拯救美强惨魔尊后发现认错人了 作者:水蜜桃味   作品简评:   妖王苏苏寻找失踪道侣百年,阴差阳错之下,将魔尊错认。恢复记忆后的魔尊因从未得到过温暖,不舍得妖王离开,做下一系列错事,反倒将她推得更远。走入绝境时他们启用因果镜,发现这一切好似是个轮回……男女主的性格在相处过程中得到完善,找寻自己最终的道。本文框架完整,情节丰富,故事甜虐交织,是值得一读的作品。 第1章   万妖谷,华丽空旷的妖王宫殿。   裴苏苏静坐于王座之上,处理整个妖族的事务。   “启禀王上,今日又有几位大妖千里迢迢过来拜见,在王宫门前打起来了。”   前来报告的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精怪,面容精致,翠绿色的眼眸,耳朵很尖,身后生着一对透明薄翼。   裴苏苏缓缓抬起眼眸,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又是何事?”   嗓音清冷悦耳,不怒自威。   “跟从前一样,众位大妖想自荐做您的王夫。”   “不见,让他们回去。”她毫不犹豫拒绝。   “王上,王夫已经失踪百年了,您真的不考虑重新选夫吗?明明我们妖族长得可比人族好看多了。其实有的时候,最合适的人可能不在别处,而是就在您眼前。”   妖王和王夫琴瑟和鸣,情深意浓。   只是百年前,王夫闻人缙突然走火入魔,失踪不见。   王上找了王夫百年,都没能找到他的下落,后宫一直空悬至今。   裴苏苏心神一晃,手中笔尖微顿,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   不知不觉中,竟已过去了百年么?   她放下笔,抬眸看向弓玉,无奈轻叹了口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人都说,弓玉是整个精怪族生得最好看的。若是王上喜欢,弓玉也愿意做王上的王夫。”弓玉羞涩低下头。   裴苏苏看了看弓玉巴掌大的身体,只觉得头疾更加严重了些。   这时候,外面飞进来一道妖族术法。能直接进王宫的传讯,禀报的都是极为重要之事。   裴苏苏抬手拦下,用妖力打开。   “启禀妖王,找到疑似王夫之人的下落,乃是问仙宗外门弟子,名叫容祁,与王夫容貌一致。”   看到最后几个字,裴苏苏原本清冷无波的眼眸微微亮起。   一阵风吹过。   弓玉正红着脸自荐,却一直没收到回应。   他抬头一看,王座上早已空了,哪里还有裴苏苏的身影。   *   来到人族问仙宗以后,裴苏苏便开始寻找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想看一看那个叫容祁的弟子长什么模样,是否真的与闻人缙容貌相似。   经过一条偏僻的林间小路时,她凑巧遇到一群人。   一群弟子将身形单薄的少年围在中间,面色不善。   “把你这个月领到的资源都交上来。”   被说话的胖子推搡,少年身形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原本干净的衣袍上沾满了雪和泥。   “吴师兄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是不是?”   “容祁你就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要灵石和丹药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拿出来孝敬吴师兄。”   看到这一幕,原本裴苏苏不欲理会,转身正准备离开。   可听到那些人喊“容祁”,她心生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望见少年的面容,她整个人顿时定在原地,呼吸一紧。   被众人围住的清瘦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穿着黑色衣袍,柔顺乌发用一根发带绑了个马尾,还有一些青丝散在身后。   少年苍白瘦弱,眉骨精致,唇瓣薄红,墨眸幽邃深沉,如同一汪看不见底的寒潭。   虽然身上沾了脏污的雪泥,他整个人的气质却依然像是乍融的冰雪,羸弱而干净。   裴苏苏瞳仁颤了颤,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掐紧。   原来他就是容祁。   果然如同手下传来的消息所说,他与闻人缙容貌相同,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时隔百年,又一次看到熟悉的容颜,对于裴苏苏来说,就像是有人在心尖上用力扎了一下,顿时就泛起酸涩。   往昔回忆汹涌而至,浮现在脑海中,让她喉咙发紧,眼眶微微泛红。   当年,她还不是妖王,只是个实力低微的小猫妖,走投无路之下拜入苍羽剑派,成为虚渺剑仙闻人缙座下弟子。   是闻人缙护着她,教她法术,还替她报了全族之仇。   后来他们二人结为道侣,恩爱甜蜜,羡煞旁人。   若不是百年前闻人缙忽然入魔失踪,他们现在定然还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们之间的感情,又岂是短短百年能够磨灭的?   所以这么多年,裴苏苏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   只是,闻人缙乃是天下第一剑仙,修为莫测,为何会被一群外门弟子欺负?   裴苏苏暗暗放出神识,试探了一下容祁的修为,发现他如同凡人一般毫无灵力,怪不得被人欺负也无力反抗。   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走火入魔影响了修为吗?   在她敛眸思索时,那群人开始对少年一阵拳打脚踢。   容祁只能尽力护住要害部位,其他地方却免不了被狠狠踢上几脚。   他神情冷漠,不管被怎么殴打都一声不吭,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催了半天,容祁都没有把东西交出来。   他不反抗也不说话,只是面如冰霜,眼神阴郁冷戾。   吴纪宝莫名被容祁冷漠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哆嗦。   回过神后,他面容扭曲,恶狠狠地抬起腿,“你他妈的,骨头硬是吧?”   眼看着吴纪宝的脚马上就要踹到容祁心口,裴苏苏蹙起眉,忍不住出手。   不管容祁是不是闻人缙,就凭他这副与闻人缙如出一辙的容貌,裴苏苏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   她从手链上取下一颗珠子,借助法诀打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没察觉到法力波动,除了容祁。   他明明是唯一一个没有修为的人,眸中却快速划过一丝警觉,敏锐地朝着裴苏苏藏身的地方看去,刚好看到一截白色裙角飘过。   吴纪宝忽然觉得左腿膝盖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右腿还抬在半空中无法支撑身体,他整个人膝盖一软,身子顿时矮了下去。   “吴……吴师兄。”   吴纪宝可是外门弟子中的一霸,居然,居然突然跪倒在那个不能修炼的废物面前。   他的小弟们都惊得不轻,一时间忘记去扶他站起来。   “愣着干什么?扶老子起来啊。”吴纪宝破口大骂。   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他站起来。   吴纪宝缓了一会儿,正准备继续教训容祁,忽然听到自己安排在路口放风的小弟高声喊了句:“见过管事。”   同门弟子私下里是禁止内斗的,有矛盾只能上比武台解决。   所以一听到管事过来,吴纪宝等人立刻变成了一个个鹌鹑,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李管事皱眉,不耐烦地问道。   吴纪宝身边的一个弟子反应最快,立刻找到了借口:“回管事,我们在讨论今日课上学习的法术。”   李管事不知信没信,不悦道:“你们的活都干完了?”   “还有一些活计。”   “那还不赶紧滚去干活?”   “是,是,我们这就走。”   吴纪宝带着人退下,临走之前,咬牙切齿地瞪了容祁一眼。   众人散去,附近只剩下容祁一人。   他垂下浓黑的眼睫,遮住眼中冷戾情绪。轻轻呼出一口气,平静地抬起手,拭去唇边血迹。   之后容祁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泥。弯下腰,从雪地里捡起一颗浅蓝色珠子。   这珠子还没石子大,落在雪地里丝毫不引人注意。   但容祁方才看得清楚,就是这颗珠子打在吴纪宝膝盖窝里,让他跪了下来。   拿着那颗珠子,容祁来到干枯的树后。   雪地里有女子的脚印,但已经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那人是谁?   为何要帮他?   总不会是单纯地出于好意。   过去的十七年里,他从未收到过任何善意,也根本不相信世间有这种东西存在。   容祁眸中的细微波动渐渐归于沉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漠然地合上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奇幻,根据看完的读者反馈,前二十章节奏比较慢,不太好看,可以直接从后面开始看。 第2章   管事到来后,知道容祁不会继续受欺负,裴苏苏就直接离开了。   还未确认容祁的身份,稳妥起见,她并未贸然与他相认。   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人故意冒充闻人缙来接近她的情况,所以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不过,既然已经确认容祁长得与闻人缙一模一样,裴苏苏就打算暂时留在问仙宗,暗中观察容祁一段时间,看他是否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   为了行事方便,她决定伪装成问仙宗弟子。   几日后,裴苏苏注意到了一个叫“苏苏”的外门弟子。   因为脸上生有红斑,所以苏苏日日都佩戴面纱,见过她真容的人很少。   趁着外门弟子出门采买的时机,裴苏苏找到苏苏,提出用灵石买下苏苏的身份。   苏苏答应下来,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问仙宗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然后把弟子服,身份牌,丹炉等物品都留给了裴苏苏。   之后,苏苏按照约定,拿着灵石,离开问仙宗所在之地。   而裴苏苏则戴上面纱,换上苏苏的衣服,待采买结束后,与其他弟子一同回到问仙宗。   凭借苏苏画好的路线图,裴苏苏大致在外门走了一圈,熟悉地形。   晚上,临回寝所之前,她碰巧在溪边看到了容祁。   凛冬酷寒的天气,日落之后,最后一点温暖也渐渐消散。   衣着单薄的容祁一个人在溪边。   他神情冷淡,用石头敲碎薄薄的冰面,盛出冰凉的溪水,艰难地搓洗着木盆里的衣服。   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爬满了伤痕,有鞭伤,也有棍棒打出来的淤青。   在苍白瘦弱的手臂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寒风吹得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其他弟子都会法术,一个清洁术便能让衣衫整洁,没人需要亲手洗衣,除了不能修炼的容祁。   裴苏苏扶着粗糙干枯的树干,在暗处看着熟悉的容颜,指尖渐渐蜷起,心头涌上一阵复杂思绪,感慨万分。   曾经的苍羽剑派掌门首徒闻人缙,是整个修真界公认的,千万年来的第一天才。   他十五岁结丹,二十五岁便修炼至炼虚境,一手虚渺剑法出神入化,三招内可斩杀同境界修士。   当年,虚渺剑仙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仙。   闻人缙何等惊才艳绝的人物,如今怎会沦落至此?   不仅被一群外门弟子欺负,竟还要在如此酷寒的天气,用冰冷溪水洗衣。   容祁真的会是他吗?   虽然心中尚有疑虑,但看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裴苏苏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受苦。   她叹息一声,忍不住掐了个法诀帮他。   容祁洗着洗着衣服,忽然怔然一愣,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原本冰冷刺骨的溪水,怎么突然变得温暖?   控制水温这种事,对于修士来说,只是很普通的法术。可他连这种最基础的法术都做不到。   容祁长眉微蹙,迅速站起身,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冷声问:“你是何人?为何帮我?”   少年的嗓音清越淡漠,与当年的剑仙闻人缙低沉磁性的嗓音相比,有些许不同。   最终,他锐利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   不知是不是偶然,他看的恰巧是裴苏苏藏身的地方。   “你有什么目的?”容祁攥紧拳头,等了半刻钟,见暗中的人一直不说话,他冷声补充了一句,“你想要我做什么?”   在容祁心里,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既然那人帮他,应该是需要他帮忙做什么事情。   只是,裴苏苏现在还不打算让容祁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悄悄施了一个清洁术,便转身离开此处。   容祁低眸,看着盆里的干净衣衫,还有旁边放着的一盒药膏,黑眸中出现短暂的怔愣。   他隐隐感觉到,暗中那人已经离开了。   帮完他之后,那人就直接走了,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要求他做什么。   难道是想收买他,以后再加以利用?   容祁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个废人而已,利用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但他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也不会轻易用陌生人给的药膏。   不管怎样,盆里的衣服已经洗净,还被烘得干爽,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回到寝所,他的两个同寝正坐在床边。   看到他回来,他们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用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容祁的床铺在窗边,经常被雨水和雪水打湿,他早已习惯。   只是平日里,他的床铺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今日却被人翻得乱糟糟的,上面还有几个脚印。   容祁拿开枕头,原本放在下面的灵石和丹药已经不见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又很快松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旁人的东西可以放在芥子袋里随身携带,但容祁没有灵力,无法使用芥子袋,只能把东西都放在寝所里。   而他的两个同寝冷漠至极,就算有人进来翻了他的床铺,也不会有人帮他。   甚至,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干的。   “你这是又惹到谁了?刚入门才半年,你的仇人都有一大堆了吧?”   “要我说,反正你也不能修炼,不如把资源让给能修炼的人,省得吃苦头。”   不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东西,他们当然慷慨,把拱手让人说得那么轻松。   在两个同寝的讥讽声中,容祁神色冷漠,平静地把木盆放在地上,换下床单。   两人说了半天,都没见容祁有什么回应,渐渐觉得无趣,闭上了嘴巴。   夜里,容祁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盖着潮湿单薄,根本无法御寒的被子,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由于被人欺负,他今日没来得及用晚膳。   但胃里的灼烧感还是次要的,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腹部剧烈的绞痛,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撕扯他的内脏。   那里曾被人挖出过最重要的东西,一到夜间便会疼痛难忍。   被子下的身体慢慢蜷缩在一起。   容祁眉心皱紧,眼睫颤了颤,缓缓阖上眼,却彻夜难眠。   *   外门弟子众多,寝所都是三人合住。   裴苏苏的两个同寝一个叫喻彩,一个叫汪雨风。   看到她走进来,两人继续热闹地聊天,完全没有理会她。   果然如同苏苏所说,她在门派里人缘不好,几乎没有朋友。正好,免去了她会被朋友拆穿身份的担忧。   裴苏苏走到床边,把所有东西都熟悉了一遍。   入夜,裴苏苏盘膝坐在床上,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   容祁与闻人缙容貌如出一辙,分毫无差,他们之间应当会有什么联系才对。   虽然不知道闻人缙为何会变成十七岁的模样,但如果容祁真的是他,她定会帮他找回记忆,重回巅峰。   如若不是……那她也会继续寻找,哪怕再过百年,千年,都绝对不会放弃。   不管怎样,现在找到与闻人缙容貌一致的容祁,跟以前毫无方向相比,总算是有了一些进展。   她深呼吸两下,收敛思绪,静下心,坐在床上打坐修炼。   到了她这样的修为,早已不需像凡人一样睡眠进食。   第二日,铃声响起,听到两位同寝起身的动静,裴苏苏也装作初醒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梳洗更衣。   修士可以直接用清洁术净面,不需要摘掉面纱,所以她们都没有发现,裴苏苏脸上没有红斑。   待二人离开,她随手施了个法诀,面前浮现出一面水镜,映出妖王宫的景象。   “弓玉。”   裴苏苏清冷的声音刚一出现,弓玉的脸立刻凑近水镜,激动道:“王上!您找属下有何事?”   “你的验魂术可以施展了吗?”   验魂术,顾名思义就是查验一个人灵魂本源的法术。   这个法术全天下只有弓玉会,但他每二十年才能使用一次。   之前找到的几个跟闻人缙长相相似的修士,经过验魂术,最终发现都不是他。   不过这次找到的容祁,是唯一一个与闻人缙生得一模一样之人,裴苏苏觉得有很大几率成功。   “已经可以了。”弓玉身后的透明翼翅扇来扇去,昭示着他的自得。   裴苏苏心下微松,“来人族问仙宗一趟。”   “遵命!属下这就去往妖王大人身边。”   裴苏苏关掉水镜,走去膳堂。   虽然她早已辟谷,但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心,她还是跟旁人一样,按时去膳堂用膳。   之后,裴苏苏跟在喻彩和汪雨风两人身后,前往修习室听长老授课。   这个时间点,路上有很多外门弟子,跟裴苏苏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外门男弟子穿着统一的窄袖黑袍,女弟子则是穿着月白色交领齐腰衫裙。   修习室位于整个外门最中央的位置,所有外门弟子都会来这里听长老授课,学习术法,阵法,丹药等知识。   一共有六间极其宽敞的讲堂,跟在喻彩和汪雨风身后,裴苏苏走进最左边那间。   为了通风照明,讲堂两边的墙上开了很大的木窗。   屋里摆放着一张张矮桌,每个桌子后面都放着一张蒲团,足以坐下五六百人。   大家没有安排固定的位置,可以随便坐。   裴苏苏挑了个后排的位置,盘腿坐下。   她刚落座没多久,右边角落就坐下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   正是容祁。   少年墨发红唇,鼻梁挺直,眼瞳漆黑幽冷,犹如寒潭古井。   依然是一身黑色窄袖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衬得皮肤越发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他没有用自己昨天给他的药膏,如今额角和嘴角还有些青色淤痕。   在裴苏苏看容祁的时候,他似有所感,缓缓抬起眼,漠然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与他目光触碰上的一瞬间,裴苏苏呼吸滞住,心跳蓦地一顿。   太像了。   这样清冷深寒,如同浸了雪的眼神。   当初在苍羽剑派的琉光峰上,她欲拜入虚渺剑仙门下时,闻人缙便是这样的眼神。   身形颀长的俊美仙尊立于高台之上,清冷如霜的目光扫过下面所有人。   霁月清风,高不可攀。   他们的容貌和眼神都如此相似,会是同一个人吗?   纵然心中思绪百转,裴苏苏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淡然,只平静看了容祁一眼就收回视线。   现在还没真正确认容祁是不是闻人缙,不能对他表现得太特殊,以免他起疑心。   而且验魂术二十年才能施展一次,最好在初步判断容祁身份之后再用,不能轻易浪费机会。 第3章   很快,讲堂里就坐满了人。   看到裴苏苏坐的位置,有好几个人都朝着她投去看好戏的目光。   “我没看错吧,那个丑女居然不缠着陆师兄了?这次竟然没厚着脸皮坐在陆师兄身边。”   “莫不是转性了,还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得了吧,就她脸上那个吓人的红斑,玩再多心机,陆师兄也看不上她。”   裴苏苏耳聪目明,自然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谁是陆师兄?   顺着那些人的眼神看过去,裴苏苏看到一名俊秀的年轻弟子,端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很多女修都在红着脸偷看他。   裴苏苏这才想起来,交换身份的时候,似乎听苏苏提起过。   苏苏说她在门派里有个默默爱慕的师兄,名叫陆辰逸,修炼天赋卓越,很快便能进入内门,想必就是那位了吧。   不过那是苏苏自己的事,不是她的事。   正准备收回视线,陆辰逸恰好转回头,厌恶嫌弃地看了裴苏苏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裴苏苏神情微僵:……   罢了,只是一个刚刚筑基的弟子而已,何必与他计较。   门外走进一位鹤发长老,刚迈入元婴期,最近才开始在外门授课。   长老今日讲的是阵法,让大家不借助任何外物,用灵力绘制一个基础的聚灵阵。   “纯靠灵力绘制阵法,比之前其他长老教过的用灵石绘制阵法要难许多,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来就是。”   讲完之后,长老让众人自己尝试。   绝大多数人都失败了。成功绘制出来的弟子寥寥无几,陆辰逸就是其中一个,又招来众人的一阵夸赞。   这个阵法对于这些年轻的外门弟子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但对于裴苏苏而言,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闻人缙是全才,当年拜师之后,裴苏苏跟着他在琉光峰上学习。不仅要修习术法,还要学习阵法丹药。   在寻找他的这百年里,裴苏苏也从未松懈过,而是一直在潜心努力。   长老走下高台,绕着矮桌之间的过道来回走。   遇到不会的弟子,便会停下来耐心指导。   只是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位年轻的男弟子,只是看别人绘制阵法,自己却坐着不动。   长老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走到容祁身边,有些不悦道:“你为何不尝试?是觉得这个阵法太低级,不屑于学。还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能一次成功?”   之前依靠灵石来绘制阵法,容祁勉强还能尝试。   现在需要用自身的灵力,毫无灵力的他根本做不到。   听到这句话,有人立刻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长老,容祁可厉害着呢,肯定能一次成功。”   “师兄你这不是开玩笑吗?他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怎么可能成功?”另一人鄙夷地看了容祁一眼。   “哎呀,我怎么忘了。他就是个没用的病秧子,连炼气期都没有。”   “容祁要是能成功,那山脚下那个傻子也能成功布置阵法了,哈哈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毫不顾忌地说着嘲弄的话。   其他弟子早已见怪不怪,无人替容祁出头。   “不能修炼?那他为何能拜入我问仙宗?”长老说着,打出一道查探的法力,罩在容祁身上。   容祁神情冰冷,蹙眉试图挣扎,身上却像是被无形的茧丝缚住,完全动弹不得。   片刻后,长老收回法力,感叹道:“竟真的毫无灵根。”   “你无缘仙途,待在宗门也只是浪费时间,早日另谋出路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每年问仙宗都有许多新弟子入门,数量庞大,所以不会特意去检查每个弟子的灵根。   反正灵根不纯净者,修炼一途困难重重,不出一年便会因为考核不合格被赶出宗门。   之前总带头欺负容祁的吴纪宝,面露不屑,笑得最为大声:“噗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容祁居然毫无灵根?”   “连凡人都有微弱的灵根,他居然毫无灵根,那岂不是五系都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那还不赶紧滚出宗门,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要是他,肯定早就没脸在宗门继续待下去了,不如一头撞死。他怎么好意思继续浪费宗门的资源啊。”   “我听容祁的同寝说,他不洗衣服也不沐浴。不像我们,一个清洁术便能变得清洁干爽。”   “怪不得没人愿意跟他住一间房舍呢,原来他不仅性格孤僻阴暗,还这么脏。”   “我好像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了,好恶心。”那人装模作样地捂住鼻子,把自己的桌子往外挪了挪,跟容祁拉开距离。   可容祁每日都会沐浴洗衣,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味道。   这都不过是这群人为了讥讽挖苦他,随口编排出来的罢了。   容祁乌黑的瞳仁颤了颤,眼中浮现出沉郁和厌烦,神情有些难看。   不是因为当众被点出毫无灵根,也不是因为被众人谩骂侮辱。   是因为就这么被宣判了永远不能修炼,而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不能按照龙族的方法修炼,又好不容易在两年前逃出龙族,来到完全陌生,连今夕何夕都分不清楚的人族。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拜入修仙门派,却仍旧无法修炼。   难道他此生都只能当一个废人吗?   想到过去经历过的种种不公痛楚,容祁双手紧握成拳,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恨意和不甘心。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遭受这一切?   为什么他注定只能待在阴暗的泥沼里过一辈子?   裴苏苏听完长老的话,眼神微变,心中另有一番思量。   凡人也会有微弱的灵根,只是他们的灵根大都有杂质,并不纯净。   但毫无灵根的人可不多见,甚至可以称得上极为罕见。   当年闻人缙是全系纯净灵根天才,只是修士入魔之后,浑身的经脉会逆行,灵根会彻底碎裂。   如果容祁就是曾经的闻人缙,那么他没有半点灵根,也就解释得通了。   想到此,裴苏苏听着周围人那些嘲讽的话,只觉刺耳至极,神色瞬间变得冰冷。   曾经的苍羽剑派掌门首徒闻人缙,是整个修真界公认的,千万年来的第一天才。   他十五岁结丹,二十五岁便修炼至炼虚境,一手虚渺剑法出神入化,三招内可斩杀同境界修士。   当年,虚渺剑仙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仙。   这群外门弟子的天赋不过尔尔,连闻人缙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哪有资格嘲笑他?   只是她不知会留在问仙宗多久,如今身份不便,只能暂且给这些弟子一些小惩。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朽毒的药粉,悄悄借助法术洒在他们身上。   这是精怪族特制的毒药,中药之人一旦心生恶念,便会口臭难闻,连修仙者都受不了这个味道。   朽毒并无解药,清洁术也无用。   嘲笑声最夸张的那几个弟子,嘴里忽然飘出浓烈的腐朽酸臭味,附近的人都被熏得反胃恶心。   周围的人掩鼻皱眉,满脸嫌弃,“吴师兄,陈师兄,你们早上吃的什么东西?怎么味道如此难闻?”   “我不行了,我得出去哕一下。”   “我什么都没吃啊?”陈豪看向吴纪宝,奇怪地说道。   他嘴里的浓郁味道直冲过来,吴纪宝差点当场吐出来,“你他妈的早上吃什么了?”   陈豪同样被吴纪宝嘴里的味道恶心得不行,“吴师兄,好像是你嘴里的味道。”   他们两个都觉得是对方的味道。   其实在别人眼里,两个人的嘴一样臭,不分上下。   “你们几天没有漱口了?早晨莫不是吃了什么味道重的东西?”   “我们不是刚进门派便学过清洁术吗?你们赶紧给自己用一个清洁术啊。”   “方才还好意思说容祁,你们两个身上的味道才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刘师弟你等等我,我也要出去哕一下。”   吴纪宝虽然是外门弟子中的一霸,但也不是人人都怕他。   尤其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讨论他们,仗着人多,难免有人趁机偷偷落井下石,出出往日被他欺压的怨气。   就连长老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也忍不住冷着脸甩袖而去,“一个小小的清洁术便可保持干净,你们竟如此懒惰,连清洁术都不用,真是丢我们宗门的脸。”   吴纪宝和陈豪等人终于发现,恶心的味道是从自己嘴里飘出来的。   他们哪里丢过这么大的脸,被长老和同门说得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几人都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该死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是谁捣的鬼,定然不会放过他。   裴苏苏淡然收回手,恰好撞上容祁有些疑惑的眼神。   与他幽寒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裴苏苏差点以为,他看出了是她动的手。   这个猜测立刻被她否决。   现在容祁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连元婴期的长老都没发觉她动手,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第4章   待授课结束,元婴长老说道:“一月后,将会举行外门弟子大比。前五十名弟子可以在大比结束半个月后,进入凌霄秘境,那里面有筑基甚至是结丹的机缘。还望各位努力修行,莫要懈怠。”   此言一出,下面的弟子们议论纷纷。   “一年一度的外门弟子大比又开始了。”   “刘师兄,我们一同前往任务堂领任务吧,多换取些修炼资源,好在门派大比上拿个好名次。”   长老离开后,诸位弟子也离开讲堂。   大部分人的目的地都是任务堂,想要去那里领一些捉妖或是打杂的任务,来换取宗门内的贡献点数。   讲堂里的弟子们渐渐走光了,只有裴苏苏和容祁无人问津。   容祁抬起眼睫,墨眸看向静静坐在一旁,戴着面纱的少女。   她不似其他女弟子那般招摇,虽然不施粉黛却肌肤若雪,头发只以一支竹簪松松挽起。   容祁对这个女弟子有些印象。   自己被欺辱,是因为不能修炼。而她被众人排斥,是因为脸上的胎记。   刚入宗门的时候,有人好奇之下,当众揭掉过苏苏的面纱。   从那以后,整个外门都知道,那个整日戴面纱的女弟子,根本不是惊为天人的仙子,而是脸上有大片红斑的丑女。   再加上她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际,渐渐地就成了外门的边缘人。   以前容祁没有注意过她的眼睛,今日一看才发现,她的眼角向下勾,眼尾细长微微上挑,形状似桃花花瓣。   眼波清冷,凛若冰霜,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让人一见难忘。   可她再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怎么可能在元婴长老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方才应当是自己感觉错了。   容祁生性冷漠,对他人的遭遇并不关心,这些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他并未耽误太久。等其他人都走了,他便起身离开,前往药山。   容祁早前领了去药山培育灵植的任务,不必每天都去任务堂,直接拿着木牌去药山就是。   裴苏苏独自一人坐在明亮的讲堂里,目光出神,久久都没有动弹。   外人眼里,她是在发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看识海里那本书。   早上起来的时候,龙族少年后面的内容基本都是空白的,只有后面提到了一段虚渺剑仙。   可现在,空白了十页之后,书上突然出现了新的内容。   里面讲的事情是:问仙宗外门弟子容祁,辛辛苦苦培育了半年的灵植,眼看着就要交接任务,结果灵植却被吴纪宝等人破坏,害得他被戒律堂惩罚。   再之后,容祁领了一个十分危险的除妖任务。虽然数次命悬一线,但凭借聪敏的头脑,他还是顺利完成任务,得到了提升实力的丹药。   他服下丹药,在外门弟子大比上成功进入前五十名。最后却因骨龄限制,没能进入秘境。   这个凌霄秘境,裴苏苏倒是有所耳闻。   凌霄秘境创立之初,就被大能设下了限制,只有三十五岁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   而容祁生得年轻俊美,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三十五岁的人。   除非,他曾经天赋极高,到达过某个很高的高度,所以容貌才能一直保持年轻。   只是如今他修为暂时被压制,才沦落至此。   这些仿佛都在印证着同一个事实——容祁很可能就是曾经的闻人缙。   裴苏苏的眼眸亮起,沉寂已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沸腾。   想到书里写的,容祁培育的灵植收获之日似乎就是今天,吴纪宝等人的陷害也是在这个时候。   虽然不知书里内容是真是假,裴苏苏却坐不住了,无论如何都要去药山看一看才能安心。   整座药山都被长老布置了阵法,不受外面四季影响,年年如春。山上溪水潺潺,绿树葱茏。   来到药山以后,容祁僵冷的手脚总算恢复了知觉。   只是身上的新伤旧伤,也随着升温开始泛起麻痒刺痛。   容祁眼眸微沉,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不适,徒步爬到半山腰提水,然后用葫芦瓢浇在地里。   他一趟又一趟地来回跑,额角遍布细汗,抿紧的嘴唇微微泛白,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休息。   今日下午管事就会来收取灵植,用于门派内的药修炼丹。   他的灵植种得最用心,也是长得最好的,应当能获得不少贡献点数。   到时可以用这些点数,重新换取一些修炼资源。   就算所有人都说他不能修炼,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暗处,吴纪宝等人用过午膳后,远远地躲在树后,低声密谋着什么。   不知为何,容祁那废物虽然不能修炼,但是六识十分敏锐。   他们不能靠得太近,以免被他发现。   “这小子昨天害老子丢这么大一个脸,今天非得让他好看不可。”吴纪宝恶狠狠地说道,脸上的肥肉都拧在了一起。   虽然不知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妨碍吴纪宝把所有账都记在容祁头上。   吴纪宝嘴里的味道还没散去,如上午时一样浓烈。旁边的陈豪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头转向另一边。   “吴师兄,这些灵植这个病秧子种了半年,平时宝贝得不行。待会儿我们把他的灵植都破坏了,定然能让这病秧子心疼死。”   “陈师兄,你也领了种灵植的任务吧?如果我们破坏了容祁的灵植,你的灵植肯定价值大涨,到时说不定能获得更多点数。”有个弟子贪婪地说道。   “放心,如果我多得了点数,会跟几位师兄弟一起分享的。”陈豪听出了他的暗示,只能忍着肉痛答应。   “陈师兄大气哈哈哈。”   “我们先不着急,等管事快到的时候我们再出手。在他最期待的时候,给他沉重的打击,才能让他最痛苦。”吴纪宝阴险地笑着。   劳累过后,容祁身上的伤痛愈发明显,很多伤口都被震裂开了,重新渗出血迹。   他开始觉得头脑昏昏,眼皮发沉,抬手碰了碰额头,似乎有些发热的征兆。   这样下去,怕是还没到管事过来,他自己就先昏过去了。   容祁皱了皱眉,神情冷肃,拿出怀里的药膏,墨眸中浮现出几分犹豫。   这是他身上唯一的药物。   但不知这是谁给的,也不知那人有何目的,他不敢贸然使用。   这时,旁边传来“咔嚓”一声。   原来是一只野兔跑过,正好一脚踩进门派为了防止野兽糟蹋灵植,特意安置的捕兽夹里。   思忖片刻,容祁起身走过去,提起兔子耳朵,把它的后脚从捕兽夹里解救出来。   他并没有把兔子放生,而是打开药膏,挖出一些,随意涂在兔子的伤口上。   之后,便提着那只兔子,静静等着它的反应。   按照他以前的经验,别人给他的,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谁会那么傻,无缘无故对一个废物好呢?   在龙族,曾经有一次,他被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围殴,浑身是伤。   那时他小时候的玩伴跑过来,给了他一颗丹药。   容祁毫不设防地吃下,谁知下一刻,腹中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痛苦地弯下腰,浑身抽搐,吐血不止。   那人却在旁边哈哈大笑,还叫上其他人一起看他的热闹。   “你是龙王之子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不能修炼的废物一个?我呸,什么所谓的高贵血脉,又能比我们优越多少?”   “来啊,从我们胯-下钻过去,我就给你吃解药,不然你就等着活活疼死吧。”   那人如此折辱他,仅仅是因为在他兄弟那里吃了瘪,所以想在他身上讨回来而已。   从那以后,容祁就再也不敢轻易信人了。   这次的药膏会有什么作用呢?   是会让它的伤口流脓不止,又或者发热溃烂,还是会让它当场毙命?   容祁眼底如同结了一层冰霜,心中只有这些冷血的想法。   之后,他便敛眸,面无表情地等着这只兔子接下来的命运。   可让容祁没想到的是,那只兔子没有立刻死掉,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在他冷冰冰的注视下,兔子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很快便止了血,还在逐渐愈合。   从头到尾,都没有发青中毒的迹象。   这个药膏的效果,居然比门派里的疗伤丹还要好。   容祁漆黑的瞳孔凝住,下颌绷紧,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震惊之下,他不小心松了手,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走,躲进山林里。   看它的灵活程度,伤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那人并无害他之意? 第5章   发现药膏对身体无害,容祁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更加紧张。   那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他?   她到底有何目的?   容祁微微蹙眉,眼神冰寒,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药膏。   昨日他没有认真观察这盒药,今日仔细一看才发现,药盒是极为珍贵的白玉。   里面的白色药膏质地清爽细腻,药香清雅,似乎还有淡淡的灵力传来。   这药膏怎么看都不像凡品,或许比门派里等级最高的疗伤药还要好。   如此珍贵的东西,那人竟然就这么给他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她究竟是谁?   容祁正努力思考着这些问题,突然眼前一黑。   若不是他及时扶住树干,怕是要直接昏倒在地。   眼下,这些疑惑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在管事到来之前昏过去,不然他这半年来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于是容祁坐在树下,解开袖口的束带,撩起衣袖,将药膏涂抹在被震裂的伤口上。   身上的那些旧伤已经形成了疤痕,纵横交错,丑陋不堪。   好在这次被震裂的伤口都在胳膊上,是上次吴纪宝他们用藤条抽出来的。   当时他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连药膏都没用,所以才会稍有大动作,就会被震开。   刚一涂上药膏,就有舒适的清凉感遍布全身,连识海都变得平静安稳。   果真是上好的疗伤药。   远远看到容祁涂药的几人,不屑地嗤笑。   吴纪宝拍了拍陈豪的肩膀,“他哪来的药?不会是偷的你和庄浑的吧?”   容祁的两个同寝,一个是陈豪,另一个叫庄浑。   “谁知道呢,这小子一直手脚不干净,我跟庄浑经常丢东西。”陈豪眼神微闪。   其实庄浑丢的东西,都是被他偷的,只不过最后都嫁祸到了容祁头上。   反正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已,让他帮自己顶罪,也算是对他的恩赐了。   “管事快来了,待会儿你去那边望风,我们几个去破坏他的灵植。他要敢上来阻拦,正好找机会揍他一顿。”吴纪宝对一名小弟吩咐道。   被安排望风的弟子有些不情愿,他也想去破坏灵植,说不定还能趁机捞两株偷偷藏起来。   可他不敢反抗吴纪宝,只好应下。   容祁的所有动作,不只是吴纪宝等人看在眼里,裴苏苏也看得分明,眼中带上了几分心疼和寒意。   她知道容祁六识敏锐,这次特意在周身设下一个隐匿阵法,就躲在离他不远处的树后。   只是没想到容祁的防备之心竟如此重,都快撑不住了,也没有贸然使用她给的药膏。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多少不公,才会这么警惕。   若是自己早点找到他就好了。   看着容祁手臂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凭他生了一张与闻人缙一模一样的面容,就足以让裴苏苏心疼不已,恨不得把伤他的人都千刀万剐。   容祁涂完药,恰好到了快要交接灵植的时辰。   他将药妥善收好,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冷汗,艰难地扶着一旁的树站起来,眼神有些疲惫。   药膏效果再好,也无法短时间内弥补他身体上的亏空,能强撑着保持清醒已是难得。   可容祁没有等到管事带弟子来收取灵植,却先等到了从暗处走出来的陈豪一行人。   一看到他们,容祁神色冰冷,浑身紧绷,顿时警惕起来。   “哟,没想到你这病秧子没有灵力,也能把灵植种得这么好,真是小瞧你了。”   吴纪宝根本没把他的防备放在眼里,态度随意地说道。   容祁漆黑的眼直直地盯着他们,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狠戾幼狼,冷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只是这只小狼不仅年幼,还很病弱,完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无人把他放在眼里。   “你现在是不是指望着,这些灵植给你多赚点贡献点数,好换取修炼资源?我听说,这个任务是你废了很大一番力气才领到的。”   听吴纪宝这么说,容祁猜到了他们的目的,眼神一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可不是,为了得到这个任务,这小子一晚上没睡觉,提前去任务堂排了好久的队。”陈豪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些灵植,来偿还你昨天的罪过吧。”吴纪宝一步步朝着灵田走去。   容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昨天吴纪宝在他这里落了面子,心里记恨,所以今日特意来找他的不痛快。   不过吴纪宝带头欺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昨天的事,吴纪宝也不会愿意看他顺风顺水。   容祁自然要上去阻拦,可刚走出去一步,他就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屏障柔软地将他弹回原处,并未伤到他。   只是因为这圈屏障的存在,他无法再前进一步。   容祁试探地伸手触碰上那层屏障,怎么都出不去。   他疑惑地四处张望,也没有找到布下屏障的人。   陈豪指了指他,笑得很夸张:“他不会是中邪了吧?那里哪有东西?”   “我看他是急疯了,脑子出问题了哈哈哈。”   “谁知道呢,他不来捣乱正好,我们得在管事到来之前,把这片地的灵植都破坏掉。”吴纪宝说道。   陈豪等人眼中都浮现出一抹贪婪。   众人一边享受着糟蹋灵植的快乐,一边挑出长得好的灵植,偷偷藏进自己的芥子袋里。   等着管事来收取灵植的有很多弟子,都把这一幕收进眼底。   但他们一个个都待在自己灵田前面装鹌鹑,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   谁都不愿意为了一个不能修炼的病秧子,得罪吴纪宝等人。   看着自己的心血被这些人践踏,容祁神情难看,眼神冷厉阴鸷。   他试图攻击眼前的屏障,想要冲出去阻止他们。   尽管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但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如何能甘心?   “放我出去,你是何人?”   裴苏苏见他心意坚定,怕他坚持硬闯会受伤,轻叹了口气,用传音入密说道:“莫要着急。”   她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声音,清冷干净,如珠落玉盘。   容祁没想到真的会听到回应,先是愣了一瞬,然后转过头,凌厉目光精准地锁定到裴苏苏藏身的树木,“你是何人?”   他的敏锐倒是出乎了裴苏苏的意料。   容祁的神识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那么他原本的修为,应当在大乘期以上了。   这世上能有几个大乘期的高手?   当初的闻人缙,是天下剑修第一人,修为早已突破大乘,进入了渡劫期。   想到此,裴苏苏面上的寒意散去几分,声音也不自觉地温和下来,“帮你的人。”   “为何帮我?”容祁并没有放松戒备。   他逃出龙族以后,躲躲藏藏地在人族生活,身边并没有亲人朋友。   谁会有理由帮他?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实在可疑,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那边的人却迟迟没有解答。   长相,眼神,骨龄,神识,这些或许都能成为佐证。   但这些不能让裴苏苏断定,容祁一定是当初的闻人缙。   在弓玉用验魂术验明容祁身份之前,裴苏苏不会让容祁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   曾经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人为了靠近她,故意伪装成闻人缙这种情况。   涉及到闻人缙的事情,裴苏苏必须慎重。   容祁没有等到回复,便知道自己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了。   稍稍冷静下来,仔细看去,灵田里那些被糟蹋的灵植,似乎……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出现的一声厉喝,让正沉浸在糟蹋灵植快乐中的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吴纪宝和陈豪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明明他们提前让人在路口放风,怎么管事来了,却没人通知他们?   李管事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放肆!竟敢随意糟蹋宗门内的灵植。”   他带着弟子过来收取灵植,刚一过来,就看到那几个弟子在灵田里胡乱踩踏,把长得好的灵植都偷偷收进自己芥子袋里,长得一般的,则是都被踩成了碎渣。   内门药修还等着灵植炼丹呢,如今正是灵植稀缺的时候,这些弟子真是好大的狗胆。   吴纪宝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从灵田里走出来,跪在李管事面前,“回管事,我们不是在糟蹋灵植,而是,而是……”   他说了半天,也没想到借口。   陈豪也跪了下来,很快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指着容祁说道:“管事,这片灵田是那个废物的,是他让我们做这些事情的。”   “没错,是容祁指使我们做的,他对宗门不满,不愿意让这些灵植为宗门所用。”其他人连忙附和。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胡言乱语?”李管事并不是好糊弄的,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小心思。   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有一个人担下来。   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兜兜转转走了一遭,最后,还是落在了容祁身上。   “你就是容祁?”李管事走到容祁面前。   容祁神情冷漠,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   陈豪等人纷纷松了口气。   就知道李管事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照宗门规矩,不死也得脱层皮。   到底是选择牺牲他们这些有天赋,很有可能能进内门的弟子,还是牺牲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傻子都知道如何选择。   “这片灵田当初是交到你手上的,现如今灵植没有按时交上来,你的责任最大。”李管事不容置疑道。   他身后的几位弟子面面相觑,觉得这样处置有失公允。   可他们有心想帮容祁说话,却又不敢插嘴。   陈豪赶紧拍马屁,“管事英明。谁让容祁那个废物明明没有保护灵植的能力,还托大领这个任务,真是不自量力。”   “是啊,幸好我们还留了些灵植,现在交到管事手上,希望能挽回宗门的损失。”   吴纪宝机灵地把芥子袋里藏着的灵植,全部交了出来。   其他几个小弟也顾不上心疼,纷纷把刚摘下来的灵植都交到李管事手中。   “容祁,你还有何话说?”李管事看向容祁。   不过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而已,还不是任由他搓圆捏扁?   “敢问管事,出了这样的事,最大的责任,是否在灵田对应的负责人身上?”容祁从始至终都很冷淡,声音不急不缓。   李管事以为他想脱罪,想也不想就说道:“那是自然,这片灵田既然由你负责,那么这件事情中,你的过错最大。”   陈豪目露阴狠,趁机落井下石:“任务堂的长老说过,领下灵田任务的人,若是没能按时将灵植交上来,可是重罪。容祁,你保护灵田不力,就等着被戒律堂处罚吧。”   虽然他们破坏灵植也有罪过,但若是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容祁头上,有了容祁当替罪羊,他们就能稍微好受一些。   “容祁,你可认罪?”李管事说。   容祁淡淡道:“管事弄错了,那并不是弟子的灵田。”   “胡说!每个人领取的灵田都在任务堂登记过,你以为你不承认,就拿你没办法了吗?”陈豪急着抢白。   这个废物想糊弄过去是不可能的,所有人领的任务,都会在任务堂登记在册。   现在容祁的灵田被毁,他说什么都得挨一顿鞭子,说不定还会被逐出宗门。   “弟子领取的是丙字三号灵田,但那片被糟蹋的灵田,是丙字二号,负责人是陈豪师兄。”冷声说完,容祁便不再开口。   少年分明身形单薄,却莫名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沉镇定的气质。   与急赤白脸的陈豪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脊背挺拔,面上如同罩了层冰霜,眼神幽深冷厉,好似一柄暗藏锋芒的利刃,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饶是李管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若不是天生毫无灵根,以他的心性,定然能在修炼一途上一骑绝尘。   “查一查。”李管事吩咐。   李管事身后的弟子拿出登记簿,翻找登记的资料。   “嘁,胡言乱语。”陈豪不屑地看着容祁,等着师兄宣判他的罪责。   他怎么可能会毁自己的灵田?容祁是被吓傻了,才会这么乱说话吧。   可没想到,师兄接下来说出的话,差点让陈豪当场昏过去。   ——“回管事,这片被毁的灵田,负责人确实是陈豪。” 第6章   “不可能!我们毁的明明是容祁的丙字三号灵田。”陈豪脱口而出。   吴纪宝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打得陈豪这才清醒了些。   他急忙改口,“是容祁让我们毁三号灵田的,我们只是听了他的指使。”   “管事,这片被毁的灵田,是丙字二号灵田没错。”李管事身后的弟子说道。   吴纪宝回头看了眼灵田前面的牌子,方才他们明明毁坏的是丙字三号田,他再三确认过的。   可现在,那块牌子上写的却是“丙字二号灵田”。   陈豪则是如遭雷击,嘴里不停呢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明明毁的是容祁的灵田,怎么到最后,成了他的灵田被毁?   毁坏灵植可是大罪,他们安排了人在路口放风,所以才敢这么放肆。没想到放风的人没提醒他们,让他们被管事当场抓住。   若是没有容祁替他们顶罪,他就彻底完了。   李管事的视线扫过吴纪宝等人,落在后面的灵田处。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几个弟子是想欺凌这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弟子,故意糟蹋他的心血。   可每个灵田前面都有木牌,写着对应的号数。   这几个弟子是傻了不成,怎么连这种大事都能看错?   这么多人,一个人都没发现不对劲吗?   李管事看向从始至终都冷如冰霜的容祁,总觉得他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只是,眼下这件事,已经与容祁毫无干系。   就算他有心让容祁顶罪,也找不到由头了。   李管事沉声道:“你们当着众位弟子的面,毁坏灵田,偷盗灵植,乃是重罪。至于陈豪,你领了培育灵植的任务,没能按时交付灵植不说,还心存歹念,偷窃破坏灵植,责任最大。你们几个,随我走一趟戒律堂受罚。”   “回禀管事,这些事都是陈豪指使我们干的。我们刚才说错了,其实是陈豪对宗门不满,逼迫我们帮他糟蹋灵植。”   吴纪宝眼看事态不对,立刻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陈豪身上。   其他几人都不傻,也跟着落井下石,“没错没错,是陈豪指使我们的。”   犹如当头一棒,陈豪面如土色,不敢置信地望着这几个要好的师兄弟,“你们,你们怎能如此污蔑我?”   “陈豪,要不是你心生恶念,逼迫我们,我们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陈师兄,你就赶紧认罪吧。”   听到这些话,陈豪脑子里嗡的一下,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明明是在帮吴纪宝报仇,结果一出事,吴纪宝为了脱罪,第一个把他踩下去。   那些平时跟在他身后拍他马屁的几个师弟,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附近弟子看向陈豪的眼神,都带着赤-裸裸的嘲弄,仿佛在讥讽他活该。   谁让他心生贪婪,非要撺掇吴纪宝毁坏容祁的灵田,想趁机捞好处呢。   刚才陈豪以为被毁的是容祁的灵田,态度那么咄咄逼人,这会儿全部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了。   陈豪顾不上那些看好戏的目光,赶紧慌慌张张地求饶:“管事,事情不是他们说的这样,是他们故意损坏偷盗我的灵植,都是他们的错。”   “要不是你授意,你为何会亲自下场跟我们一起毁坏灵植?”   “就是,你偷盗自己种的灵植,乃是管事亲眼所见,就别想着脱罪了。”   要是真被安上这个罪名,不说挨鞭子少不了,甚至会被逐出问仙宗。   想到自己有可能面临的下场,陈豪满脸着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扒着李管事的袖子,急切道:“管事,这真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我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灵植,我怎么可能舍得损坏?”   他不舍得损坏自己的辛勤成果,损坏起容祁的灵田倒是兴致高昂得很。   “行了,你们这些话留着跟戒律堂的长老们说去吧。”李管事不耐烦地挥开陈豪的手臂。   他没心情理会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反正,他只要把罪责都推到灵田负责人头上就是了。   “管事,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都是吴纪宝指使的。”   “我一定尽快把宗门的损失补上,求您再宽限几天,不要押弟子去戒律堂。”   在陈豪一声声的求饶声中,李管事无动于衷地带着弟子走到容祁面前,当着他的面清点了灵植,把点数划到他的木牌上。   由于容祁的灵植数目和质量都最好,他获得的点数也是最多的。   可他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依然神情冷淡,眉眼间仿佛罩着一层寒霜。   收取了附近所有弟子培育的灵植之后,李管事这才押着吴纪宝几人,准备前往戒律堂。   途中陈豪想要逃脱,被李管事轻易抓了回来。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管事和其他弟子刚一离开,容祁就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朝着地面摔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容祁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裴苏苏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年。   他面容苍白,薄唇淡无血色。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射出乌青的睫影。   明明身形那么高大,重量却比想象中轻多了,看来他是真的清瘦。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几分心疼,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才刚来到问仙宗两日,容祁就遇到了这么多事。   从前那些时日,他自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方才裴苏苏施了个障眼法,让吴纪宝等人错认了灵田,误把陈豪的灵田,当成了容祁的灵田给糟蹋了。   至于他们安排在路口望风的小弟,早就被她打晕过去了。   这些不过是她动动手指就能完成的小事,但若不是她出手,容祁今日怕是难逃责罚。   裴苏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并未带着容祁离开,而是将他平放在地,往他经脉里输入了一些灵力,暂时滋养他身体的亏空。   这一查探才发现,容祁身体里的经脉看似与寻常修士无异,其实是完全逆转的,怪不得无法按照正常的方法修炼。   只有魔修才会经脉逆行。   印证他是闻人缙的佐证,又多了一个。   上午授课的元婴长老没有仔细检查,所以才没发现容祁的特殊之处。   裴苏苏帮他施了个隐藏经脉的法诀,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会被别人看出来了。   之后,裴苏苏喂容祁吃下补元丹和疗伤丹,扶他坐起,继续往他背后输入灵力。   现在他的身体沉疴太重,她不敢一次输太多。   裴苏苏再次联络上弓玉,让他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一些低阶的修炼资源过来。   她手头的东西灵力太充裕,不适合现在的容祁。   “王上,外界传言,魔尊似乎失踪了,近两年都没人看到他的踪迹。”弓玉恭敬地禀报。   “魔域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不必在意。”   魔尊暴戾恣睢,性格阴晴不定,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失踪,想引人上钩,再找借口杀人?   这样的事情,那个疯疯癫癫,杀人如麻的魔尊可没少干。   所以别说他只是失踪了两年,哪怕失踪个几十年上百年,魔域都没人敢轻举妄动。   不过妖族与魔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裴苏苏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正准备关掉水镜,又听弓玉说道:“王上,还有一件要事禀报。”   裴苏苏抬眸看向他,耐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祭司方才测算出了神陨之地现世的时间。”神陨之地,据说是当年神域败落之后留下的遗迹。   在神域败落之后,千万年间,再无人成功飞升,全天下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渡劫期圆满修为。   是以,所有高手都想去神陨之地探查一番,寻找飞升的机缘。   而裴苏苏想去神陨之地,除了寻找机缘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何时?”   “一个半月后,将会出现在万仙山附近。”   万仙山恰好离问仙宗不远。   “知道了,你尽快赶来问仙宗。”   “属下定会快马加鞭,早日赶来,不会辜负王上的信任和栽培……”   裴苏苏不想听他长篇大论拍马屁,直接关掉了水镜。   过了会儿,有数十只小妖试探地跑到裴苏苏身边,颤颤巍巍地跪在她面前。   这片天地站满了各种小动物,有兔狼鹿猪,狐羊蛇雀。   它们还不能化形,也无法口吐人言,只能发出本身的叫声。   “见过大王,我们刚才就感知到了大王的存在,但是有外人在,怕暴露大王的身份,所以没敢贸然上来拜见,请大王恕罪。”   “无碍,起来吧。”裴苏苏淡漠地看向众妖,声音清冷,不怒自威。   她是故意放出自己的气息,让它们感知到的。   看到队伍末尾有只后腿受伤的兔子,她挥出一道妖力,帮它身上彻底愈合了身上的伤口。   “你们去通知问仙宗所有的妖,以后看到这个人被欺负,能出手的,尽量出手帮忙。”裴苏苏指向一旁躺着的容祁。   “是,大王。”众位小妖纷纷应下。   除了万年前早已覆灭的龙族,整个妖族对妖王的崇拜跟随是根植于灵魂里的。   吩咐完,裴苏苏最后看了眼容祁,然后就离开了此处。   一群小妖站在容祁身边叽叽喳喳。   “刚才妖王是看着我吩咐任务的诶,我跟妖王说话了。”   “你胡说,妖王明明是对我说的。”   “你们都比不上我,妖王亲自帮我疗伤,说明她最看重我。这条腿以后我都不洗了。”   有一只小松鼠甩了甩尾巴,“你们说,这个人会不会是王夫啊?”   “等我化形了,要长得比他还好看。”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要当大王的王夫。”   几乎所有妖族的喜好都有同样的喜好:一是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二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或物。   所有妖族都知道妖王生得绝美,这些小妖都以能得妖王垂青而自豪。   虽然它们实力低微,但妖王实力强横,寿元绵长,等它们长大化形了,还是有机会的。   “大家听我说,我们不要吵了,免得把王夫吵醒,大王会生气的。”   “我们几个去通知其他妖,你们在这里守着王夫。”有只小鸡神采奕奕,忍不住想跟全门派的妖炫耀,它刚才跟妖王说话了这件事。   “好,我们分头行动。”   躺在地上那个俊美的人族修士,在众位小妖心里,已经是妖王大人的人了,它们当然会替妖王保护好病弱的王夫。   容祁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渐晚,夕阳橙黄。   除了几只仙鹤在天空中盘旋以外,整个药山都静悄悄的。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渐渐涌入脑中。   自己明明是在灵田附近昏过去的,怎么醒来却在这里?   附近的地面被踩得凌乱,像是有很多小动物从这里走过。   不过这些痕迹都止步在他周身,把他包围在内,却没有一个靠他太近的。   而且,他身上之前那种虚浮的感觉也散去了,身体里充满了陌生的力量感,浑身都暖洋洋的。   容祁冷着脸撩开袖子。   手臂上的伤口被人重新涂了药膏,此时伤口都已经快要愈合了。   容祁瞳孔骤缩,下颌瞬间绷紧。   怎么会这样?   他又被暗中那人帮了一次。   短短两日,他已经被她帮了至少三次。   可自己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她的目的。   容祁忍不住开始想,难道她真的并无恶意,只是看他可怜,想帮他而已?   念头一起,容祁的脸庞立刻冷肃下来,眼中浮现讥讽,逼迫自己放弃这个可笑的想法。   在龙族那些痛苦的时日,他难道都忘记了吗?   不是没有人向他示好过,可最终,他等到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已。   当初给他喂毒药的玩伴,曾经也会给饥肠辘辘的他一些饭食,也会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站出来帮他说话。   可后来呢,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吐血痛苦,把他当成个笑话。   还有十岁的时候,他顺手救下过一只残疾小龙。   那只龙为了报答他,也曾帮过他几次,一度让他以为,他终于有了真正的朋友。   可最后,那只龙被他的兄弟收买,当着所有族人的面,陷害他偷龙族至宝,害得他被囚于望天崖,受了无数天罚。   那些丑陋的天罚印记遍布全身,不论他修为再高,此生都不会消退,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   他救过的人尚且会背叛他,更别说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回想起这些黑暗的过往,容祁的心跳逐渐冷却,眼神也恢复凌厉冷漠。   过去的经历教会他一个最重要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且静静等着,那人若有所图谋,早晚会露出马脚。 第7章   弓玉虽然懂很多古老的法术,但他修为不高,来到问仙宗还需要一些时日。   在他来之前,裴苏苏并未再给予容祁过多关注。   有的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不敢再轻易抱有期待。   裴苏苏第二日去修习室上课的时候,包括吴纪宝和陈豪在内的好几个人都不在。   “吴师兄和陈师兄怎么没来?”   “不知道啊,我昨晚去他们的寝所找人,也没见到他们。”   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吴师兄和陈师兄都被戒律堂关起来了,据说是因为毁坏灵植。”   “毁坏灵植可是重罪,他们为何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谁知道呢,怕是要挨几顿鞭子才能出来了。”   不少人都在心里幸灾乐祸,但没人敢表现得太明显。   裴苏苏这次为了处理妖族事务,来得晚了。   讲堂里没剩下几个空位,她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旁人窃窃私语的主角就换成了她。   “我就说吧,那个丑女肯定忍不住,这才一天,她就又坐到陆师兄身边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陆师兄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啊。”   “听说内门的苏漪师姐,对陆师兄颇有好感。等陆师兄进入内门,他们二人可能就要结为道侣了。”   “苏漪师姐和陆师兄郎才女貌正好般配,苏苏再怎么倒贴,陆师兄都不会看她一眼的。”   汪雨风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我想跟管事说一声,不想再跟这样的人同寝了,癞□□想吃天鹅肉。”   “我也这么觉得,她这样真让人瞧不起。”喻彩表示赞同。   裴苏苏抬起眉眼,这才发现,自己右边坐着的,居然是陆辰逸。   还真是不巧,刚才坐下来的时候,她没注意四周的人是谁。   只是长老已经走进来,她现在想起身换座位是不可能了。   那些议论纷纷的女修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因为暗中爱慕陆辰逸,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追求,只敢在背地里踩一踩别人,好保持自己的优越感。   裴苏苏目光疑惑地看向陆辰逸,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魅力。   论长相,他比闻人缙差远了。   若说闻人缙是天人之姿,陆辰逸顶多算是凡人中比较俊秀的。   论天赋,闻人缙十五岁结丹,二十五岁迈入炼虚境。   而眼前这个陆辰逸,怎么看都有十七八岁了,才刚刚筑基而已。   这样的天赋,着实太不够看。   不过,像闻人缙那样的天才,世间毕竟少有。   裴苏苏只是随意看了陆辰逸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过还是敏锐地被他察觉到。   “哼。”陆辰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故意很夸张地侧过身子,仿佛被她看上一眼,自己就被玷污了似的。   今日来授课的是药修长老,一进门就让众人拿出自己的丹炉。   为了讲解方便,讲堂里的桌子不是按照前后整齐摆放的,而是围成一圈,在中间圈出了一片空地,供长老演示。   裴苏苏早有准备,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拿出了从苏苏那里买下的丹炉。   快上课的时候,门口出现一名身穿淡绿色衫裙的女修。   她面容白皙,额角染着一层细汗,笑意盈盈,声音又甜又软:“抱歉,于长老,我刚才去给师弟师妹们准备炼丹手札,所以不小心来晚了。”   于长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碍,还没开始授课呢。漪漪你有心了,快进来,找个位置坐下吧。”   “哇,苏漪师姐好温柔啊,长得也很美。”   “炼丹手札可是每个药修最珍贵的记录,平时不可轻易示人的,苏漪师姐连这个都愿意分享,人也太好了。”   苏漪走到陆辰逸身旁,想挨着他坐,可他周围的位置都坐着人。   是以,她犹豫地看向前后左右的四个人,最后视线落在裴苏苏身上。   苏漪很得于长老的宠爱,经常与他一起上课。   以前她每次过来这里,如果没座位,都是那个戴面纱的女子给她让位置的。   所以这一次,苏漪直接看向裴苏苏,等着她像以前一样,主动提出让位。   可这件事,裴苏苏并不知晓。   见一大半同门都看向这边,她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看她做什么?今天又不是她授课。   “苏漪师姐样样都好,如果我是陆师兄,肯定喜欢苏漪师姐,不会喜欢那个吓人的丑女。”   “还不赶紧给苏漪师姐让位置,苏苏有没有点眼色?”   “就是,大家都等着呢。她倒好,死皮赖脸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坐在裴苏苏侧前方的汪雨风,转过身,用吝了下她的桌子腿,“快起来啊,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裴苏苏心下了然,原来是嫌她碍事,想把她赶走。   其实裴苏苏对位置并不看重,她也并不想挨着陆辰逸坐,免得这些人叽叽喳喳惹人嫌。   但她主动让是一回事,被人逼着让位置是另一回事。   “不是我该坐的位置,难道是你该坐的位置?”裴苏苏眉眼带上了几分冷意,漫不经心地反问。   原来的苏苏性格内向,很少开口,裴苏苏大致模仿了一下她的声音,并没有人发现异样。   对上裴苏苏如同浸了霜雪的眼神,汪雨风莫名打了个寒战。   实力高到一定境界的修士,一个眼神便能带来威压。   汪雨风没想到一向木讷内向的“苏苏”,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顶嘴。   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盛气凌人地说道:“没看到苏漪师姐过来了吗?”   “所以呢?”苏漪过来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快给苏漪师姐让位置啊。”语气何等理所当然。   裴苏苏眉梢微扬,缓缓眨了眨眼,漂亮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不是那种故意做出来的勾人,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人觉得圣洁而尊贵,不敢心生亵渎。   “她都没开口,你怎知她想坐在我这里?”白色面纱遮住了裴苏苏唇角的弧度,可她语气中的嘲弄却不难听出。   可笑,想要她的位置,为何不自己开口请求?   难不成苏漪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为她让路么?   况且,弟子之间的座位是交错排列的,汪雨风的位置离陆辰逸也很近,她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位置让出去,反倒理直气壮地让裴苏苏让?   汪雨风被噎住,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的情况,她若是贸然开口,万一苏漪不配合,最丢脸的就成了她。   稳妥起见,汪雨风只能选择闭口不言,心里窝着一团闷气,憋屈极了。   这个苏苏竟然跟她顶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回去自己一定要让她好看。   “算了吧,我也不是很想坐在这里,我坐别的地方就好。”苏漪妥协般地笑了笑,眼尾垂下来,任谁看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她拿着自己的东西,主动走到后面的空位坐下。   转身之际,苏漪却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过是一个丑女而已,竟然也敢觊觎陆辰逸。看到她过来都不知道给她让座,真是不知所谓。   苏漪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声:“我也去后面。”   陆辰逸厌恶地看了裴苏苏一眼,果断站起身,跟在苏漪身后,一起去后排角落坐下。   苏漪低头,满意地弯了弯唇。   “噗,这下那个丑女可丢脸死了。”   “活该,谁让她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她哪里配跟苏漪师姐相提并论?”   “陆师兄被她这种人喜欢上,真是太可怜了。”   “好了,安静。”于长老沉声道,不悦的视线扫过裴苏苏所在的方向。   苏漪是他的得意门生,陆辰逸也是他看好的后生弟子,他很支持他们两个结为道侣,将来互相扶持。   所以于长老心里自然对裴苏苏没有好感。   于长老让苏漪帮忙把灵植分配下去,然后让大家拿出燃石,当堂开始学习炼制丹药。   派发到裴苏苏这里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拿到的灵植“恰好”有些残缺,药力都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   派发完灵植,苏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手心展开,中间绽放出一小撮橙色火焰。   外门弟子大都还没有筑基,更别说捕获异火了。   苏漪露的这一手,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赞叹艳羡。   她看向陆辰逸,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炙热的赞赏,略微有些自得地仰起头。   “今日教大家炼制补气丹。”于长老坐在首位,一边讲解,一边给下面的弟子们演示如何炼制。   外门教的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丹药,裴苏苏懒得浪费时间去听。   她施了个障眼法,旁人眼中,裴苏苏是在认真听讲。   可实际上,她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翻阅古籍,同时处理一些妖族的事务。   于长老讲完,让诸位弟子自己尝试炼制丹药。   “你们每人都有一份灵植,只要方才专心听了我的讲解,应当都能完成。下面我挑几个弟子,给大家演示一番。”   听到这句话,裴苏苏心中微动,有了某个预感。   果然,于长老点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苏苏,容祁……你们几个到中间来,炼制给大家看。”   “长老,我也想去中间炼制。”汪雨风自告奋勇。   “那你也一起过来吧。”   裴苏苏取消障眼法,提起手里的丹炉,淡然如水地走到中间的空位上,盘腿坐下。   容祁在她身侧坐下,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   所幸宗门里有燃石,炼制外门这些低阶丹药,不需要灵力,只需调整好燃石的火候,按次序放进处理好的灵植即可。   所以容祁还是能做到的。   “好了,你们现在就开始炼制吧。今日的丹药很简单,谁若是炼制失败,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课堂上。”于长老这句话在针对谁,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汪雨风坐在裴苏苏另一边,心中得意极了。   以前苏苏就十分不擅长炼丹,自己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陆师兄面前好好表现一下,顺便把苏苏赶出讲堂,谁让她那么不知好歹。   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居然敢恋慕陆师兄。   炼制开始,裴苏苏打开丹炉,没有处理灵植,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把那些破损的灵植一股脑全丢进了丹炉里,姿态随意。   正在认认真真处理灵植的汪雨风都懵了,看到裴苏苏的动作,她差点跑神,导致灵植处理失败。   她赶紧收敛心神,专心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裴苏苏把燃石丢进丹炉下面,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纤长蜷曲的眼睫投射出一片睫影。   妖族大多性子单纯,她已经很多年没接触过这些“六根不净”之人了,被他们的聒噪吵得有些昏昏欲睡。   怪不得这些弟子都修为低微,连筑基都难。   整日把心思放在勾心斗角,欺辱同门上面,心胸如此狭隘,道心不稳,怎么可能在修炼一途上有所成就?   当初的苍羽剑派,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弟子。   只是百年前,苍羽剑派掌门忽然宣布解散门派,她曾经的同门都已经不见了下落。   裴苏苏的夸张举动,又引起了一屋子人的骚乱。   “她不会是疯了吧?哪有这样炼丹的?她以为炼丹是炖菜啊。”   “要是这样能炼出丹药,那药修师兄们都不用努力了,直接闭着眼睛炼制就是了。”   “这些灵植都是门内弟子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苏苏不珍惜就算了,竟然还如此糟蹋。”   “我以后不想跟她一起听长老授课了,她这种人根本不配,赶紧让长老把她赶出去吧。”   裴苏苏的另一个同寝喻彩忍不住冷笑,“这样要是能炼出丹药,以后我就不用来听长老授课了,干脆跟厨子学炼丹算了。”   不管旁人说什么,裴苏苏都神色淡然,安稳不动,如同一汪无波无澜的明澈湖水。   竟在一片嘈杂中,直接进入了入定状态,全然不受外界打扰。   容祁抬起墨眸,冷漠地打量她一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不像是会托大之人。如此淡然,应当是有应对之策。   这念头一起,容祁自己都怔了一瞬。   他与她素不相识,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第8章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裴苏苏的笑话。   以前这个丑女修炼阵法丹药样样不行,虽然没有容祁那么废物的体质,但比他好不到哪去,很少能完成长老们的要求。   这一次,她竟然连灵植都不处理了,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炼制成功,所以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苏漪和陆辰逸心生不屑,于长老则是等着,待会就可以把裴苏苏光明正大地赶出自己的课堂。   而裴苏苏本人却在凝神思考,如何处理刚才妖族传过来的那件事。   那几个实力强横的大妖都是一方霸主,脾气倔得很,个个贼心不死,非要见到她的面不可,甚至有妖想直接住进后宫。   她不在王宫坐镇,弓玉等人难以抵挡,怕是只能看着他们住进去。   真让人头疼。   炼制这种等级的丹药,裴苏苏所需要的原材料,仅仅是灵植而已。   她不需要火,也不需要丹炉,几息之间便能炼制出来。   不过现在她不想太惹人注目,所以才故意慢慢炼制,没有表现得太夸张。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   容祁面前的丹炉最先传出淡淡的药香。   他神情淡漠地打开丹炉,里面静静躺着几颗品相上佳的丹药。   裴苏苏看了一眼,就连她也不得不感叹,容祁的炼丹天赋着实不错。   若不是受困于身体现在没有灵力,他应当能炼制出更优质的丹药来。   当初的剑仙闻人缙,也是天下间有名的炼丹宗师。   他们两个的相似之处,又多了一层。   汪雨风本想第一个炼制出来,给于长老留下深刻印象,却没想到被容祁那个废物抢先了。   她有些急躁地加大火力。   眼看着丹药马上就要炼制成功了,汪雨风脸上渐渐绽放出笑意。   闻着药香,这次自己炼制出的丹药品相应该不差。苏苏那个一无是处的丑女,凭什么跟她相比?   想到待会儿就能看到苏苏被赶出课堂,汪雨风心中的得意不停扩大。   这时候,裴苏苏忽然有了动作——她抬起手,轻轻在自己炉子顶部拍了一下。   之后,炉盖打开,清雅的药香四溢,让所有闻到的弟子都精神为之一震。   炉子里放着几颗珠圆玉润的丹药,每颗丹药上面还有祥云图案。   “不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突然感觉识海清明,像是吃了一颗补气丹呢?这可是极品丹药才有的效果。”   “可是极品丹药难得,连于长老都不能保证,每炉都能炼出极品丹药。”   “而且她的灵植还是被损坏的,她甚至都没有对灵植做任何处理,这也能炼出丹药?”   “苏苏以前不是炼丹阵法样样都不行吗,这次怎么一下就炼制出了极品丹药?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吧。”   正在专心炼制丹药的汪雨风,也闻到了这股药香。   她本以为这味道是从苏漪丹炉里飘出来的,并未在意。结果却听其他弟子说,是苏苏炼制出了极品丹药。   怎么可能?   汪雨风不屑地望过去,登时愣在了原地。裴苏苏面前的丹炉里放着几颗有祥云图案的丹药,是极品丹药没错。   怎么会这样?   汪雨风是亲眼看着,裴苏苏随便把没处理过的灵植丢进炼丹炉的,也是亲眼看到她根本没用心,全程都闭着眼。   这样怎么可能会炼制出丹药,还是最难得的极品丹药。   心神不宁之下,汪雨风面前的炉子晃了晃,传来一声低沉的“噗”声,然后燃石的火就灭了。   汪雨风心头一跳,赶紧打开丹炉。不同于容祁和裴苏苏炉子里的药香,她的丹炉飘出一股难闻的糊味。   在丹炉底部,有一大团黑漆漆的药渣糊在上面。   这一炉丹药,竟全部毁了,一颗都没有成功。   紧接着,其他几个弟子也成功炼制出了丹药,虽然数量和品相都比不上容祁和裴苏苏炼制出来的,但好歹是完成了任务。   于长老点到的这几个人里,只有汪雨风一个人炼制失败。   于长老之前说的话大家还都记得,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同情地看向汪雨风。   汪雨风焦急地站起身,指着裴苏苏斩钉截铁地说道:“长老,苏苏肯定动了手脚!她怎么可能炼制出极品丹药?”   有不少弟子都在附和她,“是啊,苏苏根本没有处理灵植,也没有用心操控燃石。”   “是不是她提前把丹药藏在丹炉里,然后假装是自己炼制出来的?”   “定然是这样,她实在是太有心机了。”   被众人指责,裴苏苏依然稳坐不动,仿佛被污蔑的那个人不是她。   片刻后,她才掀起纤长浓黑的眼睫,清冷桃花眼从其他人身上扫过,慢悠悠地开口:“于长老是元婴期修士,若是我真的动了手脚,你们以为长老不会发现?”   她的声音清润悦耳,不急不缓,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被她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这间屋子里不只有众位弟子,还有一个元婴期的内门长老坐镇呢。   苏苏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当着长老的面做手脚。所以,这些丹药真是这个丑女炼制出来的?   一时间,众位弟子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震惊。   苏漪藏在袖子下的手用力攥紧,指甲都快掐进手心了。   方才她正准备开炉,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外门弟子露一手,结果被裴苏苏抢先了不说,还被她压了一头。   现在大家已经见过了裴苏苏炼制的极品丹药,苏漪还怎么好意思,让大家看她炼制的高品丹药?   于长老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他本想给这个碍眼的弟子一些教训,把她赶出自己的课堂,却没想到她真的炼制出了丹药,还是极品丹药。   极品丹药难得,就连宗门内最厉害的药修长老,同时也是问仙宗掌门的道阳真人,生平也只炼制出过十几次极品丹药而已。   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偏偏汪雨风还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长老,这些丹药不可能是苏苏炼制出来的。”   “闭嘴!”心烦意乱之下,于长老没控制好音量,一声厉喝。   汪雨风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于长老冷哼一声,把所有气都撒在了汪雨风身上,“废物东西,连这么简单的丹药都炼不出来,真是丢人现眼,以后莫要说是本长老的弟子。本长老的授课,你也不要再来听了,现在就给我滚出讲堂。”   这些是他准备说给裴苏苏的话,最后却说给了汪雨风。   汪雨风被骂得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发抖。   她连忙祈求:“长老,我刚才只是没发挥好,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能炼制出来。”   汪雨风术法和阵法都不行,只有炼丹还过得去。   要是被赶出炼丹授课,那她就成了一事无成的废物了。   “给我滚出去!”于长老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   汪雨风还要再说话,于长老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如水,“还不滚是等着本长老亲自动手?”   其他人或看好戏,或怜悯的眼神落在汪雨风身上,如同针扎一般。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是看不惯苏苏那样的人喜欢陆师兄,凭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个丑女本来就配不上陆师兄。   只是她再继续祈求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最后汪雨风哭着说了句“弟子愚钝”,狠狠瞪了一眼裴苏苏之后,捂着脸跑出讲堂,连丹炉都不要了。   很多人的视线都望向她离开的方向,包括容祁。   他微微蹙眉,眼神有些疑惑。   方才,汪雨风开炉的时候,他似乎在她手腕上看到了一个缀着浅蓝色珠子的手镯。   那个在暗中帮助自己的人,会是她吗?   于长老嫌恶的视线扫过裴苏苏,重重地吐出两个字:“散学。”   他走后,苏漪也待不下去,迅速离开。   陆辰逸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便觉得,裴苏苏这次只是运气好罢了,算不得什么。她还是以前那个一无所长,只知道跟在他身后的丑女。   想到苏苏以前缠着他的模样,陆辰逸眼中快速浮现出一抹厌恶。被长得那么丑的人喜欢,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其他弟子们都在讨论裴苏苏,只不过这一次大多是惊讶赞叹,不像往日的嘲讽鄙夷。   就连一向对周围事物不怎么关心的容祁,也忍不住看向裴苏苏,眼神幽冷深邃,带着淡淡的好奇。   裴苏苏其实不想这么高调,但她炼不出低品丹药,一出手就是极品。   旁人的看法对她毫无影响,她敛眸,平静淡然地将丹炉收进芥子袋,正准备起身,却看到喻彩一脸愤然地走过来。   “你怎么能这样?”喻彩开口就是质问。   “嗯?”裴苏苏挑眉,淡声反问。   她做什么了?   “要不是你突然开炉,雨风怎么会炼制失败?”喻彩跟汪雨风关系很好,见朋友受委屈,她当然要过来帮朋友找回公道。   “与我何干?”她又没碰汪雨风的丹炉。   喻彩鼓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雨风本来都快炼制成功了,都怪你突然开炉,惊扰了她,才让她炼制失败。不然这么简单的丹药,雨风怎么可能炼不出来?”   喻彩的话语实在太过奇怪,裴苏苏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彻底理解。   是她太久没接触人族了吗?怎么都有些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了?   裴苏苏觉得荒唐,面纱下的红唇微弯,轻笑道:“难不成我的丹药炼制好了,也不许开炉,而是要看着炼好的丹药化在丹炉里?况且,在场的弟子这么多,除了汪雨风以外,旁人怎么没受我的影响?”   讲堂宽阔,每个弟子的座位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确保炼丹的时候不会互相影响。所以她和容祁开丹炉,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炼制丹药。   若不是汪雨风一心想看她出丑,所以在看到她居然炼制出极品丹药的时候被打击到了,怎么可能会失败?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汪雨风咎由自取。   喻彩刚才也是头脑一热,才冲过来找裴苏苏理论。听到裴苏苏这么说,她嘴唇动了动,自认为自己有理,却找不出话语来反驳。   还在收拾东西,没有离开讲堂的弟子们,听到这边的动静,都不由得看了过来。   “喻彩,这件事不能怪苏苏吧。”   “是啊,我反倒要感谢她呢。本来我有点跑神,闻了极品丹药的药香,识海清明,一下子就专注了许多,这才炼制成功。”   “我们知道你跟雨风关系好,但你不能把气撒在苏苏身上啊。”   讲堂里的弟子那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苏苏有恶意,只是他们与苏苏并无交情,平时也不好站出来帮她说话。   这次实在是喻彩太过咄咄逼人,才让几个弟子看不下去,忍不住帮她说几句公道话。   喻彩气得胸腔剧烈上下起伏,可其他人都在帮裴苏苏,她一个人吵又吵不过,还能说些什么呢?   以前苏苏默默无闻的时候,大家都对她冷冰冰的。   现在她不过是运气好,炼制出了一次极品丹药,这些人就都开始巴结她了,真是可笑。   她就不信了,苏苏能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行,你们想巴结她,尽管去巴结吧。反正我是做不来这样的事。”她有尊严,才不像这群人一样见风使舵。   阴阳怪气地嘲讽完,喻彩一甩袖子,满脸愤怒不甘地离开。   “喻彩怎么这样?”   “不知道,以前没觉得她这么不可理喻的。”   “什么巴结,她还讲不讲道理啊。帮忙说句公道话就成了巴结了?真是的。”   裴苏苏没有理会其他人是怎么想的,直接迈步离开了讲堂。   之后,她并没有去膳堂,而是悄悄离开了问仙宗。   神陨之地即将现世,妖族祭司已经推测出了大致方位。   裴苏苏按照他推算出的位置,在附近查探,却并没有查探到任何神力的痕迹。   是因为神陨之地还没现世,所以不好查找吗?   裴苏苏查探了一圈也没查到,只好暂时放弃,打算过段时间再来寻。   之后,她孤身前往子虚山寻隐魂木。   要想施展验魂术,必须要有千年隐魂木的树心。   子虚山离问仙宗不远,裴苏苏修为高深,脚下缩地成寸,几息间便抵达了目的地。   她放开神识,悬在一株树龄最久的隐魂木前面,右手凝聚出一道妖力,正要出手砍树取树心。   “道友且慢!”地上忽然传来一道着急的声音。   裴苏苏暂时收起妖力,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站着的几人,眉目清冷如霜。   那些人身上穿着问仙宗的长老服,看上去地位不低。   “道友可是要取隐魂木树心?这株隐魂木恰好种在聚阴阵的阵眼上,阴气太重,会动摇人道心。我徒儿刚才不慎中招,现在还昏迷未醒,道友莫要轻举妄动,千万小心。”   这名说话的中年男人身后,有个嘴唇发乌的年轻人靠坐在树上,气息微弱,的确是阴气入体的症状。   为了隐藏身份,裴苏苏离开问仙宗以后,就在身上施展了幻术。   旁人眼里,她的面容和身形都像是笼罩着一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裴苏苏阵法造诣极高,刚才一到这里,就看出来了这天然的聚阴阵。   正是因为有这个阵法的存在,这株隐魂木才比其他树年份更久,蕴含的魂力也更深厚。   聚阴阵确实阴毒,但拦不住她。   裴苏苏收回视线,右手随意凝聚出一道妖力,劈向那株隐魂木。   隐魂木被攻击到的一瞬间,狰狞树枝忽然开始摇晃,四周浓郁的阴气蔓延开来,遮天蔽日,狂风大作,眼前一片黑暗。   站在地上的一行人,赶紧用全部法力挡在自己面前,免得被阴气侵袭。阴风阵阵,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   道阳真人以为,这位年轻气盛的道友恐怕也要跟自己徒弟一样,阴气入体,危在旦夕了。   不过自己已经提醒过这位道友,她不愿听,自己也没办法。   就在道阳真人惋惜不已,摇头叹息的时候,那些黑漆漆的阴气忽然全部散去,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不过几息之间,视野就恢复了清明。   眼前,那株遮天蔽日的隐魂木被从中间剖开,树心被完整地取走,留下一个大坑。   道阳真人瞪大眼睛,震惊地怔在原地。   这株隐魂木借着天然的阵法,吸收了数万年的阴气,极其阴毒。   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全力出击,都没能破开隐魂木坚硬的防御。   甚至若不是他提前准备了许多保命的符箓,他们差点全部中招,陨落在此。   这人到底是何来历,竟如此厉害?随意一招,便取了隐魂木的树心,轻松如探囊取物。   修为这样深不可测之人,不应该是籍籍无名之辈才是。   不只是道阳真人,其他长老弟子也都瞠目结舌,惊愕不已。   裴苏苏得到晶莹的绿色树心之后,削去树心的边角,随意从半空中丢下去,就当是给这人好心提醒自己的报酬。   之后,她将树心收进芥子袋,原路返回。   那一截树心落到道阳真人手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有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   如此珍贵的万年隐魂木树心,那人竟然就这么给他了一截?   虽然只有一段,但其中蕴含的魂力如此磅礴,放到外面绝对会引起很多大势力的争抢。   他们这么多人来到子虚山,不过是为了得到一截千年隐魂木树心,回去给太上长老疗伤。   只是路上正好遇到万年隐魂木,起了贪念,本想碰碰运气,结果差点全部殒命在此。   待道阳真人抬起头想要道谢,天边裴苏苏的踪迹却早已不见。   “掌门,这人的修为……”过了半晌,有个年轻弟子终于回过神,一脸崇拜地惊叹。   道阳真人喃喃道:“自从百年前,虚渺剑仙入魔失踪,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力量如此强横之人了。”   “这人会是虚渺剑仙吗?”   “不知,”道阳真人摇了摇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用一半树心救你师兄,剩下的一半树心,拿回去给太上长老。”   “是。”   待弟子拿树心去救人,道阳真人看向裴苏苏离开的方向,目光悠远。   百年前,虚渺剑仙名满天下的时候,他还只是问仙宗的弟子,与当时的掌门师尊一同去过苍羽剑派。   他曾远远看到过虚渺剑仙为了护他的爱徒,一剑劈开琉光峰。   长身玉立的俊美剑仙,青丝白衣,悬于半空,右手持剑,剑尖带着仿佛能劈开天地的万钧之力。一剑落下,巍峨高山被劈成两半,轰然倒塌,溅起烟尘无数。   那惊鸿一瞥,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那般冠绝天下之人,他再也没见过第二个。   若是百年前虚渺剑仙没有入魔,定然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手,说不定早有机会飞升成仙。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 第9章   龙族尽头,望天崖。烟云翻滚,雷鸣阵阵。   半空中,凭空出现一大团黑雾,里面隐约浮现出数十人的身影,都看向前方那片漆黑破败,开满了黑色花朵的荒芜之地。   当初魔尊以一己之力,将所有龙族之人都逼到望天崖承受天罚,生生让整个龙族覆灭。   每个龙族陨落之后,血肉和龙丹会在原地化作一株龙骨花,现如今整个望天崖上都是一片纯黑色的花海。   望天崖上雷罚遍布,无人敢踏足此处。   四分五裂的地面呈现出焦黑色,手臂粗的紫色雷电劈开夜幕,不间断地落下,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焦糊血腥的味道。   雷罚中间,有一白衣剑修闭目盘膝而坐,面容俊美苍白,手心紧紧握着一株龙骨花。   “护法大人,您确定那是魔尊吗?”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魔修颤巍巍地问道。   被他称作护法大人的,是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精怪,背后生有黑色双翼,头顶双角。   虬婴乃是魔域护法,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过魔尊真容的人。   “自然是魔尊。除了魔尊以外,还有谁能受得住望天崖的天罚?”天罚可不是闹着玩的,普通人稍一触碰到,便会被劈得灰飞烟灭,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魔尊已经失踪两年,原来是在这里修炼。我们要不要去叫醒魔尊?”魔修恭敬地问道。   虬婴飘在半空中,眯起眼睛,远远地看向那白衣剑修。   魔尊从不穿白衣的,怎么这次穿了白衣?   不过看这人的容貌,的确是魔尊没错。而且这世上除了魔尊以外,应当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么强横的实力。   “叫醒?你敢登望天崖?”虬婴冷声反问。   “属下不敢。”他在魔域中算是修为不错的魔将,但也不敢靠近望天崖一步。   “望天崖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魔尊在此处打坐,定有他的用意,我们不必打扰。”虬婴说完,正欲带着魔域众人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坐在黑色地面上的白衣人忽然吐出一口鲜血,面上最后一点血色尽失,周身的法术屏障越来越薄弱,眼看着就要碎裂。   虬婴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思忖片刻,他心中有了决断,“罢了,就让你们几个废物有点利用价值吧。”   众位魔修还没明白虬婴的意思,就忽然大脑一空,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们一个个眼神呆滞,争先恐后地闯进望天崖吸引雷罚,豁出性命将白衣人救了出来。   一行数十个魔域高手,全都被劈得灰飞烟灭,只剩下虬婴一人带着白衣剑修离开。   从前魔尊受伤,都会在魔王殿后面的万魔窟里疗伤。所以回到魔域以后,虬婴就将白衣剑修带进了万魔窟。   从头到尾,白衣剑修手里都死死地攥着那株龙骨花,不知为何如此执着。   魔尊以前觉得无聊时,经常会装作实力不济,身受重伤的模样,吸引别人来杀他。然后再反杀敌人,以此为乐。   所以虬婴不知道魔尊是真的受伤,还是又在演戏。   不过不管魔尊受伤是真是假,他把魔尊放到万魔窟,总归是没有错的,应该不会惹魔尊不快。   魔尊行事乖戾残暴,在整个魔域积威深重。往往一放出魔尊受伤的消息,就意味着魔尊又想大开杀戒了。   越是听说他身受重伤,所有魔修就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有一个人敢前去打扰。   待忙完所有事情,裴苏苏回到寝所,发现自己被彻底孤立了。   喻彩和汪雨风的床前围了一块长屏风,把她们的床单独围在里面,只有裴苏苏的床孤零零地留在外面。   看上去,就好似跟裴苏苏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多么委屈了她们似的。   喻彩二人觉得,这样能膈应到裴苏苏,给她一些教训,谁让她今日出尽了风头。   却不知,这样正中裴苏苏下怀。   她来问仙宗,只是为了找闻人缙,对其他人并不在意。她们能忽视她,不要主动生事打扰她,最好不过。   甚至大部分时间,裴苏苏都没有留在问仙宗,而是四处寻找施展验魂术所需的材料,探访各大险境寻求机缘,或是处理一些妖族的大事。   吴纪宝等人还没从戒律堂出来,她还安排了小妖保护容祁,这几日他应当很安全,她可以放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难倒了裴苏苏,那就是缺一枚九转逆脉丹。   修士入魔之后,浑身的经脉都会逆转,只能按照魔修的方式修炼,不然用再多修炼资源也是白白浪费。   可外界对魔域的事情知之甚少,且魔修的修炼方式杂而乱,很难找得到上好的修炼功法。   还有一个顾虑,人族和妖族对魔域修士都避而远之,如果容祁真是闻人缙的话,裴苏苏私心里是不愿让他修魔道的。   这件事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炼制出一枚九转逆脉丹,给容祁服下。   这样他既可以以正常修士的方式修炼,也可以修魔道。即便容祁不是闻人缙,等将来找到了真正的闻人缙,这枚丹药也必须要有。   为了炼制九转逆脉丹,裴苏苏已经准备了近百年,只差最后一味药材。   只是最后一味断元竹,寻便世间也未曾寻到,她甚至连这味药是什么都不知道。   弓玉曾在古籍上看到过,这样东西与神域有关。   所以,这个神陨之地,裴苏苏非去不可。   过了几日,吴纪宝等人接受完处罚,终于被从戒律堂放了出来。   陈豪最惨,不仅被打了四十鞭,还被彻底逐出了问仙宗。   毕竟他毁坏灵植被管事亲眼看到了,所以惩罚要比书里容祁受到的惩罚更重一些。   包括吴纪宝在内的其他人,则是被没收了许多贡献点数,每人挨了十鞭子,现在正躺床上养伤,课都没办法去听。   他们因为犯错而受伤,门派里自然没人给他们准备珍贵的疗伤丹,被没收了贡献点数之后,剩下的点数也不足以换取丹药。   现在正是临近弟子大比的关键时候,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修炼,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要错过凌霄秘境,几人都急得焦头烂额。   可越是着急,身上的伤好得就越慢,陷入了恶性循环。   在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后,裴苏苏忽然发现,识海中那本书的内容发生了变化。   原本书里写的内容是,容祁辛辛苦苦培育出的灵植被人破坏,又因为管事的私心,最后被关进戒律堂惩罚,差点没命。   可现在,书上这部分内容被替换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连裴苏苏用了什么手法禁锢住容祁,又用什么障眼法让吴纪宝等人错认灵田,都写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所见。   裴苏苏心下觉得奇怪,又一次联系上弓玉。   “之前让你查的那件事,关于在修士识海中形成一本书的法术,有头绪了吗?”   弓玉现在并没有在妖王宫,而是正挥舞着小翅膀,在费力地赶往问仙宗的路上。   “回王上,”他一看到裴苏苏就一脸兴奋,因为长久飞行而累得直喘气,“族人还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录。”   精怪族有种特殊的联络法术,不管相隔多远,都能互相通讯。   裴苏苏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垂眸,继续问道:“若是识海中那本书的内容,会随着现实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你可有什么猜测?”   “王上,不会是您识海中出现了一本书吧?”弓玉有了个不祥的猜测。   “嗯。”裴苏苏淡淡颔首,并未瞒着他。   精怪一族都受过妖王印的契约,世世代代都无法背叛妖王。   弓玉震惊之下,翅膀停止扇动,立刻从半空中掉了下去,砸在粗大的树枝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他顾不得形象,赶紧爬起来,对着水镜那边关心地问道:“王上,这世上比您修为高深的人可没几个,莫非是魔尊干的?只有魔域才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法术。而且我昨日刚得到消息,说是魔域众人已经在望天崖找到魔尊了。”   弓玉这话其实都说得谦虚了,比裴苏苏修为高的人不是没几个,而是几乎不存在。   唯一有可能比她厉害的,或许只有传说中那个活了不知道几万年的魔尊。   “应当不是他,你继续查。”裴苏苏沉吟片刻,眸光微动,否认了这个猜测。   她从没与魔尊打过交道,魔尊根本没道理在她脑海中弄出这么一本书。   “好,属下一定尽快赶往妖王大人身边。”   关掉水镜。   裴苏苏揉了揉眉心,回想起关于望天崖的往事。   闻人缙入魔失踪之前,裴苏苏隐约听他提起过龙族望天崖这个地方。   但闻人缙也说过,望天崖处在龙族和魔域的交界口,修真界无人知道入口。而且那地方遍布天罚,稍有踏足便会灰飞烟灭。   百年前,整个龙族早已覆灭万年,成为一片一无所有的废墟,闻人缙没理由前往望天崖才对。   裴苏苏也曾想过寻找望天崖,说不定能找到闻人缙的踪迹。   可派众妖遍寻了百年也没找到望天崖的入口,只好放弃。   裴苏苏摸向自己胸口挂着的精巧玉坠,里面放着一滴本源精血。   本源精血极为珍贵,几乎等于每个修士的命脉。   这是闻人缙离开之前,最后给她留下的东西。在她遇到危险时可以保她一命,助她脱身。   可闻人缙这一走就是百年,他到底去了哪儿?   容祁会是他吗? 第10章   上次之后,为免生事,裴苏苏再找座位时,都会刻意避着陆辰逸。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闲得发慌在背后打赌,猜她还能忍几天不去倒贴陆辰逸。   裴苏苏每日忙于各种事情,没时间理会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倒是有另一件事,让她有些在意。   不知为何,汪雨风开始缠着容祁。   汪雨风只是不能听于长老的炼丹授课,其他长老们传授术法以及阵法时,她依然会来到讲堂。   容祁刚一坐下,汪雨风就巴巴地凑了过去,笑嘻嘻地问道:“容祁,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容祁面庞冰冷,漠然地坐在角落,并不理会。   他很少与人交流,也不太擅长此道。   反正不会有人怀着好意接近他,他回不回应又有什么所谓。而且有时,他回应反倒会给别人伤害他的机会。   旁人不会对他这个废物有多少耐心,只要他一直冷待,那些心存恶意想看他笑话的人,自然会觉得无趣选择退缩。   汪雨风没想到他这么难接近,脸色稍微僵了僵,想到自己的目的,很快就恢复正常,又一次柔声问道:“容祁,我可否坐你身旁?”   裴苏苏坐在讲堂另一侧的角落,以她的修为,自然听到了汪雨风的话语。   她疑惑地看向那边。   坐在木窗边的少年依然穿着黑色劲装,束袖和腰封勾勒出挺拔清瘦的身形,虽然容貌还有些青涩,一身气质却沉稳出众,坐在人群里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他坐得笔直,眼瞳幽深锐利,肤白唇红,生得俊美昳丽,却丝毫不显女气。   一半乌发用黑色发带束在脑后,另一半随意散在肩头,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冷漠仙君。   汪雨风本来站在桌子之间的过道,裴苏苏看过去的时候,她正面带浅笑,试着微微倾身,想要往容祁那边靠近。   容祁黑眸中的嫌恶一闪而过,下意识往后躲,动作大到差点把桌子给带歪。   他这样显而易见的排斥,让汪雨风脸上的表情立刻绷不住了。   容祁只是个废物而已,自己纡尊降贵来跟他说话,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敢嫌弃她?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听说容祁手头有很多贡献点数,自己现在又面临瓶颈,难以提升修为,她才不愿意捏着鼻子过来跟他套近乎呢。   这时候,讲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其他弟子,听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地看了过来,议论纷纷。   “汪雨风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那个废物感兴趣了?”   “不知道啊,不会是看上那个病秧子了吧?那小子虽然不能修炼,但长相确实不错,我就没见过比他长得好看的。”   “难不成,汪雨风是想收了容祁做炉鼎?”一阵意有所指的猥琐笑声。   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嘲弄如此喧嚷,汪雨风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那些话语分明是在侮辱容祁,可汪雨风觉得,他们把她跟一个废物相提并论,本身就已经是对她很大的侮辱了。   她的手紧紧掐着桌子边,细长的指甲都险些崩断。   汪雨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这么紧张作甚?我又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容祁冰凉的视线扫过她左手的手镯,本想继续沉默下去,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我与你素不相识。”他这么回答。   虽然他的嗓音冷得像积年未融的冰雪,但好歹是给出回应了。   汪雨风微微松了口气,自来熟地客套着,“容祁,你我同在一个讲堂听长老授课已有半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这么生疏?”   “你到底有何事?”容祁好看的眉头拧紧。   他不喜欢与人有太多寒暄,在他眼中,开口讲话的唯一目的就是解决问题。   若是没有问题要解决,那就没必要开口。   “没什么,我就是想坐你身旁。”   容祁目露排斥,想到那串手镯,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他转回身,满面寒霜地等着长老到来,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打算。   汪雨风脸色难看地在他右边的位置坐下。   两张桌子中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但汪雨风每次想挑起话题,都只能看到容祁冷冰冰的侧颜,让她根本张不开口。   裴苏苏冷淡地收回视线,在周身设下障眼法,专注忙碌自己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汪雨风有什么目的,若她真没有恶意还好,若是她想加害容祁,裴苏苏绝不会袖手旁观。   待长老授课结束,容祁从修习室回到寝所。   临近弟子大比,所有外门弟子都在拼命领任务换取修炼资源,很多平时没人领的任务,现在大家都抢着接。   容祁早就料到这段时间任务会很难接,幸好他之前趁着人少做了许多任务,积累下来的点数还算充裕。   他打算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修补一下破了洞的窗子,以免总是飘进来雨雪,打湿被子。   容祁去内务堂用点数兑换了一些工具,提着东西来到窗前,踩在木墩上,扶着窗棂艰难地修补窗户。   他身形单薄清瘦,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被冻得发白,站在窗前,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很快,容祁现在唯一的同寝庄浑用完午膳回来了。   看到容祁在修窗户,庄浑阴阳怪气地开口:“哟,修窗户呢?”   容祁薄唇微抿,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眼前的木窗,做自己的事情。   庄浑不屑地哼了一声,“吴师兄他们被罚,是不是跟你小子有关?”   容祁眼神寒冽,只在心里答,是又怎样。   “我劝你最好赶紧去兑换一些上好的疗伤丹,拿去给吴师兄赔罪,不然他饶不了你。”庄浑会主动劝告容祁,自然不是出于好心,只是因为他方才去用膳,被吴师兄的跟班威胁了。   不知道这个病秧子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害得吴师兄他们栽了个大跟头,陈豪更是直接被逐出了宗门。   都是这个可恶的废物,连累他也被吴纪宝盯上。   “吴师兄的同乡好友,可是掌门首徒的亲表弟。你要是还想在问仙宗里混下去,赶紧去给吴师兄磕头认罪,不然到时候没你的好果子吃。”   这个废物的骨头倒是硬得很,旁人被欺负那么多次肯定早就跪地求饶了,只有他一直硬扛着,别说求饶,连一点妥协都不肯,不然也不会被吴纪宝当成眼中钉。   没好气地说完,庄浑转身进屋。   容祁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把窗子修好。他收拾好工具,独自去膳堂用晚膳。   在他走后,庄浑随意一挥手,打出一道法力,将他好不容易修好的窗子重新给弄破了。   谁让这个病秧子目中无人,这就当作是给他的一点教训。   晚间,冷风夹杂着碎雪灌进屋里,单薄的被子很快被打湿,完全无法御寒。   容祁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额头遍布冷汗。   他陷入了梦魇之中,往昔在龙族遭受的那些痛苦一遍又一遍地重现。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看不到任何温暖,只有无尽的辱骂,殴打,鞭笞,雷罚……容祁就像是被用力扼住了喉咙,怎么都醒不过来。   第二日早上,容祁发现自己染了风寒,头重脚轻,头晕昏沉,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临近弟子大比,他不舍得用点数兑换风寒药,便只是去柴房烧了些热水御寒,打算硬扛下去。   去到修习室,汪雨风像昨日那样,一看到他就缠了过来。   容祁喉咙微痒,没忍住掩唇轻咳几声,汪雨风眼中立刻浮现出嫌弃,皱着脸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容祁六识敏锐,轻易便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冷淡地垂下眼,没什么反应。   倒是裴苏苏听到他咳嗽,看了他一眼。   他怎么如此体弱?这样根本无法承受验魂术的施展,稍有不慎就会殒命。   看来得先想办法增强一下他的体质。   待长老离去,讲堂内的弟子纷纷散去,容祁正欲起身,忽然听到有人对他传音入密。   “你的点数,莫要拿去换取修炼资源。”   熟悉的清冷嗓音一出现,容祁立刻就认了出来,这是之前在暗中帮他的人。   容祁警惕戒备的视线在讲堂内扫了一圈,却没感应到任何可能的人。这说明,对他传音的人此时不在这里。   而最近两日一直缠着他的汪雨风,此时正在讲堂里与人说话。   帮他的人果然不是汪雨风。   “为何?”容祁在心中问道。   他自己都没察觉出,心情轻松了许多。   “你经脉逆行,用再多修炼资源也是无用,不如将点数用来换取剑和剑法招式,对你或有提升。”   “剑?”可是当下剑术衰微,剑修少有,剑法招式丢在路边都无人问津。   “你天生适合用剑,将来定会在剑道上有所成就。”   容祁想再多问两句,可传音入密已经消失了。   他眼神微怔。   那人好像只是想给他一些提示,其余的话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他信不信都不在乎。   自从百年前天下第一剑修入魔失踪,第一大剑派苍羽剑派宣布解散,这世上修行剑道的人就少了许多。   如今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一个专门培养剑修的门派,主流的修仙者都专注于术法,剑成了摆设,没人再去冒着寒暑辛苦去练剑。   而且,她口中说的经脉逆行是怎么回事?她怎会知道他经脉逆行?   难道是上次他昏迷过去,那人查探了他的身体?   容祁面容紧绷,只能暂时这么猜测。 第11章   容祁再三思索,最后还是决定去兑换一本剑术招式。   他不知道别人的经脉是怎样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经脉逆行。   经脉逆行是魔修的象征,他不敢找宗门内的长老帮忙查看。   他用了那么多修炼资源,确实毫无提升。眼看着临近弟子大比,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有机会提升实力,都要试一试。   想到此,容祁午膳都顾不上吃,直接前往功法堂和武器堂,用贡献点数兑换东西。   兑换剑的时候,管事的弟子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并未多说什么。   可在他说要兑换剑术招式时,那人一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问道:“你确定要剑术秘籍,不是术法秘籍?”   “确定。”容祁目光沉静寒冽,因为染了风寒,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这几天来兑换秘籍的外门弟子很多,但所有人都抢着要术法秘籍,或者炼丹方子,还真没有一个想要剑术秘籍的。   “行,你在这等等。”   其中一人转身进屋,半刻钟后才出来。   他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抱出一个旧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蛛网。   “这些破烂只要十个点数,你随便挑。”相比较术法秘籍动辄三四位数的价格,这些无人问津的剑术秘籍简直等于白送。   容祁正要打开盖子,那几个弟子赶紧往后躲,“你等会再开。”   他们躲到比较靠后的位置,才让容祁打开箱子,“好了,你开吧。”   不同于他们的嫌弃,容祁毫不在意这些脏污,面无表情地伸手打开箱子。   箱盖一打开,荡起一片灰尘,翻滚在日光中,站在桌案后面的几个内门弟子纷纷用衣袖掩着鼻子扇风。   容祁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动静,眸含专注,认真地翻开每一册招式,挑选适合自己的。   他的强项是敏捷和速度,适合比较快而凌厉的出招方式,很快就挑好了一册最适合自己的招式。   他将木牌交给内门弟子,他们帮他划去点数,这本招式就属于容祁了。   容祁走后,几个弟子凑在一块闲聊。   “那个弟子是疯了吧,居然想要兑换剑术秘籍?现在还有人愿意练剑?”   “练剑有什么用,磨得手上都是茧,又辛苦又没用。百年前的第一剑仙,最后还不是走火入魔陨落了。”   今日来功法堂的外门弟子很多,自然有人认出了容祁。   瞧见这边的动静,有人心神微动,想要将容祁作为谈资,借机拉近跟内门弟子的关系。   “师兄们有所不知,刚才那个人是外门有名的废物弟子,长老亲口说他毫无灵根,他压根没法修炼,也无法修习术法,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旁门左道的方式来提高修为。”   “原来如此,不过他再努力也没用,没天赋就是没天赋。”   “是啊,而且剑修无用,哪怕虚渺剑仙还活着,怕是也打不过一个刚结丹的术法修士吧。”   “什么天下第一剑仙,不过是前人没见过厉害的术法,夸大其词了而已。”   众人的议论纷纷,容祁全然不知。   回到寝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布巾擦去书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他擦得仔细,连缝隙里都擦得干干净净。   之后,容祁拿出自己兑换来的剑,照着书上的招式,开始练剑。   凭借着龙族天生的敏捷和速度,再加上他记忆力超群,学起来进步飞快。   如今其他人都在外面做任务,或者在修炼室闭关打坐,附近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   刚练过几次,容祁便觉丹田处升起一阵温暖而陌生的热意,像是泡在暖泉里,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且不说对战时有没有用,至少练剑有强身健体的效果。   只是他如今生着病,实在没太多力气,才刚练了两刻钟,就有些体力不济。   容祁正准备走进屋休息,忽然看到一只兔子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   看到他,兔子完全不惧,还微微歪头,朝着他晃了晃耳朵,然后就蹦跶着跑走了。   山上的兔子怎么会跑到这里?   容祁心生疑惑,皱眉走进屋,将剑放在桌上。   环视四周,屋里摆设简陋,所有东西都好好地放在原处。唯一的不同是,地上多了一个大大的纸包。   容祁走上前,将纸包从地上捡起。   上面缠着的绳子有被咬过的痕迹,可能是兔子咬着纸包带过来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他撕开绳子和纸包,甘甜微苦的药香立刻飘了出来。   容祁瞳孔骤缩。   他一下就分辨出,这一包是治风寒的药。而且看药材的卖相,怕是价格不菲。   或许是知道他谨慎,所以送来的药只是稍微处理了一下,一眼就能看出所有成分,并无任何对身体有害的东西。   为何兔子会给他送风寒药?   容祁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想今日下午去后山随便采些草药糊弄一下,没想到会突然收到兔子送来的风寒药。   莫非那只兔子是妖?受人指使来给他送药?   只是他已经被挖去龙丹,失去了全部妖力,无法分辨妖族和普通动物。   容祁坐在门口小小的木墩上,盯着那份药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日头降落,天边都泛起橙黄,他的目光才重新凝聚,整个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思来想去,容祁依然想不出有谁会对他好。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最近一直在暗中帮他的那个人。   会是她吗?   那人竟连他感染风寒都注意到了,还特意送来了药。   容祁垂下眼眸,心中泛起十分陌生的情绪,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   过去那么多年,他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看不见光的黑暗深渊中独自前行。   跟他以前遭受过的苦难折磨相比,一个小小的风寒根本算不得什么,咬咬牙就扛过去了。   可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这是生平第一次。   容祁攥紧手里的药包,下颌绷紧,感受到胸腔里,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   他从前不知为何人要活着,不管遇到什么苦难都咬牙硬抗,不肯轻易放弃生命,只不过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已。   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舍不得死了。   这样暖意融融的感觉,便是活着才会带来的好处么。   一阵冷风吹来,容祁身上因为练剑出的那层薄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寒意。   他收起思绪,面容重新恢复冷漠,眸光黑沉。   不管这药是谁送来的,也不管那人有何目的,他先去柴房将药煎了,尽快恢复健康好好练剑才是正事。   兔妖跑到后山,乐颠颠地向裴苏苏邀功,“大王大王,我已经把您买的风寒药给那个弟子送去了,没被别人看到。”   “做得很好。”裴苏苏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它。   兔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待看到裴苏苏的真容,立刻瞪圆眼睛,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石像。   眼前的女子肤若凝脂,姣若秋月。远山黛下,清凌凌的桃花眼似是噙着一汪湖水,澄澈而清冷。琼鼻樱唇,般般入画。   分明只着最简单的月白色弟子服,云雾般的青丝以竹簪松松挽起,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弱,而是自有一番不怒自威,不容亵渎的气质。   小兔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怪不得所有妖族都想当大王的王夫呢。   它也想当。   要想施展验魂术,必须有引魂丹,而引魂丹的炼制方法比较复杂,一次只能成一颗。   所以裴苏苏这几日一直待在无人的后山上炼制丹药。   为了炼制方便,她将面纱取了,这才让这小妖看到了她的面容。   过了好半天,小兔妖才终于回过神,怔愣地眨了眨眼,忘记自己本来打算说什么了。   最后干脆闭上嘴巴,默默坐在裴苏苏身边,看她将隐魂木树心丢进丹炉,开始炼丹。   后山上灵气匮乏,山势险峻,问仙宗的弟子很少踏足此处。   此时,荒凉山林中,一块灰白平坦的巨石上,一位身穿月白色衫裙的女子盘膝而坐,身前放着一个精巧的丹炉。   在她身旁,坐着一只灰胖的野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偶有料峭寒风吹过,卷起碎雪,一片安宁。   第二日再去讲堂,裴苏苏发现容祁的气色好了许多,心中放松不少。   汪雨风又一次来到容祁身旁,缠着他问东问西。   “容祁,我听说你最近在练剑,你怎么突然想要练剑了?”   “剑法无用,你还是赶紧学其他的吧。”   容祁脸孔冷峭,眼神一如既往的冷寒,明显是排斥嫌恶的姿态。   既然已经确定了汪雨风不是那个人,他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汪雨风这样的人,容祁以前见过很多。   他们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来,妄想随意施舍他一些善意,就要他做牛做马,不惜一切代价地回报。   他是不能修炼,但这不代表他是傻子,可以任人愚弄利用。   容祁甚至为自己之前怀疑那人是汪雨风,而生出了淡淡的愧疚。   那人与汪雨风,完全不同。   这个念头一出,容祁眼神一顿,自己都愣住了。   他明明连那人是谁都不知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汪雨风咬牙切齿,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要不是每个人的贡献点数只能亲自使用,本人不在,偷了木牌也用不出去,她恨不得直接偷走容祁的木牌。   一个废物而已,居然还有脸给她摆架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这日,听完课回到寝所,容祁独自在院子里练剑。   他俊美的面容冷肃,眼神冷冽如寒星,手上出招凌厉,行云流水,好似银蛇舞动,挟劲风而来。   即便是最低劣的剑,拿在他手里也遍布寒芒,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裴苏苏坐在暗处观察。   这才练了没几日,他便已经将剑招融会贯通了,这样高的天赋,除了闻人缙以外,裴苏苏没见过第二个。   看了片刻,她忽然出手弹出一道法力。   容祁正在专心练剑,察觉到后心有人偷袭,立刻转身回防。   本以为那法力会将剑生生折断,却没想到法力来势汹汹,威力却被刻意收敛,最终只是弹在剑上,发出“噌”的一声嗡鸣便消失了。   “谁?”他拧起眉,冷声问道。   还不等他疑惑,接二连三的偷袭就席卷而来。   容祁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左挡右拦,见招拆招。   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剑尖划过时带起的呼啸风声,以及法力撞在剑上短暂的嗡鸣。   不一会儿,容祁额角泛起一层薄薄的汗,冷白的面容也带上了几分绯红,他却像是不知疲累一般,越来越渐入佳境。   饶是他再怎么有天赋,毕竟练得时日尚短,不是很熟练,最后还是被法力打到了几下。   被打中的地方泛起钝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青了。   容祁揉了揉被击中的胸口,顾不得疼痛,漆黑的眼睛泛起亮光。   他当然不傻,看得出来暗中那人不是要伤害他,而是在指点他的剑招。   方才短短几个招式,他便察觉得出,那人定是在剑术上有所成就的高手。   如此厉害的剑法,本应是密不外传的才对,甚至拜师都不一定能学到。   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她竟舍得传授与他,毫不藏私。   一时间,容祁心中翻涌起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多谢前辈指点。”容祁朝着裴苏苏藏身的方向拱手,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素来冷漠的面容带着难掩的激动。   不管那人有何目的,至少她帮了他多次,他再怎么防备,也应当心存感激。   若是她有事需要他帮忙,他自当竭尽全力。   听到他的称呼,裴苏苏身形微僵了一瞬。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直接起身离去。   她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容祁的进度,又不忍看他练那么粗陋而破绽百出的剑招,所以才没忍住出手指点。   而且,让容祁提升实力,进入凌霄秘境历练也有好处。   以他现在的体质,无论如何都达不到施展验魂术的要求。若是他能进秘境,还能加快她的进度,好早日查验清楚他是否真的是闻人缙。   在裴苏苏离开后,容祁并没有选择进屋休息,而是继续在院子里练剑。   剑尖挽出一道道漂亮的剑花,贴地疾划,翻卷起地上的飞雪,黑衣少年衣袍翩然,腾跃至半空,身姿矫健,剑出如龙。   最后,少年收剑立在一旁,院内只余洁白碎雪翩然落下,挂在他乌黑柔顺的发间。   庄浑刚从外面回来,走到院子门口,一时间竟看得呆住。   他怎么在这些剑招里,感受到了很强横的力量?   应当是错觉吧。   剑术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还是容祁那个病秧子使出来的剑术,能有多少威力。 第12章   看到庄浑回来,容祁漠不关心地收起剑,准备去柴房烧水沐浴。   转身之际,他在窗棂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白玉药盒。   容祁不动声色地将药膏收进袖子里,将剑放回屋中,没跟庄浑打招呼就转身去了柴房。   庄浑今天与人比武输了,正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发泄。   他冷哼一声,面部狰狞,把容祁今日刚修好的窗户重新打破了,“碍眼的废物东西。”   想到容祁不能修炼,庄浑恶从心起,故意进屋把他的东西踢得到处都是。   反正容祁是个废物,就算再生气,又能拿他怎么办?   一通发泄之后,庄浑总算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不少。   容祁身上因为练剑出了一层汗,被寒风一吹,弟子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他加快脚步走去溪边,用石头敲开冰面,盛出满满一桶水,挑到柴房。   狭窄逼仄的柴房几乎无人过来,容祁熟练地生火烧水,待水热后,逐渐褪去自己的衣衫。   热气氤氲,白雾缭绕。   看到身上那些丑陋的天罚印记,容祁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冷鸷和恨意。   早晚有一天,他会将那些人加注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以千百倍奉还。   容祁快速将自己清洗干净,套上干净的中衣。   用布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容祁打开与上次一样的白玉药盒,只不过这次里面装的不是疗伤药,而是化瘀膏。   低眸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挖出一块质地温润的药膏,涂在身上的淤青处。   若是那人真的想害他,早有无数次机会,没必要费心机在药里下东西。   冷白胜雪的皮肤上,锁骨和胸口的淤青看上去触目惊心,白色药膏涂在身上吸收得很快,立刻就有清凉感遍布全身。   容祁面无表情地涂着药,昏黄的烛火摇曳间,他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过往那些黑暗泥泞的日子里,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默默陪在他身边,护着他,领着他前行。   容祁曾想过,如果他不是天生不祥的废物,或许也会有疼爱他的家人长辈。   娘亲慈爱温柔,父亲严厉稳重,他们会一同牵着他的手,指引他磕磕绊绊地走在人生路上。   可惜,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永远得不到温暖。   更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人生中扮演这样的角色。   那人为何会帮他?这样的帮助又能持续几时?   窗子缝隙漏进来一阵寒风,窗纸发出细微的声响,烛火摇曳了几下被吹熄。   柴房里陷入浓到化不开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容祁长睫颤了颤,渐渐回过神。   他最近定然是太累了,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人或许只是看他可怜,所以一时兴起想要帮他,又或许是对他有所图谋。   可不管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连那人的身份都不知道,根本都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如此,这些妄念只会扰乱他的心神。   何须多想,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容祁轻叹了口气,眼神重新恢复往日的冷沉。   只是心湖已经被投入的石头带起阵阵涟漪,再难恢复从前的平静。   他穿好剩下的衣服,将柴房收拾干净,回到寝所。   看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弄得一片狼藉,容祁面上无波无澜,平静地收拾。   接下来的几日,裴苏苏一有时间就会去指点容祁练剑。   抛开容祁可能是闻人缙这一点,他本人在剑术上的天赋着实不错,裴苏苏从未收过弟子,倒是对他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闻人缙一生追逐至高剑道,若是他将来回归,发现剑术式微,心里定然不好受。   裴苏苏希望能让剑修重新回到主流,便先从这个格外有天赋的容祁开始吧。   趁着她还没离开问仙宗,正好顺便指点一下他的剑术。   至于容祁能悟到多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裴苏苏每日都会在暗处出招,不停攻击容祁的破绽,逼他自己想出对策。   想不出对策或者防不住进攻,他就要挨打。   修习剑术不可能轻松,必须要记住挨打的感觉,将来才能免于受伤甚至殒命。   容祁的悟性极高,裴苏苏每日都能看得到他的进步。   在指点过程中,裴苏苏几乎从不开口,容祁也默契地保持沉默,从不多言。   一到固定的时辰,容祁感受到暗处那道熟悉的气息,心神都会突然安定许多。   从前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现如今,身旁终于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   每日的练剑,成了容祁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抹光亮色彩,也是他每天最期待的事。   他拔出剑,开始像往常那样练习。   寒风中,天空中卷起鹅毛大雪,黑衣少年身形利落,手中剑刃锋芒毕露,雪花还未落地便已被尽数斩碎。   在裴苏苏用法力指引他的过程中,容祁无意识地使出了一个极其玄妙利落的招式。   这一招看似朴实无华,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忽视内里蕴含的强大威力。   裴苏苏呼吸一滞,目光顿时凝住。   这是……虚渺剑法中的一式。   她并没有把闻人缙独创的剑法教给容祁,完全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世上只有她和闻人缙才会用虚渺剑法,容祁怎么会使出这一招?   难道,他真的是闻人缙?   裴苏苏的心跳倏然加速,明澈桃花眸亮起,生出几分热切。   察觉到暗处传来的法力突然停下来,容祁眸含疑惑,暂时停下动作。   他抬眸看向院子里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虽然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树枝和皑皑白雪,但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那里。   半晌之后,他听见一道清冷柔和的嗓音:“不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这道声音中,听出了浓浓的怀念和怅然。   这是她第一次夸奖他。   也是练剑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容祁如画的眉眼温和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冷峻。   只是他再怎么故作淡然,眼中的亮光却骗不了人,像个得了大人夸奖的孩子。   之后,裴苏苏借助法力,继续在暗处指点了他半个时辰。   察觉到不再有法力传来,容祁便知道,今日的“授课”已经结束了。   他尽力忽略自己心中升起的那点不舍,对着裴苏苏的方向抱拳:“多谢前辈指点。”   “后山东南方向,生长着一种淡蓝色的疾星果,服下后有锻体的效果。你若是想快速提升实力,可以去寻一颗服用。”   还不等容祁回应,就感觉到暗处的人已经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他想问她为何帮助自己,也想问她的身份,可稍一踌躇,最后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容祁墨眸出神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心神微动。   疾星果。   他曾在龙族的典籍上,看到过这种果子。   疾星果极其稀有,服下之后可以大幅度提升修士的体质。   问仙宗后山上居然有疾星果?   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何帮助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修为很高,若她想害自己,完全不需要大费周章。   既然那人特意说了,到底有没有疾星果,他前去一看便知。   离开容祁的院子,裴苏苏叫来山上的小妖,让它们帮忙在后山东南方向,找一片适合疾星果生长的地方。   “大王,可是后山灵气匮乏,并没有疾星果。”   “无妨,找一片阴凉背光,雨水充沛之地便可。”   很快,小妖们就找到了一片符合条件的地方,领着裴苏苏过去。   这附近有一棵足有数十人合抱的古树,树根盘虬卧龙,光秃秃的枝条垂下,长得倒是跟疾星果树很像。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果子,用法术挂在树上,然后用幻术稍微改变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上去便像是真的有疾星果生长于此了。   裴苏苏也不想如此大费周章,谁让容祁防备心太强。   容祁若是没听说过疾星果,随便在门派里找一本灵果图鉴,便能知晓这种果子的外形和效果,也会知道这种果子对身体无害。   但如果直接把果子拿给他,他定然不会服用。   所以她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帮他改善体质,尽快达到施展验魂术的要求。   弓玉快要抵达问仙宗了,引魂丹也已经炼制完成。   万事俱备,只等容祁体质提升上去,便可以施展验魂术,验证他究竟是不是闻人缙。   做完这一切,裴苏苏才回到住处。 第13章   第二日,长老们授课结束,容祁动身前往后山。   按照昨日那人说的方向,他一路朝着东南前行,果真看到了一棵覆满了皑皑白雪的苍老巨树。   只是看到树上的疾星果,容祁冷冽的目光陡然一凝,愣在了原地。   果子的确是疾星果没错,但这棵树,却并非疾星果树。   别人或许认不出来,可他曾在龙族典籍上看到过疾星果树的图画,一眼就能看出这两者之间的不同。   这是有人特意挂上去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特意这么做?   容祁无声喃喃道。   他头脑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可他不敢相信那个答案。   怎么会……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么好?   为了给他送灵果,竟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连他那因为常年遭受不公,而警惕戒备的敏感心思都照顾到了。   容祁站在树下,乌眸幽暗深邃,却不似往日那么冰冷,反倒透着茫然无措。   看他一直站着不动,一旁的小鹿妖奇怪地问道:“为什么王夫不去摘果子啊?”   “是不是太高了,他够不着?”另一只小妖猜测。   “那简单,我去帮他。”   一只青色小蛇妖忽然从雪地里窜出来,“噌”地一下爬到树上,沿着干枯的藤蔓快速攀爬,然后用蛇头去顶那颗疾星果,一下就把果子给顶掉了。   看上去,就像是它想摘果子,结果不小心把果子碰掉了。   果子又“恰好”落进容祁怀中。   眼看着小蛇妖仓皇逃窜,容祁收回目光,低眸看向怀里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疾星果。   他的薄唇抿得发白,修长的指节都在轻轻颤抖。   想起那日给他送药的兔妖,容祁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果然如此。   是她在帮他。   为了给他疾星果改善体质,她故意骗他说后山长着这种果子,然后提前把疾星果挂在树上。   甚至她担心他没有修为,爬不上这么高的树,还安排了小妖在附近帮忙。   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只是因为可怜他而已吗?还是另有图谋?   念头一起,容祁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他竟然隐隐期盼着后一种可能。   如果那人真的对他有所图谋,那至少说明,她不会突然离开。   不会像当初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死水潭一般的生活中那样,又毫无征兆地离开。   尝过有人陪伴的滋味,容祁就再也不想回到过去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了。   可他只是个废物而已,能帮到她什么呢?   容祁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痛恨自己天生的废物体质。   若是他能修炼就好了,就会有更多利用价值,能帮她做很多事情。   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在给了他温暖之后,突然消失了。   这是容祁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期待和依赖。   容祁在树下发了很久的呆,直至快要到了约定好的练剑时辰,才匆匆返回寝所。   回去的一路上,他脑海中都在不停想着这个问题。   于是今日练剑的时候,容祁到底还是没忍住,将它问了出来。   “你……为何要助我?”   冷漠少年持剑立在雪地里,一身利落的黑衣,柔顺乌发束在脑后,随着寒风轻轻飘扬。   此刻,他正微微扬起精致下颌,墨眸专注地看向树上的某个方向。   就算会得到他不想听的答案,就算可能会让她觉得他无趣,甚至是觉得他很可笑。   他也依然想知道答案是什么。   为了抚平心中那份不安,确认她不会突然离开的不安。   裴苏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容祁不是闻人缙,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问仙宗,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所以在确认容祁身份之前,她本应尽量减少与他的接触,避免离别时有不必要的麻烦。   传授容祁剑术,已经是超出她计划之外的事,不能再有更多意外了。   可看到容祁乌眸中的坚持,裴苏苏知道,今天若是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为了让他继续安心修炼,她只好编出一个理由:“为了让你进凌霄秘境,帮我寻一样东西。”   容祁闻言,沉敛的瞳孔骤缩,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紧攥成拳。   裴苏苏以为他在愤怒或是震惊,可实际上,容祁心中涌起的情绪却是——庆幸。   庆幸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利用价值,可以留住她。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又会突然变成自己孤身一人了。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进凌霄秘境。”容祁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毫不犹豫应下。   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是进一趟秘境找个东西而已,他怎么都不应该拒绝。   容祁的干脆倒是出乎了裴苏苏的意料。   沉默片刻后,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瓶丹药。   “你若信我,便每日服用这些锻体丹药,可以增强你的体质。只是过程会有些痛苦,你自己选择。”   裴苏苏依然没有显露身形,丹药瓶借助法力悬在容祁眼前。   “好。”容祁把丹药瓶稳稳地拿在手中,眼眸专注,素来冷峻的面孔上,没有半分犹豫。   她若是想害自己,早有无数次机会,根本不需要如此。   所以现在,容祁对裴苏苏给的东西都不再防备。   暗处,裴苏苏讶异之下,眉梢微扬,桃花眼中浮现出一抹疑惑。   这个少年还真是奇怪,分明之前防备心极重,如今却突然这么信任她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传授他剑法的恩情,让他放下了防备?   裴苏苏并未太在意容祁的态度变化,如今他愿意配合,努力修炼提升体质是再好不过的,省了她不少事。   待结束了今天的授课,裴苏苏便起身离开。   她走后,容祁拿着丹药瓶,独自一人去了柴房。   他先服下疾星果,经脉里顿时有一股醇厚的力量在缓缓流淌,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被柔和的灵力滋养,一点点变得强大。   只是疾星果一生只能服用一颗,多服也只是浪费。   之后,容祁试着服下一颗裴苏苏给的白色丹药,与方才的舒适不同,这次迎接他的是宛如凌迟般的剧痛。   仿佛有人拿锤子一点点敲碎他的骨头,撕扯他的经脉,将他整个人都砸成一滩烂泥,再让他重新生长出新的血肉。   整个过程不仅灼痛万分,还有宛如万蚁啃噬的痒,折磨得他恨不得立刻失去意识昏过去。   龙族天生肉-体强悍,但化为人形时,没有龙丹的他,体质强度与普通凡人无异。   容祁实在没力气烧水,紧咬牙关,勉强用最后一点意志力站起来,将冷水倒进木桶,除去衣衫将自己泡了进去。   他身上出现了许多细碎的伤口,鲜血不停往外渗,很快就将一桶水染红。   半个时辰之后,容祁擦去唇角被咬破流出的血迹,从冷掉的水里起身,因为脱力差点再次摔回去。   药效结束以后,身上充满了力量感,证明她所言非虚,这种丹药确实可以提升体质。   容祁草草收拾了一下柴房,便回到寝所休息。   庄浑回到住处,看到容祁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打坐调息,不屑地嗤笑一声,“废物东西。”   眼看着容祁毫无反应,庄浑恶从心生,继续像之前那样,故意将容祁的东西踢得到处都是。   他本以为容祁会跟以前一样选择隐忍,踢得肆无忌惮。   可就在他踢到某个盒子的时候,容祁忽然睁开眼,幽邃眸中寒芒乍现,让庄浑心里下意识咯噔了一下。   容祁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可他眼眸猩红,看向庄浑的眼神宛如来自地狱的鬼魅修罗,充满了嗜血的杀意。   没错,庄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滚滚杀意。   “臭病秧子,你看什么看?”庄浑努力让自己忽视心中的那点不安,不停在心里给自己安慰,容祁不过是个废物而已,能拿自己怎么样?   容祁冷眸看向被丢在地上的纸包,里面还放着他没喝完的风寒药。   是那人送给他的。   那是他在这冰冷的人世间,收到的第一份温暖,怎能容旁人如此践踏?   “你该死。”这是庄浑第一次听到容祁用这种冰寒刺骨的语气说话。   浓浓的戾气染上少年清俊的眉眼,容祁眼神冷鸷,提起一旁的剑,顾不上经脉里撕裂般的疼痛,朝着庄浑攻击而去。   还不等庄浑做出反应,铺天盖地的剑招便将他裹了个密不透风。 第14章   庄浑原本没把容祁的攻击放在眼里,只是轻蔑地御起灵力阻挡。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容祁虽然没有灵力,但手中剑刃锋芒毕露,裹挟着极为强大的威力,竟生生撕破了他的灵力罩。   肩上传来剧痛的一瞬间,庄浑面目狰狞,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汩汩鲜血很快就染透了肩头的衣衫。   庄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抵御他的进攻,可不管他如何防守,容祁的剑总能轻易找到他最薄弱的地方,刺破灵力防护,将剑送进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他不过是个废物而已,怎么可能会使出这么凌厉迅捷的剑招?   而且剑术无用,怎么会比术法更厉害?   可容祁的攻击迅猛狠辣,庄浑能护住致命部位已是难得,根本连施展术法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被动地挨打,身上的血痕一条条增多,屋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其他人听见了,只以为是容祁被欺负,无人放在心上。   “都快弟子大比了,那个废物不会被打死吧?”   “谁知道,管他呢,说不定是他哪里惹到庄师兄了,活该。”有人冷血地鄙夷道。   “大半夜的叫这么响,还让不让人睡了,真够烦人的,赶紧滚出我们宗门。”   所有人都没发现,以前容祁被欺负得再狠,都从未发出过任何求饶的声音,更不会像今日这样痛呼。   屋里,容祁一袭黑衣,修长身影持剑立在庄浑面前,剑尖指着地面,粘稠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溅出一片片血花。   屋内唯一的烛火早已熄灭,只余窗外雪地里映射进来的淡淡月色,罩在容祁身后,剑刃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逆着光而立,脸上神情晦暗,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一双杀气腾腾的寒冽乌眸,宛如地狱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再敢乱碰,我要你的命。”   庄浑狼狈地坐在地上,原本还想嘴硬说两句话,可一仰起头,对上容祁恐怖的眼神,到嘴边的话立刻就咽了下去。   他不明白这个废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也想不通容祁一向隐忍,怎么突然就不忍了。   可不管他想不想得通,身上的伤口是实实在在的,剧痛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梦境,是真实发生的。   容祁丢下剑,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苍白,薄唇淡无血色,看上去让人不由得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可他看上去再虚弱,庄浑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小心地躲在自己床上,给伤口上药。   还要尽力减弱呼痛声,生怕再次惹恼了容祁。   第二日,庄浑没去听长老授课。   被一个废物打伤这么丢脸的事情,庄浑没脸说,别人问起,他就说是做任务不小心受的伤。   担心容祁再发疯,他悄悄搬出了寝所,暂时跟其他师兄弟一起居住。   临离开之前,庄浑又坏心眼地将窗子给打破了。   他现在不敢动容祁的东西,还不能对窗子发发脾气?   容祁整日忙于练剑和锻体,只要庄浑不触碰他的底线,他也懒得与庄浑计较。   这日,容祁去膳堂的路上,忽然目光凝住,被某个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东西容貌精致,只有巴掌大小,身后生着透明薄翼,跟在戴面纱的女弟子身边。   这是……妖?   容祁眸中快速划过一道惊讶。   更让他不解的是,其他人好似完全看不到那个小妖,没有任何人往那边投去多余的视线。   容祁便也垂下眼眸,假装看不见。   进了膳堂,他看到那个女弟子去打饭,然后放到那个小妖怪面前,小妖怪吃得欢快,女弟子在旁边看书。   容祁四处环视了一圈,这一次他确认了,除了他以外,确实没人能看得到那个妖怪。   裴苏苏施了障眼法,在别人眼里,就是她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用膳。   弓玉会隐身术,除了修为极强的修士和早已覆灭的龙族以外,无人能看得到他的身形,所以他可以随意跟在裴苏苏身边。   “王上,您还是不喜欢凡间的食物吗?”弓玉问道。   “嗯。”裴苏苏淡然从容地翻了一页书,看都没看那些饭菜一眼。   进入问仙宗以后,她一直都是用障眼法做出自己用膳的假象。   自从百年前闻人缙消失,除了维持生命必须的灵物以外,她就再也没吃过任何食物。   弓玉大致了解一些原因,顿时觉得口中的饭菜都不香了。   他怕让裴苏苏想起伤心事,赶紧转移话题,“王上,您之前让我查的术法,族人们到现在都没查到头绪。可否让我看一下您识海中那本书?”   “嗯。”裴苏苏看向他,轻轻放下手里的书。   弓玉分出一缕神识,沿着她的经脉缓缓探入。   裴苏苏眼眸清冷如霜,放松心神,毫无抵抗。   弓玉很快便到了她的识海,却只敢远远地望着,不敢靠近一步。   识海是修士最重要的地方,即便毫无恶意的探入,也会引起识海本能的反噬。   若是贸然入侵强大者的识海,轻则痴傻,修为全失,重则丧命。   只有关系最紧密的道侣,才会在双修时进入对方的识海纠缠。   弓玉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海,浪涛滚滚,宛如藏着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兽。   海上半空中时不时有惊雷炸响,带来一阵强悍的威压,让他的神识不由自主地颤抖,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弓玉强压下想逃离的冲动,仔细“看”了好几遍,并没有找到书的踪迹。   别说书了,其他什么东西都没见到。   待弓玉的神识退出,裴苏苏抬眸看向他,不紧不慢问道:“如何?”   “王上,我看不到您识海里有书。”弓玉如实回答。   竟然会这样?   裴苏苏微微蹙眉,心中疑惑不停扩大。   所以这本书,只有她自己能翻阅?   弓玉沉吟片刻,说道:“我之前用秘术问过族里的长辈,他们一致认为,直接在修士识海中形成一本书,不是普通修仙者能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裴苏苏瞳孔微缩,对他接下来说的话有了预感。   “或许神陨之地会有答案。”   “你是说,这是神力?”裴苏苏顿时神色一肃,眉眼间带上了几分凝重。   “没错,”弓玉难得正经地点了点头,“神陨之地还有不到一月就要现世,这本书或许会与此事有关。”   既然还是毫无头绪,裴苏苏只能暂且将此事压下。   总归她为了寻找断元竹,无论如何都会去神陨之地查探一番,并不影响。   想到自己刚才在识海中看到的场景,弓玉舔了舔嘴唇,食不知味,彻底放下了筷子。   从前,王上的识海并不是这样黑漆漆的一片,而是平静的蓝色汪洋,海水温暖柔和,识海光明敞亮,半空中还会有洁白云朵浮动。   可现在,却变成了雷鸣阵阵,暗藏波涛的凶境。   至于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妖王宫里那些画像,已经告诉了弓玉答案。   “王上,要不验魂术晚些时候再用吧?那个外门弟子长得确实跟王夫一模一样,不如……”弓玉眨了眨眼,试探地说道。   他陪在裴苏苏身边百年,对她和闻人缙的感情最是了解。   期待了那么久,万一希望落空,王上心里肯定会很难过。   所以弓玉心想,要不然王上就先把那个外门弟子当成替身,缓解一下思念之情,反正那个弟子与王夫长得一样。   等过段时间,再用验魂术来验证,那个弟子是否真的是王夫。   “不必。”裴苏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面色顿时冷下来,如同覆了一层千年寒霜。   她不愿意做无谓的等待,更不愿意找所谓的替身。   而且,她喜爱的也从来都不是闻人缙的皮囊。   隔着一层面纱,弓玉都能察觉出,裴苏苏对他的提议很不满意。   他硬着头皮往下说:“可……若他不是王夫怎么办?”   听了他这话,裴苏苏桃花眸中情绪微变,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仿佛方才并不曾起过涟漪。   “如若不是,那便继续寻找。”她的声音冷冽,透着浓浓的坚持。   可弓玉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悲伤。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裴苏苏。   现在他只希望,那个外门弟子真的是王夫,不要让王上再失望了。   “他没有修为,承受不住验魂术这样的上古法术,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无妨。等他的体质提升上去,第一时间施展验魂术。”裴苏苏神情漠然。   她只关心闻人缙,如果容祁不是他,她不会再在意他半分。   “是。”弓玉恭敬应下,心里默默为那个外门弟子感到悲哀。   王上对那个弟子的所有关心和维护,都是基于他有可能是闻人缙这一点。   若他不是王夫,王上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好都收回。   听说那个弟子平日过得凄苦,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点温暖,结果这些温暖都是因为另一个人而起,还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若是这件事被他得知,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很沉痛的打击吧。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王上眼里心里都只有王夫一个人。   容祁听不到那个女弟子和小妖的对话。   不过他心中倒是隐隐有了个猜测。   帮他的那人可以驱使小妖为她所用,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弟子,身边也出现了奇奇怪怪的妖,还能不被其他人发现。   而且她之前炼丹的方式与普通人完全不同,出手就是极品丹药,不像是普通外门弟子能做到的。   那个一直在帮助自己的人,会是她吗? 第15章   来到讲堂,容祁刚一坐下,汪雨风就又缠了过来。   “容祁,你不能修炼,那你每天穿这么单薄,会不会很冷?”汪雨风绞尽脑汁想着话题。   容祁不愿回应这些无聊的话,便只是神情冷厉,沉默地坐在角落,任谁都能看出他对汪雨风的排斥。   若不是不想惹事,他早就直接赶她离开了。   不管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汪雨风的忍耐力已经濒临极限。   恰在这时候,讲堂里其他人还在煽风点火,奚落声不断传来。   “我看汪雨风最近真的魔怔了,整天缠着那个废物。”   “我要笑死了,连容祁都不愿意搭理她。”   “汪雨风不会真的看上那个废物了吧?我怎么觉得,她这么倒贴容祁,比当初苏苏倒贴陆辰逸还夸张呢。”   听着这些刺耳的讥讽,汪雨风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的血都朝着头顶涌去。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耐着性子跟容祁套近乎。   可几天下来,汪雨风却发现,容祁并没有如她一开始所料,对她感恩戴德,掏心掏肺,恨不得把所有点数都拿来给她。   他反倒像是高山雪岭上的冰石头,又硬又冷,根本暖不化。   不管自己如何对他,他都是一副冷如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可他只是个废物而已,凭什么这个态度对待她?   汪雨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恶念,一个激动就把心里话骂了出来,“你不过就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真以为我会看上你?你以为我多愿意跟你说话呢,真晦气。”   鄙夷地说完讥嘲的话,汪雨风转身离去。   旁人的议论声更热烈了。   “我之前就说吧,容祁被欺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那个人看着就阴鸷多疑,心思深沉,谁敢跟他结交?”说话之人从没跟容祁打过交道,但这不妨碍他对容祁充满了偏见。   “毕竟他不能修炼,一事无成,心里压抑,久而久之就容易出问题。”   “我们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这种人就跟白眼狼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容祁本就没对汪雨风抱有过任何期待,自然不会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伤心。   只是,听到这些话语,他下意识看向角落里那个戴面纱的女弟子。   容祁看到她微微蹙眉,清凌凌的桃花眼中浮现出厌烦的神色。   虽说大部分面容都遮在面纱下,可她的情绪波动并不难捕捉到。   而后,在别人眼里,汪雨风不知为何,突然平地摔了一跤,把嘴给摔破了,估计好几日都不能再开口。   只有容祁看见,是那个带翅膀的小妖飞到汪雨风身边,踹了她一脚,才让她摔倒在地的。   容祁越来越觉得,那个戴面纱的女弟子就是暗中帮助自己那人。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隐瞒身份,但能对她多一些了解,让容祁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样,若是她有一天要离开,他至少不会像无头苍蝇那样,对她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去何处寻她。   *   回到寝所,看到木板床上那张单薄的旧被子,容祁停下脚步。   临近弟子大比,他不能再生病了。   只是窗子不管怎么修补,最后都会被人弄破,他必须想别的办法来保暖。   容祁不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庄浑干的。   可他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屋里,总有疏忽的时候。   思虑再三,容祁决定托人去山下帮忙买一床厚一点的被子,至少能保暖御寒,以免再染风寒。   毕竟,他现在暂时有了“师父”,不可因为生病耽误了练剑的进度,不然对不起她对自己的教导。   而且自己答应过她,一定会进凌霄秘境帮她寻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在弟子大比上胜出才行。   最后的这几天最为关键,不可懈怠。   想到此,容祁放下东西,去往山门,想要用点数托人帮忙买被子。   宗门内进出都有严格的盘查,若无必要,外门弟子不可随意下山。   只是那人一听到他的用意,皱起眉头,不解问道:“你要厚被子干什么?”   整个门派都是修仙之人,不惧寒暑,被子这种东西只是个遮蔽物,宗门发的薄被完全够用了。   容祁还未开口,一旁就有认出他的外门弟子抢着解释:“这位师兄有所不知,他毫无灵根,不能修炼,冬日寒冷可不得靠被子御寒吗?”   “不能修炼?不能修炼你为何拜入我问仙宗?”   “这都快过年了,再冷能有多冷?你是来宗门修炼的,不是来享受的。”   “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干脆早点滚出宗门,当个混吃等死的凡人吧。”   那些弟子们聚在一起,夸张地对容祁指指点点。   他们嘴上说容祁不能吃苦,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有灵力,根本感觉不到冬日之寒苦。   若是真让他们突然丢了灵力,在这冰冻三尺的日子里只穿一件薄衣,冻得手脚僵冷,怕是立刻就会被冻得哭爹喊娘,再也硬气不起来。   那些弟子们说累了,渐渐散去。   容祁继续神色漠然地等在山门口,形单影只。   直到黄昏日暮,他总算等到了愿意帮他带被子的师兄,只是那人开口就要三百个点数。   容祁心知这个价格算得上狮子大开口,可他没接到可以下山的任务,宗门内也不会派发多余的被子,若是不想因为生病耽误练剑进度,他只能选择接受。   容祁与朱师兄结伴去了管事那里,先转了一百五十个点数,剩下的点数等拿到被子再给。   *   第二日,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两人在山门见面。   “病秧子,你还欠老子一百五十个点数呢,赶紧交出来。”朱师兄手心朝上,目露不屑,朝着容祁弯了弯手掌。   “被子呢?”容祁皱眉,嗓音冷淡。   朱师兄面露不耐,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出一床脏旧的被子,随意丢在旁边的雪地里,他指着被子,“你要的被子我给你带来了,赶紧把点数给我。”   那床被子的棉絮都打结了,上面沾满了脏污和秽物,一看就不是买来的,更像是从路边哪个乞丐窝里顺手带出来的。   “你的被子弄脏了我的芥子袋,所以得再加五十个点数。”朱师兄斜睨他一眼,咂着嘴,大言不惭地说道。   朱来勇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帮容祁带被子。   他的同乡好友吴纪宝还在床上躺着呢,听说就是因为这个病秧子搞的鬼。   所以朱来勇特意找上门,假装要帮容祁带被子,然后从路边随便捡了条臭被子过来,想趁机羞辱他。   容祁面孔彻底冰冷下来,眼中浮动着几分冷戾,“这不是我要的被子。”   “你一个不能修炼的病秧子,挑什么挑?这床被子给你用就不错了,赶紧把点数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朱来勇语气激动,唾沫星子四溅。   容祁心知自己今日拿不到被子了,不欲再与他纠缠,转身想要离开。   可即便他愿意退让一步,咽下这个哑巴亏,朱来勇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笑话,这个病秧子害得自己好友受罚,想就这么跑了?没门!   被子只是个由头而已,就算没有这件事,朱来勇也会来找容祁的茬,怎么都不会放过他。   朱来勇狞笑,“你个死病秧子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子辛辛苦苦帮你把被子带过来,你不感恩就算了,还想赖账?敢赖到老子头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山门附近有很多进出的弟子,听到朱来勇激动的声音,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那不是朱来勇师兄吗?他好像在欺负那个外门弟子。”   “你小点儿声,朱师兄的表哥可是掌门首徒,你敢这么说他,不怕他给你穿小鞋?当心被他报复,没你的好果子吃。”   一开始开口那名弟子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瞎说的。”   朱来勇是内门弟子,整个问仙宗几乎无人不知他霸道蛮横的恶名。   只是因为他表哥是掌门首徒谢书尧,即便朱来勇做得再过分,也没人敢管他半分。   众人远远地躲在一旁,用同情怜悯的眼神看向容祁。   “看身上穿的衣服,那人应该是外门弟子吧,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惹怒了朱师兄。”   “这下他可惨了,怕是要吃一番苦头,说不定还会被逐出问仙宗。”   “这个弟子真是不知好歹,还不赶紧把所有点数交上去,跪着求朱师兄原谅。”这话说得如此卑微,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反对。   谁让那个弟子惹谁不好,非要去惹朱师兄呢。   其他人的议论纷纷,容祁自然听到了,双手攥紧,眸中带上了几分凝重。   他没想到自己找上的人,居然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朱来勇,同时也是吴纪宝的同乡。   到底是冤家路窄,还是朱来勇早有预谋?   “朱师兄,这小子不识好人心,还不尊重师兄您,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有人眼巴巴地凑到朱来勇身边巴结道。   容祁抬眸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他平时练剑的时间,不知道那人是否正在等他。   若是她在等他……想到这个可能,容祁心中某处蓦地一软,像是整个人泡在暖泉里。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等待的感觉。   好似孤身一人如浮萍一般在尘世间飘荡多年,终于有了归处。   于是为了节省时间,容祁主动做出让步,眉目沉冷道:“我给你点数。”   “呵,现在想求饶?晚了。”朱来勇嗤笑一声。   贡献点数他才不稀罕,借机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替吴纪宝报仇,才是朱来勇真实的目的。   在容祁寒冽的视线中,朱来勇对身边的小弟摆了摆手,颐指气使,“去,把那个病秧子给我踹进湖里,让他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湖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要是真在冰冷刺骨的湖里泡上一会儿,生病染风寒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动摇修士根基。   有修为的人都承受不住,更别说毫无修为的容祁了。   稍有不慎,甚至会让他命丧当场。   可在场的弟子们都默不作声,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帮他说话。   “是,我们这就去凿开冰面。”朱来勇身边的几个人充满恶意地看了容祁一眼。   分出几人去捉他,其他人则去用法力凿冰。   在他们眼里,容祁根本不是他们的同门,只是他们巴结朱来勇的工具而已。   *   裴苏苏做完今日的事情,跟往常一样,来到容祁的院子,打算指点他剑招。   可等了半刻钟,都没等到容祁出来。   他今日怎么没来练剑?是有事耽搁了,还是……   裴苏苏忽然发觉,识海中那本书的内容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闭上眼,神识潜入识海。   弟子大比之前多出了一段,上面写着容祁为了避免自己感染风寒,想托人帮忙买一床被子,结果却不小心找到了吴纪宝的同乡好友头上。   那人趁机发难,命人将容祁丢进冰冷的湖水里,来来回回折磨不说,差点让他丧命。   裴苏苏刚看完书,眸中怔然,还没从内容中缓过神。   一只小狐妖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王大王,王夫被人丢进山门口的湖里了。”   狐妖话音刚落,树上的人影已经消失无踪,只余光秃秃的树梢摇颤,碎雪扑簌落下。 第16章   刚抵达山门,裴苏苏一眼就看到了被困在湖中央的容祁。   冰面被凿开一个大洞,容祁整个人泡在湖里,乌发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眼尾泛红,冷得嘴唇不停发颤。   冰凉的湖水争先恐后地往肺里灌,他再怎么不愿张口,依然被湖水呛得直咳嗽。细碎的冰碴子趁机钻进喉咙,带来一阵粗砺的痛感。   有几个弟子用法力束缚着容祁,时不时带着他往湖里更深处拉,过几息再将他拽上来让他喘息,如此循环往复,玩得欢快,嬉笑声不断。   容祁好似一条奄奄一息的鱼,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没想到这个病秧子还真有两下子,刚才被那么多人围攻,居然还打伤了好几位师兄。”   “厉害个屁,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被打伤的人立刻急了,不想承认这个丢脸的事实。   这个废物不止招数邪门,下手还极为狠辣,要不是刚才被多人偷袭,说不定现在自己的丹田已经被他给废了。   “多给他点教训,让他吃吃苦头,谁让他瞎了眼,敢冲撞朱师兄。”   朱来勇坐在不知谁搬来的椅子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欣赏容祁被欺辱的场景。   “别把人弄死了,虽然他的贱命不值钱,但不能玷污了我们问仙宗的地方,死也得让他死外边儿。”   “是是是,朱师兄说得对。”   岸上全是看热闹的弟子,面色各异,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就连平日里吆五喝六的管事,此时都只是躲在一旁观看,连个屁都不敢放。   看到这一幕,裴苏苏顿时心头火起,秀眉紧蹙,眼中隐隐有异色寒光浮现,带着慑人的冷戾。   这便是现在的修仙之人吗?   道心狭隘,如此自私冷漠,怎么可能在修炼一途上走得长远?   这些人若是能成仙,那便是天道瞎了眼。   不管容祁是不是闻人缙,他们如此做派,都彻底惹怒了裴苏苏。   弓玉头一次看到裴苏苏这么生气,美目中噙满了怒火,他安静躲在一旁,不敢开口说话。   正在众人忙着看热闹的时候,原本晴明的天空忽然变得昏暗。   “天怎么黑了?”朱来勇吐出嘴里的葡萄皮问道。   “不知道啊,要下雪了吗?”   与此同时,问仙宗灵力最充裕的问仙山上,闭目打坐的老者忽然睁开眼,眼中寒芒乍现。   道阳真人疑惑道:“师祖?”   “宗门有难,你速速去往山门。”   道阳真人完全摸不着头脑,问仙宗可是超然大宗,何人敢上门挑衅?   “快去。”老者焦急催促。   这人便是问仙宗修为最强横的太上长老。若不是他如今有伤在身动弹不得,说什么都要亲自过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只希望问仙宗不要把那位大人物得罪得太彻底,不然今日宗门怕是有灭顶之灾。   “是。”毕竟是长者吩咐,道阳真人虽然心存疑惑,也只能前去。   湖边,天色暗下来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强者威压裹挟着万钧之力,朝着所有人压来。   浓墨般的乌云翻滚,半空中隐隐有淡紫色雷光浮现。   容祁不知何时被人从湖里捞出来,平躺在岸边。他整个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   除了容祁以外,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强大到难以对抗的力量,重重地压在他们肩头,想要逼迫他们跪下去。   身上如同背负了一座山,压得脊骨都传出咔嚓的声音。   “扑通”一声,修为低的外门弟子最先承受不住,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钻心刺骨的疼。   紧接着,内门弟子和管事长老渐渐觉得胸腔压抑,喘不上气,同样被迫跪下去。   那道威压还没有收手,看样子是想按着他们的脑袋,逼他们磕头。   修炼一途,最重要的便是坚守道心。   若真被人强按着头磕下去,如此大的折辱,修士的道心定然会被损伤,修为怕是此生都再难寸进。   “仙尊手下留情!”道阳真人刚一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除了那个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静静躺在岸边生死不知的弟子以外,其他人都被迫跪倒在地,他们的上半身还在被无形的力量往下压,有几个人的额头已经快要触到地面了。   这是何等的实力?那人无需现身,只是威压都如此强横,怪不得连太上长老都被惊动,让他速速赶来。   就连道阳真人自己,也要用全力抵御这道威压,才能免于跪地。   若是他再晚来一步,问仙宗的这些弟子都要被废了。   看到道阳真人前来,众人连忙向他求救。   “掌门,救救我们。”   “在下是问仙宗掌门,不知门内弟子何事触怒仙尊,在下定会给仙尊一个交代,还请仙尊暂且收手,莫要毁了他们道心。”道阳真人朝着虚空拱手。   他能感受得到,幕后之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远在太上长老之上。   关乎到整个门派的存亡,他自然不敢摆一派掌门的谱,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彰显诚意,希望能让这位仙尊息怒。   “既无道心,何来毁字?”威严缥缈的声音传遍了这方天地,分不清来源,辨不出男女。   “仙尊这是何意?”   裴苏苏一挥手,半空中浮现出一面水镜。   波纹荡漾,镜面中朱来勇等人的身影清晰可见,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嘲笑声和谩骂声。   裴苏苏并不能凭空变出这些场景,她只是把小妖看到听到的情形,用这种方式展示出来而已。   暗处站着的小妖们各个争先恐后地献上自己的“记忆”,都以能帮上妖王大人的忙为荣。   看到这一幕,道阳真人心里又是一跳。   问仙宗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   怀着忐忑,道阳真人将事情的始末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的心情由疑惑,渐渐转成了暴怒。   朱来勇那个混账东西,只是帮同门买条被子而已,敲诈那么多点数不说,还带来那么一条脏臭的被子侮辱人,甚至强逼着那名弟子上交剩下的点数。   他这哪是想帮人带被子,明明就是想借机找那名弟子的麻烦。   最后朱来勇甚至动了杀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同门师弟扔进湖里,当个玩物肆意折辱欣赏。   更可气的是,在场那么多弟子管事,甚至还有门内长老,居然都只站在一旁看热闹,竟无一人站出来替那名弟子主持公道!   “混账!”   道阳真人看得怒火中烧,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   他近几年忙于给太上长老疗伤,宗门事务都交给副掌门处理,没想到宗门被他管理成了这副模样。   “朱来勇,你好大的威风。你到底是来宗门修炼,还是来当土皇帝的?我竟不知,这问仙宗何时成了你的天下?   “你平日里仗着自己身为书尧的表弟,蛮横霸道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胆大包天,如此欺辱残害同门师弟,草菅人命,你看看你自己,你还是人吗?”   朱来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低头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认错:“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骂完朱来勇,道阳真人指着其他跪着的长老弟子,手指都因为愤怒而颤抖,“还有你们,更不像话!”   “平日宗门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要爱怜弱小,心存悲悯,你们倒好,人命关天的时刻,你们一个个站在岸边看戏,这么多人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道阳真人转而指向容祁,“他是你们的同门!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泡在湖里受罪,眼睁睁看着他差点被人害死,心里一点同情一点不忍都没有?你们到底是修仙还是修魔?我问仙宗怎么会教出你们这样的弟子?”   一连串的质问下来,所有人都惭愧地低下头,无言以对。   道阳真人的怒意不是作假,而是发自内心的。   就算此刻没有暗处那位仙尊的威胁,这件事也同样会让他大发雷霆。   若是一个人连同门都能眼也不眨地欺辱,能指望他将来做什么好事?这样的人修为再高,也只不过是世间的祸害罢了。   他问仙宗要培养的是慈悲天下的修仙者,不是一群冷漠刻薄的自私鬼。   这时候,一名刚从山下回宗的年轻弟子赶了过来,立在道阳真人身侧,“师尊,发生了何事?”   他刚一进山,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横的陌生力量,立刻赶了过来。   裴苏苏认出,羽冠白衣的这人,便是那日子虚山上,阴气入体的年轻男子。   “书尧,你来得正好,看看朱来勇做的好事。”道阳真人气得胸口依然在剧烈起伏,指着水镜让谢书尧自己看。   谢书尧闻言,看向半空中的水镜。   看着水镜里耀武扬威的朱来勇,谢书尧眉心渐渐拧紧,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厌恶排斥。   谢书尧与这个所谓的表弟关系并不亲近,平时只不过是懒得计较他借自己的势横行霸道,没想到今日朱来勇竟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朱来勇,你真是该死。”谢书尧一字一句,带着浓浓的怒意。   接触到谢书尧冰冷的眼神,朱来勇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滚带爬地抱住谢书尧的腿,哭丧着脸求饶,“表哥,我不是故意的,表哥救我,表哥救我。我不想折损道心,我不想被赶出宗门。”   “滚开!谁也救不了你。”谢书尧满脸厌恶,毫不留情地将他一脚踹开。   朱来勇被踹得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满头的雪泥,狼狈不已。   他顾不上自己的脸面,能完好无损地留在宗门才是最重要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朱来勇朝着道阳真人和谢书尧疯狂磕头求饶,脸上沾满了鼻涕泪水,头顶脏兮兮的雪泥,还有他自己刚才吐掉的葡萄皮。   “掌门,我知错了,我不该欺辱同门,请掌门息怒,饶了我吧。”   “表哥,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了吗?你快帮我求求掌门,不要把我赶出宗门,我求你了表哥。”   可他求饶了半天,掌门和谢书尧都冷着脸,毫无回应。   谢书尧恨不得把这个不成器的表弟一巴掌拍死,省得他整日给自己闯祸。   而朱来勇这样毫无尊严地求饶,反倒让道阳真人对他更加鄙夷。   果然如同仙尊所说,朱来勇就是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孬种,他本就毫无道心,何来“毁”字?   事情已经明了,道阳真人心中也有了决断。   “仙尊,朱来勇残害同门,罪责深重,按照问仙宗的规矩,当废除修为,逐出宗门。其他人冷眼旁观,同样该罚。问仙宗绝不会包庇任何人,我们定会严肃处理,给这位小弟子一个交代。”   听到这个结果,朱来勇绝望地跌坐在地,这次他总算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之所以敢这么折辱容祁,就是因为知道容祁毫无背景,也无人护着,就算弄死他都不会有人给他撑腰。   早知道暗中有个多管闲事的仙尊盯着,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放肆。更何况这个废物一直留在宗门,自己想什么时候欺辱他不行,非得赶在这个时候,真是倒霉透顶。   而掌门和他那个道貌岸然的表哥,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自保和打消仙尊的怒火,毫不犹豫地把他推了出去。真是可笑。   道阳真人看向那些跪着的弟子长老们,虽然内心觉得他们不成器,但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这么看着他们被废。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还请仙尊看在修行不易的份上,莫要折损了他们的道心。”   道阳真人说完,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发觉周围那阵恐怖的威压渐渐散去。   他和谢书尧同时松了口气。   来到问仙宗这段时日,总算让裴苏苏见到了两个有是非观的人,她眉宇间的冷色稍微淡去了些。   裴苏苏本来就不是真打算一下子毁了那么多修士,不然以她的实力,这些人根本撑不到掌门到来,就会全部被废。   方才她之所以那么高调,就是想引出道阳真人,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品行,配不配当一派掌门。   好在这个掌门虽然有些失职,但脑子还算清醒。   “多谢仙尊手下留情,往后在下定会约束门内弟子,万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道阳真人已经决定收回副掌门的权利,以后宗门的所有事务,他都会亲自处理。   犹豫片刻,道阳真人对着虚空拱了拱手,“敢问仙尊,那位小弟子……”   “我与他素不相识,此事不必告知他。”   道阳真人心中稍微有些失望,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是门内有弟子与如此厉害的仙尊扯上关系,对于整个问仙宗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不过眼下看来,仙尊只是恰巧路过看不过眼故而出手。   这样倒也合理,毕竟如果那个弟子真的与仙尊有关联,仙尊应当不会让他留在问仙宗,当一名小小的外门弟子。   “恭送仙尊。”察觉到裴苏苏离开,道阳真人连忙说道。   待裴苏苏的气息消失在这方天地,道阳真人转回身,冷眼看向跪着的所有长老弟子们。   “李荣德,万先,史高远……”被道阳真人点到名字的人,都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不配为我问仙宗的长老管事,今日起便离开宗门。”道阳真人冷哼一声,厉声道。   众人连忙跪地求情。   “求掌门网开一面,我们也只是一时糊涂啊。”   “求掌门开恩,我们以后不敢了。”   他们留在问仙宗,可以获得许多修炼资源,还能享受弟子们的服侍巴结,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要真因为这件事被赶出问仙宗,其他门派也定然不会收留他们,没有了门派庇佑,那他们以后的修炼之途就艰难多了。   “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那些为了巴结朱来勇,对容祁下手的弟子,还有冷嘲热讽看好戏之人,也都各有惩罚。   处理完其他人,接下来就轮到了朱来勇。   “朱来勇,你罪责深重,即日起便不再是我问仙宗的弟子。待受过戒律堂惩罚以后,便自废修为,滚出宗门去。”   朱来勇又是一阵哭天喊地的求饶,与之前的耀武扬威判若两人。   见到这一幕,众人心中五味陈杂。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谢书尧根本不喜自己这个表弟,原来他们一直都巴结错了人,如今不仅没捞到好处,还要为自己的冷漠自私付出代价。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准外传半个字。”   那名仙尊明显不想暴露身份,若是谁长舌妇惹了仙尊不快,将会给整个宗门带来灾难。   众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连忙起誓表示自己不会外传。   说完,道阳真人看向躺在地上的容祁,对谢书尧道:“书尧,剩下的事我亲自处理,你先将那位师弟送回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外门弟子的容貌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应当只是错觉吧。   “是。”谢书尧拱手应下。   他走到湖边,背起容祁,将他送回住处,还留下了一颗养气血的丹药。   谢书尧离开后,裴苏苏窈窕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屋内。 第17章   看着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容祁,裴苏苏凝眉,黑白分明的眼中依然带着未散去的愠怒。   她给容祁喂下几颗极品丹药,又亲自用妖力助他吸收,帮他快速填补身体的亏空。   丹药下肚,容祁脸上总算多了几分血色,不像刚才那么惨白得吓人了。   只是到底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察觉到容祁的体温渐渐回暖,裴苏苏扶着他重新在床上躺下。   “弓玉,你来查看一下他的身体。”   弓玉依言上前,飞到容祁胸口停下。   妖族都喜爱好看的人和物,弓玉也不例外。   容祁是他见过的,生得最漂亮的少年。   饶是看遍了妖族各式美人的弓玉,也觉得他的容颜惊艳到让人挪不开眼,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而且,长得确实跟妖王宫里的画像一模一样呢。   这些思绪在弓玉脑海中迅速闪过,之后他便沉下心神,认真查看容祁的经脉。   收回手,弓玉说:“他最近应该每日都在服用锻体丹,体质有所提升。但若是要施展验魂术,还是强行了些。”   “嗯。”裴苏苏垂下眼睫,唇角弧度平直,淡声应下。   这个结果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身体就好似盛着灵魂的容器,凡人没有修为,体质大都较弱,甚至可以称得上易碎。   若是强行喂容祁服下引魂丹,试图引出魂魄,查看他的灵魂本源,很容易将这个脆弱的“容器”给打破。   到时他的魂魄也会消散,所以不可轻举妄动。   不过,弓玉提到的某个点,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裴苏苏拿起容祁放在床头锦盒里的丹药瓶,看了眼剩余丹药的数量,确实少了许多。   “每日都在服用么?”   这丹药锻体的过程极为痛苦,说是撕心裂肺都不为过,连很多身体强大的妖族都难以忍受,没想到容祁居然能坚持每天服用。   他为了提升实力,还真是什么苦都吃得下。   若不是经脉限制,他如此坚韧心性,应当早就在修炼一途上有所成就了。   容祁安静闭着眼,眼睫纤长浓密,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乌青睫影。鼻梁挺直,唇瓣薄红,柔顺乌发随意散在枕上,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冷峻少年。   裴苏苏静静望着他,思绪渐渐远去,飘到了很久之前。   当年,她初遇闻人缙时,还只是一只没有化形的小猫妖,不小心被人族捉了去。   那些人当街烧滚热水,要剥她的皮,钻心刺骨的疼痛传过来的一瞬间,她被路过的闻人缙救下,眨眼间就落入了一个混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   那时的闻人缙年方十七,早已是结丹期修为,是名动天下的剑修天才。   少年剑仙长身玉立,竹簪白衣。眉目清冷,眸如寒星,宛如高山雪岭之上,不可攀折的挺拔青竹。   他剑未出鞘,便将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再让我看见你们如此残暴之举,定不轻饶。”   救下她之后,闻人缙将她带在身边,一起闯荡江湖,四处历练。   “小猫妖,你可有名字?”他当时这么问她。墨眸温柔,嗓音清润。   裴苏苏灵智初开,话都说不利索,想到自己在路边听到一个中年男人骂女儿的话,她懵懵懂懂地跟着学:“赔……赔……”   那人骂的是赔钱货,裴苏苏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的词,后面的两个字她忘了,说了半天也没继续说下去。   闻人缙却误会了,以为她说的是“裴”。   “你姓裴?”   裴苏苏胡乱点头。   看到一旁的紫苏叶,闻人缙揉了揉她的耳朵,“若是还没有名字,那便叫苏苏吧。”   “苏苏,”裴苏苏眉开眼笑,满意地窝在他怀里打了个滚,“裴苏苏。”   从那以后,她就有了名字,叫裴苏苏。   裴苏苏陪着闻人缙走过许多地方,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   他们一起去偏远的小山村捉妖,闻人缙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辨人心善恶冷暖。   他们一起在破旧的寺庙露宿,闻人缙指着屋顶缝隙露出的星星,教她观天象。   他们也曾一起在檐下躲雨,一起坐在山巅云端看日出,一起在夕阳日暮时,结伴走向远方,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直到后来裴苏苏被族人找到,才与闻人缙分开。   之后再相遇,便是族人遭难,她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淌过瑶池圣水,历经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的痛苦,终于洗去身上的妖气,化作人形拜入苍羽剑派。   琉光峰上,闻人缙一眼便认出了她,不顾众人反对,破例收她为座下弟子,教导她,护着她。   当时想要拜闻人缙为师的修士不知凡几,裴苏苏出身不明,在剑道上天赋也并不出众。   她拜师成功的消息一出,连累闻人缙遭人非议,许多人都在背后说他贪慕美色。   可这些话,闻人缙通通不在乎,他只在意她。   世人皆知虚渺剑仙孤傲清冷,除了座下弟子以外,谁也入不得他眼。   后来裴苏苏妖族身份暴露,名门正派都对她喊打喊杀。   各大派高手集结到一起,逼至琉光峰下,逼迫闻人缙将她交出来。   还扬言若是他不交,便将他当成叛徒一道斩杀。   闻人缙为了护她,不惜与天下正道为敌,盛怒之下,一剑劈开琉光峰。   一阵响彻云霄的声响中,险峻入云的琉光峰,被他一剑砍成了两座废山。   浓黑的烟雾翻卷,土木山石崩塌,溪泉湍流,飞鸟四散奔逃,虫兽哀鸣遍地。   那样惊天动地,混乱不堪的场景,说是魔尊临世也不为过。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招镇住,喊打喊杀的正道修士门面如土色,集体失语。   除却震耳欲聋的山崩声,偌大的苍羽剑派一片死寂,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后,为首之人浑身冷汗,虔诚地倒地跪拜,声音恐惧颤抖:“剑仙爱徒,我等不敢冒犯。”   紧接着,所有人都匍匐在虚渺剑仙脚下。   自此,再也无人敢质疑她的身份。   收回思绪,裴苏苏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若不是当年闻人缙入魔失踪,她现在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猫妖。   只是没了那个帮她遮风挡雨的人,她只能自己站起来,把所有责任扛在肩上。   分别百年,若是闻人缙归来,也不知他还认不认得出现在的她。   临走之前,裴苏苏抬眸看向床上躺着的容祁。   远山黛下,清冷的桃花眼不复平日冷漠,反倒充满了温柔。藏在面纱下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如同冰雪乍融,带来一阵暖意。   当年他拼尽全力也要护着她。   那么这一次,轮到她来护他了。   裴苏苏拿走谢书尧留下的补气丹,给容祁准备了更适合他的丹药,还留下了一柄剑。   这次之后,宗门内应该不会再出现欺凌弟子的情况,她可以用傀儡术造一个自己的假身留在问仙宗,然后放心地离开一段时间。   她要去给容祁寻找一些材料,帮他成功进入凌霄秘境,尽快提升体质。   等他恢复实力和记忆,便是他们真正重逢的时刻。   “王上,您要去极北之地吗?”   “嗯。你可要与我一起?”裴苏苏淡然问道。   “属下自然要跟着。”弓玉兴奋地说道。   裴苏苏又随手做了一些小事,然后就带着弓玉离开了问仙宗。   容祁这一觉直接睡了两天。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屋顶,漆黑的眼中浮现出疑惑。   他居然,没死?   被朱来勇扔进湖里,还被其他弟子用法力捆着在湖里沉浮,他完全无法反抗,浑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后来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容祁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是,他怕是要失约了,希望那人不要久等才好。   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留下了一条命。   而且,身上有种很陌生的暖意,仿佛有温和的力量在经脉流淌,跟之前虚弱体寒的感觉完全不同。   容祁警惕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他这才发现不对。   从前他盖的是宗门内发的青色薄被,这次却是厚实的锦被,被子虽厚但并不重,反倒轻飘飘的如同鹅毛,带来一阵让人心安的温暖。   他这是,被人给救了?   容祁黑眸微怔,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跑到屋外,却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   现在是长老授课的时间,弟子们都不在寝所,偌大的院子一片寂静,放眼望去尽是荒芜和雪白。   只有乌鸦振翅飞过,寒风吹拂,树上碎雪扑簌落下的细微声响。   在这样的静谧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为什么要救他?   难道她不知道朱来勇在宗门里的地位吗?   为什么要为了他这个废物,与朱来勇作对?   她就不怕被朱来勇报复吗?   容祁站在雪地里,乌黑瞳仁颤了颤,生平第一次觉得茫然。   平白遭受不公,无故被人欺负,他只觉得不甘,却并不难理解。   毕竟这世上本就充满了毫无来由的恶意。   但这一刻,容祁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   他只是个废物而已,身上根本无利可图。   就算救了他,他也完全无法报答。   就算是为了利用他,让他进入凌霄秘境找寻东西,也完全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朱来勇在宗门内地位超然,所以那么多人都只是在一旁看好戏,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帮他。   可他还是被救下了。   她既然当场救下他,肯定知道朱来勇的身份。   即便明知是在跟朱来勇作对,甚至是跟掌门首徒作对,她也依然救下了他。   想起之前,她不仅在暗中帮他对抗吴纪宝等人,见他感染风寒就让小妖送来风寒药,还把那么珍贵的剑术传授给他,日日指点,更是大费周章地送他疾星果和锻体丹药。   若不是她的出现,他说不定早已丧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甚至实力还有所提高。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悉心教导他,照顾他,保护他?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只是想让他帮忙去凌霄秘境寻东西吗?   可她自己明明也是问仙宗弟子,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亲自进秘境,不需要利用他。   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在骗他。   其实她对他毫无所图,只是单纯地想对他好,想给他善意和温暖。   温暖……   过去那些年,容祁从未体会过这样东西。   也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处处护着他,关心他。   容祁只要一想到,在这世上,他并没有被彻底抛弃,还有这么一个人在默默对他好,心里就有种酸涩闷涨的情绪在蔓延。   仿佛在冰冷苍白的极寒冰川之中,悄然开出的一抹翠绿嫩芽。   在这污浊黑暗的世间,他终于有了栖息躲藏之处。   容祁出神地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仿佛感受不到院子里的寒冷,连何时下起了雪都没注意到。   黑衣少年面白唇红,乌发柔顺,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有片洁白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羽睫上,久久都没有融化。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经脉里流淌着滚烫的热意,烧灼着他那颗早该死寂冷透的心。   容祁的右手无意识地缓缓上抬,按在左胸的位置。   那里有个温热的东西正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如同响雷一般,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去。   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克制压抑……   那是对温暖最本能的悸动,和渴望。   容祁眉眼低垂,眼眶微微发涩,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闪动。   他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庆幸,庆幸自己命硬,不管遇到什么都咬牙扛了过去,安然活到现在   然后,遇见了她。 第18章   回到屋中,容祁打开裴苏苏留下的方形长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古朴长剑。   黑色剑身锋利,看似普通,剑上连花纹都没有,但还未触碰到,容祁便感受到浓郁的剑意,让人遍体生寒。   这样一柄剑,明显不是凡物,怕是比问仙宗武器堂所有的剑都要好上数倍。   容祁墨眸专注地盯着剑看了很久,眼中难得浮现出温柔。   最后他盖上盒子,将剑珍惜地收了起来,碰都没碰一下。   夜里,容祁独自躺在床上。   这一次,没有从窗纸漏进来的寒风,被褥也不再单薄湿冷。   盖在身上的厚实锦被,好似一双温暖柔和的大手,将他轻拥入怀,抚平心中所有不安。   连腹部的剧痛都似乎被减轻了不少。   这是容祁从记事起,第一次没做噩梦,一夜好眠。   第二日,容祁恢复了去修习室上课。   他有意探听那日在山门附近发生的事情,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议论此事,也没人谈论朱来勇。   只有外门的管事和长老不知为何忽然换了一批人,除此之外,一切都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那个帮自己的人也很奇怪。   容祁记得,她好像叫“苏苏”。   从前她似乎性子孤僻内向,不与人交际,可前段时日自己见到她时,她身上分明有种说不出的灵动和圣洁。   今日再见,却觉得她浑身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僵硬感,不言不语十分木讷,身边那只会飞的小妖也消失不见了。   不过不管怎样,见到她安然无恙,容祁稍微放心了些。   若是朱来勇要找她的麻烦,不管她需不需要,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待长老们结束授课,容祁草草用过午膳,第一时间返回住处。   他没用裴苏苏送给他的剑,而是用自己之前兑换的那柄剑,在院子里开始练剑。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他熟悉的那道气息并没有出现在附近。   容祁眸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转而想到,许是她今日有事耽搁了,所以没有及时赶来。   他收起思绪,平复心神,继续练习。出招敏捷,身姿如龙。   天边的日头不断偏移,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只剩下风声和剑啸。   少年的剑气卷起无数飞雪,影子被逐渐拉长。   从正午时分,到昏黄傍晚,橙黄晚霞挂满天空,洁白仙鹤悠闲地在空中飞舞,那人依然没有来。   容祁眼眸寒得深邃,周身气息越来越阴沉冷郁,剑招不自觉带上了杀意,院子里的枯枝碎了一地,纷乱地埋在雪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暴风雪。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容祁收起剑,怔愣地看向往日裴苏苏习惯藏身的地方,俊颜带了几分茫然。   她今日怎么没来?   是有其他事情耽搁,还是……觉得他太过没用,不堪帮扶,对他产生了厌倦?   若是有事耽搁,她应当会提前告知他才对,虽然她并没有这样的义务,但容祁觉得,她不是会不告而别的那种人。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终于对他产生了厌倦,决意要放弃他。   那么,她最后留下的那柄剑,是给他的离别赠礼吗?   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冰水,满腔热意登时被浇灭,熄了个透。   容祁瞳孔收缩,嘴唇颤了颤,死死地攥紧手里的剑。   原本因为期待与她见面而加速的心跳,也渐渐慢了下来。   容祁并不怪她,他只恨自己太过无能,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要她处处费心。   他这么没用,她早晚会觉得厌倦,能给他那么多温暖已是对他极大的恩赐,他不该奢求太多。   但凡他稍微有用一点,也不至于给她添这么多麻烦。   可再怎么自我安慰,心中的失落和酸涩还是挥之不去。   胸口仿佛被沉甸甸的重物压着,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最后,容祁蹙眉,深深地看了眼光秃秃的树枝,转身走去柴房。   他除去衣衫,将自己泡进冷水中。   服下锻体丹,凌迟般的剧痛刹那间便传遍全身,偏偏还没办法昏过去,反倒一直被迫保持清醒,感受浑身的血肉一点点碎裂的痛苦。   容祁闭着眼睛,眉心死死皱在一起,额头遍布冷汗。   他用尽所有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发出痛呼。   鲜血不停往外渗,很快就染红了桶中的冰水。   半个时辰之后,他睁开眼,颤抖着手拿起药瓶,修长指骨微微发白,眸光有些犹豫。   想到今日那人没来,眼中快速划过坚定的神色,又拿出一颗锻体丹,咬牙服了下去。   这次的痛苦比之前还要强烈数倍,甚至连最稳固的识海都随之动荡。   月上枝头,院子里悄无声息地下起了雪,柴房窗子破旧,寒风卷着碎雪从木窗缝隙吹进来,落在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良久,待药效终于过去,容祁的眼皮动了动,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从木桶里出来。   最后他独自在冷水里生生泡了一晚上。   容祁闭目靠在木桶边缘,俊美的面容惨白,浓长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痕,薄红的唇被牙齿咬破,气息奄奄。   柔顺乌发飘在水面上,周身都是浓郁的血腥气。   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看上去就好似完全失去了生机。   容祁知道自己这样既可怜又可笑,就像一只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暖意,就死死抓着不放,摇尾乞怜的犬类。   可无论如何,他都想抓住这抹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光。   唯一的光。   直到第二日清晨,清寒日光照进屋里,容祁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重新打水沐浴,换上干净的黑色劲装。   容祁没用早膳,有些急切地前往修习室。   到了长老快要授课的时辰,容祁看到那个戴面纱的女弟子还在——她并未离开问仙宗,却也没有再来找他。   吴纪宝等人终于能下床了,看到容祁,自然说了许多阴阳怪气的难听话。   “等弟子大比结束,你这个废物就等着滚出问仙宗吧。”   “别以为你上次运气好,就能一直幸运下去,你小子给老子等着。”   这一次,却没人再帮他出头。   甚至,那个戴面纱的女弟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朝着他这边看上一眼,好似他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容祁双手紧攥,一颗心不停下坠,眼中微弱的光芒渐渐归于黯淡。   他孤零零坐在讲堂角落,麻木地听着那些恶言恶语。   心中像是陡然空了一块,有冰冷寒风呼啸着灌入,酸涩疼痛交织在一起。   若说之前几日,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云端,那么现在无异于从高高的云端跌落,重新摔回黑暗深渊,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   离开问仙宗后,裴苏苏与弓玉一起来到极北之地。   立在冰天雪地里,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刺眼的雪白。   偌大一片天地死寂无声,好似除了他们之外,再无活物。   这里的天脉湖底,生长着一种云隐石,可以影响骨龄石的判断。   当初闻人缙帮她找来这种石头,避开了苍羽剑派的检查,才让她的妖族身份免于暴露。   “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王上,万事小心。”   “知晓了。”   话落,裴苏苏在周身凝聚出一个法术屏障,砸开冰面,跳入天脉湖。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顿时朝着她挤压过来。   视野一片昏暗,看不见前方的路,只能凭借意志不停下沉,再下沉。   裴苏苏心神微动,当年闻人缙来到此处的时候,也体会过这样的冰寒寂寥吗?   快要沉到湖底时,眼前忽然亮起微光,周围的黑暗冰冷刹那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安的温暖。   在不该出现在湖底的晴朗日光下,裴苏苏看到了闻人缙的背影。   他身上白衣纤尘不染,只有袖口和袍角绣着精致云纹,长身玉立,柔顺青丝只以竹簪松松挽起,散在身后。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缓缓转过身。   闻人缙面容俊美清冷,看向她的狭长眼眸却噙满了温柔,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   他手中拿着戒尺,语气颇为无奈,嗓音清润温磁,“苏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修行不可懈怠。”   闻人缙是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仙君,可在裴苏苏面前,他永远都是温柔包容的。   即便她再怎么顽劣偷懒,他都不舍得对她语气重半分。   “夫君……”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裴苏苏立刻红了眼眶,连忙加快速度朝着他游去。 第19章   弟子大比的时日越来越近,容祁练剑愈发刻苦。   除了听长老授课以外,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几乎都用来练剑。   容祁在剑术上天赋卓越,悟性极高,即便无人指引,依然进步飞快。   一本最普通的剑法招式,硬生生被他改良成了一套全新的剑法,没有什么华丽的招数,却招招凌厉,威力惊人。   若是他自创的这套剑法被拿去功法堂,没有上万点数绝对兑换不到。   虽然练剑的效果远远超出了容祁一开始的预料,但每次练完剑,望着空空如也的树梢,漆黑眼眸都会冷上三分。   待夕阳沉入地底,天边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容祁会一个人去柴房,不要命似的服用锻体丹。   锻体丹对体质的提升很明显,除了过程太过痛苦之外,对身体无害。   而容祁吃惯了苦,最不怕的就是痛。   他只恨天生的废物体质,只恨自己实力太过低微。   所以只要有一点可以提升实力的机会,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容祁心中还存着极为隐秘的期盼和希冀——等他不像之前那么没用了,她也许还会回来找他。   每次快要承受不住锻体丹带来的痛苦时,这个念头就好似一个微弱的火种,在他心底深处静默燃烧,给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一定会强大起来的。   一定会。   天脉湖底。   在离闻人缙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裴苏苏的身形忽然顿住。   她眸光凝住,遮掩瞳孔颜色的障眼法褪去,眼中浮现出绿色和金色交织的光芒,一只妖冶,一只圣洁。   裴苏苏天生异瞳,能看破世间幻象。   天机眼一开,眼前哪里还有闻人缙的身影,分明只有一片浑浊浓黑的深渊,还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睛,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深渊里不知藏着什么怪物,虽然它们不能移动,但会施展幻术,迷惑猎物的心智,诱导猎物主动送上门。   若是刚才她再往前探一些,便会被这些狰狞的怪物拉进深渊,永远沉在湖底,成为一堆枯骨。   幻镜已破,裴苏苏绕过深渊入口,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湖底的云隐石。   有了这个,容祁的骨龄便能骗过凌霄秘境的禁制。   “王上,拿到东西了吗?”岸边,一看到裴苏苏的身影出现,提心吊胆了半天的弓玉立刻迎上去。   虽说妖王大人修为高深,但这里毕竟是很少有人踏足过的极北之地,人族和妖族关于天脉湖的记录也很少,谁都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危险。   若不是他自己实力低微,进去了只会连累裴苏苏,弓玉才不会只在岸边干等着,说什么都要陪她一起下去探一探。   “嗯。”裴苏苏手一挥,重新将天脉湖洁白的冰面封好,然后将云隐石收进随身的芥子袋。   “王上,我们要返回问仙宗吗?”   “不急。”裴苏苏临走之前,给容祁留了口信,告知他自己有事要离开。   以容祁如今的实力,在弟子大比上胜出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不必特意回去看。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碧云界。”   弓玉这才想起来,最近又到了那个时间。   裴苏苏继承的妖力太过强大,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就会发生暴-乱。   到时她的修为会大幅度下跌,整个人都会很虚弱痛苦,只有碧云界的暖灵泉能让她好受一些。   “您不参加弟子大比了吗?”弓玉问道。   碧云界离问仙宗有一段距离,若是等妖力暴-乱结束再返回的话,时间上可能来不及。   “让傀儡替我参加就是。”   “好,我陪您一起去碧云界。”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支灵笔,在半空中绘制了一个繁复玄妙的阵法,然后她和弓玉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阵法并不能将他们立刻传送到碧云界,中间还需经过几番周转,需要一定的时间。   庄浑今日与人比武又输了,憋了一肚子气。   回师弟住所的路上,看到自己原来住的那间房屋窗子不知何时又被修补好,他下意识挥出一道法力,想要打破窗子。   一击出去,木窗完好无损。别说缺口了,窗纸动都没动一下。   庄浑又试了一次,窗户依然纹丝不动。   “庄师兄,你跟一个窗子较什么劲?”这会儿寝所附近的弟子不少,看到这一幕,笑着劝道。   “就是,这么冷的天,干嘛非要打破窗子?”   “呵,我今天就不信邪了。”庄浑斜起眼冷哼一声,其他人越劝,他反倒越来劲。   虽然不知道那个废物做了什么,但他今天非得打破这个窗子不可。   看到窗子,就让他想起自己败在那个废物手底下的耻辱,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庄浑调动起全身的法力,双手快速掐出一个法诀,朝着木窗袭去。   预料中的木窗破碎声并没有传来,他的法力像是打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上,完全无法撼动窗子分毫。   反倒是他的攻击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从窗框里猛地反弹出更为强大的一股力量,直接将庄浑整个人弹得倒飞出去。   庄浑身子后仰,重重地摔进雪地里,顶着满头雪泥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混杂着鼻血,狼狈极了。   容祁一进院子,刚好看到这样一幕。   他冷冽的视线看向庄浑,心中疑惑。   庄浑刚才摔倒的时候,牙齿磕到了嘴皮,可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周围那些看好戏的眼神,还有旁人忍不住的笑声。   “噗——早就劝你不要跟窗子作对了。”有人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   “庄师兄不是被王师兄打傻了吧,怎么连一个窗子都打不破了?”   庄浑如同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臊红了脸,又尴尬又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这个废物有这么多歪门邪道的手段,他刚才就应该小心一些,不然也不至于当这么多人的面丢脸。   容祁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本想直接进屋,可刚迈出半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面色一变。   他绕过地上的庄浑,快速来到窗棂边站定。   窗子上面被人绘制了极为玄妙的阵法,这样等级的阵法,远不是外门弟子能接触到的。   是她留下的。   容祁无比肯定。   他眉间的冷然化去几分,紧绷了几日的心情微微松懈,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第20章   可很快,心中那点放松便被深深的失落和酸涩所取代。   这是她几日前留下的阵法,或许,也是她留给他的临别赠礼。   容祁没有理会院子里的一干人等,垂下黯然的黑眸,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   他独自一人静静坐了很久,身形落寞,只有孤零零的影子陪伴左右。   到晚上,容祁像之前一样,继续不要命似的服用锻体丹,争取最快速度地提升自己的实力。   他仿佛成了一个只知道提升实力的机器,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举行弟子大比的前一日,容祁打开自己珍藏的方盒,眼眸沉静地盯着那柄剑看了很久。   可最终,他还是阖上盖子,没舍得拿起这柄剑。   待他将来真正有实力配得上这把剑时,再来用吧。   放下盒子,容祁走到院子里,借着洁白雪地反射出的光亮,独自一人在清寒月光下刻苦练剑。   他神色冷肃,薄唇抿紧,黑眸专注地盯着前方,青丝随着身姿腾跃,不停在半空中划过飘逸的弧度。   不管她是不是在骗他,自己既然答应过她会进凌霄秘境,就一定要在弟子大比上胜出才行。   第二日,所有外门弟子一起前往比武台,按照抽签次序上台比武。   比武台阵法大开,石台缓缓升起,最后在半空中分成二十个宽阔的分台,可以容四十人同时比试,互不影响。   容祁的第一场比试,在当日下午。   其他人上台时,容祁眼眸微阖,站在角落,在脑海中回忆昨日刚悟出来的剑法招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围漠不关心。   听到长老念“苏苏”的名字,容祁这才睁开浓黑眼睫,抬眸,静默地望向上方高高的石台。   戴面纱的女弟子步履僵硬地走上台,她的对手是一名男修士。   比试开始,两人各自坐在原地比拼术法,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最后是面纱女弟子险胜。   她赢得艰难,没有吸引太多人的目光,大家都在看其他台上更精彩的比试。   容祁却认真地旁观了全场。   他长眉微蹙,眼中浮现出疑惑,心道莫非是自己猜错了?   难道暗中帮助自己的,并不是这名女修?   还是说,她只是在隐藏实力?   容祁不知道哪个猜测正确,但因为担心打扰到帮助自己的那个人,他没有贸然前去问询,而是选择继续在暗中观察。   待到日上中天,弟子大比短暂地休息了三刻钟,便进入了下午的比试。   “下一场,弟子容祁,对阵吴纪宝。”   听到这个安排,吴纪宝肥硕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鄙夷地看了容祁一眼,无声地用唇形说了句“等死吧”,然后御剑飞上高台。   容祁没有修为,只能一步步沿着阶梯走上去,步伐沉稳,脊背笔直如松。   “哈哈哈这次这个废物惨了,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吴师兄?”台下人不屑嘲弄道。   “我劝他最好一上去就认输,免得被吴师兄从高台上直接打下来,摔成个残废。”   “接下来的比试,那个废物干脆全部认输得了,反正他谁也打不过,早晚会被逐出宗门。”   容祁对周围那些恶劣的声音恍若未闻,平静无波地走上高台边缘站定,徐徐拔出黑色长剑,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俊美少年身着黑色束袖劲装,宽肩窄腰,身形挺拔清瘦。   他眉骨精致,目如寒星,五官如同水墨画精心勾勒而成,黑色发带随着微风飘扬,周身气质沉稳,还带着些许少年人未褪的青涩。   “比试开始!”   对上容祁寒冽如霜的眼神,吴纪宝不知为何忽然心神一颤。   紧接着,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迅猛如龙的剑招便已迎头落下,剑刃上裹挟的寒意迅速朝着他的面颊逼近!   抵达碧云界后,裴苏苏几乎每日都泡在暖灵泉中,温养经脉。   可即便如此,妖力暴-乱带来的痛苦还是让她难以忍受。   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只脾性顽劣古怪的巨兽,随意撕扯她的经脉不说,还要在她丹田处搅个天翻地覆。   裴苏苏早已摘去面纱,绝美容颜彻底暴露在暖阳下。   只是现如今,她额头遍布细密汗珠,脸上苍白,秀眉紧蹙,贝齿几乎要将下嘴唇给咬破。   她的手放在玉池边缘,紧紧抓住旁边石阶上的石头,手指葱白莹润,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白。   步仇是一位实力很强横的蛇族大妖,碧云界所有妖族都是他的麾下。   当初争夺妖王之位时,步仇不敌落败,所以才被赶到碧云界这么偏僻的地方。   后来裴苏苏继任妖王之位,步仇带着整个蛇族打上门,却在看到她的容颜之后,当场宣布归顺妖王,还主动献上碧云界最好的灵地——暖灵泉。   自此,裴苏苏每次妖力暴-乱时,都会来碧云界一趟。   步仇在暗处看着裴苏苏受苦,俊颜皱在一起,苦恼地吐了吐细长的蛇信。   他知道,会发生妖力暴-乱最主要的原因是,裴苏苏本身是猫妖一族,血脉太过低微。   上一任妖王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还是万年难遇的返祖血脉,实力强横,他的继承不是谁都能能承受的。   百年前,裴苏苏刚接受妖王传承的时候,因为血脉力量微弱,无法炼化那么强大的妖力,性命垂危。   还是弓玉感应到她的位置,紧急召集妖族诸位大妖,齐力自损修为,用心头精血帮她稍微改善了一些血脉,才保下她的性命。   可若是想让裴苏苏炼化所有妖力,彻底消除妖力暴-乱,就是把他们所有大妖的心头精血都用上也不够。   凤凰返祖血脉的强大,远不是其他妖族可以比拟的,只有龙族可以相提并论,还得是血脉精纯的龙王嫡系后代。   可龙族与妖族素来交集甚少,而且万年前整个龙族被魔尊以一己之力全部覆灭,想通过龙族来改善裴苏苏的血脉,是彻底行不通了。   “大尊,要不您给妖王送一些宝物吧,或许能缓解王上的不适?”身边人出谋划策。   步仇思绪被打断,闻言眼睛一亮,点点头,“好主意。”   于是他让手下人四处搜集稀罕的宝贝,不管裴苏苏喜不喜欢,全部一股脑堆在玉池边上。   原本宽阔的玉池岸边,现在都被琳琅满目的宝物给堆满,在阳光下闪耀着各色光辉。   裴苏苏虚弱地睁开眼,微弯上挑的桃花眸中,异色瞳仁的光芒比平日黯淡了许多。   她看向那些东西,语气无奈地开口:“步仇,把你这些东西都收走,碍眼。”   “我东西多,洞府里放不下了,所以拿到这儿晒晒。你看上什么尽管拿走,正好帮我减轻负担。”步仇痞笑着道。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裴苏苏,并未靠近,免得打扰她养伤。   裴苏苏不再出声,闭目继续与身体里混乱的妖力做对抗。   弓玉帮不上忙,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日,裴苏苏忽然睁开眼,清澈美目中寒芒一闪,浮现出浓浓的担忧。   识海中那本书的内容刚才突然发生了变化,容祁有危险!   裴苏苏咬破右手食指,鲜红的血液流出,她用自己的血快速在半空中绘出一个古朴的传送法阵,拉上弓玉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临走之前,她从宝物堆里取走一样东西。   “下次过来再谢你。”清冷嗓音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   淡淡的血腥气也很快散去。   “哎——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怎么这次走这么早?你倒是把剩下的东西也一并带走啊。”步仇看着裴苏苏早已消失的身影,跺了跺脚,遗憾地唉声叹气。   过了会儿,他转头问身边的小蛇妖:“妖王拿走的是什么?”   送来的东西太多,步仇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小蛇妖挠了挠头,说道:“好像是,魂芥袋?”   “拿那东西干什么,芥子袋不好用吗?只有没有修为的凡人,才需要用魂芥袋吧。”步仇自言自语着往自己洞府走去。   刚走出去两步,他忽然想到什么,敲了一下身边小妖的脑袋,迁怒道:“看你找的都是些什么垃圾,怪不得妖王看不上。”   小妖缩了缩肩膀,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问仙宗。   高台之上,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容祁手中剑芒飞速翻卷,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即将把吴纪宝逼下高台。   就在这时,吴纪宝脸上浮现出狰狞,偷偷甩出自己藏在芥子袋中的暗器,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废物去死吧!”   这暗器是吴纪宝花了好多灵石和功夫才搞到手的,原本他打算用来对付那几个厉害的对手,没想到却用在了这个废物身上。   这个废物不知从哪学来这么邪门的剑招,竟然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他从上台起便只能被动挨打,丢了好大一个脸。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暗器上涂了让人经脉麻痹的毒药,他可以趁着容祁失去战斗力,将他击落台下,便能硬生生摔死他。   到时,这只会被当成一场意外,无人会怪罪他。   谁让容祁不会御剑,他是自己摔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这个场景,吴纪宝脸上的狞笑藏都藏不住,肥肉堆成一团,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   可就在暗器即将击中容祁丹田的一瞬间,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法力。   那法力看似轻飘飘的,恍若一阵风一般没什么力量,却在眨眼间便将玄铁制成的暗器给化成了湮粉,彻底消散在空中,没留下任何痕迹。   吴纪宝的笑意僵在脸上。   怎么可能!   那可是炼器大师用玄铁制成的暗器,不知放了多少珍贵材料,还有许多防护阵法,怎么可能会被人一击毁坏?   难道是掌门出手?   这个猜测一起,吴纪宝浑身冷汗直冒,有了不祥的预感。   而容祁早在吴纪宝扔出暗器的时候,便已经有所察觉。   只是那暗器精妙,分散成好几部分,遍布四面八方,几乎堵死了他所有退路,才让他一时间来不及躲避。   若不是刚才有人相助,他怕是已经着了吴纪宝的道。   容祁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会是她吗?   他心神一颤,立刻转身,低眸看向台下的某个方向。   数千人中,容祁一眼就看到了她。   不似上午看到的那么木讷僵硬,而是周身都散发着灵动和不容亵渎的圣洁气息,云鬟雾鬓,眉如远山,面纱外的桃花眸明澈如水。   在她身旁,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小妖飞舞在半空中,身后有透明双翼。   是她。   她回来了。   她没有抛弃他。   容祁悬了好几日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漆黑眼眸一点点亮起,心跳渐渐恢复温度,像是僵死的人重新活了过来。   他整个人都被失而复得的喜悦砸中,差点忘记自己还在台上跟人比试。   直到吴纪宝想要趁机偷袭,容祁才赶紧收回视线,敛眸专心应战。   她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另一边,魔域万魔窟。   一直闭目盘膝而坐的白衣剑修,缓缓睁开双眼,墨眸清寒,宛如无底深潭。 第21章 姐姐   闻人缙眼睫轻颤,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望天崖,而是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渊,遍地枯骨,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空气中充斥着浓黑腐朽的怨气和魔气,看不清前路。   就像个大型的坟冢,不知埋葬了多少亡魂。   在他身旁不远处,有几团绿油油的魂魄被锁魂链束缚住,被黑色炎火不停烧灼。   那些魂魄看上去像是早已覆灭的龙族。   它们的魂魄残缺不全,早该烟消云散才对,不知为何能够留存至今。   怨毒痛苦的声音从那些亡灵口中传出。   “容祁,这都过去万年了,当年的仇恨早就该放下了,求你放过我们吧。”   “被困在这里受折磨,还不如当初死在望天崖的天罚下。”   有一道声音早已濒临崩溃,痛苦地求饶:“我求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这么痛苦地活下去了,我只想死,杀了我吧。”   谁是容祁?   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记恨万年都不肯放下?   闻人缙还看到,那些亡魂身旁有几个破烂的龙首,龙身枯骨,甚至还有几张被完整剥下来的龙皮。   他本想跟这些亡魂探听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身上伤势实在太重,刚苏醒没多久,就面色惨白,意识昏沉。   只得重新闭上眼,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盘膝而坐的白衣剑修握紧了手里的龙骨花,清隽眉宇间带着忧色。   台下,裴苏苏气息紊乱,脚步虚浮,通体冰凉。   每到妖力暴-乱的时间,都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刚才强行用禁术传送到此处,耗费了她不少元气,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疲惫和痛意。   脑海中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身体的亏空。   “王上,您没事吧?”弓玉皱眉,担忧问道。   “无碍。”无力地用气声说完,裴苏苏服下一枚丹药,倚靠着一旁的石柱,桃花眸半阖,勉力支撑着。   在她前方的地面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青色豆子。   傀儡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撒豆成兵,可以用一颗豆子造出让人辨不出真假的傀儡。   她不在的这段时日,就是这颗豆子替她在宗门行事。   所有人都在为弟子大比做准备,无人关注她,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   比武台上,暗器被毁之后,吴纪宝接下来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面对容祁的进攻,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只看到身形颀长的少年,黑色衣袍翻飞,手中剑刃寒芒乍现,挽出无数个利落而迅捷的剑招,把吴纪宝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最终,容祁眼神一凛,剑刃刺中吴纪宝的肩,鲜血溅出,吴纪宝被从比武台边缘打了下去。   吴纪宝落地之前,借助仅剩的灵力缓解了一些下坠的力道,可还是摔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无比狼狈。   听到长老喊出“容祁胜”这三个字,裴苏苏终于放下心,带着弓玉离开此处。   容祁刚一结束比试,便急切地朝着裴苏苏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截月白色衣角消失在拐角。   黑眸中的光微微暗了些。   打败昔日的仇人,容祁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反倒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握紧手里的剑,神色平静地听完长老的话,稳步走下高台。   “我没看错吧?容祁那个废物,居、居然打败了吴师兄?”有人震惊地瞪大眼,声音都变得尖利。   “剑术不是无用吗?吴师兄的术法竟然打不过他。”   “我看得清清楚楚,容祁身上根本没有灵力波动,他还是个废物,那他到底是怎么打败吴师兄的?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   另一人嗤笑,“你傻啊,这么多长老看着呢,要是他真的作弊,长老们会看不出来?”   就连悄悄来视察弟子大比的道阳真人,看完这场比试,也忍不住点头,声音带着赞赏:“不错,门派里没有这么高深的剑法,应当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这样的悟性真是难得。”   谢书尧看了眼少年离去的背影,挑了下眉说:“师尊,这人不是那天在山门被人欺负的那个弟子吗?”   “哦?竟然是他?怪不得我总觉得有几分眼熟,”经他这么一提醒,道阳真人才回想起来,“莫非,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道阳真人想起那日路见不平的仙尊,心道难不成那个仙尊私下里收了这个弟子为徒?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猜测,暂时无从验证。   周身那些议论纷纷,容祁恍若未闻。   顶着众人惊讶好奇的视线,他怀着忐忑和期待,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会来吗?   从比试结束,一直到夜晚,容祁一直在等。   今日没有下雪,月辉清朗,安静洒落院中。   月光下,黑衣少年静静立在槐树下,下颌微扬,漆黑的眼直直盯着空荡荡的树枝。   偶有寒风吹过,卷起细长的黑色发带,青丝飘逸。   裴苏苏带着弓玉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气息刚出现在附近,就看到少年眼睛一亮,一扫之前的孤僻沉闷,如同被灌注灵力,突然活过来的偶人。   “你来了。”容祁心头悬着的大石这才放下,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他看向迎着月光的方向,虽然依然看不见她的身形,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   裴苏苏觉得奇怪,因为她竟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她不就是离开了几日么,如今只是提前回来了而已,为何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嗯,”裴苏苏淡淡应下,并未把他的变化太放在心上,她用法力将魂芥袋送到他面前,“这个你留着。”   “我没有灵力,无法使用芥子袋。”容祁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荷包,语气有些遗憾。   若是他能修炼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连她送的东西都用不了。   “这是魂芥袋,凡人也可使用,你滴血认主即可,”裴苏苏体内的妖力暴-乱还没彻底平息,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疲惫,“里面有一枚云隐石,你好好收下,进凌霄秘境的时候会用上。”   交代完事情,她正欲起身离开。   弓玉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容祁将魂芥袋攥进手中,向前半步,抬眸说道:“前辈留步。”   裴苏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还有何事?”   容祁看不到她的身形,她却能隔着光秃秃的树枝,清楚地看到他。   树下,清瘦少年眼眸晶亮,带着浅浅的忐忑。   他舔了舔薄红的唇,声音低沉清越,“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如何称呼?”   说完,容祁双手握紧,紧张地屏住呼吸,抬头等着她的回答,目光灼灼。   她会告诉他吗?   容祁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冒失,可前几日那种提心吊胆的感受,他再也不想尝第二次了。   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要跟她建立起更多联系。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裴苏苏那边陷入了沉默。   弓玉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她目光出神,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王上是不是又想起王夫了?   想到这个可能,弓玉泛起心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裴苏苏的沉默如同一柄木槌,随着时间过去,一下下敲在容祁心头。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压力,心生悔意,想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话时,裴苏苏终于做出了回应。   裴苏苏桃花眼眼波微动,从过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叹了口气,声音悠远轻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暂时先唤我‘姐姐’吧。”   总不能让容祁一直喊她“前辈”。   如果他真是闻人缙,他们之间差了一个辈分,不好谈以前的事。   可现在还没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裴苏苏暂时不太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如此,那就先喊姐姐吧。   听到裴苏苏这句话,弓玉翠绿色眼眸中浮现出讶异,但什么都没说。   “好,”容祁乖顺地应下,眼中不似平日冷漠,反而噙着淡淡的温柔,“姐姐。”   喊出这个陌生称呼的一瞬间,心上仿佛淌过一道暖流。   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比之前更近一些了吧。   面纱下,裴苏苏唇角微微弯起,忽然想与他再多说两句,“今日比试,为何不用我送你的剑?”   容祁为她难得的亲近而心跳加速,抿了抿唇道:“我实力低微,还不配用那柄剑。”   “既然送与了你,你便配得上。”   临走前,裴苏苏说:“明日便试试吧,半月后你要拿着‘破妄’进凌霄秘境,提前熟悉为好,免得到时用不习惯。”   破妄。   原来那柄剑叫破妄。   容祁暗自记下,颔首答应:“好。”   随意叮嘱了两句,裴苏苏便和弓玉一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弓玉好奇地问:“王上,您是怎么知道,容祁有危险的?”   “那本书。”裴苏苏言简意赅。   今日在碧云界,她忽然发觉识海那本书又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一段全新的内容。   书上说,弟子大比上,容祁即将胜出时,吴纪宝心生恶毒,使出了自己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得到的暗器。   容祁躲避不及被暗器所伤,因为毒药的作用而经脉麻痹无法动弹,最终被吴纪宝从比武台上击落,摔成重伤。   裴苏苏担心这件事成真,所以才会情急之下,赶紧用禁术返回问仙宗。   “咦,这本书好奇怪,仿佛就是特意为了那个弟子而存在的。”弓玉托着下巴,扇了扇身后的薄翼,总觉得有些怪异。   “嗯。”裴苏苏也有这种感觉。   除了前半段无名龙族少年的过往,还有后面没头没尾的一段虚渺剑仙的描述以外,整本书都只剩下容祁的经历。   仿佛这本书就是为了提醒她,让她及时护着容祁,保下他的命。   可神力为什么要在她脑海中形成这么一本书呢?又为什么一定要护着容祁?还有这本书的完整名字是什么……   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回到寝所,裴苏苏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打坐。   汪雨风和喻彩很快回来,两个人一直在叽叽喳喳,讨论的对象赫然便是容祁。   “容祁那个废物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了?”   “不知道,听说吴师兄受了重伤,到现在都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呢。”   汪雨风撇了撇嘴,讥嘲道:“这个废物出手可真阴狠毒辣,面对同门都毫不手下留情。”   喻彩低着头,小声说:“这也不能怪他吧,比武的时候受伤在所难免。”   汪雨风奇怪地看了喻彩一眼,发现她脸有点红。   “对了喻彩,你跟吕师兄最近怎么样?”   “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喻彩明显有些不高兴,语调忽然变了。   弓玉在半空中飞了一圈,担心她们的声音打扰到裴苏苏调息,就出手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   世界终于恢复安静。   裴苏苏走后,容祁继续在月光下独自练剑。   弟子大比还有几日才结束,他担心会影响实力,暂时没再服用锻体丹。   练完剑后,他去溪边打水沐浴,之后便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   想起裴苏苏临走前说的话,容祁眼睫轻颤,将换下的衣服放到一边,拿出自己藏在床头的方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动作充满了珍视,生怕磕到碰到。   少年骨节修长,手指如玉,握住黑色剑柄的瞬间,便察觉到一阵刺骨寒意传来。   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我有事要离开几日,你自己记得练剑,莫要懈怠。”   猝不及防听到她的声音,容祁瞳孔微微收缩,动作顿住。   随后,他浑身放松下来,唇角微微弯起,漆黑眼中浮起细碎的笑意。   原来她并非不告而别,而是用阵法给他留下了口信。   只是他太过珍视她留下的东西,所以没能及时发现,还在心里折磨了自己好几日。   回想起前几日的忐忑不安,容祁垂眸,自己都觉得好笑,又有些难言的窘迫,白皙脸庞泛起薄红。   幸好那些事她并不知道,不然或许会在心里觉得他很奇怪。   毕竟谁会仅仅因为一个人离开了几日,便如此寝食难安呢。   容祁明白,自己不应该对旁人生出太多期待和依赖,更不该如此患得患失。   过去十七年的经验告诉他,他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将来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可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生活太久了,实在无法抗拒这样的陪伴和温暖。   这是第一次,他生出如此强烈的、想要试着相信一个人的祈盼。   她与别人是不同的,他想赌一次。   若是赌输了,不管后果是什么,他都愿意承担。   容祁动作轻柔地抚过剑身,修长指尖划到剑尖时,微一用力,鲜红的血珠就流了出来。   他将血滴在魂芥袋上,识海中立刻多出一抹联系。   魂芥袋里不仅有一块云隐石,还有许多锻体的丹药和灵果,甚至还有防身的法器和符箓,都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   寒风从窗纸缝隙漏进来,屋内昏黄的烛火摇曳。   坐在床边的少年只穿着洁白中衣,墨发红唇,嘴唇动了动,无声喊出那个今日才学会的词汇   姐姐。   弟子大比继续进行,容祁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以为毫无灵力的他第一轮就会被淘汰,没想到他居然一路过关斩将,挺进了最后。   最后一场,容祁对上外门弟子第一人——陆辰逸。   台下,裴苏苏身边站着的恰好是苏漪。   周围许多弟子都在恭维苏漪,“陆师兄肯定会赢,到时候就能直接进内门,跟苏师姐一起成为内门弟子了。”   苏漪很想做出平静的样子,可眼中的得意怎么藏都藏不住,笑着道:“还没打完呢,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虽然容祁最近表现得很厉害,但怎么说他都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陆师兄怎么可能打不过他?苏漪师姐你就别谦虚了。”   苏漪俏丽的脸上带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得。   “是啊,苏漪师姐和陆师兄修炼天赋那么好,我们所有人私下都觉得你们很般配呢,”说话的女修语气难掩酸意,看到一旁的裴苏苏,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她,“当然,除了某些没有自知之明,癞□□想吃天鹅肉的人以外。”   “苏苏不会还对陆师兄心存痴心妄想吧?”   之前说话的女修翻了个白眼,“嘁,特意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不是为了看陆师兄,还能是看谁?”   苏漪转眸,看了眼戴着面纱的裴苏苏,心中有些不屑。   不过是个脸上长了红斑的丑女而已,根本无法给她带来危机感,她都懒得关注。   “参与最后一场比试的,都是在之前的比试中胜出的佼佼者,苏苏想认真看,多跟辰逸学点招数,也是理所应当的。”苏漪语气笃定,俨然已经认定了陆辰逸会是最后的胜者。   “某些人虽然脸皮厚,但是修炼天赋可不怎么样。等陆师兄和苏漪师姐你一样进了内门,那些讨厌的人自然就见不着了。”   裴苏苏想知道自己离开这几日,容祁的进步如何,所以看比试看得很认真,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成了话题中心。   反倒是弓玉听见他们的议论,脸颊鼓起,愤愤不平地说:“这些弟子不好好修炼,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修为能提上去才怪。”   台下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更看好陆辰逸。   台上,面对陆辰逸,想起那些关于“苏苏倒贴陆辰逸”的传言,容祁神情肃冷,墨眸深寒,出手比之前狠辣许多。   陆辰逸原本没把容祁放在心上,漫不经心接下几招之后,才发现他的实力不容小觑,连忙收敛心神,专心应战。   可容祁动作实在太快,他的术法根本打不到人,只是徒劳地在比武台上砸出一个个浅坑。   陆辰逸愈发着急,随着灵力的消耗,渐渐露出许多破绽。   容祁却与他相反,像是有用不尽的力量似的,攻击速度不减反增,手中黑剑带着凌厉罡风。   那柄剑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与他整个人的气质融为一体。   最终,陆辰逸不敌,被容祁用剑从比武台边缘击落。   “容祁胜!本次弟子大比,容祁拔得头筹!”   长老宣布完,几千人的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容祁是谁?   外门人人皆知的,不能修炼的废物。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弟子大比之后,他就会因为表现得太差被赶出宗门。   可他不仅没被逐出宗门,反倒一路连胜,打败了外门好几个久负盛名的弟子,今天更是直接击败了陆辰逸。   陆辰逸可是筑基修士,容祁一个毫无灵力的废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片刻安静之后,迎来了声势更浩大的议论。   “天哪!容祁居然真的打败陆师兄了!”   “他出招好快,我都没看清他的剑。”   “陆师兄不是外门弟子第一人吗?这下这个名头要易主了吧。”   苏漪脸色难看无比,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   之前恭维她的人,现在都低头装哑巴,没一个人敢说话。   一直嫉妒苏漪的几个女修,用看好戏的眼神看她,还有忍不住偷笑出声的。   裴苏苏眉梢微扬,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来她离开这段时间,容祁并没有放松懈怠,依然在刻苦练剑,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想到容祁的剑法是她教出来的,裴苏苏心中生出一股微弱的自豪感。   当初,闻人缙教她剑法,她在各大门派的比试上崭露头角时,他是否也会生出这样的感受?   弓玉则是高兴地绕着苏漪等人飞了一圈,欣赏她们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脸色。   “刚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下好了,被打脸了吧?”他仗着没人能看得到自己,尽情嘲讽,誓要出一口他们刚才讥讽裴苏苏的恶气。   “你们那个什么陆师兄,就那点天赋也敢自称天才?连王夫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也就你们当个宝贝,我们王上才看不上他呢,我呸呸呸。”   陆辰逸倒是没像吴纪宝那样狼狈地摔下来,只是,输给容祁这样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废物,还是让他脸色铁青,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   输给别人倒也罢了,输给容祁,这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就在这时候,道阳真人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   陆辰逸眼睛一亮,连忙拱手说道:“掌门,弟子有一事请求。”   “何事?”   陆辰逸理直气壮地朗声道:“自从百年前虚渺剑仙入魔陨落,剑法式微,修仙者皆知剑法无用。我们问仙宗以术法为先,某些弟子靠着剑术这种歪门邪道在弟子大比上胜出,是否有失公允?”   听他用这种语气提起虚渺剑仙,裴苏苏眉心紧蹙,漂亮的桃花眼立刻冷下来,如同覆了一层冰霜。   台上的容祁恰好在这时望过来,感知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她这么生气,是因为他么?   想到这个可能,心中蓦地一软,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   道阳真人皱眉,不能理解陆辰逸的想法,“弟子大比只限制毒药,暗器,从未限制过弟子用剑法或是术法。虽说如今剑法式微,但剑法也需刻苦练习,并非旁门左道,何来有失公允一说?”   “可弟子并未使用武器,他却用了武器,这样根本不公平!”陆辰逸急赤白脸。   道阳真人沉下脸,语气严厉了许多,“用不用武器乃是你自己选择,如今却怪到别人头上,是何道理?”   “是啊,陆师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其他人同样不能理解陆辰逸的想法。   “弟子大比本来就可以用武器,他自己托大,什么武器法宝都不带,现在倒怪起别人了。”   陆辰逸在外门颇有名望,这就意味着,平时嫉恨他的人也有许多。好不容易有个落井下石的机会,那些看不惯他的人当然不会放过。   “之前的比试没见他提出武器一事,现在输了才提起来,怎么看都像是输不起。”   “就这点心胸,还自称外门弟子第一人呢,真是可笑。”   听着这些负面的议论,陆辰逸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不少,顿时臊得面红耳赤。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只是如今胜负已定,说这些根本无用。   若是他比试时再认真一些,容祁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陆辰逸咬着牙,满面不甘地认错:“是弟子愚笨,一时间想茬了。”   道阳真人收回看向陆辰逸的视线,转而看向容祁,语气瞬间和蔼了下来:“容祁,你剑术天赋卓越,可愿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充满了艳羡的惊叹声。   能直接拜入掌门门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个废物弟子真的是一朝平步青云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热情,容祁反应冷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垂下眼睫,淡声说:“承蒙掌门抬爱。只是,弟子实力低微,留在外门修炼便可。”   听到容祁拒绝,很多人心中焦急,甚至恨不得亲自替他答应。   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就这么拒绝了?   旁人当然不会知道容祁的想法。   虽说那人让自己喊她“姐姐”,可在容祁心里,她还是他的半个师父。   没有经过师父同意,他怎能另拜他人为师?   道阳真人虽意外于容祁的拒绝,但并未强求,好心叮嘱:“也好。你悟性极高,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切记不可心生骄傲,踏踏实实修炼才是正经。”   说完这番话,道阳真人将朱来勇等人欺负同门弟子一事,以及后续那些长老管事的处理说了出来,想要敲打所有弟子,免得他们整日不思进取,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俗事上。   容祁这才知道,原来朱来勇竟被废除修为,赶出了宗门,怪不得一直没等到他再来找茬。   待长老给前五十名弟子发下进入凌霄秘境的木牌,这场弟子大比,终于在众人对容祁的惊叹声中落幕。   容祁从一个被人厌弃的废物,一跃成为真正的外门弟子第一人,甚至还入了掌门青眼,不知被多少人羡慕。   再也不会有人用“废物”来称呼他,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注视他。   可只有容祁自己知道,他的所有荣光,都是那个人带来的。   他站在高台之上,稍显炙热的目光追随在一个戴面纱的女弟子身后。   胸腔里汹涌而起的热意,顷刻间便遍布全身,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握住。   若是没有她,他现在还是那个毫无实力的废物。   是她陪伴他,指引他,才让他有了今日。   弟子大比结束后,裴苏苏依然每日都去指点容祁练剑。   按照她的预计,等容祁从凌霄秘境出来,他的体质便能承受验魂术的施展,到时就终于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闻人缙。   越来越临近这一天,裴苏苏心中不仅有期待,也有些不安忐忑。   她已经等了太久,希望这一次,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天,容祁路过任务堂,停下脚步。   前几日,裴苏苏指点他剑招的时候,容祁分明感觉得出,她的气息似乎比之前虚弱许多。   仔细回想,弟子大比第一日,她从外面回来,那时脸色似乎就有些苍白。   是受伤了吗?   这么多天都未好,伤势怕是不轻。   可她即便受着伤,还是第一时间赶回宗门救下他。   一想起这个,容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像是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泛起酸酸胀胀的情绪。   他收敛心神,冷静地迈步走进任务堂。 第22章 生气   距离凌霄秘境开放,还有最后半个月的时间。   恰好临近年节,问仙宗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给弟子放假,长老们也会停止授课。   弟子们纷纷离开门派回家过年,整个宗门瞬间冷清了不少。   容祁无处可去,是为数不多的继续留在宗门的弟子。   之前裴苏苏派手底下的妖打听过他,却只打听到了他最近两年的近况,再早一些的事情,完全打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简直就好像他之前没在修仙界生存过一样。   临近过年,妖族事务繁忙,裴苏苏并不能整日留在问仙宗,而是每天都会出去处理事情。   于是,她暂时中止了传授容祁剑法,打算先忙完这阵子再说。   这日,裴苏苏又一次来到万仙山。   她窈窕纤细的身形悬在半空中,闭上眼,放开全部的妖力和神识。   几乎整片山脉的情形都浮现在脑海中,包括山上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甚至连躲在溪水冰面下的小鱼,和寒风拂过,树枝上扑簌落下的白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后,裴苏苏猛地睁开眼,眼中波光一闪,浮现出几分惊喜。   弓玉见状,连忙凑上前问道:“王上,查探到了吗?”   裴苏苏颔首,声音清冷,语气轻松不少,“嗯,这附近的确有神力的气息。”   万仙山附近出现了些许逸出的神力,说明妖族祭司的推算是正确的。   根据祭司的测算,再有半个月,便是神陨之地开放之时。   到时候,她就可以进去一探究竟。   飞升的机缘裴苏苏并不强求,她更想知道自己脑海中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断元竹究竟为何物,好找到它来给闻人缙炼制九转逆脉丹,助他重新长出灵根,恢复修炼。   “太好了,那我们半个月后就可以进神陨之地了。”弓玉激动地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裴苏苏随手布下一个阵法,稍微封闭了一些神力的气息,免得引起太多人的争夺。   只是,神力太过浩瀚磅礴,她只能拦得住一部分,却封不住全部。   到时神陨之地现世,恐怕还是会吸引无数修士前来此处,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魔域。   盘膝坐在一团黑雾中的虬婴忽然睁开双眸,眼中血红之色渐渐褪去,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笑意。   神陨之地。   那可是个好地方呢。   “魔尊可从万魔窟出来了?”虬婴转头问道。   身边的魔修羊士恭敬跪下,右手放在胸口,答:“回护法,魔尊还未出来。”   正好,那就没人会干涉他的计划了。   虬婴阴沉开口:“传我号令,带十个实力强的魔王,三十个魔将,再带上一些人,与我一同前往人族万仙山,准备进神陨之地。”   “是。”羊士垂首应下。   “这么大的事,妖王肯定会前去,带上伏妖印。”   羊士眼波微动,“是。”   待羊士走后,虬婴遥遥看向妖王宫的方向。   很少有人知晓,万年前,魔尊曾和上一任妖王为了争夺一块石头大打出手。   那时魔尊便已经是近神的修为,上任凤凰妖王居然能与魔尊打成平手,可想而知他的实力有多恐怖。   那凤凰有这么强大的实力,怎会在留下传承之后突然陨落?选中的传承者还只是一个血脉低微的小猫妖?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而且,以魔尊的修为早该飞升成神才对,可魔尊却卡在神阶入口万年,始终没能成功。   这让虬婴开始怀疑,上任妖王是得知了什么关于成神的秘密,所以才故意这么做。   若是能得到那个猫妖的内丹,不仅能获得强大无匹的力量,说不定还能触碰到成神的机缘,虬婴当然不可能放过。   其实百年前那只猫妖刚接受传承的时候,是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只是当时虬婴处在修炼的关键时期走不开,只能派手下人去抢夺。   没想到手下人如此废物,连个不到百岁的修仙之人都打不过。   后来妖王被诸位大妖护着,再想对她出手却是难了,这次神陨之地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万年了,他跟整个妖族的仇,也是时候好好算上一算了。   “王上,步仇大尊传来消息说,在碧云界附近发现了魔修的踪迹,他将那些魔修全部抓了起来,可还没问出什么,那些魔修就全部自尽了。”   裴苏苏蹙起眉,“妖族向来与魔域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突然来妖族地界了?”   而且被抓到就自尽,这样谨慎的行事风格,明显说明魔修在谋划着什么不好的事。   “不知。”弓玉苦恼地摇头。   “先让诸位大妖派手下加强防备,剩下的事,等我们从神陨之地出来再说。”   “好。”   裴苏苏身前放着一个鎏金兽纹丹炉,吩咐完事情,她便拿出药材,开始给步仇炼制提高实力的丹药。   炼制到一半,她忽然发现识海中那本书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书上原本就写过,在弟子大比之前,容祁为了得到修炼资源,接下了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差点丧命。   这几行字后来便消失不见,裴苏苏本以为这件事彻底过去了,却没想到,弟子大比过后,容祁居然还是将这个任务接了下来,命悬一线。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是已经给了他很多锻体材料吗,为何还要冒这么大风险去做任务?   他就这么着急提升实力吗?   裴苏苏心中不解,可更多的,是对容祁不好好保护自己的愤怒,如同在心里点起了一个不稳定的火堆,火星炸裂,烧得劈啪作响。   由于心神不宁,她面前满炉珍贵的药材都化成了灰烬。   这是裴苏苏近百年以来,第一次炼丹失败。   弓玉听到丹炉里的动静,惊讶地睁开眼,绿色眼眸浮现出疑惑。   然后他就看到,裴苏苏面容冷肃,眉心紧锁,快速划破手指,开始用禁术绘制传送阵。   “王上,您不能再使用禁术了。”弓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连忙扑过来提醒道。   妖力暴-乱才刚刚平复下来,裴苏苏的实力还没完全恢复,这时候再使用第二次禁术,只会让她的情况更糟糕。   裴苏苏却顾不上那么多,不管心里多么恨铁不成钢,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容祁死。   至少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前,他必须活着。   看到她这么着急,弓玉心下了然。   恐怕又是那个外门弟子出事了。   咬着牙快速绘制完法阵,裴苏苏拉上弓玉跳进传送阵,身形消失在原处。   原地只留下一炉黑糊糊的药渣。   用禁术感应到容祁身上魂芥袋的位置,裴苏苏眨眼间便传送到了他附近。   只是刚从传送阵里走出来,她便觉得妖力亏空得厉害,经脉刺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王上小心!”弓玉担忧惊呼。   裴苏苏扶着额头,勉力站稳,虚弱地对着他摆了摆手,“无碍。”   之后她抿紧唇,迅速走到浑身是血的容祁身边。   容祁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手里紧紧握着一枚黑色妖丹,旁边还有一具妖狼尸体。   这便是他接下的除妖任务。   连真传弟子都不敢单独接下的任务,他一个外门弟子,哪来的勇气和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   为了提升实力,连命都不要了吗?   看着容祁气息奄奄地躺在血泊里,黑衣几乎被血液浸透,连墨发上都沾满了黏腻的血迹,嘴唇淡白几乎没有血色,裴苏苏气得呼吸急促,胸膛剧烈上下起伏。   只是不管再怎么生气,现在都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先赶紧为他疗伤才最要紧。   裴苏苏在容祁面前蹲下,动作轻柔地将他半抱在怀里,各种珍惜丹药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塞,同时把自己仅剩不多的力量全部灌入他的身体,护住他的心脉。   弓玉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急忙说道:“王上,我来给他治疗吧,您不能再使用妖力了。”   裴苏苏脸色阴沉如水,顾不上回应,却也没有停止输入力量。   弓玉修为低微,就算把他全部的妖力都输进去也没用。   原本弓玉还有些心疼这个外门弟子,这件事一出,他心里对容祁不免带上了几分埋怨。   这个弟子实力弱就算了,偏偏还这么没有自知之明,总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连累王上也跟着操心。   短短几天,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弓玉甚至开始在心底默默希望,容祁不要是王夫才好。   其实容祁并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他只是暂时动不了,但还留有一丝意识。   熟悉的气息靠过来的一瞬间,容祁立刻就认了出来。   她怎么会来这里?   沉寂已久的心跳下意识加快速度,最近一遇到她就会这样,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容祁很想睁开眼,告诉她自己没事,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能睁开。   最后也只是修长手指轻微地蜷了下,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小,没人发现。   他虽然天生废物体质,但身体有一项好处是足够顽强,没那么容易死。   不管多重的伤,鞭伤也好,雷罚也罢,只要还留有一口气,他都能很快恢复过来。   顶多就是疼上一阵子罢了,而他最不怕的就是痛苦,挺过去就好了。   所以,不要再给他输入力量了。   你伤势未愈,身体虚弱,不要再为了我……   这些话,直到他最终失去意识,都没能说出口。   容祁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问仙宗。   身上的血衣已经被人换下,血迹也被人清理干净,他静静躺在自己的床上,除了伤口有些刺痛,身体依然无力以外,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之前命悬一线,差点死去。   在他身旁,放着一个黑色盒子,里面装着那枚狼妖的内丹。   容祁伸手捂着腹部的伤口,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他只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撩开衣襟,发现腹部的伤口被上好药,还被仔细缠了一圈白色纱布。   是她帮他做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容祁耳根泛起一层薄红。   转瞬间,想到另一件事,耳朵上的热度迅速褪去。   他身上那些丑陋的天罚印记,是不是也被她看见了?   她会不会嫌弃他?   容祁垂下眉眼,心中莫名升起几分烦躁不安,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明明以前,他从不在意这些的。   没休息多久,容祁起身下床,强撑着在任务堂过年关闭之前,将狼妖内丹交了上去。   任务堂的长老正好在,看到容祁把任务木牌和狼妖内丹交上来,急得脸庞涨红,“这么危险的任务,谁把任务交给他的?我不是说过,这个任务至少五个人才能接吗?”   有位弟子小心翼翼地出声:“长老,是,是我,我看他很想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了。”   长老对着那名弟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你怎么办事的?这个狼妖实力早已超过了结丹期修士,还吸食了不少人的精气,实力高强,连掌门首徒都不敢贸然接下这个任务,你居然随意分派给了一个外门弟子,出了人命你担当得起吗?”   “我也是看他实在想接这个任务,就答应了。我跟他说过,让他再去找几个同伴,谁知道他这么傻,会选择自己一个人去做任务?”   “任务堂的规矩还要我教你一遍?领任务的人没有全部到齐,你就敢把任务资料派发给他?”   长老怒意滔天,指着那名弟子的鼻子骂了半天,那名弟子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脸后怕地认错。   幸亏容祁没出事,要是他真的在任务途中丧命,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那名弟子现在才知道后悔。   而容祁从始至终,都只是淡然立在一旁,静静等着,仿佛面临生命危险的那个人不是他。   最后,他拿到任务奖励,转身便离开了任务堂。   任务堂的长老抚了抚胡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如此坚韧的心性,天生便适合修道,只是可惜……毫无灵根。”   回到住处,容祁期待地等着裴苏苏到来。   可他等到晚上,直到透过木窗缝隙看到蛾眉月高悬,都没有等到她过来。   是伤势太重,没法过来吗?   容祁心生担忧,想去找裴苏苏,可走到女弟子居住的地方才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何处。   放眼望去,几乎所有院子都是空的,整片天地都寂静无声。   或许她此时并不在宗门里。   容祁只能拍拍身上的雪,沿着原路返回。   雪地里留下一排脚印,很快便被大雪覆盖。   第二天容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床边多了一盒药膏和疗伤丹。   从那之后,每天他床头都会多出一些对疗伤有益的东西,但裴苏苏本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容祁这才明白,她好像生气了。   他皱眉,握紧手里的丹药瓶。   心中思绪复杂,有些无措,有些紧张,又有些其他很陌生的感受。   她会生气,是因为担心他吗?   容祁舔了舔干涩的唇,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复杂感受。   他独自坐在空旷安静的屋子里,听着自己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声,微皱起眉,墨眸失神地望向窗外的夜色。   这么热闹的时节,所有人都在阖家团聚,只有容祁一个人待在住处,着实显得太冷清了些。   他不知要怎么联系裴苏苏,便试着熬夜不睡,想等她出现。   可不管他怎么坚持,到了半夜都会自动睡去。   让他这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昏睡,对于弓玉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而已。   容祁还试着在纸上留下道歉的话语,压在桌上,这样如果裴苏苏过来,就一定能看到。   可第二日醒来,纸依然好好地放在原处,她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没能求得她的原谅,容祁的一颗心不断下坠,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   傍晚时分,外面忽然飘起了大雪。   担心她过来的时候不方便,容祁拿起扫把,开始打扫院子门前的雪。   这天晚上,有几个从外面回来的醉酒的内门弟子,路过此处,看到正在扫雪的容祁,借着酒劲开始胡言乱语。   有人大着舌头说道:“嘿嘿,你小子长得挺标致啊,多少灵石一夜?”   他的同伴见到容祁,也瞬间两眼放光,绿豆大小的眼里浮现出猥琐垂涎的神色,“哟,这是新来的货色?先陪老子玩玩啊。”   “还分什么先后,咱们几个一起上得了,那才有意思,是不是?”有个师兄色眯-眯地伸出胖手,朝着容祁脸上摸去。   容祁迅速侧身躲开,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戾气和嫌恶,正欲出手。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扔来几块小石头,砸在那几个弟子头上。   “谁?谁砸老子?”醉酒的弟子捂着头上的包,四处张望。   容祁抬眸,一眼就看到,光秃秃的树梢上,站着几个栗色的小松鼠,尾巴蓬松,眼睛很灵动。   它们手里拿着石头和松果,一下下地往那几个弟子头上丢,毫不客气。   “该死的小畜生,居然敢扔老子?”   醉酒弟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骂骂咧咧地朝着那几个小妖走去。   只是小妖身形灵活,他们不仅追不到,反倒还被石头砸得鼻青脸肿。   后来那几个弟子一出院子门,就遇到了门派的管事,全部被赶回了住处。   他们走后,容祁走向树上的松鼠,最后在离它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有只小松鼠甩了甩尾巴,看向同伴,“王夫在看我们诶。”   “他是不是有事要说啊?”   小松鼠妖之间的交流,容祁并不能听懂。   他也不知道,它们能否听懂他的话。   但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试一试。   在小松鼠议论纷纷的时候,容祁居然拱手向它们行了一礼。   之后,他扬起精致下颌,墨眸沉静地看向它们,声音低沉清越:“你们能联系上她吗?我有事想与她说。”   小松鼠们面面相觑,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最后其中一只沿着树枝快速跑走了,在树梢的雪上留下一串荷花形状的脚印。   时隔多日,容祁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裴苏苏。   她依然没有现身,但容祁察觉出她的气息,心下稍安。   裴苏苏停在院中,清冷目光比月色还要凉,从他身上淡淡扫过。   容祁看向她藏身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喊她:“姐姐……”   少年青丝如瀑,薄红的唇瓣水润,墨眸晶亮,带着忐忑和期待。   “何事?”裴苏苏抬眸,平静问道。   察觉出她的冷淡,容祁眼中的光芒微暗,顿了顿,他从魂芥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无华灵露,据说是当年虚渺剑仙给他座下弟子炼制的,服下有温养经脉,痊愈伤势的效果。”   原本这个任务的奖励不是无华灵露,只是因为之前好几个弟子领了任务都没成功,反倒身受重伤,足以说明这个任务的难度,所以门派近日才将奖励改成了更珍贵的无华灵露。   虚渺剑仙百年前入魔,再加上剑道的式微,他在修仙者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复当年,所以他留下的东西才会作为门派任务的奖励。   在容祁拿出这样东西之后,裴苏苏瞳孔凝缩,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袖子下,双手死死地攥紧。   暗处忽然没了动静,容祁抿唇,立在原地静静等着。   过了会儿,他手中的无华灵露被法力束缚住,缓缓飘到暗处。   裴苏苏并未现身,她眼眶泛红,牙齿咬住下唇,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将那个熟悉的青色玉瓶拿到手里。   是了,这是当初闻人缙特意为她炼制的无华灵露,其中蕴含了不知多少天灵地宝。   不仅能温养经脉,痊愈伤势,还有美容养颜,永葆青春的效果,对女子的身体尤其好。   当初裴苏苏曾用一瓶无华灵露,跟同门师兄换取了一样很珍贵的法器。   没想到过了百年,兜兜转转,这瓶灵露,最后还是回到了她手中。   容祁见裴苏苏收下东西,紧攥出汗的手心微微放松。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没有高深修为,也没有显赫家世,没办法给她什么。   他所拥有的,只有这条命,和不怕死的一颗心。   只希望这瓶无华灵露,能多多少少帮到她。   弓玉不认识无华灵露,但是听了容祁刚才的话语,再结合裴苏苏现在红着眼,一瞬不瞬盯着玉瓶出神的反应,他就明白,这瓶灵露真的是王夫留下来的东西。   一时间,弓玉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   原来他误会这个外门弟子了,容祁不是因为急功近利,想快速提升修为才如此莽撞,不知分寸。   他是察觉出王上受伤,为了给王上疗伤,所以才冒着生命危险,接下了那个任务。   而且他最终拿到的奖励,恰好是王夫曾经送给王上的东西。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弓玉轻轻叹了口气,白茫茫的雾气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宝宝们~~评论多的话会有加更哦(疯狂暗示.jpg) 第23章 秘境   裴苏苏最近并没有住在问仙宗, 而是住在镇子上一处隐秘的别院。   月上枝头,她静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手里的无华灵露, 桃花眸温柔如水,充满了怀念。   弓玉在她身旁, 默默陪着她。   王上已经对着无华灵露发了很久的呆了。   不用说他也知道, 王上肯定在想王夫的事。   唉,王夫当年跟王上感情那么好,怎么就突然不告而别, 入魔失踪了呢。   虽说这瓶灵露确实能让她亏空的身体好受许多,但裴苏苏最后还是没舍得服用。   这是闻人缙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她哪里舍得就这么用了。   只是无华灵露所需要的材料极为难得,她想再炼制出来, 却是难了。   白日,裴苏苏和弓玉一起去街上, 准备买些进入秘境所需要的东西。   临近年关, 长街上一片喜气洋洋,熙熙攘攘。   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 人声喧嚣, 有卖糖画面人的,有卖年画春联的, 还有卖各种吃食玩意儿的。   不管是摊贩还是食客,都面带笑容,充满了对新年的期盼。   路过一个小摊,看到摊主放在前面的一对面人,裴苏苏驻足看过去, 眸光微微闪动,隐隐泛起水光。   面人一男一女,女子娇俏可爱,依偎在男子宽阔的怀中,如同一对璧人。   有个拿着风车的孩童笑嘻嘻地从裴苏苏身边跑过去,带起一阵风。   “又过年了啊。”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   “这些丹药,派人给步仇送过去。”裴苏苏收起丹炉,将炼制好的丹药交给弓玉。   这是她给步仇的谢礼。   上次因为容祁的事,丹药炼制失败,她最近几日又重新炼了一炉。   弓玉收下以后,又递上来一个芥子袋,“王上,这是几位大妖给的年礼。”   裴苏苏眉眼稍温,从容接下。   其实妖族是不过年节的,只是在她继任妖王之位以后,听说她以前在人族生活过很久,习惯了人族的生活方式,其他大妖才开始模仿人族的习惯,互送年礼。   妖族并不像凡人以为的那样凶恶,整个妖族大都是不争不抢,性情温和之辈,除了喜好美好的人和物以外,对其他事情都是秉持顺其自然的心态。   只有那些心生执念的恶妖,为了提高修为不择手段,才会做下阴损的伤人之事,连累妖族在凡人眼中也成了恐怖骇人的存在。   而那些用害人的方式提升修为的恶妖,在妖族也会被众妖排斥。   炼制完丹药,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支笔,左手拢着宽大衣袖,静静立在桌前,眉目低垂,开始描绘。   笔下很快就浮现出一个清冷俊美的白衣剑修的身影,正盘膝坐在溪石上打坐修炼。   夜色渐浓,外面响起一声又一声的爆竹声,还有小孩们欢天喜地玩闹的声音,透过院墙飘进来,热闹极了。   可这样的日子,王上又是孤身一人,只有安静的昏黄灯影作伴。   虽然在王夫离开后的百年里,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无数次,可弓玉看在眼里,心中依然很不是滋味。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飞到桌前,故意轻松地说道:“王上,这么好的日子,我们不如去外面逛逛吧?”   裴苏苏停下笔,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夜空,将笔放在一旁,淡声道:“也好。”   之后,她便与弓玉离开府邸,一起去街上。   路边的铺子都已经关了门,比起前两日,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却丝毫不显得冷清。   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贴着春联和年画,还有小孩聚在街角堆雪人,玩烟花,即便被冻得脸颊发红,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停歇过。   路过一个拐角,裴苏苏看到几名问仙宗的弟子,身形修长的容祁也在其中。   她这才想起来,问仙宗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派没有离开门派的弟子,在山下发放平安符。   凡人对修仙之人充满了向往,觉得能领到平安符,就代表自己受到了仙人的庇佑,所以在外面排队的人很多。   容祁将其中一个平安符发出去,领到符的妇人满心欢喜地夸他:“小郎君生得真是俊俏,不愧是修仙之人,要不是我女儿粗陋,配不上仙君,我都想把她许配给你了。”   很快,问仙宗那些平安符都派发完毕,其他师兄将最后的收尾工作扔给容祁,各自玩乐去了。   街边的大红灯笼被寒风吹得摇晃,昏黄烛火下,容祁安静地收拾好东□□自一人返回宗门,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如同鹅毛落下。   容祁步履沉稳,身影孤寂,黑色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声响。   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经过,好几个小孩乐颠颠地跟在小贩后面,容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弓玉见状,说道:“王上,王夫刚才一直在看糖葫芦。”   原本弓玉对容祁心存不满,可在得知他为了裴苏苏,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时候,那些不满就全部消失了,连带着对他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他实力低微便实力低微吧,只要王上修为高就够了。   不管容祁现在对王上什么想法,他能做出上次那件事,至少说明他是个知恩图报,心思赤诚之人。   若他真的是失忆了的王夫,其实也不错。   “嗯?”裴苏苏闻言,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已经走到街角的糖葫芦小贩。   “我觉得,王夫可能想吃糖葫芦。”   提起糖葫芦,裴苏苏倒是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时她陪闻人缙四处历练,有段时间因为买了太多灵植材料,花费过多,导致囊中羞涩。   她在路边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馋得口水直流,可一想到他们的境况,最后还是很懂事地没有开口要。   “苏苏,你想学戏法吗?”闻人缙忽然温声问道。   裴苏苏蓬松的尾巴摇了摇,立刻激动地从他怀里站起来,“想!”   “闭上眼。”他淡笑着道。   裴苏苏假装闭上眼,却留出了一道缝隙,眯着眼偷看。   闻人缙并未拆穿她,他的手放在她背上,从后往前,轻轻抚过她的头顶。   被碰到的耳朵有些痒,裴苏苏忍不住动了动。   就是这么一失神,让她错过了闻人缙的动作。   只看到他修长如玉的手在虚空中一抓,手里就凭空出现了一串冰糖葫芦。   裴苏苏那时还没见识过厉害的术法,被他这一手震惊得不行,好奇地缠着他问来问去,闹着要学。   那串糖葫芦什么味道来着?   似乎很酸很酸,并不好吃。   可她依然兴致勃勃地全部吃光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裴苏苏的心顿时柔软下来,眼中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和怀念。   她手指微动,小贩的木盒里便多了一块碎银。   走到山下,容祁忽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出现,脚步顿住,黑眸立刻锁定了裴苏苏的位置。   “你来了。”他本想故作冷静,可声音中的情绪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裴苏苏淡淡应下,“嗯。”   正好她有些事情要叮嘱容祁,所以就一路跟着他走到了这里。   “进秘境之后,你多寻些锻体的机缘,尽力提升体质。”只有这样,才能早日承受验魂术的施展。   “好,我会的,”顿了顿,容祁问道,“姐姐,你让我去凌霄秘境,帮你找的东西是什么?”   裴苏苏思忖片刻,说:“断元竹。”   她知道这东西在凌霄秘境里根本找不到,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记下了。”   “进秘境时,你记得将云隐石从魂芥袋里拿出来,偷偷藏在手心。”   容祁眼睫颤动,疑惑地看向她藏身的地方,把自己的不解问了出来,“可云隐石,不是用来遮掩骨龄的石头么?”   他如今十七岁,明明符合进入凌霄秘境的要求,为什么需要带上云隐石?   裴苏苏看向他熟悉的清隽眉眼,心绪微动,很快便移开视线,叹了口气道:“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自己的真实年龄。”   容祁愕然:“我失忆了?”   “嗯。”   容祁墨眸中浮现出一抹怔愣。   这句话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从不觉得自己缺失了哪一部分记忆。   从龙族逃出来,渡过九死一生的死梦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游上岸之后,他只是昏迷了两日,而后便随便沿着一个方向逃脱,后来又因缘际会之下拜入问仙宗。   这些记忆都是连贯的,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他,他丢掉了一部分记忆,这让容祁无论如何都有些难以置信。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容祁抿了抿唇,犹豫着问道:“那,我们以前认识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胸腔里的心跳先是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便因为期待而加速跳动,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面如冠玉的黑衣少年站在雪地里,气质干净清冷,漆黑眼眸目光灼灼,比一旁灯笼里的烛火还要亮。   “认识。”裴苏苏轻声道。   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斟酌再三,最后还是被容祁强压了下去。   罢了,等秘境开启,他自然会知道,自己的骨龄有没有超过三十五岁。   若是真的超过了三十五岁,到时他再来问她也不迟。   若是并没有……是否意味着她认错了人,误把他当成别人了?   那她会忽然离开吗?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容祁就忍不住拧起眉,觉得心上如同被人重重敲击了一下,泛起说不上来的酸涩。   “提升实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安危。秘境中危险重重,人心叵测,你须得万事小心。我给你的魂芥袋里,放了许多防身之物,遇到危险时记得用上。”   原本这些话,上次遇见他时就该说的。   可上次裴苏苏的所有心思都被无华灵露牵动,忘了叮嘱他,只好现在补上。   容祁心中淌过一阵暖流,他轻轻蜷了蜷手指,漆黑眼眸亮得惊人,“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我走了。”说完正事,裴苏苏便打算离开。   容祁尽力让自己忽略升起的那点不舍,低声与她告别,“好,你也一路小心。”   裴苏苏刚转过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件东西。”   “什么?”   “闭上眼。”   听到她这么说,容祁下意识听从,墨眸紧紧闭上。   “好了。”   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容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多出一串亮晶晶的冰糖葫芦。   他瞳孔骤缩。   这时,伴随着几个孩童的欢笑声,前方隔了一堵墙的地方恰巧燃起烟花。   烟花在半空中炸响的瞬间,容祁的心跳也跟着重重地漏了一拍,紧接着便开始不受控制地,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疯狂跳动。   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擂鼓一般,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夜空中,烟花绚烂,从未见过的明丽色彩,清晰地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今夜除夕,早些回去吧。”冷淡说完,裴苏苏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大雪中。   *   裴苏苏走后,容祁过了很久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他喉结滚了滚,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糖葫芦的木柄。   年幼时,容祁被关在潮湿阴暗的龙族地牢里,曾听一只小龙炫耀过,他父亲从人间回龙族的时候,给他带过一种叫冰糖葫芦的东西,那东西只有人族才有,味道特别甜。   可容祁虽然有父王,却和没有差不多。没人会给他买冰糖葫芦,他从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味道。   如今,竟也会有人给他买糖葫芦……   容祁喉间微哽,涌上酸涩,出神地立在原地,身旁的雪越下越厚。   他护着手里的冰糖葫芦,试探着咬了一口,眉目间的冰冷彻底被暖意融化。   一旁有几只小妖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心里痒痒,一起跑到糖葫芦小贩那里,偷了一串回来。   “王夫吃得那么认真,肯定很甜。”   “我先尝,我先尝。”   几个小妖争先恐后地咬下山楂,可刚吃一口,就都被酸得皱起眉头。   “这也太酸了,一点都不甜,我不喜欢。”   “王夫为什么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我还以为很好吃呢。”   “许是王夫喜欢吃酸的东西吧。”小狐妖吐出自己嘴里的山楂,不解地摇了摇尾巴。   容祁立在山门外,一边隔墙看盛放的烟花,一边一颗一颗地,认真吃手里的山楂。   过去在龙族那些年,除夕与其他日子并无分别,等待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饥饿和痛苦。   仿佛身处深渊泥沼中,看不到半点希望和光亮。   可这一次,容祁好像突然明白了除夕存在的意义。   这是他长这么大,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除夕。   *   修仙之人不适合沾染太多俗世生活,所以年节刚过,便到了弟子们返回宗门的时间,同时也是凌霄秘境开启的日子。   进入秘境的除了在弟子大比中胜出的外门弟子以外,还有许多内门弟子,现在都等在秘境门口,按次序进入。   容祁在暗中观察过,有超过三十五岁的内门弟子想碰碰运气,结果却被拦在秘境入口,不得寸进。   不过,即便是骨龄不符合要求,秘境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轮到容祁的时候,他走得很慢,脊背挺直如松,一步步朝着秘境入口走去。   正要迈开最后一步,前方却像是突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拦着他不让他向前。   他悄悄从魂芥袋里拿出云隐石,那股力量立刻便消失不见了。   容祁得以进入秘境。   他动作很快,无人发现异样。   进入秘境以后,容祁收起云隐石,呼出一口气,紧绷了好几日的心情终于松懈下来。   没人会希望自己失去记忆,容祁也不例外。   但若是没有失去记忆,就意味着她找错了人,意味着她随时有可能离开。   与这个后果相比,容祁宁愿自己真的失忆了。   收起思绪,容祁开始在秘境中快速前行,想尽快找到裴苏苏想要的断元竹。   *   另一边,神陨之地现世,果然引起了各方势力的争夺。   裴苏苏带领妖族众妖等在暗处,等其他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才取消隐匿身形的阵法,一起入内。   在他们进去之后,半空中凭空出现一团黑色雾气,虬婴也带人进入神陨之地。   刚一进去,裴苏苏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到不容反抗的天威传来。   识海微晃,她的修为暂时被压制,只剩下三成妖力。   裴苏苏已经很久没感觉过,这么弱小的自己了。   她虚虚地握了握手掌,皱眉,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族里长辈说过,神怜爱人族,厌恶妖魔,所以神力会对妖魔造成压制。而且实力越强,受到的压制就会越重。”弓玉解释。   跟她相比起来,弓玉受到的压制反倒比较小。   “原来如此。”裴苏苏了然。   与他们一起进来的其他大妖,都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此时只有弓玉在她附近。   “我先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你试着联系步仇他们。”   “好。”   神陨之地并不像裴苏苏想象中那么荒凉破败,反倒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与外界的山林没什么两样。   其他人都在神陨之地里寻找飞升的机缘,裴苏苏的目的很明确,她只想知道自己识海中那本书是怎么回事,以及断元竹究竟是什么。   只在神陨之地里找了三天,裴苏苏运气很好,在一处宽阔的山洞里找到了窥天石。   这世上有两大神石,一块叫秩序石,一块叫窥天石。   秩序石据说被神所执掌,掌管着天道间的所有秩序。   而窥天石,则可看尽天下一切。   “王上,只要将血滴在上面,通过了天道的考验,便能获得神的启示。”弓玉兴奋地说道。   窥天石看上去只是一块普通的白色玉石,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山洞顶部有乳白色晶露滴下,在上面砸出两个浅浅的小凹坑,那些晶露滴进凹坑里,瞬间就消失无踪。   巴掌大小的窥天石就那么放在山洞中央,却无人能够移动它。   裴苏苏正欲刺破手指滴血,身后忽然袭来一阵罡风,她连忙侧身躲避。   她的修为虽被压制,神识可没有。   “王上小心!”弓玉双目瞪大,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锐。   山洞边缘被砸出一条深深的裂隙,若是裴苏苏方才没躲开,这道攻击砸在身上,怎么都会受重伤。   她回身一看,原来是一团看不清轮廓的黑雾在偷袭她。   “魔修?”裴苏苏蹙起眉。   那道黑雾稍作停顿,就再一次冲着她发起进攻。   弓玉战斗力不行,只能不停地躲避,尽量不给裴苏苏拖后腿。   裴苏苏还没联系上步仇等人,身边只有弓玉。   可这些魔修显然有备而来,有着特殊的联络之法,很快这附近就聚集起了很多魔修,还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他们的身形全部藏在黑雾中,看不真切,一看到裴苏苏就对她发起进攻。   虽说他们身为魔,在神陨之地修为也会被压制,但数量上明显占据优势。   担心会引来更多魔修或是正道修士,到时会更麻烦,裴苏苏并不想恋战。   她迅速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趁着混战时,将血迹滴在窥天石上。   一阵白光闪过,山洞里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裴苏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些魔修应该是被传到了其他地方,暂时不在身旁。   弓玉头晕眼花,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裴苏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走出一段距离,出乎意料的是,居然看到了几个穿问仙宗弟子服的年轻人。   这些弟子很年轻,明显不是去探神陨之地的问仙宗掌门和长老等人,而是进凌霄秘境历练的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   “我们怎么到凌霄秘境里了?”弓玉奇怪地说道。   裴苏苏停下脚步,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眉心渐渐拧起。   她摇了摇头,“不,我们还在神陨之地里。”   她的修为依然处于被压制的状态,这说明他们还在神陨之地里面。   “可是,我们怎么会看到问仙宗的弟子?”   裴苏苏看了看天空,思忖片刻,冷静地猜测道:“应该是凌霄秘境暂时被吸进了神陨之地。”   或许,这件事跟那块窥天石有关。   弓玉的嘴巴因为震惊而张大,他从未听说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整个秘境居然都被吸进了神陨之地,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王上,您滴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事情?”   弓玉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是因为关于窥天石有个说法,滴血的时候,心里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会得到的神启。   裴苏苏敛眸,想了想说道:“似乎是断元竹。”   当时情况紧急,她又要躲避诸多魔修的攻击,又要控制自己的血滴在窥天石上,思绪很乱,记不清当时想的问题是什么了。   不过,她最想知道的事,不是断元竹,就是识海中那本书,得到哪个答案都不错。   “听说神启有真有假,假的神启是天道考验,若是没能通过考验,谁都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弓玉咬了咬嘴唇,有些担忧。   刚才应该他去滴血的,这样就算天道有惩罚,也不会降临到王上头上。   都怪当时情况太混乱,让他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其实即便是最古老的精怪族,关于神的记载也十分稀少。   弓玉从古籍和族里长辈那里得知的信息有限,而且都只是传言,谁也不知道真假。   跟他的担忧相比起来,裴苏苏的态度倒是很从容,淡然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进了凌霄秘境,正好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也好。”弓玉扇动翅膀,跟在她身后。   走出去一段距离,一拐弯,裴苏苏就看到了容祁。   他正被一群面色不善的弟子围在中间。   “你居然敢打伤吴师兄,真是活腻歪了。”   “给这个病秧子一点教训看看!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人已经不再把容祁当成废物看待,他们也知道容祁虽无灵力,但剑招出神入化,难以防备。   不过他们有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   于是众人毫不顾忌地一拥而上。   裴苏苏见状,下意识想要出手,可看到容祁的动作,她指尖凝聚出的法力,最后还是散了开来。   容祁拔出“破妄”,势如破竹,修长身形敏捷如龙,黑色剑影翻卷间,带起凌厉的煞气。   很快,他便以一己之力,将那么多弟子全部给打趴下了。   看到这一幕,裴苏苏眼中浮现出几分满意,唇角微微勾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娇祁出息了(*≧▽≦)   呜呜呜谢谢大家的评论,加更送上~~下章更新在凌晨,微虐预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哒哒、47283854、40805614、恩东狗、47503574、小可爱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可爱、桃桃(我自己) 第24章 伏妖印   容祁打败那些弟子之后,并没有直接转身离开。   他用剑尖指着为首之人,狭长墨眸微眯,嗓音冰冷毫无感情,“你们手中可有断元竹?”   那个弟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对上剑尖的寒芒,狼狈地往后躲了躲,捂着脸说道:“什么断元竹?我没听说过。”   “你们呢?”容祁的剑指向其他人。   其他人纷纷摇头,都表示自己从没听说过。   容祁没了耐心,冷着脸将剑刃重新插-回剑鞘,转身利落地离开。   只是刚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察觉到似乎有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后。   容祁顿住脚步,侧目往身后看了一眼,只看到浓翠的树影。   她并没有进凌霄秘境,气息怎会出现在这里?   应当是他的错觉吧。   容祁收起思绪,神色冷肃地继续往前走,寻找锻体的机缘和断元竹。   裴苏苏并未跟在容祁身边,看到他有能力摆脱困境,她就直接离开了。   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她得赶紧与步仇等人会合,一同抵御魔修。   可她对凌霄秘境并不熟悉,再加上她和弓玉的力量都被压制,在偌大的秘境里找人,实在是难如大海捞针。   一路上,裴苏苏没找到妖族众人,倒是碰上了好几波魔修。   若是在外面,这些魔修在她手下根本走不过一招。   可在神陨之地的压制下,她的大部分妖力都被浩瀚的神力封锁,经脉中的妖力少得可怕,力量恢复的速度也大大减缓,战斗力比平时弱了不知多少倍。   击退攻上来的六个魔修之后,裴苏苏并未恋战,迅速带着弓玉离开原处,换了个方向躲藏。   她后背倚靠着石壁,因为这几日妖力损耗太重,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前剧烈起伏着。   弓玉担忧地问道:“王上,您没事吧?”   “无碍。”裴苏苏服下一枚补充力量的丹药,闭目调息片刻,气色恢复了不少。   只是回想起这几日的遭遇,她神色带上了几分凝重,心神戒备。   那些魔修的目标是她,而且他们明显有备而来,对她的了解也很深。   裴苏苏本想用傀儡术造出假身来引开这些魔修,却被他们轻易识破。   她也试了易容术和别的办法来隐藏气息,可还是会被魔修认出来。   “真奇怪,他们竟然一个照面就能将您的气息认出来,这明明只有精怪族才能做到。”弓玉疑惑地喃喃道。   整个精怪族与妖王印有契约,所以才能立刻辨认出妖王。   可裴苏苏不管如何隐匿自己的气息,都会被这群魔修立刻发现,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接下来两日,他们运气很好,没再遇上魔修。   可裴苏苏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就在弓玉即将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山谷里迎来了最重的一波进攻   四面八方忽然同时出现黑漆漆的雾气,周围苍翠的树木立刻被这股魔气腐朽,迅速衰败凋零。   从这些黑雾中,齐齐打出一道道凌厉的攻击,裹挟着浓浓的杀意,朝着裴苏苏袭去!   原来这群魔修不是放弃了袭击她,而是学聪明了,不再一波一波上来送死,反倒悄悄聚集在一起,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裴苏苏美目中掠过一道凛然,拧起眉,立刻打起十二分精力,双手举在身前,在自己和弓玉周围凝聚出一个妖力防护罩。   可就在这时,其中一团雾气中飞出一个青色大印,高高悬于她头顶。   那大印四四方方,四角分别立着饕餮,穷奇,梼杌,混沌四只凶兽。   四只凶兽兽形狰狞,脚腕上都连着锁链,大印上传来一阵强烈而浩瀚的神威,如同神陨之地的压制,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无法抵御的臣服感。   “伏妖印!”弓玉认出了这样东西,当即便大惊失色。   这是传说中才有的神物,对所有妖族都有极强的压制效果,怎么会在魔修手上?   伏妖印一出,裴苏苏感受到自身的妖力在不断流逝,妖力屏障迅速减弱。   短短几息间,她的屏障便已经有了濒临破碎的征兆,只好重新调动妖力加固防御。   她深深看了眼伏妖印,然后阖上眸子。   再次睁开,桃花眼中浮现出金色和绿色交织的光,圣洁而妖冶。   开启天机眼,裴苏苏转头看向那团飞出伏妖印的雾气。   那里面,应当就是这群魔修的首领了。   裴苏苏眼中,魔修周身笼罩的黑雾迅速消失,里面的人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看到虬婴的身影,裴苏苏瞳孔蓦地一缩。   怎么可能会有精怪族?   精怪族不是生生世世与妖王印契约,无法背叛妖王吗?   虬婴躲在黑雾中,悠闲地扇着翅膀观战。   伏妖印可是古神用来镇压万妖的神器,这是万年前,魔尊覆灭整个龙族之时,用所有龙的龙魂为祭,打开上古应龙的埋骨之地,从而寻到的宝物。   就算裴苏苏炼化了所有凤凰妖王的力量,要抵御伏妖印都有些吃力,更何况她因为血脉低微,到现在还有一部分妖力无法使用。   再加上神陨之地对妖魔的压制,如今正是她力量最弱之时。   自己祭出伏妖印,又有这么多魔域高手同时出手,这个猫妖被重伤伏诛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是看到裴苏苏望过来的眼中,浮现出异色光芒,虬婴微微眯起眼,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金色,绿色的眼睛。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种记载,可具体是什么,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眼看着防御屏障隐隐有了碎裂的趋势,弓玉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过去两刻钟,裴苏苏察觉到自身妖力的过度损耗,已经濒临极限,不能再强撑了。   她心中迅速有了决断,划破指尖,准备再一次使用禁术。   “王上,不可!”弓玉面色焦急,急忙阻拦。   若是再强行使用一次禁术,动了本源,怕是裴苏苏的妖丹都会出现裂隙。   可若是不用禁术,他们被困在伏妖印下,也只能被白白耗死。   眼下似乎陷入了死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都怪这个神陨之地的禁制太过刁钻,修为越是强横,受到的压制就会成倍增长。   裴苏苏的实力原本远在这些魔修之上,但是在神陨之地的压制下,她有再多力量都使不出来。   就在裴苏苏苍白着脸,刚咬牙绘制出一半阵法时,暗处忽然传来一道强劲的剑气。   那剑意带着万钧寒芒,直直攻向伏妖印,导致它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瞬。   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裴苏苏停止绘制阵法,迅速拉着弓玉跳出伏妖印的压制范围。   她深深呼吸几下,冷静地给自己塞了无数颗丹药,快速补充力量损耗。   然后才有时间抬起眼,看向帮助自己的人。   黑衣少年手持破妄黑剑,眉目带煞,墨眸中聚起一层厚厚的冰霜,下颌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身形修长单薄,面对诸多魔修却浑然无惧,毫不犹豫地护在她身前。   裴苏苏微怔一瞬,有些失神地望着容祁的背影,心头微微发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涌上来。   他竟然来了。   见到容祁,虬婴满面惊疑,心里猛地一跳,身后的黑翼停止扇动,差点从黑雾中掉出去。   魔尊怎会在此处?他此时不是正在万魔窟疗伤吗?   莫非魔尊的分魂术已经大成?   看到容祁挡在裴苏苏身前,虬婴猜不透他的意思,心中涌上无数猜测。   难不成魔尊也想要妖王内丹?   那自己这么做,岂不是会惹怒魔尊?   想到这个可能,虬婴后背立马冒出一层冷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容祁没有灵力,便只能御起剑招,来抵挡这些魔修的攻击。   他身形快到几乎看不清楚,手中剑刃寒芒翻卷,让人眼花缭乱。   一道道魔气撞在剑上,发出清脆的嗡鸣,然后被弹开到四处。   魔气所及之地,所有花草树木都被腐化,化成黑灰。   好在破妄剑是裴苏苏用无数天材地宝亲自炼制而成,坚硬无比,接下这么多攻击都没有被折断,也没有被魔气污染。   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漆黑的魔气顺着剑刃,悄悄飘到了容祁身体里。   裴苏苏还开着天机眼,自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见状,她呼吸蓦地一滞,心神大震。   容祁体内的经脉是逆行的,不能让他接触到魔气,不然可能会让他直接变成魔修,在人族和妖族都再无立足之地。   想到此,裴苏苏顾不得身体的损耗,调动起全身仅剩的妖力,咬牙挡在容祁面前。   她让弓玉给容祁施了个定身术,不让他再跟魔修对上,避免他的身体继续吸收魔气。   裴苏苏眉心死死皱在一起,勉强用最后一丝气力支撑着,身体都在因为力量消耗过度而微微颤抖。   弓玉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但因为契约的存在,他不得不听从裴苏苏的命令,暂时困住容祁。   容祁被束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护在自己面前。   他疯狂挣扎,想要挣脱弓玉的束缚去帮她,眼眸猩红,声音急切嘶哑,“姐姐,你先放开我,你不要再动用力量了,你会死的。”   裴苏苏恍若未闻,依然坚持自己抵御魔修的进攻。   过了会儿,她口中涌上浓郁的血腥味,眼前景色一阵阵发黑。   裴苏苏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容祁一眼。   那一眼看得容祁心中猛地一揪,有种不祥的预感。   “姐姐,不要……”容祁嘴唇颤抖,眼尾泛红,有湿润冰凉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流下。   过去遭受过那么多不公和苦难,他从未哭过。   容祁本以为自己天生缺乏感情,可到这一刻才明白,曾经不哭,不过是因为没承受过真正的锥心刺骨之痛罢了。   眼睁睁看着裴苏苏的生命力一点点消逝,犹如有柄尖刀在他心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比他当初在望天崖上遭受天罚还要痛苦万分。   “不要,不要死……”容祁摇头看向她,眼泪不停滚落,声音沙哑,充斥着痛苦和恐惧。   他经脉里传出一阵陌生的力量感,似乎有黑色雾气在其中流淌,识海中的封印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裴苏苏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用一只手勉力抵挡魔气,另一只手开始艰难地绘制阵法。   禁术无法带着三人一起离开。   若是等下彻底支撑不住,那么她只能将容祁和弓玉送走。   待只剩她自己……   她便自爆妖丹,与这群魔修同归于尽。   裴苏苏桃花眼中流露出苦涩。   她不怕死,只是……还没来得及与他相认,终究还是舍不得。   “护法大人,怎么了?”见虬婴出神地盯着那个黑衣少年,身旁的羊士疑惑问道。   他隐约觉得,这少年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听到羊士的问话,虬婴才眨了眨眼,从思绪中回过神。   在场的魔修中,只有他见过魔尊真容。   没听到魔尊命令,虬婴不敢把他的身份暴露出去。   只是,魔尊为什么突然护在妖王面前?还……还哭了?   若是魔尊想得到妖王内丹,直接出手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那么魔尊此举,一定另有用意,或许跟成神的机缘有关。   自己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会破坏魔尊的某个计划,惹得魔尊不快。   虬婴被自己脑海中的猜测吓得魂不守舍,冷汗涟涟。   即便是陪在魔尊身边万年,虬婴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惹怒了喜怒无常的他,给自己找来恐怖的祸端。   就在这时,步仇等诸位大妖终于感应到裴苏苏的气息,匆匆赶来此处。   他们刚一到,就见裴苏苏和弓玉被一群魔修围在中间,身旁还有一个陌生的黑衣少年。   只是,裴苏苏面色苍白如纸,周身的妖力微弱,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手中禁术已经快要绘制完成。   若是他们再晚来半步,她怕是就要撑不住了。   “该死的。”步仇大怒,素来轻佻的俊容头一次带上浓浓的怒意。   他当即便幻化出七尺蛇尾,黑红蛇身斑斓交错,带着恐怖的威力,狠狠朝着黑雾中的魔修鞭笞而去。   浓郁的魔气被打散,藏身其中的魔修重重跌落,吐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其他大妖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化作便于战斗的半妖形态,对上魔域的这些高手。   众妖不约而同地将裴苏苏护在中间。   其实虬婴看到容祁的第一眼,因为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心中的战意已经消减得差不多了。   此时妖族这些大妖赶到,以他的修为,控制伏妖印对付妖王已经是极限,不可能控制伏妖印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即便不考虑魔尊,面对这些大妖,他们这边的胜算也很小很小。   再拖下去,除了会惹得魔尊不快以外,完全没有其他用处。   于是,虬婴收起伏妖印,果断选择带着众位魔修离开这里,“走!”   羊士看了眼裴苏苏,目光中浮现出一抹贪婪和遗憾,十分不甘心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可他不敢违抗虬婴的命令,只好忍着肉痛放弃。   魔修们全部汇聚到一起,仓皇逃窜。   他们一走,裴苏苏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容祁终于冲破弓玉的束缚,在裴苏苏倒地之前,将她身子接住,拥入自己怀中。   他识海中的松动渐渐变得微弱,后来彻底归于沉寂。 第25章 见面   “王上!”步仇看到裴苏苏倒地,顾不上去追逃窜的魔修,迅速赶回她身边。   “王上妖力损耗严重,还请诸位大尊帮忙。”弓玉急忙说道。   容祁动作轻柔地将裴苏苏平放在地上,步仇等人一齐往她身体里输入妖力。   这一查探才发现,她何止是损耗严重,经脉里分明一点妖力都不剩,刚才勉力支撑,完全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这群该死的魔修,别让老子逮到他们,不然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狼妖阳俟一边帮裴苏苏疗伤,一边怒骂道。   虎妖饶含轻哼一声,平日温软的声音也带上了怒意,“居然连伏妖印这样的神物都祭出来了,还真是大手笔。等王上身体恢复,咱们一起去踏平他们的魔域。”   容祁面容阴沉,黑眸幽冷如冰,满心担忧地等在一旁。   无人发现,附近残余的所有魔气,都在无意识地被他吸入体内。   而那些魔气正在自发运转,在他经脉里走过一个又一个周天,最后被丹田所吸收。   众妖都在忙着帮裴苏苏疗伤,一时间无人注意容祁,也没人问他的身份。   裴苏苏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由于妖力损耗过重,她醒来的时候浑身虚脱无力,识海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宛若针扎一般。   她扶额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燥的山洞里,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和软垫。   “王,你醒了!”饶含第一个发现她醒来,惊喜地说道。   裴苏苏看向她,也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其他人。   山洞宽阔,塞这么多人并不显得拥挤。   裴苏苏弯了弯唇,扯出一个浅淡笑意,只是脸色苍白,眉眼间依然难掩疲惫,“多谢大家,我已经没事了。”   阳俟担忧地说:“王,你先躺下休息。”   弓玉一看到裴苏苏醒来,眼泪立马夺眶而出,“王上,都是弓玉没用,打架的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不然也不会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   “不用担心,我没事,”裴苏苏有些无奈,以手掩唇,虚弱地咳了两声,“只是力量损耗太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她在山洞里看了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容祁身上。   少年墨发如瀑,面白唇红,一双漆黑乌眸正灼灼地望着她。   虽未开口,眼中的热切和担忧却胜过千言万语。   看到他没事,裴苏苏绷着的心弦总算微微松懈。   “王,我们之前被魔修引到了错误的方向,所以才一直找不到你,没能跟你会合。”步仇解释道。   “那些魔修到底有什么目的?”饶含问。   提起这个,裴苏苏蹙起眉,神情带上了几分冷肃。   她唇色苍白,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是为了得到我的妖丹。”   毕竟妖族向来与魔族互不相干,更无仇怨,若说有什么东西能催使魔族对她发起这么疯狂的进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妖丹。   妖王内丹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而且在神陨之地里,她的实力暂时被压制到不足三成,妖力的恢复速度更是如同凝滞了一般。   就好似丹田破了一个洞,妖力流失严重,空有满身力量却使不出来。   这对于任何心生贪婪之人来说,都是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阳俟疑惑:“可神陨之地会对妖魔的力量产生压制这件事,魔修怎会提前知晓?”   没听说魔域里有像精怪族这么古老又博学的种族。   而魔修人数众多,还提前准备了伏妖印,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肯定提前知道了很多事情。   裴苏苏说:“我在魔气里,看到了精怪族之人。”   “什么?!”弓玉惊呼出声。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精怪族与妖王印的契约。   整个精怪一族,都是妖王印的奴仆,生生世世都被妖王所驱使,绝对不可能背叛。   怎么可能会有精怪背叛妖王?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张纸,悬在半空中,以手指为笔,以妖力为墨,将虬婴的样子描绘了出来。   她刚一停笔,弓玉就将画中人认了出来。   “这是……虬婴族长?!”他诧异地说道。   “虬婴是何人?”裴苏苏问。   弓玉收敛心情,神色严肃,“虬婴是万年前精怪族最有神通的族长,能沟通许多天地间的灵物,知晓不少秘辛。只是后来他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逐出了族内。没想到他居然入魔,成了魔修。”   正是因为虬婴当年太过耀眼,万年过去了,精怪族还流传着他的画像,所以弓玉才能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入魔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觊觎王的内丹,真是该死。”   “魔尊素来神秘,实力莫测,说不定是他帮虬婴解除了妖王印的契约。”   众妖议论纷纷,只是虬婴已经逃走,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暂时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在神陨之地关闭之前,尽快找到神的启示。   “魔修已经离去,你们不必时时刻刻跟着我,去找你们自己的机缘就是。”裴苏苏说道。   她进神陨之地是为了解开断元竹和识海中那本书的秘密,总不好让其他人放弃神陨之地里的机缘,一直跟在她身边。   “可是,王上,万一那些魔修卷土重来怎么办?”   “是啊,我们还是跟在您身边才能放心。”   裴苏苏不愿耽搁他们的正事,但步仇等人又坚持留下。   最后,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们每个人都留下一件法器,若是裴苏苏再遇到危险,直接用妖力摧毁法器,他们便会感应到她的位置,立刻赶来。   裴苏苏收下他们的好意,桃花眸中寒意稍融,心中一阵暖意流淌。   本来她实力最强,进了神陨之地,受到的压制也最为严重,是其他人的数倍。   所以到头来,她反倒成了需要其他人保护的那个。   “王,他是?”临走之前,步仇指着容祁,好奇地问道。   对上容祁沉静的目光,裴苏苏并未过多解释,只是道:“一个朋友。”   步仇和阳俟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再多问。   离开山洞,走出一段距离以后,步仇忽然顿住脚步,猛地拍了下手掌,激动道:“我想起来了,他是闻人缙!”   经他这么一提醒,阳俟也有了印象,“怪不得我总觉得他看上去眼熟,原来是王夫。”   他们之前闹着搬进妖王宫,看到过闻人缙的画像,所以才认得这张脸。   “这么说,王上已经找到王夫了?”   步仇想到自己的长相比不过那个少年,有些暗恨地磨了磨牙,“这人不是消失百年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阳俟撇了撇嘴。   “王上为了护他,差点连命都不顾,唉。”另一位大妖叹了口气。   “以王上的实力和容貌身份,后宫总不可能只有王夫一人,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饶含笑着说。   听她这么一说,众位大妖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   “是啊,难不成王夫要一个人独占王上?那他也太小气了。”   “没错,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后宫充盈,才有利于妖族的发展。”   众位大妖一边热烈讨论,一边穿行在秘境中寻找各自的机缘。   待步仇等人离开,弓玉去山洞口守着,裴苏苏才终于有时间,跟容祁单独相处。   她抬起眼睫看向容祁,不急不缓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如今她没戴面纱,如画面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容祁眼前。   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五官精致小巧,桃花眸明澈如水,黑白分明,带着些许料峭寒意。琼鼻之下,樱唇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更难得的是,她周身那股凛若冰霜,清如月华的气质。明明只是坐在石床边沿,却像是居于王座之上,让人从心底生出想要臣服的冲动。   即便裴苏苏此时因为受伤而面色苍白,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柔弱。   方才见过的步仇饶含等人,都是妖族出了名的美人,各个姿容出众,可他们的容貌跟裴苏苏一比,却都显得黯然失色。   妖王容貌姝丽倾城,这个传言果真不假。   容祁看了裴苏苏一眼就低下头,耳根不知为何有些发烫。   他低声道:“我为了追一只灵兽,恰好路过那个山谷。”   两日前,他恰好从山谷经过,感受到附近有极为强大的力量波动,便好奇地过去查看。   结果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裴苏苏被伏妖印罩住,周围数十名魔域高手同时对她发起致命的进攻,要置她于死地。   他没见过她的真容,但瞬间就认出了她的气息,还有她身边那只小妖作为佐证。   当时容祁满脑子都是她的安危,想也不想就拔出破妄剑冲了上去。   幸好,最后她安然无恙。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裴苏苏又问。   “我能看到姐姐身边那个小妖。”容祁如实回答。   “你是说弓玉?”裴苏苏眉梢微挑。   “嗯。”容祁微微颔首。   他在心里想着,如果她问起他的来历,他把自己是龙族这件事说出去也无妨。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事为他考虑,每次都在他遇到危险时及时出现。   甚至,那日为了护着他,她独自抵御魔修,差点丧命……   她最后充满怀念和不舍地看他那一眼,容祁这辈子都不会忘。   只要一想到那个眼神,他胸腔里就会涌上一阵滚烫的热意。   在这世上,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死活,她是第一个。   是她让容祁知道,原来有这么一个人,宁愿自己死,也要他好好活着。   容祁对她的防备,早就一点也不剩了。   可他等了半天,裴苏苏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能看破弓玉隐身术的,除了龙族以外,还有一种可能——神识极为强大之人。   容祁若是曾经的闻人缙,神识强大到能看穿精怪族的隐身术,并不奇怪。   整个龙族早已覆灭万年,裴苏苏根本没往那个可能上想。   “原来如此。”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原来他早就通过弓玉猜出了她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点破。   “姐姐,你怎么会在秘境里?”容祁抬起头,问道。   “说来话长。我原本去的是另一个秘境,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这两个秘境暂时融合到了一起。”裴苏苏笼统解释道。   容祁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犹豫着问道:“姐姐,你是苏苏吗?”   裴苏苏摇头,“我叫裴苏苏。”   之后,她三言两语将自己买下苏苏身份,戴上面纱进入问仙宗的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关于闻人缙的事,她只字未提。   容祁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裴苏苏回想起那天,容祁身体自发吸收魔气的事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好。”容祁顺从地走到她身边,将白皙清瘦的手腕递了过去。   裴苏苏两指轻轻覆在他脉搏上。   “脉搏怎么这么快?”   容祁漆黑的眸光微闪,耳尖发烫,言语有些支吾,“我,我也不知。”   裴苏苏不再在意这件小事,打出一道神识,探入他的身体。   查探到他体内的情况,她眼眸陡然一沉。   怎会这样?   她眉心皱起,带着几分焦急,“你最近打坐修炼了?”   容祁现在的经脉是逆行的,若是打坐修炼,便会将神陨之地的魔气吸进体内。   容祁微怔一瞬,否认道:“并无。”   他一直在担忧她的身体,哪有心思去打坐修炼?   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天生废柴体质,再怎么修炼也无法吸收灵气。   其实以前容祁没办法修炼,是因为周围只有灵气,接触不到魔气,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体质。   如今,才只是稍微接触到了一点魔气,他的身体就开始自发地吸收魔气来修炼。   “怎么会这样?”裴苏苏失神地喃喃自语。   见她这个反应,容祁心生好奇,闭上眼睛,用神识内视自己的身体。   这一看之下,他也不由得惊诧万分,神色大变。   原本空荡荡的丹田处,居然结出了一枚内丹!   而且这枚内丹不是修仙之人的金丹,而是魔修才有的黑色魔丹。   他怎么会修出魔丹?明明他并没有修炼。   裴苏苏敛眸,眉心紧锁,陷入沉思。   短短三日,容祁便已经从炼气期都没有的修为,直接晋升到了结丹期,这还是在附近魔气稀薄,以及他完全没有修炼的前提下。   这样的天赋太过恐怖,就连百年前的闻人缙也是比不上的。   只是,他再怎么适合修魔,裴苏苏都不能让他成为魔修。   若是他真的成了魔修,在修真界会再无立锥之地,只能前往魔域。   不说魔域内部鱼龙混杂,危险重重,就说魔域跟人族与妖族之间,还横亘着一条难以跨越的死梦河。   修灵力的人族与妖族,无法通过死梦河,只有经脉逆行的魔修才能通过。   若是真让容祁去了魔域,他们想再见面就难了。   必须得想办法压住他体内的魔气,免得被人看出来。   裴苏苏力量亏空,此时不适合忧思多虑,才刚想了一会儿事情,便觉头疼难忍,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身子往一旁歪去,却没摔到坚硬的石床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   鼻尖不小心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微微发红。   陌生的清冽气息传来,裴苏苏眼波流转,有一瞬间的恍惚。   刚回过神,她便坐起身子,离开了容祁的怀抱。   动作虽然轻柔,却透着坚决。   怀抱蓦然一空,容祁心里也跟着空了一瞬,升起陌生的失落。   裴苏苏安静倚靠着石壁。   山洞内光线昏暗,顶部被人放了一颗夜明珠。   柔和的光辉洒下,她纤长蜷曲的眼睫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魔气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帮容祁提升了体质,效果可比锻体丹好上无数倍。   容祁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寻找锻体机缘,毕竟他现在直接有了结丹期的修为,体质强度不同以往。   以他现在的体质强度,完全可以承受验魂术的施展,只待从神陨之地出去,便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闻人缙。   眼下,得赶紧在神陨之地找找有没有能压制魔气的东西,不能让容祁的魔修身份被人看出来。   看着裴苏苏苍白的面容,容祁胸口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涌上闷闷涨涨的情绪。   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姐姐,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裴苏苏并未回答,而是掀起眼睫,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向他。   容祁先是紧张地绷紧身子,而后他渐渐发现,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   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猛地一沉,唇色白了几分。   裴苏苏声音很轻,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容祁瞳孔骤缩,双手猛地紧握成拳。   果然如此。   原来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别人,所以才会对他这么好吗?   他压下心中苦涩,抿了抿唇,艰难开口:“可我终究不是他。”   裴苏苏低眸浅笑,眼尾微微往下弯,眸光温柔,“你是不是他,等从神陨之地出去,我自有办法分辨。”   容祁喉结滚了滚,墨眸复杂,“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容祁自己都不知道,他期待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既希望他们关系好,又隐约希望,他们的关系不要太好。   裴苏苏淡声说:“自然。”   其他的,她没再多说。   可她神色中的怀念,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位故人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吧,重要到她甚至可以为了他付出生命。   即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另一个人。容祁也依然对她心存感激,依然期盼着,她能留在他身边,继续陪着他。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这世上,第一个给他带来温暖和悸动的人。   若是自己真的是她要找的人就好了。   容祁想起自己的骨龄。   如果他真的失去过记忆,应该是在他从死梦河游上来,昏迷那两天里发生的。   或许他早就醒来,经历过许多事情,只是因缘巧合之下,又一次昏倒在死梦河旁边,失去了这部分记忆,误以为自己刚从龙族逃出来。   可倘若   “如果我不是他……”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后半句话,容祁没有勇气问出口。   但他知道,裴苏苏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裴苏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看他,而是在石床上盘膝而坐,缓缓阖上眼眸,轻声道:“我累了。”   容祁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的心不断下坠,墨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凝望着安静闭目的裴苏苏,容祁下颌绷紧,心中翻滚起复杂的思绪。   他内心无比希望,自己的确是她要找的人。   不然,若是她要离开,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仅仅只是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握住,用力攥紧,连呼吸都带起一阵难忍的抽痛。   长这么大,容祁还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害怕不安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正式见面啦撒花花~~   周二要上夹子,所以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之后,宝宝们凌晨不要等啦。   然后,看在桃桃更新这么勤快的份上,可不可以给桃桃灌溉一点营养液_(:з”∠)_再来一点评论鼓励一下(得寸进尺嘴脸.jpg)   希望小天使们不要不识抬举,否则别怪我跪下来抱着你们的大腿求你们呜呜呜QAQ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80561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色8瓶;每天都在为绝美爱情哭7瓶; 第26章 凤凰泪   不知道神陨之地什么时候会关闭, 裴苏苏不敢耽搁太久,服下丹药,调息了两刻钟, 稍微恢复了一些妖力, 当日便直接出发了。   她与容祁和弓玉一起,开始在神陨之地里继续找寻断元竹。   如今的凌霄秘境已经彻底与神陨之地融合在了一起,区分不出彼此。   他们在里面找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这天,裴苏苏三人来到一处开阔的湖边, 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穿着问仙宗外门女弟子的衣服,看到容祁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容祁?”   是喻彩。   可裴苏苏用天机眼看到,她不是真正的喻彩。   她用传音入密和弓玉交流:“她的本体一目三尾,形似一只黄色山猫……”   还未说完,弓玉便瞪大眼睛,警惕地说道:“是讙(huan)!王上千万不要开口, 不要让它听到你的声音。”   “为何?”   “讙是一种传说中的凶兽,能通过一个人的声音继承他的记忆,甚至是吞噬他的灵魂,从而夺舍。”   现在讙出现在喻彩身体里,说明喻彩的灵魂早已被它吞噬。   裴苏苏立刻用传音入密,把这件事告诉容祁。   为了防止不小心发出声音, 她干脆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 都施了一个禁言咒。   在他们用传音入密暗中沟通的时候,“喻彩”已经朝着他们三个走了过来。   “容祁,好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你。”喻彩笑着说, 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   一想到眼前的人已经被凶兽夺舍,裴苏苏看向喻彩的眼神有些防备排斥。   凶兽与妖族不同,它们天性嗜血好斗,而且都有着特殊的天赋本领,寻常修士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   还好它被困于神陨之地出不去,若是它去了外界,后果不堪设想。   “容祁,你怎么不说话?”喻彩走到他们面前停下,奇怪地眨了眨眼。   “咦,你是谁?容祁的朋友吗?”喻彩歪头,看向裴苏苏。   喻彩的记忆中只有戴面纱的苏苏,并没有裴苏苏,所以她才会认不出来。   她不停地说着话,故意引诱他们开口。   “讙能通过声音继承一个人的记忆,那是不是说明,它知道很多东西?”裴苏苏问弓玉。   这意味着,所有被讙听到过声音的人的记忆,都会被它所知晓。   弓玉闭着嘴巴,用神识回答:“应该是的。”   于是裴苏苏打消了直接离开的念头。   说不定断元竹和她识海中那本书的秘密,眼前这只讙会知晓,这也许跟她即将得到的神启有关。   可他们不能开口询问,怎么才能从它嘴里套出答案,成了眼下唯一的难题。   其实讙本身实力并不强,只是它的天赋能力特殊,想通过它达成目的,多少有些麻烦。   喻彩说了半天,都没等到他们的回应。   她依然耐心十足,继续说个不停,“容祁,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秘境,跟长老们说的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们三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裴苏苏立刻看向喻彩,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充满恶意的笑。   出声之人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同样穿着问仙宗外门弟子的衣服,身形瘦小,长相阴柔,眼窝有些凹陷。   “吕环师兄。”喻彩笑嘻嘻地喊他,态度很是亲切。   裴苏苏对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印象,她偶尔住在问仙宗外门的几次,经常听汪雨风和喻彩提起这个人。   吕环心悦于喻彩,总给她送修炼资源。   喻彩却看不上个子矮小的吕环,但又放不下他对自己的好,所以一直跟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吕环没想到喻彩会这么热情,心生惊喜,“彩儿,你倒是说说,这秘境有哪里不一样?”   “长老们口中的凌霄秘境可没这么大,灵气也没这么充沛呢。”   “巧了,我也有这种感觉,”吕环走到湖边,“彩儿,不知道秘境什么时候会关闭,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多去寻找一些机缘吧。”   “好啊。”   喻彩走出去两步,突然回过身。   “容祁,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她说话的时候,看向的却是裴苏苏。   弓玉提醒道:“王上,这只讙应该是想吞噬您的灵魂。”   跟裴苏苏相比起来,吕环这个“猎物”显然就不那么够看了,所以讙都懒得杀他。   “嗯,我知道了。”裴苏苏在内心回应。   她用眼神示意容祁答应,后者对喻彩淡漠地点了点头,立刻招来吕环充满敌意的目光。   容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裴苏苏身上,完全没理会吕环。   为了不让这只讙起疑心,裴苏苏用纸笔写下一句话:“我们两个不小心吃了隐声果,暂时无法开口说话。”   弓玉依然施展着隐身术,这只讙似乎看不到他。   喻彩嘴角笑意扩大,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隐声果的效果过几天就消失了。”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裴苏苏。   裴苏苏冲着她淡然一笑。   被她绝美的面容晃花了眼,喻彩微微失神了一瞬,很快便恢复正常。   于是他们几个开始结伴在神陨之地里寻找机缘。   安稳地过了两日,除了几个普通的灵果以外,他们基本没什么收获。   唯一高兴的人只有吕环。   以前喻彩对他忽冷忽热,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跟她有关系如此亲密的这一天。   他们两个一路上都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举止亲密,看上去俨然像是一对感情很深的道侣。   “隐声果的效果,今天就要消失了吧?”喻彩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幽光。   吕环连忙把她拉进怀里,防备地看了容祁一眼,说道:“彩儿,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管他能不能开口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容易吃醋啊。”喻彩撒娇。   吕环满心欢喜,两人又是好一阵耳鬓厮磨。   走到一处藤蔓遍布的苍翠山林,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一空。   “王上小心!”弓玉下意识喊道,却没发出声音。   幸好裴苏苏提前给他施了禁言咒,不然他的声音就要被讙给听到了。   众人脚下的地面仿佛被人下了什么禁制,根本无法用灵力御空飞行。   除了有翅膀的弓玉以外,裴苏苏几人都掉进了漆黑的无底洞里,身形不停下坠。   弓玉本想跟着一起跳下去,听到裴苏苏让他留在上面的传音,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跟着一起下去。   不知道下降了多久,裴苏苏和容祁依然没有落到地上,而且坠落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视野里一片漆黑,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带起的凉意让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下落过程中,容祁试探地牵住裴苏苏的手,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微微用力握紧。   “这地方有蹊跷,分开了怕是不好会合。”他墨眸专注地望着裴苏苏,用传音入密解释道。   裴苏苏淡淡“嗯”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其他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   容祁掌心温热,微微发汗。   他听到的最响的声音不是呼啸风声,而是他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强劲,砰砰地撞着胸腔。   他甚至有些担心,这声音会不会被裴苏苏听到。   快到地面上的时候,他们下坠的速度开始减缓。   终于落地,两人来到一处狭窄阴暗的山洞,喻彩和吕环都不见了踪迹。   刚踩到实地,裴苏苏的手就从容祁手里抽了出去。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夜明珠,柔和的光立刻将这片漆黑的小天地照亮。   在她身后,容祁把汗湿的手心在衣服上悄悄蹭了几下,眸中划过一道懊恼。   明明,他平时不是爱出汗的体质。   发现那只讙不在他们身边,裴苏苏先解开了他们两个的禁言咒。   她用夜明珠照了一圈,这地方怪石嶙峋,潮湿阴暗,还弥漫着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   他们明明是从上方坠落下来的,可现在,头顶却是实打实的岩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境。   裴苏苏试图用神识往周围查探,可不知道这些石头是什么做的,居然能挡住她的神识。   整个山洞只有一间房屋那么大,三面都是黑色石壁,正前方有一汪寒潭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潭水幽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危险。   裴苏苏走到潭水边上,拿着夜明珠往水里照。   容祁见状,连忙走到她身边,“当心。”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几根针,放在潭水中,片刻后取出来,针并未变色。   “潭水无毒,我们潜进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好。”   话落,容祁率先跳进潭水中,游在前面。   裴苏苏望着他的背影,心神微动。   潭水冰冷刺骨,深度只有两人高,只是因为太过漆黑,所以才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他们在水下游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出路,只好原路返回。   四面八方全是石头,这里仿佛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山洞。   爬上岸,裴苏苏掐了个法诀将自己衣服烘干,考虑到容祁不会法术,她顺手帮他也施了个法。   “我们先在此处休息一晚,待恢复一些力气,再重新想办法找出口。”   容祁颔首。   裴苏苏找了块平坦的石头,盘膝坐在上面开始闭目调息。   她很快就进入了入定状态,规律地呼吸吐纳。   容祁本想同她一样,先休息一会儿保存体力。   可他刚闭上眼睛,就觉得浑身上下传来一股莫名的燥-热和痒意,仿佛有万蚁在啃噬他的血肉一般。   容祁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心不静,默念了好几次静心咒。   可越念清心咒,那股热意就越是压不住。   身体里像是燃起一个火堆,烧得劈啪作响。   他呼吸变得急促不少,咽了几次口水,依然觉得喉咙发干。   用手背碰了下额头,温度烫手,连眼皮都是烫的。   容祁睁开眼,墨眸茫然地看向裴苏苏。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不要打扰她休息为好。   思忖片刻,容祁悄悄起身,跳进黑漆漆的潭水中,试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降温。   刚跳进去的时候,冰冷的潭水确实让他舒服了不少,他眉间稍稍放松。   可才过了几息,铺天盖地的热浪就卷土重来,甚至比刚才来势更凶猛。   容祁只觉得自己经脉里流淌的似乎不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龙族夜视能力极强,他睁开眼,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皮肤都泛起了一层绯色,明显不正常。   身体太过难受,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裴苏苏听到动静,睁开眼。   “怎么了?”她问道。   “我,我好热。”容祁抬眸看向她,眼尾泛红,嗓音透着不寻常的低哑。   裴苏苏目露担忧,身形一动,立刻来到他身边。   她握住容祁的手腕,刚触碰到就被他身上的温度惊了一跳,“怎么这么烫?”   意识到他现在情况不对,裴苏苏赶紧收敛心神,分出一捋神识探入他的身体。   被她触碰到的地方,成了唯一的冷源,短暂地缓解了几分热意。   容祁难耐地拧起眉,极力压抑住那股想要与她亲近一些,获得更多凉意的冲动。   那样会惹她厌烦的,他不能那么做。   可是,她一靠近,他的身体似乎更难受了。   查探清楚容祁身体里的情况,裴苏苏目光一凛,冷声道:“该死,这水是凤凰泪。”   她连忙带容祁从潭水中出来。   两人身后的地面上,出现一条湿-漉漉的水渍。   凤凰泪蕴含着极为磅礴的力量,对于修士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但凤凰泪也有坏处,那就是有类似于催-情的效果。   裴苏苏接受过凤凰妖王的传承,这水对她完全没作用。   但是容祁不一样,刚才探路的时候,他就在水里泡了很久。   刚才为了降温,他又在水里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凤凰泪的效果早已侵入他的身体。   这世上有两种情药无药可解,一样是凤凰泪,另一样是龙涎。   不管修士的修为有多么强大,只要碰了这两种灵物,不想爆体而亡就必须纾解。   想到此,裴苏苏心中懊悔。   刚才她只粗略地判断出潭水无毒,就贸然带容祁下了水,却没想到这水会是极为罕见的凤凰泪。   “姐姐,什么是凤凰泪?”容祁舔了舔唇,疑惑问道,声音比方才还要沙哑,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烫的。   他的脸颊和脖子泛起绯色,宛如醉酒了一般。   少年本就皮肤白皙,容貌清隽,如今他墨眸湿润,眼尾微红,鸦羽般的眼睫轻微颤动,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更显姿容出众,如同跌落凡尘的仙人。   许是热极了,他忍不住扯开衣襟,露出温热结实的胸膛,此时正上下起伏着。   裴苏苏的视线在容祁泛着水光的嫣红唇瓣上停顿片刻,目光暗了几分。   “凤凰泪对你身体有益,但会有催-欢的效果,”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然后轻叹了口气,“而且,无药可解。”   药效作用下,容祁浑身紧绷如同石头一般。   他锋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强忍着身体的难受,哑声问道:“我会死吗?”   很奇怪。   得知自己有可能会死,容祁心里并无多少惧怕。   只是一想到,此后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他心里就又沉又涩,如同压了块石头,本就躁动的心绪愈发纷乱不安。   “不会,”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语气坚定,莫名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不会让你死。”   她拿出的东西,是一块玉简。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收到了好多评论和营养液,超级超级开心,这就是被宠爱包养的感觉吗/捂脸~~待会有加更(其实是怕卡在这里我会被打死),凌晨还有更新,不想等的宝宝可以明天起来再看嗷。 第27章 半月   裴苏苏闭上眼,把白色玉简放在自己额头,片刻后睁开眼眸,将玉简贴在容祁额上相同的位置。   有些事情口头上不方便传达,便可以通过玉简来传递信息。   容祁眨了眨浓黑眼睫,不解地望着她。   玉简虽然凉,但这点凉意根本不够。   “闭上眼,仔细看。”裴苏苏轻声说。   容祁依言,乖乖闭上眼睛。   待看到里面的内容,他猛地睁开眼,俊脸涨得通红,浓黑羽睫轻颤,墨眸充斥着慌张无措,还有些许羞窘。   “我……我……”   直到这一刻,容祁才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记忆中的十七年,从没有人跟他讲过男女之事,他也从来不懂。   原来,原来竟是如此么。   “会了吗?”裴苏苏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像传授剑术那样,教了他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跟她的平静相比,容祁却显得极为紧张害羞。   他的脸颊烧得通红,眸中泛起水光,咬着薄红的唇,忍着羞耻回应道:“嗯。”   “凤凰泪的效果,你自己解。”   “我会封闭六识,你不必担心我会听见。”   说完,裴苏苏起身离开,回到原来的石板上,背对着容祁盘膝坐下。   她将夜明珠收进芥子袋,山洞里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容祁紧紧握住手里的玉简,望着她的背影,舔了舔薄唇,眸中浮现出挣扎和犹豫。   可他身体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继续纠结下去。   最终,容祁喉结滚动,还是垂下眸,抬手覆上自己的腰封。   山洞空间狭小,连个屏风都放不下。   山洞太安静了,所有声响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这让容祁觉得羞耻难当,却又本能地生出几分隐秘的兴奋。   黑暗中,他墨眸亮得惊人,偷偷窥视着裴苏苏的背影,心跳得越来越快,震得胸口都泛起疼。   浑身的血液都在因为某些不该存在的幻想而沸腾。   容祁十分唾弃自己心中这些卑劣肮脏的想法。   她对他那么好,他怎能在心里如此亵-渎她?   可,可他好像完全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想法。   仅此一次。   仅此一次。   都怨凤凰泪太过霸道。   待解了凤凰泪的效果,他便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容祁后背抵着坚硬的石壁,红唇微启,胸腔剧烈上下起伏。   白皙额头遍布晶莹的汗珠,有一些汗水随着动作沿着眉梢滑下。   其实裴苏苏并没有封闭六识。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封闭六识几乎等于把自己的命,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她当然不可能那么做。   方才那么说,也只是为了不给容祁造成压力罢了。   裴苏苏本以为自己能静下心修炼,一开始她也确实做到了。   可后来,听着身后的动静,她最终还是缓缓睁开了眼。   即便容祁再怎么克制,还是有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唇角逸出。   山洞里回荡着他压抑而粗-重的气息声。   裴苏苏睁着眼,桃花眸出神地望着身前的石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凰泪的效果,比容祁想象中要难解得多。   原本打算晚上好好休息,补充体力。   可到头来,体力不仅没补充上,反倒损耗严重。   彻底结束以后,容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极为尴尬的事——山洞太小了,以至于有什么气味完全散不出去。   现如今,整个山洞里,都充斥着浓郁的栗子花气味。   刚退去的热意,重新爬上容祁的脸颊,让他从耳朵到脖子都彻底红了个透。   裴苏苏突然想起,忘记给他准备清洗的东西了。   既然已经知道潭水是凤凰泪,总不能再让他用那水清洁。   可自己给他施清洁术也不太方便,毕竟施法时,神识多多少少会触碰到他的身子。   于是,她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桶水,和一条干净的棉布巾子,用法力送到他面前。   从头到尾,裴苏苏都背对着容祁,没有回头。   容祁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低着头,神情羞愧难当,“多谢。”   他声音中的沙哑还未褪去,还带着少年人的害羞和青涩。   之后,他便开始安静地清洗。   洗着洗着,容祁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裴苏苏的背影,忽然发现一件事。   若是她之前封闭了六识,怎会知晓他何时结束?   容祁的心猛地一跳,手中棉巾不小心掉进水桶里,溅起一圈水花。   他赶紧将棉巾拿出来,拿在手里用力拧干,直到修长的指骨都微微泛起白,才恍然回过神,放过了那条可怜的棉巾。   容祁脸红心跳,逼迫自己把之前的想法甩出脑海,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   清洗完,容祁换上干净的衣衫,悄悄把地上的东西也一并处理干净了。   山洞里让人面红耳赤的气味总算消散不少。   “我又给姐姐添麻烦了。”容祁站在裴苏苏身后,声音有些沉闷,还带着未褪去的沙哑。   裴苏苏睁开眼眸,脸颊微微转向他在的方向,却依然背对他坐着,“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   昨晚,她不该带他一起下潭水查探出路的,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   “你先歇息吧,从明日开始,我自己入水寻找出路,你不要跟着了。”   想到容祁实力低微,还未辟谷,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瓶丹药,“我这里没有食物,你这几日先服辟谷丹补充体力。”   “谢谢姐姐。”容祁敛眸,心怀愧疚地接下。   姐姐对他如此细心照顾,可他昨夜却那么肖想她。   实在是太过卑劣龌龊。   他怎能对她升起那么肮脏的念头。   他又如何……配得上她。   经过这件事之后,容祁再次面对裴苏苏时,胸腔里都会涌上一种说不上的复杂感受,既有浓浓的羞耻愧疚,又隐约有几分欢喜和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视线不受控制一般,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她身上。   与她说话时,他还会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与他的不自在相比,裴苏苏却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切如常,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容祁知道,她是为了不让他尴尬,所以才会这么坦然。   她这样体贴,他本应该觉得松了口气才对。   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无端生出几分失落。   从第二日开始,裴苏苏每日都会潜入潭水中,寻找出去的路。   可不管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任何出路。   她试着用妖力攻击石壁,结果她的全力一击,都没能在石壁上留下半点痕迹。   容祁用破妄剑使出自己最强的一招,同样连一点石头粉末都没削下来。   不愧是神陨之地,连石头都这么坚硬。   他们两个被困在完全封闭的山洞中,足足有半月。   裴苏苏不需要睡觉,除了寻找出路以外,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打坐调息中度过。   但容祁需要像凡人一样正常休息,他从魂芥袋里拿出被褥,独自睡在山洞角落。   每次醒来,他都脸颊绯红,神色躲闪,不敢看裴苏苏的眼睛。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是什么。   明明凤凰泪的效果已经解了,为何他还是会做那么荒唐的梦。   难不成这是凤凰泪的后遗症?   容祁问不出口,便只把这件事藏在心里,日日被羞愧和自厌的情绪折磨。   就在两人以为,他们两个要继续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多久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这天,裴苏苏又一次潜入冰冷的潭水底部,摸索着潭水四周的黑色石头,打算寻找出口。   指尖不小心被尖利的石头划破,当即便有血珠涌了出来。   她原本并未在意,可凝出的血珠刚跟凤凰泪触碰到一起,潭水就像是突然沸腾了一般,无风自动,中间翻卷起深深的漩涡。   “姐姐小心!”容祁在岸上看到这一幕,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裴苏苏却眼睛一亮。   她虽然没有继承到上一任妖王的凤凰血脉,但她身体里,多多少少残留着一些凤凰气息。   或许就是这些气息,勾动了这潭水。   她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指,更多鲜血汩汩流出。   吸收了她更多血液之后,潭水中央的漩涡越来越大,整个深潭像是变成了一只暴躁的巨兽,漆黑潭水疯狂地拍打着岸边。   裴苏苏赶紧跳上岸,在自己和容祁周身凝聚出一个妖力防护罩,防止被潭水中蕴含的磅礴之力伤到。   半天后,轰隆一声传来。   暴动的凤凰泪终于冲破石壁,撞出一个缺口。   幽暗森冷的山洞里,第一缕光照了进来。   裴苏苏眉间松懈下来,和容祁一起离开了这个山洞。   从山洞里出去,他们没有直接回到之前掉进山洞的地方,而是来到了一处陌生的溪边。   溪边孤零零地种着一棵歪脖子树,上面挂着条看似寻常的黑色丝带,泛着淡淡光芒,其上还有浩然正气流转,给人一种威严而神圣的感觉。   “这是……诛邪绫!”裴苏苏眼眸一亮。   诛邪绫跟伏妖印一样,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刚从山洞里出来,就捡到了诛邪绫。   而且诛邪绫可以净化一切力量,可以将她的妖力和容祁的魔气转化为浩然正气,用来对付凶邪之物最合适不过。   “有了诛邪绫,我们就有办法对付那只讙了。”裴苏苏心神微松,声音中带上几分愉悦。   虽然这根诛邪绫似乎曾遭受过重创,被损毁了大半,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   但用来对付那只凶兽,应该足够了。   裴苏苏走上前,将诛邪绫收进芥子袋,然后放开神识,找到他们之前降落的位置,跟容祁一起返回原处。   “王上,您终于出来了,你们没事吧?”一看到他们,弓玉立刻扇动翅膀,担心地迎了上来。   裴苏苏安抚道:“放心,我们没事。”   “这两天我怎么都找不到您,也无法跟您沟通。我正想着,要是您再不出现,就去找大尊们来帮忙呢,正好您就出来了。”   “两天?”裴苏苏眉梢一挑。   “是啊,王上,你们已经掉下去整整两天了。”   裴苏苏跟容祁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微诧,但都默契地没有多言。   看来,山洞里的时间流速跟外界不一样。   他们明明在山洞里独处了大半月,外界居然才过去了两日。   想到山洞里发生的事情,容祁白净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泛起暗红。   裴苏苏没注意他的表情,离开那个诡异的山洞之后,她的神识就不再受限制了。   她查探到,那只讙就在不远处,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好机会。   在“喻彩”到来之前,裴苏苏与容祁和弓玉迅速商量好了对策。 第28章 动摇   “容祁,原来你在这里呀。”喻彩一看到他们,立刻两眼放光跑了过来。   准确地来说,她的目光从头到尾都锁定在裴苏苏身上,眼中的垂涎遮都遮不住。   这只猫妖身上有凤凰的气息,灵魂的力量也很强横,对自己来说可是极为难得的大补之物,千万不能错过。   裴苏苏唇角弯了弯,莞尔一笑道:“你是容祁的朋友吗?”   喻彩明显没想到她会开口,惊喜极了,连忙接话:“你们的隐声果药效终于过去了。是啊,我跟容祁一样,都是问仙宗的外门弟子,我叫喻彩,你呢?”   “裴苏苏。”   “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喻彩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朝裴苏苏靠近。   裴苏苏状似未觉,毫无防备地同她说着话,嗓音清冷悦耳,“我并无门派。”   讙可以通过人的声音,继承那人的记忆。   现在,它听着裴苏苏的声音,一步步靠近她。   属于裴苏苏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在它的脑海中快速闪动。   裴苏苏控制自己内心的想法,让自己最想知道的一段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识海中那本书究竟为何物。   果然,讙立刻读取到了她的这段记忆。   看到她识海中那本书,讙的眼眸瞪大,惊讶失声道:“渡魔录!”   裴苏苏暗自记下这个名字。   原来这本书叫《渡魔录》,看样子真的是神域才有的东西,所以眼前这只讙会认得。   “什么是渡魔录?”裴苏苏故作不解。   喻彩眸光闪了闪,迅速换下震惊的神情,“我乱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容祁和弓玉在一旁,看似放松,实则提起戒备,全神贯注地盯着,只等那只讙忍不住出手。   没过多久,那只讙就按捺不住内心的贪念,开始蠢蠢欲动了。   它与裴苏苏说话的时候,借着听到的她的声音,本体悄然离开喻彩的身体,朝着裴苏苏而去。   它自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熟不知,裴苏苏开了天机眼,早将它的小动作尽数收入眼底。   在讙彻底离开喻彩身体的瞬间,裴苏苏收敛起神色间的温和,桃花眸凝上一层冰霜,冷声道:“动手!”   与此同时,她放出诛邪绫,与容祁各自手持一端,将讙死死地捆绑住。   被诛邪绫捆住的凶兽现出原形,一目三尾,毛发土黄,尖脸狰狞,“该死,你们居然认得我。”   裴苏苏三人早知它发挥天赋能力需要依靠声音,所以此时都闭口不言,不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   讙被紧紧束缚住,诛邪绫上散发出至阳至刚的浩然正气,是它这种凶邪之物最大的克星。   正气烫得它痛苦万分,皮毛发焦,宛如烙印之刑。   讙已经离开了喻彩的身体,偏偏此时他们三个都不开口,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作为媒介,它完全无法躲避。   “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妖丹,杀了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你们最好快放了我!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讙一边疯狂挣扎,一边痛苦地嘶吼威胁道。   裴苏苏与容祁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他们默契地同时往诛邪绫上加注妖力和魔气,诛邪绫光芒大盛,上面传来的压制力瞬间增强了数倍。   讙的声音变得凄厉无比,透着浓浓的怨念,“啊啊!你们这群该死的蝼蚁,竟敢如此对我,我要杀了你们!”   这只讙不知杀过多少人,身上沾满了鲜血和业障。   此时它诅咒般的声音一出,还加持了它在声音方面的天赋,听得人心中生出无数负面情绪,仿佛看到一道道冤魂站在自己面前,道心都隐约有几分动摇。   裴苏苏和容祁蹙起眉,神情冷肃,连忙沉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诛邪绫上。   弓玉也上前帮忙,将自己的妖力输进诛邪绫。   渐渐地,讙身上的邪气不断被净化,力量越来越微弱,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有杀伤力。   裴苏苏微微松了口气。   待诛邪绫将讙的邪气彻底净化,他们便能收服这只讙,将它契约成奴仆。   到时,想问什么问题,直接盘问它就行了。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彩儿!”吕环一脸焦急地赶来。   裴苏苏赶紧用传音入密告诉他:“它不是喻彩,是一只凶兽。”   “她就是彩儿,你们快放了她。”吕环笃定说着,打出一道法力,冲着裴苏苏攻去。   虽然弓玉修为不高,但他对付一个外门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下裴苏苏和容祁忙着对付那只讙,都腾不出手来,弓玉便主动上前,挡下吕环的攻击。   “你清醒一点,它分明是一只凶兽,喻彩的灵魂已经被它吞噬了。”弓玉用传音入密提醒他。   “我不管,我跟彩儿在山洞里如胶似漆,你们为何要打扰我们的生活?就算她是凶兽又怎么样?她有彩儿的记忆和容貌,声音也和彩儿如出一辙,她就是彩儿。”吕环固执地说道。   讙眼中划过一道喜色,忙用喻彩的声音说道:“吕环师兄救我,我好疼啊。你赶紧让他们放了我,我还是你的彩儿,我们可以像之前在山洞里那样,继续一起生活下去,那半年的时光你都忘了吗?”   它和吕环待的山洞,时间流速更慢。外界才过了两日,他们已经单独相处了半年。   其实这只讙在欺骗吕环。   它如今已经离开了喻彩的身体,没有喻彩本人的声音作为媒介,它就无法再回去了。   可它的话语对于吕环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足以让他抛开所有顾虑。   “你们竟如此残忍,要是还不放了彩儿,休怪我不客气。”吕环祭出法器,不停地朝着裴苏苏和容祁二人攻击而去。   弓玉认真地抵挡,不让他的攻击影响到裴苏苏和容祁。   几个回合下来,吕环没讨到半点便宜。   诛邪绫的光芒丝毫没有减弱,钻心般的疼痛传遍讙的全身,折磨得它痛苦万分。   讙在心里骂吕环蠢笨无能,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吕环师兄,你不要为了我受伤,你可以用其他办法救我的。”   “什么办法?”   “只要你一直跟我说话,让我听着你的声音就好了。”讙眼中亮起幽光。   “别听它的,否则你会被它夺舍。”裴苏苏传音提醒道。   吕环却并不在意这些,他深情款款地看向那只讙。   即便看到了它的原形,知道它根本不是喻彩,吕环也不在乎。   只要这只讙还能控制喻彩的身体,跟他继续过之前在山洞里的生活就好。   反正它拥有喻彩所有的记忆,连声音都与喻彩如出一辙,跟真正的喻彩又有什么分别呢?   而且吕环很清楚,真正的喻彩看不起他的身高和出身,根本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喻彩被讙夺舍,吕怀心中甚至觉得庆幸。   “彩儿,你知道吗,其实刚一进入门派,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跟别人都不一样,其他女弟子都很虚伪做作,只有你是最真实的,有任何话都会直说。”   “真的吗,吕环师兄?可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的话,过去一定不会对你那么糟糕的。”讙强忍着诛邪绫的痛苦,虚情假意地与他周旋。   听吕环说话的同时,讙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属于吕环的记忆,都是关于喻彩的。   它在心里暗骂,不过是一个口无遮拦的蠢女人,到他眼中倒成了真性情。   等它继承完吕环的记忆,便能借助吕环逃脱了……   裴苏苏和容祁都腾不出手去制止吕环,只能交给弓玉。   弓玉试图给吕环施展禁言咒,可他本身对术法并不精通,禁言咒很快就被吕环自己解开。   吕环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防御法器,能抵挡一阵子弓玉的进攻。   虽然他被弓玉打得伤痕累累,但他一直不闭嘴,嘴上说个不停,谁也没办法。   弓玉总不能杀了他,无冤无仇杀人,会影响修士的道心,为了这么个蠢笨弟子搭上弓玉的前途,显然不值得。   “如果你还不闭嘴,你的灵魂会被这只凶兽吞噬。”裴苏苏神情凝重,冷冷提醒。   吕环深情凝视着那只讙,一边躲避弓玉进攻,一边说道:“不会的,它不会那么做,我们那半年过得如同神仙眷侣一般,你根本不懂。只要它重新变成彩儿,我不会伤它,它自然也不舍得伤我。”   裴苏苏想不通,吕环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这只讙的目的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吕环竟然会觉得,凶兽已经对他产生了感情,多么荒唐。   眼看着讙身上的诛邪绫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容祁眉头紧皱,传音道:“不如我去打晕他。”不能再让吕环开口了。   这个提议立刻被裴苏苏否决,“不行,没有你的魔气,只依靠我的妖力,诛邪绫捆不住这只讙。”   这便是诛邪绫受损的弊端——需要两种力量同时存在,才能催动。   若是诛邪绫没有被损坏就好了。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它很快就要逃脱了。”容祁墨眸中凝聚出阴沉气息。   “罢了,”裴苏苏唇角逸出一声叹息,无奈说道,“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最终,意料之中的   借着吕环的声音,那只讙的天赋力量得以重新启动。   就在吕环深情告白的时候,讙的身体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冲破了诛邪绫的束缚。   它的身体化作一个白色光团,朝着吕环冲去。   诛邪绫本来就有许多损耗,自然敌不过凶兽的天赋能力,被讙瞬间爆发出的力量直接击毁,黑色神器断成了几段。   “彩儿,不管你是人还是凶兽,我都一如既往地爱着……”吕环的声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他直接被讙夺舍,灵魂顷刻间便被吞噬,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   夺舍后,“吕环”看了看自己的新身体,嫌弃地说了一句:“蠢东西,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之后,他抬起头看向裴苏苏,表情狰狞,阴狠地留下一句威胁:“别让我再遇到你们,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他便赶紧逃离此处。   裴苏苏将断裂的诛邪绫收进芥子袋,并没有选择去追逃窜的讙。   讙现在躲在修士身体里,除了用引魂丹把它的魂魄引出来以外,他们根本没办法抓到它。   否则即便杀了吕环的肉身,讙依然能继续躲藏,直到找到下一个宿主。   可引魂丹只有一颗,裴苏苏要用来验证容祁的身份,当然不能浪费在这只讙身上。   而且诛邪绫已毁,就算引出了讙的魂魄,他们也没有法器去对付它。   总归,这次也不完全是一无所获,至少她知道了识海中那本书的名字。   就在裴苏苏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松,从刚一进神陨之地便感受到的实力压制突然消失了。   眨眼间,她的实力便从不到三成,恢复成了全盛时期的十成。   裴苏苏眸中划过一道怔愣,讶异道:“天道压制消失了。”   弓玉试了试,发现自己同样如此,“咦,我也是。我们离开神陨之地了吗?”   “应该是。周围的灵气浓度下降了不少,这里恐怕才是真正的凌霄秘境。”   裴苏苏猜测,现在神陨之地应该已经与凌霄秘境分开了,所以后者的灵气浓度才会突然下降。   周身的景象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由苍翠茂密的山林,变成了荒芜石窟。   如此一来,他们便不用再担心会遇到那只讙了。这些凶兽被困在神陨之地里面,终其一生都逃脱不得。   “这么说的话,王上的神启已经结束了。”弓玉这句话,是用传音入密对裴苏苏说的。   还没确认容祁身份,他心中对容祁依然存着防备,不会事事都让他知晓。   “这便是神启么?”裴苏苏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稍微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神启会给她带来更多启示,结果却只是知道了那本书的名字。   而且,怎么只有一个神启?   并不像流传下来的说法那样,有一真一假之分。   所谓的天道考验,她似乎也并未遇到。   难道,那些流传下来的说法是错误的?   裴苏苏并未思虑太多,很快就收起思绪,准备离开此处。   临走之前,看到喻彩的尸体,弓玉忍不住感叹了句:“那个什么吕环,嘴上说得倒感人,其实他的爱才是最浅薄的。他喜欢的到底是真正的喻彩,还是只要有人顶着喻彩的脸,能模仿喻彩的性格和声音就行?明明那只讙亲手杀了喻彩,他却完全不在乎,还能跟那只讙恩爱半年,真够扯的。”   听弓玉这么说,裴苏苏脚步微顿,脑海中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只是那个念头一瞬而逝,快到她完全来不及抓住。   神陨之地和凌霄秘境分开后,裴苏苏才发现,原来虬婴和那些魔修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藏在秘境角落。   想起上次发生的事情,她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怒意。   裴苏苏并非心慈手软之人,这群魔修不仅觊觎她的妖丹,还几次三番出手,耽误了她许多时间,让她没能找到断元竹,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磅礴的妖力朝着魔修躲藏之处袭去,瞬间便将他们防身的魔气给打散,其中隐藏的魔修还来不及发出求救声,就已经失去了生机,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一团团魔气散去,裴苏苏绝美的面容冰冷如霜,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快速收割着这群魔修的性命。   不是没有人试着反击,可不管是魔将还是魔王,他们的攻击,在已经恢复全盛实力的裴苏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护法大人,这只猫妖的力量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强横?”   “实力最强的万大人居然被她一招击毙,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还是赶紧逃吧。”   虬婴的手下见状,俱都胆战心惊,打消了跟她正面对抗的想法,一心只想着抱头鼠窜。   裴苏苏不让容祁触碰魔气,所以容祁并没有加入战局,而是在一旁看着,墨眸充斥着紧张担忧。   发觉这些魔修完全不是裴苏苏的对手,他悬着的心才放回平地,握紧的手微松,手心全是汗。   弓玉则是满脸兴奋,忍不住拍手叫好:“打得好!这群魔修居然敢算计王上,我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虬婴,我劝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吧。”   躲在魔气中的虬婴心神大震。   他们是如何透过魔气防护,看到他真容的?   “虬婴,你背叛妖族入魔倒也罢了,竟敢联合魔修,对王上出手,你简直罪该万死。”弓玉冲着其中一团魔气耀武扬威,势必要出一口之前的恶气。   羊士惶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连忙提醒道:“护法大人,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虬婴脸色难看极了。   他没想到,自己带来的诸多魔域高手,在这个猫妖面前,居然只有挨打的份儿。   她只是炼化了部分凤凰妖王之力,便有如此强大的威力,那上一任妖王,实力该有多么强横?   与凤凰妖王打成平手的魔尊,又有着多么恐怖的实力?   原来自己一直低估了这些,处于各族巅峰顶端之人的实力。   之前他能占据上风,不过是仰仗了神陨之地对妖魔的压制罢了。   正在虬婴沉思时,裴苏苏身形一动,转瞬间便出现在他身边。   她美目凛然,右手成爪,虚虚往他这边抓来。   看似动作缓慢,却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威压,让虬婴的身体仿佛被钉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更别说躲避了。   虬婴咬牙,心中一狠。   像上次在望天崖那样,周围的魔修突然大脑一空,眼神空洞,变成了虬婴的傀儡,纷纷冲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护法大人,您怎能这么做……”有人不甘被白白牺牲,试图逃脱,可不知道虬婴做了什么,他们刚升起反抗的念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借着手下人的牺牲,虬婴暂时保住一条命。   然而裴苏苏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依然穷追不舍,虬婴只能满秘境逃命。   虬婴本想借助伏妖印的力量来对付她,可裴苏苏早有防备,出手极快,根本不给他祭出伏妖印的机会。   就在虬婴走投无路之时,凌霄秘境恰好关闭,所有人都被传出秘境。   刚一传出去,众人位置被打乱分开。   借着这片刻的喘息之机,虬婴立刻动用秘法,带着残余部下夹着尾巴狼狈逃窜,哪里还有之前的威风。   望着虬婴离去的背影,弓玉撇了撇嘴,“连自己人的命都不在乎,虬婴可真够心狠手辣的。”   裴苏苏手中凝聚的妖力渐渐散去,眉眼间的冰霜却依然凝着。   这次若不是凌霄秘境恰好突然关闭,虬婴必死无疑。可惜,还是让他给逃了。   他手里的伏妖印若是不抢过来,早晚会是个祸端。   只是眼下,虬婴已经用秘法逃遁,气息消失,想追踪到他并不容易。   而且,她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弓玉问:“王上,我们要继续追吗?”   “先做另一件事。”裴苏苏说话时,看向的却是容祁。   弓玉心下了然。   进秘境的都是问仙宗内外门弟子,出来的时候,广场上却凭空多出了许多其他门派的高手,甚至还有妖族和魔族。   一群人不明所以,互相防备地盯着彼此。   “我们进的不是神陨之地吗?怎么会从问仙宗的秘境里出来?”   “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仙宗问你们才对吧,你们怎么会进我们门派的秘境?到底有什么阴谋?”   “谁稀罕你们的破秘境,倒是因为你们的破秘境,让我们错过了成神的机缘,你们问仙宗得弥补我们的损失。”   在他们陷入争吵的时候,裴苏苏已经隐藏气息,与容祁和弓玉一起离开了。   去后山的路偏僻崎岖,罕有人烟,山上尚有未融的冰雪。   可在这些冰雪下面,已经有小小的嫩芽顶开泥土冒出头,给漫山遍野的雪白,添了一抹嫩绿色彩。   光秃秃的山林中,有小动物沿着树枝快速攀爬,将融的冰雪从树梢扑簌落下。   待度过最后这轮料峭寒意,初春很快就要来了。   弓玉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容祁,用传音入密问道:“王上,这么快就要施展验魂术吗?要不要再缓缓?”   才刚从秘境出来,就直接带容祁施展验魂术,会不会太快了?   弓玉甚至比裴苏苏还要担心验魂术的结果。   若容祁真的是王夫还好,可万一他不是……弓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深想下去。   裴苏苏没有回答,但她的态度很明确。   弓玉便不再继续劝了。   “姐姐,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去的路上,容祁抬眸看向她,疑惑问道。   裴苏苏走在前面,并未回头。   脚踩在枯枝碎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整座山几乎只剩下细微的风声。   在这样的寂静中,裴苏苏的嗓音冷得可怕,“去了便知。”   原本裴苏苏没想这么着急,可回想起秘境里经历的那件事,让她眸光冰寒,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   她不该对其他任何人动摇半分,哪怕只有一瞬。   容祁隐约猜到了什么,墨眸微凝,抿紧的嘴唇发白,脚步变得有些沉重。   他心中既期待渴盼,又忐忑不安,如同犯人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可不管有多么紧张,他还是顺从地跟在裴苏苏身后,并未退缩。 第29章 验魂   魔域。   虬婴刚带着残余部下逃回魔域, 还来不及修整,就感应到了魔尊的召唤。   他心中顿时一慌,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不好的念头。   可再怎么害怕, 他也不敢抗拒, 只能硬着头皮去往万魔窟。   万魔窟门口有块晶石,虬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又敬又怕地说道:“魔尊有何吩咐?”   他看不到万魔窟里面的场景,可里面的人,可以通过这块晶石看到他。   闻人缙这次醒来之后, 便开始在万魔窟里寻找出路。   看到大门附近有个透明的淡蓝色水晶球,他试着往里面输入魔气。   本以为这会是开门的机关,结果门并没有打开,面前反倒浮现出一面水镜,映出一个浑身漆黑,鼻青脸肿的精怪模样。   听到那只精怪的称呼,闻人缙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魔尊?   为何会唤他魔尊?   没听到任何回应, 虬婴吓得脸色煞白,背后冷汗直冒。   莫非他真的干扰到了魔尊的计划,所以魔尊现在要找他的麻烦?   虬婴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抖着嘴唇求饶:“魔尊息怒!属下不知道妖王对魔尊有用,若是属下早知这件事, 定然不敢对那只猫妖动手。”   听他提起“妖王”和“猫妖”, 闻人缙古井无波的墨眸终于有了变化,泛起涟漪。   袍袖下,苍白手掌微微收紧。   他离开的时候,裴苏苏刚继承上一任妖王的传承, 但因为血脉限制,无法炼化那么庞大的力量,深陷危险。   可听这只精怪的话,似乎苏苏已经成了新任妖王?   他到底在望天崖上待了多久?   闻人缙心中思绪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   虬婴的心情丝毫没有放松,反倒更加紧张。   为了讨魔尊欢心,他急忙拍马屁道:“那猫妖实力莫测,轻易便折损我魔域数十位高手,魔尊若得了她的妖丹,定能突破渡劫期,飞升成神。到时魔尊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神祗,拥有无上神力,一统三界指日可待。”   虬婴情真意切地说了半天,晶石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闻人缙蹙起眉,心中的疑惑不停扩大。   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事情。   不知为何他会被带入魔域,还被错认成魔尊。只是,眼下想要离开却是难了。   闻人缙自从入魔之后实力大跌,靠着伤身子的秘药短暂提升了实力,才能扛得住望天崖上的天罚。   如今药效已过,他只勉强有元婴期的修为,连过去的百分之一都不够。   以他现在的实力,若是被人发现他并非魔尊,他不可能安然从魔域离开,更别说去找裴苏苏。   所以,一定不能让这个精怪发现自己是假冒的。   他必须先稳住这只精怪,再暗中寻找离开的方法。   想起那几个被束缚的龙魂对魔尊的恐惧,还有从前关于魔尊暴戾恣睢的传言——   闻人缙低沉的声音顿时变得阴郁冷鸷,如同淬了一层寒霜,“蠢货。”   “魔尊息怒!魔尊息怒!”虬婴恐惧万分,额头不停触地,结结实实地磕头求饶。   他哭丧着脸诚惶诚恐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就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觊觎魔尊的囊中之物,属下以后绝对不会再招惹那只猫妖了,魔尊饶命。”   要是早知妖王内丹是魔尊想要的东西,他又不是活腻歪了,哪里敢动半分心思?   “滚。”   闻人缙身受重伤,体内魔气稀薄,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为了不让那只精怪看出异样,说完,他便收回了输进晶石的魔气,那只精怪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他如此态度,反倒让虬婴松了口气。   “是,属下这就滚,这就滚。”   像是生怕他后悔,虬婴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处。   离开魔王殿后,虬婴擦了擦额头砸出的血迹,不停拍自己的胸口,满心后怕,衣服都被冷汗浸透。   还好魔尊今天没跟他计较,让他侥幸逃过一劫,不然他就完了。   万魔窟内,闻人缙以手掩唇,轻轻咳了两声,俊美的面容愈发苍白几分,泛起不健康的红晕。   望天崖上的天罚太过霸道,他几乎差点就要魂飞魄散,只是后来意识混沌,不记得自己怎么会被带到这里。   这里魔气充足,他现在浑身经脉逆转,成了彻头彻尾的魔修,正适合待在这里养伤。   只是,不知道裴苏苏的情况如何,他哪里能安心?   闻人缙敛眸,神情沉肃,开始冷静地在万魔窟内寻找出去的路。   修长如玉的手中,黑色龙骨花依然紧紧握着。   *   很快,三人抵达半山腰的一处平坦空地,这是裴苏苏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她一挥手,地上出现了许多灵石,还有几面阵旗。   裴苏苏用法力调整好所有东西的位置,形成一个保护阵法。   “坐在那里。”她指着阵眼的位置。   容祁抿了抿唇,顺从地走过去,盘膝在她指的位置坐下,脊背挺直。   他面前出现了一瓶丹药。   容祁将丹药瓶握在手里,墨眸死死盯着,修长指骨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大致能猜到,这瓶丹药应当与验证他的身份有关。   容祁不担心裴苏苏会害他,只是担心,自己并非她要找之人。   若真是这样,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段时日的所有陪伴都会瞬间消失。   他将会从云端重重跌落,重新回到往昔看不见任何光亮的生活。   还有那些他未能理清的悸动,此生都不再有说出口的机会。   可就算心中再怎么绝望不甘,他除了依从,又能怎么办呢。   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容祁墨眸黯淡,薄红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之后,他将丹药倒在手心,毫不设防地吃下。   服下丹药,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刺痛感传来,仿佛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撕扯魂魄,试图将他的魂魄扯出身体。   剧痛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准备的容祁身子一歪,差点摔出阵眼的位置。   他一手勉力撑着地面,右手按着胸口的位置,痛苦地蹙起眉,脸色苍白,额头冷汗遍布,薄唇很快就失了血色。   容祁强忍着身体的眩晕和痛意,下颌微仰,抬眸看向裴苏苏,期盼能在她脸上看到动容。   哪怕只有分毫。   可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他却看到,裴苏苏眼波未动,冷漠地移开目光,并未看他。   身上的温度越来越凉,心一点点下坠。   浓浓的绝望和痛苦爬上心头,很快便将容祁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心上像是破了个大洞,内心的酸楚,远比身体上的疼更让他痛苦万分。   容祁眼眶微湿,涩然一笑,缓缓阖上双眸。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裴苏苏清冷而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开始吧。”   “好。”   弓玉站在另一个阵眼的位置,收敛起平日的活跃,集中精神盯着容祁,调动起自己的魂力,专注地感受容祁的灵魂。   验魂术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让人魂飞魄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裴苏苏其实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在容祁闭上眼睛后,她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他身上,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出任何差错。   袖子下,她双手紧攥,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   引魂丹开始生效,容祁的灵魂与躯壳之间产生了狭小的缝隙。   趁着这短暂的机会,弓玉立刻用魂力探入他的灵魂,查看灵魂本源。   裴苏苏拿出自己挂在胸前的精血玉坠,放在手心。   弓玉闭上眼,认真感应精血和容祁的灵魂,是否出自同一本源。   一时间,整个半山腰都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是察觉到了这里紧张的气氛,附近的小妖都躲得远远的,连山风都凝固不动。   两刻钟后,弓玉猛地睁开眼,翠绿色眼眸中充斥着惊喜。   百年以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施展验魂术,但前四次都以失望告终。   这一次,结果终于变得不同。   弓玉看向裴苏苏,笑着道:“王上,他的灵魂与王夫留下的精血出自同一本源,他的确是王夫。”   虽然不知为何,容祁的灵魂似乎并不完整,但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上找了王夫百年,终于找到了王夫的下落。   王上终于不用孤身一人了。   想到王上才刚找到王夫,为了不让她担忧,弓玉便没把容祁灵魂不完整这件事说出来,打算过一阵子再说。   听到弓玉的话,裴苏苏紧绷着的心弦猛地一松。   她身形微晃,若不是及时扶住旁边的树干,差点摔倒。   山风吹过,带起一阵寒意,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汗。   得知容祁就是闻人缙之后,裴苏苏反倒生出了几分怯意,不敢上前,只是远远望着他。   眼前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有微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   晶莹泪珠滚落,裴苏苏同时眼眸弯起,唇角笑意清浅。   弓玉看到裴苏苏这个反应,想起她这百年是怎么过的,同样觉得鼻子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真是太好了,王上终于得偿所愿了。   过了很久,裴苏苏才终于平复心神,慢慢走上前,停留在容祁身旁。   容祁安静地闭着眼,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   不知他在担心什么,好看的眉心一直皱着。   裴苏苏蹲下-身子,微凉的指尖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又轻轻划过他的眼角。   那里残留的湿润早已消失不见,却在裴苏苏心中烫出了深深的痕迹。   服下丹药之前,他心中,一定很不安吧。   她方才,不该对他那么冷漠的。   刚经历了验魂术,容祁需要休息几天才会醒来。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然后,她拿出丹炉,将之前断裂的诛邪绫丢进去,又加入许多珍稀无比的炼器材料。   接下来的三天,裴苏苏一动不动地坐在丹炉前,全身心地投入到炼器当中。   弓玉默默守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炼制将要结束时,裴苏苏打开丹炉,割破手指,将自身带有凤凰气息的血液滴了进去。   凤凰血液何其稀有,怎能浪费在一件法器上面?   弓玉见状,下意识想开口劝说,可想到王上与王夫感情颇深,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   又过了两日,丹炉下面的火终于熄灭。   成了。   裴苏苏松了口气,将炉中法器取了出来。   诛邪绫现在变成了一条全新的细长绸缎,颜色也由黑色,变成了血一般的鲜红。   它不再具有诛杀凶邪的效果,但可以镇压和隐藏魔气,现在称之为镇魔绫更为贴切。   容祁即将醒来,裴苏苏走到他身旁,扶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取下他绑在脑后的发带,动作温柔地将朱红的镇魔绫绑了上去。   有了这个,他便能隐藏自身的魔气,不用再担心会被人发现魔修身份。   没找到断元竹,容祁依然不能像普通修士那样修炼,但总不能让他一直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魔修虽然遭人排斥,但只要自己帮他好好隐藏,不让人发现就是了。   让他有实力防身,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裴苏苏怀里,安静睡着的少年皮肤苍白,容貌俊美精致,柔顺乌发以一根红色发带松垮垮地束着,剩余的青丝散落在背后,给他增添了几分羸弱的美感。   裴苏苏发现,识海中那本书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书上更新了容祁在凌霄秘境中的一系列经历。   看到这里,裴苏苏才知道,自从进了秘境,容祁就一直在找断元竹。   他并不知道这个东西是裴苏苏为他准备的,还以为是她要用,所以找得十分用心,甚至连他自己的机缘都顾不上。   看到这里,裴苏苏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温柔和怀念。   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他依然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为她好。   除此之外,前面开头部分,突然多出了很长一段内容。   写的是一个天生魔体的龙族少年,刚出生便引来天劫异象,被整个龙族视为不祥。   因为不能按照龙族的方法修炼,他等同废人,尽管身为龙王后代,却无人把他当主子看待,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最终由于一场陷害,少年被挖了龙丹,囚于龙族尽头的望天崖,日日遭受天雷天火的酷刑,完全是凭借着天生的肉-体强悍才支撑了下来。   后来无名少年逃出龙族,来到人间修仙界。   只是因为天生魔体无法修炼人族法术,少年被所有人当成废物,在门派里依然摆脱不了被欺凌的下场。   再之后,少年被一个魔域毒修捡走,成为他的试药人,每日都要饱受毒药折磨之苦,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唯一的好处就是,少年来到魔气充足的魔域,终于得以踏上修炼之途,修行一日千里。   书里很多涉及到具体门派、地点的关键信息,都被空白隐去了,连龙族少年的名字都是空白一片。   这本书突然多出龙族少年这部分,难道容祁就是这个无名的龙族少年?   可现在已经证明,容祁就是曾经的闻人缙,而裴苏苏从没听闻人缙说起过,他跟龙族有什么关联。   而且龙族早在万年前便被魔尊覆灭,闻人缙才不到两百岁,若他真是龙族流落在外的后代,怎么都不可能会有书中前期那些经历。   龙族少年是因为天生魔体无法修炼,而闻人缙和现在的容祁暂时不能修炼,应该只是走火入魔经脉逆行的缘故。   或许,前面龙族少年的部分,与容祁和闻人缙都并无关系,出现在书里有其他缘由。   那么这本书为何要叫《渡魔录》?是救渡之意吗?   “弓玉,你可听说过天生魔体?”裴苏苏眉梢微扬,问道。   弓玉摇了摇头,“不曾,精怪族对魔修的事情知之甚少。”   “那《渡魔录》呢?”   “属下刚从秘境出来的时候,就跟族人传讯问过这本书,但到现在都没收到任何消息。”   弓玉估计,大概率是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了,毕竟这本书与神秘的神域有关。   而关于神域,即便是精怪族,流传下来的信息也少之又少。   “那就先将这件事放一边吧。”裴苏苏淡声道,并未过多纠结。   只要识海中那本书,对她和容祁并无害处就好。   渡魔。   若容祁便是那个魔,她自然会渡他。   过了会儿,弓玉问道:“王上,我们接下来要继续留在问仙宗吗?”   “不,”裴苏苏眉眼间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肃杀,她冷声道:“传妖王召集令,集结众位大妖,随我一同杀上魔域,夺伏妖印,捉拿妖族叛徒——虬婴。”   魔域与妖族向来互不干扰,但这次魔域主动挑起事端,不仅在进入神陨之地前,三番五次来到妖族领地刺探消息,还在神陨之地里面,用伏妖印对她发起偷袭。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妖族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任人欺凌。   “王上,我们当真要和整个魔域宣战吗?”弓玉闻言,有些迟疑不决。   仅仅追杀虬婴,显然不是什么大事。   但若是集结众位大尊,声势浩大地攻向魔域,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魔域有一个修为莫测的魔尊在,若他们不肯交出伏妖印,对于妖族来说,始终是个祸患。”裴苏苏冷静分析道。   弓玉稍一思考,便想通了这件事。   “王上说得有理。虬婴本身身为精怪族,实力并不高,那伏妖印在他手中都能那么厉害。要是伏妖印被那个老不死的魔尊拿在手里,还不知会发挥出多么可怕的威力,还是早些把伏妖印抢过来才能安心。”   毕竟是活了几万年的老东西,谁知道那个藏头露尾的魔尊到底有多厉害。   不夺来伏妖印,他们会处于极为被动的位置。   修仙界实力至上,有时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倒不如主动出击。   “步仇阳俟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你先让他们安排好各自界下的事务,十日后便集结人手,与我一同攻向魔域。”   “是!”弓玉绷着脸应下,然后就扇动翅膀离开,去联系步仇等人。   其实除了报仇和得到伏妖印以外,裴苏苏还有另外的打算。   妖族和人族没有供魔修修炼的资源,她只能从魔域那边动手抢夺,好让容祁的实力快速提升。   待容祁的实力提升到大乘期,她才有办法让他重新恢复记忆。   弓玉走后,半山腰上静悄悄的,只剩下裴苏苏和容祁两人。   过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躺在裴苏苏腿上的少年终于有了动静。   他鸦羽般的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不死·藏头露尾·小娇祁:?你说谁?   前两章大改了一波,把龙族少年的部分挪到这里了,感觉这样更顺,宝宝们可以重新看一下前两章,这章评论发红包补偿大家,不要打我QAQ   快继续把评论和营养液砸过来吧,桃桃什么都不多,就存稿多_(:з」∠)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面窗 10瓶;晋晋的江 1瓶; 第30章 夜探   “你醒了。”   容祁意识刚一回笼,就听到熟悉的嗓音。   不似平日的清冷,而是添了许多暖意。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清澈如湖的天空,还有——她。   此时裴苏苏并没有戴面纱,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明艳得不可方物。一双异色桃花眸温柔如水,正专注望着他,红唇微微弯起,带着浅淡的笑意。   被她明媚的笑容一晃,容祁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似是痴了一般,墨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望得久了,容祁耳根微微发热,白俊脸庞泛起薄红。   只是,自己看她,怎么会是这样的角度?   容祁总感觉,他现在好像躺在一个很柔软的地方,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花香味。   在山洞里那半月,他早已对这个气味很熟悉。   可除了梦里,他从未离这个气味这么近过。   裴苏苏并未再开口,只是温柔地望着他,耐心等待他从怔愣中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儿,容祁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现在躺着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裴苏苏怀中。   他连忙坐起身,从她怀里离开,墨眸有些慌乱,低下头不敢看她,歉声道:“对不起,姐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你身上。”   容祁以为自己意识混沌之下,失去自控力,胆大包天地做了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慌张。   可裴苏苏并未如他预料中那样发怒。   “不怪你,是我做的。”裴苏苏温声道。   容祁第一时间并没有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抬眸茫然地看向她。   须臾,他乌睫颤动,眸中渐渐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的意思是,是她主动抱他的?   这个念头一起,容祁漆黑的瞳孔缩了缩,心跳在刹那间失控,疯狂撞击着胸腔。   裴苏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神色变化。   平日里,容祁大多数情况下都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神色不停变换的时候。   先是疑惑不解,继而转为震惊,最后是浓浓的惊喜,偏又像个幼稚的孩童一般,故意抿着唇想要压抑这种喜悦,可最后还是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容祁聪慧,很快就想明白,裴苏苏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   明明他服下丹药之前,她对他还十分冷淡,现在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原因除了那个以外,不作他想。   他舔了舔唇,忐忑问道:“我便是姐姐要找的人吗?”   裴苏苏点头,“嗯。”   突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容祁墨眸一点点亮起,比漫天星辉还要亮。   昏迷之前,那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担忧和后怕,在此时尽数烟消云散,转而被压抑不住的喜悦所取代。   虽然不知道他失忆之前,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这不影响容祁觉得满心庆幸。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太好了。   他的确是她要找的人。   这样一来,她便不会离开他了。   自从在秘境里,得知裴苏苏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长得像某位“故人”起,容祁心里就一直紧紧绷着,此时心弦终于可以松懈下来。   “过几日,我要去一趟魔域,你是留在问仙宗,还是与我一起?”裴苏苏问道。   容祁问都没问她去魔域做什么,便毫不犹豫地回道:“我要跟你一起。”   “不怕有危险?”裴苏苏嫣然一笑,眸中带了几分玩笑之意。   “若有危险,那我更该一同前去。”   虽然他实力低微,或许帮不上什么忙。   但若真的遇到事情,他拼了命也要尽力护她周全。   裴苏苏说:“魔域欺人太甚,我妖族不可能任由他们如此欺凌,自然要反击回去。”   这是在解释,她此行前去魔域的原因。   “那我便与姐姐一起去报仇。”容祁精致的下颌微绷,想起秘境中裴苏苏遇险的一幕,声线瞬间冷冽不少。   “好,”裴苏苏嘴角微微上扬,“你先在宗门休息几日,待出发时,我会派人来叫你。”   容祁颔首,墨眸灼灼。   下一秒,他呼吸蓦地一滞,紧张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因   裴苏苏说完话,忽然微抬起手,伸向他头顶的方向。   容祁好似被法术定在原地,所有注意力都被她的动作吸引。   最终,裴苏苏的手并没有落在他头顶,只是挑开与青丝缠在一起的细长红缎,淡声道:“这是镇魔绫,你记得每天戴着,不要被人发现魔修身份。”   人族和妖族到底还是对魔修带有偏见,更有甚者,遇到魔修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所以裴苏苏之前才会尽力避免容祁成为魔修。   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想办法帮他隐藏魔气。   容祁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头上的发带。   触感不似之前的黑色发带那么粗糙,而是光滑柔软,摸起来便不是凡品。   容祁在这件法器上面,感应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这一定是她亲手炼制的,容祁无比肯定。   想到此,他黑眸中的光愈发明亮,如同得了糖果嘉奖的孩子。   “我会记得时时佩戴的。”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青豆,丢在地上,随意施了个法诀,那豆子就变成了如她一般外形的傀儡。   她如法炮制,又做出了容祁的傀儡。   接着,裴苏苏从一旁的雪地里,挑出一段枯草,化作黑剑,丢给傀儡容祁。   她用神识操控这两个傀儡,让它们暂且躲在后山,等她和容祁离开问仙宗,再让它们出来。   容祁眼也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墨眸中写满好奇,还有着淡淡的崇拜和落寞。   怪不得之前姐姐离开宗门那段时日,他总觉得她看上去沉闷木讷,跟平时有所不同,原来那只是她的假身。   姐姐真厉害,简直可以说无所不能。   与她相比,自己着实太废物了些,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是傀儡术,可喝茅成剑,撒豆成兵。你若想学,以后有空了我教你。”   柔声说完,裴苏苏解释道:“问仙宗的身份暂且留着,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虽然现在还没找到断元竹,但将来若是寻到了,她炼制出九转逆脉丹,容祁便可重新恢复修炼。   到时他继续留在问仙宗,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实力。   所以裴苏苏才会在离开之前,特意做出两个傀儡,替他们两个在宗门内行事,保下他们的身份。   “好。”面对裴苏苏的一切安排,容祁都没有任何意见,全部温顺应下。   “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先走了。”   毕竟是要对上魔域这样的庞然大物,裴苏苏不敢托大,需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压下心中不舍,容祁低声道:“姐姐一路小心。”   “嗯。”说完,裴苏苏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她走后,容祁先是痴痴望向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才收回目光。   然后他看向躲在树后,一动不动的两个傀儡。   傀儡术再高深,做出的傀儡也难免会显得僵硬。或许只有注入魂魄,才能磨灭这种僵硬感,让它们看上去更像真人,不易引人怀疑。   只是,哪里会有多余的魂魄呢?   若是能将人的魂魄一分为二就好了。   问仙宗,问仙山。   道阳真人站在堂下,对上首的人拱了拱手,恭敬道:“师祖,这次进入神陨之地,书尧运气很好捡到了一份神籍,上面记载,断元竹其实并不是一种药材。”   “哦?那是什么?”太上长老宁阳焱疑惑问道。   “断元竹是实力达到渡劫期的修士,才有的神元骨。换句话说,断元竹是神骨的雏形。若是没了神元骨,修士会修为大损不说,还等同于自断前途,放弃飞升成神的机会。”   所以才会叫做“断元竹”,既是断了神元骨,也是断了成神的路。   闻言,宁阳焱感叹道:“竟会是这样。”   渡劫期,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尽管数万年来,世间都没人成功飞升过。可成神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事,不管几率多么渺茫,哪个好不容易修炼到渡劫期的高手舍得放弃自己还未成型的神骨?   谁会舍得为了旁人,放弃飞升的机会?   断元竹如此难得,怪不得寻遍世间,都没有它的记载。   “师祖,您为何一直要弟子们去找断元竹?”道阳真人好奇问道。   太上长老派门下弟子找了百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次进神陨之地,还是谢书尧运气好,从一只三尾凶兽洞府里捡到一份神籍,才终于让他们得知断元竹为何物。   “你可还记得虚渺剑仙?”宁阳焱问。   道阳真人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修士入魔后,若想重新恢复修炼,必须要有九转逆脉丹,但炼制九转逆脉丹的药材极为难得,尤其是‘断元竹’这味主药,我寻遍世间都没能找到任何有关的记载。”   “您是想给虚渺剑仙炼制九转逆脉丹?”   太上长老自嘲地笑了笑,“九转逆脉丹是最接近神品的丹药,我如何能炼制得出?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成功。”   若是她,应当有不少把握吧。   当年,宁阳焱被仇人下毒,曾被虚渺剑仙的道侣救过。   所以在得知她一直在寻找虚渺剑仙和炼制九转逆脉丹的药材之后,他有心想帮忙,便派门下弟子一直在找寻断元竹。   “虚渺剑仙那样惊才艳绝的人物,可惜最后却走火入魔了。”道阳真人叹道。   “其实当年,虚渺剑仙并非走火入魔,而是……”说到这里,宁阳焱语气唏嘘,却没继续往下说。   闻人缙修炼天赋卓越,悟性极高,若不是另有隐情,他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罢了,如今已经过去百年,依然没找到虚渺剑仙的踪迹,说不定他早就不在了。不管断元竹有多么难得,他应该都用不上了。”宁阳焱摇了摇头,可惜地说道。   若是自己有机会遇到她,便将断元竹之事告知她吧。   可宁阳焱心中也十分清楚,即便告知了她,也是徒劳无功的。   距离神阶一步之遥的渡劫期,这世上一共才有几个人?   断元竹,终究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裴苏苏一直在筹备与魔域开战之事。   进神陨之地前,她就听弓玉传来消息说,碧云界和其他几个大尊治下的界中,都出现了魔修活动的踪迹。   当时为了准备进神陨之地,她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下来,现在才有时间重新处理。   这一查看才发现,那些魔修还真是作恶多端。   不仅悄悄潜入妖族刺探消息,竟还做出偷偷猎杀妖兽幼崽,以获得妖丹提升修为这样恶毒之事。   越往下查,裴苏苏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甚至生出了想亲手覆灭整个魔域的心。   这些魔修如此穷凶极恶,说不定就是那个魔尊在背后指使。   伏妖印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早晚会是妖族的劲敌,她如何能够放心?   十天后,裴苏苏忙于各种事务,最后没时间去亲自接容祁,就派了步仇过去接他。   问仙宗后山。   步仇身着一袭宽大的黑红衣袍,衣袂翻卷,翩然落地。   他吊儿郎当地转过身,狭长眼眸微眯,从上而下,懒洋洋地打量自己面前站着的冷漠少年。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脊背挺得笔直,身形稍显单薄瘦弱了些。   这副皮相生得确实俊秀干净,肤白胜雪,墨眸锐利,薄红的唇瓣微微抿着,带着几分对陌生人的防备,让人想起病弱阴郁的小狼。   更重要的是,他的确和妖王宫里那些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步仇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   在步仇盯着容祁看的同时,容祁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之前裴苏苏受伤,这些大妖们议论事情时,并未刻意避讳他,所以他得知了一些讯息。   比如,有几个大妖已经搬进了妖王后宫,其中便包括眼前这只蛇妖。   想到此,容祁乌睫颤了颤,眸中悄然带上几分冷意。   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何会突然对步仇升起隐隐约约的敌意。   “走吧,王在荆河渡等你。”步仇凉凉收回视线,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容祁垂眸,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待走到空旷处,步仇拿出灵笔,绘制繁复的传送阵法,带着容祁快速在各地之间穿行,与裴苏苏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们走后,裴苏苏之前安排好的傀儡从暗处走出来,代替她和容祁二人在宗门中行事。   荆河渡。   这是裴苏苏在综合分析了关于魔域的各方讯息之后,最终选定的,最适合向魔域发起进攻的位置。   从前整个魔域都退守在死梦河后面,近几年魔修行动猖狂,渐渐将魔域的领地扩大到死梦河外面的地界,侵占了不少正道修仙者的资源和领地。   荆河渡便是如今魔域外围的一座城池,距离死梦河还有一段距离,但离妖族却很近,曾有妖族幼崽在此处丢失,大概率是魔修下的手。   从荆河渡发起进攻,一路攻向魔域,说不定能找到渡过死梦河的办法,到时便可长驱直入,深入魔域腹地。   当初虬婴前往魔域时,还没有入魔,这说明死梦河并非真的只有魔修才能过去,普通修士和妖族若想渡过,一定有特殊的办法。   阳俟垂首,恭敬地对裴苏苏的背影说道:“王,容祁到了。”   虽然私底下,步仇阳俟等人都已经确定,容祁就是曾经的闻人缙,也就是王夫。   可只要裴苏苏没有亲口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也没有举行封夫大典,他们是不会承认容祁身份的,更不愿意唤容祁为王夫。   “安排他住下吧。”裴苏苏正低着头研究荆河渡的布防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阳俟见她态度似乎冷淡,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幸灾乐祸,“是。”   抵达荆河渡以后,一连好几天,容祁都没能见到裴苏苏的面。   这其中固然有裴苏苏事务繁忙的原因在,但也少不了步仇和阳俟等人的从中作梗。   每次裴苏苏在百忙之中忽然想起容祁,想要去看看他,都会被步仇他们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裴苏苏不知是没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一直没发现,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对此故作不觉。   弓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选择明哲保身,闭口不言,让这群男人自己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斗吧斗吧,斗得两败俱伤才好,这样他说不定会坐收渔翁之利,成为最后的赢家,成为新一任王夫。   “王,探子传来消息,荆河渡的城主乃是一位魔将,修为大致在化神初期。”饶含恭敬地将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裴苏苏。   化神期修士,在人族修仙界,已经是极其难得的存在。问仙宗掌门,也不过是化神期修为。   可在魔域,这样的高手居然只是一名小小的魔将,还被分派到荆河渡这么偏远,又远离魔域大本营的地方。   “嗯。”裴苏苏微微眯起眼眸,黛眉微蹙,似是陷入了沉思。   见状,屋里众人都闭口不言,生怕打扰到她。   过了半刻钟,裴苏苏揉了揉眉心,慎重说道:“今晚我亲自潜进荆河渡,去试探一番。”   “王,还是让我去吧,您都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了。”阳俟自告奋勇。   “这种侦查的事情,你是狼妖毛手毛脚不适合做,还是我们蛇妖来做比较好。”步仇扭胯挤开阳俟,站到前面。   “我只是身上长毛,做事毛手毛脚的是你才对吧?”阳俟不甘落下风,嗤笑一声回敬道。   “不必争了,我亲自去,”裴苏苏抬手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争执,“你们在此地留守,注意防范魔修偷袭。”   “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饶含心细,敏锐地察觉出裴苏苏态度的异常。   裴苏苏点了点头,“之前在神陨之地,我与魔域的几个魔将魔王都交过手。虽然魔域高手如云,但也不至于说化神期高手如大白菜一般遍地都是。他被分派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看守,此事应当不简单。”   跟在虬婴身边的,都是他的心腹,这其中不是没有化神初期的修士。   既然如此,以荆河渡城主的实力,他为何甘愿在此处做一个小小的城主,而不去魔域,跟在虬婴或是其他身份高的人身边,谋求更好的发展?   对于魔修来说,只有死梦河以内的地方魔气充裕,而荆河渡在死梦河以外,魔气极其匮乏。他们来到这里,说是等同于流放都差不多,没有高手愿意在这种地方待着。   “好,王上您放心去吧,我们会守好阵地,不让任何魔修靠近。”步仇和阳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收敛起调笑的姿态,认真应下。   之后,裴苏苏便拿出图纸,重新安排布防。   安排好以后,临时遇上另一件事,事发突然,裴苏苏没有出门,直接用传送阵离开了房间。   从议事厅出来,步仇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容祁。   他血红的眼珠子转了转,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   咳了半天,也没见容祁分过来半个眼风。   黑衣少年冷漠地站在原地,黑眸专注盯着议事厅出口的方向,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步仇吐了吐细长鲜红的蛇信,身形一晃,就出现在容祁身边。   他挑眉,慵懒问道:“你在这里等王上?”   想到是步仇带自己过来的荆河渡,容祁没有选择继续忽视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王上今晚有任务,没空见你,你先回去吧。”   容祁唇色白了几分,却倔强道:“我再等等。”   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她了。   步仇暗自磨了磨牙,表面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王上有事,刚才直接离开了,你在这里等不到她。不如你晚上去东门那边等,王上今晚要出去。”   容祁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担忧,“她要去做什么?可有危险?”   “这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去问吧。”说完,步仇就走了。   走过拐角的一瞬间,他脸上浮现出看好戏的笑容。   步仇说的话,容祁并未全信。   他依然等在议事厅外面,可直到金乌西坠,余晖橙黄,都没等到裴苏苏出来。   他按捺不住,走上前,向守卫询问裴苏苏的下落。   却被告知,她早已离开,不在议事厅内。   容祁眸中的光亮黯淡下去,抿了抿唇,转身默默离开。   晚间,裴苏苏出发前,让人去叫容祁,打算带着他去探荆河渡。   过了会儿,她派去的人回来,说容祁不在住处,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裴苏苏以为他有事出去了,没太放在心上。   罢了,那今晚她便一个人前去吧。   到了子时,万物俱静,月明星稀。   裴苏苏悄然离开妖族阵地。   刚从西门走出去,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单薄身影等在那里。   月光皎洁,把黑衣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怎么在这儿?”裴苏苏挑开眉峰,有些微讶。   容祁看到她出现,眼眸亮起,几日以来的沉闷心情立刻一扫而空,心跳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他握了握拳,走上前,低声道:“步仇让我在此处等你。”   幸好他仔细想过后,觉得荆河渡在西面,裴苏苏若有事出去,怎么都不会从东门离开,所以特意等在西门,打算碰碰运气。   不然,自己可能就要与她错过了。   至于步仇骗他,故意说了相反方向这件事,容祁并没有说出来。   他隐约感觉,即便他说出口,裴苏苏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惩罚步仇。   她对步仇阳俟他们,似乎一直都很纵容。   纵容到,只要他们不触犯她的底线,她都很好说话。   毕竟他们都住在妖王后宫里——这几人是什么身份,显而易见。   想到此,容祁像是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原本因为与裴苏苏见面而欣喜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线条精致的下颌不由自主地绷紧。   心中闷闷涨涨,涌上一阵陌生的情绪,好似药丸和梅子一同化在舌尖,又苦又酸涩。   连容祁自己都不明白原因。   裴苏苏并未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温声道:“正好,你便跟我一起去探荆河渡吧。”   “好。”容祁没有多问,乖乖跟在她身后。   他们两个人悄悄离开妖族阵地,前往笼罩在夜色中的魔域地盘。   荆河渡外面有阵法,轻易被裴苏苏破解。   带着容祁进城之后,她微抬起手,摘下他头上绑的镇魔绫。   红色缎带被扯开,柔顺青丝如墨般倾泻下来,铺陈于背。在柔和月光下,衬得少年面白如玉,唇似点朱,给他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羸弱干净的美感。   他脸颊泛起微红,黑眸中噙着淡淡的不解。   “虽说这里魔气稀薄,但也聊胜于无。”裴苏苏眼波微动,压低声音解释。   容祁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点点头表示知晓。   “走吧。”   说罢,裴苏苏收回落在容祁身上的视线,转身走在前面。   容祁握紧手里的黑剑,目光追随她的背影,连忙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娇祁今天拿的是被绿茶欺负的小白花剧本_(:з”∠)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村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阿念19瓶;零月10瓶;明天还有新的一章、樱雪6瓶;伊涅尔5瓶;流沙1瓶; 第31章 记忆   刚一进到荆河渡城中,裴苏苏就感觉到,周围似乎弥漫着一股很不舒服的气息。   湿润黏腻,整个人像是落入了沼泽地里,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走出去几步,容祁眉心皱起,谨慎开口:“姐姐,这里的魔气不对劲。”   “怎么?”裴苏苏停下脚步,疑惑问。   她不是魔修,分辨不出这里的魔气,与普通的魔气有何不同。   但容祁似乎天生就对魔气十分敏锐。   “这里的魔气里,掺杂着邪气。”容祁沉肃道。   他的身体会自动吸收魔气来提升力量,所以感受得很明显。   一部分魔气被他吸入体内,另一部分凶邪气息则是被阻挡在外。   “邪气?”闻言,裴苏苏神色一凛。   邪气便是凶邪之气,大多数邪气都源自于杀戮过重。之前在神陨之地见到的那只凶兽讙,身上便带着很浓重的邪气。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瓶可以稍微克制邪气,明净神识的丹药,递给容祁,提醒道:“服一颗丹药,当心些。”   看来这荆河渡里,果然有不同寻常的秘密。   “嗯。”容祁接过丹药,指尖不小心碰到裴苏苏的手心,触到一抹陌生的温热柔软。   他心头一颤,有些慌乱地抬眸看向她。   却见她已经转过身,神色如常地走在前面,步履平缓。   容祁虚虚握了下手掌,心头稍空。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裴苏苏咬了咬唇角,用拇指轻轻蹭过手心。   有点痒。   凭借着容祁对邪气的敏锐感知,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城主府,同时也是城中邪气和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荆河渡上空雾气弥漫,看不到月亮,几乎整座城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可城主府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歌舞谈笑声不断传来。   刚到此处,容祁的身体就开始自发地吸收周围的魔气。   魔气进入经脉,在他体内运行了一个又一个周天,最后凝聚在丹田处。   他身体里那颗魔丹原本只是初具雏形,边缘朦胧,现在已经愈发凝实,光芒也越来越亮。   这样的修炼速度,即便是百年前的虚渺剑仙,都完全比不上。   裴苏苏闭上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眸中异色光芒流转。   她眼前萦绕的不再是纯粹的淡黑色雾气,而是夹杂了浓郁的红色血雾,放眼望去,城主府的空气血红一片,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这里有很多阵法,你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走。”裴苏苏没有回头,低声叮嘱道。   容祁顺从点头:“好。”   裴苏苏跳进城主府,按照某种玄妙的步法移动。   容祁看一眼就记住了她所有的位置和顺序,准确地跟在她身后,没有丝毫差错。   他们安然无恙地走到后院。   附近有许多高手防护,来往的侍卫,修为最低的居然都是元婴期修士。   以裴苏苏的修为,要在完全不惊动这些侍卫的情况下,进入他们看守的假山石门,轻松得如同进自家后花园一般。   她施了个障眼法,带着容祁进入其中。   这次刚迈步进去,不用容祁说,裴苏苏就感觉到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全是凶邪之气。   假山内空气不畅,往里走还是向下的阶梯,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在门口闻到如此重的邪气,可想而知里面会是什么情况。   裴苏苏心中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加快脚步往下走。   可饶是她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完全没想到会看到那样残忍的一幕。   待他们走到最底层,裴苏苏脚步顿住,眼眶立刻就红了,胸前剧烈起伏着。   地底十分开阔,被挖出一个巨大的水池,只是池子里放的却不是水,而是血。   许多小妖幼崽被困于此处,他们的妖丹早已被挖去,身上被割出无数伤口,泡在血池里,全都已经没了气息,甚至有几个都已经泡得肿胀发烂。   在血池中间,有个刻着繁复花纹的石莲台,上面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将池子中的红色血气,源源不断地转化成黑色魔气释放出来。   怪不得这里的魔气如此不纯粹。   怪不得荆河渡的城主不舍得走。   这里可都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崽,都是她妖族的子民。   有的幼崽刚开灵识,还未学会讲话便被抓了过来,被用来残忍地挖妖丹放血。   这些魔修竟敢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来提升修为,真是该死。   就在裴苏苏心中怒意不断攀升,即将濒临爆发极限的时候,她紧握的拳头忽然被人轻轻包住。   容祁的手掌温热干燥,轻轻裹住她的。   裴苏苏眼睫颤了颤,侧目看向容祁。   “姐姐别着急。”容祁温声道。   他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但现在不是震怒的时候,必须保持冷静。   对上他安抚的目光,裴苏苏的心绪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现在不能打草惊蛇,首要任务是救下还活着的小妖,确定这枚黑珠子到底是什么,以及魔域其他城中是否也有这样的珠子。   裴苏苏深深呼出一口气,冲着容祁微微颔首,并没有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   他们在偌大的地牢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活着的小妖。   他们来晚一步,这一批小妖已经全部陨落了。   裴苏苏记下这枚黑珠子的外形,以及莲台上刻着的繁复阵法,正欲带着容祁离开,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就拉着他躲在暗处。   事发突然,他们两个的躲藏之处极为狭窄,被迫面对面紧紧挨在一起。   容祁紧贴着背后的冰冷墙壁,身前却是温暖香软。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裴苏苏细白修长的脖颈。他们离得极近,他甚至连她肌肤上细小透明的绒毛都看得真切。   容祁生怕自己呼出的温热鼻息惊扰到她,便小心翼翼放缓呼吸,还特意将头偏到一边,轻轻吐息。   许是这里实在太过狭窄,他很快就感觉呼吸不畅,耳朵泛起热意,牵着她的手心微微发汗。   进来的似乎是荆河渡城里的核心人物。   “真是没用,这么快就把血放完了,又得去抓一批新的。”这是女子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有些粗犷,“最近不知为何,妖族突然聚集起许多高手在附近,为了稳妥起见,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行动了。”   “哼,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怕影响了大人的计划。”   大人?哪个大人?   可惜裴苏苏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   那两人的话语讳莫如深,显然对那位“大人”十分忌惮。   “罢了,那就先暂停行动吧,等妖族那些碍眼的人都走了,我们再去抓些小妖过来。”   “嗯,不要在同一处抓得太多,免得被发现。”   女子冷笑一声,“这还用你说?我会安排好的,不会让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讨论完事情,两人便坐在血池边上,开始打坐修炼。   那个黑色珠子源源不断地释放出并不纯净的黑色雾气,被那两人照单全收。   虽说这样的修炼方式速度更快,但他们将邪气也吸入身体,积累起来的业障,早晚会报应在他们身上。   只是,在他们心里,比起未来有可能会遭受到的业障,显然是当下就提升的修为来得更吸引人。   待这两人离开,裴苏苏带着容祁离开荆河渡,回到妖族阵地。   临回去前,她重新帮容祁绑上朱红的镇魔绫,以免被人看到他体内的魔气波动。   容祁微微弯腰,低着头,方便她动作。   自从他们离开荆河渡,天上的月亮就重新显露了出来。   如今月辉清冷,身形单薄的黑衣少年脊骨微弓,朦胧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与另一道窈窕纤细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微风吹过,树影晃动。   容祁喉结滚了滚,心跳得厉害。   当夜,裴苏苏便召集步仇等人,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大妖都急红了眼,恨不得现在就杀进荆河渡城中,将那些魔修千刀万剐。   “什么?!那些魔修的手段如此令人发指,胆敢抓我们妖族幼崽来给他们提升修为,我跟他们拼了!”   “碧云界之前便有幼崽走失的情况发生,因为数量少,走失的幼崽也比较分散,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们桑无界也有这种情况发生,唉,若是我早些提起警惕就好了。”   阳俟脾气暴躁,当场就想起身出门,被裴苏苏冷声拦下,“阳俟,你做什么?”   “王,他们魔域欺人太甚,我现在就去踏平荆河渡,灭了这群魔修,免得他们再害我们族中的幼崽。”阳俟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不可鲁莽。”裴苏苏蹙眉,沉声道。   “王!他们都如此过分了,难道还要我们继续忍气吞声下去吗?”阳俟急得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饶含温软声音道:“老狼,你什么时候能聪明一点儿?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按兵不动,查探一下其他城中是否有这种情况。”   “没错,把荆河渡灭了倒简单,但万一惊扰了魔域其他城池,他们带着珠子退守到死梦河后面,我们现在还没找到渡过死梦河的方法,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步仇冷静下来,很快便分析出了事情的利弊。   听他们这么一说,阳俟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从门口折返回来,有些丧气地低垂下头,“你们说得对,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裴苏苏将自己记下来的阵法绘制出来,交给弓玉,“弓玉,你可知道这种阵法是什么?”   弓玉刚一看到纸上的内容,翠绿眼眸瞬间收缩,惊呼出声:“这是失传已久的邪魔阵!可以将邪气转化为魔气供人修炼使用。只是这阵法极为阴邪,需要许多鲜活生灵为祭,几万年前便被正道联手所废止,没想到居然有人留存了下来。”   裴苏苏问:“这枚黑色珠子有何作用?”   “这是邪魔珠,邪魔阵最核心的部分。如果没有邪魔珠,邪魔阵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裴苏苏眼波微动,又问:“邪魔珠从何处得来?”   弓玉道:“有两种说法,一说邪魔珠乃是天地间邪气天然孕化,极为难得。另一种说法是,当年龙族还未覆灭时,龙族至宝陨天珠曾被一个龙族叛徒偷走。   “后来龙族覆灭,陨天珠也不知为何裂成碎片。陨天珠碎片吸收了龙族冤魂与血肉,在强大的邪气作用下,就变为了邪魔珠。”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邪魔珠的数量都是有限的,并非随随便便就能获得。   这让裴苏苏心神稍松。这种邪恶的东西,当然是数量越少越好。   “魔域近几年才从死梦河的范围之外扩张出来,共建了二十四个大大小小的城池,或许每个城中都有这样的邪魔阵。”步仇说道。   裴苏苏心神一动,脑海中某个念头快速一晃而过。   她拿出地图,仔细查看。   片刻后,裴苏苏眸中划过一道寒芒,喃喃道:“怪不得我之前便觉得,魔域在死梦河之外新建的这二十四座城池,位置分布有些奇怪,原来是为了这个。”   “王,你发现什么了?”饶含问道。   裴苏苏抬起头,凉声道:“若是将其中几个城的位置稍微改动一下,便组成了二十四天星聚阴阵,可以聚集极为庞大的阴邪之气。”   当初,她去子虚山取隐魂木树心时,便见过天然的聚阴阵。   只是魔域特意建造的二十四天星聚阴阵,明显比那次的阵法阴毒许多。   若真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修仙界都会笼罩在魔气和邪气当中,会彻底沦为魔修的天下。   “魔域的胃口还真大,看来他们是想把整个修真界,都变成他们的地盘。”   “哼,不过是一群躲躲藏藏的鼠辈,有本事他们就从死梦河后面出来,跟老子正面打一场!”   “不仅妖族丢失幼崽,人族最近几年,也经常出现天才弟子莫名其妙陨落失踪的情况,或许都跟这群魔修脱不了干系。”   “肯定是那群魔修干的,除了他们,谁能这么心狠手辣,歹毒阴险?”   众妖议论纷纷,言语间都是对魔修的敌意和厌恶。   裴苏苏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不免想到了容祁。   他不是妖族,所以今夜开会时并不在此处,也就不知道众妖对魔修的排斥。   幸好在神陨之地得了诛邪绫,现在被她炼制成镇魔绫,没让容祁的魔修身份被人发现。   不然,以众妖对魔修的偏见,他接下来留在妖族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待众人讨论完,裴苏苏敛眸,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步仇,阳俟,饶含,你们各自派界下化神期以上的大妖前去查探这二十四座城池。   “若是发现邪魔珠,先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待找齐二十四枚邪魔珠,再同时出手。得手之后,我们再对魔域发起进攻,一举攻下魔域在死梦河范围之外的所有城池。”   “遵命。”   “这几座城池要格外注意,邪魔珠的位置或许不在城中,而是在这些地方。”裴苏苏按照二十四天星阵法,在地图上标出了几个位置。   众人全都记在心里。   之后,需要用到弓玉身为精怪族的天赋本领。   所有参加此次行动的大妖,都要暂时与弓玉结契,方便随时联系,互通消息。   安排好这一切,此次夜探荆河渡才算是彻底结束。   在等待消息的这几日里,裴苏苏恰好有时间,便亲自教容祁剑法和傀儡术。   时值三月,白色杏花开得正好。   黑衣少年站在杏花林中,衣袂翻卷,身形挺拔清瘦,时而利落敏捷地腾跃,执手中黑剑挽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剑花。在他身后,朱红细长的镇魔绫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飘荡。   一阵风吹过,杏花如蝶,打着旋儿飞舞落下,少年的身影在杏花雨中若隐若现。   裴苏苏盘膝,慵懒坐于蒲团上,微眯起桃花眸,打量容祁的动作,间或打出一道道法力,出手指点。   她身前是一张窄小的木案,上面放着白瓷酒壶和两只酒盏。   上午过半,见容祁面颊泛红,白皙额头渗出一层汗珠,裴苏苏温声道:“先歇一会儿吧。”   容祁收起剑,微微颔首,来到她身边。   裴苏苏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坐下,我教你傀儡术。”   “好。”容祁依言,顺从地在她身旁坐下,墨眸专注望着她。   裴苏苏拿出几枚青豆,然后便开始讲述傀儡术的法诀。   一开始,容祁自然没办法变出和自己一样的傀儡假身,只能变出一个小小的人形,控制它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他变出的小傀儡面目模糊,看不出五官,只有巴掌大小,手短脚也短,走路都磕磕绊绊的。   容祁正好觉得喉咙有些干,便试着控制自己变出的傀儡小人去倒酒,然后让小人抱着酒盏,颤颤巍巍地跑到他面前。   裴苏苏手肘撑在案上,以手撑着侧首,红唇微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就在小傀儡即将把酒盏送到容祁面前的时候,他眼眸一亮,心神有些放松,小人的手臂立刻耷拉下去,盏中透明水液洒了出来,有一些还溅到了他身上。   容祁咬了咬下唇,脸上发烫,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懊恼。如同一个想在大人面前表现一番,结果却不小心失败了的孩子。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他,鼓励道:“不急,慢慢来。”   她声音含笑,带着淡淡的宠溺,眼眸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容祁闷闷“嗯”了一声,红着脸接下,然后快速擦去身上水珠,又将木案收拾干净。   裴苏苏拿出几颗新的青豆,放在他面前,让他重新尝试。   见状,躲在暗处的步仇等人恨得牙痒痒。   “王上怎么对他那么纵容?他都做错了,王上都不生气。”阳俟气愤说道。   步仇的手指轻轻蹭了蹭下巴,神情若有所思,“莫非王上喜欢笨的?”   饶含嫌弃地看向他们两个,说道:“你们懂什么,王上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那个容祁再怎么笨,王上喜欢他,自然会觉得他做什么都可爱。”   另一位大妖小声说:“他才刚学傀儡术一日,便能幻化出傀儡,还能控制傀儡移动,这样的悟性,根本算不上笨吧?”   他们跟族里长辈学傀儡术的时候,学了好久才终于能幻化出小小的傀儡。   容祁这个学习速度,已经算是很快的了。   可惜,步仇和阳俟现在都对容祁充满了敌意,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不管容祁悟性如何,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惹人讨厌。   第二次尝试,容祁终于成功了。   他接过小傀儡手中的酒盏,抬手送到唇边,喉结滚了滚,仰首饮下。   容祁本以为杯中是酒,可入口却是微苦的茶水,并非酒液。   他微微一怔。   察觉出他的讶异,裴苏苏柔声解释道:“我不能饮酒。”   “为何?”容祁下意识追问。   裴苏苏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神色间有些怀念,却没有说下去。   察觉出她语气中的怅然,容祁猜测,姐姐许是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容祁垂下光芒黯淡的墨眸,心情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   裴苏苏看在眼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想知道以前的事吗?”她柔声问。   容祁舔了舔唇,毫不犹豫地回答:“想。”   他想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想知道他们如何认识,如何相处的。   不然,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感,总觉得她随时都会离开。   就像是踩在云端,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跌落的危险。   “过来。”裴苏苏摆手,示意他靠近。   容祁有些不解,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倾身过来,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   裴苏苏语气有些无奈,“再过来一些。”   他又往前凑近,却依然小心,动作无比拘束。   裴苏苏叹了口气,干脆亲自朝着他那边靠近。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容祁漆黑的瞳孔逐渐收缩,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子紧绷如同石头一般。   看到这一幕,暗处观察的步仇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阳俟正欲冲出去,被饶含拉住衣袖。   他回过头,表情过分夸张,用口型示意:“拉我干什么?没看到王上要亲他了吗?”   “你现在过去,不怕王上生气?”饶含挑眉。   他们在这里躲着偷看,王上肯定知道,只是懒得管罢了。   王上看似性情温和,但涉及到王夫的事情,他们若是惹了王上不快,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步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阳俟,睨他一眼,“王上不喜欢善妒的男人,快收收你脸上的酸劲儿,我看了都牙酸。”   不过,他同样皱着脸,明显心情不那么美妙。   阳俟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到底是没敢出去打扰裴苏苏二人。   杏花林里,容祁有些失神地看着裴苏苏的容颜,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   最后,她停留在与他鼻尖不过一指的距离。   呼出的鼻息交织在一起,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   容祁喉结滚了几下,心跳不受控制地飞速跳动,如同擂鼓一般,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甚至震得他耳膜都开始发疼。   裴苏苏缓缓低头。   容祁乌睫颤了颤,心顿时跳得更疯了,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可裴苏苏却没有如容祁期盼的那样亲吻他,只是将温柔的额头,轻轻贴在他眉心。   “闭上眼。”   容祁来不及失落,便下意识听从。   脑海中忽然多出了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青山巍峨险峻。缭绕云雾间,耸立着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   裴苏苏一手提起裙子,怀抱着一坛酒,沿着阶梯而上,雀跃地跑进殿内。   她一袭白色衫裙,身姿窈窕,与现在容貌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灵动,比现在开朗活泼了不知道多少。   她在殿内的蒲团上坐下,微微嘟起嘴巴,拆开酒坛上面的蜡封,闭起一只眼往里看。   “秋师兄可真笨,他好不容易酿的酒,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被我骗到手了。”   “师尊不让我喝酒,我偏要喝。我倒要看看,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唔,好香啊。”   裴苏苏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指往酒坛里点了一下,然后试探地将指尖放进口中。   尝到喜欢的味道,漂亮的桃花眸骤然亮起,好似盛了满天星河。   裴苏苏嫌弃这样喝太慢,便有些费力地举起酒坛,仰脖灌下一大口酒,有许多都顺着酒坛和脸颊的缝隙流出来,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她浑不在意,自顾自喝得畅快。   酒液入肚,渐渐地,裴苏苏面颊染上酡红。   过了会儿,她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   酒坛跌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透明琼浆洒了一地。   重重叠叠的白色衣裙被顶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猫摇摇晃晃地从领口钻了出来。   这时,一位身形颀长的白衣剑修刚好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看到这一幕,白衣剑修当即反应过来,迅速在周围设下结界,防止他人的窥探。   他的动作无比熟练,似乎早已做过无数次。   白衣剑修背身关上大殿门,紧张地朝着地上的小猫妖走去。   “可有被砸到?”检查一番,发现裴苏苏头上没有伤口,他才松了口气。   随后,白衣剑修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耳朵,嗓音低磁轻缓,“不是告诉过你了,不可碰酒,怎么又不听话?”   他弯下腰,将小猫妖捞进怀里,带着她往殿后走去。   裴苏苏自知理亏,“喵呜”叫了一声,软绵绵的,懒洋洋地在他怀里打了个滚。   走到殿后的玉池边上,白衣剑修提起小猫妖的后颈,想要把她放进热气氤氲的水池里。   小猫妖却用爪子死死扒着他的衣服,不肯下去。   白衣剑修轻笑,温和道:“莫要闹了,先把你身上的酒液清洗干净。”   小猫妖依然不撒手,甚至还用牙齿咬住他的衣服,试图把他也往水池里拽。   面对她的任性顽劣,白衣剑修却只是宠溺笑着,如玉般的指尖轻点小猫妖的鼻子,俊美面容上丝毫未见恼意。   记忆突兀地断在这里。   再往后,容祁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身子倒下的一瞬间,裴苏苏连忙将他接住,半抱在怀里。   看着容祁苍白如纸的面容,她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果然,以容祁现在的修为,想要他继承记忆,还是太过强行了。   只是一小段记忆,便已经快要让他承受不住,跟别说从前那么多过往。   若是将那些记忆一股脑全塞进他的脑海中,估计会给他的神识造成重创。   眼下看来,还是只能尽快帮他将修为提升到大乘期,才好让他恢复记忆。   收起这些思绪,裴苏苏将气息虚弱的容祁打横抱起。   随后,她抱着他慢慢走出杏花林,回了住处。   步仇等人从暗处走出来,面面相觑。   “容祁怎么昏过去了?”阳俟不解地挠头。   步仇同样一头雾水,“不知道。”   饶含说:“我听说,人族有种修炼方式,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体作为炉鼎,吸收那人的灵气为自己所用,好让自己快速提升修为。而被当做炉鼎的那个人,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   “你是说,王上把那小子当成炉鼎了?”步仇指着裴苏苏和容祁离开的方向,语气有些惊讶。   饶含连忙摆着手否认,“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们可别当真。”   “可那小子根本没修为,就算王上要找炉鼎,也该找修为强大,相貌俊美的我,而不是容祁。”阳俟大言不惭道。   其他大妖嫌弃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啧,小娇祁不太行啊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名普通的爽文爱好者;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木圆儿、乘马鸣玉珂、晋晋的江、芋圆烧仙草。   爱你们~~ 第32章 突破   送容祁回住处的路上, 裴苏苏忽然收到弓玉的传讯。   “王上,大尊们已经找齐了二十四枚邪魔珠,是否要现在动手?”   听到这个消息, 裴苏苏紧绷了好几日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   “今夜子时动手。”   “是!我这就把命令传达给各位大尊。”   切断传讯, 裴苏苏将容祁抱进竹屋,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带容祁来妖族之后,其实裴苏苏陷入了一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当中。   妖族是她的家,带夫君回家,她心里自然欢喜。   但毕竟他们二人分别百年, 错过了太多太多。   真到了这时候,即将让夫君见识到她这些年的变化,裴苏苏到底还是生出些许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退缩之意。   她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这么忐忑不安的时候。   她怕夫君认为她这些年变了太多,更怕他们回不到过去。   所以步仇和阳俟前些日子,故意阻拦她去看容祁,她心如明镜, 却没有点破,反倒顺着他们的心意,暂时将容祁冷在一旁。   恰好最近妖族忙于与魔域对战之事,她便借着这件事转移走放在容祁身上的注意力。   既是为了妖族更好的发展,也是为了给她自己一些时间,来缓解一下心中的胆怯紧张。   裴苏苏坐在床沿上, 看着容祁安静的睡颜, 忍不住伸出手,葱白指尖轻轻沿着他的眉尾,眼角划过,最后停在他唇畔, 细细摩挲描绘。   他的嘴唇颜色嫣红,指腹压上去很柔软。   莫名让裴苏苏回想起在山洞那日,容祁在凤凰泪的作用下动了情,薄唇被津液沾湿,泛起潋滟水光那一幕。   良久,裴苏苏垂下纤长蜷曲的眼睫,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语气幽幽道:“倘若将来你恢复记忆,发现我不再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小猫妖了,可会觉得失望?”   直到黄昏日暮,橙黄的光晕从竹窗漏进来,裴苏苏才从床边起身,缓步走到桌前坐下。   容祁乌睫颤了颤,睁开眼眸。   他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片刻后,墨眸中的光亮才渐渐凝聚。   从床上坐起身,容祁立刻就发现了屋里那道熟悉的气息。   “你醒了。”听到他起来的动静,裴苏苏放下手中的地图,抬头看向他,温声道。   容祁看向远远坐在桌前的她,昏迷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   那段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并未消失,他很快便将那段记忆重新“看”了一遍。   白衣剑修的容貌,分明与他一般无二,只不过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   可不知为何,容祁心里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割裂感和陌生感。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他不是那个白衣剑修,他不是。   容祁自然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墨眸望向裴苏苏,抿了抿唇,有些纠结地问道:“姐姐,那段记忆……是我们的过去吗?”   裴苏苏撩起宽大的袖子,静默地倒了杯茶水,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面容。   放下茶壶,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容祁紧张地屏住呼吸。   裴苏苏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选择把更深一层的关系说出来,只说了一部分:“从前你是我师尊。”   听到这个回答,容祁心中竟微微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这样。   明明,这样的关系并没有太亲密。   或许他在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排斥那个从前的“他”。   “待你实力再提升一些,我会帮你恢复更多记忆。”裴苏苏道。   容祁认真颔首,“我会尽快提升实力的。”   他也很想早日恢复记忆。   裴苏苏看他的眼神,永远都带着淡淡的怀念和伤感,容祁一直都知道。   这让他心中既宽慰又难过。   明明,她在怀念的那个人,应当就是他才对。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总给容祁一种感觉,仿佛他只是那个白衣剑修的替身,还是个不称职的、只有容貌相似的替身。因为他与白衣剑修有那么多不同,一眼便能看出差别。   会对从前的自己心生敌意,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可笑。   容祁不敢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能压在心底。   或许只有恢复记忆,才能打消他对白衣剑修的敌意,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顿了顿,裴苏苏说:“不过,提升实力固然要紧,但你还是莫要吸收荆河渡这里的魔气。”   提起这件事,她眉宇间笼上一层肃杀。   之前摘下容祁的镇魔绫,带他去荆河渡,是因为不知道那里的魔气来源于何处。   既然现在知道那些魔气都是妖族幼崽的血肉堆砌而成,当然不能再让容祁吸收。   容祁说:“姐姐放心,我知道的。”   不用裴苏苏提醒,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些魔气乃是众多妖族幼崽的血气所化,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用这些魔气来修炼。   裴苏苏给容祁留下一瓶养身固本的丹药,随后便离开了。   *   二十四颗邪魔珠都被大妖们偷了出来,接下来便是真正对魔域发起进攻的时候了。   荆河渡城主府里,一群魔修聚集在一起,各个脸上愁云遍布。   “邪魔珠有这么多人看守,居然都能让人偷了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若是让那位大人知道——”   城主麻恒一句话还没说完,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极为强烈的威压。   “麻恒,出来受死。”一道威严嗓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辨不出男女,却仿佛一柄重锤敲在麻恒识海上空,让他识海猛地一颤。   一时间,宛若乌云压顶,所有魔修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坐在城主府里的众位魔修俱都皱起眉头,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连忙屏息静气,将有些晃荡的识海稳固下来。   有个女子站起身,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是何等强大的修为,一句话便让我等识海动荡?”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麻恒与众位魔修走到院中,便看到半空中立着几个俊美的年轻人,他们身上的妖气并未遮掩。   裴苏苏面容冰冷,桃花眸中噙着浓浓的怒火,缓声道:“麻恒,你胆敢抓我族中幼崽,挖他们的妖丹,还用他们的血肉来献祭。如此残暴行径,我妖族决不轻饶。”   “今日,便是尔等的死期。”   随着她每说出一个字,麻恒等人受到的威压就会重上一分。   之后,裴苏苏双手结印,冷喝一声:“秘术,冤魂引!”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整个荆河渡城中,所有参与过猎杀妖族幼崽之人,周身都浮现出青色怨气。   这些怨气别人看不见,开了天机眼的裴苏苏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的怒火节节攀升,直接放出磅礴妖力,将城中所有沾染了怨气之人,全部抓到半空。   麻恒原本还未将她放在心上,心想不过是个不足两百岁的猫妖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可很快他就发现,化神期修为的他,居然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提到了半空中。   荆河渡中,无数名魔修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捆在半空中。   “你究竟是何人?”麻恒惊恐万状。   这时候,麻恒终于想起来,妖族之王似乎就是一只年轻的猫妖,难道就是眼前这名女子?   可裴苏苏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便与弓玉传讯,让他开启天赋能力,联系上在其他二十三座城池的大妖们。   所有大妖都将各自所在的魔域城池封锁住,让那些魔修暂时无法出来。   裴苏苏妖力全开,没有用任何术法,直接用磅礴的妖力,将一个个魔修全部炸成血雾。   半空中,黑色和血色雾气一团团炸开,很多魔修根本来不及哀嚎,就已经化成了灰烬。   她是在用魔修残害妖族幼崽的方式来复仇。   步仇等人在一旁看着,心中顿觉畅快,心头几日以来的气散出去不少。   “王,先别把这些魔修全杀了,给我留几个。”   “魔域这群杂种就知道欺凌弱小,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   裴苏苏放慢了斩杀魔修的速度,故意让他们体会到力量一点点失去,浑身血肉一点点被碾碎的恐惧。   就在这时,她经脉中的力量忽然开始疯狂运转,与妖力暴-乱不同,这次的力量虽然强大却十分温和,没给她造成任何伤害。   突然间,仿佛冲破某个无形的枷锁,天地间的灵气都朝着她汇聚而去,甚至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灵力漩涡。   她缓缓闭上眼眸,衣袍无风自动,整个人周身都涌动着一道圣洁而玄妙的气息。   “嘶——王上这是……要突破了?”步仇吐了吐蛇信子,瞪大眼睛。   “王上在这个时候突破,真是天要助我妖族。”   阳俟笑道:“等宰了死梦河外面这些魔修,咱们就杀上魔域,把那个魔尊的头砍下来祭天。”   *   站在城外的容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仰起下颌,漆黑眼眸映出半空中的光亮。   胸腔里一颗心悸动不已,眼里心里都被同一个人填得满当当。   不仅是他,就连远在天边的问仙宗都有人感知到了这股强横力量。   刚出关的宁阳焱看向荆河渡所在的方向,讶异道:“有人突破了。”   他都已经多少年,没感受过这么强横纯净的力量了。   道阳真人站在他身后,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师祖,这便是渡劫期仙尊的力量吗?”   这股浩瀚之力,竟几乎传遍了整个修真界,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可想而知,突破之后,此人的修为会达到多么恐怖的境界。   “不,”宁阳焱沉思片刻后,却摇了摇头,“这不只是渡劫期,看这个灵力涌动的情况,应当是有人在突破渡劫期巅峰。”   “渡劫期巅峰!那这位仙尊,岂不是不日便会触摸到飞升机缘?”   宁阳焱点头,感叹道:“是啊,渡劫期巅峰,只差得到一个机缘,便可飞升成神。数万年了,终于有人可以成功飞升了……”   说罢,宁阳焱回头对着道阳真人说:“天地间的灵气少有如此磅礴的时候,赶紧令门下弟子全部放下手头事情,凝心修炼,说不定能感悟到一丝天机,对他们以后的修炼有很大好处。”   “是!”   而问仙宗后山上那群小妖,也都齐齐看向荆河渡的方向。   能爬上树的小妖都爬上树,不能爬上树的,就尽量站在高处眺望。   所有小妖眼中都写满了兴奋和与有荣焉。   “是妖王大人的气息,妖王大人突破了!”   “快,我们赶紧吸收灵气,这是妖王大人给我们的馈赠。”   “吸收了这些灵气,说不定我就能幻化人形了,我也要当妖王大人的王夫。”   一时间,几乎所有正道修士和妖族,都感应到了这股强大的灵力涌动。   许多人都抓住机会,赶紧打坐修炼。   有人运气好,直接在这次灵力涌动的帮助下,突破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瓶颈。   渡劫期巅峰便能引动天地间如此浩瀚的灵气,若是真的飞升成神,获得的力量该有多么庞大。   到时,便会成为这天地间,万物的主宰者。   *   在裴苏苏突破之前,荆河渡这群人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在她突破后,这些人更是只有绝望等死的份。   借着突破时候的磅礴灵气,裴苏苏联动弓玉,将这里的情况,传到其他大妖那边。   大妖们齐齐使出妖族的秘术,魔域城池上空,浮现出一面面水镜,将荆河渡现在遭遇的一切,纤毫毕现地展现出来。   此时的荆河渡,对于魔修来说,无异于地狱。   放眼望去尽是血色和黑色,充斥着魔修的求饶和痛呼声,他们甚至连尸体都没剩下。   早在他们对妖族幼崽下手时,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时间,笼罩在这些作恶多端的魔修心头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偏偏城池已经被封锁,若是魔域没有派出实力强横的魔王来帮忙,他们只能在城里等死。   *   裴苏苏几乎屠了荆河渡一整座城。   回到妖族阵地的时候,她身上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接下来对魔域其他二十三座城的作战,裴苏苏并未参与,而是站在城外,遥遥看着妖族年轻弟子红着眼复仇。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些魔修残暴的手段,若是不让他们将这股怨气发泄出来,积压在心里,对他们以后的成长不利。   在妖族连续攻破几座城之后,人族的修仙门派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魔修的残忍手段,同样派人来围剿魔修。   只是,自从百年前闻人缙入魔失踪,苍羽剑派解散,人族的实力便弱了许多,作战能力跟妖族完全没法比。他们只能躲在妖族后面,杀一杀实力弱的魔修,出一口恶气。   裴苏苏正看向战场的方向,容祁站在她身旁,眉心皱起,隐有忧色。   虽然他并没有刻意修炼,身上还有镇魔绫的存在,可还是会有少量魔气自发地往他身体里钻,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过了会儿,容祁眸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低声说道:“姐姐,那里有个人想伪装成正道修士逃走。”   虽然那人试图用法器遮掩自己身上的气息,但还是躲不过容祁天生对魔气的感知。   而裴苏苏一直在关注大妖和魔将之间的争斗,并未在意这些小人物,也没开启天机眼,所以就没注意到。   “什么?”闻言,裴苏苏桃花眼疑惑看向他,似是没听见。   对上她清凌凌的视线,容祁面上发烫,稍微增加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裴苏苏蹙起眉,抬手碰了碰耳朵,“这里太吵了。”   的确,现在周围充斥着喊打喊杀声,还有各种法术碰撞在一起的声响,喧嚣不已。   容祁深吸一口气,微微倾身,附到她耳边,喉结滚了下才道:“那里有个人想伪装成正道修士逃走。”   让容祁没想到的是,裴苏苏歪了下头,同样凑在他耳边轻声回应。   震天的喧嚣中,容祁耳边只剩下她清冷的嗓音。   “何人?”   她身上好闻的气息近在咫尺,说话时,呼出的鼻息如同羽毛一般,扫过容祁的耳廓,带来一阵温热又陌生的痒意,很快就传遍全身。   容祁的耳尖开始发烫,泛起淡淡的绯红。   他紧攥的手心微微发汗,舔了舔唇,尽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意,以免被她听出来。   “东南方向,穿着蓝色衣服,与应天谷弟子混在一处的那个人。”   裴苏苏桃花眸半阖,远远看向那边。   容祁说的那人眼神躲闪,修为不低。   裴苏苏没开天机眼,直接对步仇传音,让他去抓人。   到底是不是魔修,抓来就知道了。   看到这一幕,容祁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为何姐姐方才不跟他传音,而是要与他耳语呢?   弓玉在一旁看了全程,他翠绿的眼眸转了几圈,身后的透明翅膀扇了扇,开始往裴苏苏这边飞。   “王上,我也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就在他即将停在裴苏苏耳边的时候,她却往旁边躲了躲,嗓音冷冽不少,“有事说事。”   “这里好吵,王上可能听不见,我还是凑近一点吧。”弓玉笑嘻嘻地往她身边凑。   裴苏苏直接伸手,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   她冷冷瞥了弓玉一眼,“我听得见。”   弓玉连忙收敛起玩笑心思,可怜巴巴地禀报正事,因为太过失落,连翅膀扇动的频率都变慢了。   裴苏苏如常一般淡然回应,看上去完全没有受到周围噪音的影响。   容祁瞳孔骤缩,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以裴苏苏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受这些声音影响。   所以她方才故意那般,是为了,为了……   答案显而易见。   容祁呼吸一滞,不敢相信那个答案。   自从上次在山洞,容祁就隐约明白,自己对裴苏苏心思不纯。   可他哪里配得上她?   她修为高深莫测,炼丹炼器傀儡术无所不通,还是极有威望的一族统领。   而自己只是一个废物,现在好不容易能修炼了,还是躲躲藏藏,上不了台面的魔修。   他怎配觊觎她,怎能对她生出那些肮脏阴暗的念头。   可这一刻,因为裴苏苏方才的举动,那些被压在心底已久的奢望与渴求,却忍不住悄然冒起了头。   若是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意呢?   那他是否也有一线机会?   好似有一粒火星,不小心落入满地干枯碎草中。只需来一阵小小的风,便能引燃这粒火星,让疯狂的火势蔓延开来,瞬间点燃他的整颗心。   然后,将他的心全部烧成灰烬,只剩下她。   容祁墨眸湿润,小心翼翼地望向裴苏苏。   哪怕这个可能性很微弱,也足以让他惊喜万分地抓住,不舍得松手。   因着这个大胆的猜测,胸腔里,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疯狂。   容祁眸中神色愈发坚定,暗自下定决心。   *   裴苏苏带着妖族众位大妖,短短一月间,连拔魔域十八城。   只差最后六座城池,就能抵达死梦河。   恰在这个时候,步仇带来一个好消息。   “王,你那日让我抓的那个人,扛不住我们碧云界的酷刑,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步仇满面喜色。   裴苏苏问道:“什么?”   “只要有了邪魔珠,我们就能渡过死梦河。”   此言一出,坐在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目露惊喜。   “此事当真?”   “若是能过死梦河,就不怕那些魔修一直龟缩了。”   “虽然邪魔珠只有二十四枚,但已经足够了。”   有的时候不是人越多越好,而是实力越强越好。   整个妖族,合体期以上的大妖,恰好有二十多人。   到时选取适合作战的大妖,与裴苏苏一起去魔域,足以给那些魔修带来重创。   渡过死梦河的办法得到解决,裴苏苏心神微松,嫣然一笑道:“辛苦你了。”   步仇得意洋洋地拨了下长发,炫耀道:“这都是王上的功劳。王上用天机眼发现那人不对劲,特意传音告知于我,我自然不能让王上失望。”   他此言一出,果然招来了一屋子人的妒忌。   毕竟王上谁也没找,独独找了步仇,这样的差别待遇,已经足够让他们羡慕无比了。   裴苏苏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小心思,她在想其他的事。   这件事的功劳不在她,而在容祁。   只是可惜,容祁的魔修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否则以现在妖族与魔修势同水火的立场,他将会在妖族再无立足之地,连她都保不住他。   所以她只能借着天机眼,将这个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   魔域。   收到手下传来的消息,虬婴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你说什么?妖族怎么会突然对魔域发起进攻?”   “妖族幼崽丢失,他们算在了我们头上。”   “胡说!我什么时候让手底下人去对付妖族了?恐怕这是他们想对魔域出手,为了名正言顺,随意扯的借口。”虬婴冷哼一声。   他身旁的羊士闻言,眸光微闪,静默不言。   “护法大人,现在包括荆河渡在内,魔域已经损失了二十城。妖族很快就要将死梦河以外的城池,全部收入囊中,我们要如何应对?”   虬婴咬牙切齿,“一群没用的东西!连几个小妖都挡不住。”   “那个妖王前段时间似乎刚突破,所有人都在传,她现在有渡劫期巅峰的修为,距离神阶只有半步之遥。”   不管是正道还是魔修之间,都传遍了这个说法。   所以许多魔修看到妖族进攻,还没开打,气势就萎靡了一半,许多人都选择引颈受戮,坐以待毙。   这才导致妖族如入无人之境,以极快的速度攻下了魔域的地界,与死梦河的距离越来越近。   虬婴本想将这件事禀报给魔尊,可转念一想,魔尊现在就在那妖王身边待着呢,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哪里需要自己多嘴?   而且,想到魔尊的阴晴不定,虬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主动找魔尊,去触他的霉头比较好。   思来想去,虬婴随意说道:“罢了,死梦河以外的地方,他们愿意占就占着吧,总归他们怎么都过不了死梦河。”   他安心躲在死梦河之后,妖族再怎么恨他,又能拿他如何?   至于死梦河外面那些魔修的性命,虬婴根本不在乎。   “护法大人,妖族此次来势汹汹,明显有所准备。属下担心,万一他们知道了渡过死梦河的办法……”羊士看向虬婴,试探着提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虬婴给打断了,“你是想说,万一他们像我当年那样,找到办法渡过死梦河来魔域?”   见羊士点头,虬婴自信满满地继续说:“放心,他们绝对不可能过来。”   他万年前能过死梦河,靠的是精怪族的特殊方法,这个办法只有他知道,连弓玉这个现任精怪族族长都不知晓。   而且这方法根本不能带别人渡过死梦河,即便弓玉知道了,他独自一人来魔域,也只是送死罢了。   无论怎么看,妖族那些人,最终都会被死梦河这道天堑拦在外面。   羊士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虬婴,然后低下头立在一旁,不再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我唯唯诺诺,发刀我重拳出击_(:з」∠)_快到第一个大虐点了,我尽量更新快一嗲 第33章 元婴   距离死梦河越来越近,妖族阵地也在不停向前推进。   眼下,只差两座城池,便可开始商议渡过死梦河,攻向魔域大本营之事。   裴苏苏让人叫来容祁,布下隔音结界后,对他解释道:“虽说你能渡过死梦河,但为了不让你魔修身份暴露,最终这次行动,还是不能带你过去。”   若是不想暴露容祁的魔修身份,只能让他带着邪魔珠过河。可邪魔珠数量有限,少一枚就是少了一名合体期以上大妖的战力,影响颇大。   而且,以他现在结丹期的修为,去了什么都做不了,反倒会有危险。   早在得知邪魔珠能助人渡过死梦河的时候,容祁便已经料到了裴苏苏会这么安排,并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在这边等着姐姐,你们万事小心。”   “嗯,”裴苏苏眉目温和,唇角微弯,“待得到伏妖印,结束了这场战事,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妖族领地?”   容祁墨眸瞬间亮起,眸含期待,“我自然愿意。”   “好。”   裴苏苏又叮嘱了他几句,才让他回到住处。   临走之前,容祁纠结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将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自发吸收周围魔气这件事情说出来。   姐姐最近一直在忙正事,还是不要让她因为自己的事情分心了。   又过去大半月,妖族已经夺下魔域在死梦河之外的最后一座城池,来到距离死梦河最近的地方。   裴苏苏在议事厅,与众妖商议收拾战场残局之事。   “王上,收拾残局之事交给我们就好,您和步仇大尊等,不如早日去魔域,抓回我们妖族的叛徒,把伏妖印抢夺回来。”   裴苏苏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或许是因为上次的突然突破,导致这几天,她体内的妖力提前有了暴-乱的迹象。   她有预感,这次妖力暴-乱不会像之前那么难熬。   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个难得的机遇,会给她带来不少好处。   “不急,暂缓半月再进攻。”裴苏苏揉了揉眉心,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倦意。   “为何?”并不是所有大妖都知道,裴苏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力量不稳的情况。   步仇和阳俟等人清楚地知晓此事,算了下时间,隐约猜到了是这个原因。   他们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对对方点了点头。   步仇走上前说道:“上次王上突破,我离王上最近,获得了不少恩泽的灵力。再加上连月来的征战,困扰多年的瓶颈有些许松动。不如在攻上魔域之前,先修整半月,让我再巩固一番实力。”   “我也同样如此。多提升一分实力,杀上魔域便多一分把握。”   “我支持步仇大尊和阳俟大尊的想法。”   裴苏苏朝着步仇二人微微颔首,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这时候,她识海中那本书在沉寂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再次发生变化,多出了一行新的内容   容祁即将突破元婴期,由于突破时候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妖族其他人的注意,魔修身份就此暴露,被所有妖族排斥敌对。   裴苏苏神识快速扫过这行字,心头重重一跳,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处理一件事”便离开了。   阳俟望着她的背影,手臂长伸出去,疑惑喊道:“哎,王上你去哪儿啊?”   “王上以前可从没在这时候突然离开过,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饶含皱眉问道。   步仇指了指弓玉,眸中划过一丝了然,语气凉凉道:“弓玉族长也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突然发生的大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八成是为了那小子。”   不用说,众人也知道“那小子”指的是谁。   阳俟咬了咬后槽牙,声音中充斥着不满,抱怨道:“又是他。容祁除了那张脸以外,还有什么好的?值得王上对他如此费心。”   这一次,步仇等人罕见地没有反驳他,而是在心里默默赞同。   刚来到容祁的住处,裴苏苏就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魔气动荡。   若是她再晚来一步,这样大的动静绝对不可能遮掩得住。   她呼吸急促了不少,心底乱作一团,愠怒和不悦交织在一起。   不是跟他说过,这些魔气都是妖族幼崽的血肉所化,他怎可用这些力量来提升实力?   即便是心急,也不该如此没有底线。   这不是在她心上扎刀子吗?   可即便心中再不满,裴苏苏还是抬手为他布下了结界遮掩。   决战在即,决不能让容祁魔修身份暴露,以免节外生枝。   布下结界后,裴苏苏站在门外,眼色沉沉地看向屋里。   最后她并没有选择进屋查看容祁的情况,而是冷着脸,转身离开了此处。   屋内,容祁正在练习傀儡术,对此一无所觉。   眼看着小傀儡脸上终于出现了朦朦胧胧的五官,他忽然感觉身体里传出一阵强大的魔气波动,紧接着,丹田中缓缓凝聚出一个模糊的玉白小人身影。   容祁瞳孔骤然一缩。   他这是——突破至元婴期了!   尽管他最近根本没有修炼,反倒一直在努力压制修为,可还是敌不过他自己的特殊体质,仿佛他这个人就是为了魔气而生,一遇到魔气就会自发地吸收、炼化。   可眼下不是考虑他体质的时候,更重要的是,这次突破带来的魔气波动太剧烈,若是再不应对,定会被人发现。   容祁眉目一肃,连忙盘膝而坐,引导魔气内化,防止魔气逸散太多被人察觉。   在他身旁,小傀儡失去控制,仰起脖子,僵硬地坐在原地。   借着突破时强烈的魔气波动,容祁识海中的禁锢,短暂地松动了一瞬。   再次睁开眼,他眸光倏然间变得冰寒阴鸷,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宛如换了个人。   容祁缓缓起身,掀起乌睫,幽沉视线平静地扫过屋内陌生的摆设,最近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他抬起双手,嫌弃的视线停留在自己掌心,墨眉死死拧紧。   尽管过往数万年的记忆仍有一些缺损,但足以让他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两年前,他不过是施展了个上古的禁术,实力下跌这么多不说,竟还失忆了。   失忆后的他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只会跟在一个小猫妖身后喊姐姐,简直让他颜面扫地。   看到一旁双目无神的小傀儡,想到那日杏花林中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中出现的白衣剑修,容祁脸色愈发阴沉。   他一直都待在魔域,鲜少踏足人族领地,更没修炼过人族的剑法,那个白衣剑修根本不是他。   容祁漆黑眼眸深不见底,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片刻后,他勾起唇角,冷漠地嗤笑一声,打出一道法力,将小傀儡给化成了湮粉。   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直接抢来不就行了,哪需要如此卑微地去做别人的替身?   若那白衣剑修敢出现,直接杀了就是。   还不等容祁再多做些什么,就察觉到,识海中的禁锢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现在的实力太弱,根本承受不住数万年的记忆。身体为了保护他,才会自发地封锁住过往记忆。   容祁神色肃冷,连忙双手结印,想要挡住这道禁锢。   只差最后一个手势便可成功,却在此时,他感觉到识海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该死的。   罢了,元婴期的修为还是太过弱小,待下次他突破至化神期,就可以彻底恢复记忆了。   以他的修炼速度,这个时间不会很久。   想到此,容祁便不再反抗身体沉睡的本能,缓缓阖上眼眸。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容祁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   渡过死梦河,费劲千辛万苦逃出龙族之后,他曾拜入过一个修仙门派,却不是问仙宗。   与待在问仙宗相同的是,他在那个门派里也一直遭受同门欺辱,过得凄惨,有好几次都差点丧命。   后来他被一个魔域毒修捡走,成了他的试药人,饱受折磨后才被带到魔域。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容祁隐约感觉,自己之前好像苏醒过一次,可做了什么,却完全不记得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起身,余光看到一旁化成湮粉的傀儡,瞳孔凝住,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   屋里没有其他人进来的迹象,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可他为什么会突然毁了这个傀儡?上次苏醒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祁眼底划过诧色,出神地盯着那堆湮粉,神色晦暗不明。   得知妖族渡过死梦河的时间突然推迟了半月,容祁心下觉得奇怪,打算去找裴苏苏,却被告知她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容祁心中的疑惑不断扩大。   上次他跟姐姐说话时,听她的意思,明明是打算尽快结束了魔域这边的事情,然后就带他回妖族的。怎么会突然变更计划?   而且就算是闭关,也不该在决战在即的时刻。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出事了。   容祁放心不下,日日守在她房间外面。   屋里,裴苏苏眼也不眨地喝下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将空碗放在一旁,继续翻看手中关于魔域的典籍。   这次妖力暴-乱确实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来得无比温和,她不需要特意返回碧云界,每日喝些温养经脉的灵药即可。   只是这些灵药药性相冲,炼不成丹药,只能煎在一起服下。   弓玉跟在她身边,小声说道:“王上,王夫已经在外面等了三日了,您还是不见他吗?”   裴苏苏眼眸微沉,嗓音也冷冽下来,“不见。”   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明明自己已经与他说过,不让他吸收这些魔气,他偏偏不听。   弓玉动了动嘴巴,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裴苏苏看出了他的纠结,抬起眼,淡声问道。   弓玉犹豫道:“王上,您忘了,之前在神陨之地的时候,王夫并没有想吸收魔气,但那些魔气却主动钻进了王夫身体里。所以我想,这次说不定也是一样。”   尽管他跟容祁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竞争关系。但他堂堂精怪族族长,做不来因为争风吃醋,就去打压别人这样的事。   所以,他向来就事论事,想到什么都不会瞒着裴苏苏。   裴苏苏眼睫忽闪两下,翻转书页的动作顿住。   她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了这茬。   “让他进来吧。”这一次,她的语气缓和不少。   弓玉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去外面叫容祁进来。   容祁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他的视线在已经空了的药碗里停顿两秒,才渐渐移开。   “姐姐,你受伤了?”他双手紧握,担忧问道。   裴苏苏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他问道:“你上次突破是怎么回事?”   “姐姐怎么会知晓?”容祁微怔,随后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没有主动吸收这里的魔气,镇魔绫也每天都戴在身上,可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有魔气不停往我身体里钻。”   听到他这样说,最近几日萦绕在裴苏苏心头的郁气渐渐散去。   不管是从前的闻人缙,还是现在的容祁,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是为了提升实力不择手段之人。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清楚得很,更不会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是她当时太过心急,错怪他了。   裴苏苏轻叹一声,将书放到一旁,伸出手,温声道:“过来,我看看你的修为如何。”   那日容祁突破时,她心中有气,不够冷静,没有进屋查看他的情况。   但毕竟是结出元婴这样的大事,不亲自看过,她还是不放心。   容祁顺从地上前,撩开袖子,将自己白皙瘦弱的手腕递了出去。   只是不知为何,他抿着唇,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裴苏苏打出一道神识,探入他的身体,沿着经脉来到丹田处。   丹田处的半空中,悬着一个盘膝而坐的小人,长相与容祁别无二致,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他。   小元婴浑身上下如同玉做的一般,散发出莹润的微光,只眉心有一点朱砂印记,唇瓣泛起浅浅的紫色,昭示着他魔修的身份。   元婴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你的元婴怎么不穿衣服?”裴苏苏疑惑问道,掀起蜷曲纤长的眼睫,桃花眸直直地看向容祁。   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神,容祁身子僵住,脸色迅速蹿红,耳根烧得发烫。   连带着他的小元婴身上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由于身上毫无遮掩,便表现得尤其明显。   看上去,小元婴神色慌乱,似乎想用什么东西遮一下自己的身子,可丹田里空空荡荡,哪有东西可以用来遮挡。   容祁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呼吸刹那间变得纷乱,磕磕绊绊地问道:“元婴、要穿衣、衣服吗?”   他从未见过别人的元婴,自然不知道,元婴到底要不要穿衣服。   甚至他的元婴还是魔气自动凝聚而成,他连自己如何到的元婴期都不清楚。   他以为,所有修士的元婴都是这般。   所以方才,裴苏苏说要查看他的修为,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想太多,就把手腕递了出去。   如今,他的手腕还握在裴苏苏手中。   她掌心温热柔软,却莫名像是一块烙铁,滚烫的温度沿着手腕,一路烫进他心里。   “自然要穿衣。将来对战时,有时还需要元婴外化。”裴苏苏淡笑着解释道。   闻言,一阵强烈的羞窘涌上容祁心头,他脸颊发烫,牙关紧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姐姐。”他咬着下唇,声音细如蚊喃,墨眸中氤氲起一层水雾,十分局促不安。   他居然,不小心让姐姐看到了元婴的身子。   而且那元婴全身上下都与他一模一样……只要一想到这个,容祁就觉得喉咙发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见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裴苏苏反倒忍不住笑了,温柔说道:“你先前不知晓,此事不怪你。我教你元婴期该如何修炼。”   她的神识依然停留在他的丹田,耐心地指点他。   容祁收敛心神,按照她说的方法,逐渐学会了掌控自己的元婴。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元婴穿上黑色衣服。   虽说只是件普通的黑袍,但好歹起到了遮蔽作用,总算让他没那么不自在了。   在裴苏苏的教导下,容祁学会了让元婴单独修炼,以及元婴的外化。   只是他暂时还不太熟练,最多只能让元婴在身体外面待一盏茶的时间。   看着悬在他身前的小小元婴,裴苏苏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的朱砂上。   结果小元婴直接大着胆子抱住她的手,用自己嫩生生的小脸蹭了蹭,姿态亲昵。   裴苏苏眸中划过一道微讶,下意识抬眸看向容祁。   容祁墨眸有些躲闪,故作镇定地别过头,下颌紧紧绷着。   耳朵上才刚消退的热意,重新攀爬上来,如玉的耳垂又一次泛起红色。   元婴是他自己的魔气所幻化,所作所为也是他内心深处想法的投射,只是他此时还不太能熟练控制元婴。   换句话说,小元婴只是做了他一直以来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   裴苏苏并没有生气,她的眼尾往下弯,笑容带上几分暖意,还温柔地伸出手,揉了揉元婴柔软的长发。   “回去吧。”她轻声说。   元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容祁丹田里。   元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容祁忽然想到桌上放着的那只药碗,心跳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姐姐,你是受伤了吗?”   裴苏苏不在意地说道:“并无大碍。在我出发去魔域之前这几日,你每日过来,我继续教你如何操控元婴。”   这次妖力暴-乱不似以往那么痛苦,还帮助她炼化了许多上任妖王的血脉力量,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好。”容祁微微颔首,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回住处的路上,他凑巧遇到弓玉,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   弓玉因为他的称呼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哦,没什么,只是王上血脉的缘故,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弓玉说得含糊其辞,但容祁隐隐明白了几分。   他心神微动,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思绪。   如果姐姐最近需要喝药,是因为血脉。   那自己身为龙王后代,是不是可以帮她?   “姐姐喝的药是谁在煎?”   “我在煎,怎么了?”   容祁说:“这件事,以后可否交给我?”   弓玉的脸立刻垮下来,瞪他一眼,扑闪着翅膀飞走,“做梦。”   第二日,容祁找上裴苏苏,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于是,煎药的事情就落在了他头上。   弓玉气得脸都黑了,他就不该帮这小子说话。   哼,忘恩负义的家伙,就知道跟他争宠。   之后容祁煎药时,弓玉冷着脸在一旁监督。说是监督,其实是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一会儿说火太大,一会儿又说火太小。   不管弓玉怎么挑事,容祁都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专注地盯着药炉,所有心思都放在炉中的灵药上面。   没过多久,弓玉觉得无趣,自己扇着翅膀飞走了。   待只剩下容祁一人,他放出神识,确认周围无人,悄悄打开了炉盖。   做完要做的事情以后,容祁眼睫颤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听弓玉的意思,因为血脉的缘故,姐姐每隔一段时间,身体都会陷入短暂的虚弱期。   既然如此,那自己失忆以前,为何不想办法帮她改善血脉呢? 第34章 吻   容祁端着煎好的药, 来到裴苏苏房间外。   他才刚屈起手指,还未扣响门扉,里面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进来。”   容祁推开门, 侧身进屋。   裴苏苏依然在看关于魔域的典籍,妖族对魔修的了解实在太少, 这样贸然对战,很容易吃亏。   余光看到容祁将药碗放在桌上,裴苏苏拿起碗,看都没看里面的灵药, 直接毫无防备地全部喝下。   她刚把碗放在桌上, 一抬头,就看到容祁从魂芥袋里,掏出几枚干果。   “这是什么?”裴苏苏看向他手心放着的东西,眉尾上挑, 好奇问道。   干果尖尖小小,表面还包裹着一层亮晶晶的透明外壳。   看上去像是灵果, 可她记忆中没有这类灵果的记载,而且她没在这上面感受到任何灵气。   容祁的回答完全出乎了裴苏苏的意料, 他低声答:“糖渍无花果。”   听到这个答案,裴苏苏桃花眼中浮现出讶异。   不是任何灵果。   居然, 只是凡间的小吃食么。   裴苏苏盯着那几枚无花果看了一会儿,随后她的视线沿着他的掌心, 手臂, 缓缓上移,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不解问道:“为何给我这个?”   “因为,”容祁抿了抿唇, “那碗药闻起来很苦。”   裴苏苏轻笑,随口接道:“修士哪有怕苦的?”   容祁脱口而出:“可我不想你苦。”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这一生,一点苦都不要吃。   他此话一出,裴苏苏怔在原地。   须臾,她羽睫忽闪两下,眼眸逐渐弯起,一点点漾起细碎的光,仿佛湖面被一阵微风吹起,皱起潋滟涟漪。   她微仰起头,眼睫浓黑纤长,桃花眸明澈如水,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窗外日光温暖明亮,透过木窗缝隙漏进来,洒在裴苏苏身上 ,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莹润温和的光晕,愈发显得她仙姿玉貌,姿容出尘。   容祁屏住呼吸,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裴苏苏没有伸手接他手里的东西,而是看向他,微微张开了嘴巴。   如此明显的示意。   容祁瞳孔蓦地收缩,眸中充斥着惊喜和不敢置信。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糖渍无花果,几乎是颤抖着手,试探性地喂到她嫣红的唇边。   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心中稍松。   裴苏苏张口,就着他的手吃下。   若有若无的湿热触感,扫过容祁的指尖,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很快便传遍全身。   他的心仿佛从高处重重跌落,然后开始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疯狂跳动。   裴苏苏咬开嘴里的蜜饯,久违的味道绽在舌尖,甜腻中夹杂着果子的清香,立刻就将唇齿间残留的药味一扫而空。   时隔百年,又一次吃到凡间的吃食,让她神色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怀念。   “阿祁,让你的元婴出来。”   头一次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容祁眼眸瞬间亮起,薄唇微勾,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以前更近了。   之后,容祁按照她说的,让自己的元婴外化。   缩小版的容祁一身黑衣悬在半空中,鸦羽般的眼睫眨了眨,好奇地歪头看向裴苏苏。   裴苏苏从容祁手里拿了枚糖渍无花果,喂给小元婴。   小元婴蹭了蹭她的手指,然后抱着与他自己差不多大的无花果,啃得欢快。   容祁与元婴共通六识,元婴吃东西,就好比他自己在吃,他能尝到甜味,也能感觉到她的指腹擦过唇瓣的柔软触感。   裴苏苏饶有兴致地看小元婴吃东西,而容祁一直在看裴苏苏。   他们都没说话,一时间,屋里流淌着静谧安宁的氛围,只有微风吹过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最后一枚糖渍无花果,裴苏苏捏在两指之间,对着容祁的方向,抬起手臂。   容祁藏在宽大袖中的指尖轻轻蜷了两下,有些错愕地问道:“给我的?”   “嗯。”   容祁与她对视良久,才缓缓弯下腰,吃下干果。   他呼吸放缓,动作极为拘谨小心,生怕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裴苏苏眉眼温和,手指离开前,温软指腹在他唇角的位置,似有若无地点了一下。   顿时,被她触碰到的地方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火烧火燎,烧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容祁莫名觉得,触碰他唇角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她的……嘴唇。   他痴痴地望着她的唇看了很久,才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愈来愈盛、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贪慕。   从那之后,容祁每日来给裴苏苏送药,都会给她带一些凡间的小吃食,有时是果脯蜜饯,有时是糕点酥酪。   喝完药,裴苏苏会教容祁一些方法,让他更好地温养自己的元婴,提升元婴的力量。   时间很快过去。   这次的妖力暴-乱只持续了七日,裴苏苏没感觉到任何痛苦不说,还炼化了上任妖王留下的许多力量,甚至包括凤凰的一部分血脉之力,当真是意外之喜。   眼看她的脸色逐渐褪去苍白,恢复往日的红润,容祁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弓玉没有明说,但容祁大概猜到,她应当是因为血脉限制,无法彻底炼化凤凰妖王留下的强大力量,所以才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遭受一次妖力暴-乱。   只是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他身为龙族,分明有办法帮她改善血脉,失忆之前的自己,为何从来不这么做呢?   快要动身前往魔域的前几天,裴苏苏察觉出容祁最近有些虚弱,担忧问道:“可是最近修炼太累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容祁眸光微闪,忙说道:“没有,姐姐看错了。”   “好生休息,等我从魔域回来,就带你回妖族。”她笑着道。   容祁悄悄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红着脸点头。   *   人族。   苏漪和陆辰逸接下一个任务,去了问仙宗西边的一个镇子上。   走过一个转角,苏漪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   那个女子戴着面纱,一直在角落里偷偷看陆辰逸。   苏漪面色不善地走过去,质问道:“苏苏,你怎么跟出来了?”   面纱女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抓到,神色惊惶,转身欲走,却被苏漪用力握住肩膀。   “我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苏漪不悦道。   陆辰逸忽然拧起眉,“不对,我们用了传送符才能这么快赶来这里,苏苏不可能跟得上。若她是苏苏,那门派里那个是谁?”   面纱女子眼中浮现出慌乱。   *   前往魔域的前两日。   与众位大妖商量完作战事宜,已经月上枝头,裴苏苏从议事厅走出来,在院子里看到等着的容祁。   院中月辉清冷,他们并排而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月光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们明晚便会出发,你明天就不要过来了。”   “可我想去送你。”容祁抿了抿唇。   裴苏苏抬眸,看到他眼中的坚持,轻叹一声道:“也好。我会尽快回来的,不必挂念。”   捉拿虬婴其实是次要的,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夺回伏妖印。   一拿到伏妖印,她会立刻带人赶回来。   容祁舔了舔嘴唇,微微点头,眸光温和乖顺,“我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   他薄红的唇上又一次泛起潋滟水光,为他整个人添了几分昳丽。   皎洁月光下,黑衣少年身形颀长,面白唇红,墨发乌眸,容貌漂亮精致得不似真人。   裴苏苏眸光微动,默然凝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突然不再开口,容祁疑惑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对上她沉静的视线,他也同样安静下来。   沉默许久,裴苏苏忽然说:“让小阿祁出来吧。”   容祁隐约有了某个预感,心脏快速跳了几下,听话地放出小元婴。   裴苏苏摊开手掌,小阿祁主动朝着她飘过来,依赖地坐在她手心,仰起小脑袋看她。   在容祁的注视下,她一点点抬起手掌。   抬到与下巴平齐的高度,裴苏苏温柔地亲了下小阿祁的额头。   小阿祁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如玉般的身上泛起一层粉色,害羞地捂住脸。   容祁无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胸腔里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意,灼得他心尖都在轻-颤。   小元婴回到丹田,容祁眼也不眨地盯着裴苏苏,眼眸亮得惊人。   她面容含笑,温柔地回望他,仿佛无声的鼓舞。   容祁仿佛魔怔了一般,握了握拳,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半步,停在她身前很近的距离。   随后,他朝着她的方向低下头。   裴苏苏并未反抗,任由他继续。   容祁轻轻握住她的肩,闭上眼,偏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稍触即离。   裴苏苏看到,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呼吸急促而滚烫。   地面上,他们二人的影子短暂地交叠一瞬,很快便分开。   “我走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裴苏苏走后,容祁独自一人立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他墨眸水润,脸颊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回到住处,不知为何,裴苏苏身上忽然传来一阵燥热,让她心神不宁。   她完全无法静下心修炼,默念了许多遍清心咒都无用。   这样的反应,倒是跟容祁当初中了凤凰泪有些相似,只是不像他上次那么来势汹汹,无法抵挡。   过了大半个时辰,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才终于渐渐散去。   裴苏苏只以为是自己情动,并未太放在心上。   *   第二日傍晚,所有大妖聚集在一起,为裴苏苏等人送行。   临走之前,裴苏苏看到,容祁还是来了。   他站在人群中,目光绕过所有人,从头到尾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眸中的担忧和不舍藏都藏不住。   裴苏苏安抚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转过身,她对步仇等人说道:“可以开始了。”   在出发前,还有最后一项事情要做——   高台上,捆着几个已经修为全失的魔修。他们像麻恒一样,都是魔域在死梦河以外城池的城主,也是整个妖族的仇人。   看到他们出现,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仇恨和愤怒,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这些魔修作恶多端,残害我们同族,不能轻易放过!”   “我们一人给他们一爪子,挖他们的心肝下酒,给王上饯行。”   “魔修没一个好东西,决不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许多血性十足的妖族年轻人跳上高台,对那几个城主拳脚相向,一顿毒打。   很快,那几个城主的哀嚎求饶声渐渐减弱,彻底没了气息。   这一幕称得上残忍,可只要一想到,有那么多弱小的同族幼崽死在这群人手里,在场的妖族,没有一个不恨他们,任谁也不会对这些魔修心生半分同情。   之后,裴苏苏将二十三枚邪魔珠分发给各位大妖。   这一次,步仇,阳俟,饶含等人都会前去。   因为弓玉修为不够,这次行动他就不参与了,而是与其他人一起留在死梦河这边,随时接应。   路过容祁身边,阳俟得意一笑,将自己的邪魔珠拿到他面前晃了晃,炫耀道:“唉,可惜邪魔珠数量有限,只能给最重要的人。这说明,某些没拿到邪魔珠的人,根本就不——”那么重要。   阳俟一句话还没说完,变故陡生。   黑色邪魔珠倏然光芒大盛,悬在容祁额前。   其中蕴含的强大魔气,源源不断地通过眉心,灌入他的身体。   容祁双眸紧闭,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随着黑色魔气的涌入,原本白皙的皮肤下,隐隐泛起淡紫色的繁复纹路。   阳俟大惊失色,用上全身的力量试图将邪魔珠收回去,却根本无法撼动珠子分毫。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邪魔珠的力量,就全部被容祁吸收进了体内。   几息间,邪魔珠便彻底碎裂,化为湮粉。   “怎么会这样?”阳俟瞪大眼睛,惊愕不已。   步仇最先反应过来,失声惊呼:“容祁是魔修!”   此言一出,无异于往平静的湖面丢入一块巨石,顿时掀起巨浪。   所有围绕在容祁身边的人,都立刻防备地往后退了半步,态度转为敌对。   吸收了邪魔珠的力量,容祁的实力迅速攀升,很快便冲破元婴期巅峰,来到化神期。   旁人修炼都会遇上瓶颈,可他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力量储存够了就可以直接进阶。   容祁缓缓睁开眼,漆黑眸底冰寒一片。   他转过头,凉凉抬眸,毫无感情的视线直直看向高台之上的裴苏苏。   裴苏苏原本正欲过来,对上他的视线,脚步一顿,怔在原地。   她总觉得,现在的容祁看上去很奇怪,与平时的他完全不同。   “将容祁拿下!”阳俟说着,便聚起力量,想要制服容祁。   容祁薄唇微翘,笑意凉薄冷血,嗤笑道:“不自量力。”   当着妖族所有人的面,他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瞬息间便出现在阳俟背后。   他的手臂苍白瘦弱,看似毫无威力。   可他一掌挥出,阳俟的身影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然后重重跌落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阳俟可是合体期巅峰的修为,居然被一个刚迈入化神期的魔修给打成了重伤,毫无还手之力。   看到这一幕,裴苏苏顾不得思考容祁的变化,赶紧离开高台,来到阳俟身边,喂他服下几枚丹药。   “容祁!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裴苏苏扶着阳俟坐起身,看向容祁,不悦质问。   容祁突然发什么疯?即便是猝不及防之下,魔修身份突然暴露在众人眼前,她也有信心能护下他。   可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出手伤人?这样不是把他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而且他的实力怎会突然提升这么多,竟能跨越两级战胜阳俟,这分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容祁眸光闪了闪,唇畔的笑意微僵,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不再理会周围这群人的进攻,而是专心结印,想要趁着突破时的充裕魔气,彻底打破识海对记忆的禁锢。   等他打破了身体对记忆的封锁,再来解决这些事。   魔气在容祁周身形成一个防护罩,将所有大妖的攻击都挡在外面。   不过,他此时神色阴鸷,心情明显没那么好。   “王……容祁是……魔域奸细。”抓住裴苏苏的手,有气无力地说完,阳俟头一歪,昏死过去。   裴苏苏连忙探出一道神识,发现阳俟的妖丹被魔气侵入,隐隐出现裂缝,危在旦夕。   她不敢耽搁,迅速往他身体里输入妖力,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容祁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原来他一直在隐藏修为。”   “他费尽心机接近王上,到底有何目的?”   “王,连阳俟大尊都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只有您出手,才能制服他。”   “容祁目的不纯。王,您千万不能再护着他了。”   听着这些话,裴苏苏眼神复杂地看向容祁,面上浮现出几分挣扎犹豫。   她自然不相信容祁是奸细。   可众目睽睽之下,容祁突然吸收了邪魔珠的魔气不说,还重伤了阳俟。   现在阳俟生死未卜,妖族对魔修的怨恨又太过深重,若她执意护着容祁,反倒会适得其反,激起妖族对他更深的敌意。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趁机离开,暂时先避一阵子。   总归以容祁刚才表现出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安然从这里逃脱。   心思百转间,裴苏苏已经有了决定。   察觉到她迟疑的眼神,容祁结印的动作暂时停下来。   他平静地回望向裴苏苏,神情无波无澜,看上去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丝毫不在意。   只是,下颌却不自觉地绷紧,呼吸也暂时滞住。   在他的注视下,裴苏苏深呼吸几下,压下心中翻涌情绪,别过脸,故意冷声道:“拿下容祁。”   容祁瞳孔颤了颤,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薄唇失了全部血色。   他彻底停手,不再继续结印。只是静默地立在原地,眸光晦涩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趁着这个机会,步仇等人一齐朝着容祁袭去。   容祁遥遥望向裴苏苏,不躲不避,任由那些攻击落在自己身上。   魔气防护罩在众妖齐力攻击下破碎,容祁很快就被重伤,脸色苍白如纸,不停地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黑衣渐渐被鲜血染红,浸透。   容祁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血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从始至终,他都紧咬牙关,泛红的眼眸倔强地盯着裴苏苏,眼里充斥着不敢置信,仿佛遭受了难以接受的背叛。   容祁的眼神仿佛一柄尖锐的剑,刺在裴苏苏心上,瞬间就扎得她鲜血淋漓。   眼看着他身上的伤越来越重,裴苏苏心中疼惜,眼眶泛起湿润,恨不得以身相替。   为什么不反抗?   再这么挨打下去,他一个刚迈入化神期修士怎么可能扛得住?   裴苏苏试图给容祁传音,让他先离开。   可不知为何,容祁的识海忽然变得无比强大,在他暂时封锁识海的情况下,自己无法主动向他传音。   “王,阳俟大尊快不行了。”   就在裴苏苏看不下去,忍不住打算起身去救容祁时,一旁的弓玉及时提醒道。   她只能压下心思,继续给阳俟输入妖力疗伤。   若是阳俟丧命,容祁和妖族会彻底结下仇怨,他以后在妖族都不可能有半点立足之地。   救治阳俟的同时,裴苏苏一直在担忧地关注容祁那边的情况,确保若是有人对他发起致命进攻,自己能第一时间赶过去救下他。   察觉到识海中的禁锢正在逐渐恢复,容祁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最后,他看了眼躺在裴苏苏怀里的阳俟,唇角动了动,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然后便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容祁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人温柔地接住。   裴苏苏终于暂时稳住阳俟的情况,得以赶到容祁身边。   “王上,容祁来历不明,恐怕他真的是魔域奸细,请王上斩杀容祁!”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们先带阳俟下去疗伤。”裴苏苏面容冷沉,不容置疑道。   想到容祁最后那个悲凉自嘲的笑容,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泛起细密的疼。   “王上三思!”   “请王上三思!”   裴苏苏满心担忧,不顾众人反对,直接带着容祁离开了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娇祁:毁灭吧,烦了 第35章 百年前   裴苏苏抱着容祁回到自己的住处,将他放到床上,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体里灌输妖力。   她方才急着保下阳俟的命,损失了许多力量,这会儿妖力还没恢复,随着她这样不要命似的输入,很快脸色就变得苍白。   弓玉从外面飞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   他本想出声劝裴苏苏,可转而想到,恐怕自己劝了也没用,反倒会打扰她,于是就闭上嘴巴,安静地坐在一旁。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弓玉连忙出去。   月光下,门外站着以步仇为首的诸位大妖,个个面带敌意。   “王上在里面?”步仇往昔总挂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寒,声音也仿佛淬了一层寒霜。   弓玉不动声色地拦在门口,“是,王上正在做重要的事,还请诸位大尊在外面稍作等候。”   “什么重要的事,不会是在给那个魔域的奸细疗伤吧?”项安嘲讽道。   弓玉神情一僵,明显被他说中。   “那个容祁重伤了阳俟,现在阳俟生死不知,难道王上还要护着他不成?”   “我就说王夫失踪了百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原来他根本就是魔域派来的奸细,别有用心。”   “这件事,王上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众妖言辞激烈,弓玉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这件事,王上定会处理好的,诸位大尊莫要着急。”弓玉冒了一头的汗,急得焦头烂额,只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可他的话显然没什么作用,大妖们依旧群情激愤,要不是裴苏苏在位多年,积威尚在,恐怕早就有人忍不住闯进屋里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屋里的裴苏苏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外面站着的大妖们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人开始按捺不住。   步仇伸出手臂,拦下走在最前面,准备推开弓玉,强行闯进屋的项安,“项安,我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项安回头,神色不愉地看向他,“步仇,难道你看不出来,王上早已被那小子迷惑了心智?”   “我们应该相信王上。”步仇沉着脸道。   “相信?呵,相信能有什么用?相信她就能让阳俟好起来吗?与魔域的决战在即,王在这个时候护着一个魔域奸细,这不是寒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吗?”项安语带讥讽,激动地说道。   他的话,引起了很多大妖的附和。   步仇舌尖抵了下腮帮子,有些烦躁,“王上不会那么做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项安冷哼一声:“王上会选择如何做,你我心里都清楚。若王上真的想处置那个奸细,现在就应该把他交出来,而不是那么着急地带他去疗伤。”   “是啊,王上心里如果还有妖族,还知道顾全大局,就该亲手斩杀容祁,以证决心。”   “不论怎样,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擅闯王上的住所。”步仇向前迈出一步,与弓玉并肩站在竹屋门口,拦住欲闯进去的其他人。   “行,你就死心眼吧。”   项安咬了咬牙,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步仇,最后只能意味不明地往竹屋里看了眼,然后气愤地甩袖离去。   步仇是除了妖王以外,妖族的第一高手,在场的大妖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现在也不是内斗的时候。   在步仇说出这句话之后,其他人尽管心中仍存着不满,但总算是没人再想硬闯进去了。   步仇和其他人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明月高悬,都没等到裴苏苏出来。   “步仇,你们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过来。”裴苏苏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是。”   可他们应下后,却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依然选择等在外面。   弓玉看在眼里,愁眉紧锁,在心里忍不住担心。   看样子,众位大妖都对容祁十分不满,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了。   第二日清晨,竹屋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步仇等人在外面等了一夜,身上带着露水的凉意,迈步走进屋里。   容祁依然昏迷着,此时正独自一人躺在内室。   外间宽敞,站下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裴苏苏坐在首位,清丽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倦意,看到众人进来,明知故问道:“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王,容祁隐藏身份,潜伏在您身边,定然图谋不轨,请王不要因为私情,耽误了大事。”项安向前半步,有些急切地说道。   裴苏苏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道:“容祁虽是魔修,但他与魔域无关,而且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他从未瞒着我。”   “说不定这只是他为了让您打消防备的伎俩,”项安站在堂下,定定地看着裴苏苏,“不管怎样,魔修与我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既然身为魔修,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说过,容祁与魔域无关,他是无辜的。”裴苏苏道。   “难道我们妖族的幼崽就不无辜吗?”项安的语调蓦地拔高,“王,那么多幼崽惨死在魔修手里,您若是心中还有妖族,就该把容祁交出来。”   “即便容祁真的与魔域无关,他重伤了阳俟大尊是事实,就不需要受到任何惩罚?”   “王上,我们都知道您和王夫情深意浓,可您是一族统领,是我们所有人尊奉了百年的王。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整个妖族。眼下我们妖族与魔域决战在即,切不可因为一个容祁,动摇了所有人的战意,请王上三思。”   裴苏苏缓缓阖上眼眸,不再开口,但她要护着容祁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项安等人还在情绪激动地说个不停。   他们一个个义正辞严,可这些话语里有多少是为了妖族好,有多少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步仇走上前,对着上首的裴苏苏拱了拱手,“王,容祁的命可以留下,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继续修炼了。”   “你这是何意?”项安不悦地看向他,“现在阳俟生死未卜,你要我们就这么轻易放过容祁?”   步仇并没有理会项安,而是继续对着裴苏苏说道:“王,容祁的力量太过诡异,刚迈入化神期的他,竟能一招将合体期巅峰的阳俟打成重伤。若是继续留着他的修为,我们谁都不可能放心,更不可能允许他留在妖族。   “我知您舍不得杀他,那我们便各退一步——只要您亲手废了容祁的修为,拿他的元婴给阳俟疗伤,他重伤阳俟这件事,我们就不再追究。”   阳俟的妖丹被魔气侵袭,已经出现裂纹,容祁的元婴是最好的药。   若是不这么做,阳俟危在旦夕,醒过来的几率很小。   即便他运气好能够醒过来,也会因为伤到根基而实力大损,且以后修为再难寸进。   步仇说完,饶含也红着眼看向裴苏苏,一字一顿道:“阳俟天赋平平,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修为,若是他醒来,得知自己以后修为都不能寸进,那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王,我与步仇阳俟,从未用百年前的恩情要挟过您什么。但这一次,我求您看在阳俟当年也出了力的份上,救救他吧。”   饶含这话一出,裴苏苏顿时呼吸一滞,眼睫颤了颤,重新睁开双眸,眸光晦涩。   她复杂的眼神看向步仇和饶含,又扫向站在堂下满面愤怒的其他人,一颗心像是被大掌用力攥住,涌上浓浓的挣扎和无奈。   若是昨夜,容祁没有突然出手伤人,事情怎么都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那时候容祁不知为何突然实力大增,出手太过迅速,连她都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没能及时拦下他。   只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饶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项安好奇地问道。   饶含和步仇对视一眼,并没有解释。   此事事关裴苏苏的命脉和弱点,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裴苏苏叹息一声,“你们先退下吧,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步仇提醒道:“王,在昨天容祁毁了一颗邪魔珠之后,剩下的邪魔珠便开始有了魔气逸散的征兆,我们必须在邪魔珠彻底失去作用前,尽快前往魔域。而在出发之前,关于容祁的处置就该做好决定,不然怕是……”   怕是前去魔域的所有人,心里都有怨气,对接下来对敌极为不利。   “我知道了,最迟今晚便会给你们答复。”   得到裴苏苏这句话,步仇等人才终于退下。   待众妖走后,屋里只剩下裴苏苏和弓玉二人。   弓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裴苏苏,“王,要不然,您还是废了王夫的修为吧?”   眼下的情形来看,步仇大尊他们愿意让步,只是让王上废了容祁的修为,没要他的命,已经很仁慈了。   裴苏苏喉间一涩,呼吸不由得加重几分,苦笑着道:“废了他的修为,说得倒是轻巧。”   她自是知道,容祁对这来之不易的实力有多么看重。   若是真废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修为,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可是,如果您不这么做,王夫的命怕是保不住。”弓玉叹声道。   容祁做错了事情,若是不惩罚他,不仅会寒了众妖的心,让裴苏苏在妖族失去威望,更会反倒将容祁推到风口浪尖上,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裴苏苏是修为高深不错,可她必须在邪魔珠力量逸散之前,带领众妖前往魔域,夺回伏妖印,最迟明日便要出发。   她一走,容祁孤立无援,心怀怨恨的妖族众人肯定会对他下手。   即便让容祁逃走,如今他魔修的身份已经暴露,除了魔域,还能逃到何处呢?   而以妖族和魔域现在水火不容的态势,容祁离开妖族,去到魔域,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一的办法,只有废了容祁的修为,拿他的元婴救活阳俟大尊,平息众位大妖的怒火,才能保下他的命。   想到那个会亲昵地抱住她手指,会在她手心撒娇的小元婴,裴苏苏眼眶发涩,紧咬下唇,喉间涌上一阵哽意,内心痛如刀割。   容祁的元婴,是在她的指点下,一点点被温养得越来越有灵性的。   可以说是她看着容祁的元婴长大,与其无比亲近,情分不凡。   让她拿他的元婴入药,她如何舍得?   裴苏苏心中苦涩,“伏妖印落在魔修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并非一定要夺回来不可。”   听明白她的意思,弓玉急忙说道:“可是王上,此次我们有邪魔珠,机会难得,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夺回伏妖印就难了。”   邪魔珠一共就这么二十多颗,若是等它们魔气逸散,妖族就再也无法渡过死梦河。   错过这次机会,不仅无法帮那些被残害的妖族幼崽报仇,伏妖印依然留在魔域,对于妖族来说,也会是个巨大的隐患。   “若真的没有夺回伏妖印,众位大妖只会对王夫更加怨恨,您能护得住王夫一时,难道还能护他百年,千年吗?再怎么小心,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您总不可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一辈子。”   裴苏苏很清楚,弓玉说的这些,全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正是因为内心无比清楚,才更让她觉得痛苦绝望。   除非她放弃妖王之位,抛开所有的事情,不顾一切地带着容祁彻底远离妖族,寻个隐秘之处生活,不然怎么都无法保他安然无恙。   “王夫应该是最近几年才修为全失的,凡人服下灵果,也能有两百年寿命,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断元竹,便可让王夫重新修炼。   “而且,昨日王夫忽然性情大变,出手伤人,说不定就是受了魔气影响。再这样下去,难说他以后会不会变成嗜杀魔头,在魔气中彻底迷失自我。   “王,您不是一直都不希望王夫成为魔修吗?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斩断他修魔之路,让他从此以后,专心修正道。”   听完他的话,裴苏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道:“弓玉,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   “王上……”弓玉还想说什么,对上她泛红的眼眶,最后还是没有再劝下去。   罢了,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些道理,想必王上心里比他更清楚。   王上会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弓玉走后,裴苏苏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容祁,还未开口,就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出来。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艰涩开口,压抑的嗓音微颤,“夫君,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百年来,这是裴苏苏第一次如此无助,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今日的场景调换,闻人缙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她不是闻人缙,也永远都没办法像他那么成熟沉稳,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若是闻人缙已经恢复记忆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到底是废除容祁的修为,保下他的命,还是放下自己身为妖王的责任,不管不顾地带他离开?   她到底要怎么做?   宁阳焱刚出关,在道阳真人的陪同下,视察如今的问仙宗。   “前面发生了何事?”见前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宁阳焱问道。   “不知,”道阳真人摇了摇头,“师祖可要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吧。”   两人走到人群中,看到被众人围在最中央的,是两名内门弟子,一男一女,姿容出众,旁边还有两个戴面纱的女子。   苏漪和陆辰逸带着苏苏回到宗门,找来了宗门长老,和一群弟子围观。   “她才是真正的苏苏,”众目睽睽之下,苏漪猛地摘下了苏苏脸上的面纱,“你们看,她脸上有红斑。”   苏苏眼中凝聚出泪水,羞愤欲死。   随后,苏漪指向另一名戴面纱的女弟子,“她根本就是假冒的,故意混进我们门派,肯定不安好心。”   说完,苏漪伸手摘下裴苏苏的面纱。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惊艳的抽气声。   宁阳焱本来没怎么在意,看到裴苏苏真容后,立刻有些急切地走上前,冲着她拱了拱手,激动道:“百年未见,不知仙尊可安好?”   在场弟子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宁阳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裴苏苏的回应,正觉得奇怪。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木讷,不似自己以前见过的那般灵动。   宁阳焱想到了什么,打出一道温和的灵力,隐入裴苏苏眉心。   远在死梦河边的裴苏苏,立刻便感知到这道灵力。   站在问仙宗的裴苏苏,渐渐褪去周身的僵硬,桃花眸中多出几分清冷。   这便是神识附体了。   “宁阳焱?”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裴苏苏想了片刻,淡声开口。   “仙尊竟还记得我,”宁阳焱有些惊喜,“此次贸然联系仙尊,实乃有要事禀报,还望仙尊不要见怪。”   百年前,所有人都知道,虚渺剑仙的道侣是一只妖。   可在虚渺剑仙的维护下,无人敢将她当成妖来看待,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仙尊”。   “何事?”裴苏苏问。   “此处不便交谈,还请仙尊与我换个地方。”   裴苏苏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去了别处。   “王,步仇大尊他们已经等在外面了,您还没下定决心吗?”弓玉扇动翅膀进屋,忧虑问道。   裴苏苏眸光微动,视线从容祁身上移开,转到窗外。   木窗外天光昏黄,橙红晚霞挂满天空,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究竟要如何处置容祁,她今晚就必须给出一个答复。   “再给我一些时间。”   正说着话,裴苏苏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怔了一瞬,然后就闭上眼睛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   弓玉心生疑惑,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很稳定,应当并无大碍,暂时放下心,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裴苏苏此时正用神识控制自己的傀儡,与宁阳焱交谈。   “仙尊,百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您可能一直都不知晓。”   “何事?”   “当年,虚渺剑仙道侣获得妖神传承一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人人都为这个消息而疯狂,许多人都在找寻剑仙和仙尊您的下落。”   裴苏苏瞳孔收缩,心中猛地一跳。   当初,她刚获得妖王传承,因为血脉低微无法炼化那么强大的力量,所以很多时候都处在沉睡当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她获得传承,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还被夸张地传成了妖神传承?   “有人想抢夺您的妖丹,但因为没在虚渺剑仙手中讨到便宜,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阴毒的法子,故意把消息散播出去。那段时日,剑仙被几乎所有正道修士追杀,无处可去。”   所谓的正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做派又能比魔修好上多少?   “就连苍羽剑派的许多同门,也抵挡不住诱惑,开始对剑仙下手。所以后来,苍羽剑派的掌门才会因为觉得愧对剑仙,而选择解散门派。   “那时,剑仙一边要面对众人追杀,一边要为仙尊寻找改善血脉的灵物,受了不少伤,却一直不肯将仙尊交出去。”   听到这段过往,裴苏苏心中涌上一阵钝痛,仿佛有人拿着柄刀子,一下一下割她的肉。   怪不得那段时日,她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总觉得闻人缙看上去很疲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可她担忧问他的时候,闻人缙只会温柔地揉揉她的耳朵,让她不要多想。   而她自己精力不济,实在无暇顾及太多,又太过相信他的实力,从未想过他那段时日过得那么艰难。   “剑仙失踪前,人族修仙界曾流传过一个说法,说是龙族被灭于望天崖,而且每个龙族肉-身死后,会在原地幻化出龙骨花,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血脉之力。这个说法不知来源,却广为流传,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在那之后不久,虚渺剑仙就彻底失踪了,有魔修说曾在死梦河对岸看到过他的踪迹,而且他本人已入魔多时。所以我想,如果仙尊这百年来还未找到剑仙,或许望天崖会有线索。只是望天崖的入口无人知晓,怕是不好找寻。”   弓玉正等着裴苏苏回过神,结果视线不小心瞥过去,却看到她眼角流下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无声滚落。   “王上?王上?”弓玉立刻惊坐起身。   怕打扰到裴苏苏,他喊了两声就不敢再喊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宁阳焱说的这段过往,在当年的修真界,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在虚渺剑仙入魔失踪,他的道侣也不见下落之后,正道修士总算从疯狂的贪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下作。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许多身居高位之人刻意的遮掩下,这个秘密渐渐被藏到暗处,尘封至今。除了各大门派掌权人以外,鲜少有人知道。   而裴苏苏后来被弓玉带回妖族,妖族又与人族向来互不干涉,少有交集,更不可能会知道这段过往。   “对了,仙尊,还有一件事,我门下弟子曾在神陨之地,捡到过一本神籍,上面提到了断元竹……”   听完宁阳焱说的这些消息,坐在他对面的裴苏苏垂着眼,陷入沉思。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仙尊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日再见,必有重谢。”说完,宁阳焱对面的裴苏苏就再一次失去灵气,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傀儡,过了几息,又变成一粒青豆,静静躺在地上。   而弓玉这边,裴苏苏神识归位,睁开眼眸,桃花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和泪水。   弓玉连忙迎上去,担忧问道:“王上,发生了何事?”   裴苏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失神地怔在原地,冰凉泪水依然淌个不停,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过了很久,裴苏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弓玉,“两年前,容祁第一次出现在修仙界,是在何处?”   弓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好像是死梦河边。再往前的消息就查不到了,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样。”   “果然如此。”裴苏苏喃喃道。   她涩然一笑,痛苦地闭上眼。   过去这百年里,其实她一直都处在无尽的悔恨自责当中。   恨自己太过顽劣任性,误闯入那个危险的秘境。   秘境的主人便是上一任凤凰妖王。   那时的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仗着闻人缙在,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地方都敢闯上一闯。   结果没想到那秘境十分凶险,充满了杀机。   为了护着她,闻人缙性命垂危,满身鲜血。   裴苏苏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她意想不到的可怕存在,闻人缙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祗,他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那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害怕,抱着闻人缙哭得撕心裂肺,求他不要死。   她不知道要怎么救他,只能不管不顾地将凤凰妖王的妖丹吞了下去,差点经脉爆裂而亡。在她成为秘境主人的继承者之后,秘境总算不再对闻人缙发起攻击。   好在她还算幸运,没有当时就被那么强大的力量撑爆,被闻人缙拼死从秘境里带了出去。   后来闻人缙帮她遍寻提升血脉的灵物而不得,只好将她藏到一处隐秘的地方,留下可以在危急时刻救她一命的本源精血,就再也不见了踪迹,一走就是百年。   若不是她太过自负,太过任性,当年闻人缙就不会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若不是因为她,闻人缙也不会自逆经脉,废去修为,淌过死梦河,不要命地去望天崖给她找什么龙骨花。   他当年可是半步神阶,只差一个机缘便可飞升成神。   可他实在不忍心看她被暴虐的力量折磨,毫不犹豫地自逆经脉,粉碎了万年难得一见的全系纯净灵根,废去自己多年的修为,从人人钦佩艳羡的天才剑仙,沦为藏头露尾的魔修。   她之前便觉得奇怪,闻人缙修炼天赋卓越,心性坚韧,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裴苏苏一直觉得,要不是她当年闯下大祸,他们夫妻二人,断不会分离如此之久。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从顽劣活泼变得沉稳冷静,不敢任性,不敢放纵,不敢有半分不妥的举动,甚至连开怀大笑都再未有过。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牢记步仇等人对她的救命之恩,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妖王,所肩负起的责任。   闻人缙走后,再也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只能自己站起来,咬牙扛起这一切。   除了从未放弃寻找闻人缙以外,这百年间,裴苏苏再没做过任何“任性”之事,日日都活在提前划好的范围内,不敢有半分差错。   可尽管她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护容祁安好。   弓玉看着裴苏苏懊悔心痛的神情,心中同样很不是滋味。   要是昨天王夫没有被魔气影响心神,出手重伤阳俟大尊就好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良久,裴苏苏深深看了容祁一眼,叹息一声,心底做下某个决定。   “弓玉,从魔域回来,我便不再是妖王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王上,万万不可!您是妖族最强者,妖族不能没有您的庇护。是否今日大妖们太过咄咄逼人,伤了您的心?”   裴苏苏摇了摇头,并未解释。   与大妖们的态度无关。站在他们的角度,以妖族众人对魔修的敌意,他们肯留下容祁的性命,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只是,从魔域回来以后……她或许就再也不是妖族最强者了。   到时她的实力会降到什么程度,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然没资格继续做妖王。   当年陪闻人缙四处游历时,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便是使命和责任。   他说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那便是使命,也是无法割舍的责任。   她天真地问:“闻人,你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闻人缙的回答是:“我隐约记得我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使命,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若是哪天想起来,定会全力去完成。”   他告诉过她,承了恩情,便要全力报答。身上担了责任,就绝对不能退缩。   所以从坐上妖王之位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抛开一切,弃整个妖族于不顾,不管不顾地带容祁离开。她也不愿让容祁从此躲躲藏藏地生活下去。   待夺回伏妖印,为妖族做完这最后一件事,还了步仇阳俟等人的救命之恩,她便不欠他们和妖族什么了。   到时,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偿还她欠容祁和闻人缙的一切。   她会亲手毁了容祁的修为,那么将来也应该由她,给他带来重新修炼的希望。   裴苏苏深深呼吸一口,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得可怕,“让步仇他们进来吧。告诉他们,我会亲手废了容祁的修为,取他的元婴给阳俟入药。”   容祁伤势颇重,估计还要几日才能醒过来。   待他苏醒过来,才会发现自己突然没了修为……想到这里,裴苏苏心中又是一揪。   不管怎样,自己一定会让容祁重新恢复修炼,会把他遭受的苦难,加倍补偿给他。   “是。”弓玉点头应下,正准备出去通知步仇等人,却忽然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睁大眼睛,神情惊愕地看向裴苏苏身后。   裴苏苏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床上,容祁不知为何居然提前醒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的嘴唇轻颤,墨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刚才她说的话,他全部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卧江山、恩东狗、不是吧不是吧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年女粽子、性本爱南山10瓶;银杏叶子2瓶;芋圆烧仙草1瓶; 第36章 执念   容祁苍白瘦弱的手紧紧抓着床单,薄唇抿成直线,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裴苏苏。   裴苏苏本想开口解释,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祁乌睫颤动,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姐姐,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问完,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她回答,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   一定是他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姐姐说要废了他的修为,还要亲手拿他的元婴给阳俟入药呢。   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的元婴是在姐姐的指导下一点点温养而成,明明姐姐也很喜欢小阿祁的,甚至前日还亲了他。   她不会这么做的。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挣扎之色,叹息一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遭当头一棒,仅存的希冀被彻底打碎。   容祁瞳孔骤然收缩,身子晃了晃,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脆弱和痛苦,眼睛立刻红了一圈。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压下涌上来的湿意,无意识地轻轻摇头,沙哑嗓音颤得厉害:“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   姐姐不可能这么做。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裴苏苏看到他备受打击的模样,疼惜万分,心里又何尝好受。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从魔域回来,为妖族办完事情,她再告知容祁一切,然后将他失去元婴的痛苦全部弥补上。   可容祁忽然醒来,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猝不及防之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而且,就算解释再多,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最终,她还是不得不亲手取他的元婴,来给阳俟入药。   告知容祁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因他而陷入两难境地,反倒会让他心里更加自责难受,徒增他的痛苦。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先恨着她吧。   裴苏苏心绪翻滚,不知该如何面对容祁,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的想法。   她胸前沉沉起伏两下,转身离开内室。   弓玉本想跟出去,回头看了眼容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不要怪王上,要怪就怪你自己昨夜被魔气影响心神,重伤了阳俟大尊。若不是王上护着,你现在早就没命了。”   听到这个消息,容祁微微怔了一瞬。   什么魔气影响心神?   他何时伤了阳俟?而且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能打伤阳俟?   不对,他不是在跟妖族其他人一起,准备送裴苏苏他们去魔域吗?怎么会突然昏过去,身上还多出了许多伤口?   在他失去意识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祁眉心拧紧,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重。   这时,裴苏苏已经带着步仇等人进来了。   看到容祁,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敌意,项安冷哼一声,死死地瞪着容祁。   见众妖是这个反应,容祁便知道,弓玉刚才说的话恐怕都是真的。   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想到此,容祁手心攥紧,抬眸看向裴苏苏,有些急切地说道:“姐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并无伤人之意。”   即便步仇等人故意排挤他,有时还会阴阳怪气说他两句,他都全部忍下,从未想过在妖族伤人。   姐姐是妖族之王,他若是出手伤了人,定会让她难做,他当然不会犯傻。   “哼,你重伤阳俟大尊,乃是我们所有人亲眼所见,能有什么误会?”   “我看你根本就是魔域派来的奸细。”   “现在阳俟大尊生死未卜,没要你的命,只是挖了你的元婴给他疗伤,真是便宜你了。”   项安等人对容祁一向没什么好感,出口的话自然不客气。   裴苏苏看不下去,正欲出言阻止,步仇在此时劝道:“王上,邪魔珠的魔气散得越来越快,您还是赶快动手吧。”   裴苏苏同样察觉出,邪魔珠的魔气逸散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若是不赶紧进行完这边的事情,他们很可能会错过渡过死梦河的机会。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多说无益,裴苏苏便不再多言,将心头翻滚的思绪全部压下,沉默地走到床前,对容祁道:“让你的元婴出来。”   容祁坐在床上,仰起下颌,以仰视的姿态望着她。   对上她冷漠决绝的视线,容祁乌睫颤动,莫名有些不安。   但出于对裴苏苏的信任,他最后还是选择用她教给自己的办法,让元婴外化。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坚信,她不会像刚才说的那些话那样做的。   她不会毁他的元婴,一定是有其他打算。   小元婴一出来,就像往常一般,亲昵地飘到裴苏苏手上,抱着她的手指蹭了蹭。   之后,他还悄悄亲了一下她的手指,脸颊微微泛红,眼眸不由自主亮起,对她的亲近显而易见。   想到裴苏苏之前对小元婴的喜爱,容祁面色稍缓。   裴苏苏看着与容祁本人一模一样的元婴,喉间发涩,眸中浮现出痛苦挣扎。   让她亲手杀了元婴,等同于让她亲手要容祁的命。   她……如何下得去手。   可若是换了旁人,毁了容祁的元婴,很可能会彻底伤到他的根基。   只有她修为最高,能在毁元婴时,尽量护住容祁的丹田和识海。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她亲手完成。   铺天盖地的酸涩和不忍缠绕成细密的茧,将裴苏苏整个人紧紧包裹在内,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见裴苏苏不忍心,步仇眸光微动,说道:“王上,时间不多了。”   裴苏苏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狠下心,忘记这段时日跟小元婴的相处,用法力轻轻握住他的脖子。   元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游戏,淡紫色的薄唇微微弯起,脸上依然带着乖巧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放松,一点都不紧张。   裴苏苏指甲掐进手心,控制法力逐步收紧。   渐渐地,元婴开始觉得痛苦,笑意淡去,脸色变得很差。   如玉般的小人难受地摇着头,求饶的目光看向裴苏苏,又看向容祁。   随着裴苏苏的动作,容祁体内的力量也在快速流失,仿佛有人拿刀一下下割开他的丹田,无情地将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全部力量都夺走。   容祁疼得额头冷汗遍布,忍不住弓起腰,死死地捂住腹部位置。   他仰起头看向裴苏苏,眉头紧锁,苍白着脸虚弱开口:“姐姐,我不是魔域奸细……”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将自己的元婴召回去。   他还是不信,裴苏苏会亲手毁了他的元婴,去给另一个人做药。   她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可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裴苏苏仍在加大对元婴的束缚,指尖泛起白,整只手都在颤抖。   元婴满脸痛苦,脸色被憋得青紫,眉间一点朱砂都变得黯淡。   他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脖子,本能地想要挣脱身上无形的束缚。   元婴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可怜兮兮地看向裴苏苏。   漆黑干净的眼里没有恨,没有怪罪,只有不解。   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要玩这个他不喜欢的游戏。   看着元婴与容祁如出一辙的容貌,裴苏苏闭上眼,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心中痛如刀绞,嘴唇被咬得发白。   对不起……   今日对你造成的伤害,他日定会百倍偿还弥补。   毁了你的魔气元婴,以后定会还你一个更好的灵力元婴。   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全身,如同有人拿锤子在一寸寸凿碎他的经脉血肉,丹田处也疼得几乎痉挛。   容祁浑身冷汗,好似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墨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连呼吸都带起一阵难忍的抽痛。   他抬起头,眼角有泪水划过,泛红眸子痛苦地望着裴苏苏,哑声祈求:“姐姐,不要……”   不要拿他的元婴给别人入药。   姐姐之前明明很喜欢他的元婴,甚至还亲过他,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容祁宁愿自己的元婴毁在别人手里,也绝对不愿毁在裴苏苏手中,那比废了他,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可最终,元婴在裴苏苏的攻击下,彻底闭上眼睛,周身莹润的光芒也渐渐散去。   他从缩小版的容祁模样,渐渐被炼化得看不出五官身形,最后,成为一团纯粹的魔气,飘在裴苏苏掌中。   元婴被毁的一瞬间,难以忍受的剧痛传遍全身,容祁修为顿失,脸色苍白如鬼,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裴苏苏赶紧护住他的识海和丹田,免得他重伤之下,彻底断了以后重新修炼的可能。   容祁眼睛通红,悲伤无助地望着裴苏苏,冰凉的泪水不停往外流,气息因为剧痛而变得抽搐。   动了动嘴唇,却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只勉强有微弱的气声:“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他?   他真的不是魔域奸细,真的不是。   修为没了他可以重新修炼,元婴没了他可以重新凝聚。   可她不相信他,还对他如此狠心,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远远比失去力量,更让容祁感到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前夜月下,她主动亲上来,他心中滚烫战栗,当时感受到的所有悸动和惊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此时回想起,带给他的却只有冰冷,还让他身上遭受的痛苦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说过要带他回妖族的,还主动亲了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前些日子,她日日都让他召出元婴,伴她左右,她分明很喜爱他的元婴,面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元婴,她又怎么下得去手。   她对他,就没有半分不忍心吗?   难道之前所有的好,都是虚假的吗?   那日的容祁有多幸福,现在的他就有多么痛不欲生。   从高处重重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了。   “将这个拿给阳俟。”裴苏苏把炼化好的元婴,递给身边的人。   听到这句话,容祁喉间涌上浓浓的甜腥,忍不住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身上疼得已经快要失去知觉,可他心里更疼,好似被人用钝刀生生剜出一个口子,冰冷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将他仅存的温暖全部夺走。   为什么要在给了他期盼和希冀之后,再亲手将这些美好的幻想全部打碎?   为什么一夜之间,她突然变得这么冷漠无情?   最后悲凉地看了裴苏苏一眼,容祁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裴苏苏将他接进怀里,赶紧用妖力护住他的心脉,又喂他吃下几颗丹药。   即使昏迷着,容祁依然眉心紧锁,神情痛苦。   想到他最后那个眼神,裴苏苏心中疼惜更重,恨不得今日受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裴苏苏看得分明,她亲手毁了容祁的元婴,他对她也丝毫没有怨恨,只有浓浓的不解和悲伤。   原本她想的是,不将实情告诉容祁,不让他知道,自己因为他而陷入两难境地,挣扎万分。   就让他恨着她吧,这样他心中有仇恨支撑,说不定对他熬过此劫还有些助力。   可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决定。   她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王上,该出发了。”   裴苏苏再怎么不忍心,也不得不离开,将照顾容祁的任务,交托给弓玉。   “好好照顾他。”   “王上放心,我不会让王夫有事的。”   临走之前,裴苏苏暗自给弓玉传音,“待容祁醒来,你替我告知他,我会想办法让他修炼正道。”   修炼正道?那不是必须有断元竹才可以吗?难道王上已经找到了断元竹?   弓玉忽然想起一件事,裴苏苏之前说,等她从魔域回来,就不再是妖王了。   王上做妖王这么多年,处处为妖族着想,当然不会因为几个大妖的态度,就使性子做下这样的决定。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王上,您说从魔域回来就不再是妖王,此事是否与容祁有关?”   莫非,为了给容祁找断元竹,王上自身会受到什么损伤?   邪魔珠的魔气濒临消失,裴苏苏来不及回答,匆匆带着步仇项安等人离开了驻地。   死梦河上空无法动用灵力,人族和妖族皆不能御空通过。而他们的经脉也与魔修不同,一沾到死梦河的河水,就会瞬间被其中蕴含的暴虐力量冲毁丹田。   当初容祁的身体里虽然毫无魔气,但他天生经脉逆行,可以游过死梦河。   拿着邪魔珠,众人轻松御空渡过了死梦河,来到笼罩在浓郁魔气中的魔域。   如一开始料想的那样,渡过死梦河之后,邪魔珠的魔气不仅不再向外逸散,甚至还在自发吸收周围的魔气。   看到这一幕,裴苏苏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回不去了。   “走,直接去附近最大的魔城。”   既然想速战速决,尽快逼出虬婴,自然要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妖王带着几个大妖杀上魔域,攻破魔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虬婴这里。   “他们是怎么渡过死梦河的?”虬婴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回过神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了,管他们怎么过来的。不过是几个小妖而已,既然他们主动送上门,随便派几个魔王收拾了去吧。”   虽然上次在神陨之地,那些魔王都不是裴苏苏的对手。   但这里可是魔域,魔气充足,灵力少得可怜,妖族主动跑到这边,不是送死是什么?   可很快,传来的消息却让虬婴大惊失色。   “报——护法大人,妖王已经带人连拔二十城,不出三日,就要攻到魔王殿了。”   “什么?!”虬婴大怒,眼睛瞪圆,激动得语调都变了,“这些魔王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猫妖都打不过?”   属下战战兢兢,“不是,是那猫妖有古怪,她似乎不是渡劫期巅峰,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虬婴心急如焚,恨不得给他一脚。   禀报之人身子抖如筛糠,惊恐地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她的修为,似乎已经迈入了半步神阶。”   虬婴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虬婴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前些日子她不是才刚突破到渡劫期巅峰吗?怎么会突然变成半步神阶?”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   渡劫期巅峰还只是拥有强大的灵力,可半步神阶则是意味着,拥有了近神的力量,那将会有何等恐怖的威力?   若那猫妖真的迈入半步神阶,除非魔尊亲自出手,否则,整个魔域谁是她的对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威严清冷的声音,在他识海上重重一震。   “虬婴,出来受死。”   在这股威压下,修为低微的虬婴当即便吐出一口鲜血,殿内其他魔修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内伤。   完全不需手下禀报的三日,此刻,裴苏苏便已经带人攻到了魔王殿门口。   虬婴面如土色,惊恐地往后退。   待那股威压一消失,他顾不上脸面,赶紧连滚带爬地往万魔窟跑。   只是一个照面,虬婴就已经确定,裴苏苏确实迈入了半步神阶没错。   先不管她到底是怎么突破的,眼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为今之计,还是赶紧找魔尊商议,该如何应对。   裴苏苏离开后,过了整整七日,容祁才终于醒过来。   “你醒了。”弓玉一直守在床边。   听到声音,容祁立刻转头望过去。   看到只有弓玉一个人,他眼中的光芒迅速暗下去,唇角平直,明显很失落。   容祁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靠坐在床头,掩唇咳了两下,虚弱地问道:“姐姐还未回来吗?”   “还早呢,从死梦河打到魔王殿,速度再快,起码也得一个多月。”   “可我听说,魔域里没有太多灵力。他们在那边待太久,力量消耗完了,会不会有麻烦?”   “放心,王上早有准备。”弓玉神色间写满了骄傲。   从拿下荆河渡开始,裴苏苏就一直在炼制补充灵力的丹药,还收集了许多灵器,足够他们在魔域使用了。   这么大的事,妖族当然不可能草率行动,只会在有了完全把握后再出手。   不过,容祁一醒过来,居然不关心他自己的情况,而是先问了王上……   这倒是让弓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王上临走之前,用妖力帮你护住了识海和丹田,还留下了珍贵的培元丹。等伤养好后,你除了失去修为以外,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更不会伤到你的根基。”   容祁微微颔首,听到这个消息,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在意。   只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姐姐心里是有他的,她不舍得他死。   容祁眼中笼上几分暖意,又问道:“步仇他们实力如何?”   对敌的时候,他们能否帮到她?   弓玉点头,眉飞色舞地说道:“步仇大尊可是妖族第二高手,实力强横,他也是有渡劫期修为的。要知道,现如今修炼到渡劫期修为的修士可不多,光我们妖族就有两个,还有魔域那个魔尊算一个,人族除了……”   说到这里,弓玉忽然一顿,翠绿眼眸定在容祁身上。   “除了谁?”容祁奇怪道。   “没什么,反正人族现在一个都没有了,而且人族从百年前就开始式微,连合体期和大乘期的修士都很少很少。在王上的带领下,目前来说,我们妖族的力量是最为强横的,”弓玉的语气很快恢复如常,“只要不对上魔尊,王上此行定然势如破竹,很快就会带着伏妖印回来。”   “可若是对上魔尊,她会不会有危险?”容祁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眸中浮现出紧张。   “不会的。临行前,王上准备了神行符咒,就算真打不过,他们也能躲开魔尊,改用其他办法把伏妖印偷出来。你放心,王上此前还询问过精怪族的长辈,翻阅了无数有关魔域的典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确保此行能够万无一失。”   裴苏苏向来行事谨慎,有的时候就连弓玉都觉得她太过小心了些。   明明王上有这么强大的修为,完全可以在整个修仙界横着走,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慎重,事事求稳,往往从一开始便已经计划好了退路。   这百年来,唯一一次意外,是上次在神陨之地,因为没料到魔域会有精怪族的叛徒,所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或许是因为身上肩负着一族兴衰,所以容不得王上草率行事吧。   在弓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之后,容祁明显松了口气,眉心的褶皱也渐渐松开,“那便好。”   关于之前拿他元婴入药那件事,他只字未提,心中全无芥蒂。   他唯一挂念的,只是裴苏苏能否安然从魔域回来。   弓玉盯着容祁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王上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她会帮你找到断元竹,让你重新恢复修炼的。”   本来弓玉不打算这么早把这件事说出来,想到王上因为容祁的事受了那么多非议,他私心里想让容祁再多受几天折磨。   可看到他对王上丝毫不怨恨,依然满心记挂着她,这说明王上对他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弓玉渐渐改了主意。   那自己还是大发慈悲,早点告诉他吧。   “断元竹?”容祁闻言有些讶异。   随后,他垂下眼睫,出神凝望着身上盖着的锦被,低声喃喃道:“原来她一直在找断元竹,也是为了我。”   他还以为,是她自己要断元竹有用。   结果又是为了他。   在容祁敛眸沉思的时候,弓玉也在想事情。   想到王上与王夫感情甚笃,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出现嫌隙。   于是弓玉多嘴劝了一句:“王上处处为你着想,你不要怪王上前几日那么对你,她也没办法。毕竟她是妖族的王,与魔域决战在即,她的一举一动都影响颇大。可即便如此,在大妖们的步步紧逼下,王上还是没把你交出来。   “你当时昏迷着,不知道王上为了护你,顶住了多少压力,遭受了多少非议。王上已经拼尽全力保护你了,不然你现在就不会只是失去修为,而是连命都丢了。”   容祁心中一涩,涌上浓浓的愧疚后悔,苦笑着道:“我怎会怪她?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若不是他,事情怎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容祁转瞬间就想明白,裴苏苏前往魔域那日,为何要故作冷漠,什么都不说。   她宁愿让自己恨她,也不愿他得知真相后愧疚自责。   都是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即便他犯下如此大错,姐姐都没有责怪他,而是选择将所有压力全部扛下,不计后果也要保他一命。   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够做到的全部。   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她?而且他哪有资格怪她?   弓玉一愣,诧异道:“你想起你之前被魔气操控,伤害阳俟大尊的事了?”   明明容祁上次醒来的时候,还对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的行为一无所知。   “嗯。”   容祁点了点头,之后便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这次醒来,他把之前缺失的记忆全部都想起来了。   突破元婴期的时候,是他亲手毁了那个傀儡。   上次突破化神期,也是他亲手将阳俟打成重伤。   与他平日的做派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可容祁知道,那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是恢复记忆后的他。   真正的他暴戾冷血,又狠辣桀骜,不容任何人挑衅。   根本不是什么被魔气操控了心神,只是他自己本性残暴,看到阳俟挑衅,下意识出手。   那样的他,真的会被裴苏苏所喜欢吗?   而且最后,他本来有机会趁着突破时充裕的魔气,彻底解封所有记忆,可为何……还是选择了停手?   回想起这段记忆,浓浓的不安和恐惧袭上容祁心头。   之前,他发现自己可以用龙族精血帮裴苏苏改善一些血脉,让她在妖力暴-乱时不那么辛苦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若他以前便认识裴苏苏,为何从来不这么帮她呢?   ——或许,从前陪在裴苏苏身边那个人,其实并非龙族,所以无法用这个法子帮她。   容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高无灵力的凡人踩在悬于万仞高山之间的绳索上,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   “弓玉,我以前究竟是何人?”容祁喉结滚了滚,忍不住问道。   放在床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紧攥的手心发汗。   “其实我并未见过以前的你,只知你与王上鹣鲽情深,感情甚好。至于其他的,等王上回来,你还是亲口问她吧。”   鹣鲽情深,感情甚好。   那是自然。   若非如此,她怎会处处为他着想,拼尽一切也要维护他。   可倘若……她拼尽全力想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呢?   想到这个可能,容祁的心跳骤然一停,整个人如坠冰窖,脸色不由白了几分。   见容祁面色难看,弓玉以为他在担心无法回到过去,就劝道:“你可是在担心,无法与王上重修旧好?你完全不必担忧,王上继任妖王之位百年,后宫一直空悬至今,没人能代替你在王上心里的位置。   “等你回了妖族就知道了,妖王宫里,全都是你的画像。每到逢年过节,王上都会亲手绘制一幅你的画像,王上一直很思念你……”   弓玉越说那人与裴苏苏感情好,容祁心中的情绪就愈发翻涌得厉害。   他眼皮跳个不停,胸前剧烈上下起伏着。   为了不让弓玉察觉出异样,容祁只好先闭上眼睛,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暂时咽下所有苦涩不安。   弓玉以为他累了,就停住口,转身离开了竹屋,没再打扰他。   竹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容祁一人。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墨眸猩红,隐有水光闪动。   他死死盯着屋顶,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幸好他之前没将自己是龙族这件事告诉裴苏苏,不然就等于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或许以前陪在裴苏苏身边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只是他从前不知自己是龙族,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可以帮她,所以才没这么做。   又或许,自己根本不是裴苏苏要找的人,她一直都认错了。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容祁的呼吸就不由得加重几分,心中像是被狠狠一刺,鲜血淋漓,疼得厉害。   倘若,他真的不是她曾经的道侣   那他是否可以,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一辈子,永远当那个人的替身?   当别人的替身,永远活成一个影子,也总好过……彻底失去她。   只要那个人再也不出现,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容祁知道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龌龊又阴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裴苏苏对他的好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思报答也就罢了,竟还想欺骗她,伪装成她的道侣,留在她身边。   这世上哪有像他这样恩将仇报的卑劣之人。   可他早已对她心生贪慕,若是从未拥有过便罢了,偏偏他曾短暂触碰过与她心意相通的美好,如何甘心就这么放手?   想到除夕夜的糖葫芦,想到秘境山洞里那些旖旎的梦,想到那日月夜下的亲吻,想到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   只要他小心伪装,便能轻易得到她的喜爱,永远留在她身边。   只要他做那个人的替身,就能彻底拥有她。   这些对于容祁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再加上,他天生就是执念深重,无可救药之人。   所以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枯草荒原上的野火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很快就占据了他所有心神,让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疯狂。   须臾,容祁的嘴唇颤了颤,嘴角肌肉牵动,不太熟练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之前裴苏苏给他看过那段记忆里,那个白衣剑修虽然平日里神情清冷,可面对裴苏苏的时候,总是眉眼温和,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那么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像他那样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正式开始!   以后就不在章节名里特意预警有虐了哈,因为小娇祁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虐才是常态(虽然他本来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orz 第37章 万魔窟   万魔窟。   虬婴灰头土脸地站在晶石前面,求救道:“魔尊,妖王带领大妖们打到魔王殿门口了,魔王们在她手底下走不过三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还请魔尊出手。”   闻人缙瞳仁一颤。   苏苏来了?   那他们岂不是很快便能相见?   顿了片刻,压下心中激动,他缓声问:“妖王为何而来?”   虬婴的身子下意识颤了两下,心虚地支支吾吾道:“属下上次在神陨之地,用伏妖印偷袭妖王,惹怒了妖族。所以这次,他们,他们来报仇。”   邪魔珠一事,虬婴并不知晓。   所以他到现在还是认为,裴苏苏他们打上魔域,仅仅是因为他上次在神陨之地犯下的错。   听到这个消息,闻人缙眸光一凛。   他下意识想问裴苏苏有没有受伤,话到嘴边,还好被他及时压下。   他握了握拳,胸前沉沉起伏两下。   这一次,他的声音中染上薄薄的戾气,嗤笑一声道:“你自己干的好事,让本尊给你收尾?”   “属下不敢!只是,上次属下借助了神陨之地对那妖王的压制,才暂时占据上风。这一次,即便属下再拿出伏妖印对付她,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恐怕伏妖印也会被她夺去。属下实在没办法,才斗胆来求魔尊。”   凭借着对裴苏苏的了解,从个精怪的三言两语中,闻人缙就大致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裴苏苏并不知道他在这里,那么她来魔域,肯定是为了其他事情。   目前看来,这个精怪口中所说的“伏妖印”,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或许她带人来魔域,就是为了得到这件宝物。   闻人缙心中立刻有了决断,声音冷戾:“废物东西,有了伏妖印居然还打不过一只猫妖,要你何用?”   “属下无能!魔尊您若不出手,恐怕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滚,你自己惹的事自己处理。以后无事不要再来打扰本尊。”   骂完,闻人缙便单方面切断了魔气,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他应该在望天崖上待了一个多月,随后就被那只精怪带到魔域,在这个看不见任何边界的魔冢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虽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他自己推测,应该不超过半年。   总共加起来还不足一年的时间,怎么外界好像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先是裴苏苏成了妖王,然后又在神陨之地被偷袭,现在又带人杀上了魔域。   闻人缙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许多事情,眉宇渐渐皱起,心中升起隐忧。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万魔窟外面,虬婴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护法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一旁的羊士问道。   “还能怎么办,让所有魔王聚集到一起,共同催动伏妖印。我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多人,难道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这话说出来,其实虬婴自己心里都没多少底。   魔尊虽说是魔域最强者,但他一向行事乖戾,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这些属下的命,在魔尊眼里,恐怕半点分量都没有,魔尊懒得出手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魔尊让他拿着伏妖印去对付妖王,即便明知此举胜算微弱,虬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虬婴去召集人手,羊士在原地逗留片刻,隐晦的视线扫过万魔窟入口。   自魔尊从望天崖回来,还从未出过万魔窟,这段时日也完全没有动静,甚至一个人都没杀,太不寻常了。   而且这次这么大的事情,以魔尊的性格,居然能容忍几个妖族在他的地盘上挑衅,这也不符合羊士对魔尊的了解。   他隐隐觉得事情有古怪,看了眼虬婴的背影,心下生出一计。   虬婴召集了魔王殿附近的所有魔王,先让几个人去吸引裴苏苏等人的注意,然后剩下的人共同催动伏妖印,控制大印朝着他们镇压而去。   有了伏妖印,再加上他们的突然偷袭,即便打不过,应该也能稍微给那个猫妖造成一些伤害,稍微挫一挫她的锐气。虬婴这么想着。   可很快,虬婴就发现,自己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伏妖印刚祭出的一瞬间,裴苏苏桃花眸中闪过一道亮光,立刻捕捉到了这道力量波动。   她身上的妖力突然暴涨,身形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个照面,裴苏苏劈手将虬婴手里的伏妖印夺了过去,轻松如探囊取物。   伏妖印的压制作用还没发挥出来,就已经被她收进芥子袋里,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虬婴面如土色。   她之前表现出的恐怖实力,竟然还是刻意隐藏实力的结果。   这才是半步神阶真正的力量吗?   他刚才只是眨了下眼睛,完全来不及反应,神器居然就被人给抢走了。   巨大的震惊之下,虬婴身子左摇右摆,从半空中直接跌落,摔了个鼻青脸肿。   “护法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其他魔王同样恐惧不已。   裴苏苏的实力太过莫测,这些魔王心知肚明自己打不过,心中本来就生出退意。   伏妖印是他们最后的底牌,结果却这么轻易被人夺走,更是让他们仅剩的战意荡然无存。   这还打什么?不是送上门找死吗?   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的时候,羊士转了转眼睛,提议道:“护法大人,不如,我们进万魔窟躲一躲?”   “你不怕惹怒魔尊?万魔窟可是禁地,恐怕我们刚进去,就会被魔尊盛怒之下给随手抹杀。”虬婴立刻恐惧地摇头。   “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我们去万魔窟,求魔尊庇佑,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可魔尊怎会在乎我等的死活?”   羊士说道:“我们的死活魔尊或许并不放在眼里,但要是我们都死了,以后谁来为魔尊做事?而且,万魔窟是魔冢,里面怨气深重,这些妖族没有魔气护体,不管实力多强,只要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你说得有道理,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不如躲进万魔窟,说不定魔尊看在我们为他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愿意留我们一命呢。”   “是啊,护法大人,我们还是去求魔尊庇佑吧。”   “魔尊这些时日都没杀人,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说不定我们真能从魔尊手里讨到一线生机。”   在羊士的煽动下,许多魔王都开始动摇。   虬婴抬头,正好看到裴苏苏一抬手便收割了一名魔王性命,吓得他肝胆俱颤。   “好,我们进万魔窟。”   眼下似乎已经没了其他退路。   于是虬婴只能带着一群魔修,且战且退,来到了万魔窟入口。   他快速结了几个手印,然后就带着众人一起消失在原地,来到门的另一端——万魔窟内。   裴苏苏等人则是被拦在了万魔窟外面。   “王,他们好像躲进去了,要不要追?”项安问道。   步仇说:“我记下了刚才那个精怪的手印,那应该就是进入的办法。就是不知道,我们没有魔气,用妖力施展手印能否成功,要不要试试?”   “等等,让我考虑考虑。”裴苏苏拦住众妖,心下有些踟蹰。   步仇等人点点头,没有打扰她,而是开始在附近找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闻人缙一睁眼,前方就突然多出了二十多人。   他的心稍稍提起,面上却丝毫不显,沉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行魔修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   “魔尊,我等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斗胆闯进来,求魔尊恕罪,魔尊饶命。”   “那妖王已经打到万魔窟门口了,属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好躲进万魔窟,求魔尊庇佑。”   听到这个消息,闻人缙沉寂已久的心快速跳了跳。   苏苏现在就在门外?   那他们岂不是很快就能相见?   羊士看到闻人缙的容貌,忽然想起一个人。   待看到闻人缙手中死死捏着的龙骨花,以及听到妖王在门外的消息,他骤然亮起的墨眸,心里那个猜测便被坐实了八分。   虬婴往门口那个淡蓝色的水晶球里输入魔力,上面浮现出外面的场景。   魔王殿内,裴苏苏和步仇等人的身形清晰可见,他们站在万魔窟外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看到裴苏苏安然无恙,闻人缙眉目间冰雪消融,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通过这道水镜,他们的谈话声也清晰地传了进来。   “王,附近已经没有魔修了,他们全都躲进了那扇门后面,不如我们跟进去看看?”   “再等等。”裴苏苏微微蹙眉,静静望向万魔窟的方向。   不知为何,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她,让她赶紧进入万魔窟,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她。   这个念头宛如野火一般燃起,越是压抑,反倒越让她心神不宁。   闻人缙墨眸温柔地望着裴苏苏,与她隔着一道水镜相望。   只是他能看到裴苏苏,裴苏苏在外面却看不到他。   “护法大人,那妖王会不会跟进来?”有个魔修小心翼翼问道。   “不知道,”虬婴盯着水镜,“说这么小声作甚?放心,外面听不见。”   那些妖族不知道如何开启万魔窟门口的传讯,自然听不到他们说话。   现在虬婴巴不得裴苏苏等人赶紧进来,正好让他们全被万魔窟的怨气入体,到时看他们还如何逃脱。   闻人缙同样在期待裴苏苏进来,那样他们就终于可以相见了。   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她性子冲动,应该早就忍不住带人闯进来了才对,不知为何会在原地犹豫如此之久。   而且,从前的她明明活泼跳脱,桃花眼中永远噙着亮晶晶的笑意,最喜欢化为原形跳进他怀里打滚。   可眼前的她面容清冷无波,眉宇间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无波无澜,跟记忆中的她判若两人。   怎么会这样?   就在裴苏苏按捺不住,想要双手结印,按照虬婴的方法进入万魔窟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百年前的一幕   秘境内,闻人缙白衣浴血,气息奄奄地将她护在怀里。   他脸色苍白,颤抖着抬起手,抚过她眼角的泪,却不小心在她脸上染上一道血痕,用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对她笑,“别担心,我没事。”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不该乱跑,闯进这么危险的地方,对不起。”裴苏苏声音沙哑。   “不怪你,别哭了。”   裴苏苏抱着他,眼睛红肿,哭得撕心裂肺,“你那么厉害,我以为,我以为这天下没有什么能伤得了你,怎么会这样?这个秘境怎么会这么厉害?”   “半步神阶之上,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我并非无所不能。”闻人缙声音依然温柔,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却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   “夫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害了你。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我怎么才能救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那时候路过凤凰妖王的秘境,裴苏苏心里也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仿佛有道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进去。   她以为这是上天的指引,里面一定有很好的机遇在等着她,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可结果却是——差点害死了闻人缙。   当时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和后悔,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到这里,裴苏苏一颗心像是被大手死死握住,呼吸蓦地一滞,想要结印的冲动也被压下。   她不能任性妄为,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她而受伤,必须小心谨慎。   深深呼吸几下,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裴苏苏冷静道:“不,不追虬婴了,我们返回妖族。”   “王上,我们都到这里了,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吗?”   “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伏妖印,既然已经得手,不如早日返回妖族。虬婴没了伏妖印,翻不出什么风浪。”裴苏苏道。   项安有些不满,“王,你不会是急着回去看那小子吧?”   “项安,注意你的言辞,”步仇语带不悦,随后转向裴苏苏,用传音问道,“王,可是有什么顾虑之处?”   裴苏苏同样传音回复他:“临行前那次妖力暴-乱,我只是凑巧吸收了一些上任妖王的血脉之力,便突破至半步神阶,可想而知上任妖王的实力有多么强横,肯定远远不止半步神阶。”   以前步仇阳俟他们用心头精血帮她改善了一部分血脉,都没能让她吸收到凤凰妖王的血脉之力。   这次不知为何,妖力暴-乱时,她不仅没感受到痛苦,还获得了一些微弱的凤凰血脉之力,这才一下子在短时间内突破至半步神阶。   裴苏苏只当是机缘到了,完全没有往容祁身上想。   “半步神阶,居然还不是修炼的尽头吗?”步仇讶异道。   想起闻人缙那句“半步神阶之上,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裴苏苏点了点头,“魔王殿内,残留着一些魔尊的气息,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如果魔尊此刻在那扇门后面,我们闯进去就等于送死。”   按照她的推测,凤凰妖王的实力应该与魔尊相差无几。   当初闻人缙是半步神阶的修为,却连凤凰妖王身陨之后留下的秘境都扛不住,那么她自己对上魔尊,定然也没有半分胜算。   怕就怕门后面还有一些特殊的陷阱,进去之后,对上那个魔尊,他们连使用神行符咒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全部陨落在此。   “可是,如果魔尊在门后,他为何不从那扇门后面出来呢?”   裴苏苏叹息一声,“不知,或许他在等我们自投罗网。稳妥起见,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处为好。”   总归仇也报了,伏妖印也拿到手了,虬婴的命取或不取并不重要。   之前与魔修对阵时,裴苏苏一直在用秘术,她只杀身上沾染妖族冤魂的魔修,不会乱杀无辜。   虬婴身上并没有妖族冤魂,这说明,邪魔珠一事与他无关,这让裴苏苏对他的杀意减弱不少。   “好,那我们就先离开魔域。正好回去以后,可以赶紧用在魔域得到的灵物,给受伤的后辈们疗伤。若是再耽搁一段时间,或许治疗效果会受到影响。”   商量完毕,裴苏苏就准备带着步仇等人离开。   裴苏苏的一举一动,都让闻人缙觉得无比陌生。   她变得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身上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天真小猫妖的影子,身边之人也对她极为信服。   只是,眼下不是考虑她性情变化的时候。   眼看着他们要走,闻人缙沉了沉眸子,急忙想着脱身之法。   若是只有那个实力低微的黑色精怪一个人进来,他可以挟持那精怪,逼他带自己离开。   可现在,附近有这么多实力强横的魔王。   若他贸然暴露自己并非魔尊,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恐怕还没见到裴苏苏,就已经没命。   收起思绪,闻人缙喉结滚动,有些冒险地说道:“开门。”   他在这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出口,更不知要如何出去。   这地方似乎极为特殊,或许进出口并不是普通的门,他这么说很有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可他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下,羊士彻底坐实了心里的猜测,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虬婴奇怪地看向闻人缙,犹豫片刻,斟酌着说道:“魔尊何意?可……万魔窟并没有门啊。”   没有门,怎么开?   万魔窟门口,看似是一道门,其实是一道结界,封锁了万魔窟里无数冤魂。   他们只能撕开裂口进出,却没有办法彻底打开这道结界。   这件事,别人不清楚,魔尊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命令?   闻人缙的手掌微微收紧,眉心也笼上几分沉凝。   他赌错了。   这个方法也行不通,那他该如何告知裴苏苏,自己就在此处?   闻人缙眸光微闪,思忖片刻后有了新的主意,不急不缓道:“魔域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们随我出去,杀了这群胆大包天的妖。”   他想骗出离开万魔窟的方法。   “魔尊饶命!万魔窟乃是禁地,进出之法只有您和护法大人知晓,属下等此前从未进过万魔窟,更不敢私自记下进出之法。”   众位魔王以为,魔尊故意这么说是在诈他们,赶紧表明自己从未擅闯过禁地。   虬婴则是立马哭丧着脸跪下了,“请魔尊恕罪,属下刚才带这么多人进来,身上魔气亏空,暂时没办法带他们离开,只能劳烦魔尊。”   闻人缙眉间褶皱不断加深,捏着龙骨花的指骨泛起青白。   知道万魔窟进出之法的,只有虬婴和真正的魔尊。   可现在,虬婴体内魔气亏空,暂时无法带人离开。   而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离开万魔窟,更别提带这么多人出去。   裴苏苏不肯进来,他又出不去,万魔窟的结界更是无法打破。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通知苏苏,自己就在万魔窟里的消息吗?   他们只能错过这次相见的机会了吗?   闻人缙不再理会周围的这些魔修,藏着愁绪的目光一直透过水镜,牢牢定在裴苏苏身上。   这时候,裴苏苏正带领几位大妖,处理残局。   他们在许多魔修的芥子袋里,发现了妖族丢失的灵物,此时正好物归原主。   步仇说:“我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魔尊都没露面,他肯定在谋划什么。”   “没错,说不定那扇门后面有像伏妖印一样,能克制妖族的宝物或机关,所以虬婴才故意想引我们进去,可惜我们不上当。”饶含轻笑一声,说道。   “幸好王上谨慎,不然我们就要着了他们的道了。”   处理残局的时候,他们不小心触碰到魔王殿的几个机关,凶险万分,若不是裴苏苏及时出手,怕是会有人受伤甚至陨落。   魔王殿内都有如此多的机关,更别说那扇诡异的门后面了。   虬婴带人躲进去,没准就是设好了陷阱,等着他们跳呢。   此时众妖都已经冷静下来,不再质疑裴苏苏的决定。   步仇等人都以为裴苏苏生性谨慎,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当初年少轻狂的裴苏苏,天不怕地不怕,比任何人都敢闯。   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之后,她变得比所有人都要谨慎小心,甚至称得上……懦弱,不敢让身边人冒任何风险。   “王上,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临走前,裴苏苏最后看了一眼万魔窟的方向,仿佛即将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躁动。   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过了。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不敢冒险。   裴苏苏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尽力忽略心头那点不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走吧。”   万魔窟内,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闻人缙眸含着急,忍不住向前迈出半步。   苏苏,我在这里,我在门后面。   可不管他在内心说多少遍,都无法将这个讯息传递给裴苏苏,也无法阻拦她离开的脚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魔王殿中。   心中顿时一空。   妖族离开,魔王们俱都松了口气,只是想起刚才闻人缙说的话,心中有些疑惑。   魔尊刚才不是说要杀了这群妖族吗?为何不从万魔窟出去?   不过,魔尊性子本就阴晴不定,他们也揣摩不透魔尊的想法。不管怎样,他们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在万魔窟里休息了半个时辰,魔气稍微恢复一些,虬婴赶紧带着其他人离开,不敢过多打扰。   闻人缙原本在闭目打坐,忽然察觉到万魔窟除了自己以外,又多出一道气息。   他掀开眼眸,清寒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形高瘦的魔修。   “你敢擅闯禁地?”   羊士眯起眼盯着他打量一会儿,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装了,别人都以为你是魔尊,我知道你不是。”   闻人缙并未被他一句话扰乱阵脚,缓缓起身,墨眸冷戾盯着他。   羊士朝着他的方向走来,边走边道:“虬婴那个傻子,居然连真正的魔尊都区分不出来。不对,也不能说他傻,谁让魔尊的行事,一向让人捉摸不透呢。”   怪不得,之前在神陨之地,他看到容祁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他以前并没有见过魔尊真容,但他见过闻人缙,而闻人缙与容祁生得一样,所以他才会莫名觉得眼熟。   那次在神陨之地,容祁忽然出现后,虬婴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转变。   想来,那个才是真正的魔尊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虬婴看到两个魔尊出现,竟完全不觉得奇怪。   话落,羊士忽然斜起眼睛,猛地抬手,凝聚出磅礴魔气,对闻人缙发起进攻。   重重的一掌拍在胸口,闻人缙身上重伤未愈,自然不敌,登时便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重伤他之后,羊士讥笑道:“想不到啊,百年前几乎横扫天下的虚渺剑仙,如今竟弱到了如此地步,只剩下元婴修为。”   虬婴等人都以为,“魔尊”在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他们根本就没想到,眼前这人真的只有元婴期,就连实力最差的虬婴都能轻易碾死他。   不愧是虚渺剑仙,装魔尊也装得有模有样,若不是自己早前见过他,定然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听到羊士的称呼,闻人缙心绪微动,面上却依然沉静。   “百年前,我欲抢夺那猫妖内丹,曾与你交过手。那时候的你可比现在的妖王还厉害,我带去的人完全讨不到任何便宜,连我自己都差点死在你手上。”   想起这段过往,羊士心中涌上怨恨,狠辣地朝着闻人缙连续攻击,将他击倒在地,迫他吐出无数鲜血。   眼看着闻人缙气息渐渐虚弱下去,羊士的表情越来越兴奋,整个人被报仇的快感支配,下手毫不留情。   当初他差点死在闻人缙剑下,哪想得到有朝一日,闻人缙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在他手底下,居然如同幼崽一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   最后,闻人缙勉力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重伤而跌落回去。   他只能倚靠着旁边的巨石,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摔倒。   饶是落于下风,满身是血,他依旧姿态从容,只是依然小心护着手里的龙骨花。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就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闻人缙好似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随意擦去唇畔鲜血,斜倚着石头,心思全被几个字给抓住,掀眸清冷看向他,“百年前?”   羊士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解释道:“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望天崖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望天崖一日,龙族一年。龙族一日,外界三日。”   随着羊士的话,闻人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眸中蕴出凝重。   “所以,你只在望天崖上待了月余,可外界,”说到这里,羊士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早已过去了百年。”   正是因为望天崖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他当初才会想到,把闻人缙引到那里。   闻人缙登时滞在原处,握着龙骨花的手微微发颤。   百年……   怪不得他总觉得,似乎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外界竟已过去了百年?   那么,在苏苏眼中,他已经消失了百年?   这百年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苏苏会性情大变?   闻人缙心绪翻滚,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口,他忍不住低声咳嗽几下。   “其实当初,那猫妖获得传承一事是我故意散播出去的,就是为了逼得你众叛亲离,走投无路。后来,望天崖上有龙骨花的消息,也是我让人传出去的。你为情所困,果然不管不顾地自废修为,去了龙族。”   “只可惜,不知道你临走前把那猫妖藏在了何处,我一直都没找到,最后让那猫妖被带回了妖族。今天本来也是个好机会,万魔窟里怨气深重,若是那猫妖跟进来,我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死,没想到她如此谨慎,又让她逃过一劫。”   闻人缙呼吸稍紧。   幸好裴苏苏如今性情谨慎,没有贸然闯进来,不然就糟了。   望天崖处在死梦河对岸,这地方只有魔域的人才知道,人族和妖族对此地几乎一无所知。   若不是羊士刻意指引,当初闻人缙不可能找得到望天崖的所在。   看到闻人缙都到这时候了,还小心护着手里的龙骨花,羊士脸上笑容更加张狂。   “你还真是厉害,自损修为之后,竟还能在望天崖上坚持月余。只不过,再厉害也是白费心思。这都过去了百年,现在那只猫妖,早已不需要你辛辛苦苦得到的龙骨花了。”   听了他的话,闻人缙依然没选择丢掉龙骨花。   不管还能不能派上用场,留着总是好的。   他的芥子袋早已破碎,所以只能一直把龙骨花拿在手里。   闻人缙之所以能在望天崖上坚持那么久,靠的是他的本命灵剑,还有无数以伤害身体为代价,可以短暂提升修为的丹药。   虬婴赶到的时候,他的本命灵剑早已破碎,丹药也所剩无几。   若不是虬婴带他出来,他现在恐怕已经死在了望天崖上,神魂俱灭。   看到闻人缙依然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羊士突然很想撕破他的伪装,想看他神色大变的失态模样。   “你在魔域待了这么久,身份都没有被拆穿,你就不好奇,真正的魔尊去了何处吗?”   闻人缙眼眸半阖,径自调息,似乎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   羊士并不气馁,只要他说出后面的事情,不信闻人缙还能坐得住。   “你会被虬婴错认成魔尊,是因为你与魔尊长相一致,的确很难分辨得出。别说虬婴了,就连那个猫妖都区分不出来呢。”   说完,羊士就眼也不眨地盯着闻人缙,不愿错过他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他话音刚落,闻人缙立刻睁开眼眸,漆黑眸底一片深寒,“你此话何意?”   “我这话的意思当然是,魔尊此刻正在妖族,在那猫妖身边,听说很快就要晋升为王夫了。”   “你放弃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她拿龙骨花,结果她根本没认出你,转身就跟一个与你长相相似的人情投意合了。怎么样?这龙骨花,你还要继续留着吗?”   羊士充满恶意地说完,就等着亲眼目睹闻人缙的神色变化。   他会怎么样呢?后悔?发狂?妒忌?   是否会觉得,百年前的他自己,实在是傻透了?   闻人缙眸色沉沉,脸色发紧,却不是羊士想象中的任何一个反应。   “魔尊想干什么?他有何目的?”   闻人缙现在只想知道,魔尊会不会对裴苏苏不利。   其他的那些,等他离开魔域再去考虑。   他不信裴苏苏会认不出他,更不信她会与别人情投意合,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心中虽然这么想着,可闻人缙的呼吸还是乱了不少,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魔尊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出来?当初那老凤凰与魔尊实力相当,却忽然毫无征兆地陨落,还选了个血脉低微的继承者。魔尊故意潜伏在猫妖身边,可能是想知道那老凤凰的真正目的,想来或许与成神的机缘有关罢。”   凤凰妖王的秘境,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若不是秘境选中了裴苏苏,她就算再怎么任性,也不可能闯得进去。   这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凤凰妖王早已设定好的一切。   羊士说完,闻人缙面上情绪一寸寸收起,语调冷下来,“你为何与我说这么多?”   察觉到他的警惕,羊士不再隐藏自己的真正目的:“闻人缙,我知道你想离开魔域,不如我们合作。”   闻人缙不言,沉眸盯着他。   “你继续假扮魔尊,助我夺权,我帮你隐藏身份,助你离开魔域,如何?”   羊士根本不怕他不答应,现在的闻人缙,哪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   “好。但有一点,我不会与妖族为敌。”   “我不会让你与妖族为敌,只需要你借助魔尊的身份,帮我在魔域做一些事情,”说到这里,羊士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怀好意,意有所指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你付出这满腔真心,到最后能收获什么了。说不定等你从魔域出去,能白得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后代。如此说来,你倒是赚了。”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闻人缙的回应是闭上眼睛,打坐调息。   羊士觉得无趣,离开万魔窟。   待气息稳定下来之后,闻人缙这才睁开眼,眼尾略带赤色。   他挥了挥手,遮在龙魂上的阵法取消,那几个被束缚的魂魄显现出来。   “原来你不是容祁。”   闻人缙没理会这句话,直接问道:“望天崖上的时间流速,当真与外界不同?”   龙魂不回答。   “你若不回答,我便继续给你输入力量,让你长长久久地留存于世。”   待在万魔窟里这段时日,闻人缙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知道这些龙魂最怕什么。   龙魂被威胁,果然颤抖起来,害怕地说道:“我说,我说。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望天崖上一个月,外面差不多过去一百年。”   闻人缙心里一紧,呼吸沉重几分,目光复杂地看向手里的龙骨花。   当初本以为能尽快回去,为了不让裴苏苏担心,所以就没告诉她实情。   却没想到,为了摘这朵花,他竟然离开了百年。   也不知这百年来,苏苏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又如何面对他当初的失踪离开。   想起今日看到的裴苏苏的变化,闻人缙胸腔涌上一阵酸楚和心疼。   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曾经那样肆意而为的她,才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魔尊目的不纯,或许会借着他的身份,对苏苏不利。他必须尽快离开魔域,回到她身边。   至于她认错了人……   那人与他长相一致,连魔域的众人都分辨不出,苏苏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他怎会怪她?   更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与她心生嫌隙。   收起思绪,闻人缙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从地上站起身。   今日虬婴带人离开时,不只是羊士记下了进出的结印方式,他也暗自记在心里。   这一次,他终于得以离开万魔窟。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放心,桃桃子不可能没大纲的,不然这些细节怎么可能收得住_(:з”∠)_   提个小建议哈,评论区可以骂男主,可以骂任何角色,甚至可以骂作者,但是!!裴苏苏不让骂【高亮】猫猫就是天下第一好,谁也不许说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久不见3个;408056142个;女主控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晋的江; 第38章 断元竹   裴苏苏刚带人渡过死梦河,就看到等在岸边的弓玉等人。   看到她出现,容祁漆黑眼眸乍然亮起。   见他虽面色依旧苍白,但周身气息稳定,应当并无大碍,裴苏苏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王,此行可顺利?”弓玉扇着翅膀迎上来。   裴苏苏淡然点头,“一切顺利,伏妖印已经得手。”   “可惜让那虬婴给跑了。”项安尚有些不忿。   步仇瞥他一眼,凉凉道:“跑了就跑了,他没了伏妖印,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项安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容祁正准备开口,只听裴苏苏接下来问:“阳俟的伤势如何了?”   他刚欲抬起的脚步顿在原地,到嘴边的话语咽下。   “王上放心,阳俟大尊的妖丹已经修复完好,再有几日就能醒来了。”   “那便好。”   余光注意到容祁脸色有些难看,步仇勾了勾唇,笑得妖娆,故意没有提醒裴苏苏。   裴苏苏忙着交代正事,与弓玉边说边走。   回到竹屋,只有他们二人。   弓玉问:“王上,我们何时启程返回妖族?”   他们离开妖族,与魔域对战已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如今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是时候返回王宫了。   “过几日,等阳俟苏醒了便启程返回。在此之前,我准备在妖族与魔域交界处,布置一个结界,防止魔修闯入。”   “好。对了王上,您临走前说,能让王夫重新恢复修炼,您可是已经知道断元竹是什么了?”   “嗯。”   “是何物?”   裴苏苏眸光微动,眼睫垂下,淡声道:“渡劫期修士才有的神元骨。”   弓玉大惊失色,瞪圆眼睛望着她,嘴唇不由颤抖,“这……这……可我们妖族,统共才两个渡劫期以上的修士。”   整个妖族,渡劫期以上的修士,只有王上和步仇大尊。   以王上的性格,定然不会让别人为了她的私事而牺牲,所以,王上是打算用她自己的神元骨,给王夫入药?   弓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难以消化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暂缓了缓心神,忐忑地问道:“王上,您不会是想,用自己的神元骨,给王夫炼制九转逆脉丹吧?”   裴苏苏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弓玉立刻急了,激动劝道:“万万不可!王上,王夫即便不能修炼,我们妖族也能保他安然无恙,您何必要为了他自毁前程?您如今已经是半步神阶的修为,距离神阶只差一个机缘,怎可就这么放弃成神的机会?”   怪不得叫断元竹,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味药材,而是意味着断了修士的神元骨,断了成神的路。   “成神……对我而言太过遥远,”裴苏苏微眯起眸子,透过木窗看向远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数万年来,又有谁真正成功飞升过?”   或许,成神根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   裴苏苏对成神从来都没有执念,而今夺回伏妖印,心愿已了,她也该处理自己的私事了。   弓玉依旧愁眉紧锁,舔了舔唇道:“可,若是没了神元骨,您的修为会跌到程度,谁也不知晓。”   毕竟以前从未有过相关的事情发生,精怪族对此都没有任何记载。   怪不得王上临走之前会说,等从魔域回来,她或许就不再是妖王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嗯,所以我才会想,在炼制九转逆脉丹之前,提前在妖族外面布置下结界阵法。”   这是她能为妖族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   “王,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弓玉忽然想到一个理由,忙说了出来,“万一魔尊带人来犯呢?您若是实力大跌,到时候妖族可就危险了。”   裴苏苏轻笑着摇了摇头,“即便不损修为,我也根本不是魔尊的对手。”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用结界保护整个妖族,来得更为妥当。   “王,您真的要为了王夫,放弃这么多吗?”弓玉依旧觉得难以理解她的想法。   旁人为了提升修为,莫说是道侣,有的丧心病狂之人连父母骨肉都下得去手。   可王上偏偏对王夫一往情深,连如此重要的神元骨都肯舍去。   若是让外人知道,肯定会觉得她疯了。   裴苏苏却忽然提起另一件事,“弓玉,你可知闻人缙当初为何突然入魔?”   弓玉不解摇头。   不是在说神元骨吗?跟王夫有何关系?   “当初,我继承妖王之力后,因为血脉低微陷入险境,闻人缙听说龙族望天崖上,生长着可以改善血脉的龙骨花,他便将我藏起来,自逆经脉,废去修为,沦为了魔修。就是为了去望天崖,给我找龙骨花。他能为我付出这么多,只是神元骨而已,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闻人缙为了她舍弃了人人敬仰艳羡的剑仙名号,舍弃了毕生修为,甚至差点赔上一条命。   与他辛苦修炼才迈入半步神阶相比,她的实力更是来得轻易。闻人缙都舍得,她如何舍不得?   听完,弓玉失声怔在原地,神色也不免有几分动容,过了很久才喃喃道:“竟是这样。”   怪不得他们遍寻百年,都没找到王夫踪迹,原来他去了龙族望天崖。   那可是十死无生的险地。   “如今,容祁断然是无法再修魔道了,若不让他重新修炼,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百年,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生老病死?我如何忍心?”   弓玉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竹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中。   良久之后,裴苏苏眼睫濡湿,缓缓闭上眼,声音轻得仿佛没有丝毫分量,却在弓玉心上重重一敲,“弓玉,这是我欠闻人缙的。”   弓玉心头五味杂陈,目光复杂地看了裴苏苏一眼。   她闭着眼睛,可神色中的坚持不难看出来。   弓玉知道,他即便再劝下去也是没用的。   他低下头,唏嘘叹了口气。   晚间,裴苏苏安排好所有事情,让人叫来容祁。   竹屋内昏黄烛火摇曳,裴苏苏眸光晦涩,温声道:“上次的事,让你受苦了。”   容祁连忙道:“我没觉得苦,况且,本就怪我犯下错事,受惩罚也是理所应当。”   他唇线绷直,目光灼灼望着她。   其实从魔域回来的路上,裴苏苏一直在担心,容祁会因为这件事与自己心生嫌隙。   见他目光坦荡,并未藏有半分怨怼,她心下稍松。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容祁依言,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裴苏苏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往他身体里探入一道灵识。   容祁低眸看了眼被她触碰到的地方,喉结缓缓滚动。   有了裴苏苏留下来那些丹药,容祁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丹田识海都没受到任何损失。   只是……如今他的丹田空空荡荡,那个一感受到她的气息,便会主动迎上来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心中猛然一刺,涌出酸涩。   裴苏苏呼吸重了几分,垂下眼,遮住眼中愧疚,“恢复得不错,待过段时日,你便可以重新恢复修炼了。”   “姐姐已经找到断元竹了吗?是何物?”   “嗯,已经找到了。”至于断元竹是什么,她却没有多说。   “等阳俟苏醒,你随我去他那里一趟。”这件事总要做个了结。   容祁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两天后,阳俟终于苏醒,裴苏苏与容祁一道去看望他。   看到容祁,想起那日自己被他一招击成重伤,阳俟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脸上臊红。   虽说他仍对魔修心存敌意,但既然容祁现在修为被废,元婴还被拿来给自己疗伤,阳俟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心思,这件事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这几日里,裴苏苏与步仇等人合力,在妖族与魔域的边界处,布下了防御结界和数个阵法陷阱,以防魔修的闯入。   做完这件事,她将步仇叫到议事厅,弓玉也在一旁。   步仇不知从哪弄来一把乌木扇,放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一身朱红色衣衫,配上他那副偏阴柔的长相,倒有些雌雄莫辨的美。   步仇痞笑道:“王,您最近可是在派人寻找冰灵玉?”   冰灵玉温度寒凉,还能温养身体,极为难得。   虽说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但修仙之人不惧寒暑,根本不需要这东西。   她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嗯,确实如此。”   “冰灵玉这东西,只有我们碧云界有,不若等忙完这边的事情,王上随我一起回碧云界?”   步仇这话说出口,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根本没想过裴苏苏真的会答应。   可没想到,裴苏苏竟然没有一口回绝。   “到时再说,眼下我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说。”   裴苏苏心想,若是她没了神元骨,修为大跌,说不定还真的需要碧云界的暖灵泉来疗伤,是可以考虑一下步仇的提议。   话落,她伸手布置下一个隔音结界。   步仇知道她定然要说大事,合上折扇,神色带上几分凝重,“王,您要说什么?”   “步仇,你如今已经是渡劫期修为,天下间鲜有敌手,这次回到妖族之后,便由你来继任妖王之位。”   步仇呼吸滞住,血红的瞳仁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裴苏苏,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到开玩笑的痕迹。   可她神色认真,不似说笑。而且记忆中,她好像也从未说笑过。   “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步仇眨了眨眼,简直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我受了点伤,实力或许会倒退,妖族事务暂时交由你打理。”   “您何时受的伤?”步仇下意识紧张地向前半步,不过转瞬间,他便立刻有了另外一个猜测,“不对,我们在魔域寸步不离,您若是受伤,我和其他人定然会知晓。”   裴苏苏静静看着他,眼睫轻颤。   步仇定定望着她,很快将剩余的推测说了出来:“是不是容祁?您是不是要为了他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以裴苏苏如今的实力,天下间能伤得了她的人有几个?也只有那一个软肋,让她处处被挟制。   他这话一出,弓玉表情变了变,扇动翅膀的动作一顿。   见此,步仇便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   裴苏苏没想到步仇会这么敏锐。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妖王印,平声开口:“步仇,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妖王……”   “王!”步仇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您到底要做什么?”   裴苏苏心知瞒不住,只好如实相告,“不是什么危险之事,只是会损失一些修为。”   “您若是不同我说实话,这个妖王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接的。”步仇脸皮绷紧,死死地捏着手里的乌木扇。   裴苏苏无奈,叹声道:“若想让容祁重新修炼,必须要有断元竹,而断元竹并非药材,而是——渡劫期修士才有的神元骨。”   “神元骨?”   “没错。”   裴苏苏没想到,接下来步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会毫不犹豫地说:“若您一定要给容祁神元骨,我恰好也有,我来给他。”   裴苏苏手掌瞬间紧握,不赞同道:“此事与你无关。”   步仇站在堂下,定定望着她,沉声道:“王,我卡在大乘期巅峰已有多年,若不是您上次突破时引动天地灵气,给我带来契机,我如今也不可能有渡劫期的修为。既然如此,这个我白得的神元骨,就该还给您。”   说完,步仇便以右手成掌,立刻凝聚出磅礴妖力,想要取出自己的神元骨。   裴苏苏连忙挥出法力,打断了他的动作。   她皱起眉,语调微变,“你这是做什么?”   弓玉也没料到步仇会这么做,脸上浮现出焦急。   “我刚迈入渡劫期,即便没了神元骨,也不过是修为倒退而已,以后再慢慢修炼就是了。可您已经是半步神阶的实力,距离飞升仅有半步之遥,怎能如此轻易便放弃?”步仇语气毫不在意,好似失去神元骨,对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语罢,他还欲动手取自己的神元骨,被裴苏苏及时拦下。   裴苏苏端视他许久,见他似是心意已决,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只得狠了狠心说道:“你修为远不及我,神元骨的效果也比不上我的。”   步仇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隐隐有了预感,捏着乌木扇的手指泛起青白。   意料之中的,裴苏苏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自然要给容祁最好的。”   步仇手里的扇柄出现一丝裂痕,他的神情也在寸寸碎裂。   他眦着赤目,极为用力地盯着裴苏苏,眸中暗色翻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苏苏一言不发,同样沉默地静静回望他。   末了,步仇忽的勾起唇角,哗一下打开折扇,笑得张扬肆意,语气难得带上些许讥讽之意,“既然你一心沉溺于儿女情长,为了个男人什么都不管不顾,那这妖王的位置,你的确不适合继续坐下去了。   正好,我也在碧云界那个破地方待够了,既如此,不若我们换一换,我收下妖王印,你替我去守着碧云界可好?大、尊。”   最后两个字,步仇说得极为用力,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苏苏像是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刺,神色如常地点头答应:“好。”   她答应得干脆,步仇眸色愈发暗沉。   他拿起一旁放着的妖王印,最后看也没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离开。   只是刚一转身,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个干干净净。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弓玉犹豫一会儿,忍不住说道:“王,步仇大尊他……”   裴苏苏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略微垂眸,轻叹口气道:“不必说了,我知道。”   弓玉默默飞到旁边的桌子上坐下,脸皱作一团。   他现在无比痛恨自己是精怪族,实力低微,在这种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   为什么断元竹,偏偏是渡劫期修士才有的神元骨呢?   如果断元竹是其他东西就好了,那样即便是再难得,也绝对比不上神元骨的珍贵。   “姐姐,我们不回妖族了吗?”   “嗯,先去另一个地方。”   “何处?”   “碧云界。”   容祁并未多问,顺从而信任地跟着裴苏苏。   她去哪,他便去哪。   妖王突然换人,这件事在妖族内部掀起了惊涛骇浪。   私下里,阳俟饶含找过步仇几次,想问问情况,结果都被步仇用一句“妖王之位能者居之”给顶了回去。   众妖即便觉得事发突然,但裴苏苏已然离开,留下的弓玉对此似乎也并无异议,他们又打不过步仇,只能暂且压下疑惑,暗中观望。   弓玉作为精怪族族长,跟着妖王印的主人,是精怪族世世代代的责任,他自然不能再跟在裴苏苏身边。   前往碧云界的路上,只有裴苏苏和容祁二人。   路上,裴苏苏刻意放缓速度,没用灵笔绘制传送阵,而是带着容祁一路走,一路停。   遇到大的城镇,他们一起去逛长街,看灯会,遇到什么新鲜的东西,裴苏苏都会忍不住给容祁买下来。   走到小地方,他们会扮成凑巧路过的凡人,在村子里住上两三日,享受难得的宁静。   容祁对妖族内部的动荡一无所知,跟在裴苏苏身边这段时日,是他灰暗的人生里,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他们终于在两月后,抵达碧云界。   容祁没想到自己会回到这里——当初他逃出龙族,就是从碧云界附近上的岸。   死梦河几乎东西横贯整个大陆,之前妖族发起进攻的地方距离魔域更近,但碧云界这边的死梦河边,却紧挨着龙族。   这日一大早,裴苏苏找了个借口支开容祁:“我准备闭关,你好好照顾自己。这些符咒你留着保护自己,若是遇到难以抵御的危险,立刻来找我。”   容祁压下心中不舍,抬眸问道:“姐姐要闭关多久?”   裴苏苏在心里估计了一下炼制九转逆脉丹的时间,说道:“不用太久,七日左右。”   “好,那我七日后再来。”容祁对她的话毫不怀疑,乖乖应下。   之后,裴苏苏便一个人进了洞府,布下结界后,开始取自己身体里的神元骨。   神元骨约有小指大小,细长扁平,形似竹节,怪不得会被称作断元竹。上面散发着微弱的莹润白光,还有让人很舒服的灵气流转其间。   容祁并未如他口中说的那样七日后再来,而是日夜守在洞府门外。   里面布下了结界,他感受不到裴苏苏的灵力波动,心中不免担忧。   有未开灵智的蛇妖想要靠近,都被他赶到一旁。   其实容祁原本的打算是,趁着裴苏苏闭关,自己悄悄去龙族一趟。   上次裴苏苏妖力暴-乱,自己偷偷在她喝的药里滴了精血,果然帮到了她。   可他没有龙丹,精血不过是权宜手段,无法彻底改善她的血脉。   所以容祁想回龙族,去挖了他那个天才哥哥的龙丹,拿给裴苏苏,这样就能让她再也不用受妖力暴-乱之苦。   同时,也能解开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知道他到底离开了龙族多久,忘记了多少事情。   虽然对于容祁来说,龙族那些噩梦般的经历宛若地狱,记忆里他逃出龙族也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情,甚至一想起龙族,他被挖去龙丹的腹部都会隐隐作痛,身上的天罚印记也让他本能地生出恐惧退缩之意。   而且,他即便去了龙族,凭借他如今的废物实力,也很难达成目的,甚至有殒命的危险。   但只要一想到那几日裴苏苏的虚弱,容祁心中不再有半分犹豫。   与他的废物体质相比,他那个哥哥天赋卓越,年纪尚轻就已经是合体期修为,他的龙丹,肯定对裴苏苏大有裨益。   龙族,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哪怕赌上自己的命,也必须把龙丹带回来。   只是,思来想去,容祁还是放心不下裴苏苏,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   总归七日一眨眼就过了,他还是留在此处,待姐姐出关后再说去龙族之事,免得她出关后见不到自己会担心。   这七日里,裴苏苏动也不动地坐在炼丹炉前,面色苍白如纸,额头遍布虚汗。   她的修为一直在往下跌,不知道最终会跌到什么地步。   力量快速流失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还会造成道心的动摇。   可裴苏苏现在没功夫关心这个,她必须趁着修为还没跌得太低,尽快把九转逆脉丹炼制出来,不然若是妖力太过低微,丹药就炼不出来了。   她忍着身体里的剧痛,不停用丹药强行保持识海清明,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把九转逆脉丹炼制出来,必须让容祁重新修炼。   七日后,丹炉里总算飘出一阵丹药清香。   成了。   裴苏苏收起妖力和异火,眸中蕴着浓浓的疲惫,重重呼出一口气,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下来。   七日之期将近,容祁心中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愈来愈烈,让他心神不宁。   察觉到洞府内结界消失,正在用树枝赶小蛇的容祁眼眸一亮,立刻起身喊了一声。   “进来。”   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容祁心中一紧,把树枝丢到一旁,赶紧跑过去。   前几日,洞府门口都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站在门口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如今结界撤去,雾气散开,容祁刚走上前,就看到裴苏苏身子一歪,软软朝着旁边倒去。   他的心跳骤停,脑海中嗡的一下。   容祁骇极,连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将她接在怀里,入手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慌不安。   “姐姐,你受伤了吗?你怎么样?”容祁身躯忍不住颤抖,眼眶立刻泛起红,苍白着唇颤声道。   裴苏苏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桃花眸微弯,泛起潋滟,却是淡淡笑了,“哭什么?我没事。”   她的话丝毫没有打消容祁心中的恐惧。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他喉咙哽咽,声音哑得厉害。   “我没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裴苏苏疲惫地说道。   之后,她递给容祁一枚黑白两色的丹药,“把药吃了。”   容祁不肯接,乌睫颤动,滚热的泪水不停往下落,打湿了胸前衣襟,眼眸赤红一片,“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是不是?我不要,这个药给你吃有没有用?”   裴苏苏没有回答,将丹药含在嘴里。   容祁以为这颗丹药对她有用,哭泣稍微止住一瞬,泪眸看着她。   可下一秒,裴苏苏忽然拉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   容祁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的面容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伴随着熟悉的气息,嘴唇印上一抹温热柔软的触感。   容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顶开牙关,圆润清香的丹药送入口中。   裴苏苏立刻催动妖力,让九转逆脉丹化在他的身体里。   不亲眼看着他服下丹药,她没办法放心去养伤。   做完这件事,她才彻底松了口气,没了牵挂。   经脉里涌起一阵温和强大的力量,容祁天生便逆转的经脉,竟在此时渐渐分成两条,变幻出另一条方向。   现在他的身体,既可以按照魔修的方式修炼,也可以按照像正常修士那样吸收灵力,他再也不是那个废物了。   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容祁心中却没有半分惊喜,一颗心宛如被放在火上炙烤,又宛如被人拿着刀子一下下戳穿扎透,灼痛难忍。   又是为了他,又是为了他。   可他宁愿一辈子当个废物,也不愿她为了自己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这么蠢,没有察觉到她的用意,他七日前就该拦下她的。   容祁紧紧抱着裴苏苏,眼泪流得更凶,如幼崽一般低声呜咽:“对不起,又让你为了我受伤,对不起,都怪我太没用了。”   裴苏苏最听不得他这么说,忍不住微蹙起眉,轻声反驳道:“谁说你没用?你曾经可是名满天下的剑修天才,更是人族第一人。虚渺剑仙若是没用,还有谁敢说自己有用?我说过的,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重新开始修炼。”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本就微弱的气息又萎靡了一些,唇色愈白。   容祁心痛如绞,说话尾音颤得厉害,“姐姐,你先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我帮你找地方疗伤。”   深呼吸几下,暂时调息片刻,裴苏苏把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递给他,“这个一直忘了还你。”   “这是什么?”容祁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这是你当初离开前,给我留下的本源精血,千万别弄丢了。”裴苏苏语气带着怀念,眉宇间落满了温柔。   这滴本源精血,在她遇到危险时可以保她一命。   可本源精血太过重要,几乎是每个修士的命脉。本源精血受损,会连带修士身受重伤,甚至可能面临殒命的危险。   所以上次在神陨之地,即便快要被虬婴逼到自爆妖丹的地步,她都没舍得催动这滴精血。   说完,深深看了容祁一眼,裴苏苏缓缓闭上眼眸。   容祁忽然觉得怀里一空。   层层叠叠的白色衣裙纷然落地,他怀里人影消失,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猫。   小猫蜷缩成一团,蓬松的尾巴盖在身上,明显是虚弱极了的姿态。   她那般强大的修为,如今……如今竟被逼得现出原形,连保持人形都做不到。   容祁脸色瞬变,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脊骨痛苦地弯下,单薄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眼里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自责和绝望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压过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呼吸都带起一阵难忍的抽痛。   想起临行前,步仇私下里对他说过,碧云界有个暖灵泉,对疗伤大有裨益,容祁连忙抱着裴苏苏去了那里。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进暖灵泉,见她尾巴微微舒展开,他心下稍松。   原本他还在考虑,何时前往龙族。   如今裴苏苏忽然实力大损,那么他必须尽快动身去给她取来龙丹,最好此刻便出发。   转身走出去两步,容祁忽然想到什么,脚步顿时被钉在原地。   他拿起手里的精巧玉坠,死死盯着里面悬浮的一滴精血,血色中隐隐泛着金光,这代表着一个修士的本源,极为珍贵。   刚才裴苏苏说,这是他当年离开之前,给她留下的本源精血。   可,可他没在这滴精血上,感受到任何龙族的血脉气息。   容祁整个人如坠冰窖,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的力量好似被人一瞬间抽走。   前段时日那个让他不安许久的猜测,如今终于得到证实。   怪不得,曾经陪在裴苏苏身边那个人,没有用龙族精血帮她改善血脉。   因为那人根本就不是他,也并非龙族之人。   而他自己,根本不是裴苏苏口中说的虚渺剑仙。   回想起方才,裴苏苏都那么虚弱了,还忍不住在话语间维护虚渺剑仙,容祁的心一寸寸收紧,下沉。   她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付出一切也要帮助的人,放在心尖上不容任何侮辱的人,原来,根本就不是他。   容祁眼眸猩红地盯着手里的玉坠,呼吸加重,胸前剧烈上下起伏。   想到裴苏苏还受着伤,很快,他快速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收起这些思绪,将玉坠收进魂芥袋里,朝着记忆中的龙族前进。   只是他脚步踉跄,神色难掩恐惧仓皇,像个心虚到了极点的小偷。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没有喘息的时间,章章高能/桃桃子没有心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钱少女、酒个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椒炒瘦肉3瓶; 第39章 龙髓   暖灵泉内,猫妖原本洁白的皮毛,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意识昏沉间,裴苏苏忽然感觉身上莫名涌起一阵热意,那日在月下与容祁亲吻时,似乎也有这种感觉。   她脑海中有个念头一晃而过,只是她此时太过疲惫,根本没有精力细想。   渐渐地,她就被迫封闭六识,陷入彻底的沉睡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   妖王宫。   “王,碧云界传来消息,苏苏大尊七日前抵达碧云界后,便开始闭关。”弓玉说道。   步仇停下手中朱笔,眸光晦暗不明,片刻后,冷嗤道:“以后她的事情,不必特意禀报。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她却不知道珍惜,那便一辈子留在碧云界那个破地方吧。”   他胸腔里像是烧着了一团火,越往下说,火就烧得愈烈。   既有对裴苏苏的恨铁不成钢,又有对容祁的隐秘妒意。   弓玉看了眼步仇手里已经被折断的朱笔,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垂下眼眸。   过了两日,阳俟和饶含又一次找上门。   阳俟不解道:“步仇,你到底做了什么?王上为何不跟我们打招呼,就突然去了碧云界?”   饶含同样柳眉微蹙,“是啊,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如今妖王印在我手上,我才是妖族之王,注意你们的言辞。”步仇一身玄衣居于首位,凉凉道。   “步仇你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会是你为了争夺妖王之位,对王上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王上到底有没有事?”阳俟担忧问道。   “再敢直呼本王名讳,休怪我不顾及往日情面。”步仇脸皮绷紧,眸光冷沉,竟是丝毫不留颜面。   “你!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阳俟怒意烧胸,差点忍不住抬手揍上他的俊脸,被饶含及时拉住。   “王,我跟阳俟先退下了。”   快速说完,饶含就强行拉着阳俟离开了妖王宫。   出去以后,阳俟挣脱饶含的手臂,气恼道:“饶含,你拦我作甚?没看到那条蛇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吗?我看他肯定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不行,我必须得找他要个说法。”   饶含赶紧将他拉住,有些无语,“我说老狼,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   “你什么意思?”   “别人你不相信,弓玉族长你还不信吗?他都认可了步仇做妖王,说明这件事肯定是王上的意思。而且我们跟步□□事那么多年,他从前是觊觎妖王之位没错,可在王上继位之后,他惦记的就不是妖王之位,而是王夫之位了,这你都看不出来?”   阳俟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步仇,我就是气他瞒着我们,什么都不肯说,气焰还那么嚣张。”   饶含沉吟片刻道:“我觉得,步仇故意这么做,反而是在保护王上。”   “保护?”   饶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传音道:“妖族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王上忠心耿耿。若王上此时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只有步仇的碧云界最适合她躲藏。步仇故意做出一副对王上不满的样子,或许是为了帮王上遮掩。”   裴苏苏体内有着曾经凤凰妖王的妖丹,这对于魔修和人族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对于妖族同类来说,又何尝不是?   这件事表面看上去,就像是步仇设计夺权,还不知用什么手段将原来的妖王赶到了碧云界。   可仔细一想,碧云界是步仇的地盘,并且远离妖王谷,如果裴苏苏真的遇到麻烦,那里会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饶含此话一出,阳俟不免想到了项安,愤怒的头脑冷静下来不少,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重。   思来想去,他最后说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必须亲自去一趟碧云界,亲口问问王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饶含会拒绝,没想到她也一口答应:“好,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正欲出妖王谷,却被一群人拦住。   “妖王有令,诸位大尊近日都不可出妖王谷。”   饶含和阳俟对视一眼,彼此心底都划过一道了然。   这不是在防备他们两个,而是在防备项安等人,想把所有大妖都暂时困在妖王谷,以免他们对裴苏苏不利。   虽然已经猜到了步仇的目的,可没有亲眼看到裴苏苏安好,他们还是放心不下,说什么都要去碧云界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再一次来到龙族,容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眼前看到的,会是一片荒芜。   记忆中,两年前他逃离龙族时,龙族繁荣强盛,尚且是能和妖族,魔域并称的庞然大物,甚至隐隐有压过另外两族的趋势。   可如今,却像是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遍地都是残垣断壁,草木不生,跟从前简直判若两地。   整个龙族都变成了一片毫无生息的废墟,一条龙都看不见,容祁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朝着望天崖而去。   待他来到望天崖下,登时目光僵直,被钉在了原地。   跟他记忆中一样,望天崖上天罚阵阵,手臂粗细的紫色雷电撕开乌云,接连不断地朝着崖顶劈去。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整片望天崖上,都开满了黑色的花。   龙骨花,容祁自然认得。   每个龙族死后,血肉和龙丹会在原地开出一朵龙骨花,如今望天崖上遍布黑色花海,可想而知,陨落在此的龙族有多少。   龙族居然,被彻底灭族了么……   容祁在龙族过得凄惨,对这里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他生性冷漠,在意的人和事很少,忽然发觉龙族覆灭只是让他震惊了一瞬,之后他便收敛心绪,心中再无波澜。   虽然龙族覆灭,拿不到龙丹,但能拿到龙骨花也一样。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血脉最纯正的那朵龙骨花,拿去给裴苏苏。   龙骨花再多也只能用一朵,改善血脉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当然要给她最好的。   容祁毫不犹豫地化作原形,攀上望天崖。   他如今实力低微,以人身攀望天崖无异于送死,只能化为原形,依靠龙族天生强悍的肉-体,才能勉强扛过几道天雷。   天雷劈在身上的一瞬间,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将他直接劈倒在地。   巨大黑龙通体遍布坚硬的黑色鳞片,刀枪不入,却轻易被天雷劈开,露出里面被烧焦的皮肉。   还不等他稍作喘息,接连不断的天罚便继续降落,将模糊的血肉一次又一次撕开。   黑龙经过的地方,流下一道蜿蜒的血迹,气息越来越虚弱。   容祁在望天崖中央,看到一些破碎的灵剑残骸。   那些剑上,不知为何会有与“破妄”相似的气息,他便将那些碎片收了起来。   容祁忍着剧痛,几乎艰难地爬遍了整个望天崖,可越找下去,一颗心就越凉。   怎么会这样?   所有族人的龙骨花都在此处,偏偏少了最纯净的那一朵。   曾经对他百般欺辱的那个天才哥哥的龙骨花,并不在此处。   那他拿什么给裴苏苏?难道只能拿这些血脉不纯的龙骨花吗?   就在这时,容祁识海中传来一阵剧痛,禁锢稍有松动,他脑海中便多出了一段记忆。   望天崖上,滚滚雷云下,黑衣少年负手而立,悬于半空中。   他眼前是宛如炼狱般残忍的场景,所有龙族被囚于望天崖上,伴随着狠辣的雷罚降下,哀嚎求饶声不断。   少年漠然望着眼前这一切,没有丝毫动容。甚至看到有龙族将要逃离时,他还会出手布下结界,将他们全部拦在望天崖上,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气息奄奄,逐渐死去。   虽然看不清黑衣少年的面容,但是从熟悉的气息中,容祁得知,那人就是他自己。   原来,龙族竟覆灭在他自己手上。   临走前,少年还捉走了几条龙的龙魂,不知将他们带到了何处。   可少年取走的是龙魂,龙身的陨落之处依然是望天崖,龙骨花也会在此处孕育而生。   既然如此,为何所有人的龙骨花都在,可就是找不到他哥哥的那朵?   偏偏少了最好的那一朵。   龙族绵延数万年,到了他这一代,纯血龙族已经很少很少,全族上下只有他和他哥哥两个人的血脉最为精纯。   虽然他们同为纯血龙族,受到的待遇却天壤之别。他哥哥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却是龙族从未出现过的,彻头彻尾的废物,白费了一身的好血脉。   找不到他哥哥的龙骨花,他自己的血脉之力若是能派上用场,并不比他哥哥的差。   只是他没有龙丹,拿什么给裴苏苏?   黑龙眼瞳中浮现出慌乱无助,正在他不知所措时,又有一道天雷劈在他背上,这一次,直接破开了他脊背上最坚硬的防御,撕裂皮肉,深入骨髓的剧痛顿时传遍四肢百骸。   容祁当即便忍不住跌落在地,狼狈地吐出一口鲜血。   背部撕裂般的剧痛,突然让他想到一个东西。   他是没有龙丹,但他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给她,甚至比龙丹更好。   于是黑龙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任由一道道天雷劈在他脊背上,硬生生撕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龙髓。   他如今没有修为,根本无法破开自己肉-体的防御,要想取出龙髓,只能借助天雷的力量。   黑龙眼眸半阖,眸中的光越来越黯淡,爪子不受控制地蜷缩,庞大的身躯一直在轻颤。   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它口中发出的粗重喘息,以及疼到几乎痉挛的抽气声。   终于,黑龙背上豁开一道从首至尾的裂口,整根玉质般的龙髓完全暴露在外。   容祁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自己的龙髓,一咬牙,用上全身仅剩的所有力气,将龙髓剥离血肉,硬生生给挖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地。   过去遭受过那么多痛苦,容祁都能紧咬牙关扛过去,此时却疼得忍不住闷哼,眼中涌上生理性的泪水。   他将龙髓好好地藏在自己腹下,蹒跚着离开望天崖。   没了龙髓之后,黑龙的气息更加萎靡,几乎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他摇摇晃晃地从望天崖边缘摔了下去。   容祁运气很好,正好落在比较柔软的地方,没有摔死,也没有摔晕过去。   他已经化为人形,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龙髓,疼得身体止不住轻微抽搐。   闭上眼眸,正准备稍微休息片刻,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重新睁开眼。   龙族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他不能在此处耽搁太久。   姐姐还在等他。   容祁不敢休息,咬了咬牙,额角青筋凸起,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脸上毫无血色,唇色发白,浑身虚汗遍布,简直像是从水里刚打捞上来的一般。   他顾不得关心自己背上的伤口,随意擦了把唇边不停流出的血迹,踉踉跄跄地沿着原路返回碧云界。   终于回到暖灵泉,看到裴苏苏安然无恙地躺在水中,容祁顿时松了口气,眉目间落了几分温和暖意。   他跳进暖灵泉,轻轻喊了几声,“姐姐?姐姐?”   确认裴苏苏此时六识封闭后,容祁小心翼翼地将龙髓放在猫妖背上,随后用秘法助她将整根龙髓蕴含的血脉之力吸收进去。   容祁心中无比庆幸,幸好他虽然天生无法修炼,但血脉足够精纯,应该能帮她很好地改善血脉。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需要受妖力暴-乱之苦了。   容祁轻轻将猫妖抱在怀里,漆黑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   失去意识的裴苏苏忽然感觉身体里涌上一阵强横霸道的力量,在她经脉里横冲直撞,让她无意识地嘤咛一声。   听到声音,容祁蹙起眉,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用神识查看到,龙髓的血脉之力太过庞大,炼化过程有些痛苦。   容祁立刻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流出。   “姐姐,你忍着点疼。”他对裴苏苏说完,也轻轻划开了她的手腕。   容祁用微弱灵力,控制自己和她的血完成交换。   服下九转逆脉丹之后,这段时日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坐修炼,但像之前一样,天地间的灵力和魔气都自发地朝着他经脉里凝聚而去。   不到半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又有了筑基期的修为,既是魔修,也是正道灵修。   眼下,只要换给裴苏苏一些龙血,便能助她迅速炼化这些血脉之力,她就能少受一些痛苦了。   隐藏血脉之力,是每个龙族的天赋能力,平日只要他不化为原形,无人能看出他是龙。裴苏苏开启天机眼之后,可以通过看到龙丹,分辨出龙族身份,但他恰好没有龙丹,所以才一直没被她发现。   一下子失血太多,容祁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勉强把那股眩晕感压下。   随着龙血的输入,裴苏苏身体里的力量变得温和不少,她正在静悄悄炼化龙髓蕴含的血脉之力,与此同时,凤凰妖丹蕴藏的血脉之力也终于被彻底激活。   两道天地间最为精纯的力量,同时流淌在她身体里,给她整个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察觉到她的情况有所好转,容祁正准备收回手。   却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阳俟饶含一起从传送阵中走了出来。   他们刚一出来,就闻到了周围浓浓的血腥味,然后就看到容祁和裴苏苏同时待在暖灵泉中,旁边的泉水已经被血迹染红。   容祁将虚弱的猫妖抱在怀里,他手里握着猫妖的一只爪子,上面有一道新伤。   阳俟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容祁,你在做什么?!”   容祁轻咳两声,正欲开口解释,却因为受伤过重,还未发出声音就眼前一黑,昏倒在原地。   他身形歪倒,重重砸进暖灵泉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该死的,他肯定是想偷王上的妖丹。”阳俟愤怒地说完,手里就凝聚出一道妖力,想要击杀容祁。   饶含比他冷静得多,立刻拦住他。   “蠢狼你急什么?现在还没弄清楚情况呢,要是你就这么把容祁杀了,等王上醒来不得恨死你?”饶含瞪他一眼,不满地说道。   “他故意划破王上的手腕,不是想获取王上的精血,还能是想干什么?”   “先别管他,赶紧看看王上怎么样了。”饶含将他推到一边,自顾自在暖灵泉边蹲下,探出一道神识,查看裴苏苏身体的情况。   “王上怎么样?”阳俟也在她身旁蹲下,担忧不已。   他们两个私下里联系上弓玉,在弓玉的帮忙遮掩下,他们在妖王谷内留下两个傀儡代替他们出现,饶含和阳俟本人则是绘制传送阵,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碧云界。   果然如同他们所料,裴苏苏出事了。   “咦?”查看到裴苏苏体内的情况,饶含目露惊奇。   “怎么了?”阳俟看她神情只有惊讶没有紧张,不像是裴苏苏有危险的样子,提着的心微微放松。   “王上身体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自己看吧。”   阳俟打出一道温和神识,探入裴苏苏的身体。   果然如同饶含所说,裴苏苏修为大跌,几乎快要跌破合体期,按理说应该是身体遭受了重创才对,可如今她身体里,却有两股极为精纯的血脉之力在静静流淌。   这两道力量,都让阳俟觉得无比陌生,隐约透着些来自远古的威压,强横无比。   “这道金色的力量应该是凤凰的血脉之力,那另一道黑色的,能和凤凰抗衡的力量是什么?”   饶含灵光一闪:“莫非是,龙族?”   “上任妖王可是凤凰返祖血脉,能与其媲美的血脉之力恐怕只有纯血的龙王后代,可龙族不是早已覆灭万年了吗?王上从哪得到的这么精纯的力量?”   饶含摇了摇头,“不知,只要王上没事就好,还得了天大的好机缘。”   阳俟和饶含都松了口气,他们用清洁术将暖灵泉打理干净,然后给裴苏苏喂了几枚固本丹药。   “那小子怎么处理?”阳俟指着刚被自己拖到岸上的容祁。   现在容祁还昏迷着,看他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受了重伤。   “事情还没搞清楚,先把他押入牢里,等王上醒来再说吧。”   于是气息奄奄的容祁,被阳俟动作粗暴地丢进了碧云界的地牢中。   因为他之前可疑的举动,阳俟当然不会好心帮他疗伤。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三日后,容祁醒过来的时候,身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的血肉。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花花绿绿的小蛇,它们还未开灵智,只是下意识觉得他的血很有吸引力,所以大着胆子围过来,想要吃他的血肉。   容祁拽住这些蛇的尾巴,丢到一旁的地上。   可很快,那些蛇就锲而不舍地再次围了上来。   容祁后背有伤,只能侧靠着墙壁,有许多小蛇想从背后偷袭。   他抬手挡了几次之后,实在是没了多余的力气,只能任由它们啃咬。   与生生剜出龙髓的痛苦相比,被这些小蛇咬几口的疼,根本算不得什么。   容祁眼皮半垂,嘴唇干燥起皮。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虚弱地抬起眼眸,他看到阳俟。   容祁眼眸亮起,忙问道:“姐姐怎么样了?”出口的声音沙哑异常。   阳俟看到他身上围着的那群扭来扭去的小蛇,被膈应得头皮发麻。   到底还是忍不住打出一道妖力,将那些蛇全部赶走。   阳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碧云界的小妖说,你半月前离开了一趟碧云界,前几日才回来,你去做什么了?”   容祁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不说是吧?行,那你就继续在牢里待着吧。”   “姐姐醒了吗?”容祁依然定定看着阳俟,仿佛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阳俟冷哼一声,离开了地牢。   脚步声逐渐远去,阴暗地牢重新恢复安静。   那些被赶走的小蛇,又悄悄爬了回来,在附近对容祁虎视眈眈。   容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咙涩疼。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复杂神色。   阳俟的问题,他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能暴露自己是龙族的事实,那么该如何解释这几天的去向?又该如何解释,他为何会知道龙族望天崖的所在?   好在阳俟和饶含到来之时,裴苏苏已经将龙髓完全吸收进了体内,没被他们看到,不然他的身份就会彻底暴露。   但他若是不想个合理的借口,怕是不好脱身。   更重要的是,被关在这个地方,他不知道关于裴苏苏的任何消息,心神难安。   想起裴苏苏,容祁心绪翻滚,又忍不住掩唇咳了好几下,脸庞泛起不健康的红晕,眼皮微微发烫,头脑有些晕沉。   容祁有气无力地抬起手,碰了碰额头,发现自己开始发热。   身后的伤口似乎也有了感染的迹象。   若是不及时服药,他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过了会儿,几个小妖来给他送吃食,容祁低声道:“可否帮我向阳俟大尊要一些疗伤丹药?”   他身上的魂芥袋早就被人收走,如今身上什么都没有。   “哼,你敢暗害苏苏大尊,还有脸要丹药?”   “就是,大尊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为了得到她的精血,做出那么无耻的事,干脆病死你算了。”   “我们走,不管他,最好让那些小蛇把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从他们的话语中,容祁才知道,原来阳俟和饶含误会了他当时的举动,所以才会将他关入地牢。   回想起来,他当时的行为确实很可疑,而他又无法解释清楚,难怪他们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收起思绪,容祁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步一步,很缓慢地挪到牢房边上,打开小妖们留下的食盒。   提盒里只有干菜馒头,还有一碗凉水。   容祁颤抖着手拿起碗,凉水下肚,稍微缓解了一些身上不正常的热意,思绪清明几分。   之后他拿起干巴巴的馒头,靠着栏杆默默进食。   他没有多少咀嚼的力气,几乎是硬把馒头吞下去,噎刮得喉咙生疼。   醒来面对这一切,容祁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坦然接受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坦然接受小妖们的冷嘲热讽,坦然接受简陋吃食。   从前在龙族,他吃过的苦不知比这多多少倍,这些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让他受再多苦都行,只要……别让裴苏苏发现他并非虚渺剑仙。   想到此,容祁的眼眸暗沉几分。   吃完东西,他靠着栏杆陷入沉睡,因为发热,他呼吸有些重。   看他一动不动,那些被赶走的小蛇又缠了上来,大着胆子喝他的血,啃他的肉。   可容祁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头脑昏沉间,他做了可怖的噩梦。   梦里,裴苏苏冷声质问他为何会知道龙族,为何会知道望天崖所在。   他冷汗涔涔,答不上来。   她便明白他是假冒的,态度一下由温和变为冷漠,看向他的眼神好似在看仇人。   “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故意假扮我夫君来骗我?”   说完,他们不知为何来到了悬崖边上,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裴苏苏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容祁,你去死吧!”   容祁惊惶不安,恐惧地摇头,“不,我不是假的……”   他最后并没有被推下去,但噩梦并未到此结束。   下一秒,他就看到裴苏苏靠在白衣剑修怀里,他们姿态亲昵,拥在一起亲吻。   这比杀了容祁还让他痛苦万分,还不如刚才被裴苏苏推下悬崖。   他想冲上去拆散他们,甚至想杀了那个白衣剑修,却被不知名的力量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任他如何痛苦不甘,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恩爱,心中翻涌起妒意和酸涩,宛如凌迟般的痛苦将他死死裹住。   容祁迫切地想从这个恐怖的梦境中脱离出去,可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就好似跌入了黑暗的泥沼中,只能不停地下坠,再下坠,永远都看不到出路。   直到晚上小妖来给容祁送东西,发现他脸颊酡红,呼吸急促,眼睛紧闭怎么喊都喊不醒,才知道事情不对,赶紧报告给阳俟。   阳俟过来以后,一边骂他没用,一边给他输了些妖力,又喂了几枚丹药帮他疗伤。   容祁的情况总算暂时稳定下来。   他被换了个地方关押,干燥温暖,吃食恢复正常,也不再有一堆小蛇缠上来,情况好了不少。   只是日复一日,他依然不知道任何关于裴苏苏的消息,也没想到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盘问,眉间笼着的绝望不安越来越重。   再一次醒来,容祁发现自己终于离开了不见天日的地牢,他躺在一个很柔软的地方,背后的伤不再灼痛,而是有种温凉舒适的感觉,似乎被人妥当包扎好。   身上黏腻的血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爽。   容祁乌睫颤动,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青色床帐,他黑眸中浮现出一抹茫然。   “你醒了。”熟悉的嗓音一入耳,容祁立刻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裴苏苏坐在床沿,她此时已经恢复人形,清凌凌的桃花眸噙满了担忧。   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容祁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重重松了口气,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说着话,他试图坐起身,只是情绪太激动,刚说完,就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裴苏苏连忙拍了拍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别激动,慢慢说。”   她坐在床前,轻柔地扶他坐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之后,用妖力控制茶壶倒了杯温水,拿在手中,喂到他唇边。   容祁耳尖微微发烫,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小口水。   “后背还疼吗?”裴苏苏揽着他的肩膀问道,语气中的关切不难听出来。   容祁摇了摇头,“不疼了。”   裴苏苏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   得知她无事的欢喜渐渐褪去,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容祁的心神。   容祁垂下头,嘴唇抿得发白,思考着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是想了很久,他都没想到合适的理由,一颗心像是被放在滚油锅里煎炸。   屋内陷入寂静,他恍然发现裴苏苏这么长时间都不再开口,疑惑地抬眸看去。   却见她正专注望着他,一言不发地默默垂泪,晶莹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滚落,精致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   容祁心中一紧,慌乱地抬手帮她擦泪,“姐姐怎么哭了?”   手即将碰到她面颊时,在空中稍顿,看到自己手是干净的,他才放心地继续,笨拙地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漆黑眸光专注,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指腹刮疼了她。   裴苏苏紧紧压抑着的情绪,因为他的动作而出现一个裂缝,之后便如同泄洪的堤坝一般,汹涌着翻腾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容祁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依赖而温软,与往日清冷的音色截然不同,“夫君。”   容祁身子蓦地僵住,怔了怔,他面上浮现出惊喜和紧张交织的神色。   他抬起手臂,踟蹰片刻,最后只敢轻轻拥她入怀。   “怎么了?”尾音带着不敢置信的轻颤。   “夫君,你是不是想起来了?”裴苏苏埋首在他胸前,并未看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容祁陡然收缩的瞳孔。   他浑身冰凉,心跳骤停一瞬,在他深呼吸几下后,才逐渐恢复跳动。   容祁喉结滚了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怯声试探道:“想起什么?”   “你又去望天崖给我找龙骨花了,是不是?”   刚醒过来,裴苏苏就发现自己身体里多出了纯正的龙族血脉之力,她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是容祁帮她找来了龙骨花,趁她昏迷时,让她炼化了龙骨花里的血脉之力。   容祁眼睫快速眨了几下,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她怎会知道望天崖和龙骨花?   裴苏苏看不到他的表情,并未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继续怀念地说道:“当初若不是为了给我找寻龙骨花,我们夫妻二人也不会分离百年。望天崖如此危险,你才刚恢复修炼,怎么又冒着生命危险去那里?万一你再出事,可教我如何是好?”   从她的言语中,容祁大致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明白过来后的狂喜,眼眸一点点亮起,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心头。   简直是上天都在帮他。   虚渺剑仙当初失踪,竟然恰好是去了望天崖。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知道龙族望天崖所在了。   “我,我只是担心你。”容祁低声道。   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人轻轻揽住,身子下意识绷紧。   “我没事,反倒是你这次受了很重的伤。你可知,你差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容祁脊骨几近碎裂,若不是裴苏苏及时醒来,帮他救治,他以后或许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对于自己以后能不能站起来,容祁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裴苏苏似乎并未怀疑他背上的伤,只当他是去望天崖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   只要她不怀疑他的身份就好。   “你没事就好。”容祁抬起手,温柔地轻抚她的长发。   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美好,让容祁觉得自己恍若身处梦中,有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生怕动作太大会从美梦中惊醒。   之前在地牢里,因为怕被拆穿自己不是虚渺剑仙,他惴惴不安,昏睡中都不得安宁。   如今却像是突然飞上云端,这样的差距让他很难保持平静,眼角眉梢都透出难以自抑的欢喜。   过了会儿,裴苏苏从他怀里抬起头,异色桃花眼水光潋滟,“夫君,你想起了多少?”   容祁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藏在被子下的手握紧发汗,在心里几番斟酌后才开口:“我……没想起太多,只记得望天崖。”   说完这句话,他屏住呼吸,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裴苏苏的神情,生怕自己说错。   还好,裴苏苏闻言只是稍微有些失望,并未怀疑他的话语。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等你修炼到大乘期,我自会帮你恢复全部记忆。”裴苏苏在被子下找到他的手,动作轻缓却坚决地,与他十指相扣。   手心贴在一起的瞬间,容祁的心像是骤然从高空坠下,然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像是随时都要冲破胸膛飞出来。   他眼眶发涩,热意翻涌,几乎有种当场落泪的冲动。   裴苏苏眼睫上还带着未落的泪珠,温柔专注地望着他,眸中满含情意。   容祁心生渴求,忍不住朝着她靠近,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他开始大着胆子亲吻她的面颊,动作怜惜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裴苏苏眼睫颤了颤,悬着的最后一滴泪珠滚落,她闭上眼睛。   容祁的吻掠过她的眼尾,脸颊,最后停在她唇上。   他只轻轻碰了碰,感受到那抹温软,便心满意足地退开。   这样就已经足够。   容祁与裴苏苏额头相抵,低声说着话。   “你的耳朵好红。”声音略带笑意。   容祁有些慌乱羞窘,“我,我有点热。”   语罢,他耳朵更红,脸也红得像晚霞。   “等你伤养好了,想留在碧云界,或是想去其他地方,我都陪你。”   “好。”   “你如今可以修炼正道,妖族有很多灵石资源,再加上你的天赋,修为定然会提升得很快。”   说着话,容祁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他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渐渐地,体温越来越高,肌肤都泛起一层淡淡绯色,经脉里仿佛流淌着炙热岩浆。   这样的感觉让他回想起山洞里的情形。   裴苏苏注意到他的反应,连忙拉开与他的距离,神色懊恼,“我忘记了,如今我觉醒了凤凰血脉,我的眼泪……”是凤凰泪。   听到这个消息,容祁顾不得身体的难受,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开心,“恭喜姐姐。”   太好了,她彻底炼化了凤凰的血脉之力,从此以后,她的血脉便是天地间最为尊贵的,再也不用受妖力暴-乱之苦。   “我晚些再来看你。”裴苏苏轻咬了下下唇,难得窘迫。   为了避免尴尬,她觉得自己还是先离开比较好,下次再来看他。   容祁红着脸点头,声音细如蚊喃,“嗯。”   裴苏苏出去后,容祁面上的羞赧很快被漠然戾意所取代。   虚渺剑仙百年前独自去往望天崖,从此再也没了下落。   容祁想到自己魂芥袋里放着的灵剑碎片,他在那上面感觉到了与破妄相似的气息,这柄剑难道曾是虚渺剑仙所用?   若果真如此,说明虚渺剑仙真的登过望天崖,受过天罚。   只是,望天崖上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界百年,望天崖不过月余,若虚渺剑仙死在望天崖上,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尸骨无存,他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不知去了何处。   这对于容祁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必须确保虚渺剑仙已死,才能彻底安心。   若虚渺剑仙真的还活着……那自己也要想办法让他死。   凤凰泪的效果愈发强劲,容祁无心再思考这件事,将手覆在腰封上。   额头汗珠滚落,视野朦胧间,容祁忽然想起一件事。   姐姐方才……似乎也乱了呼吸,快了心跳,动了情。   凤凰泪的效果影响不到她,可她还是动情了,是否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容祁心中腾起欢喜,唇角微微弯起,漆黑眼眸盛满了细碎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为什么会少一朵龙骨花_(:з”∠)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982029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涅尔、恩东狗、小小懿二伞10瓶;大梨子2瓶;芋圆烧仙草1瓶; 第40章 龙涎   从容祁那里离开后,裴苏苏回到自己住处,一挥手,身前浮现出一面水镜,弓玉的身形显现出来。   一看到她,弓玉原本恹恹的神情立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担忧,“王……大尊,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事,妖王谷近日如何?”裴苏苏问道。   弓玉这才松了口气,“大尊放心,妖王谷一切如常。王上放心不下,就偷偷放阳俟大尊和饶含大尊离开了妖王谷。不过我没告知他们断元竹之事,只说您上次突破时不小心生了心魔,所以特意去碧云界闭关,修养心神,破除心魔。”   若不是步仇私下授意,饶含和阳俟怎么可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妖王谷,而不被发现。   裴苏苏微微颔首,赞赏道:“做得不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尊,您已经取了神元骨吗?”弓玉问。   “嗯。”   他连忙追问:“那您如今是什么修为?”   “原本取了神元骨之后,我的修为即将跌回炼虚期,好在容祁去望天崖寻来龙骨花,让我彻底融合了凤凰的血脉之力,如今我是大乘后期的修为。”   上次她只是融合了一部分血脉之力,就直接迈入半步神阶。   而这一次,却只达到了大乘后期。   没了神元骨,对她从今以后修炼的影响,到底还是太深了。   弓玉讶异,“可他怎会知道望天崖在何处?”   “他碰巧恢复了这段记忆。”   “竟如此凑巧,那可真是太好了,”弓玉轻松不少,“对了王上,您识海中那本书,最近可有异动?”   裴苏苏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那本书,我现在已经打不开了。”   “什么?”弓玉愕然。   “没了神元骨之后,那本书就被彻底封锁。虽然依然待在我的识海中,但我无法打开。”   裴苏苏抽出自己的神元骨时,隐约看到书上内容发生变化,提到了黑龙什么的。   可她根本来不及细看,那本书就已经彻底合上,不知黑龙和容祁之间有什么关联。   如今想来,或许是在说,容祁得到的那朵龙骨花,来自一条黑龙。   弓玉刚有些弧度的唇角,又一次回落。   那本书乃是神力所成,如今裴苏苏无法沟通神力,可能真的意味着,她再也无法成神了。   见弓玉沉默下来,裴苏苏安慰道:“我如今是大乘后期的修为,过不了多久,应当就能重新回到渡劫期,你不必太过担忧。”   “可……若是您回到渡劫期,却并没有长出新的神元骨,那可如何是好?”毕竟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精怪族内没有相关记录。   裴苏苏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唇畔笑意清浅,似是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长不长得出,都无所谓了。”   弓玉明白,在她心里闻人缙远比成神更重要,他眸色复杂,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关上水镜前,弓玉说要派人送来一份神籍。   “这份神籍是上次在神陨之地寻到的,上面似乎有凤凰气息,只是被设了封印,族中长辈都试过了也没能打开。您如今觉醒了凤凰血脉,或许可以一试。”弓玉说道。   “好,那你便让人送过来吧。”   关掉水镜,裴苏苏重新看了眼识海中那本书,封皮依然有缺损,上下两个字都消失不见,只剩中间一个“魔”字。   神启告诉她,这本书是《渡魔录》,如今已经确定容祁就是闻人缙,她自会渡他。   容祁已经可以开始修炼,而且他们日日相伴,他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再需要那本书时时提醒她,容祁每日都做了什么。   所以看不看得见书里的内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妨碍。   只是不知为何,裴苏苏总隐隐有些心神不宁,好似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应当只是错觉。   裴苏苏再来的时候,容祁将魂芥袋里那份灵剑残骸拿了出来。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裴苏苏身上,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怀念。   不需要任何回答,容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柄剑,确实曾属于虚渺剑仙。   裴苏苏收回思绪,在床边坐下,将这些碎片暂且放到一边,“这是你从前的本命灵剑,过几日,我将这些碎片重新炼化,融入‘破妄’中。”   对于她的安排,容祁自然没有意见。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容祁靠在她肩头,低声问道:“姐姐,百年前的我,是如何渡过死梦河的?”   裴苏苏握住他的手,察觉入手温度有些凉,她便收紧手,将他修长的手指裹在自己手心,“你为了帮我找寻龙骨花,自逆经脉,损去修为,才得以渡过死梦河。”   可,他从刚出生起,经脉天生便是如此,并非刻意逆转。   容祁垂下眼,将这句话藏在心底。   如今已经确定,这是虚渺剑仙的剑,说明他确实去过望天崖。   若是他死在望天崖上,怎么都不会连尸骨都没留下。   所以,虚渺剑仙很有可能还活着。   那他如今会在何处?   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虚渺剑仙再出现在裴苏苏面前。   自己必须在裴苏苏之前,找到他的下落,将其诛杀。   容祁眼底蔓延开决绝的杀意。   “在想什么?”   伴随着担忧的话语,容祁眉心落下温软的触感。   裴苏苏的指腹贴在他额间,轻轻帮他抚平眉心的褶皱。   容祁迅速隐去眸中情绪,温和地望着她,舔了舔唇说道:“没什么。”   裴苏苏松开他的手掌,张开手臂,将他单薄的身子拥进怀里。   “好好养伤,什么都不必担忧。”   “嗯,我知道。”   “待你养好了伤,我便教你虚渺剑法。之前在问仙宗,你无意间使出过一招,还记得吗?”   裴苏苏稍一形容,容祁立刻就想到了那天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夸他。   竟然,也是因为虚渺剑仙么……   “记得。”他说。   “你天赋卓越,定能早日重回巅峰。上次亲手毁了你的元婴,这一次,我会亲自帮你温养出新的元婴。”   说完,裴苏苏低下头,轻柔吻过他的眉心,眼尾,动作充满了疼惜。   片刻后,他们的双唇贴在一起,容祁还来不及细细感受,轻啄一下后,她就已经退开了。   容祁喉结滚动,心中怅然若失。   不够,远远不够。   他仰起下颌,去寻她的唇瓣,想要更多。   眼看着就要亲上,裴苏苏却侧了侧脸,薄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容祁身子微僵,心跳蓦地加快,因为她的拒绝而升腾起浓浓的不安。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并非她要找之人,容祁无法不心虚,所以总是战战兢兢,所有情绪都被裴苏苏轻而易举牵动。   “不可继续了。”裴苏苏语气略带无奈,桃花眸微弯,盛满了细碎的光。   “为何?”容祁紧张地盯着她,黑眸一瞬不瞬。   “你可知,这世上除了凤凰泪以外,还有一种很厉害的欢药。”   “什么?”容祁下意识追问。   裴苏苏伸出手指,指腹在他唇上轻点两下,吐出让容祁浑身冰冷的两个字:“龙涎。”   容祁漆黑瞳孔骤缩,惊慌无比地看向她。   她是如何发现的?   裴苏苏柔软的指腹划过他的唇,随后她收回手,解释道:“所以,在你身子养好之前,暂时是不行了。”   她身体里存在着精纯的龙族血脉,获取血脉提升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继承了龙涎的效果。   容祁现在身上的伤还未养好,自然不能总让他动情,对养伤不利。   原来她的意思是,她的口水会影响到他,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发现了他的龙族身份。   容祁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呼吸恢复正常。   他这才发现刚才只是短短一瞬,背上衣服就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不太舒服。   容祁缓了缓,继续问:“龙涎……对有龙族血脉之人有用吗?”   他想知道,裴苏苏昨日的动情,是因为龙涎的存在,还是因为心中有他。   “自然有用。龙族性淫,龙涎本就是龙族为了互相催欢而存在的。”裴苏苏道。   原来不是他昨日想的那样。   容祁心中涌上一阵失落酸涩,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裴苏苏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轻声与他说着话。   过了会儿,她脸颊微微泛红,双瞳剪水,语气轻松地说:“我怎么忽然觉着有些热?若不是知道人族无法炼化龙骨花,我差点要怀疑,你是不是摘了两朵龙骨花了。”   闻言,容祁的嘴唇一下发白,脸色有些难看。   方才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下而已,居然就让她隐隐察觉出了异样,到底是她太过敏感,还是他的龙涎效果太强?   容祁这才发觉,既然龙涎对拥有龙族血脉之人也有用,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永远都无法与她亲吻了?   不然若是发现他的口水有催欢效果,以她的聪慧,定会怀疑他的身份。   紧张之下,容祁的声音都在发颤,“怎会?我只摘了一朵。”   “我随口一说而已,你这么紧张作甚?”裴苏苏笑着捧住他的脸颊,作势要亲他。   这一次,在她的唇印上来之前,容祁忍着不舍,微微侧开脸。   裴苏苏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又会忍不住动情,并未怀疑。   只是,目光转到他彻底红透的耳垂,稍稍停顿几瞬。   突然得知永远不能与心上人肆意亲吻,这件事对于容祁的打击实在太大,让他很难保持冷静,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萎靡不振的样子。   裴苏苏以为他累了,嘱咐他好好休息以后,拿上灵剑残骸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结尾稍微修改了一下下,可以回看也可以不看晚上还有二更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祁30瓶;小小懿二伞10瓶;感谢灌溉,水蜜桃会越来越肥美哒~ 第41章 神籍(小修)   魔域。   察觉到羊士到来,盘膝坐在石台上的闻人缙停止体内的魔气运转,缓缓睁开眼。   “不错,这么快就进入元婴后期了,不愧是虚渺剑仙。”羊士感应了一下他现在的实力,阴阳怪气地说道。   闻人缙懒得与他说这些废话,清寒目光直直望向他,冰冷嗓音毫无起伏,“你有何事?”   羊士盯着他,故意说道:“妖族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一个蛇妖不知用了什么计谋,成功夺取妖王之位,还把那个猫妖赶到了偏僻的碧云界。这件事妖族可瞒得死死的,里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完,他果然看到闻人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了蜷。   对于闻人缙这种情绪向来不外露的人来说,这样的表现已经说明,他心中并不似表面看上去这么平静。   可不管心中再怎么担忧,闻人缙都不会上羊士的当,更不会如他所愿,乱了分寸。   他掀起眼睫,不急不缓道:“既然妖族上下瞒得严密,你又如何得知?”   对上闻人缙清冷的目光,羊士忽然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他神色微僵,很快便恢复如常,“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你不必管。我只是提醒你,那个猫妖说不定中了蛇妖的圈套,身陷险境,现在不知是什么情况。你若是想早点离开魔域去见她,最好好好配合我。”   闻人缙没等羊士说完整句话,直接闭上眼睛,旁若无人地开始修炼。   “你什么意思?”羊士恼怒。   “若你每天都只有这几句话,不必特意到我面前来说。”   “你!”羊士气急,转瞬间想到自己确实每天都在说这些无聊的话,撇了撇嘴,总算开始说正事,“东边骷颅山里挖出来一条魔脉,你派我手底下的魔王前去。”   在魔域,他表面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魔王,地位远不如虬婴和其他修为高深的魔王。   可实际上,羊士一直在隐藏实力,许多魔王都是他的麾下。   “知道了。”闻人缙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闭目冷声道。   羊士又说了几件事,才悄悄离开魔王寝殿。   他走后,闻人缙重新睁开眼,眸中寒芒乍现,抬手取消了遮掩修为的禁制。   其实他真正的实力并非元婴后期,而是已经迈入了化神后期,很快便能突破至炼虚期。   羊士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刺激他,无非是仗着他如今修为低微,即便再担忧,也什么事都做不了。   闻人缙心里很清楚,与羊士合作只是权宜之计,羊士巴不得自己永远留在魔域为他做事,不可能真的帮他离开,不然也不会一直暗中派人盯着他。   他想离开魔域,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实力。   魔王殿内魔气充足,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迈入大乘期,只有到了那时,他才真正有离开魔域的资本,才能去找裴苏苏。   所以不管心中再怎么担忧,都万万不可被羊士的话影响了心神,耽误修炼,那样反倒落入了他的圈套。   压下所有思绪,闻人缙闭上眼,继续专心修炼,黑色魔气在他经脉中快速运转。   在许多珍贵丹药的滋养下,容祁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裴苏苏每日都会来看他,还会扶着他去院子里走路。   “我重新将破妄炼制了一次,比从前威力更甚,待你养好了伤,就能继续练剑了。”   “多谢姐姐,”容祁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衬得薄唇愈发殷红,“对了姐姐,你不必让人送冰灵玉过来了,我现在有灵力在身,不惧暑热。”   裴苏苏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冰灵玉对你身体恢复有益,等你伤养好了,我再让人把冰灵玉搬走。”   “好。”容祁便不再坚持。   他们走了一圈,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休息。   暖阳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地面上映出斑驳影子。   他们相对而坐,影子挨得极近。   微风吹起少年绑在头发后面的红色发带。   裴苏苏恰好看到,随口道:“你此去望天崖一趟,身体又不小心吸收了一些魔气,这个镇魔绫,还是继续戴着吧。”   容祁颔首应下,“好。”   这是她送给他的东西,他巴不得日日带在身上。   裴苏苏盯着容祁脑后松松垮垮的马尾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忽然无奈轻笑,“你这是怎么绑的?”   之前在问仙宗后山上,自己第一次帮他绑镇魔绫的时候,就发现他绑得很奇怪,发带和墨发胡乱缠在一起。只是那时她被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没放在心上。   容祁耳根微微发烫,墨眸中浮现出窘迫,支支吾吾道:“我随手绑的。”   他从小无人教养,不会用发簪束发,连绑头发都只是随便拿发带缠在一起。   裴苏苏轻轻叹了口气,从芥子袋里拿出梳篦,起身走到他身后,废了好一番力气都没能把镇魔绫拆下来,最后还是输入灵力之后,才将其取下。   柔顺青丝散落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铺陈于背。   她动作轻柔,拿着梳篦在他墨发间穿梭,仔细地帮他梳头发。   “幸好上次在荆河渡,我取镇魔绫的时候,下意识输了灵力,不然可就要扯到你的头发了。”裴苏苏一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乱七八糟的结,就有些忍俊不禁。   容祁红着脸,闷闷“嗯”了一声,僵硬地坐在石凳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自他有记忆起,第一次有人为他梳发,带来的感受陌生又新奇。   发间的那只手灵巧温柔,时不时轻轻擦过他颈后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他看不到裴苏苏,却能通过她轻柔小心的动作,猜到她此时应该面带笑意,眸光温柔专注地望着他。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容祁心里就软成了一滩水,胸腔里涌上一阵热意和悸动。   裴苏苏帮他梳好发,又重新帮他把镇魔绫绑了上去。   这下他的乌发就整齐多了,而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容易散开。   “谢谢姐姐。”容祁微低着头,声音听上去很沉闷,与平日不太相同。   过了会儿,他轻声喊:“姐姐。”   “嗯?”   容祁侧首,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她,潋滟墨眸燎起星光,认真问道:“姐姐可以教我束发吗?”   可裴苏苏却说:“不必学。”   还不等他继续问,就听她接下来说道:“从今往后,我日日为你束发。”   容祁瞳孔收缩,心尖猛地一颤。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对他来说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他不敢相信。   日日帮他束发的意思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吗?   他像是突然失了魂魄一般,怔怔地回正身子,背对着裴苏苏,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容祁忽然没了动静,裴苏苏疑惑地低头看去,就见他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乌黑的眼睫濡湿。   裴苏苏没再说话,从背后将他轻拥入怀,动作怜惜。   只是,她的眼眸明澈如水,噙着淡淡的疑惑。   为何他会如此脆弱敏感?   在外面待了小半个时辰,担心会影响到容祁的身体,裴苏苏温声道:“回去吧。”   “好。”   这日,裴苏苏刚陪着容祁从院中回到屋里,弓玉派人送来的神籍凑巧送到。   裴苏苏拿到手里,检查一番后,用法力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落在神籍封印上。   封印上闪过一道金光,随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而这份神籍也终于能够打开。   这份神籍晦涩难懂,很多事情都写得云里雾里。   裴苏苏钻研许久,勉强看懂了大概意思。   待她合上神籍,靠坐在床头的容祁好奇问道:“姐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神域败落之前的事情。天地创立之初,神域共有三位神,真神天帝,妖神应龙,和魔神凤凰。其中天帝修为最强,有创世之能,乃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万年前覆灭的龙族,正是应龙后代。”   除了三位神祗以外,神籍还记载了当年神域败落的一部分真相。   不知魔神和妖神做了什么,惹怒天帝,致使天帝一怒之下,将二神诛杀。   妖神应龙被天帝诛杀,还被用伏妖印镇压在望天崖下,不得转世。   魔神凤凰则是死于天帝的诛邪绫。   怪不得诛邪绫会受损,毕竟魔神虽修为不及天帝,但也是天地间第二强横的存在,实力不容小觑。   从那以后,神域就只剩下天帝一位神祗,至于后来天帝去了何处,神域为何会彻底败落下去,这份神籍上并未记载,裴苏苏不得而知。   听完,容祁眉心微蹙,“可凤凰为何会是魔神?他不应该是妖神吗?”   “神籍记载,魔神天生魔胎,无法修灵力,所以才会成为魔神。”   “那我们上次在神陨之地看到的那些凤凰泪……”   “没错,”裴苏苏明白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都是魔神之泪。”   “魔神竟会有那么多泪水。”容祁下意识感叹了一句。   他们上次待的那个山洞,可是被整整一潭的凤凰泪围住。   魔神为何会流那么多眼泪?   说完,他就发现裴苏苏眸含促狭地盯着他,眼也不眨。   在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下,容祁很快就被看得脸颊发烫,抓住薄衾的手微微收紧。   他眼眸有些躲闪,喉结滚了滚,羞怯问道:“姐姐,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那个魔神是不是同你一样。”   容祁不解,眉梢微微扬起,“哪里同我一样?”   魔神是凤凰,他是龙,哪里一样了?   “同你一样爱哭,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泪。”   她的话刚落,就见容祁白净的脸颊登时蹿红,烧了个透。   他脊背僵直地坐在那里,微侧过身子,似乎是想挡住自己的脸。舔了舔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不是还顾及她在此处,裴苏苏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钻进被子里躲起来。   背过身的容祁并没有发现,裴苏苏眸中的笑意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茫然。   从前的闻人缙沉稳内敛,自己与他初次相遇时,他才不过十七岁。   可十七岁的闻人缙,也几乎从未有过羞涩窘迫的时刻,更少有敏感落泪的脆弱情态。   与闻人缙相比,如今的容祁青涩,稚气,感情充沛,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感。   除此之外,他们两个还有许多不同。   一个喜穿白衣,一个却日日穿着黑衣。   一个清冷出尘,另一个冷漠阴郁。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失忆对一个人的性情改变,真的会有如此大吗?   可弓玉已经确认了容祁的灵魂,容祁应该就是闻人缙没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难道,必须等到容祁修炼到大乘期,自己把过往的记忆全都传给他,他才会恢复往日的性情?   裴苏苏微皱起眉,葱白手指无意识地在手中的神籍封皮上摩挲,敛眸陷入沉思。   容祁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蔓延开的羞涩紧张,偷偷朝裴苏苏那边抛去一眼。   却正好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容祁身上所有热度瞬间褪去,浑身冰凉。   刚才,裴苏苏眸中划过的一道陌生,恰好被他捕捉到。   她已经发现他与闻人缙的不同了。   容祁垂下眼眸,刚因为她亲昵打趣而有些飘然升起的心,瞬间从高空中跌落,摔成碎片。   或许,姐姐方才只是随口打趣他,但也有可能……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她在试探他。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必须赶紧想个办法,彻底打消她刚升起的怀疑。   容祁绷紧下颌,心头惴惴不安,如同踩在薄薄的冰面上,随时都面临脚下碎裂,跌入冰湖深处的危险。   阳俟已经知道,容祁那日并非是要夺取裴苏苏的妖丹,而是在帮裴苏苏炼化龙骨花。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错怪他了。   想到容祁在地牢里过得凄惨,即便已经受了裴苏苏的惩罚,阳俟心中依然有愧。   封闭修为以后,阳俟将自己在地牢里关了一段时间,啃了好些天的干菜馒头,还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宝贝来补偿容祁。   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阳俟,还有桌子上放着的琳琅满目的宝物,容祁神色毫无波澜。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这些东西是我从前在各处秘境里寻来的,都拿给你,当作补偿。”在地牢里关了几天,阳俟被折磨得不轻,眼下一片青黑。   跟步仇当兄弟那么多年,阳俟才勉强能接受步仇的妖身,可地牢里有那么多小蛇,对于他来说宛如噩梦,他在地牢里别的什么都没干成,整天就拿着树枝驱赶蛇虫了。   “不需要。”容祁面色漠然,嗓音冷淡,与面对裴苏苏时判若两人。   见他不肯收下,阳俟不免着急,“我是真心来向你道歉的,只要你肯原谅我,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直说。”   容祁本来懒得与他周旋,正准备把阳俟赶出去,开口前却忽然想到,裴苏苏最信任的这几个人里,就属眼前这个狼妖头脑最为简单。   饶含防备心重,步仇和弓玉心思缜密,而且暂时不在碧云界。   如果他想打探一些消息,又不想遭人怀疑,从性格冲动的阳俟口中套话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容祁心思百转,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平声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见阳俟又着急起来,他才缓缓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我只想知道一些,关于姐姐的事情。”   这反倒让阳俟松了口气,他就怕容祁什么都不想要。   阳俟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说道:“整个妖族上下跟王,不是,是跟苏苏大尊关系最好的,就属我,饶含,弓玉,还有现在的王上了。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容祁敛眸沉思,片刻后就想到了合适的问题,“百年前,姐姐刚接受上任妖王传承时,是否吃了很多苦?”   不用他过多试探,阳俟就把他想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何止是吃苦,应该说是凶险万分才对。要不是弓玉族长感应到苏苏的位置,带着我跟步仇饶含及时赶到,用心头精血帮她改善血脉,恐怕她当时就会经脉爆裂而亡。”   容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收紧。   “姐姐不是有个道侣吗?那时他去了何处?”他继续引着阳俟往下说。   阳俟看向容祁,随口接道:“她的道侣不就是你吗?”   容祁微微皱起眉,眉宇间笼上忧愁,“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身份,也不记得我是如何与姐姐相识的。”   这个问题,阳俟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回答。   可看到容祁茫然遗憾的神情,想到闻人缙与裴苏苏之间的过往,他心中不免涌上同情。   罢了,告诉他也无妨。   阳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颇为感慨地说道:“其实关于你的事情,我们几个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前人族有个门派叫苍羽剑派,你是当时的掌门首徒闻人缙,因为一手出神入化的虚渺剑法而被世人尊称为‘虚渺剑仙’。那时,虚渺剑仙这个称号在整个人族可谓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虚渺剑仙叫闻人缙。   容祁暗自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苏苏化为人形后,拜入苍羽剑派,成了你座下唯一的弟子。她远离妖族拜师,孤身一人跟在你身边修行。那段时日,偌大的琉光峰上,只有你们师徒二人,日夜相伴,情分自然不凡。”   “苏苏所在的猫妖一族实力低微,但有许多人族修士喜欢猫妖族的皮毛,因此而招来了灭族之祸。后来你帮她报了全族之仇,所以她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容祁静默听着,不知为何绷紧了下颌,眸色越来越沉。   “我没怎么去过人族,都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还有许多修士称你为‘玉面剑仙’和‘清绝仙尊’。我猜你从前应该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然苏苏也不会对你一往情深……”   “差点忘了,还有件重要的大事,曾经苏苏的妖族身份不慎暴露,一群人对她喊打喊杀。为了维护苏苏,你一剑劈开琉光峰,山石崩塌,震住了当时所有的正道修士。”   说到这里,阳俟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臂猛地一挥,威风凛凛地比划出一个劈砍的姿势。   他抬头看向容祁,却发现他脸色很难看,白皙额头遍布冷汗。   “你怎么了?”阳俟收起笑,疑惑道。   自己特意强调他和苏苏之间的羁绊深重,容祁不应该感到欣喜万分才对吗?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   重重呼吸两下,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容祁强自镇定,“没什么,只是伤势未愈,仍有些虚弱。”   “那我长话短说好了,后来你跟苏苏在不仙峰正式结为道侣。当日天降彩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比翼鸟可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据说只有命定姻缘之人才能遇到,所以人人都说你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阳俟说着说着,容祁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他脊骨弓着,脸庞涨得通红,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   阳俟赶紧收住话头,走过去想要帮他顺顺气,却被容祁抬手的动作拦住。   “够了。”容祁用力闭上眼,胸前剧烈上下起伏,气息粗重,像是在艰难地压抑着什么,“我今天有点累,改日再说吧。”   阳俟看不到的角度,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掌紧攥,手背上青筋凸起。   “行,这些宝贝都留给你,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从容祁这里离开,阳俟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春风满面,走路都带风,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路上他恰好碰到饶含。   饶含见他这么开心,忍不住问他遇到了什么好事。   “我方才去找容祁赔不是,他总算是原谅我了。”   “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了?”饶含挑眉。   阳俟点点头,“嗯,我给了他许多宝贝,还跟他讲了他和苏苏以前的事情。”   他还特意挑着那些重要的事说,现在容祁心里指不定多感谢他。   饶含停下脚步,有些不赞同,“这些事就这么告诉他,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连弓玉族长都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他确实是闻人缙没错,知道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妨碍。”   “那倒也是,”饶含与他并肩往外走,神情若有所思,“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容祁怪怪的,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单纯无害。”   “是你想多了吧。”   “或许吧。我界下有事,得离开碧云界一段时间,你帮我向苏苏说一声。”   “好。”   阳俟走后,容祁妒火攻心之下,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他默念了数遍清心咒,才勉强将这股甜腥压下。   容祁乌睫颤了颤,掀起泛红的眼眸,嘴唇绷直。   原来虚渺剑仙和姐姐曾有这么多过往。   他们一同经历过这么多,怪不得感情会那样深厚。   闻人缙可以为了姐姐自逆经脉,冒着生命危险去望天崖寻龙骨花,姐姐同样可以为了让闻人缙重新修炼,付出巨大代价,修为大跌到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地步。   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容祁心里一直很清醒。   他服下的那颗九转逆脉丹,是姐姐给闻人缙准备的,不是给他的。   那是他偷来的好。   阳俟说的那些过往,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再加上裴苏苏传给他的那段记忆,容祁心中大致勾勒出了闻人缙的形象。   剑修天才,清冷自持,高不可攀,满腔温柔爱护都只给了一个人。   与闻人缙相比,他自己只是天生就遭人厌弃的废物,不止如此,性格还孤僻阴暗,宛如躲在湿暗地牢里的那些小蛇,是最低贱卑微的存在。   闻人缙与他简直云泥之别。   虽说他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前是什么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以前定然是魔修。   望天崖上,他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出手狠辣,眼睁睁看着同族在他面前被天罚折磨致死,没有半分不忍。   失忆之前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冷血暴戾的魔修,又如何,如何能比得上光风霁月,宛如谪仙的那人?   若是闻人缙有一天真的回来,他那般神仙人物,又与裴苏苏共同经历过那么多,到时裴苏苏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即便杀了闻人缙,让他再不能出现,他也永远是裴苏苏最喜爱的那个人。   他在裴苏苏心里的位置,永远无人可以取代。   想到这里,容祁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掌猛地握住,终究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手撑着桌案,低垂着头,泪水无声淌下。   暗红的血迹附近,冰凉液体砸在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待度过一开始妒意烧心的阶段,逐渐冷静下来,容祁有些自嘲地想着,其实他应该觉得庆幸。   若非闻人缙和裴苏苏感情好到如此地步,自己也不能凭借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就得到这么多好处,更不可能留在裴苏苏身边。   可仅凭一张脸,又能留得住她几时?   裴苏苏不是肤浅之人,她喜爱的肯定不单单是闻人缙的皮囊,不然直接用傀儡术变出一个替身就是,何必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寻找闻人缙的下落?   自己与闻人缙差别如此大,怪不得这么快就让裴苏苏察觉到他们的不同,隐约生出怀疑。   若自己还像现在这般,定会处处让她觉得违和奇怪,找不到当初的感觉,被她拆穿身份是早晚的事。   如果不想让这一天到来,从这一刻起,他就不能再是容祁,而是要把自己变成闻人缙。   容祁痛苦地闭上眼,心下有了决断。   他在脑海中不断播放裴苏苏传给他的那段记忆,努力去记住闻人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裴苏苏喜欢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模仿得很好。   只要她不离开他,他就没有咽不下的苦,没有做不到的事。   这日,裴苏苏来看容祁,走到门口却蓦地顿住脚步,目光僵直。   单薄瘦弱的少年静坐于窗前,眉眼温和,专注地擦拭手中长剑。   微风拂过,吹起少年额前散落的一捋青丝,暖阳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如玉般剔透。   少年面白唇红,五官无一不精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与平日唯一的不同是——容祁穿了白衣。   裴苏苏那短暂的怔愣,容祁自然察觉到了。   他也很清楚,她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心中狠狠一刺。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妒夫·小哭包·小娇祁(疯批程度1/100)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恩东狗3瓶;圭丛弥2瓶; 第42章 魔尊   咽下喉间苦涩,容祁若无其事地掀眸看向裴苏苏,唇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容,脸颊梨涡若隐若现。   之后他便如愿以偿地看到,裴苏苏桃花眸瞬间亮起,藏不住的惊喜。   果然,这才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今日怎么想到穿白衣了?”裴苏苏走进屋,来到他身边坐下。   容祁将手中的剑放下,低声道:“因你常穿。”   “是吗?”裴苏苏自己都愣了一瞬。   原来她一直在穿白色的衣服,只是她自己从未注意过。   还有,容祁的声音似乎与平日不同。   语气沉缓下来,嗓音不似往日那么清越,反倒低沉磁性。   这样熟悉的声音,轻而易举便将她带入过去的回忆中。   裴苏苏眼眸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焦距,重重呼出一口气。   容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段时日,每次过来,裴苏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容祁重新梳发,绑好镇魔绫。   她习惯性地拿出梳篦,可还没派上用场,就又收了回去。   只因容祁已经自己束好了发,柔顺青丝以一根竹簪束在脑后,细长朱红的镇魔绫规规整整地缠了两圈,妥帖绑好,多出的部分安静垂在背后。   “你自己梳的?”裴苏苏微有些讶异。   容祁点点头,“嗯,今日忽然想自己试一试,不知怎的就束好了。”   “不错,”裴苏苏目光落在他头顶那支看上去像是新刻出来的竹簪上,温柔说道,“你从前便是这么束发的。”   就连这支竹簪,都与她记忆中的所差无几。   从之前的望天崖龙骨花,到现在的白衣,竹簪……看来容祁服下九转逆脉丹,可以修炼灵力之后,正在逐渐恢复记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容祁浅笑垂眸,将自己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   “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容祁依言,走到屏风后面,背对着裴苏苏,将上衣半褪,露出后背。   他的背单薄瘦弱,原本白皙无暇的皮肤上,有一道几乎贯穿整个后背的狰狞伤口。在这段时间的调养下,伤口早已愈合,应当不影响动作了,只是想完全消除痕迹还需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触目惊心的痕迹,纵横遍布,近似于诅咒一般深深烙在他身上。   之前在问仙宗,容祁做除妖任务伤到腰腹那次,是裴苏苏亲手帮他包扎的。   那时她看到这些痕迹,试图帮他去掉却发现无法消除,还在心中疑惑,不知道这些印记是从何处而来。   现在才明白,他为了给她找龙骨花,在望天崖上遭受天罚,身上才会有这么多印记。   容祁原本微垂着头,察觉到后背传来的陌生触感,漆黑的瞳孔一颤,瞬间绷紧身子。   回过神后,立刻逼着自己放松。   “疼吗?”裴苏苏的手轻轻放在他背上,手下的肌肉并不紧张。   容祁喉结滚了滚,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不疼。”   “天罚印记,此生都无法消除,”裴苏苏心疼地抚过他的脊背,叹道:“为了我,你吃了太多的苦。”   她指尖微凉,却在抚过的地方,轻易烧起一团团的火,那火直直地灼进他心里。   容祁忍不住闭上眼,呼吸略有些凌乱。   待稍微平复心神,稳下呼吸后,他才拉起上衣,重新穿好衣服,之后转过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裴苏苏掀起眼睫,疑惑望向他。   “我没觉得苦。”低声说完,容祁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只有淡淡的怜惜,轻得好似微风拂过。   裴苏苏愣在原地,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怎会这么做?   容祁明明青涩而笨拙,不可能这么沉静自如的。   此时,容祁微微垂首,高大身影立在她身前,替她遮住窗外漏进来的刺眼阳光。   他逆光而立,神情看不太清楚,但温柔专注的视线存在感很强,让人无法忽视。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裴苏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   是他回来了。   容祁揽过裴苏苏的肩,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默默相拥。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在裴苏苏心里,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闭上眼,靠着他温热坚实的胸膛,耳边就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卸去了她这段时日以来的淡淡怀疑,心彻底安定下来。   容祁一定是闻人缙,毋庸置疑。   可裴苏苏没有看到,在她闭上眼之后,抱着她的人就褪去了神色间的温和,乌眸漆黑沉戾,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用幽深的视线将她整个人吞噬。   抱了会儿,裴苏苏从他怀中退开,“走吧,我教你虚渺剑法。”   容祁面上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又恢复成淡然。   “好。”   院中施展不开,他们直接去了后山上。   碧云界是蛇妖领地,草木幽深,密林枝繁叶茂,阳光几乎透不进来。   阴翳树影下,容祁一袭白衣,眉眼清冷无波,神色淡漠。手中破妄剑寒芒乍现,出招迅捷,毫不拖泥带水。颀长身姿腾跃翻滚间,朱红镇魔绫上下飘扬。   裴苏苏手一挥,面前出现一张矮桌,一方小炉,和两个蒲团。   她在桌前坐下,一边煮茶,一边看容祁练剑。   茶水微沸,白雾升腾而起,蒲团上的人影却消失不见。   裴苏苏此刻正站在容祁身侧,伴着他一起练剑。   虚渺剑法不止可以独自练,也可两人同时施展,威力更强。   容祁在剑术上悟性颇高,裴苏苏稍一指点,他便能将剑招融会贯通。学起玄妙深奥的虚渺剑法,竟也丝毫不见阻碍,简直就像这套剑法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这让裴苏苏对他的亲近感更深了一些。   收起剑,两人走到蒲团上坐下。   裴苏苏取下茶壶,给自己和他各倒了杯茶。   容祁拿起茶盏,裴苏苏眼尖地发现,他指尖有几道细小的伤口,看上去像是利器划出来的。   她唇畔笑意收敛,紧张问道:“手怎么受伤了?”   容祁抿了口水,将青瓷茶盏放回桌上,眸光微闪,“许是练剑时伤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完,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盒药膏,打开,用指尖挖出一些莹润的白色药膏。   之后,她不由分说地拉过容祁的手,向上摊平,握住他的手掌,将药膏在他受伤的地方轻轻涂开。   舒适的凉意从指尖传来,容祁乌睫颤了颤,低眸默默打量她。   她肤若凝脂,色如桃李,微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鼻尖莹润小巧,唇瓣嫣红水泽。   从这个角度看,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但能从温柔的动作中分辨出,她此时一定眸含担忧。   即便是很小的伤,也会在她心上留下涟漪。   因为,“他”是闻人缙。   容祁忽然身子一僵——涂完药膏,裴苏苏低下头,往他指尖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容祁指尖泛起酥麻,战栗登时就传遍全身。   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握了握,强压下过快的心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动。   闻人缙生性内敛稳重,不管什么事摆到他面前,他的情绪波动都会比旁人弱上一截。这样的他,自然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羞得不知所措。   “以后可要小心些。”做完这一切,裴苏苏才松开他的手。   容祁微微颔首,“记得了。”   之后,他们两人坐在林中,轻声谈天。   容祁用青豆变出几个傀儡小人,让其手里拿着片蒲扇大的叶子扇风。   虽说修士不惧暑热,但有了傀儡带来的些许微风,还是会舒服不少。   裴苏苏点了点傀儡小人的额头,忍不住弯唇笑开,漂亮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   他的傀儡术进步可真快。   明明容祁之前还无法很好地控制傀儡,现在竟然已经能同时控制一排小傀儡了。   这就是重修灵力之后的好处吗?   想到这里,裴苏苏侧首,看向身边静坐的容祁,发现他受伤这段时间里,修为也在稳步增长。   “如今你已是结丹期修为,很快便能再次凝出元婴了。”   想到之前那个被毁的魔婴,裴苏苏心情沉重几分,唇角弧度略有回落。   “嗯。”容祁轻点了点头。   他心中想的却是,待他突破元婴期,应当就能彻底解封记忆,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上次在死梦河边,因为裴苏苏一句话,他没有选择彻底解封记忆。   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还要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尽快找到闻人缙的下落,将其诛杀。   借着饮茶的动作,容祁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杀意。   待放下茶盏,重新看向裴苏苏时,他又恢复成了清绝出尘的仙人姿态,仿佛刚才的杀意根本不存在。   与容祁分开后,经过一个拐角,裴苏苏看到两个小妖抱着须须草经过。   “我今天早上去给须须草浇水,不知道谁把我的须须草给糟蹋了,差点没把我气晕过去。”   “好端端的,谁会特意干这么无聊的事?”   “谁知道,可能有人头发掉光了,所以看到须须草长这么好,心里不平衡吧。”   “噗哈哈哈,你说得有道理。”   须须草是碧云界这边很常见的一种植物,翠绿欲滴,茂密繁盛,细软如须发,约莫有两尺长。   那两只小妖怀里抱着的须须草,出现了一节一节的痕迹,像是被人用细绳捆过许多遍,被折腾得都蔫了。   裴苏苏看了眼就收回视线,没放在心上。   借着给苏苏大尊庆贺生辰的名义,弓玉来到碧云界。   刚一到碧云界,他就紧张地用神识将裴苏苏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她身体无恙以后,才终于放下心。   “你怎么来了?”裴苏苏自然不信,弓玉是特意过来给自己庆贺生辰的。   弓玉收敛心神,严肃道:“妖王谷不安生,王让我过来躲一躲,顺便看看大尊的身体如何。”   他实力低微,又是与妖王关系最密切的精怪一族,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他。继续留在妖王谷,也只是个给步仇拖后腿的活靶子,不如先跑出来躲一躲。   弓玉说得隐晦,但裴苏苏还是立刻就猜到了真相,“项安坐不住了?”   “大尊英明。”   之后,弓玉从芥子袋里拿出许多珍贵的疗伤灵物,“这些都是王让我带给大尊的。”   “他有心了。”裴苏苏眉目间冰雪消融,弯唇轻笑。   她与步仇多年默契,许多话根本不必挑明,就明白彼此的意思。   旁人想看她与步仇内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那你就先留在碧云界吧,项安的手伸不到这里。”   寒暄几句,弓玉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对了大尊,您可打开了那份神籍?”   裴苏苏“嗯”了一声,然后将神籍上的内容说了出来。   待她说完,弓玉若有所思道:“魔神凤凰……会跟曾经的凤凰妖王有关吗?”   “不知,”裴苏苏摇了摇头,随后问,“凤凰妖王的名讳到底是什么?”   从她百年前来到妖王谷,听到的一直是凤凰妖王这个称呼,却从不知道凤凰妖王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弓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我们甚至连凤凰妖王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裴苏苏挑眉,有些诧异。   弓玉解释道:“我们对于凤凰妖王的了解很少,只知他生来便修无情道,无情无爱,无笑无泪。无人见过他真容,也没人听到过他真正的声音。凤凰妖王到底是男是女,或许只有魔尊才知晓。”   无情道……神籍中提到过,真神天帝修的便是无情道。   不过   “妖族都不知道的事情,魔尊怎会知晓?”   弓玉说:“凤凰妖王陨落前,曾跟魔尊为了争夺一块石头而大打出手,最后妖王败给魔尊,石头也被抢走。再后来,不知妖王用了什么办法,又将那块石头从魔尊手里抢了回来。”   裴苏苏喃喃道:“怪不得万年前,与龙族无冤无仇的魔尊,会突然选择覆灭整个龙族,以龙魂为祭,开启妖神应龙的埋骨之地。”   恐怕就是为了得到镇压应龙的伏妖印,从而用来对付凤凰妖王。   原本妖王与魔尊实力相当,真动起手来谁也讨不到便宜。但魔尊拿到神器伏妖印,对付凤凰妖王就变得轻松许多了。   只是他们知道得太晚,若是上次去神陨之地前,他们提前知道魔尊手里有伏妖印,就不会那么被动。   门外,正准备来找裴苏苏的容祁,恰好听到这句话。   他漆黑的瞳孔收缩,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   龙族覆灭于魔尊手中?   可在望天崖上那段记忆,覆灭整个龙族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并非与龙族无冤无仇,当初亲哥哥诬陷他盗取龙族至宝陨天珠,害得他被囚于望天崖,受遍天罚。   后来见他本体强悍,族人生了贪念,想要分食他的血肉,炼化他的血脉之力,所以他才会拼命逃出龙族。   若真的拥有了无上力量,以自己睚眦必报的性格,容祁毫不怀疑,他会选择对整个龙族出手。   那样残忍的手段,也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容祁站在门外,眸色愈来愈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弓玉和裴苏苏的讨论还在继续。   弓玉喝了口水,说道:“妖王与魔尊争夺的那块石头,我猜应该是秩序石,最终落入了妖王之手。大尊,您当初去凤凰秘境时,可有看到什么石头?”   天地间有两块最为珍贵的神石,一块秩序石,一块窥天石。   窥天石在神陨之地出现,那么魔尊和凤凰妖王争夺的那块石头,应该是秩序石。   秩序石,据说是神用来掌管天下秩序的神石,后来神域败落,秩序石流传在外也并不稀奇。   裴苏苏摇头否认,“并未,不知秩序石被藏到了何处。”   弓玉倒也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毕竟一切都只是猜测,魔尊和妖王争夺的东西,还不一定就是秩序石。   他想起另一件事,有些激动地说道:“万年前,所有人都以为本已灭绝的凤凰族,忽然出了一只凤凰,还是极为精纯的返祖血脉。您已经将凤凰的血脉完全继承,又有了龙族血脉在身。这天地间,还有谁的血脉能比您更尊贵?   倘若您能生出新的神元骨,定然能打破万年来都无人飞升的限制。现如今神域败落,一位在存神祗都无,若您将来飞升成功……”   裴苏苏将会是天地间唯一的神祗,万物主宰。   不同于弓玉的激动,裴苏苏的态度依旧淡然。   对于成神,她还是没有太重的执念,连语调都没怎么变化,轻叹一声道:“顺其自然吧。”   只是弓玉的话,又给她带来了新的疑惑。   魔神凤凰并未留下任何后代,数万年都没听说过凤凰一族出现,却在万年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实力强横的凤凰,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即便凤凰妖王真的是魔神后裔,那也得至少两只凤凰才能将血脉延续下去。可事实却是,除了凤凰妖王以外,天地间确实没再出现过第二只凤凰,他就像是凭空被创造出来的一样。   凤凰妖王来历成谜,只是他如今已经陨落,这些问题恐怕都得不到答案了。   “大尊,若无他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嗯。”   听到弓玉出来的动静,容祁收敛起所有情绪,淡漠地立在门外。   从屋里飞出来,弓玉一看到容祁,被惊得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   “闻人,闻人……”弓玉愕然地瞪大眼睛,手指着容祁,结结巴巴地喊了半天,舌头却像是打结了一般,没能把那个名字喊出来。   “他是容祁。”说着,裴苏苏朝着门口走近。   刚才她就发现了容祁的到来,不过,自己和弓玉的谈话没必要特意避开他,他听到也没什么。   弓玉惊疑不定的视线在容祁和裴苏苏之间来回睃巡。   这……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容祁忽然变得与闻人缙这么像了?   弓玉虽然没见过闻人缙,但他看过许多闻人缙的画像。   容祁白衣竹簪,长身玉立,眉目清冷出尘的模样,哪还是那个恶狼崽子一样的少年?分明就与曾经的虚渺剑仙别无二致。   这是恢复记忆了?   面对这样的容祁,弓玉心里不免把他当做闻人缙看待,心中多了几分敬重。   他对容祁行了一礼,又跟裴苏苏告辞,然后怀着疑惑离开了此处。   走的时候弓玉还在想,他得跟阳俟饶含打听打听,这段时间他到底错过了多少事情。   进到屋里,容祁问道:“生出新的神元骨,是什么意思?”   裴苏苏挑了下眉,岔开话题,“没什么。”   容祁心中藏着事情,没太在意这件事,不动声色试探道:“方才,听你们提起了魔尊。”   “嗯,”裴苏苏看向他,“怎么?对魔尊很好奇?”   容祁轻笑一声,“是有几分好奇。”   “好奇什么?说来听听。”   “你上次去魔域,可有见到魔尊?”容祁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屏住呼吸,眸光一瞬不瞬,紧紧锁在裴苏苏身上。   “未曾。当时虬婴带人躲进魔王殿后面那道门,我怀疑魔尊在里面等我们自投罗网,就没带人闯进去,夺了伏妖印便离开了。”   说着,裴苏苏正好转过身收拾桌上的书籍,没有看到容祁瞬间巨变的眸色。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恐惧有,庆幸有,狂喜亦有之。   他想,他应该知道闻人缙的下落了。   从裴苏苏的话中可知,众人眼中,魔尊似乎并未失踪,依然好好地待在魔域。   可他就在这里,魔域那个“魔尊”是谁?   望天崖和魔域都在死梦河对岸,闻人缙或许是被人误认成魔尊给带了回去。   虽然闻人缙就在魔域,甚至那日他很可能只与裴苏苏相隔一道门的距离,可阴差阳错,他们最终没能见面。   这是上天都不让他们相认。   什么命定姻缘,神仙眷侣。   不过如此。   收好东西,裴苏苏转回身,就见容祁墨眸蕴起笑意。   自从他开始恢复记忆和以前的性情,就渐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少有这样笑意压都压不住的时候。   能让如今的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吧。   裴苏苏好奇问道:“有什么好事吗?”   容祁强压下过于兴奋的心跳,掀眸看向她,嗓音极为温柔,“我快突破至元婴期了。”   待他突破,恢复记忆,立刻就能杀了闻人缙。   刚得知自己很有可能是魔尊的时候,其实容祁心里是极为排斥的。   凭什么闻人缙是霁月光风,人人敬仰的正道天才,他却是狠戾恣睢,嗜血残暴的魔尊?   若他们身份暴露,裴苏苏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可这一刻,容祁无比庆幸自己是魔尊。   凶名昭著如何?全天下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又如何?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力量。   他若真的是魔尊,要杀闻人缙,不过反、掌、之、间。   裴苏苏并没听出容祁话语中的深意,颇为他感到惊喜。   他的天赋竟这么快,这么一来,很快就能凝出新的元婴了。   这次,她要亲自帮他凝聚元婴,弥补上次对他的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小娇祁心理渐渐扭曲.jpg   待会有二更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糅石相量10瓶;月夜不停5瓶; 第43章 压抑   魔域。   在羊士到来之前,闻人缙已经先行隐藏好自己的真正修为。   这次羊士说的事情,与人族有关。   “放心,我说了不动妖族,就绝对不会动他们,我这次的目标只有人族。反正这些人族没一个好东西,当初我把猫妖继承妖神之力的消息一放出来,你被他们满天下追杀的事,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闻人缙清眸冷淡看向他,不为所动。   见他不肯答应,羊士继续说道:“你可别忘了,现在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如果我把消息透露出去,你别想活着出魔域,更别想去看那只猫妖。”   定定看了羊士半晌,闻人缙最终还是低声问:“要几人?”   羊士得意笑了起来。   就知道只要一提到那只猫妖,他什么都会答应。   “不用太多,给我一些人当前锋,替我的人送死就够了。”   当初魔尊覆灭龙族时,不知为何会毁了陨天珠。   不过正是得益于此,陨天珠吸收龙族怨气,碎片变成邪魔珠,被羊士偷偷寻来。   实际上,邪魔珠并非只有二十四颗,他手里还有一些邪魔珠。   他的大业还未完成,怎么可能因为一只猫妖的阻拦,就放弃他的仇恨和计划?   羊士走后,闻人缙眉间笼上淡淡的愁绪。   纵然人心贪婪,可羊士要出手对付的这些修士,并非当初对他出手的那些人,即便他心中有恨,也恨不到这些人头上。   羊士用这么多无辜修士和妖族的性命来提高实力,不知究竟有什么图谋。   只是他眼下无力阻止,更无法将消息传递到外面,只得暂时与羊士周旋。   如今他已经迈入炼虚期,再迈过合体期,就能开始筹谋逃出魔域的计划,到时便不必再受羊士牵制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提升实力。   饶含恰好有事离开碧云界,短时间内回不来,弓玉只好找到阳俟,跟他打听容祁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阳俟最近在突破,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被强行叫醒,迷迷糊糊地回答:“我之前听苏苏说,他好像恢复记忆了。”   “以前的记忆全部恢复了?”   “应该只恢复了一部分。”   “原来如此,那你继续突破,我就不打扰你了。苏苏生辰那日,你可记得清醒过来。”   “唔我知道了。”   等弓玉走出房间,阳俟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说,之前容祁来找他问过,闻人缙和苏苏的过去。   他正准备叫住弓玉,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难以抵御的困倦感,这是到了突破的关键时期。   “弓……”一句话还没说完,阳俟就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弓玉心里那点怀疑很快就被打消了。   从之前容祁想起望天崖和龙骨花,到现在性情大变,看来他真的在恢复从前的记忆。   这对于苏苏大尊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走出阳俟的院子,意料之外的,弓玉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容祁,心头快速闪过一道怪异,快到让他来不及抓住。   “你怎么在这儿?”弓玉问道。   “我找阳俟有事。”容祁眉目沉静,嗓音清冷无波。   “他在突破,现在睡得正沉,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如改日再来。”   “也好。”   擦肩而过的瞬间,容祁问道:“过几日,是苏苏的生辰?”   不叫姐姐了?   这句话弓玉藏在心里,没问出来。   “没错。”   “多谢告知。”   容祁望着弓玉离去的背影,眸中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阴戾。   得知弓玉来找阳俟,他心头警铃大作,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幸好,阳俟什么不该说的话都没说。   微风吹过,容祁背上衣服被冷汗打湿,带起一阵凉意。   夜间四下无人时,阳俟居住的地方,悄悄出现了一个小傀儡。   小傀儡灵活地避开众妖耳目,潜进屋里,将一枚龙血丹放入燃着的香炉中。   随后,小傀儡也跳入香炉,化为一枚青豆,很快燃为灰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阳俟睡得昏沉,对此一无所觉。   练完剑,容祁独自一人去了厨房。   他从魂芥袋里拿出许多被刻坏的竹簪,全部丢进灶膛中,很快就烧为灰烬。   随意处置在外面,很容易被发现。但若是扔进这里,裴苏苏永远不会知道。   通红的火光在他漆黑瞳仁中跳动,容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起身开始忙碌。   他最近从弓玉口中,偶然得知了一件事——自从闻人缙失踪后,裴苏苏就再也没吃过凡间的饭食。   容祁回想起,之前在问仙宗,他看到裴苏苏滴米不沾,只有弓玉一个人用膳。   又是闻人缙,又是闻人缙。   他到底有多重要。   一个走神,手上顿时传来剧痛,低头一看,鲜红的血蔓延开来,弄脏了案板上的面。   容祁眸中猩红之色渐渐褪去,重归清明。   用清洁术清理干净,随意用干净白布缠上伤口,便不在意地换上新的食材,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情,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痛。   到了裴苏苏生辰这天,阳俟还是没有醒来。   她和弓玉心生担忧,一起去看阳俟。   “咦,阳俟这是从哪得的好机缘?”用精神力仔细查看过阳俟身体后,弓玉感叹道。   裴苏苏忙问道:“他怎么样?”   “大尊放心,阳俟大尊并无大碍,似乎是得了什么灵物,激发了他隐藏的血脉之力,所以才会陷入沉睡。”   容祁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立在一旁。   燃烧后的龙血,可以激发低等妖族隐藏的血脉之力,使其陷入沉睡。   这件事,除了龙族以外,无人知晓。   知道是好事,裴苏苏总算放下心,“无事就好。”   “可惜王上在妖王谷脱不开身,饶含大尊前些日子回了治下的桑无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他们都无法为大尊您庆贺生辰了。”   裴苏苏不在意地说道:“一个小小的生辰而已,与往日并无不同,哪里值得特意庆贺?”   步仇和饶含虽然不在这里,但都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贺礼。   弓玉更不必说。   晚间,裴苏苏正欲沐浴,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已经知道门外站着的是容祁,心念一动,门自动打开,容祁缓步而来。   余光注意到偏殿的门开着,容祁便知道,她方才正准备沐浴。   她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沐浴。   裴苏苏转过身,看到他手中端着的面碗,有一瞬间的怔愣,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   很简单的一碗面,热气腾腾,窝着一个红澄澄的溏心蛋,撒上翠绿葱花,外加香油几滴。   安静的屋中,传来容祁低磁的嗓音:“生辰吉乐。”   碗里的热气氤氲而起,白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裴苏苏盯着那碗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伸手接过。   看到她接下,容祁心下稍松。   裴苏苏在桌前坐下,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吃面。   屋里没放夜明珠,而是燃着烛火。   昏黄烛火摇曳,裴苏苏垂下眼睫,神情温柔而怀念,吃得很认真。   容祁在裴苏苏身旁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墨眸中的爱意和温柔几乎要融化成水,流淌出来。   这一刻,他并没有在伪装闻人缙。   看到裴苏苏愿意吃他做的东西,容祁心跳加速,止不住的悸动。   同时又有几分隐秘的欢喜得意,觉得自己总算胜过闻人缙一次。   闻人缙让裴苏苏再也不愿意吃凡间的东西。   但他可以,让她重新开始食五谷。   之前的糖渍无花果,如今的长寿面,今后还会有更多更多。   闻人缙给裴苏苏带来的那些影响,他会一点一点,全部抹去,然后用新的印记取而代之。   从此以后,他会让她心里,只有容祁,哪怕是戴着面具的容祁。   吃着吃着,裴苏苏挑起面条,举到他唇边。   因着她亲昵的举动,容祁顿时心跳如雷,墨眸亮起。   只是在几乎要下意识张口前,他忽然想到——龙涎。   心顿时一凉。   容祁双手紧握,努力压下遗憾和酸涩,强笑着道:“这是特意给你做的长寿面。”   幸好屋里烛火昏黄,所以裴苏苏并未发现,容祁的笑容有多么僵硬。   裴苏苏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在笑他的迂腐。   之后,她便低下头,继续吃面。   容祁的视线沿着她的眉眼五官细细描摹,最终,停在她泛起水光的红唇上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他喉结滚了滚,墨眸愈发晦涩,忽然拿起茶杯,猛灌了一杯凉水,才觉得好受了些。   待裴苏苏吃碗面,容祁从魂芥袋里拿出一颗白色的糖,只有糖山楂一半大小,看上去软绵绵的。   “这是什么?”裴苏苏好奇地看向他。   容祁没有回答,只是用鼓励的目光温柔看她。   裴苏苏瞧这糖做得精致,对容祁又毫不设防,便从他手里拿起糖,一口吞下。   咬开,果然极软,简直像是云朵化在舌尖。   只是下一秒,裴苏苏忽然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容祁。   还来不及说什么,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衣裙瞬间散落。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衣襟,把被困在衣服里的纯白猫妖解救出来。   小猫妖依然眼眸瞪圆,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糖里居然有酒。   这是容祁第二次看到她的妖身,只是上一次,她身受重伤,自己满心担忧,没心情细看,这次才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   蓬松洁白的毛发,没有一丝杂质,猫脸小巧,眼眸一金一绿,如同最具灵气的宝石,耳尖浑圆有饰毛,尾巴像狐尾。   不管是妖身还是人身,都漂亮得不可方物。   容祁学着那天看到的记忆中,白衣剑修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她捞进怀里。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猫妖的鼻尖。   猫妖“喵呜”叫了一声,惩罚似的轻轻咬住他的食指,却没怎么用力。   碰了酒后,她不仅会立刻变成妖身,似乎还没办法说话。   感受到陌生的湿软,容祁心中又是一荡,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失落。   若没有龙涎,那该多好。   之后,容祁温柔地抱着猫妖,朝着热气氤氲的偏殿走去。   猫头埋在他胸前,所以并未看到,他眸中压抑的妒火和不甘。   容祁知道自己这么做或许会惹她生气。   可他实在忍不住。   只要一回忆起白衣剑修这段记忆,就像是有只大手在撕扯他的内脏,逼得他几欲发疯。   凭什么?他们以前凭什么这么好,这么亲昵?   他疯狂地嫉妒着闻人缙,又无比阴暗地处处拿他作比。   闻人缙做过的所有事情,他必须也要全部做一遍,才能甘心。   走到玉池边上,容祁正欲将猫妖放进水里。   裴苏苏抱住他的手臂不放,心中存着气,不肯下去。   “莫要闹了。”他宠溺说道。   裴苏苏忽然生出个想法,狡黠一笑,咬住他的衣服,往玉池里拽。   容祁便顺着她的心意,抱着她跳进热气氤氲的水池。   小猫妖惬意地在水里打了个滚,故意往他身上踢水。   感受周身温热的水流,还有胸腔中宛如烧灼一般滚烫的心,容祁闭上眼,遮住眸中的疯狂,心中执念愈发深重。   拥有她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太多,他此生都不可能再放手了。   哪怕将来会因为罪孽深重下地狱,他也要死死地抓住这道光。   后来容祁情难自禁,忍不住将小猫妖抱进怀里,手臂逐渐收紧,身躯都在压抑地轻颤。   他乌睫泛起濡湿,又仿佛在担心什么,很快就隐去。   可惜裴苏苏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她喝下的酒不多,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效果。   猫妖从容祁怀里跳出去,跑上岸,离开偏殿。   再次回来的时候,裴苏苏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玉池边上,居高临下地凉凉看他一眼:“好啊你……”   容祁站在水中,仰起下颌,静默看她,眼眸温驯而黏腻。   很病态的眼神。   裴苏苏心中一颤,不知为何,剩下的指责忽然被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想到容祁亲手做的长寿面,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这一次。   她轻叹一声,“你回去吧。”   “好。”容祁没有反对,顺从应下。   他知道,这已经是今日的极限了。   今日裴苏苏心情好,不欲与他计较太多。但若是再继续下去,她定然会有所怀疑。   纵然再不舍,容祁还是收起所有属于他自己的情绪,重新戴上面具,离开了裴苏苏的住处。   他走后,裴苏苏回想起他最后那个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   她从未在闻人缙眼中,看到过那样压抑而疯狂的感情。   可一个眼神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呢。   许是,容祁也吃了那颗糖,有些醉了吧。   生辰过后,裴苏苏一直在为一件事发愁。   容祁修炼速度飞快,迈入结丹后期已经有了些时日,可就是卡在元婴期这个门槛上,怎么都迈不过去。   以他的天赋,不应该存在任何修炼瓶颈,早该直接进入元婴期才对。   唯一的解释是,当初自己亲手摧毁容祁的元婴,损伤到了他的根基,所以才会害得他被卡在元婴期门外,即便灵力储存已经足够,却还是怎么都没办法跨越过去。   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迈入大乘期?   见裴苏苏愁眉不展,弓玉提议道:“大尊,若是您实在着急,其实有一种办法,或许能帮容祁快速突破。”   裴苏苏忙问道:“什么办法?”   “双修。”   裴苏苏眸光微动。   想到那个死在她手里的元婴,裴苏苏心中涌上一阵愧疚,心口如同压了块巨石,让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终归是她欠他的。   犹豫良久,裴苏苏叹声道:“把容祁叫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娇祁,卒。死因:活活醋死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梗曦10瓶;小小懿二伞3瓶;锦色2瓶; 第44章 拥有   容祁过来后,弓玉就退下了,屋里只余裴苏苏和他二人。   “你卡在元婴期门槛多日,迟迟无法凝聚出新的元婴,或许是上次损伤根基的缘故,你可怨我?”   容祁收敛起面对别人时那份疏离,眉眼温润,“我知你难做,又怎会怪你?况且修炼本就不急于一时,顺其自然便好。”   可裴苏苏急。   她希望容祁能早日记起过去的一切,早日重回巅峰。   于是那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弓玉刚才想出个法子,或可一试。”   “什么?”   “合修。”   容祁闻言,漆黑瞳孔骤然收缩一下,双手紧握成拳。   是他听错了吗?   “合修?”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   裴苏苏看着他,微微颔首。   这一次,容祁终于确信,他没有听错。   他再怎么想压抑内心的情绪,呼吸还是不免急促了几分,胸臆间隐隐发烫。   “你怎么想?”裴苏苏问。   容祁垂下眼睫,喉结滚了滚,遮住眸中翻滚的情绪,低声道:“能快些突破,自然更好。”   只是说到后面,尾音还是不由得颤了颤。   “那随我来吧。”   温声说完,裴苏苏转身朝殿外走去。   容祁跟在她身后,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有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微垂着头,耳尖发烫,胸腔里心跳如雷,如同疯魔了一般。   碧云界有个特意建造的合修台,就在空旷的后山上。   只是步仇没有道侣,所以从建造之初,这个合修台从未有人用过。   掩映的树影下,裴苏苏将灵石放入各个阵眼,中间圆台上刻着的繁复纹路泛起莹莹绿光,旁边有潺潺溪水流过,水声清透。   只是,这个合修台为何会如此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头。   “蛇族性淫,合修时喜欢用妖身。”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裴苏苏解释道。   容祁忽然想起,之前她曾说过,龙族似乎也……   还不等他多想,裴苏苏就已经在巨大的石台上放好了床铺。   “过来吧。”   容祁喉结滚了滚,看似平静地朝着裴苏苏走去。   可实际上,他此时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忽然起了一阵风,树叶哗啦作响,映在台上的树影摇晃,带来一阵凉意。   看到容祁身上遍布的天罚印记,裴苏苏眼眶微微泛起红。   “你是如何扛下来的?”她指尖微凉,划过他肩上的烙印。   容祁浑身紧绷,喉结滚了滚,须臾间就想好了借口,“你送我的剑,帮我挡了些天罚。”   “幸好。”裴苏苏并未怀疑。   容祁同样觉得庆幸。   面对面盘膝坐在锦衾上,裴苏苏轻轻捧住他的脸,两人额头相贴,她将合修功法传了过来。   容祁闭着眼,用神识翻看功法和口诀,脸上温度不断攀升,如玉般脸颊泛起绯红。   “可记得口诀了?”退开后,裴苏苏问道。   容祁忍着羞意点头,墨眸泛着水光,从脖子到耳朵都彻底红透。   裴苏苏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息,有些恍神。   她似乎很久都没看到过,容祁这副羞涩情态了。   不过毕竟现在的他失忆了,从未接触过这些,会觉得羞耻也是理所应当。   收起思绪,裴苏苏叮嘱道:“你待会儿要记得守住元关,真阳不可轻泄。”   容祁眸中蕴起浅浅疑惑。   裴苏苏解释道:“你修为低,若守不住,你便会成为我的炉鼎。”   她是来帮他度过瓶颈的,不是来吸他修为的。   容祁似懂非懂地点头。   独属于她的气息靠过来,如花般的唇越来越近。   容祁下意识屏住呼吸,垂下浓黑眼睫,心头止不住的悸动。   他想与她肆意亲吻,想与她交换呼吸。   可最后,呼吸交错的瞬间,他只是很克制地歪头轻轻碰了一下,刚感受到柔软,便很快分开。   “你不必担心龙涎。”裴苏苏笑看着他。   就算中了药,待会也可以解。   容祁神色微僵。   他无法不担心,更无法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如实相告。   不管心中再怎么遗憾,他都只能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为了不让裴苏苏起疑,容祁抬起手,不甚熟练地去解她的佩环,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容祁对于这些事,向来半点不通。   即便看过了功法上的图画,他也不能像学习剑法一样融会贯通,反倒拘谨而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与他的束手无策相比,裴苏苏却十分熟练,处处主导。   容祁舔了舔唇,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掀眸看向她,问道:“我们从前……有过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容祁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她和闻人缙当年结为道侣,情投意合,怎会什么都没做过。   果然,裴苏苏的回答是:“自然。”   容祁当即就红了眼眶,脸色发白。   一颗心像是被大手猛地攥住,疼得连呼吸都带起抽痛。   他死死抓着手下的薄衾,用力到指骨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管他曾经有没有过又怎样?总归闻人缙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饶是再怎么自我安慰,胸中的酸涩不甘还是怎么压都压不住,妒意如同一团火,愈燃愈烈,火星几乎要爆裂开来。   只要一想到他们曾经的恩爱甜蜜,容祁就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出神,裴苏苏暂且停下,问道。   “没什么。”容祁立刻压下眼中的湿意,扯出一抹笑意,手指温柔从她发间穿梭。   再怎么妒恨闻人缙曾拥有过她,他都只能将苦涩全部咽下,藏在心里。   裴苏苏取下他头上的竹簪和镇魔绫,放在枕侧。   容祁顺从地躺下去,青丝于枕间铺陈开来,如墨如瀑,愈发衬得他肌肤苍白,少年墨眸清润,薄唇殷红,有种羸弱的美感。   裴苏苏将自己的手与他的手十指相扣,压在枕上。   她的亲吻再次落下,容祁依然只能侧过脸躲避,不让她碰到嘴唇。   “不喜欢?”她以为他不喜欢亲吻。   “嗯。”   之后,裴苏苏就不再寻他的唇了。   容祁强装不在意,唇畔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在裴苏苏的指引下,他渐渐领略奥妙,运转起功法,占据主导地位。   容祁湿热的吻落在她眉心,脸颊,脖颈……唯独不敢碰她的唇,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他的动作认真且小心翼翼,甚至称得上虔诚,仿佛在对待无比神圣的事情。   “师尊。”情意结合,这个称呼几乎脱口而出。   容祁动作顿时僵住。   心中还未来得及被彻底拥有她的狂喜占据,就好似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   他听过裴苏苏很多种不同的语气,清冷的,温柔的,愠怒的,但从未听过她用这么娇,这么软的声音说话,声音里仿佛掺了蜜糖,生了钩子,轻易就将人的心魄给勾了去。   可这钩子于他而言,却是最为锋利的利器,一下就将他的心扎出个口子,鲜血淋漓,随着冷风的灌入,疼痛刺骨难忍。   颈侧忽然落下一滴液体,裴苏苏被狠狠烫了下,纤长的眼睫微颤。   她以为是汗,并未在意。   容祁埋首于她颈间,没让她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眸,还有深处藏都藏不住的妒意和暴虐,一簇火烈烈燃烧。   她还是忘不了闻人缙吗?   他偏要让她忘记,偏要让她忘记闻人缙曾给的一切。   “嘶,”裴苏苏眼眸半阖,微皱起眉,以气声道:“你以前,从不会这么莽撞。”   想也知道,闻人缙那般清绝出尘的仙人,定然无论何时都如春水般温柔,又怎会有粗鲁蛮横的时候?   可他偏要让她明白,让她记住,此刻与她亲密的人,不是她的好师尊,是他容祁。   容祁眸中的疯狂愈演愈烈,浓到几乎化不开,暗色沉沉。   他蹭了蹭她的脸颊,气息湿润微喘,含混不清命令道:“睁开眼。”   “嗯?”裴苏苏下意识掀起眼睫,眼眸略有些迷离。   可她还是看清楚了。   眼前的容祁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不是这段时日那个光风霁月般的他,而是恢复成了从前,那个冷漠而阴鸷的,像是狼崽子一样危险的少年。   “看清楚了吗?”容祁墨眸晦涩,暗藏癫狂。   薄红唇角依然带笑,却笑意凉薄,不带半分温度。   他整个人几乎被妄念和不甘折磨得发疯,理智荡然无存。   容祁俯身低头,轻含住她的耳垂,哑声喊出一个称呼。   裴苏苏心中蓦地一颤,惊疑望向他。   姐、姐。   本来在潜心修炼的闻人缙,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心神不宁。   他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全身心投入到实力提升中。   可随着体内魔气运转速度越来越快,唇角竟渐渐溢出鲜血,顺着白皙下颌流下。   闻人缙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眸,清冷眸中噙着疑惑不解。   缓缓抬起右手,覆在心口——前所未有的心悸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若是继续强行修炼下去,不仅无法提升实力,反倒有可能会滋生心魔。   自他开始修炼起,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而且他灵台清明,不染纤尘,分明不该如此才对。   难道是,裴苏苏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闻人缙眸光一凛,眉心渐渐拧紧。   抬手拭去唇边鲜血,他盯着手中的猩红犹豫片刻,还是起身离开修炼的石台,朝着殿外走去。   尽管他还未迈入合体期,距离一开始计划好的大乘期还有一段距离。   可一想到裴苏苏或许遇到危险,他就等不到万无一失的时候了,必须尽快离开魔域。   闻人缙走到门口,果然被羊士安排好的人拦住,“魔尊要出门,我等自当随行才是。”   这人是合体后期修为,除了他之外,暗处还有不少高手盯着。   闻人缙眉间落上戾意,厌烦地移开视线,抬步往殿外走。   那人立刻跟上,暗处也有不少人随行。   离魔王殿越来越远,羊士派来的人心生不安,半是提醒半是威胁:“魔尊,您还不回去吗?”   闻人缙停下脚步。   之前他虽然不打算贸然出逃,但并非坐以待毙,什么都没做。   从那些龙魂口中,闻人缙得知,离开万魔窟时,动用特殊的结印手法,可以将自己传送到这附近。   羊士还需要他的魔尊身份,为了不让他的身份被人怀疑,在他进入万魔窟时,羊士这些手下不会跟进来,更不会想到,短时间内,他已经从万魔窟离开去了别处。   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他就有了逃出魔域的机会。   当然,路途中依然有被发现并拆穿身份的危险。   但闻人缙担心裴苏苏出事,顾不得这么多了。   大概计划好出逃路线,为了迷惑羊士,闻人缙又走过几个其他地方,之后便暂时回了魔王殿。   只待三日后,离开魔域。   容祁没给裴苏苏太多思考的机会。   闻人缙一直都是温吞的,裴苏苏从未经历过如此狂风骤雨般的欢事,一方面疑惑不解,另一方面也实在难以招架,不得不全心应对,无暇顾及其他。   少年人的精力简直旺盛到可怖。   她微眯着眸,绕过容祁修长的身影,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灰蓝夜空中半挂的皎洁月亮,有种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道侣之间的合修,不是为了提升修为吗?可像容祁这样,她完全分不出心神,去运转合修功法。   而且,给她带来的感受,也是前所未有的。   裴苏苏面颊泛红,气息不匀,虽然疲累,一双漂亮的眼眸却亮晶晶的。   或许,这不应该被叫做合修,应该换个其他名字。   看着月光下俊美秀逸的少年,裴苏苏心神一动,忍不住抬起手,帮他擦去额头的汗。   这一抬手,她才发现自己手臂酸痛,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容祁微微怔住,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亲。   虽然心中妒意滔天,但他还记得分寸,除了最开始听到裴苏苏的称呼没控制住力道以外,之后一直顾及着她的感受。   虽然很想顺从本能横冲直闯,但也不希望伤到她。   他必须比闻人缙做得更好。   这样才能一点点抹除闻人缙在她心中的痕迹。   容祁早就将那什么合修功法抛到了脑后,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提升修为,而且,他也不需要依靠裴苏苏来度过瓶颈。   没有在第一时间迈入元婴期,不是因为之前伤了根基,而是因为他在做最后的筹谋。   借着伪装成闻人缙来让弓玉放松警惕,容祁这段时间从他那里,旁敲侧击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如今,他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消息,已经确信自己可以完全取代闻人缙。   自然就到了闻人缙该彻底消失的时候。   裴苏苏会误会他陷入瓶颈,突然提出合修,对于容祁而言,着实是意外之喜。   送到面前的好机会,不管需不需要,他当然不会放过。   “结出元婴了吗?”裴苏苏声音细弱。   容祁眸光微闪,动作未停,“尚未。”   此时,他丹田处,静静悬着一个如玉般的小人,与他容貌别无二致。   早在刚开始合修没多久,他就已经结出元婴,彻底解封了所有记忆。   裴苏苏重重呼出一口气,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她常年练剑,体力尚可,却完全无法与精力充沛的容祁相比。   此刻她累得完全不想动,懒得分出神识,去查看他丹田的情况,更没想过容祁会在这件事上骗他。   容祁忽然抽身离开。   “嗯?”裴苏苏下意识疑惑望去,眼前却被遮住,视野一黑。   容祁温热的手掌盖在她眼前。   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手心有些微痒。   此刻,容祁正用手肘支撑身体,手臂肌肉因用力而绷紧,后背隐约覆起一层坚硬的黑色鳞片。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腔剧烈上下起伏,呼吸不匀,汗水顺着光洁下颌滚落,砸在薄衾上。   刚才,他差点忍不住变出妖身,幸好及时停下。   容祁深呼吸两下,喉结滚了滚,嗓音低沉沙哑:“我缓一缓。”   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着实显得狼狈。   可他无法抵御血脉的本能。   如裴苏苏所说,蛇族喜欢用妖身合修,所以才会建这么大的合修台。   龙族也一样。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情难自抑时,便会忍不住幻化成妖身。   他必须先与她拉开距离,免得被她察觉出异样。   裴苏苏了然,以为他是元关难守,便静静躺在床上,并未催促。   正好,她也需要休息一下。   自从继承了凤凰妖王的血脉之力,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仗着裴苏苏看不见,容祁墨眸沉沉盯着她的唇,恨不得扑上去撕咬。   可越是这么想,身体里的血脉之力就越是沸腾,甚至有了幻化出龙角和龙尾的趋势。   低头看了眼身体的变化,容祁咬牙,在心里暗骂一句。   这样不被发现才怪。   他只能强逼自己甩开所有念头,默念许多遍清心咒,背上的鳞片这才渐渐消失。   容祁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想起另一件事,依然颇觉遗憾。   裴苏苏先前说,让他守住真阳,免得修为被她吸去。   如今他恢复记忆,自然知道怎么样既欢畅,又能不被吸去修为。   可即便知道,他还是不得不如她所说,守住元关。   只因——他守了数万年的元阳,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比任何天灵地宝都有用。   除非裴苏苏忽然变傻,否则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   但真正的闻人缙怎么可能还留有元阳?他此举定会让她生疑。   自从容祁被某个毒修带进魔域,终于踏上修炼之途,这还是他漫长人生里,第一次如此憋屈。   为了留在一个女人身边,不仅要战战兢兢地扮演另一个人,连合修都小心翼翼。   不能亲吻,不能幻化妖身,还要死守元关。   容祁自己都不明白,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罢了,等他恢复全盛时期的实力,到时直接将她掳回魔域就是。   总归,不管是恢复记忆前还是后,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放手。   温热躯体又一次靠过来,裴苏苏紧闭的眼睫颤了颤。   弓玉带人守在后山下,等得心焦。   “这都三天了,怎么大尊和尊夫还没下来?”   “大尊修为这么高,只是一个元婴期的瓶颈而已,应当很容易突破才对。”   “难道是容祁天赋太差,一直没结出元婴?”   弓玉心中猜测不断,却不敢上去打扰,只能在下面等着。   三天后,容祁总算抱着裴苏苏下山。   这次,他换上了黑衣,步履沉稳,缓步走来。   弓玉看着这样的容祁,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尊、大尊她怎么了?”看到裴苏苏双眸紧闭,弓玉面色大变,惊慌问道。   不会是容祁心生恶念,将裴苏苏当成炉鼎了吧?   虽说大尊修为高深,但她对容祁毫不设防,这也不是没可能。   弓玉怀疑的视线望向容祁,却在对上后者视线的瞬间,识海蓦地一震,大脑空白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容祁已经抱着裴苏苏离开此处。   一阵风吹过,弓玉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这还是容祁吗?   他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威压?   还有方才那个狠戾嗜血的眼神,带着深重的煞气,怎么都不像是从前那个容祁能有的。   可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苏苏大尊情况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弓玉赶紧朝着容祁离开的方向追去。   跟到大妖殿,他被结界拦在外面,不得寸进。   殿内,容祁将裴苏苏放到床上。   他立在床边,墨眸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半刻钟后,他将裴苏苏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   容祁在裴苏苏周围布下结界,走到桌前坐下,手一挥,面前出现一枚水镜,里面浮现出虬婴的模样。   只是他如今实力低微,水镜有些不稳,泛起波纹。   虬婴正在用膳,突然接到魔尊的联络,吓得碗筷都摔到地上。   他赶紧跪倒在桌子上,身子抖如筛糠,“魔,魔尊,您找属下有何事?”   容祁冷眼看着虬婴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地拿伏妖印偷袭裴苏苏,闻人缙八成也是被虬婴带到魔域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现在还活着,并且有能耐将人从望天崖救出来的,只有虬婴一个。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   若不是他多此一举,闻人缙现在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从望天崖带了个人回去?”容祁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缓声道,低磁嗓音带着浓浓的压迫力。   虬婴脊背弯得更加厉害,连忙点头,“是,是属下将魔尊带回去的。”   容祁掀唇,嗤笑一声,语含讥讽,“蠢货。是不是本尊都分辨不出来。”   “魔尊这是何意?”虬婴压下恐惧,鼓起勇气问道。   心知水镜坚持不了多久,容祁也懒得与他解释太多,冷声吩咐:“去杀了闻人缙,将功补过。”   虬婴还欲说些什么,可水镜摇晃几下,彻底破碎。   与此同时,容祁唇角淌下鲜血。   他目前只能联系上虬婴,所以虬婴这个蠢材留着还有用。   待自己恢复实力回到魔域,再好好跟他算账。   两年前,他去凤凰妖王留下的秘境,寻找秩序石,结果却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好施展上古禁术,想要以非神之躯,强行追踪神物秩序石的所在。   可中途不知为何,他的灵魂忽然遭受重创。   后来他离开凤凰秘境,准备去往何处,又为何会在死梦河边苏醒过来,这段记忆他却回想不起来了。   那个该死的凤凰,万年前分明败与他手,却卑劣地用凤凰泪偷袭他,趁他被凤凰泪影响,重新将秩序石夺了回去。   再之后,凤凰忽然身陨消失,若不是有人继承了她的传承,他根本无法进入凤凰的秘境。   因为禁术被强行中断,容祁依然没找到秩序石,只来得及看到,秩序石似乎变成了一本书。   旁人怀疑凤凰妖王的陨落另有阴谋,容祁却不这么想。   很少有人知晓,真神厌恶妖魔,不允许妖魔飞升。   那凤凰,应该是因为想要强行飞升成神,而被天道秩序抹杀。   活该。   收起思绪,容祁从魂芥袋里,拿出那枚精血玉坠。   其实要杀闻人缙,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把闻人缙的本源精血毁了,就能让他身受重伤。   毁玉坠时,自己再稍微使上一些手段,便可以轻而易举让闻人缙丧命。   正是因为本源精血对修士太过重要,当初在神陨之地,裴苏苏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都没舍得催动这枚精血。   还真是对闻人缙情深义重。   想到此,容祁眸中划过一道狠辣戾意。   他握住手中的精血玉坠,逐渐收紧手。   直到里面泛着金光的精血微微颤动,他想到什么,忽然停住手。   万一哪天裴苏苏想起这枚玉坠,他却交不上来,定会让她生疑。   总归闻人缙如今实力大损,还被困在魔域,派虬婴过去杀他,应当万无一失。   没必要动用这个方法,白白惹她怀疑。   容祁收敛眸光,重新将精血玉坠收回魂芥袋中。   床上的裴苏苏并没有受伤,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了而已。   自从闻人缙百年前失踪,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像凡人那样休息过了,大多数时候,晚上都是在打坐修炼中度过。   容祁垂下眼睫,不在意地用指背拭去唇边鲜血,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将身边人拥入怀中。   虽然他灵魂受创,还缺失了许多记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感受着裴苏苏清浅均匀的呼吸,容祁闭上眼,胸臆滚烫,手臂渐渐收紧。   他得到的东西,可比失去的重要多了。 第45章 冷战(修)   水镜突然消失,虬婴满心疑惑得不到解答,只能自己消化。   能主动联系到自己的,肯定是真正的魔尊没错,那现在在魔域这个“魔尊”,又是谁?   听魔尊的意思,似乎这人并非魔尊分魂出来的分-身。   想到这个可能,虬婴心里咯噔一下,虚汗满背。   这……他不会认错人了吧?   虬婴之所以会知道分魂术,是因为分魂术乃是精怪族最不为人知的秘术。当初他离开精怪族时,将关于分魂术的所有讯息全部抹去,偷偷带着功法去了魔域。   正是靠着分魂术,他才在魔尊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分魂术从古至今,都从未有人成功施展过。   虬婴知道的分魂术功法残缺不全,而且分魂术对施法之人的精神力要求极高,他这个活了万年的精怪族都不敢修习,生怕一不小心神魂俱灭。   魔尊练成分魂术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而且魔尊早已是近神的修为,又坐拥整个魔域,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似乎也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非要分出另一个自己。   听魔尊的意思,自己从望天崖带回来的那个白衣剑修,根本跟魔尊没什么关系,只是凑巧与魔尊长得一样。   虬婴一哆嗦,脸色登时难看不少,肃声问身边人:“魔尊现在何处?”   “回护法大人,魔尊近几日,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去万魔窟。”   “坏了,”虬婴不敢再耽误下去,连忙召集人手,“快召集魔王,速速与我前去万魔窟。”   虬婴忽然想起来,他带回来这个假魔尊,从进了万魔窟之后,就一直没出来,就连后来裴苏苏带人打上魔域,假魔尊也毫无反应。   不是在万魔窟修炼养伤,是他根本不知道出来的办法!   虬婴恼恨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当时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只希望那个假魔尊还没来得及离开魔域,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裴苏苏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容祁怀里。   许是太久没有像凡人这样休息过,刚醒来时,她十分不适应,心神全被茫然占据。   待眸中的惺忪褪去,睡前的记忆逐渐回笼,裴苏苏定神看向容祁。   而紧紧拥着她的容祁,察觉到她苏醒,第一时间低眸看向他,墨眸幽沉清醒,全无睡意,显然一直清醒着。   “醒了。”他低声道,同时无比自然地伸出手,将她脸侧的一捋青丝拨到耳后。   说不上来现在的容祁哪里不一样,但就是给裴苏苏一种,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感觉。   因着心中这点犹疑,裴苏苏下意识躲开他的手,问道:“怎么不穿白衣了?”   容祁动作顿住,眸光微变,温热指尖悬停在她额角处。   他喉结滚了滚,乌眸一瞬不瞬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黑衣不好看么?”   裴苏苏皱眉,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她起身,从他怀中退出来,稍微理了下凌乱的衣衫,便下了床。   容祁怀中一空,下意识想追寻她离开的背影,半撑起身子,青色锦衾自身上滑落。   只是不知想到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动,垂下纤长眼睫,遮住眸中复杂情绪。   “你现在,应当结出元婴了吧。”裴苏苏走到桌边坐下,背对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容祁收起思绪,掀被下床,缓步走到裴苏苏身旁,召出了自己的元婴。   让元婴在修为比自己高的人面前外化,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几乎等同于将最脆弱的命门交出去。   以前的容祁,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粉雕玉琢的小元婴身穿白衣,容貌精致,与原来的元婴一模一样,只是眉间没有朱砂,嘴唇也是浅红而非淡紫。   看到久违的小元婴,裴苏苏心中一软,主动伸出手,将他接进手里,轻柔地碰了碰他的脸。   容祁是先结出元婴,而后才恢复的记忆,所以元婴会着白衣。   恢复记忆前的他自己,处处卑微到极致,感情压抑而克制,说是全身心匍匐在裴苏苏面前都不为过。   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替身?   于是裴苏苏眼睁睁看着,手中小元婴身上的衣服,逐渐由白色变成黑色。   她面上温和褪去,眸中凝起疑惑。   放下手中茶盏,杯底与桌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空旷的殿中尤其突兀。   这声音似是敲在容祁心上。   裴苏苏掀起眼,清冷视线一点点上移,越过容祁稍显凌乱的黑衣,喉结,下颌,最终,对上他漆黑的眼瞳。   蒙在心中的那层迷雾散去,怪异感终于明了——容祁是故意的。   双修时,他就表现出了往日从没有过的强势和攻击性,如今又故意让元婴在她面前换上黑衣。   “你什么意思?”裴苏苏问。   此时她还未真正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容祁眸光幽沉,回望她,唇角微掀,“我觉着黑衣更好看。”   裴苏苏眉心愈发拧紧,“可你以前从不穿黑衣。”   不是衣服的问题,反倒是容祁的态度,着实让她觉得怪异。   他的一举一动,都太刻意了。   容祁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半步,停在她身侧。   手掌握起复又松开,最后轻轻搁在她肩头。   容祁启唇,故作轻松地开口:“何必执着以前?过去如何,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温暖的热度透过衣衫传进来,裴苏苏因他的话愣在原地,眸中浮现出不可思议。   她仰头看容祁,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重新开始不好么?”抛开所有与闻人缙有关的过往,以容祁的身份,与她从头开始。   说这句话的时候,容祁放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你不想恢复从前的记忆,不想做回虚渺剑仙了?”裴苏苏桃花眸微睁,语速不由得加快。   容祁低眸看她,面上看似平静,声线低沉靡丽,“嗯,不想。”   那又不是他的记忆,他为什么要恢复。   而且他并不想知道,闻人缙以前和裴苏苏有多么恩、爱,更不想刻意去模仿闻人缙的一切。   他为什么要这么低三下四?为什么要模仿别人?   “当真?”裴苏苏惊愕,完全不能理解容祁的想法。   容祁前段时间明明正逐渐恢复记忆,还在朝着过去的闻人缙转变,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   一副非要她将他和闻人缙,区分个清清楚楚的态度。   容祁微微颔首,“当真。”   裴苏苏放在膝上的手蜷缩收紧,脸色冷下来。   容祁迎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避,薄唇放松地弯起微弱的弧度。   只是他下颌绷紧,呼吸屏住,昭示着他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自如。   仿佛察觉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小元婴看了看容祁,又看向裴苏苏,最后小心翼翼地抱住裴苏苏的手指,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带着讨好。   手上的触感拉回了裴苏苏的心神,她眨了眨眼,收回看向容祁的视线,快速呼吸几下,暂且压下怒火,动作温柔地揉了揉小元婴的头发。   小元婴在她手心里打了个滚,又黏人地抱住她的手指不肯放,生怕她丢弃自己似的。   这是一个全新的元婴,完全不记得上一个元婴与裴苏苏之间的过往,包括好的,也包括坏的。   是啊,没有记忆,就相当于一个全新的人。   一直以来,容祁对她的安排都言听计从,这让裴苏苏甚至忽略了,现在的他是容祁,而不是闻人缙。   他应该有选择是否恢复记忆,以及是否继续遵从过去的性情的权利。   可,如果容祁最后没有选择成为她期盼的那个人,那她这段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裴苏苏沉默的时间越长,容祁的脸色就越难看,唇畔的笑意越来越僵硬,一颗心不断下坠。   分明没过很久,却让他觉得,比凌迟还要难熬。   死寂般的沉默终于结束。   “若你非要如此……”裴苏苏叹息一声,轻声开口,握住他的手腕。   容祁眼睫颤了颤,没有动。   之后,裴苏苏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移到桌上,手心朝上放着。   容祁隐约猜到什么,脸色白了几分,强装出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薄唇紧抿,漆黑眼眸死死盯着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如此绝情。   在容祁灼热-逼人的目光下,裴苏苏将元婴交还到他手中,“那便算了吧。”   说完,她按着桌角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容祁胸前剧烈起伏两下,手掌刹那间握紧,手背青筋凸起。   脚尖几乎立刻转向她离开的方向,最终却收住脚,没有追上去。   走出大殿,裴苏苏遇到焦急等候在外的弓玉。   “大尊,您没事吧?”   裴苏苏一挥手,就将结界破了,一张符咒飘扬落下。   这是她当初炼出九转逆脉丹之后,因为自己无法维持人形,担心容祁一个人会有危险,给他留下的东西。   “无事,走吧。”裴苏苏说着,率先往殿外走。   弓玉好奇的目光往殿内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道修长的背影,微垂着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气压低沉,似有暗潮涌动。   “大尊,尊夫他……”   “不必管他。”   冷漠说完这句话,裴苏苏就离开了,弓玉等人连忙跟上。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容祁一个人。   他收回自己的元婴,一动不动地发了很久的呆。   忽然,毫无征兆地低声笑起来。   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到后面整个胸腔都随之共鸣震颤,大笑出声,他甚至笑得眼尾泛红,笑出了泪。   多可笑啊,明明他们才刚做完最亲密的事情。   他们双修时那样契合,让他不禁生出妄想,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应该是有分量的,所以才敢这么试探。   可她一旦得知他不愿成为闻人缙,态度立刻转变,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她如此绝情,毫不手软地将他的自信一点一点,全部粉碎。   生怕他不明白,他所获得的所有温情,全都来自另外一个人。   裴苏苏当头给他浇了盆冷水,让他彻底清醒——如果他不愿意模仿闻人缙,在她心里,就什么都不是。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   良久,容祁的笑突兀地停歇下来,他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墨眸晦涩。   识海翻滚,脑海中不停传来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承受数万年的记忆,还是太过勉强。   在他修为提升之前,剧烈的头痛根本无法缓解,也只有抱着裴苏苏的时候,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容祁紧紧闭上眼,呼吸因为疼痛而粗重了几分,却并没有选择重新封锁记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做别人的替身,更不会成为闻人缙的代替品。   闻人缙即将进入万魔窟,却被羊士安排的手下拦住,“魔尊?”   他侧眸看向那人,眉宇间刻意透出几分不耐。   那人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没有阻拦。   “还请魔尊尽快出来,羊士魔王或许有要事与魔尊相商。”   闻人缙垂下眼,凉凉道了句:“知道了。”   看来羊士已经心生怀疑,那么自己必须加快行动才是。   闻人缙双手结印,进入万魔窟中。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往水晶球中输入魔气,一边监视外面的情况,一边快速恢复体内的魔气。   看到羊士派来的人只是规规矩矩地在外面守着,他心中稍松。   只是下一刻,虬婴忽然带着一众魔王,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魔尊呢?”   “回护法大人,魔尊在万魔窟内。”   虬婴凌厉的眼神立刻转过来,透过水镜与闻人缙对望。   “你们随我一起进万魔窟。”   闻人缙心知不妙,顾不上体内魔气匮乏,强行结印,将自己传送到之前预设好的地方。   虬婴带人闯进万魔窟,却已经不见闻人缙的踪影。   “给我找!他一定还没走远。”   有人战战兢兢问道:“护法大人,我们为何要追踪魔尊?”   “蠢货,”虬婴冷哼一声,骂道,“那根本不是魔尊,而是别人假扮的。”   “什么?!”   “魔尊是假的?”   顾不上跟这群人解释,虬婴厉声吩咐:“还不赶紧去找?赶紧把这个假魔尊抓住,就地诛杀。”   “是!”   事情紧急,也顾不上万魔窟是禁地了,虬婴魔气亏空,直接让魔王们自己结印离开万魔窟,继续追杀闻人缙。   闻人缙这段时间悄悄收集了一些青豆,如今洒落于地,变幻出几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傀儡来,四散而逃,迷惑这群追杀他的魔修。   即便有了傀儡帮忙遮掩,他在出逃的这几天里,还是遇到了好几拨人,身上添了不少伤口,黑衣几乎被血浸透,脸色煞白,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记得望天崖在东面,就一直朝着东方前进,打算先闯入龙族,从龙族渡过死梦河,尽量减少遇到魔修的概率。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阴森的掌风,裹挟着凌厉杀气。   闻人缙连忙持剑躲避,他还来不及站定,接二连三的杀招就已经落下。   剑身寒芒乍现,包裹着黑色魔气,舞得密不透风,快速格挡那人的进攻。   虽然只有炼虚期修为,但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法,最后闻人缙还是勉强斩杀了那个合体期的魔王。   对战结束,他喉咙涌上腥甜,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一歪,半跪在地。   若不是用剑尖支撑着,怕是早已跌倒。   闻人缙闭目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咽下喉间腥甜,从地上站起身,掩盖好自己经过的痕迹,继续快速前行。   苏苏定然还在等他,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包括弓玉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大尊和尊夫似乎闹别扭了。   裴苏苏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只是不再去容祁的住处。   而容祁则整日闭门不出,偶尔有人见到他,他也是一袭黑衣,神情阴冷的模样。   “大尊,尊夫,哦不,容祁今日又没有练剑。”手下的小妖禀报道。   自从那日裴苏苏从容祁那里离开,就不让众妖称呼他为“尊夫”了,不满的意思表现得很明确。   盘膝打坐的裴苏苏睁开眼眸,微皱起眉,“又没有练剑?”   “正是,容祁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修炼,时不时会练一套爪法,但并未练剑。”   小妖没有说的是,容祁练的那套爪法,阴毒狠辣,招招致命,一看就不是正派武功,硬是让他用灵力给练出了魔修才有的煞气。   若是说出来,大尊肯定更加生气,所以他才没敢提。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小妖走后,裴苏苏叹息一声。   自己派人监视容祁,他定然有所察觉,但还是不肯更改所作所为,甚至连剑也不练了。   容祁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她表示对抗。   他们两个之间这场较劲,就看谁先撑不住心软了。   裴苏苏不免心想,难道是自己逼容祁太紧,反倒让他生出了逆反的心思?   可他做容祁才不过两年,又何必非要坚持?做闻人缙有什么不好的?   另一边,院中的容祁神情肃冷,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苍白的五指成爪,迅猛狠辣,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出手皆是杀招。   风起,翠绿树叶翩然而落,却在半空中被他指尖轻易洞穿,化为湮粉。   他才不喜欢练什么花里胡哨的剑法,直接以手破骨,切身享受敌人生命的流逝,才叫痛快。   只是越逼着自己这么想,容祁心中另一个念头却越发强烈。   裴苏苏教他练剑时,窈窕身姿腾跃,挽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剑花,让人移不开眼。   想来,那虚渺剑仙用剑时,定然也是龙章凤姿,惊为天人。   容祁动作停下来,长眉拧紧,心绪不稳地站在院子里。   晶莹汗水沿着额头滑落,他顾不得擦,低垂着头,目光沉沉陷入沉思。   数万年前,他身为龙王之子,却因为天生魔胎无法修炼,被当作废物受尽欺辱。   那时,龙族极为封闭,与外界少有交集,所以族内无人知道,他经脉逆行可以修魔,只当他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后来他从龙族出逃,辗转人族,又落入毒修手中受尽折磨,从没过过一天安心喜乐的日子。   在获得实力以前,容祁无时无刻不处于担惊受怕中,为了活命,他被逼着给仇人下跪,当过乞丐,甚至吃过死尸老鼠,他心中的仇恨比任何人都深重,也比任何人都怕死。   所以一到魔域,终于得以踏上修炼之途,他就跟疯了一样,拼命修炼,拼命提升实力。   什么功法杀伤力最大,他就去练什么。   他不似虚渺剑仙年少成名,名动天下,可以投身剑道,恣意追寻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心中只有化不开的仇恨,和对力量近乎疯魔的渴望,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恢复记忆以后,容祁无比排斥假扮闻人缙,不只是因为不想成为别人的替身,更是因为,闻人缙身上的光芒太盛,让他心生怯懦,自卑。   不管他再怎么用不屑倨傲来掩饰,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却是——他既妒忌闻人缙得裴苏苏喜爱,又无比羡慕他天赋卓越,年少坦途。   闻人缙样样都好,裴苏苏怎会不喜欢他?   他们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天生般配,不像他……如同地上的烂泥一般,从骨子里透出卑贱,肮脏。   越是模仿闻人缙,就越是在提醒他自己与闻人缙之间的差距。   容祁眼睫颤动,低眸看向自己的手指。   不管洗得多干净,他仿佛都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从前他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忽然觉得,这味道只会提醒他,过去在黑暗中毫无尊严摸爬滚打的日子,浓腥到让他作呕。   为什么他偏偏是这样的出身?为什么他这么肮脏,这么卑微?   他恨天道不公,更恨自己卑贱之躯,却对别人的道侣心生贪慕妄念,这才陷入这般可笑境地。   容祁胸腔剧烈起伏,唇色发白,头痛欲裂的感觉愈发明显,仿佛有一只大手在他脑海中撕扯,要将他撕成两半。   他无法继续练下去,便猛地转身,准备回屋。   穿过月洞门,看到灰白影壁前面,摆着一盆盆的须须草。   想到自己恢复记忆之前,为了学那虚渺剑仙束发的方式,半夜三更跑出来,一遍遍地用绳子缠须须草。   何其愚蠢可笑。   容祁脸色愈沉,将须须草全部毁成了碎渣。   闻人缙再怎么惊才艳绝又如何。   他就不信,他会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   裴苏苏正在处理碧云界的事情,听人禀报说容祁求见。   她微抬起眼,问道:“穿的白衣?”   小妖小心地看了眼她的神情,犹豫道:“穿的……黑衣。”   裴苏苏便明白,他心里仍不服气。   “不见,让他回去。”她沉下眉,冷声道。   “是。”   “大尊事忙,让您先回去。”   小妖站在容祁面前,战战兢兢地回禀。   对上后者阴戾冷鸷的眼神,他更觉后背冷汗直冒,心生惊惧。   容祁眸光不明地往殿内看了一眼,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萦绕在周围的煞气散去,小妖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他心下觉得奇怪,明明之前尊夫清冷出尘,怎么这几天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整日练那些阴毒的招数,变得阴晴不定,更是浑身都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阴森气息,让人打心底里觉得脊背发凉。   怪不得大尊会不喜。   就连他也觉得,还是之前的尊夫更好一些。   从裴苏苏那里离开,容祁阴沉着脸往外走。   既然她非要逼他做什么闻人缙,那他还不如回魔域,早日恢复实力,到时直接将她抢回自己身边。   待他恢复魔尊身份,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   可越往外走,容祁眉间戾意就越重。   走到最后一道门前,他停下脚步,手掌蜷握。   若真的走了,他就再也别想以闻人缙的身份靠近她。   即便将她带回魔域……   容祁在原地停留许久,痛苦地闭上眼,心中涌起酸楚。   到底是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裴苏苏。   裴苏苏听了依旧没什么反应,只冷淡说:“他若想离开,不必阻拦。”   弓玉看出她心中堵着气,待小妖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忍不住劝道:“大尊,人的性情并非一成不变。莫说是百年,即便数月不见,都有可能性情大变,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我也不是非要强求他与从前完全相同,分毫无差,”裴苏苏放下手中东西,“只是他如今这般脾性,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近段时间,容祁的种种行径,让她觉得陌生之余,甚至升起了淡淡的排斥和不喜。   “属下觉得,尊夫本性应当并非如此,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所以故意与大尊您对着干,等他想开了就好了。”   “但愿吧。”   弓玉来找容祁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不知在干什么。   望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弓玉弯腰行礼,“尊夫。”   容祁低眸,依旧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冷声问:“她让你来的?”   问出这句话时,声音中藏着的希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并非。”   心顿时一凉。   容祁眸中划过戾意,压下烦躁,耐着性子硬邦邦道:“请回。”   “我有关于大尊的事情要说。”   弓玉说完,就见黑衣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微抬起头。   他依然没回头,但弓玉知道,他一定在等着自己开口。   “尊夫可还记得,九转逆脉丹?”   容祁淡漠应了一声,“嗯。”   “九转逆脉丹需要一味主药,名叫断元竹,尊夫可知道是何物?”   容祁将右手拿着的东西放到旁边的石桌上——那是一柄黑色小刀,刀刃沾了血迹。   “是何物?”   他执掌魔域万年,还从未听说过这件东西。   “其实,断元竹并非药材,而是——渡劫期修士才有的神元骨。”   弓玉话落,就见少年脊背瞬间僵直,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右手悬在半空。   他不再开口,静静等着容祁回过神。   院中一时寂静,只剩风声。   过了许久,容祁才眨了眨眼,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道:“神元骨?”   他早已迈入渡劫期,自然知道神元骨意味着什么。   弓玉点了点头,“没错,大尊为了让您能够重新修炼,选择放弃妖王之位,生生抽出自己的神元骨,亲手斩断了成神的希望。”   如遭当头棒喝,容祁呼吸停滞,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只知裴苏苏为了炼制九转逆脉丹,付出很大的代价,连人形都无法保持。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付出的代价居然会是神元骨。   怪不得她会修为下跌那么多,怪不得那天他听到,弓玉和裴苏苏说,如果她能长出新的神元骨。   那日,若不是自己及时给裴苏苏换上龙髓,她现在的实力不知会跌到什么地步,身体本源也会受到极大损伤。   弓玉还抱有裴苏苏可以重新长出神元骨的期盼,可容祁心中却很清楚,即便裴苏苏再次迈入渡劫期,此生都不可能再生出新的神元骨了。   闻人缙在她心里……竟如此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让她放弃无上力量,甚至是半条命。   容祁心绪翻滚,喉间涌上哽意,浓黑眼睫眨得很快,渐渐泛起濡湿。   这一次,却不是妒。   因为他根本连妒的资格都没有。   “大尊对您情深义重,所以弓玉觉得,若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日说开比较好。”   断元竹一事,弓玉连阳俟和饶含都没告诉,原本也不打算告诉容祁。   可眼看着裴苏苏和容祁一直这么冷战也不是办法,他只好过来,希望能劝容祁不要继续使性子了。   像前段时日那样,乖乖接受记忆,做回从前万人敬仰的虚渺剑仙不好吗?为何非要坚持做容祁呢。   许久之后,容祁垂下眼睫,嗓音低沉沙哑,“我知道了。”   放在石桌上的手微颤,手指修长如玉,指尖却沾着未干的血迹,尤其刺目。   “尊夫想明白就好。”   弓玉放下心,正准备离开,又听背对着他的容祁,辩不出情绪地问了一句:“为了……连成神都可以放弃,一定极为喜爱吧。”   “那是自然。”   恍惚间,弓玉似听到容祁低笑了一声,稍纵即逝,快到他来不及分辨是不是错觉。   弓玉走后,容祁在原处僵坐许久,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直到夕阳日暮,天边云霞灿烈,他才终于有了动作——手指动了动,重新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小刀,认真地刻着什么。   地上散落了一堆破碎的竹片,时不时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落下,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到后来,落在这些竹片上的除了血迹以外,又多了些透明的液体。   容祁暴戾乖张地活了数万年,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只有杀人。   可现在,他手里拿着刀,却控制着力道,笨拙地在竹木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同眠(修)   与龙族的距离越来越近,闻人缙本来即将逃出魔域,却在最后,还是被虬婴发现,带人逼到了陨凤崖之上。   “你叫闻人缙?”虬婴冷哼一声,问道。   闻人缙一言不发,看到虬婴身后的诸多魔域高手,一颗心不断下沉,向来清寒的眸子也染上凝重。   他单独对上两三个,还能有几分胜算。   可一下对上这么多,他的胜算微乎其微。   闻人缙不怕死,只是一想到,他让裴苏苏苦等了百年,心中就涌上无限酸涩和愧疚。   若早知当初自己那次离开,就是他们夫妻永别,他不该什么事都瞒着她,更不该没有再多与她多说句话,多看她一眼。   “闻人缙,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你身后的陨凤崖下,不仅有滚滚岩浆,还有魔神凤凰陨落前留下的诅咒,你若落进去,必死无疑。”   闻人缙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眼看着马上就能逃出去,与裴苏苏相见。   即便明知胜算很小,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真被虬婴带回去,恐怕就再也没机会逃出来了。   他握紧手中魔剑,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护法大人,要不要动手?”   虬婴看闻人缙还要反抗,只好说道:“动手吧。不过先别把人杀了,留他一命。”   虽然分魂术练成的可能性极小,而且是魔尊亲自下令让杀了闻人缙,但……万一呢?   一想到这有可能是精怪族最为高深的秘法,虬婴就心痒难耐,哪里舍得就这么把闻人缙杀了。   先抓住闻人缙,暗中查探一番,如果他真不是魔尊分-身,到时候自己再杀了他就是。   这样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又能完成魔尊的任务,两全其美。   “是!”于是众位魔王一拥而上,想要生擒闻人缙。   长时间的逃亡,闻人缙体力透支,早就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这群魔王的对手。   在众人围攻下,他不停地吐着鲜血,快要支撑不住,逐渐退到悬崖边上。   闻人缙退无可退,脚下有碎石滚落,听不见回响。   其中一人正准备抓住他,将他带回虬婴面前。   就在这时,羊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大喝一声:“胆敢冒充魔尊,罪该万死!”   急慌慌说完,他立刻挥出一掌,正中闻人缙胸口,将他击落崖下。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场的大乘期魔王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羊士站在悬崖边上,低头,眼看着闻人缙的身影消失。   他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下面滚滚岩浆恐怖的热度,将周围空气都灼得变形。   下面可不只是岩浆,据说还有魔神凤凰陨落时的怨恨和不甘。   神陨时滔天的恨意,数万年都没有消退,不比天罚好受多少,谁能扛得住?   闻人缙落进去,十死无生。   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和势力,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羊士若无其事转回身,就见虬婴微眯起眼望着他,拖长了语调幽幽道:“羊士,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护法大人此话怎讲?”羊士装糊涂。   “你竟是渡劫期,藏得可真够深的。”虬婴别有深意道。   羊士但笑不语。   断崖上,气氛剑拔弩张。   最后,深深看了羊士一眼,虬婴没有选择与他贸然对上,而是带人离开,“我们走。”   虬婴离开后,羊士阴冷的视线扫过断崖,轻轻摇头。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颗棋子。   为了封闻人缙的口,暴露了他一直以来隐藏的实力不说,魔域也待不下去了,不然等真正的魔尊回来,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真是亏大了。   容祁让人送来一个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支竹簪。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怀念,指尖轻轻抚过簪身,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们一直这么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   是该好好谈谈。   小妖出去禀报,容祁绕过屏风,走进来。   裴苏苏还未完全抬起头,下方视野里就出现了一片白色衣角。   她立刻掀起眼眸,对上容祁清冷温和的目光。   容祁一袭白衣,身形挺拔修长,青丝以竹簪挽起,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逐渐重合。   裴苏苏心上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唇角勾起正欲开口,却忽然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握住,疼得她弯下腰,脸颊立刻失了血色。   容祁连忙上前,将她接进怀里。   “苏苏!”   裴苏苏双眸紧闭,额头冷汗遍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祁忙用神识查探她的身体,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心中隐有了个猜测,眸光变了几变,将她抱得更紧。   容祁紧紧抱着裴苏苏,等她缓过神。   过了许久,裴苏苏额头冷汗才渐渐消退,疼痛如潮水般退却,心下却有些不解。   她这是怎么了?疼痛来得毫无征兆,可她身上并无隐疾暗伤。   待从容祁怀里抬起头,裴苏苏忽然发觉,他的脸色竟比她的更苍白,愈发衬得眼珠漆黑剔透,甚至因为眼眸过于黑白分明,而生出几分诡异的怖感。   容祁伸出手,将她方才垂落的青丝捋到耳后去,露出艳绝的姿容。   这次,她不知是出神还是怎么,没有躲开。   容祁低眸看她,眉间蕴起温柔,瞳仁边缘不再僵硬,萦绕在裴苏苏心头的怖感逐渐散去。   应当是错觉。   “怎么了?”他温声问。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如暖风微拂。   裴苏苏轻轻摇头,眉心依然皱着,“无碍,许是最近太累了。”   心口的剧痛是消失了,可她依旧心神不宁,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容祁坐进椅子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伸出手指,轻按在她眉心,帮她抚平眉间不平。   “那就莫要想了,好好休息。”   裴苏苏靠着他温热胸膛,随着他的温柔安抚,渐渐沉静心神。   她闭上眼,眉心松开,呼吸平缓下来。   容祁眸中暗芒一晃而过,唇角微掀起弧度,又很快放下。   少年身形虽单薄,但与裴苏苏相比肩背还是宽阔的,可以轻巧地将她捞进怀里,整个人圈住。   他们是那样契合,本就该毫无阻碍地在一起。   容祁抱着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殿内安静到只剩下风翻动书页的声响。   过了许久,裴苏苏率先打破沉默,“你若实在不愿做回闻人缙,那我也就不逼你了。”   容祁挑起她的一捋青丝,缠绕在指尖把玩,声音低缓听不出太多情绪,“我没有不愿。”   “那你那日为何?”说那样一番话。   “气话。”容祁淡声说。   裴苏苏从他怀里抬起头,掀眸看向他,“气话?哪来的气?”   容祁放过她的头发,改为双臂将她锢在身前,墨眸定定望着她,半真半假地试探:“我们从前双修过,可我不记得,故此心中有气。”   说完,就见裴苏苏桃花眸睁圆,似是觉得荒唐,轻哂一声道:“即便不记得,那也还是你,有什么好气的?”   闹了这么多天,原来是他在吃他自己的醋?   容祁这个解释,虽让裴苏苏觉得无奈,但细细想来似乎也说得过去。前些日子因他的异常举动,心中隐约升起的那些疑虑便被彻底打消了。   “嗯,”容祁垂下眼睫,停顿片刻再度开口,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又过了会儿,裴苏苏再度开口:“这次你可想好了?可别哪天忽然又变了想法。”   容祁看向她,就听她继续说:“你可知,你那日说不愿恢复记忆,好比往我心上扎刀子?我可受不住你三天两头来这么一遭。”   这样亲近又带着撒娇示弱意味的话语,根本不像是从裴苏苏口中说出来的。   看来是这次的事情,对于她而言,打击实在太大,所以她才会以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暗暗提醒他。   容祁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想好了。”   他压下所有苦涩酸楚,面上依旧一副清冷出尘的仙人模样,“从今往后,断不会再让你失望。”   裴苏苏看他眉目温和,唇畔笑意清浅,是她熟悉的模样,不禁有些意动。   她寻到容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合按在他胸口,从他怀里半坐起身,一点点往上。   容祁屏住呼吸,漆黑目光灼灼望着她,他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想舔一下嘴唇,却生生止住动作。   属于她的气息围绕过来,裴苏苏轻轻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吻上他的唇,轻柔地摩挲。   呼吸交缠的瞬间,容祁心重重一跳,眼睫轻颤,视线依然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有湿软的触感在唇上徘徊,试图顶开他的牙关。   可裴苏苏努力了半天,都不见他有丝毫松动。   容祁眸光晦暗,喉结滚了滚,强忍着不舍偏过脸,避开了这个逐渐加深的吻。   裴苏苏的手依然撑在容祁胸前,感受手心下,他早已失控的心跳,看他明明动情,却极力压抑克制的模样。   视线从他泛红的耳尖一扫而过,有些好笑道:“你在怕什么?”   之前她以为容祁不喜欢亲吻。   可如果不喜欢,为何他的心会跳得这样快?又为何会害羞脸红?   不像是真的讨厌,反倒像有所顾忌的模样。   容祁深吸一口气,空出的另一只手握紧又松开,将她重新按进怀里坐下,尽力让笑意看上去没那么勉强,低声答:“怕在你面前失态。”   这个说辞没有引起裴苏苏的怀疑。   她印象中的闻人缙,向来清冷自持,不愿被龙涎的效果影响而失了君子端方,完全说得过去。   “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古板。”裴苏苏打趣道,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又加深几分。   找到容祁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明显的欢喜和亲昵。   她不再清冷疏远,处处端着,而是与普通陷入思慕的少女别无二致,眸中蕴起晶亮的光,放松地依偎在心上人怀里。   原来,她也会害羞,也会对人撒娇。   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中,裴苏苏的灵动和娇嗔情态,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只对一人展现。   可那个人,却不是他。   容祁眼眶发涩,胸口像是遭了重拳,闷窒的疼。   他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裴苏苏禁锢在自己怀中,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她。   “你抱太紧了,不舒服。”裴苏苏被勒得有些呼吸不畅,随口道。   “抱歉。”他立刻放松手臂力道,动作幅度大得夸张。   余光瞥到桌上的竹簪,裴苏苏侧首看向容祁,“你亲手刻的么?”   容祁微微颔首。   他之前便从弓玉口中得知,裴苏苏头上戴的竹簪,是当年闻人缙送的。   百年都没舍得丢。   拿起盒子里的竹簪,嗓音低磁道:“我帮你换上?”   “好啊。”裴苏苏没有拒绝。   她依然坐在容祁怀里,任由他将原来的竹簪拆下,将新的竹簪,插-入发间。   只是原来那支竹簪,容祁本想悄无声息地拿走,却被裴苏苏放进他带来的盒子,妥当地放进芥子袋收好。   相拥着说了会儿话,裴苏苏从容祁怀里仰起头,自下而上看他,“我想看看你的元婴。”   “好。”   容祁依言,令元婴外化。   小元婴此时也换上了纤尘不染的白衣,玉雪一团,一出来就跳进裴苏苏手心里,抱着她的手指不肯放手。   裴苏苏轻轻碰了碰小元婴的脸颊,眉眼向下弯起,“我怎么瞧着,他喜欢我比喜欢你还多呢。”   “是。”容祁将她往上提了提,下巴搁在她肩头,往她肩窝轻蹭了下。   裴苏苏笑着缩了下肩膀,躲到一旁,“痒。”   她不说还好,一说痒,容祁反倒起了坏心,故意去蹭她。   “好啊你。”裴苏苏报复似的,轻轻挠小元婴的肚子,借此反击。   容祁与元婴感受相通,强忍着笑,如玉般的脸庞涨得通红,黑眸泛起水光,窘迫去抓她的手腕,“苏苏,别闹。”   裴苏苏轻轻松松就躲开了他的擒拿。   有小元婴在手,容祁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即便容祁再怎么想维持从容,最后还是忍不住抱紧她,闭上眼,弯唇低声笑了起来,胸臆滚烫,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裴苏苏坐在他怀里,自然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颤。   受容祁感染,她的笑意也越来越浓,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殿内传来一阵欢笑声。   弓玉正好来找裴苏苏有事,听到里面的笑声,顿时被钉在原地。   百年以来,他从没见裴苏苏笑这么开心过。   弓玉知道,她一直压着自己真实的性情,一直记挂着闻人缙,不曾有过半刻放松。   如今,容祁终于让她重新鲜活了过来。   想到裴苏苏识海中那片波涛汹涌的黑色汪洋,弓玉眼眶一热,立马仰头看向天空,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希望大尊和尊夫可以一直这么好好的,不要再分离了。   大尊她……这些年吃了太多苦。   弓玉和裴苏苏一起去看望阳俟。   “阳俟大尊快要苏醒了,应当就在这两日。”弓玉道。   裴苏苏点了点头,“正好,可以带他一起返回妖王谷。”   步仇传来消息,说是项安逃出妖王谷,开始有大动作了。   裴苏苏如今实力已经稳固下来,身子无碍,自然不能还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步仇一个人扛。   她只差一步就是渡劫期,现在仍是妖族的第二高手,此行应当会顺利。   “碧云界这边的事情,大尊可以放心地都交给我。”弓玉实力低微,就不过去凑热闹了,留在碧云界这边好好守着。   “好,等阳俟苏醒,我们便出发。”   晚间,容祁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殿内。   他走到阳俟床前,目光沉沉。   若是让裴苏苏知道,自己曾经刻意向阳俟打探过闻人缙的消息,虽不至于让她猜出什么,但到底还是让阳俟忘记这件事更好。   容祁不再犹豫,打出一道精神力,探入阳俟的识海。   睡梦中的阳俟皱起眉,很快就彻底昏迷。   等他醒来,就不会再记得这件事了。   容祁转身离开,走到香炉边,脚步停顿。   思忖片刻,他抬手将香炉里的痕迹全部抹去。   之后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这么晚去哪儿了?”   刚踩着乌皮靴跨过门槛,容祁就听到屋里传来裴苏苏的声音,心顿时快速跳了跳。   他不慌不忙扯了个理由,“去外面散心。”   走进殿内,半透明的山水屏风上,隐约映出裴苏苏的身影轮廓。   “有心事?”她的声音微提了起来。   “没有,随便走走。”   说着,容祁绕过屏风,终于见到她正面。   她似乎已经沐浴过了,凝脂般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红晕,唇瓣嫣红,娇艳动人,只着一身轻薄白色衫裙,身姿窈窕纤细。   柔顺乌发以他送的竹簪松松挽起,剩下一些铺陈于背,如同上好的绸缎。   平纱琉璃灯亮着,烛光柔和,映在她春水般的桃花眸中。   此时她正用手心托着侧脸,微歪着头,盈盈望向他。   好似翘首以盼,等着夫君归家的小娘子。   容祁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惊得一时失语,怔在原地。   裴苏苏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容祁,他同样低眸定定回望她,墨眸一瞬不瞬。   殿内一时寂静。   裴苏苏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开口问自己为什么过来,只好主动提出:“你如今,尚且需要像凡人那样休息进食,我说得可对?”   容祁不解她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要到化神期,才能完全辟谷。   裴苏苏坐正身子,眼神游移了一圈,才重新落回他身上,轻咳一声,道:“我们既是道侣,就该……一同休息。”   说完,她就看到容祁瞳孔骤缩,垂在身侧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连呼吸都乱了。   容祁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僵在原地。   仿佛来到一片一无所有的荒芜之境,周围所有声响都隐退消失,只剩下——胸腔里一下比一下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生疼。   裴苏苏眨了眨眼,思绪飘到很久以前。   当初她与闻人缙刚结为道侣时,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同床共枕,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师徒距离。   闻人缙好似一块温润的玉石,不热不冷,不排斥与她亲近,却也并不热衷。他于感情方面似乎生来冷淡,自己从未见过他情难自禁的模样。   最后还是裴苏苏忍不住,不好意思地找到他,主动提出同塌而眠。   当时闻人缙是什么反应来着?   他似乎也愣住了,然后沉默许久,才淡然点头说好。   临上床歇息时,他又没头没脑地补了句抱歉,说是他疏忽了。   想到这段过往,裴苏苏哑然失笑。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闻人缙失去记忆,变成容祁,似乎不全是坏处。   现在的容祁少年心性,多情而柔软,敏感又脆弱。   他会因为她的话语,她的靠近而害羞慌乱,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容祁才渐渐回过神,墨眸眨也不眨地看向裴苏苏。   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与平时相比有些低哑,颤得厉害,“一同、一同休息?”   话一出口,似是觉得自己这样与闻人缙大相径庭,他忽然眉目一肃,迅速收敛起激动神色,恢复成淡定从容的模样。   可他再怎么藏,一双墨眸依然亮得惊人,不敢置信地凝望着裴苏苏。   “嗯。”裴苏苏点头。   容祁抿了抿唇,强自镇定,“那、我去沐浴。”   “去吧。”   容祁转身去内殿沐浴,步履有些僵硬。   明明修士可以用清洁术,可裴苏苏喜欢用水清洁,所以他也跟着日日沐浴。   暖热水流在周身流淌,水汽如烟,容祁靠在玉池边沿,出神地傻笑,梨涡若隐若现,带着单纯的稚气。   他自然感觉得到,裴苏苏对他态度的转变。   从前裴苏苏对他虽好,但与他相处,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如今她终于愿意打开心结,真的将他当作道侣看待了。   而且闻人缙已死,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妨碍。   容祁出来时,裴苏苏只着洁白中衣,在床上盘膝打坐。   察觉到他的到来,她掀起眼眸。   容祁问:“要歇息了吗?”   裴苏苏望向他,“嗯。”   对上她明澈如水的眼眸,容祁又觉口干,下意识想舔唇,便去桌前倒了杯水,凉水下肚口干舌燥的感觉总算减轻不少。   他褪去鞋袜上床,同样盘膝而坐,与裴苏苏面对面。   在她温柔的视线下,容祁有些拘谨地凑近,取下她发间的竹簪,放在她手中。   裴苏苏细细打量手里的竹簪,打磨得很光滑,一点竹刺都没有,显然是用了心的。   而且,这支竹簪比容祁自己头上戴的,刻得更加精巧。   在裴苏苏打量竹簪的时候,容祁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侧颜柔美,唇畔笑意清浅,在他心上一荡。   想到她今日特意过来,还说那样一番话,心中更觉惊喜满足。   容祁深呼吸两下,暂压下紧张,试探着握住裴苏苏的肩,歪头轻轻亲了亲她的侧脸。   她有些微怔,眨了眨眼,疑惑看他,但并没有反对。   容祁大着胆子继续,吻过她眼尾,鼻尖,又含住她的耳垂轻咬。   只是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衣襟时,却被她握住手腕。   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瞬间把所有心思浇了个透。   容祁的动作僵在半空中,一动不敢动。   裴苏苏不解:“嗯?”   休息就休息,碰她衣服作甚?   对上容祁漆黑的眼眸,她更觉意外。   他耳根泛红,眼里像是燃着一簇烈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燃烧殆尽。   这样的眼神,让裴苏苏莫名想起了那天在双修台上的他。   可现在他们并不需要双修来提高修为,而且他也没中情药。   容祁喉结缓缓上下滑动,心下有些慌乱,因她的拒绝而生出许多不好的想法,忐忑问道:“怎么了?”   是他哪里做得不对,惹她怀疑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容祁心中一沉,嘴唇发白。   “你要做什么?”裴苏苏问。   容祁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不过,只要不是她起疑心了就好。   他定了定神,“不是要一同歇息吗?”   裴苏苏皱眉,愈发觉得奇怪,“是啊。”   容祁用力盯着她,想要从她的神色中,分辨出什么。   可两个人互相对望半天,都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睡吧。”   最后,裴苏苏用灵力让屋内灯盏熄灭,青色床帐落下,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容祁怀着茫然不解躺下。   发觉他们的被褥是分开的,他顿觉失落,却又不敢直言。   躺在与容祁不同的被窝里,过了半刻钟,裴苏苏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一晃而过。   “你方才,是想与我双修?”她挑了下眉,问道。   他刚才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急促,确实是动情的征兆。   容祁脸上刚退去的热意,立刻卷土重来,他不自在地握紧被子一角,咽了下口水,闷声应道:“嗯。”   他自然是想的。   裴苏苏淡然解释道:“这里没有双修台,即便双修,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她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容祁猛地转头看向她。   屋内昏暗一片,她视野不甚清晰,但容祁的视线实在太有存在感,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嗯?你这么盯着我作甚?”   容祁终于明白,她刚才为何会是那个反应了。   既非抗拒,又非支持,完全只是疑惑。   纯粹是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他心里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猜想,迟疑许久,最终还是问了出口:“我们以前……只在双修台上双修吗?”   “自然,”裴苏苏语气如常,仿佛这再正常不过,“怎么了?”   容祁脸上的表情一寸寸碎裂,“没、没什么。”   “那便休息吧。”   “好。”   容祁收回看向裴苏苏的视线,转为盯着帐顶,几乎要将它给盯出一个窟窿来。   忽然得知这件事,容祁心绪复杂,一时间说不出自己什么感受。   居然只在双修台上双修?   他之前就料到闻人缙性情冷淡,或许对此事并不热衷,但也没料到,会冷淡到这种地步。   闻人缙与裴苏苏接触得越少,他越应该高兴才是。   可……若从前他们就很少双修,那他以后若是想多与她亲近,岂不是又会惹她怀疑?   回想起那日的滋味,容祁呼吸变得粗重,体温渐渐升高,又忍不住看向裴苏苏,心中不解更重。   难道其实是他的问题?   是因为他出身龙族,想法太重?   越想,身体就越难受。   容祁舔了舔唇,连忙默念清心咒,从脑海中抛开这些想法,这才将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听到旁边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他犹豫片刻,还是探身过去,动作小心地将裴苏苏拥入怀中。   其实,就算不能双修,能这么抱着她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夕、山顶洞仙女王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家酒10瓶;婼婼惹~7瓶;恩东狗6瓶;韩云溪陵砂1瓶; 第47章 妖王宫   阳俟醒来后,实力提升了一个台阶。   “大尊,苏苏大尊已经等您多时了,即日便可出发,前往妖王谷。”弓玉道。   阳俟兴奋说道:“正好,我现在灵力充沛,正想打一架。”   目光转到一旁的容祁,他忽然顿住,微微一愣。   “怎么了?”见他面带疑惑,裴苏苏轻笑,视线同样飘到容祁那边。   “没,没什么。”说完,阳俟又忍不住盯着容祁看了一眼。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还是关于容祁的。   可他跟容祁一向没有交集,应当是自己的错觉吧。   “走吧。”   之后,裴苏苏便与容祁和阳俟一起,离开了碧云界。   他们要尽快赶往妖王谷,协助步仇,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慢悠悠地走,而是一路绘制传送阵,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听到小妖禀报,说裴苏苏和阳俟过来,步仇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从高台上走下来。   他先看向裴苏苏,见她气息平稳,眉目舒展,悬了好些时日的心这才放下。   裴苏苏冲他微微颔首,两人多年默契,有些话不必多说,便都心知肚明。   步仇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容祁时,微微怔住,有些讶异,又因为神元骨一事,对他颇有不满。   只是他到底比阳俟镇静多了,很快就藏好情绪,如常对裴苏苏说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来得这么快。”   “饶含到了吗?”   步仇道:“还没有,她传消息说,过几日才会到。”   寒暄几句,话题一转,“现在妖王谷情况如何?”   容祁心知自己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就对裴苏苏微微颔首,离开殿中。   之后,步仇他们便开始商量正事。   步仇说:“项安带着几个大妖逃出了妖王谷,看来是打算与我们正面对抗了。”   阳俟对步仇道:“我早就看出他目的不纯,之前苏苏做妖王的时候,一遇到点风吹草动,项安立马就抓住机会打压她的声望。如今项安以为苏苏与你内斗,果真坐不住了。”   “这样也好,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省得他们再作乱。”   “饶含过来前,我们先将项安的藏身之处找出来。”   商议完,从王宫出来,裴苏苏看到在外面等着她的容祁。   “要不要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她提议道。   她让出妖王之位以后,步仇并没有住进她原来的地方,而是在旁边另建了新的宫殿。   容祁敛起眉间清寒,淡笑着应下,“好。”   他也想知道,裴苏苏住了百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裴苏苏领容祁去自己从前的住处。   两人并肩走着。   “事情可棘手?”容祁侧首看她。   裴苏苏摇头,“不算棘手,项安他们实力并不强。”   虽然她不希望妖族内斗,但若是这件事没了转圜余地,也只能战。   若真要打起来,项安他们不可能有胜算。   “那就好。”   穿过月洞门,拐角处花坛里侧伸出一枝粉白醉芙蓉,挡了裴苏苏的去路。   容祁伸手,干脆利落地将花枝折断。   他身形偏瘦,手修长分明,暖阳下,少年指尖如玉,比开得娇艳的花还漂亮。   一转头,发现裴苏苏正眼眸晶亮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容祁屏息与她对视片刻,耳根略微发热。   他掩饰似的将花枝随手一丢,眨了眨眼睫,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走在前面。   裴苏苏桃花眸睁圆,直直望向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又低头去看被丢在泥地里的花枝。   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笑起来。   走到文宿殿门口,看到上方的黑底烫金牌匾,容祁唇角笑意微收。   裴苏苏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反倒看上去有些紧张,施法破开自己留下的结界,推开殿门,“我已经近一年没来过这里了。”   殿内施着避尘结界,不需要小妖来打扫,就能洁净无尘。   这里从未有人进来过,里面的摆设还保留着当初她离开时的样子。   裴苏苏施了个法术,打开两侧雕花木窗,穿堂风吹进来,屋内凉爽不少,飘来阵阵花香。   殿内空旷,摆设极为简单,几乎没什么装饰。   床上没有被褥,只放着一个蒲团。不像是妖族之王的居所,反倒像苦修之人住的地方。   原来,她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容祁不由得看向裴苏苏,心中升起几份疼惜,轻轻握住她的手。   裴苏苏拉着他,绕过屏风,来到偏殿的书房。   一进去,容祁就看到了满屋子的画像。   画中人姿容绝世,白衣胜雪,或立或坐,皆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与他容貌如出一辙,却,并不是他。   心中狠狠一刺。   容祁墨眸死死盯着这些画像,胸前起伏剧烈,眼尾微红。   若不是理智尚存,他恨不得将这些画像全部撕碎,或是一把火烧成灰烬。   腰间忽然圈上一双手臂,容祁身子僵住,眸中赤色渐渐褪去,神智回笼。   幸好她方才在身后,没有看到他一瞬间可怖的神色,不然定会起疑。   他有些颤抖地抬起手,覆在裴苏苏手背上。   “最近这段时日,妖王谷可能会有些乱,你便先住在这里吧。”裴苏苏枕着他的后背,从背后抱住他,呼吸间尽是来自他身上的气息。   容祁深呼吸几下,压下翻滚思绪,低声问:“你呢?”   “我晚上或许回不来。”   “好。”容祁垂下眼。   说完,他转过身,将她正面拉入怀中。   “这些年,你受苦了。”他怜惜地抚过她额前的青丝。   “不苦,你回来了就好。”裴苏苏轻轻摇头,然后笑着踮起脚,一下下亲他的下巴。   容祁手轻扶在她脑后,低头,配合她的动作。   随着她的亲吻,他心中的戾气和杀意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在裴苏苏再次亲上来时,容祁双手捧住她的脸,与她双唇相贴,只是依旧不敢深入,只是克制地,若即若离地碰了碰。   “待忙完妖王谷这边的事情,我与你一起四处历练,助你提升实力。”   “好。”   “那我先走了,会有小妖来照顾你。这些符箓你拿着。”   尽管知道妖王宫很安全,裴苏苏依然放心不下,给他留下了许多法宝。   容祁的心像是泡在暖泉里,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应“好”。   裴苏苏走后,容祁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他才收回视线。   转过身的瞬间,面上清冷温和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肃沉戾。   容祁去了偏殿。   他眸光冰冷如刃,拿起屋里的画,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   闻人缙善书画,会站在裴苏苏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笔写字。   闻人缙喜音律,喜欢抱着一只猫在溪边拨琴。   闻人缙……   全都是闻人缙。   容祁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气度。   手上一用力,画纸便被皱起,画中人的姿容总算被遮住。   可他胸中熊熊燃烧的妒火,依然没有要停熄的意思,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疼。   容祁手忽然松开,画纸翩然落下。   脑海中又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宛如有人拿着锥子用力凿刻一般。   容祁双手按着额头两边,只能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总归画中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来跟他争抢。   自己又何必与死人计较。   眼下,还是要尽快提升实力,不然他的识海承受不住数万年的记忆。   裴苏苏忙于正事,晚上果然没有回来。   容祁坐在桌前,指尖敲了敲桌面。   思忖片刻,他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他不需要绘制传送阵,就可以将自己传送到别处。   两息之间,容祁就来到了距离妖王谷数十里的一处小城。   来妖王谷的路上,路过这里时,他察觉出这里有魔气波动,暗自记在心里。   容祁直接凭借自己天生对魔气的感应,朝着城内一处隐蔽的小院走去。   自从上次被裴苏苏发现阴谋,偷走邪魔珠开始,羊士的行动就低调了许多。   他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在死梦河外面建立魔城了,而是命人悄悄潜伏在不大不小的城中,躲在院子里,继续之前的计划,悄悄抓人族的修炼天才来造杀孽,凝聚邪气。   而邪魔珠转化出的魔气,全部被阵法禁锢在院子里,供羊士手下的人吸收炼化。   院子外面布置了许多阵法结界,可这些东西拦不住容祁。   他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走进月色下的小院。   “你,你是何人?你是怎么闯进——”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他身上的魔气从额头流失出去,全部被容祁吸收炼化。   容祁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那人没了声息,软软倒在地上。   其他人拿着武器一拥而上,没多久,地上就多出一大片尸体,都是被吸干了修为的干尸。   虽然容祁只有元婴期的修为,但他修的功法极为强横,可以轻易越阶作战,这些人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走到暗室中,容祁将手放在邪魔珠前面,快速吸收里面纯净的魔气,邪气则是全部被阻隔在外。   旁人吸收邪魔珠的力量的速度很慢,而且会不小心将邪气也吸入进去,久而久之便会积下业障。   可容祁完全没有这些担忧,他生来就对魔气极为亲近,也不会有任何修炼上的瓶颈。   眨眼间,容祁的魔气修为就迈入了元婴期。   如果他想,可以随时结出两个元婴。   吸收完魔气,容祁将邪魔珠拿在手里,总觉得它的气息有些熟悉。   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他才想起来,这东西上面有陨天珠的气息。   当初他被安上了偷盗陨天珠的罪名,才被囚禁至望天崖,以至于遭受那么多痛苦。   所以覆灭龙族时,他心怀怨恨,故意当着所有龙族的面,将陨天珠从他哥哥芥子袋里抢出来,毁成了碎片。   没想到,这些碎片,现如今都成了邪物,还被人刻意收集起来加以利用。   知道望天崖入口的人可不多,应当是魔域的核心人物。   容祁狭长眼眸微眯,蕴起翻腾的杀意。   之后,他将没了魔气的邪魔珠收进芥子袋,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转瞬间就回到了妖王谷中。   从那以后,容祁白日留在妖王谷,晚上出去吸魔气。   羊士费尽心机建立起的用来培养势力的几个据点,最终,都便宜了容祁。   容祁的修为蹭蹭往上涨,很快便迈入了炼虚期。   炼虚期在旁人眼里是很难得的高手,但跟以前的容祁相比,说是弱得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   依然远远不够。   这日,容祁刚回来,就察觉到院中有一道陌生的气息存在。   而且那道气息,并非来自于裴苏苏。   他心中微凛,传送到院子外面,然后迈步走进去。   “你去了何处?”步仇倚着阴影中的墙壁,拿一柄合起的乌木扇抵着额头,闭着眼,神情晦暗不明。   容祁眉间戾气一闪而过,面上依旧清冷淡然,“与你何干?”   说完,就见步仇睁开眼,牵出一抹凉薄笑意,定定看着他道:“你之前,特意找阳俟打探过闻人缙。”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步仇看似放松,其实一直死死盯着容祁,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饶含前两天来到妖王谷,偶然提起此事。   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可阳俟居然对此毫无印象,再联系起容祁身着白衣,神态动作都与闻人缙相似,这件事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让步仇失望的是,容祁听完这句话,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出现惊慌失措的反应。   容祁看上去只是有些疑惑,然后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似乎有这回事。”   “你特意打探闻人缙的消息,又故意模仿他来接近苏苏,到底意欲何为?”步仇从阴影中走出来,赤红竖瞳在黑夜里有些瘆人。   听到他对裴苏苏的称呼,容祁眸色沉了沉。   容祁嗓音清寒通透,如玉石相击,“你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步仇走到容祁面前,距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苏苏之前还是妖王的时候,我就住在后宫,就那座宫殿。”   步仇说着,用扇子指了个不远处的方向,“你说我以什么身份质问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容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精致的眉骨一沉,下颌绷紧。   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袖下,手中凝聚出一团黑色魔气。   这个距离,他可以轻易重伤步仇。   可最终,魔气还是消散在了指尖。   “我想知道我自己过去的事情,怎么,”容祁垂下眼,略一停顿,转眸看向步仇,“不能问?”   他的眼神明明没太多重量,却莫名让步仇有种自己矮了一头的感觉。   一个元婴期修士,哪来这么厉害的气势。   难道他真是曾经的虚渺剑仙?   步仇心思百转,面上依旧不显,“即便不提这事,你刚才又去了何处?”   “散心。”容祁眼瞳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唇瓣薄红没有弧度。   步仇看不出信了没有,冷哼一声道:“我警告你,最好别对苏苏起坏心思,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   “她是我的道侣,我自然不会害她,不需你多言。”冷声说完,容祁就收回了落在步仇身上的视线,迈步走进殿中。   步仇望着容祁离开的背影,舌尖烦躁地抵了抵腮帮子。   裴苏苏为了容祁丢了神元骨,因为这事,步仇一直对容祁心存芥蒂,看不过眼。   他原本想将容祁打探闻人缙消息的事情直接告诉裴苏苏,但饶含和阳俟一致认为,裴苏苏好不容易才变得像现在这样,有了情绪,有了欢笑。   事情还没确认前,没必要告诉她,给她添堵。   所以今夜步仇特意支开裴苏苏,来这里试探容祁。   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到底是容祁太过谨慎,还是,只是他想多了而已?   步仇叫来手下小妖,“盯着容祁,他每天有什么异动,立刻来向我汇报。”   “是!”   半夜,裴苏苏忙完事情,终于腾出时间,回到住处。   她本来想在外间待到天亮就离开,没想到殿内居然亮着灯。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睡?   裴苏苏心生疑惑,撩开珠帘走进内殿。   容祁正坐在桌前看书,昏黄烛火映得他面容俊美,轮廓清隽。   听到珠子碰撞的声响,他抬眸望过来,墨眸瞬间亮起,比烛火还要亮。   “怎么没睡?”裴苏苏温声问,说话间朝着他走去。   “不困。”容祁将书合上。   裴苏苏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入手温凉,她忍不住握得更紧。   注意到桌上有未干的墨迹,随口问了句:“刚才在写字?”   容祁眸光微闪,含糊带过这个话题,“嗯,你忙完了?”   “今日都忙完了。”   容祁拉她坐进自己怀里,没再开口。   见他眉心皱着,裴苏苏担忧问道:“怎么?有心事?”   容祁轻轻捏她的指尖,眼睫垂下,遮住眼中情绪,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听闻,妖族可以结许多道侣。”   裴苏苏点头,“没错,修为高的大妖是可以这么做。”   “那对于妖族来说,同时喜爱几个道侣,是不是……也可以算得上深情?”   裴苏苏奇怪看他一眼,随后就笑开了,红唇弯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随便问问。”   弓玉说裴苏苏继任妖王之位后,后宫一直空悬。   可步仇他们又说,自己住在后宫。   容祁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虽然根据他对裴苏苏的了解,更偏向于相信弓玉的话,但总要亲口问过才放心。   “自然不算。”   容祁下一个问题紧接着就抛了出来,“如何才算?”   “我觉着,应当是对一个人一心一意,忠贞不渝才算。”裴苏苏理所当然道。   得到这个答案,容祁眸光凝滞,心中反倒不痛快。   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呼吸都变得艰涩。   让她一心一意,忠贞不渝那个人,并不是他。   他心中懊恼,又有些自嘲。   嘲他身为替身,哪来的资格想这么多。   自找苦吃。   “咦,你最近修为怎么一直没有提升?”在容祁沉思这会儿,裴苏苏心血来潮查探了一下他的修为,疑惑问道。   容祁微愣了下。   他最近在修魔气,自然就忽略了灵力的修炼。   而且他将魔气修为隐藏了起来,没被裴苏苏看出。   容祁刚想好理由,还没来得及说,裴苏苏紧接着就又说:“可是又遇到瓶颈了?”   他正欲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在喉间。   容祁掀起眼睫,漆黑眼眸静默望着她,握住她的手收紧。   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第48章 脂膏   裴苏苏拧起眉,疑惑说道:“你以前修炼从不会有瓶颈的,怎的重新修炼一次,反倒瓶颈重重?”   按理说,强者机缘巧合之下重新开始修炼,只会比之前更容易,没见过比之前更艰难的。   容祁被她口中“从不会有瓶颈”吸引了注意力。   闻人缙修炼居然也不会遇到瓶颈?那岂不是与他一样?   “不知。”容祁垂下眼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挠她的手心。   “这可怎么办?”裴苏苏的心思全然被他的话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容祁正欲开口,就听她紧接着说:“妖王宫的合修台破损了,一直没修。”   他抬起眼睫,静默望着她,墨眸清凝。   裴苏苏对他的视线恍然未觉,自顾自说着:“我明日让人去修一修罢,只是所需的材料比较难找。”   “不必了,”容祁悄无声息地与她的手扣在一起,手指交缠,嗓音压得很低,“既然麻烦,就不必特意去修了。”   裴苏苏肩膀垂下,侧首看向他,无奈说道:“可不修好的话,功法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触碰到她明澈干净的眼神,容祁耳尖发烫,喉结无意识上下滚动,有些心虚地别过脸,“一次不成……两次应该可以。”   他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屏住呼吸,用余光关注她的反应。   裴苏苏微愣,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他的话,精致眉眼舒展开,嫣然一笑,赞同道:“你说得有理。现在正是忙于大事的时候,大张旗鼓让人去修合修台,确实不好。”   尤其她并不打算要回妖王之位,也不会在妖王谷久留,步仇与她关系再好,这件事到底还是不合时宜的。   “那便依你所言,先试试吧。若一两次仍旧不行,再想其他法子也不迟。”   “嗯。”容祁抿唇浅笑,小幅度点头,尽量表现得含蓄,他却不知自己的笑意根本藏都藏不住。   裴苏苏不再开口,殿内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他们距离极近的呼吸声。   安静了半刻钟,容祁觉得奇怪,掀起眼睫,就见裴苏苏正笑意盈盈望着他,桃花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映着烛火,亮晶晶的。   他的心被填得满满当当,荡起温柔。   “怎么了?”容祁被她毫不掩饰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   裴苏苏没说话,歪头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伸出手指,朝着他的脸靠近。   容祁紧张的目光追随她的指尖,由远到近。   她莹白的指尖落在左脸,嘴角旁的位置。   “你笑的时候,有个浅浅的梨涡,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微凉指尖落的地方,正是梨涡中央。   她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容祁如同被当头敲了一棒,心神大震,有些慌张地问道:“我从前没有吗?”   在他猝然收紧的目光下,裴苏苏咬了下唇角,黛眉微蹙,似是有些苦恼。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从前,你没笑这么开心过。”   闻人缙少有情绪波动,即便高兴,顶多也只是微微弯起唇,笑意浅到可以忽略不计。   裴苏苏没看过他的梨涡。   但说不定闻人缙有,只是他很少像容祁刚才那样笑,所以自己才没见过。   容祁用力闭了闭眼,重重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后背衣裳微湿。   他抬起手,放在裴苏苏脑后,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我从前应该也有的。”出口的声音还在因为后怕而轻颤。   他就像是卑劣至极的小偷,偷走了别人捧在手心的至宝。   从此他虽怀揣至宝,但注定余生都要活在惴惴不安当中,片刻都不得安宁。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裴苏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或许是我没注意。”   “正好我今日有时间,看看能否助你突破吧。”   “好。”她能快些将刚才那件事忘掉,容祁求之不得。   “要沐浴吗?”容祁问。   裴苏苏点头,从他怀里离开,朝着偏殿走去,“我先去吧。”   “好。”容祁温和应下。   裴苏苏走后,他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施了个清洁术,将桌上的墨迹处理干净。   方才她来之前,其实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练字。   闻人缙写得一手好字,之前他听裴苏苏说过,虚渺剑法便是闻人缙从书法中悟得。   旁的东西他可以不会,字必须练好。   安静空旷的殿内,凉风拂过,琉璃灯内烛火微晃,白衣少年静坐于桌前看书,耐心等着。   殿内久久都未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再一看去,少年看似在看书,目光却出神,心思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裴苏苏出来时,鬓发如云雾般散在身后,只穿了一身素白中衣。   她一边拿巾帕绞头发,一边走到容祁身边,低头看向他手里的书,问道:“方才忘记问了,你在看什么?”   她倾身过来,身上还带着半潮的温热水汽,裹着香甜好闻的气息侵入鼻间。   一捋青丝垂落在肩头,容祁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瞬间绷紧了身子,脸颊腾起薄红,拘谨答:“是……凡间的话本,我从书房随手拿的。”   “你去沐浴罢,我看会儿书。”说着,裴苏苏手下轻轻一扯,就将容祁头上的竹簪和朱红镇魔绫取了下来,眼看着他如瀑墨发散在身后,她笑意更浓。   容祁不敢直视她的视线,别过脸,努力藏好自己的不自在,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裴苏苏好笑地看了眼他泛红的耳尖,并未点破。   容祁去偏殿后,裴苏苏没了擦头发的兴致,直接用法术将青丝烘干,然后便靠坐在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床头,认真看起了书。   凡间的话本,许多都是讲帝王将相的。   这本讲的便是凡间一个马奴最后成了将军的故事,中间还穿插了一段儿女情长。   马奴还是仆人时,整日被富家小姐拿鞭子抽,怀恨在心。   后来马奴成为将军,为了报复,将那家小姐娶进门,却改不了过往多年的习惯,地位高了,依旧处于被欺压的位置,一边恨得牙痒,一边对那姑娘有求必应。   裴苏苏看到一半,容祁从偏殿出来,她就将书合起,放到一旁。   上床前,容祁依然先猛灌了大半杯凉水。   放下床帐,寒气被阻挡在外,帐内只余暖香。   将娇小的人影拥入怀中,容祁轻轻亲了亲她的侧脸,又与她额头相抵。   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抱着,默默感受她的气息。   他气息滚烫,却并不着急,而是耐心又温柔地与她耳鬓厮磨。   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白玉盒。   “这是何物?”容祁好奇地接过,打开盒盖,瞧见里头是透明色水样的脂膏,质地滑腻,有桂花香。   裴苏苏面颊微红,桃花眸润泽,如同噙了一汪春水,言语有些躲闪,“上次没来得及准备。”   她说得遮遮掩掩,容祁一开始没懂,待看出她的尴尬窘迫,他隐约猜到什么,眸光顿时一凛,手掌握起,用力攥紧了手中的脂膏。   指骨泛起青白,几乎要将玉盒给生生捏碎。   “我们从前……会用这个?”嗓音压着勃勃怒气。   裴苏苏点头。   容祁心头窜起火,暗自咬牙,在心底痛骂闻人缙。   该死的混账东西。   他将玉盒丢到一边,怜惜地将裴苏苏抱进怀里,轻按着她的后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以后用不着了。”   察觉出他气息含怒,裴苏苏疑惑看他。   容祁侧身将她抱进怀里,像在安抚似的,一下下拍她的背,轻吻她侧脸。   裴苏苏看了看天色,很想说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可对上容祁怒意未消的墨眸,不知怎的,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半晌,她面对着容祁,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容祁的手掌依然放在她身后,隔着薄薄中衣,掌心温度透过来。   “别忘了运转功法。”裴苏苏气息湿热,眼眸迷离。   容祁帮她拨开额头被汗湿的乌发,喘着气道:“嗯,我记得。”   可他哪有心思去运转什么功法。   之后他便收紧手臂,将她越抱越紧,几乎恨不得嵌进自己身体里。   小半个时辰后,裴苏苏忽然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见状,容祁动作停下,将手放在她额头两侧,取代她的手,帮她放松,“是太累了吗?”   “嗯,有些累。”   虽说以她现在的修为不需要像凡人那样睡觉,但忙碌许久,又陷于畅快欢事,还是难免觉得疲累。   “那便休息吧。”   “可你瓶颈还没过去……”裴苏苏掀眸看向他,有些犹豫。   容祁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轻笑安慰道:“不急于一时。”   她都这么累了,他哪里舍得为了一己私欲,让她更累。   “说的也是。”裴苏苏点头。   于是她就放心地靠在容祁怀里,闭上眼睛。   快要睡着时,她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等忙完这阵子,我再帮你度过瓶颈。”   “好,快睡吧。”   容祁帮她揉着额角,同时缓缓输入自己的灵力,缓解她的疲累。   直到裴苏苏呼吸渐渐均匀,他才停手,将她圈在怀里,低眸定定望着她。   许是这几日真的累坏了,她眼下隐约泛起青痕,在白皙胜雪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昏黄烛光下,裴苏苏睡颜恬静,纤长蜷曲的眼睫垂下,鼻尖莹润小巧,唇角微弯。   容祁墨眸专注,一瞬不瞬盯着她,眼中的光比琉璃灯还要亮。   他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抽身离开,用法力灭了屋里的灯盏。   床帐内顿时暗下去。   容祁重新抱住裴苏苏,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依然没有慢下去,扑通扑通如同惊雷,在寂静黑夜中极为明显。   他身上烧着火,燥意难消,直到天光微亮才勉强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至于为什么要改成“合修”,懂的都懂/沧桑点烟.jpg今天有二更哒 第49章 副魂(修)   容祁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余温尚存,应当走得不久。   他扶额坐起身,暗恼自己睡得沉,没发觉裴苏苏的离开。   步仇派了人在暗处盯着,容祁早已发觉。   正好近处的几个城,魔气已经被他吸得一干二净。再远的地方,他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快速往返,为防被人发现,他决意修炼魔气的事暂且缓一缓。   容祁布下防止窥探的结界,手一挥,联系上虬婴。   水镜中,虬婴正跟一群魔王说着话,察觉到容祁的召唤,立刻将人全部赶下去,才连通他那边,看到容祁的身影。   见魔尊着白衣,虬婴有一瞬间的愕然。   他很快压下惊讶,跪俯在地,“魔尊,您有何吩咐?”   “闻人缙死了?”容祁收敛起清冷,眉目间落上沉戾,嗓音低缓靡丽。   虽然依然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他身上却半点仙气都无,只剩下浓郁的煞气。   虬婴愣了下才想起来,闻人缙就是那个假冒魔尊之人,连忙点头,“是,他已经死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容祁挥手便欲打散水镜。   虬婴见状连忙道:“魔尊,还有一事禀报。”   容祁未发一言,凉眸看他。   虬婴不敢耽搁他的时间,快速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发现告诉容祁:“属下偶然发现,羊士一直在隐藏修为,他其实早已迈入渡劫期,不知为何要刻意隐瞒实力。还有,邪魔珠一事似乎也与他有关。”   容祁一离开,整个魔域修为最高的就是羊士。   虬婴不敢贸然动羊士,羊士也不敢轻易挑衅容祁的威严,双方暂且僵持。   容祁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邪魔珠……   原来是这个人搞出来的。   可他怎会知道,邪魔珠能将邪气转化为魔气?   收起思绪,容祁眸中快速划过一抹狠辣杀意,不耐道:“待我回魔域再处置他。”   看来是他太久没动作,让这些人忘了恐惧,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想到闻人缙与容祁如出一辙的容貌,虬婴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痒,忍不住问了出口:“魔尊,您……您的分魂术可大成了?”   毕竟是精怪族最不为人知的秘术,若真有人能够练成,光是一想到这个可能,虬婴浑身的血液都不禁开始沸腾。   容祁拧起眉,冷声问:“什么分魂术?”   虬婴诧异了一瞬,很快将分魂术的来由介绍清楚:“分魂术便是将自己灵魂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注入傀儡之中,令其替自己行事,可以算作更为高深的傀儡术。”   “属下觉得,您与那闻人缙生得一模一样,或许……并非偶然,所以才斗胆多说了几句,魔尊恕罪。”   记忆太多,容祁敛眸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说过分魂术这个东西。   虽然他似乎丢失过几段短暂的记忆,但仔细想来,他完全没必要特意分出另一个自己。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容祁还是多问了句:“分出的灵魂,与普通人有何区别?”   “虽然分魂术比傀儡术更精妙,副魂也可以有独立思想,不容易被人看出来。但说到底副魂还是傀儡,所以无情无欲。而且副魂受损或者消散时,主魂会有所感应。”   闻人缙怎么可能无情?   他若是无情,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非要去望天崖给裴苏苏摘龙骨花了。   之前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血脉最纯净的那朵龙骨花,想来,应该是落入了闻人缙手中。   关掉水镜,容祁下床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铺陈于桌上。   他将话本摆到一旁,开始对照着练字。   容祁执掌魔域数万年,最喜欢的解决事情的方式就是杀人。   而这种方式在魔域极为高效,所以他少有需要动笔的时候。   他其实是很没有耐心的人,才没写多少字,就忍不住心生烦躁,想把笔丢到一边。   握笔哪有掐人的脖子有意思?   可想到偏殿里那些画里的场景——仙人一般的闻人缙写字作画时,总有一只小猫妖乖乖陪在他身旁,一脸崇拜的模样。   容祁只好压下不耐,强逼着自己练下去。   闻人缙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并且可以做得更好。   练着练着,看到话本里的某段剧情。   容祁笔尖顿住,在纤薄纸上滴下一滩墨迹,洇透到桌上。   马奴出身卑微,做将军之后,和世家公子们一同参加宴会。   旁的公子哥都会赋诗作画,他却什么都不会,连喝茶都透着一股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遭众人嘲笑。   书中正好有个温润如玉,矜贵自持的世子,与马奴将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马奴将军捧在心尖上的爱妻,还一直对那世子念念不忘,屡次因为世子叱骂将军。   “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你从前卑微如犬的模样,你连闻世子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你这种人出身卑贱,合该一辈子都待在泥地里,让人踩在脚下。”   “我就是给世子做妾,也不会看你一眼,我嫌脏!”   这个该死的世子居然恰好姓闻。   容祁绷直唇线,目光沉沉,手中的笔“啪”一下被折断。   他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心烦意乱地将纸皱成一团,扔到地上。   夜凉如水,裴苏苏踏着月色回来。   “一切顺利么?”容祁放下书,迎上前,扶着裴苏苏的手臂让她在桌前坐下。   裴苏苏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又让项安给跑了。”   “他们一共多少人?”   “大妖十四个,都是炼虚期以上修为。真打起来,他们根本讨不到便宜,只是他们一直如泥鳅一般躲躲藏藏,不与我们正面对抗,实在狡猾。”   裴苏苏没说的是,他们怀疑项安等人最近与魔修勾结在了一起,所以才会逃得这么顺利。   容祁看出她眉间疲惫,心中隐约有了计划。   他垂下眼帘,低低道:“会抓到他们的。”   临睡前,容祁与往常一样,拿起茶杯喝冷水。   原本想仰头直接灌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刻意放慢速度,小口喝完。   上了床,想到裴苏苏最近疲惫,容祁并没有缠着她双修。   他从身后将裴苏苏拥入怀里,双手放在她额头两侧,动作轻柔地帮她按摩,缓解疲累。   脑海中忽然想起虬婴说的分魂术。   副魂无情无欲。   如今已经确认闻人缙有情,那他是否有欲?   思忖片刻,容祁不着痕迹地试探道:“我们从前,为何只在合修台上双修?”   裴苏苏满足地眯起眼,懒洋洋回道:“为了最快帮我提升修为啊。”   靠着他温热的胸膛,周身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容祁的力道恰到好处,裴苏苏下意识想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可想到自己现在不是妖身,只好压下这股冲动。   “不需提升修为时呢?”   “嗯?”裴苏苏不理解他的想法,理所当然道:“不需要提升修为时,又为何要双修?”   除了闻人缙以外,裴苏苏并未与男子亲密接触过。   换句话说,她的一切男女之间的想法,都与闻人缙有关。   无欲?   容祁眼皮一跳。   闻人缙有可能会是副魂傀儡么?   可闻人缙死时,自己并未收到任何感应。难不成,其实闻人缙并没有死?   “咦?说起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从前每次合修完,你似乎都会很虚弱痛苦,我以为是你拿修为渡我的缘故。可如今我用修为渡你,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正是因为每次合修时,闻人缙都面色苍白,似是在压抑着难忍的痛苦,所以他们不会用太长时间。   有阵子,裴苏苏甚至怀疑,他拿给自己的功法是采阳补阴的邪法,所以才会让他那么虚弱。   可他闻言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不要多想。   容祁手上动作继续,试探着问道:“从前双修时,我会很虚弱痛苦?”   “嗯,不是修为受损那种虚弱,而是……另一种。”具体的,裴苏苏也描述不上来。   类似于被下了某种禁制,要强行打破禁制,不得不付出身体受损的代价。   正是因为这个,她之前有段时间,一直很排斥与闻人缙合修。   可闻人缙却急着把修为渡给她,还四处带她历练,帮她找各种灵物,仿佛……仿佛他在害怕什么似的。   不过这些疑惑,都只是裴苏苏自己心中的猜测,没有证据,所以她并没有说出来。   “你不必为此事担忧,等我将来恢复记忆,自会知晓原因。”容祁温声道。   他稍微松了口气。   原来并非如他所想,闻人缙无欲。   闻人缙有情有欲,说明他并非副魂傀儡。   那么他死时,自己没收到任何感应,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另一个想法很快占据了容祁的心神。   他昨夜太过愤怒,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以闻人缙对裴苏苏的珍视程度,即便他真的无欲,也不会完全不顾裴苏苏的感受,每次都急着用脂膏。   那么他应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闻人缙即便强忍着痛苦,也要将修为渡给裴苏苏。   这样一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仙人。   若将来有一天,裴苏苏发现,自己派人杀了闻人缙……   容祁心里蓦地一颤,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得面色煞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嗯,说起来——”裴苏苏睁开眼,从容祁怀里转了个身,正准备与他说另一件事,却刚好看到他难看极了的脸色。   语气顿时一转:“你怎么了?”   裴苏苏忽然出声,让心虚不已的容祁心跳差点停滞。   他连忙调整好表情,温柔顺了顺她的青丝,故作平静道:“我没事,你要说什么?”   只是他笑容僵硬,心头的恐惧和担忧挥之不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让你最近小心些,尽量少出门,我怕项安他们被逼急了,会对你动手。”   “嗯,我会小心的,你不必担心我。”   容祁抱住裴苏苏,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亲。   琉璃灯熄灭,床帐放下。   容祁轻声说:“睡吧。”   裴苏苏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可黑暗中,容祁却心神不宁,盯着床帐想了很久的事情。   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睡过去。   结果好不容易睡着,他却做了噩梦,比上次在碧云界地牢里做的梦还要恐怖。   容祁梦到裴苏苏发现真相,发现他并非闻人缙,还发现闻人缙死于他手中。   裴苏苏泪流满面,用仇恨无比的眼神望着他,恨不得饮他的血啖他的肉。   到最后,她甚至要陪着闻人缙一起死。   这是容祁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局。   他宁愿裴苏苏杀了他,也不愿她陪着闻人缙去死。   可她却用恨极了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说她要去找闻人缙,还说她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容祁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猩红着眼,眼睁睁看着裴苏苏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后悔和绝望化作布满倒刺的藤蔓,将他整个人死死缠住,裹得密不透风。   梦里的容祁悲恸欲绝,醒来的时候,枕边湿了一片。   他猛地坐起身,梦里那种痛不欲生的感受短暂地停留在身体里,疼得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抚上心口。   容祁苍白着唇,大口大口地喘息。   是了,这段时间他过得太舒心。   让他差点忘了,这些幸福都是他偷来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人重新夺走。   最近几日的欢喜放松荡然无存,容祁心中只剩惴惴恐慌。   幸好裴苏苏一早便离开,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容祁立刻联系上虬婴。   连续两日跨越如此远的距离,联系虬婴,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是有些勉强。   水镜凝出,容祁脸色愈白。   “你确定闻人缙已死?”容祁知道自己的水镜坚持不了多久,直接问道。   虬婴连忙点头,“确定。闻人缙本就身受重伤,又受了渡劫期修士的一掌,跌落悬崖,绝无生还可能。”   容祁点漆般的眼瞳骤然收缩,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咬牙缓声道:“什么?你并未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虬婴诚惶诚恐地答道:“闻人缙是从陨凤崖跌落下去的,属下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即便他有渡劫期修为,都绝不可能还活着。”   陨凤崖的凶险,容祁自然知晓。下面积攒了数万年的魔神之恨,可以让一切不小心接触到的生命灰飞烟灭。   心下稍松,他掀起幽深眼眸,又问起另一件自己很在意的事情:“你可确定,副魂一定不会生出情和欲?”   “虽然从古至今,从未有人练成过分魂术,但属下可以保证,身为傀儡的副魂是绝不会生出情和欲的。”   虬婴刚说完,水镜就荡起波纹,彻底消失。   容祁静坐于殿内,手握成拳抵着眉心,闭目沉思。   闻人缙出事那日,裴苏苏分明有所感应,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再加上虬婴信誓旦旦说,副魂傀儡不可能生出情-欲,而且分魂术从古至今都没人练成过。   所以,闻人缙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副魂。   容祁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闻人缙如此惊才艳绝的一个人,又岂是他能够创造出来的?   他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些。   而且自己根本没必要,创造出这么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   不过不管怎样,只要确认闻人缙已死就好。   如此,他总算可以彻底放心了。   只要他继续伪装,裴苏苏就永远不会得知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小娇祁:我不管闻人缙是不是我自己,总之他!必!须!死!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飞舞蝶43瓶;喵3728922910瓶; 第50章 离开   虬婴等着手下人的回禀。   没等多久,他就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回护法大人,闻人缙在人族的称号是虚渺剑仙,修为高深,只是百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入魔失踪。他曾有个妖族道侣,此事在人族并非什么秘密。”   “他的道侣,可是猫妖?”   “正是。”   虬婴心里咯噔一下。   这下都对上了。   昨日魔尊联系自己时穿了白衣,这还只是让虬婴觉得稍微有些诧异,并没多想。   可刚才,魔尊居然又突然联系了他一次,看上去还十分着急,目的竟只是为了确认闻人缙有没有死。   这人虬婴觉得奇怪无比,立刻让人去查关于闻人缙的消息。   想到自己初遇闻人缙时,那人便是一身白衣。   穿白衣,杀闻人缙,隐藏身份留在那个猫妖身边……莫非,魔尊正在伪装自己是闻人缙?   回想起之前在神陨之地,魔尊曾挡在那个猫妖身前,虬婴愈发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不过,虬婴并不觉得魔尊对那个猫妖动了情。   旁人不了解,他陪在魔尊身边万年,对魔尊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魔尊的来历他并不知道,只知魔尊为人残忍暴戾,阴晴不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杀人。   万魔窟里面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怨气,就是因为魔尊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魔尊杀起人来不管不顾,脾气上来了,连自己器重信任的下属也是说杀就杀。   虬婴能一直安然活着,靠的不仅仅是他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本事,更是因为,他来自精怪族,知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秘辛,对魔尊还有用,所以才被留下一命。   像魔尊这样的疯子,数万年都没动过心,怎么可能会突然爱上一个猫妖?   即便真动了心,强行不管不顾地将人带回魔域,才是魔尊的行事风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伪装成那猫妖的道侣。   如此卑微的做法,虬婴自问,换了他都不可能忍得下去,更别说向来狠厉阴鸷的魔尊了。   想来,魔尊此举应该是为了探明猫妖身上的秘密,毕竟那猫妖与曾经的凤凰妖王之间,不知道有着什么联系。   只是可惜了,看上去,魔尊并未练成分魂术。   自从万年前判离妖族,虬婴心中除了复仇以外,唯一记挂的事情,就只有分魂术。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神奇的上古秘术有人能练成功。   收起思绪,虬婴问道:“对了,羊士呢?”   他最近一直派人盯着羊士那边的动静。   “羊士魔王一直在住处,没有出来过。”   虬婴皱起眉,“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正是。”   “快随我去看看。”   虬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立刻带人前往羊士的住处。   可等他强闯进去才发现,根本不见羊士的踪迹。   怪不得羊士最近一直没动静,原来他早已逃了。   恐怕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等魔尊回来不会放过他,所以才会提前逃跑。   “一群废物。”虬婴知道自己派的这些人,根本看不住已经是渡劫期修为的羊士,但这不妨碍他把脾气撒在这些人身上。   魔修跪倒在地,“护法大人息怒。”   虬婴怒道:“立刻清点人手,我要知道,羊士带走了多少人。”   “是!”   议事厅,裴苏苏正与步仇阳俟等人商议正事。   饶含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找到两个项安等人的据点,只可惜又让项安给提前逃了。”   “这次我们的人又在据点发现了残留的魔气,没想到项安居然背叛妖族,与魔修勾结在一起。”   “若是抓不到项安,便只剩下一个办法——直接向项安治下的赤凉界宣战,逼他出来。”另一个大妖说道。   裴苏苏沉默不语。   每个大妖都统治着妖族的一片地界,界内所有小妖,都对自己尊奉的大妖言听计从。有时即便明知大妖做得不对,小妖们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听命。   她血脉低微,最理解这种无力感。   正是因为这个顾虑,他们才迟迟没有动手。   阳俟脾气最暴躁,忍不住骂道:“我看那个项安根本就是个孬种,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咱们妖族向来实力为尊,几万年都没出过一个像他这样搞阴谋诡计的。”   项安等人派各自手下的小妖不停挑衅找事,给步仇添麻烦,自己却不停地躲躲藏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其实,项安虽狡猾,我们也并非毫无应对之策。”步仇慵懒轻笑,说话的时候,看向的却是裴苏苏。   对上他的眼神,裴苏苏心神微动,隐约猜到什么。   果然,等阳俟急不可耐地问他有什么办法,步仇就说道:“苏苏大尊对容祁一往情深,这件事全妖族上下都知道,若是以容祁为饵,不怕头脑冲动的项安不出来,到时……”   “不行。”步仇还没说完,就被裴苏苏一口回绝。   她怎么舍得让容祁涉险。   步仇想得到这回事,裴苏苏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之前才会特意叮嘱容祁,让他最近小心一些,尽量减少出行,免得被项安盯上。   “苏苏,容祁已经有元婴期修为了,有自保的能力。只要我们一直跟着他,顺藤摸瓜找到项安的所在,他绝对不会有危险。而且这个任务,也只有容祁能够胜任。”   “除了你之外,我们都没有道侣,突然结侣,任谁都能看出来是阴谋,换了别人,项安不会上当的。”   可不管他怎么劝,裴苏苏都不为所动。   她自然知道,若想避免战斗,步仇提出的这个办法,最为简单直接。   只要找到项安和那十几个大妖的藏身之处,连日以来困扰他们的问题,便会立刻迎刃而解。   可是,别说容祁只有元婴期修为,就算他是炼虚期高手,裴苏苏都不会同意让他涉险。   步仇劝了半天,裴苏苏垂眸,淡声道:“我不会同意。不过,让旁人假扮成容祁,倒是可行。”   裴苏苏的拒绝,完全在步仇的意料之中。   他便没有再坚持,想了想说道:“容祁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只要项安觉得是真的,就足够了。”   “可要如何才能骗过项安?他行事小心谨慎,在妖王谷还安排了眼线,恐怕没那么好上当。”饶含皱起眉。   就在他们商议时,忽然有小妖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   裴苏苏认出来,这是她安排照顾容祁的小妖,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好了,不好了,苏苏大尊,尊夫被……被抓走了。”   “什么?”裴苏苏立刻来到小妖身边,眉目蕴起怒意,死死盯着他,“被谁抓走了?”   小妖跪倒在地,慌张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晕了过去。醒来才发现,尊夫不见了,原地有打斗的痕迹。”   “该死。”   怒斥一声,裴苏苏的身形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步仇等人互相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裴苏苏来到文宿殿外,果然看到了打斗的痕迹,墙上还有剑气留下的印记。   她认得,这是破妄剑留下的。   “项安的手居然伸到妖王宫来了,看来这次为了抓住容祁,他狠心下了血本。”步仇分析道。   估计势力一直不停被削减,项安被逼急了,才会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力量,破釜沉舟地来了这么一出。   裴苏苏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容祁不是曾经那个废物,他不至于毫无自保能力地被人带走,一定给她留下了什么线索。   一定有线索。   裴苏苏沉敛心神,开始在附近寻找。   凉风起,醉芙蓉淡雅的香气飘入鼻尖。   裴苏苏眼眸一亮。   这是她给容祁留下的追踪符箓,用灵力催动时,便会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在这个季节不容易被人察觉。   心下稍松,裴苏苏对步仇等人说道:“随我来。循着这道花香,就能找到容祁。”   说完,她双手结印,将花香凝成一条实质的细线,随后便沿着这条细线追了过去。   “走吧,我们也去。正好趁此机会,试探一下那个容祁,到底是不是闻人缙。”步仇合上扇子,面上的慵懒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肃冷。   “好。”阳俟饶含同时跟上。   妖王谷外,一处隐蔽的别院内。   “项安,为了抓这小子,可是把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安插进妖王宫的人脉,全部给用上了,能行吗?”   “唉,要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那位大人也联系不上,我们根本不会同意你这么冒险的做法。现在只希望,这小子真能派上用场吧。”   “本以为裴苏苏和步仇闹翻了内斗,没想到这是他们设的局,就等着我们往里跳呢。”   容祁面容冷峭地立在堂下,双手被缚灵丝束缚,却半点不紧张,全然没有自己如今正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他根本不是被抓来的,是自愿过来的。   本来他不愿插手妖族这些事,可看着裴苏苏这几天那么辛苦,他改了主意,想尽快帮她把事情解决掉。   他没听裴苏苏的话减少外出,反倒故意在妖王宫四处走,果然引起了项安的注意。   项安派人抓他,他假装不敌,催动追踪符后,被带到这里。   在这些大妖议论纷纷的时候,容祁正在用神识数这里的高手个数。   厅内有八人,外面还守着几个。   十二,十三,十四。   刚好十四位大妖,项安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容祁垂下眼睫,手腕动了动。   就在这时,项安说道:“放心,我把裴苏苏的道侣抓来,以这小子作为要挟,提什么要求都不怕她不答应,到时就让裴苏苏替我们去对付步仇。”   “她裴苏苏即便修为再强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人族迷得团团转,整日沉溺于儿女情长,不思进取,我看妖族早晚毁在——”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突兀地戛然而止。   “怎么说话说一半?”其他人不怎么在意地抬起头看过去,结果就看到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容祁不知何时突然站在说话的大妖面前,苍白的五指成爪,深探入那人的腹部,整只手都嵌了进去。   大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浑身的力量在疯狂流逝,他却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容祁手下一转,轻而易举地,从他丹田里生挖出一枚血淋淋的妖丹。   他抽出手,大妖的尸体轰然倒塌,死不瞑目,丹田处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合体期的大妖,居然,居然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容祁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杀了,还是这么恐怖血腥的死法。   厅内包括项安在内的所有大妖,俱都骇吸口气,惊恐站起身,双目瞪圆,防备地盯着容祁,却被吓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椅子滑动的刺耳声响过去,一时厅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容祁身上白衣原本纤尘不染,而现在,他整条右手臂都被鲜血浸透,袍角也溅了许多浓稠的血点,宛如血色泼墨于洁白纸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莹白如玉,如今满浴鲜血,指尖捏着一枚黯淡的妖丹。   明明是一副昳丽出尘的容貌,此时却眉眼含戾,唇角微勾,噙着讥笑,宛如地狱来的修罗,与刚来时完全不同。   他眼瞳漆黑幽邃,阴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低磁沉缓,透着彻骨的杀意,“就凭你们,也配谈论她?”   容祁将妖丹丢到地上,抬脚踩上去,碾碎。   之后,他掀起眼睫,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其他人走去。   右手臂垂下,血迹沿着指尖滴落,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上。   大妖们惊惶后退。   “你不是被缚灵丝绑着吗?怎么可能挣脱?”   “他与你无冤无仇,你竟如此心狠手辣,生生剥出妖丹,你就不怕业障吗?”   容祁懒得跟这群人废话,用最快的速度收割他们的性命。   “你到底是……”谁。   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问出来,就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干脆利落地杀完所有大妖,很快,就只剩项安一个。   项安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被钉在原地,看着眼前如同噩梦一样的场景。   遍地都是四分五裂的尸体,在容祁的有意为之下,鲜红的血几乎淌成了一条小溪。   那么多妖族高手,有的都已经幻化出了妖身,竟还是没有争取到逃脱的机会。   项安脸色灰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已经完全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他此时才终于知道,那人为什么再三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对容祁下手了。   可他知道得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这么多年的谋划,就这么轻易地,毁在了一个看似瘦弱单薄的少年手里。   杀完人,容祁安静站在不远处,缓缓闭上眼,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杀人了,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叫嚣。   只可惜,不能把这些妖的尸体收进万魔窟,好好收藏。   平复完因为兴奋而加速的心跳和呼吸,容祁眼睫颤了颤,重新睁开眼,眸底漆黑一片。   他缓缓转头,视线看向唯一的幸存者。   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项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最为阴毒的蛇盯上,黏腻和恐惧感立刻攀至心尖,遍体生寒。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狼狈地跌进身后的椅子中,满心恐惧后悔。   项安绝望地抬起手,凝聚出妖力,却不是朝着容祁,而是朝着自己的眉心。   他正准备提前了结自己的性命,攻击却被容祁拦下。   容祁眨眼间便来到他面前,浓浓的血腥气袭来。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项安,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有些疑惑。   “你身上竟有魔气。”嗓音冰寒。   容祁伸出染了血的手,悬在项安额前。   项安气喘如牛,正欲反抗,却忽然瞪大眼睛,失去了意识。   容祁施展搜魂术,快速搜寻着他的记忆。   原来如此。   不久前,项安节节败退时,刚逃出魔域的羊士助他逃脱追杀。   浑身藏在黑袍中的人拿出一枚赤色丹丸,交给项安:“只要你想办法在那个猫妖在场时,燃烧这枚丹丸,我就可以帮你坐上妖王之位。”   项安并未直接接下,防备说道:“这是什么?”   “这你不必管。你放心,丹丸燃烧时无色无味,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你确定能帮我坐上妖王之位?你有什么本钱说这句话?”   羊士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邪魔珠。   羊士满意地看到项安脸色骤变,笑道:“这样东西,够了吗?”   有邪魔珠在手,羊士想要多少高手,就能培养出多少高手。   项安接下他手里的丹丸,“除此之外,你还要什么?”   为了打消项安的怀疑,羊士故意说道:“不要什么,只要你坐上妖王之位后,给我一些实力低微的妖族幼崽就行。”   “好,成交。”项安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   “尽快将那丹丸放入香炉中,我才好助你。”羊士掩下嘲讽,目光闪烁。   “我知道了。”   临走前,羊士说道:“对了,我好心奉劝你,动谁都可以,别自不量力地动容祁。”   “为何?”项安不解。   “你只需记住,千万别去招惹容祁。”   项安低头,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正是在羊士的帮助下,项安最近才得以一次又一次脱身,没被裴苏苏他们抓到。   可也仅限于此了,羊士并未遵守承诺,带人来帮他对战。   每次项安去催促,羊士都只催他把丹丸放入香炉。   项安无法,只好派人赶紧把丹丸偷偷放进文宿殿的香炉中,只是容祁平日没有燃香炉的习惯,如今那枚丹丸应当还在。   完成任务之后,项安再去找羊士,却已经联系不上他。   到这时,项安就算再蠢也看出来了,羊士只是利用他放那枚丹丸而已,根本没想过要帮他坐上妖王之位。   如果羊士真的有心帮忙,就该早早提出,让项安帮忙打开死梦河边的结界,放魔修进来,可羊士并没有这么做,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将项安当成了用一次就扔的废棋。   接下来项安步步败退,被逼急无法,才会不顾羊士的叮嘱,冲动地让人抓来了容祁。   容祁得到自己想要的记忆便收回手,项安眼神涣散,嘴角有口水流下,已然痴傻。   他在项安额头打入一道印记,项安忽然神色癫狂,疯了似的到处攻击,那些大妖们的尸体被他打得到处都是。   容祁并没有杀了项安,留着他还有用处。   算了算小妖苏醒的时间,估计裴苏苏应该快要赶到了。   原本是想营造出项安等人自相残杀的假象,既然他们与魔修勾结在一起,那就更好办了。   容祁很快就往这些妖族身上,沾染了足够多的魔气,让他们看上去像是死于魔修之手。   察觉到裴苏苏的气息正在靠近,容祁从芥子袋里拿出破妄剑,提剑迎上正在发疯的项安,狼狈躲闪几下他的攻击,似是终于不敌,被他一掌拍在胸口。   身子往后退,撞入一个温软的怀抱。   容祁眼眸半阖,遮住一闪而过的光亮和笑意。   裴苏苏看到容祁浑身浴血,瞳孔收缩,心跳差点在刹那间停滞。   接住容祁后,她连忙打出神识,查探他的身体,发觉他虽受了内伤,但好在性命无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这是怎么回事?”步仇惊骇问道。   眼前遍地都是尸块,有人身有妖身,胡乱拼凑在一起,血液从厅内蜿蜒流出,浸透了院子的地面。   阳俟饶含脸色发白,差点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作呕。   容祁虚弱咳了两声,白皙额头冒起虚汗,“他们带我过来时,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项安神志不清,杀了带我过来的小妖。我本欲逃出去,可……”   说到这里,容祁微停顿了一会儿,深呼吸两下继续道:“我实力不敌他。”   裴苏苏给容祁喂了几颗丹药,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血腥,将他抱得更紧。   “这里有魔气,小心。”容祁拉住她的手,强撑着说完,就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裴苏苏眉心紧蹙,看向步仇,“我先带他走,你们有事叫我。”   步仇理解她的心情,毕竟人是在妖王宫出的事,他也有责任,于是便没有阻拦,对裴苏苏点了点头,“你放心带他疗伤,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裴苏苏带容祁离开后,阳俟等人强忍着恶心,检查了一遍这个几乎被血洗的院子。   阳俟看向步仇:“你怎么看?”   “容祁确实受了不轻的伤,而且,以他元婴期的修为,怎么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杀掉这么多大妖。”步仇说。   虽然容祁并非自愿做诱饵,但他确实误打误撞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这让步仇对他的敌意和排斥减弱了不少。   他接着道:“除了项安以外,其他妖都被挖了妖丹,死状凄惨。应该是项安他们与虎谋皮,结果却阴沟里翻船,被魔修夺了妖丹。至于项安自己,看上去像中了魔域的邪术。”   “活该。”阳俟骂道。   当初魔域杀他们那么多妖族幼崽,项安心里分明很清楚。当初容祁魔修身份暴露,项安也是最激动,态度最咄咄逼人的那一个。   可这件事才过去多久,项安居然就为了权欲,忘记滔天仇恨,与魔修合作,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报应。   饶含问步仇:“这人的实力,与你相比如何?”   步仇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胜算。”   “此人实力如此深不可测,如果他是魔尊还好,如果他不是魔尊……”   魔域究竟有多少高手,是他们不知道的?   步仇神色凝重,“幸好苏苏之前在死梦河边布置了结界,没让这些魔修大肆入侵我妖族领地,应当没混进来多少人。饶含阳俟,你们带人严格排查进出妖王谷之人,决不可让魔修进入妖王谷。”   进入妖族倒也罢了,妖王谷是他们最后的底线,如果被魔修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是。”   裴苏苏抱着容祁回到文宿殿,帮他输入妖力稳住情况后,将他身上衣物褪下,准备帮他换上干净衣服。   容祁眼睫颤了颤,耳根泛起薄红,终是忍不住醒来,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你受着伤,莫要乱动。”裴苏苏没听他的,强扯开他的腰封。   容祁握拳,舔了舔唇,心中升起几分羞窘后悔。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沉浸在杀人的快乐中,把自己弄这么脏。   不知看到什么,裴苏苏忽然愣住,掀眸看他。   容祁早已羞耻地闭上眼,恨不得自己现在当真昏过去了。   过了会儿,他听到裴苏苏轻笑一声,然后给他施了个清洁术,帮他套上中衣,动作很轻地将他放到床上,盖上薄衾。   察觉到裴苏苏并未离开,容祁重新睁开眼眸,看向她。   “怎么了?有哪里疼吗?”裴苏苏立刻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容祁摇头,“我不疼,只是……”   就是怕她太担心,所以他控制着自己没受太重的伤,修养一阵子就好。   可没想到,还是惹她担忧了。   容祁心中愧疚不已。   “只是什么?”   容祁垂下眼,“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裴苏苏无奈,温柔笑着道:“哪里添麻烦了?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真难找项安他们的藏身之处。”   “若是,我能快些提升修为就好了。”容祁声音有些沉闷。   裴苏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别着急,修炼急不得的。”   “可不知为何,修炼总遇上瓶颈。”   “我给你传渡灵力,定会帮你渡过瓶颈。”   容祁靠在裴苏苏怀中,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又很快回落,没让她看到。   “……多谢。”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裴苏苏帮他掖好被子,“你先休息,我给你点上安神的熏香。”   想到香炉中的东西,容祁眉心一跳,连忙道:“不必了,我不喜香味。”   “好,那你安心养伤,我就在屋里陪着你。”   “嗯。”   裴苏苏放下床帐,坐在桌前。   她随手拿起容祁放在桌上的话本,翻看几页,发现书页上滴了墨迹。   可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哪里有纸张,不知被他收到了哪里。   奇怪,他既然写了东西,为何要刻意藏着?   这个想法只是在裴苏苏脑海中一晃而过,她并没有多想。   待入了夜,裴苏苏沐浴完,回到床上。   “你身体恢复得很快,再养两三日就能好全了。”握着容祁的手腕,查看完他的情况,裴苏苏心下轻松不少。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低声说着话。   容祁悄无声息地朝着裴苏苏靠近,与她额头相抵,“今日项安派人抓我,着实惊险,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苏苏揽住他的腰,察觉他身子绷紧,以为他是害怕,柔声安慰:“怎会?你放心,有我在,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容祁偏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侧脸。   他面颊微红,压低嗓音道:“我现在就想提升修为。”   两人离得近,他说话时,湿热微喘的鼻息近在咫尺。   “可你还受着伤。”裴苏苏有些犹豫。   “内伤,不碍事的。”   “当真?”   “嗯。”   见裴苏苏神色松动,容祁低头,试探地含住她的耳垂吮弄。   鸳鸯锦被下,容祁紧紧拥着裴苏苏,胸腔里心跳得飞快。   “功法还记得吗?”裴苏苏以为他是真的想提升修为,不忘提醒。   “嗯。”容祁喉结滚了滚,含糊应下。   他漆黑眼瞳泛起水光,眼睫微湿,浑身都几乎泛着一层淡淡的绯色。   容祁担心裴苏苏看出来自己根本没事,不敢太放肆,忍得经脉里火烧火燎一般,额角青筋直跳。   真就是自作自受。   谁让他故意让自己受伤。   察觉出他气息不对,喘得厉害,裴苏苏更是担忧,“是不是伤口疼?”   容祁嗓音压抑沙哑,“不疼。”   约莫半个时辰后。   裴苏苏看着容祁绯红的面色,抬手触了下,发觉他额头滚烫。   “不然,还是下次吧?”   为了不让她怀疑,容祁再怎么难耐,也只好强忍着应下。   抽身离开,关掉殿内的琉璃灯,容祁从背后抱住裴苏苏,下巴在她颈间蹭了蹭,呼吸间都是她身上好闻的甜香味。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压抑自己身为龙族的本能。   几日后养好伤,容祁打开殿内的香炉,将里面那枚赤色丹丸取了出来。   裴苏苏从外面回来,看到他站在窗前,对着一枚丹丸发呆,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我从香炉里找到的,不知是什么。”   裴苏苏心中顿时升起几份戒备,将丹丸接到自己手里看了看,“瞧着像是什么东西的内丹,可为何会被人特意放到丹炉里?我改日联系弓玉问一问。”   “好。”让她注意到这枚丹丸,容祁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等妖族这边的事情收尾,我与你一同出去历练,助你提升修为,可好?”   容祁眼眸乍然亮起,比夜幕繁星还要亮。   “好。”他胸臆滚烫,唇角弯起,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裴苏苏踮起脚,笑着在他梨涡处轻轻亲了一下。   “等你迈入大乘期,恢复记忆了,我们再回碧云界。”   两人倚靠着木窗,耳鬓厮磨地说着话,时不时有浅白花瓣飞进殿内,落在肩头发间。   晚间,容祁终于得偿所愿。   他温柔磨她性子,“你觉着,这事上,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裴苏苏抱住他的脖子,面颊酡红,“自然是现在的你好。”   容祁顿时更欢喜卖力。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裴苏苏身上,反倒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感受,满心都是想着让她开心,让她忘记从前的闻人缙。   只是脑海中想象出一些画面,一想到裴苏苏曾属于另一个人,还是让他眉间堆起寒戾,胸腔涌上一阵酸涩。   若是自己比闻人缙更早遇见她就好了。   “嗯?”裴苏苏微皱起眉,不解他怎么突然莽撞起来。   “抱歉。”容祁连忙压下所有情绪,俯身,安抚地亲了亲她的眼尾。   趁着裴苏苏眼眸湿润迷离,防备最低的时候,容祁沙哑着嗓子问:“我们从前,有过多少次,你还记得么?”   “记不清了,应当……不到二十次。”   容祁暗自记在心里。   他定要百倍千倍地超过闻人缙,抹除闻人缙带给她的所有痕迹。   临离开妖王宫前,容祁在偏殿发现一个盒子,里头放着一张契约,还有一件剔透的玉器。   结侣契约和情人扣。   有情人各自用心温养一枚情玉镯,在结侣时,如若心心相印,便可以扣在一起。   如若并非两情相悦,玉镯就不会打开,依然是独立的两个玉环。   容祁移开情人扣,下面压着的结侣契约上,写着的“闻人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这几天与裴苏苏相处时的欢喜,顿时荡然无存。   胸腔里的热意,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   容祁眼眶泛起红,胸腔剧烈上下起伏,手背青筋暴起,才终于将想将契约撕个粉碎的念头暂时压下。   “愿来你在这儿。”裴苏苏刚好在找他。   容祁一惊,连忙深呼吸两下,调整好情绪。   转过身时,面上表情无可挑剔,清冷而温和。   裴苏苏没有发现异样,朝着他走过来,看到盒子里的契约和情人扣,眸光瞬间温柔下来。   “这两样东西,我一直没敢随身携带。”   容祁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怕遇到危险,怕意外身陨,损坏了它们。   在她心里,这两样东西,竟然比她的性命更重要么。   “不过,既然以后不会再住在这里,也该将这两样东西带走了。”裴苏苏将情人扣和契约小心地收进盒子里,又施了几个保护阵法,才收进芥子袋。   “走吧,临走前,我再带你在妖王谷转转。”   错身之际,容祁握住她的手腕,快速眨了眨眼,逼退眼中湿意,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我们,可以重新温养一对情人扣吗?”   他也想与她心心相印,想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结为道侣。   想在道侣契约上,写下“容祁”和“裴苏苏”的名字。   裴苏苏疑惑回头,“为何?这对情人扣不是好好的么?”   一般来说,只有情人扣不慎损毁,才需要重新温养。   毕竟情玉难得,温养成玉镯更是需要耗费很多心思。   “我……毕竟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所以想与你,重新经历一次。”容祁脸色惨白,笑容有些僵硬。   心中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泛起浓浓的酸涩,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靠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在她面前继续伪装下去,而没有当场崩溃。   裴苏苏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有理,弯唇道:“也好,那我们之后游历时便留意着,若运气好见到情玉,自然最好。”   之后,容祁与裴苏苏一起,在她住了百年的地方,好好走上一圈。   他努力记下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想象裴苏苏自己一个人走在这里时,会是什么模样。   裴苏苏摘了许多中午的醉芙蓉,介于早晨的白色和晚间的红色之间,是她最喜欢的。   走之前,裴苏苏去见了步仇他们,然后与他们一起联系上弓玉。   水镜浮现。   “王上,各位大尊,妖王谷一切可好?”   “放心,一切顺利,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裴苏苏笑靥如花。   其他人也是一脸喜色,能不打仗就解决妖族内乱,比他们一开始预料的结果要好得多。   弓玉被裴苏苏的笑晃花了眼,眼眶有些热,不停说着:“真好,真好。”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好”这两个字,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能感觉得到,裴苏苏身上的压抑沉闷越来越弱,她正在朝着过去那个天真无邪的小猫妖转变回去。   寒暄完,裴苏苏将那枚丹丸拿给弓玉看,“你帮我瞧瞧,这是容祁在我殿内香炉里发现的。”   “这东西上面,是否有暗纹?”弓玉凑近水镜,神色有些凝重。   裴苏苏仔细瞧了瞧,“是有云纹,暗赤色的。”   “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应当是凶兽内丹,不知道是谁放进香炉里的。具体来自什么凶兽,还需要查验一番。”   裴苏苏暂将这枚丹丸收进芥子袋。   关上水镜前,弓玉随口提起一件事,“对了大尊,前几日,小妖在死梦河边上,发现一个毁了容的魔修,将他带回了碧云界。”   “什么修为?”   弓玉摇头,唏嘘叹了口气:“修为已经全废,全身经脉寸断,现如今正重伤不醒,应当是从魔域逃出来的,可要救?”   他还从没见过伤那么重的人,着实太惨烈了些。   就算全力救治,都不一定能救得活。   裴苏苏想了想:“将人先关在牢里,喂几枚丹药,能不能活看他造化。记得派人仔细盯着,当心魔域阴谋。剩下的,等我回去再说。”   “遵命。” 第51章 成亲   羊士手里拿着一枚邪魔珠,坐在白玉台上修炼,闭着眼睛问道:“那猫妖离开了妖王谷?”   “正是。”   “她可是去了凤凰秘境?”   属下摇头,“并未,猫妖与她的道侣四处游历去了。”   羊士愤恨咬牙,不屑道:“项安那个蠢货,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就凭他也想与我合作,坐上妖王之位?做梦。可惜了我的丹丸。”   他手头的丹丸不多,被项安浪费了一枚之后,便只剩下两枚。   该死的。   “大人,您给项安的那枚丹丸,究竟是何物?”   “我曾经跟在凤凰妖王身后,去过一个破败的荒芜之地,在里面捡到了几枚赤色丹丸。后来我发现,这枚丹丸燃烧后,可以让人看到一部分前世的记忆。”   正是燃烧了这种丹丸,羊士才会知道,原来陨天珠吸收了足够的怨气之后,就会变成邪物,可以将大量杀人后的凶邪之气转化为力量。   其实陨天珠不但能将邪气转化为魔气,同样能转化为妖力,只是他的手下都是魔修,更需要魔气,所以他才会将陨天珠碎片用阵法改造成邪魔珠,而不是邪妖珠。   羊士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但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其他人的容貌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他只看得到自己曾经用陨天珠来快速提升修为,却不知自己身份为何。   不过知不知道身份,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得到自己需要的力量就足够了。   “破败的荒芜之地?那是什么地方?”属下继续问。   “不知,凤凰妖王从那里出来后,不知得到了什么宝物,击败魔尊,重新将魔尊手里的秩序石给抢走了。”   羊士在虬婴身边打探了许多年,勉强拼凑出当年这件事的真相,才得知,原来凤凰和魔尊抢来抢去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神物秩序石。   “可是您为何会觉得,那猫妖用了这枚丹丸之后,会去凤凰秘境?”   羊士睁开眼,“我也只是猜测。我怀疑,那猫妖的前世,就是曾经的凤凰妖王。”   他不信凤凰妖王会无缘无故陨落,更不信那么强大的人会甘心将自己的毕生修为,全部传给一个不相干的猫妖,凤凰陨落前一定早有准备,在自己的秘境里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羊士想用这个丹丸来试探裴苏苏。   如果她真的是凤凰妖王,得知前世记忆之后,定会去凤凰秘境查探一番。   羊士还有许多邪魔珠在手,他突破渡劫期巅峰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难倒他的就是,为什么凤凰和魔尊都没有成神,他们到底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或许,只有揭开当年凤凰妖王陨落的真相,找到秩序石的下落,才能真正触摸到成神的契机。   碧云界。   弓玉听手下小妖禀报,说是那个昏迷了两月的魔修终于醒了。   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带上几个高手,前往地牢。   灵智未开的小蛇察觉到强横气息,离开那魔修身边,躲到暗处。   “你是何人?”站在地牢外面,弓玉问道。   那魔修盘膝而坐,分明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倚靠着身后的墙壁才能勉强坐起来,他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局促慌乱,反倒从容淡漠。   仿佛他现在不是性命垂危被人捉住的魔修,而是坐在高台之上,受万人敬仰的仙尊。   周身气度倒是不凡,想来曾经在魔域应该是一方人物,弓玉在心里想着。   如果能从他口中打探到关于魔域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声响,魔修缓缓掀起眼睫,清寒眸子看向弓玉,仿佛不带任何感情。   他嘴唇干涩,稍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弓玉微愣,“为何不说话?”   魔修摇头。   “你可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魔修又小幅度摇头。   弓玉看着他奇怪的举动,想到他之前重伤濒死,心中有了猜测:“难道,你不能说话了?”   这次,魔修点头。   “嘶。”弓玉倒吸一口凉气,快速眨了几下眼,不免觉得眼前这个魔修的境遇太过悲惨了些。   经脉寸断,毁了容,连嗓子都毁了。   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弓玉更加觉得,眼前这人肯定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所以才会遭受这些。   于是他解释道:“你昏迷在死梦河边,被我手下带回救醒。若你愿意配合我们,说出你知道的关于魔域的信息或计划,我们可以放你走。”   魔修平静点头,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这是愿意配合,换取生路的意思。   如此最好。   弓玉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这里是妖族地界,碧云界,隶属苏苏大尊掌管。待大尊历练归来,她会亲自审问你。”   说完,弓玉看到魔修眸中骤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   他不由觉得奇怪,明明之前这魔修对周围一切都不在意,甚至连自己生死都漠不关心的模样,怎的一听到妖族,忽然是这个态度?   难道与妖族有旧?   弓玉想了想,眼前这人如今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传音入密也用不了。   说话吧,嗓子又坏了。   只剩下一个办法   “你可会写字?”   修仙界,许多出身微寒之人,整日为生计奔波,是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学问的,所以弓玉才会有此一问。   魔修点头。   弓玉忙吩咐左右:“拿纸笔来。”   他让人将笔墨纸砚铺在魔修面前的地面上,魔修捡起笔,手因为过于虚弱而颤抖。   看到他露在外面的手上,也布满了灼烫的疤痕,弓玉的视线顺着手臂来到他脸上。   他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岩浆里爬出来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可想而知当时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这人竟也能咬牙撑下来,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怕是心中存着滔天的爱或恨罢。   魔修提笔,艰难写下三个字:何时归。   眼前这个精怪,他从未见过,不知可否信任。   弓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感受到了裴苏苏的召唤。   这段时间,裴苏苏到处历练,每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都会特意跟弓玉分享。   弓玉连忙连通水镜,镜中浮现出裴苏苏笑靥如花的模样,穿着一身火红嫁衣。   她身旁站着同样身穿红衣的俊美少年,两人亲密依偎,显然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关系愈发亲密无间。   “大尊,您怎会如此装扮?”   听到弓玉的称呼,魔修立刻抬眸望过去,却只看得到水镜背面。   “说来也巧,我与容祁路过一个凡间的镇子,遇到有人成亲,结果新娘子与另一个人跑了,新郎登时被气晕过去。我瞧着阵仗好玩,就花银子买下仪仗喜鼓,与容祁试了一次。凡间成亲可真够繁琐的,不过很有趣。”   裴苏苏说得眉飞色舞。   她给的银子多,那家想着反正媳妇跑了,亲是结不成了,花心思准备的仪仗喜鼓,还有请来的吹打队伍都要银钱,干脆全丢给裴苏苏,捞一笔弥补损失。   她说话时,容祁就站在她身后,将她轻拥入怀,满目欢喜温柔,显然是极开心的。   魔修听着她熟悉活泼的声音,手忽然一颤,笔摔在纸上,发出声响。   墨迹从三个字中间划过,硬生生将字分割成两半,笔尖还颠出一团乌黑,洇透了纸张。   裴苏苏正拿着盖头,兴致勃勃地跟弓玉介绍,“这个是凡间的盖头,讲究可多了,我要一直戴着它坐在花轿里,等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才能让容祁用喜称挑开——”   听到笔砸在地上的突兀声音,裴苏苏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弓玉所在的地方,似乎不是殿内。   于是问道:“弓玉,你这是在什么地方?”   瞧着阴暗潮湿,隔着水镜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子霉味。   “大尊,上次救下的那个魔修醒了,我正带人来审问他。”弓玉如实回应。   “哦?正好,让我瞧瞧。”   “遵命。”   魔修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定然丑陋不堪,原本一直从容不迫的他,忽然有些慌乱起来,急忙想找个东西遮掩。   可他身处地牢,哪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掩。而且他嗓子已毁,连出声制止的能力都没有。   他只能狼狈地以手掩面,眼睁睁看着水镜转过来,映出让他刹那间几乎心碎欲死的画面。   少女一袭嫁衣,绮罗粉黛,桃花眸微弯,漾着细碎的光,眉心点了红色花钿,颜色皎然昳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明艳动人。她腰间环着一双手,来自身后着新郎服的颀长少年。   那少年乌发雪肤,墨眸红唇,神色温柔,容貌熟悉得让他不能再熟悉。   两人亲昵相拥,腰间各自悬着一块剔透的情玉,宛如一对璧人。   魔修定定望着水镜,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裴苏苏忽然收敛面上笑意,眉头紧皱,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毁了容,慌乱想藏起自己脸的魔修。   为何,为何她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心像是被大手攥住,疼痛难忍,呼吸陡然不畅起来。   仿佛错过了无比重要的事情,让她心头惴惴,惶惶不安。   “大尊,您怎么哭了?”弓玉飞到水镜面前,惊讶道。   裴苏苏下意识抬手,这才发现脸上湿润润的,早已覆满了冰凉的液体。   她怎么哭了?   她也不知道。   裴苏苏的视线绕过弓玉,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魔修。   与他静静对视,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心痛愈发剧烈,酸涩交织。   她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苍白如纸,无意识地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触摸镜中的魔修。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水镜,就落入了温热大掌中。   红衣少年眸光闪了闪,笑意微收,将裴苏苏的手紧紧裹在手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就连低磁的声线,都与曾经的虚渺剑仙别无二致。   裴苏苏眨了眨眼,出神的目光重新凝聚,只是视线依然没有从魔修身上移开,“我也不知,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沉闷,有些难受。”   容祁余光扫过魔修,眼尾戾气和杀意一闪而过。   再次看向裴苏苏时,他瞬间恢复清朗温润的模样,如玉脸庞温柔,墨眸沉静。   容祁不着痕迹地挡住裴苏苏的视线,轻轻拥着她的肩,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不是最近渡了太多修为给我,太累了?”   终于看不到那个魔修身影,裴苏苏心中的闷窒感受这才褪去,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或许吧。”   “这魔修来历不明,你见到他还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保不准是他修炼了什么邪术,还是将他杀了吧。”   “不行!”裴苏苏瞬间脱口而出。   说完,她看到容祁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眸光黯淡。   裴苏苏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个魔修似乎太过在意了些。   将心比心,如若容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态度还这么奇怪,她心中也会不舒服。   于是裴苏苏踮起脚,安抚地在他嘴角亲了下,柔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只是太累了,不怪你。”容祁眼睫颤了颤,眸光晦涩不明。   他若无其事地将裴苏苏拥入怀中,手扶在她脑后,逐渐低下头,鼻尖与她的相蹭,滚热呼吸交缠。   从水镜中,只看得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看不清他们到底是在亲吻,还是只是离得极近在低声说话。   终于从重逢的复杂心情中回过神,魔修放下捂着脸的手,有些心急地提起笔,原本想写什么字。   可目光触及水镜中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心一寸寸下沉,他慢慢将笔放下,没有继续。   许久,容祁才抬起头,阴戾冷寒的目光看向水镜。   他嗓音低沉冰冷,“弓玉,魔修手段多,切不可放松警惕。如若此人表现出任何异常,立刻诛杀。”   裴苏苏闻言,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刚才容祁那个失望的表情,心生不忍愧疚,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总不能因为一个陌生人,伤了他的心。   见裴苏苏没有反对的意思,弓玉拱手应下:“是。”   “成亲的仪式还没彻底走完,有什么话,下次再与弓玉说吧。”这次的话,是对裴苏苏说的,语气顿时温和。   裴苏苏又一次看向水镜,视线却被容祁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好。”   说完,她压下犹豫,挥了挥手,水镜在面前消失。   只是她最后望向水镜的眼神,还是被容祁收入眼底。   他闭上眼,遮住眸中翻滚的情绪,手掌瞬间攥紧,沉沉呼吸两下。   须臾,容祁重新睁开眼,温柔地拥着裴苏苏,面带毫无破绽的浅笑,一步步走向喜床。   水镜消失后,魔修依然出神地盯着半空,许久才终于回神似的,渐渐垂下头。   弓玉隐约觉得裴苏苏的表现很奇怪,想到容祁所说的“邪术”,看向魔修的眼神,就不免带上几分防备。   “大尊实力高强,你若敢有什么不轨的心思,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魔修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手指微动,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他是谁。   弓玉狐疑看向他,“他自然是尊夫。”   说完,他似乎看到魔修唇角扯了扯,笑得很难看。   下一秒,魔修毫无征兆地猛吐一口鲜血,随后就开始剧烈咳嗽,周身气息登时萎靡不少,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快要死去。   想到留着他还有用,所以尽管对他仍有怀疑,弓玉还是用法力控制着丹药递了进去。   “这是疗伤丹。”   魔修有气无力地拿起丹药瓶,将丹药倒在手心。   丹药圆润,散发着莹白的光。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裴苏苏亲手炼制的。   她的炼丹术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灵植火候他都再熟悉不过。   闻人缙将丹药吞下,闭目靠着墙,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若不是看他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弓玉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嘱咐手下好生看着他,弓玉便离开了地牢。   地牢门关上,最后一点光亮消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缙才重新睁开眼。   想到羊士之前的话,那个红衣少年,应当就是真正的魔尊,修为莫测,目的不明。   回忆起方才水镜中,他们二人亲密依偎的模样,还有容祁仿佛刻意说给他听的那些话,宛如有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剜开心脏,冷风呼啸灌入。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闻人缙痛苦地闭上眼。   眼角终究还是淌出冰凉液体,无声地濡湿眼睫。 第52章 巅峰   容祁拥着裴苏苏,在喜床边沿坐下。   他挑起她的一捋青丝,漫不经心地绕在指尖把玩,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淡淡道:“还在想方才那个魔修?”   语气低缓,听不出喜怒。   “我不是想他,只是,看到他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裴苏苏解释道。   与容祁一同在外历练这两个月,裴苏苏自然早就发现,他与过去的闻人缙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容祁的爱与恨都格外浓烈,极喜欢吃醋。   她不希望容祁误会,所以才会解释。   可裴苏苏却没有发现,她越是慌忙解释,容祁眉间的戾意反倒越重。   “魔修阴谋多端,谁知那个魔修,是不是修炼了什么动摇人心的邪术。你如此在意他,岂不是中了他的奸计?”容祁语速刻意放得很慢。   低声说完,他缓缓掀起鸦羽般的眼睫,漆黑瞳孔没有半分温度,只剩慑人的寒。   如今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喜庆的红,到处都是成亲才会用到的喜庆物件儿,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床帐锦被,甚至连烛台都是红色。   如果他们在凡间,今夜便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可他的妻,却一直想着另一个男人。   这个想法如同一根刺,狠狠扎在容祁心上,扎得他鲜血淋漓。   裴苏苏抬眸,对上容祁压抑沉静的视线,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愧疚。   她仔细想了想,容祁说得确实有道理。   那个魔修来历不明,自己分明从未见过他,却第一眼就升起许多复杂感受,怎么看怎么奇怪。   裴苏苏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被那个魔修迷惑了心神罢。”   “既如此,便让弓玉将他杀了。”说完,容祁就死死盯着裴苏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将她面上的犹豫不忍尽数收入眼底,唇线一点点绷直,狭长眼尾隐隐泛起赤色。   “事情还未查清楚,如此轻易便定他的罪,要他的命,总归不好。更何况,他或许知道许多魔域的事情,对我们还有用。”   待裴苏苏说完,容祁松开她的青丝,眼眸赤红,深深看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裴苏苏心中一痛。   她还欲说什么,就见容祁已经坐正身子,与她拉开距离,疲惫地阖上眼,似是失望极了。   见他面色苍白,裴苏苏心中愧疚更甚。   视线扫过喜庆新房,想到今日本该是他们的洞房之夜,裴苏苏咬了咬下唇,从床边站起身,来到容祁面前。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轻柔的吻落在他眼尾,又顺着他的脸颊往下。   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落在脸上,容祁眼睫颤了颤,依然没有睁眼,放在床上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指骨都泛起青白。   裴苏苏的唇贴上他的,像从前一样,轻柔地摩挲含吮,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顶不开他的唇。   他们明明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容祁从不肯与她放纵亲吻。   这次,容祁总算睁开眼,眸光晦涩幽沉,翻涌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思绪。   他别过脸,躲开了她还欲加深的吻。   裴苏苏笑容僵住。   下一秒,容祁却将她打横抱起,丢到鸳鸯被上。   红帐落下,透进来的昏黄烛光影影绰绰,裴苏苏从未见过容祁如此恐怖的眼神,仿佛,仿佛恨不得生吞了她。   她以手肘撑着床,下意识想坐起身,却被他重新压回被子里。   容祁身躯滚烫,心中冰冷刺骨。   “怎么了?”裴苏苏眼皮跳了跳,莫名有些不安。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容祁。   容祁抿唇一言不发,修长的手伸到她腰间,开始解她的佩环。   裴苏苏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腕。   容祁动作顿住,掀眸看她,眼眸深不见底,看不出半分情绪。   不知为何,裴苏苏被他看得心里一颤,不仅仅是出于愧疚,更是因为有莫名的恐惧沿着骨缝深深刺入,让她脊背发凉,本能地升起想要逃离的念头。   可她怎会害怕他呢。   压下思绪,裴苏苏呼吸仍有些急促,不安问道:“是要合修吗?”   察觉到她暗暗后退的动作,容祁心中紧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妒意,不甘,酸涩,痛苦,交织在一起,肆意烧灼着他的心。   容祁墨眸猩红,理智荡然无存。   “不合修,”他的身影笼罩下来,俯身在裴苏苏耳边,呼吸因为压抑喘得厉害,宛如恶魔开展杀戮前的低语,一字字敲在她心上,“这叫行、房。”   滚烫气息喷拂于耳廓,裴苏苏眼眸颤了颤,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两只手腕便被他合在一起,单手按在头顶。   在外历练的这两个月里,他们早已合修过许多次,对彼此都已经无比熟悉。   这次合修,与从前似乎一样,又似乎不太一样。   容祁差点克制不住心底翻滚的暴戾和妒意。   几乎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力道不伤到她。   地牢里那个魔修,原本淡然从容,对自己受损的容貌分明丝毫不在意。   可在水镜转过去的瞬间,他却忽然抬起手要捂住自己的脸,姿态狼狈,显然是不想被重要的人看到自己如此丑陋的一面。   再加上裴苏苏看到他时的一系列奇怪反应,恐怕连裴苏苏自己都没发觉,她对那个魔修究竟有多么在意。   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闻、人、缙。   他根本没死。   自己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和欢喜仿佛都成了个笑话。   他努力地模仿闻人缙,试图做得比闻人缙更好,试图抹去闻人缙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   可到头来,闻人缙什么都不用做,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他永远比不过闻人缙。   永远比不过。   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容祁紧紧将裴苏苏抱进怀里,浑身都在轻颤,虎口扣住她的下巴,若有似无的亲吻擦着她的侧脸过去,“裴苏苏,现在我们是道侣,是夫、妻。”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裴苏苏,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容祁早已松开对她的束缚,裴苏苏紧紧抓着身下鸳鸯被,睁大眼眸看着身上的他。   此时的他背后映着喜庆的红帐,眉间含戾,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很吓人。   他的眼神更吓人。   充斥着癫狂,迷恋和不甘,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眼瞳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裴苏苏心尖一痛。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主动环住他的脖子。   “夫君,你怎么了?”   容祁疯了般的动作蓦地顿住。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成功安抚了他所有暴虐的情绪。   浑身竖起的刺尽数收起,理智重新回笼。   容祁喉结上下滚了滚,松开裴苏苏的下颌,两条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深深嵌入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埋首于她颈间,嗓音沙哑压抑,尾音轻颤,“抱歉,吓到你了。”   裴苏苏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语气全无芥蒂,“是我该说抱歉才对,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让你多心了。”   虽然容祁方才让她觉得很陌生,但他的确是她等了百年的人没错。   他们错过了那么久,决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离了心。   所以裴苏苏刻意忽略心底那点怪异感,想将这件事摊开了,好好与他说一说。   “不怪你,不怪你。”容祁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不停地喃喃重复。   他抽出一只手,温柔地拨开她额前被汗湿的乌发,又捧着她的脸,如珍似宝地轻轻亲吻,仿佛生怕动作稍大会伤到她。   他吻过她脸上每一寸角落,却独独避开了她的唇。   裴苏苏拿出干净的巾帕,轻柔地帮他擦拭侧脸上的汗,“你莫要多想,我对那魔修只是好奇,绝无他意。”   “嗯,我知道。”容祁依然没有停下亲吻的动作。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深深的不安,才能让他感觉到,她是彻底属于他的。   至少现在是。   “若是你不开心,以后有关那个魔修的事,我全交给弓玉来处理,可好?”   容祁停下亲吻的动作,不确定地望向她,殷红的唇动了动,“当真?”   “自然当真。”裴苏苏弯起眉眼,主动亲了亲他的下巴,满意地看到他神色微僵,笑意愈发扩大,“往后,我只在你在场时联系弓玉,让弓玉替我去审那魔修,有什么话也让弓玉转达,绝不再与那魔修见面。”   顿了顿,继续道:“不管那个魔修练了什么邪术,只要我不与他见面,他就永远没有耍心机的机会,不是吗?你若还是不愿,我便让阳俟或饶含将那魔修提到他们界内,由他们来审,如何?”   容祁怔在原地,待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面上阴沉顿时一扫而空。   眉间寒意如冰雪乍融,墨眸一点点蕴起细碎的光,唇角不受控制地弯起,梨涡若隐若现。   裴苏苏见他分明开心得不行,偏还要强压着,笑得含蓄,更觉喜爱得紧,仰起身子往他梨涡亲了亲。   她笑着打趣:“别醋了,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容祁笑意僵了一瞬,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随后,他垂下眼,亲了下她的唇角,意味不明道:“我自然明白。”   裴苏苏的感情有多赤诚纯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她爱的人不是他。   裴苏苏笑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你为何不愿与我亲吻?”   容祁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又一次低头,克制地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我没有不愿。”   “不是这般。”裴苏苏却说。   迎着她疑惑不解的目光,容祁心头狂跳,面上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不太喜欢。”他如此道。   “好吧。”裴苏苏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逼他。   两人终于解开心结,拥在一起,深深地体会彼此的存在。   后半夜,正亲密着,容祁忽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开口:“听说,心意相通的道侣,可以在识海中神交。”   裴苏苏面颊酡红,因为长时间的欢事有些疲累,“我也听说过。”   听她这么说,容祁便知道她从未与闻人缙试过,心中顿时涌上欣喜愉悦。   “可以试试么?”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小心低声问。   裴苏苏点头。   容祁躺在床上,将她侧抱进怀里,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她的识海。   裴苏苏的识海虽然仍是大片黑色汪洋,但已经没有了恐怖的紫色雷电,海平面风平浪静。   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能回到过去蓝天白云,碧波荡漾的识海。   见到识海上空那本书,容祁的神识急忙从她身体里退出来。   “你识海上空,怎么会有一本书?”担忧之下,容祁脸色煞白。   识海对于修士来说何其重要,怎会有他物入侵?   裴苏苏诧异,“你能看到?”   之前弓玉分明是看不到的。   容祁点头,“那是什么?可会伤到你?”   “我也不知是什么,有天突然出现在我的识海中,倒是从未伤过我。不过,在我失去神元骨后,这本书便打不开了。”裴苏苏说道。   “我试试能否打开。”容祁神色带上凝重。   “你小心些,别伤到自己。”   “嗯。”容祁的神识又一次探入,他越靠近那本书,就越觉得上面的气息熟悉。   如此磅礴浩瀚的神力,世间没有几样东西能够拥有。   神识刚触碰到那本书,立刻便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灼痛感传遍全身。   容祁瞳孔骤缩。   这是——秩序石!   神厌恶妖魔,神制定下的规则,自然也厌恶妖魔,尤其是实力强横的妖魔。   所以,虽然当初他和凤凰妖王都曾得到过秩序石,但每次他们尝试控制秩序石,都会承受难以忍受的灼痛,根本无法继续。   容祁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凤凰秘境,强行用上古禁术追踪秩序石的踪迹时,曾经窥见到一丝天机,看到秩序石变作了一本书。   这本书竟真的存在,还在裴苏苏识海中。   裴苏苏不仅继承了凤凰妖王的传承,竟是连秩序石也一同得到了。   那么,她与凤凰妖王到底有什么关系?   容祁心中思绪百转,与此同时,他的实力正在快速恢复。   三年前,他之所以会受伤,实力还被封印,正是因为施展上古禁术寻找秩序石失败,结果遭到反噬。   如今秩序石已经找到,在磅礴神力作用下,禁术的反噬终于消失。   伴随着反噬消失,封印解除,还有一段曾经丢失过的记忆,被他重新唤起。   三年前,他正在凤凰秘境施展禁术时,突然感觉灵魂遭受重创。   禁术因此而被迫中断,他遭到反噬,当场身受重伤,立刻赶往一个地方。   之前他一直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准备去往何处。   如今终于回想起,他要去的地方正是   望天崖。   缺失的记忆被一点点拼凑起来。   容祁终于想起来了。   百年前,为了彻底掌控秩序石,他付出巨大代价,练成分魂术,分出闻人缙。   三年前,因为闻人缙差点死于望天崖的天罚,神魂俱灭,所以身为主魂的他才会遭受重创,猝不及防之下被禁术反噬。   他收到感应,急着赶往望天崖去救闻人缙,可还未抵达望天崖,就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出现在死梦河边,记忆倒退,修为被封印,才发生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睁开眼,容祁记忆全部解封,实力回到了过去的巅峰状态。   除了已经陨落的凤凰妖王,这世间,再无人能与他匹敌。   裴苏苏对此一无所觉,看容祁睁开眼,便知道他已经退出了神识,伸手抱住他汗湿的躯体,“你没事吧?”   容祁未发一言,墨眸痴痴望着裴苏苏,魔怔了一般。   伴随着记忆恢复,他还得知一件事。   原来百年前,他就已经认识裴苏苏了。   从那时起,他便阴暗地觊觎着闻人缙的道侣。   没想到失忆一遭,竟反倒让他得偿所愿。   许久,容祁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翻滚的情绪,低声道:“无事。”   裴苏苏松了口气,只是她觉得浑身酸痛,提不起力气,“我今日有些累,我们改日再尝试神交,可好?”   容祁不舍得她受累,自然对她有求必应,“好。”   于是他翻了个身,草草结束。   知道他忍得辛苦,裴苏苏柔声道:“待你修为再高一些,就不用如此辛苦地守着元关了。”   “嗯,”容祁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安心睡吧,不必管我。”   如今封印解除,他的实力全部恢复,若是真不小心漏了元阳,裴苏苏的实力至少会跃升至半步神阶。   即便她再怎么信任他,也定然会怀疑他的身份。   不过,只要能与她在一起,即便守一辈子元关又如何。   裴苏苏昏睡过去后,容祁重新披上红衣,起身下床。   他坐在桌前,提起酒壶倒酒。   之后,容祁玉手执杯,望着酒盏中微微晃动的酒液,敛眸沉思。   分魂术分出的傀儡,本该无情无欲。   若不小心生了情或欲,便会传到主魂这里。   当初,他察觉到闻人缙动了情,心生好奇,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傀儡动情。   只要主魂愿意,可以随时感受副魂的六识所感。   于是,容祁便从闻人缙的眼中,“看”到了裴苏苏,他甚至可以“抱”她,与她说话。   那段时日,容祁除了修炼以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以闻人缙的视角,来窥探那只猫妖的生活。   甚至在他心里,已经把裴苏苏当成了自己的道侣,只是自己一直没有与她相见而已。   以闻人缙的天赋,很快就可以飞升成神,彻底掌控秩序石。到时,自己与他身体融合,闻人缙的道侣就是他的道侣。   原本这种平静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   可还是出了意外——闻人缙生了欲,他占有了裴苏苏。   容祁正在修炼,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欢愉传遍全身,让他脊骨发麻,浑身战栗。   他立刻就明白了。   那个傀儡,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疯狂的嫉妒和愤怒将容祁整个人缠裹,他脑海中嗡地一下,如遭雷击,差点忍不住心头涌起的暴虐,立刻将闻人缙抹杀。   好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没有选择这么做。   那个时候,容祁才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居然对自己创造出的傀儡,产生了嫉妒的情绪。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件事。   于是容祁单方面切断了对副魂的感应,任闻人缙自生自灭。   嫉妒心作祟,切断感应之前,他对闻人缙下了禁制,让他每次生出欲望,都会痛苦万分,作为惩罚。   正是因为切断了感应,当初闻人缙被困于望天崖上,性命垂危,容祁才会没在第一时间感觉到。   直到闻人缙彻底撑不住,灵魂开始受损,他才终于有所察觉,准备去救人。   却阴差阳错,没赶到望天崖,就已经失忆昏倒在死梦河边,这才有了之后的一切。   收起思绪,容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冰凉酒水下肚,他眸色愈寒,瞳仁剔透漆黑,仿佛在冰水中浸过。   心神一动,面前浮现出水镜。   以他如今的修为,可以随意联系虬婴。   容祁开口问道:“分魂术如果失效,可还有杀了副魂的办法?”   从前,他能察觉出,只要自己一个念头,就能让闻人缙消失,灵魂归位融合。   可刚才他试了一下,竟完全感应不到闻人缙的存在,更无法感知他的情绪,无法掌控他。   想到之前闻人缙坠落陨凤崖时,自己也毫无所觉,容祁便明白了。   陨凤崖下的魔神之恨,让他们之间的牵绊消失了。   虬婴还没从容祁这一身大红的新郎装扮中回过神,就被他的话语惊了一大跳。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过庞大,让他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魔、魔尊,您的意思是?”虬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闻人缙是我分出的副魂,但是现在,我无法控制他。”容祁面无表情,嗓音无波无澜。   凉凉瞥了一眼,看到虬婴脸上的震惊和怪异,容祁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毕竟,前段时日,自己完全将分魂术给忘了,以为闻人缙与自己毫无关联。   虬婴慌张低头,赶紧掩饰好所有情绪,恭敬说道:“即便副魂脱离了掌控,您也不必诛杀副魂,直接找上副魂,融合了他就是。”   “可本尊不想融合。”容祁眉目肃寒,放下酒盏。   酒盏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虬婴忍不住一哆嗦。   在闻人缙占有裴苏苏以前,容祁是把闻人缙当成自己来看待的。   可在闻人缙占有裴苏苏之后,容祁的心理开始扭曲,无端生出了许多阴暗的想法。   他不再把闻人缙当作自己来看待,而是开始妒忌闻人缙,痛恨闻人缙,若不是闻人缙留着还有用,他早就将闻人缙给杀了。   “可是,若真的杀了副魂,您自身会遭受重创不说,还会灵魂不全,再也无法飞升,而且,而且……”虬婴小心翼翼地看了容祁一眼,“灵魂不全之人,死后也无法入轮回,还请魔尊三思啊。”   “你只需告诉我,联系已断,有没有办法杀了副魂。”容祁眸底漆黑,杀意翻腾。   即便是无法飞升,无法入轮回,他也要杀了闻人缙。   虬婴摇头,“这……联系已断,应当是没办法通过分魂术杀他了,只能用其他方式。”   “没用的东西。”冷声说完,容祁面前的水镜消失。   他拿出闻人缙的本源精血,放在手里摩挲,想直接毁掉,让闻人缙彻底消失。   可他仍旧担心,将来有一天,裴苏苏会突然想起这个吊坠。   犹豫再三,容祁还是将精血玉坠收了起来。   罢了,总归闻人缙如今已经毁容,裴苏苏还答应了自己,不再与他见面。   即便他们两个感情再深厚,闻人缙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他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让闻人缙好好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裴苏苏琴瑟和鸣,岂不更好?   就当是,对闻人缙当初所作所为的惩罚。   因着这个偶然升起的念头,容祁眼瞳瞬间亮起,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却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复仇的快意。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右手执盏,仰首一饮而尽。   当初,他只能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窥视闻人缙与裴苏苏恩爱,心底滋生出疯狂的嫉妒和不甘,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而现如今,他与闻人缙的位置调换。   何等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都不能保证,只能保证跟文案一样。   说小娇祁是疯批,他就真的是疯批(我杀我自己)orz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云在酒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锦10瓶;白滟子5瓶;韩云溪陵砂4瓶;又又3瓶;芋圆烧仙草1瓶; 第53章 体会   放下酒盏,来到床边。   容祁施了个法术,烘暖身子,才放轻动作上床,将裴苏苏拥进怀中。   他们现在处在北境,如今已是冬日,外头纷扬落着雪,室内暖香宜人。   容祁无意识地用下颌蹭了蹭裴苏苏的侧脸,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其他。   第二日,裴苏苏醒来时,容祁不在床上。   她怀着疑惑起身,走到窗边,刚将木窗往外推开,就有寒风呼啸着灌入,鹅毛般的雪花飘进暖融融的屋内,很快消融不见。   窗外,少年依然穿着昨日的新郎服,红衣如火,肌肤白皙胜雪,眉目疏朗,薄唇殷红。他手持黑剑,在雪地里练剑,剑刃反射出刺目寒芒,身形修长清瘦,身姿矫健如龙。   洁白碎雪被剑气搅动,在他周身形成灵力漩涡,模糊了他的身形,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互相映衬,美得惊心动魄。   裴苏苏怔在原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和动作,眼眶渐渐涌上热意。   这是……整套虚渺剑法。   可她明明还未将剑法全部传授给容祁,他是如何使出来的?   容祁看似在专注练剑,实则全部心神都落在窗边人身上。   感知到裴苏苏的情绪波动,他眉间落上些许寒意,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解封了全部记忆,自然包括,与副魂切断联系之前,副魂的所有记忆。   换句话说,闻人缙与裴苏苏相处的点点滴滴,如今全部印在他的脑海中。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利用这些记忆,做许多事情。   裴苏苏立在窗前,眼看着少年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少年的剑裹挟着寒风,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她不躲不避,甚至连眼波都没动一下,丝毫不怀疑他会伤害自己。   容祁的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过去,带起一阵凉意。   裴苏苏眼睫一颤,心跳在刹那间失控。   容祁收起剑,手中多了一缕青丝。   眨了眨眼,裴苏苏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柔声问道:“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   容祁提剑,同样斩下自己的一缕青丝。   他站在窗外雪地里,低眉,认真将发丝绾在一起。   头也不抬地说道:“凡间有个说法,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恰在此时,起了阵寒风,吹得屋檐上的雪扑簌落下,落在容祁肩头。   裴苏苏探身到窗外,帮他拍去肩头的雪。   看他笨手笨脚地绾了半天,也没能将发结在一起,裴苏苏无奈地笑了笑,以自己的双手包住他的手,教他如何绾同心结。   被娇小的温软手掌包裹,容祁垂着眼,顺从地随她的手摆弄。   原本不听话的青丝,到了她手中,忽然就变得乖顺,轻易便绾得漂亮。   眼看青丝已经有了同心结的雏形,想到那句“恩爱两不疑”,容祁胸腔不禁涌上一阵滚烫热意,烧灼着他的心。   绾好的同心结,被容祁珍惜地收进自己的魂芥袋中。   之后,他翻窗进屋,从背后将裴苏苏抱进怀里。   在外历练的这两个月,他们走过许多地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相拥立在窗前,看不同的风景。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裴苏苏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如今,可是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   “嗯,基本都已恢复。”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裴苏苏欢喜地靠在他胸前。   如此一来,就不用等到容祁大乘期,自己再将记忆传给他了。   强行传输的记忆,总归比不上自己想起来,感受更深刻。   “对了,方才瞧见你练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容祁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问:“何事?”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苍羽剑派,我妖族身份暴露,正道修士集结,逼你将我交出去那次?”   容祁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答:“记得。”   “你当时一剑劈开琉光峰,可用的却不是虚渺剑法中的任何一式。”裴苏苏说道。   这个疑惑,她很早以前就有了。   当时问闻人缙,他没有正面回答。   方才看到容祁练完整的虚渺剑法,裴苏苏又想起这件事,就问了出来。   容祁心道,自然不是虚渺剑法中的任何一式。   因为当初劈开琉光峰的人,根本就不是闻人缙,而是他。   裴苏苏身份暴露那次,容祁恰好在“看”。   看到那些正道修士对他的道侣喊打喊杀,容祁几乎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   他将自己的神识附过去,掌控闻人缙的身体,聚集起磅礴力量,挥下满含杀意的一剑。   如果不是闻人缙的意识中途苏醒,干扰了他。   他当时那一击,劈开的就不是琉光峰,而是那些正道修士的脑袋。   一剑劈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就连当年全盛时期的虚渺剑仙,也根本做不到。   也正是从那之后,闻人缙隐约察觉到什么,开始有些不安。   所以他四处帮裴苏苏找提升修为的灵物,还急着把自己的修为渡给她。   心思百转,容祁面上却丝毫不显,淡然道:“不是什么特殊的招式,随手一挥罢了。”   他能将杀意化形,心中杀意越重,使出的招数威力就越大。   剑只是承载力量和杀意的载体,他并没有刻意施展剑法。   “是吗?你当时那一击,竟能将琉光峰给劈开,威力实在不凡。”裴苏苏眼眸亮晶晶的,写满了崇拜。   容祁的手温柔地在她发间穿梭,安静听她兴致勃勃地讲述那天的场景,时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之前有次妖力暴-乱,我炼化了凤凰妖王的一部分血脉之力,晋升至半步神阶。但我确信,我可没有一剑劈山的本事,”笑着说完,裴苏苏回首看向容祁,“师尊,你可真厉害。”   容祁眸光微暗。   收回抚摸她发丝的手,来到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嘶——你掐我作甚?”裴苏苏桃花眸瞪圆,眸含控诉,仿佛遇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   这还是他头一次“伤害”她呢。   容祁环住她的腰,低眸定定看她,眸光幽深,“以后不准喊师尊。”   “为何?”裴苏苏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们是道侣。”   听他这么说,裴苏苏反倒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古板?这在凡间叫‘情趣’,夫妻之间故意这么喊来调情的。”   容祁原本绷着脸,见她眉眼弯起,笑容灿烂,不禁被她的笑意感染。   收紧的下颌放松,他最后还是妥协:“随你。”   “那我以后,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容祁点头。   “师尊?”   容祁淡淡“嗯”了一声。   “夫君?”   容祁紧紧拥着她,胸前起伏剧烈。   过了会儿,他才低低回应:“嗯。”   “相公?”   “官人?”   “容郎?”   裴苏苏每喊出一个新的称呼,都让容祁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下又一下,如同擂鼓一般,疯狂撞击着胸腔,震得他耳膜生疼。   见裴苏苏还欲开口,容祁深吸一口气,忽然捧住她的脸,低头堵她的唇,动作有些着急。   再让她说下去,他觉着,他会承受不住。   容祁闭着眼,浓黑眼睫轻颤,气息急促灼热。   感受到他难以自抑的悸动,虽然嘴巴被堵着,裴苏苏依然笑个不停,笑得面颊绯红,花枝乱颤。   容祁也开始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一下又一下轻轻亲她。   玩闹了一会儿,裴苏苏去炼丹,容祁钻进厨房。   裴苏苏刚收起丹炉,就闻到一阵饭菜的香味。   循着香味,看到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容祁获得力量以前,整日提心吊胆,对他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哪有功夫研究做饭。   获得力量之后,他早已辟谷,心中只剩复仇和杀人,更不会特意去学。   直到后来,“看”闻人缙为讨裴苏苏欢心特意学做饭,他才跟着学会。   对于裴苏苏而言,现在的生活,好似回到了她与闻人缙离开苍羽剑派以后,两人四处历练的那段日子。   只有他们两个,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累了就休息,饿了容祁去做饭。   唯一的不同是,从前她与闻人缙很少合修,现在容祁却几乎每天都要与她合修。   用他的话说,这叫行房,不是为了提升修为,只是因为喜欢。   这天晚上,容祁心血来潮,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虽然他感应不到闻人缙,但说不定,能将自己的感受传过去。   若真如此,便能让闻人缙体会到,自己当时的绝望和痛苦。   容祁垂下眼,亲了亲裴苏苏的侧脸,动作放慢,暗自运转分魂术的法诀。   与此同时,靠坐在地牢角落的魔修,忽然睁开眼,眸中划过惊愕。   身体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欢愉,很快便由尾骨蔓延至全身。   这样的感受他并不陌生。   正是因为不陌生,才更让他觉得怪异。   他如今身处地牢,还没跟苏苏相认,怎么可能与她亲密?   难道……是那个人?   想到这个可能,闻人缙呼吸停滞,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试图封闭六识,可快感还是如浪潮一般袭来,避无可避。   心中的感受与身体截然相反,将他分割成两半。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闻人缙靠着墙,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他睁了一夜的眼,眼里没有半点光亮。   自存在起,闻人缙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祁、白滟子、车厘子啾啾啾、小小懿二伞10瓶;明天还有新的一章6瓶;醉卧江山2瓶; 第54章 模糊   容祁抱着累极了的裴苏苏, 在她发间落下一吻,低声道:“睡吧。”   “嗯。”裴苏苏闭上眼。   可或许是欢事持续得太久,让她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 并没有立刻睡过去。   她重新睁开眼, 屋里的灯已经灭了,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裴苏苏能感觉得到,容祁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没睡,一直在看她。   “怎么不睡了?”容祁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说话时,胸腔也跟着共鸣颤动。   “我想起一件事。”   “嗯?”容祁将她往怀里拉近了些,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温热气息拂过鼻尖,裴苏苏亲昵地抱住他的腰,“你说,我们这是行房, 不是合修。”   容祁轻笑,“嗯。”   “既如此,我们就不用运转合修功法了, 可对?”   “是。”他从来就没运转过什么合修功法。   裴苏苏嫣然一笑, 轻松道:“那你便不用守元关了,也不用担心会被我吸了修为。”   话落,裴苏苏发觉容祁身子一僵。   她心下觉得疑惑,“我说得不对吗?”   吸人修为哪有那么简单。   只要他们两个都不运转合修功法,容祁根本不必守着元关,也不需要忍得那么辛苦了。   “快睡吧。”慌忙说完, 容祁指尖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裴苏苏正想说她不觉得困,忽然有阵无法抵抗的睡意袭来。   她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容祁面上温柔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乌云罩顶般的阴沉。   他竟忘了这回事。   如果两个人不运转合修功法,修为相差不多的情况下,修为低的人便不用担心会被吸取修为。   表面上,他现在是炼虚期,裴苏苏是大乘后期,相差不算很多。   可即便不运转合修功法,一旦他漏了元阳,还是会被她察觉出不对。   容祁完全没考虑过,另找一个女子的想法,他绝不可能碰除了裴苏苏以外的其他人。   他紧紧闭上眼,胸前剧烈起伏,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平时裴苏苏早晨醒来的时候,容祁已经提前起来,去做早饭了。   虽然他们两个的修为都已经辟谷,但自从容祁恢复记忆,基本上一日三餐都不会落下。   可这日,裴苏苏睁开眼,却发现容祁没有如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正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醒了。”他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裴苏苏心里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他不会一夜没睡,一直这么盯着她吧?   很快,她就将这个想法抛出了脑海。   容祁怎么可能会做这么瘆人的事。   “为何这么看着我?”裴苏苏主动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   容祁抬手,顺了顺她因为睡觉而略有些凌乱的青丝,墨眸幽深不见底,低声道:“昨晚,睡得好吗?”   “稍微有些累。”   容祁的手停在裴苏苏额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还有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   “还有什么?”裴苏苏觉得有些奇怪。   见她面色如常,只有疑惑并无其他,容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眼睫垂下,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没被裴苏苏瞧见。   “没什么,你再睡会儿,我去做早饭。”   “好,我今日想吃面。”   容祁在她额头轻吻一下,下床离开。   他走后,裴苏苏裹着被子,重新闭上眼。   没过多久,她重新睁开眼睛,神色惊疑不定。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昨晚行完房事,她与容祁说了会儿话。   可一旦仔细去想,这段记忆便变得模糊不清起来,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她的臆想。   于是吃饭时,裴苏苏就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容祁的筷子微顿,然后平静地将菜夹到她碗里。   他侧首,掀眸看向她,淡笑着道:“与我说话?说了什么?”   “就是记不清才问你。”   容祁放下筷子,乌眸定定望向她,煞有介事道:“我想想……昨夜,你吵着累极,推着让我出去,一结束就躺倒睡了。”   随着他如此直白的话语,裴苏苏的记忆被带回昨晚。   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脸上迅速升起一阵热意,羞得面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吃饭吃饭,我好饿。”   裴苏苏连忙红着脸低头扒饭,掩饰自己的羞赧。   她并没有看到,在她低下头之后,容祁笑意全数收敛。   容祁深深望着她,眼神晦涩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在外历练了一个月,裴苏苏的修为迈入渡劫期。   可是,她并没有长出新的神元骨,识海中那本书,也完全没有可以打开的迹象。   裴苏苏虽觉遗憾,但事情已经过去,再遗憾也无济于事。   而且她的修为已经够用,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她不能太贪心。   自我安慰了几次,她很快就彻底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容祁却无法不在意。   私下里,他让虬婴派人去找羊士的下落。   “可、可是魔尊,羊士手里有邪魔珠,修为提升得飞快,现在似乎已经快迈入半步神阶了。除了您,整个魔域没人是他的对手。”   容祁冷睨他一眼,虬婴顿时被吓得虚汗满背,“属下多嘴,属下多嘴,这就派人去找。”   见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容祁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到底还是大发慈悲地解释了句:“找到人以后,按兵不动,立刻通知我。”   容祁本来就没打算让手下人去抓羊士,只是让他们打探羊士的下落。   手下人的死活他不在乎,但如果打草惊蛇让羊士逃了,事情会很麻烦。   得知不是让他们正面跟羊士对上,虬婴这才松了口气,“是!属下立刻派人查找羊士的下落。”   羊士现在潜伏在人族中,肆意利用人族修士来提升修为,壮大实力。   可人族现在连一个渡劫期高手都没有,根本无人能够制止他,这才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不过,羊士修为提升得再快,也不会是容祁的对手。   容祁接触过秩序石,所以他知道,半步神阶之上,成神之前,只剩最后一道门槛——伪神。   人族迈入伪神后,等来飞升劫雷,成功渡劫便可立即飞升。   可被神所厌恶的妖魔不同。   妖魔一旦迈入伪神阶,立刻就会迎来比人族劫雷威力强大数十倍的诛邪雷,九死一生。   即便成功渡劫,也不会立刻飞升,还要另寻飞升之法。   迈入伪神阶的妖魔,只剩一年的时间。   如果一年后依然没有成功飞升,便会身死道消,辛辛苦苦修炼的力量全部回馈给天地。   所以,虽然修为早已超过伪神阶,但因为还不知道妖魔成功飞升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容祁一直压制着自己的修为,并没有选择突破。   他没突破,却并不代表他的实力比真正的伪神阶差。   真神之下,他便是天地间至强的存在。   原本容祁打算分出闻人缙,等闻人缙飞升,自己再与他融合。   可闻人缙早已入魔,现在又被羊士那一掌废了经脉,已经是个废人,这个法子彻底行不通。   为了成神,容祁几乎谋划了数万年。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心中除却复仇以外,便只剩下对力量的渴望。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只要能与裴苏苏在一起,成不成神对于他来说,早已没那么重要。   只是,他还是要帮裴苏苏找到新的神元骨。   不只是为了把欠她的东西还给她,更是因为,只有让裴苏苏也成为天地间的至强者,再无人能伤到她,他才能放下心。   *   温养了这么久,情玉终于成了玉镯的形状。   裴苏苏将晶莹剔透的情玉套在手腕上,更衬得肌肤白皙胜雪。   “等过了年关,我们便去不仙峰结侣,可好?”说话时,她仰头看向容祁。   容祁心中欢喜,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   “好。”   “那我们接下来是继续游历,还是回碧云界?”   想到地牢里关着的人,容祁笑意不变,说道:“继续游历。”   “那就听我们家厨子的。”   容祁愣了一瞬,回过神后故意板下脸,眉梢微扬,拉长了尾音道:“好啊,原来你当我是厨子。”   裴苏苏赶紧捂住嘴巴,笑嘻嘻地看他,“哎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眼眸晶亮,哪有半分懊恼,分明是故意逗他。   说完,裴苏苏赶紧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容祁眉间堆起笑意,追了出去。   追到无人的空旷后山上,容祁从身后将裴苏苏扑倒在雪地里,抱着她打了个滚,乌发沾满碎雪。   雪连着下了好几日,雪层深深,这么做也完全不用担心会受伤。   裴苏苏抓起一团雪,笑着往容祁衣领里塞,“吃我一招。”   “嘶。”容祁神情未变,面带笑意,很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气。   随后,他故意用自己冰凉的双手,去贴她的脖子作为报复。   裴苏苏连忙侧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同时抓起好几团雪丢向他,“看我的无影雪!”   容祁躲避不及被砸中,白衣上沾了雪,分不清哪个更干净。   少年并未生气,眼里燎起细碎星光,殷红的唇勾起,梨涡若隐若现,继续在雪地里与她追逐打闹。   他们两个如稚童一般,在满目皆是洁白的世界里闹作一团。   在容祁漫长的生命中,只有与裴苏苏在一起的这段时光,让他感觉自己像是真正活着。   也只有认识裴苏苏以后,他才感知到了过去从未感受过的,极其强烈的欢喜和幸福,让他因过往岁月遭受苦痛而死寂冰冷的心,重新有了温度,开始复苏。   他们都无牵无挂,可以随心所欲玩到任何时候。   直到脸颊泛红,微微发汗,有些累了,容祁和裴苏苏手牵手,躺在雪地里休息。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很快就在他们身上覆了厚厚一层。   旁人若是看到,定然想不到,雪下会躺着两个人,还是两个修为高深的修士。   许久之后,雪层下面传来裴苏苏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雪传过来,听起来有些闷,“好大的雪,一会儿我们御剑在山上看雪,肯定很美。”   “好。”容祁唇角的弧度依然没有放下,用手指挠了挠她的手心。   他们还躺在雪里,看不到彼此,入目都是洁白一片。   但只要握着她的手,心中就十分安定。   可裴苏苏的下一句话,立刻让容祁的心情急转直坠。   “容郎,我们看完雪景,你将它画在纸上可好?我想永远存下来。”   闻人缙善书画。   可容祁根本不会。   之前在妖王宫时,他一直在练字,也只勉强能学个闻人缙的字形,与闻人缙的真迹相比差远了。   更别说难度更高的作画。   容祁以前那个孤僻阴鸷的性子,让他杀人可以,让他作画怎么可能?   还不等他想到应对的法子,旁边的雪堆就被撞开,冲出一只纯白的猫儿,趴在他胸口。   小猫妖甩了甩身上的雪,圆溜溜的眼睛盛满了期待,用爪子挠他胸前的衣服,“走啦走啦,现在就带我去看雪,待会儿还要把我画好看一点,别想偷懒。”   容祁瞳孔骤缩,笑容彻底僵住。   许是不小心吸进了雪,让他觉着,呼吸间都是冰冷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联系   容祁魂游天外,目光涣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裴苏苏拉起来的。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踩在“破妄”剑上,抱着小猫妖在山林间穿梭。   刺骨寒风扑面袭来,容祁下意识将裴苏苏往怀抱更深处藏了藏。   “你胳膊挡到我视线了。”小猫妖的爪子扒拉开他的手臂,兴奋地往外看。   漫山遍野的大雪,覆了厚厚一层,压弯光秃秃的树枝。   溪水早已结冰,有小妖悄悄躲在树后,好奇地朝着半空中立在剑上的修长人影看去。   小猫妖忽起了玩闹的兴致,扒着容祁胸前的衣裳,爬到他肩头,“我从这里跳下去,看你能不能接住我。”   “什么?”容祁还在想方才的事情,反应有些迟滞,闻言下意识抬手伸向右肩,却抓了个空,只感受到毛绒绒尾巴轻扫过掌心。   他连忙低头,就见雪白的团子朝着地面快速坠落,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呼吸蓦地一滞。   “苏苏!”   容祁连忙御剑追下去,在小猫妖快要摔进雪地之前,将她接进怀里。   怀里多了毛绒绒一团,容祁这才觉得,被冻住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冰凉身体渐渐回温。   他用下巴蹭了蹭小猫的额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察觉到他的不安,裴苏苏摇了摇尾巴,“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会真摔了我自己。”   她一个渡劫期修士,难道还能把自己摔死不成?   刚才不过是在跟他开玩笑罢了,他怎么这么紧张?   容祁紧紧抱着她,俊美的面容白无血色,“你吓死我了。”   听他这么说,裴苏苏不知怎的,莫名升起几分心虚来。   她安静待在容祁怀里,听着他因为恐惧而过速的心跳,扑通扑通,震得她耳朵都疼了。   早知他这么胆小,方才就不突然逗他了。   心虚之下,裴苏苏连忙转移话题,“这里杳无人烟,雪景真是一绝。”   “嗯。”容祁还没完全缓过神。   “那你现在便作画吧,我去那棵树下待着,记得把我画漂亮些。”小猫妖跃跃欲试,试图跳出他的怀抱。   裴苏苏话音刚落,怀抱忽然收紧许多,勒得她都有点呼吸不畅。   “怎么了?”感知到容祁突然的情绪波动,裴苏苏眨了眨眼,心中生出疑惑。   容祁低眸看她一眼,漆黑眸子掠过一抹暗色。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带你回去。”   “可是还没作画呢。”   容祁绷着脸,御剑带裴苏苏返回。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我又没受伤,你就别气了好不好?”   “夫君?相公?容郎?”   不管裴苏苏怎么喊,容祁都抿紧唇,眼眸沉沉,一言不发。   他自然不会真的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与裴苏苏生气。   故意假装生气,不过是为了借机将作画这件事带过去,免她怀疑。   裴苏苏不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为是自己太任性,吓到他了。   回到竹屋,低头看了眼怀里神色恹恹的小猫,容祁心中愧疚,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将裴苏苏放到床上,转身离开。   原地白光一闪,猫妖消失不见,裴苏苏的身影出现在原地,已经穿好了新的白色衣衫。   她皱起眉,托腮坐在桌边,思考该怎么哄生气的男人。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诱人的香味。   容祁端着刚出锅的饭菜,推门走了进来。   将菜摆到桌上,都是裴苏苏喜欢的。   她顿时眼睛一亮。   容祁眼帘微垂,“抱歉,我方才没控制好情绪。”   裴苏苏连忙说道:“不怪你,是我该说抱歉才对,吓到你了,对不起,以后我绝不这样了。”   容祁抬起眼,眉目温柔如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想怎样便怎样,莫要拘着自己。”   裴苏苏心中阴霾一扫而空,重新带上笑颜。   从头顶拉下容祁的手,她娇声道:“玩了那么久,我肚子正好饿了,我们家容郎可真贤惠。”   手指碰到出乎意料的粗糙触感,裴苏苏随意地低头看了眼,立刻瞪大眼睛。   “你的手……”   容祁手指修长莹白,腕骨分明,此刻,这么漂亮的手上,食指指尖却缠着厚厚一层纱布。   他淡声道:“不小心伤到了。”   裴苏苏眸中蕴起紧张,看向他,“有没有涂药?”   “先吃饭。”容祁没有回答,想从她手里抽回手,却没能抽走。   一看他这个反应,裴苏苏就知道,他肯定没涂药,只是随便拿纱布缠上应付过去。   她哪有心思吃饭,立刻拉着容祁去旁边的空桌子。   容祁顺从地由她动作,被她按进椅子坐下。   他靠着椅背,看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桌子,从中挑取最好的伤药。   心中暖意融融,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之后,裴苏苏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指,独独将受伤的食指空了出来。   动作轻柔地拆开纱布,看到手指的惨状,她眼眶一红,眼泪登时就淌了出来。   他的食指都血肉模糊了,再用力一点,说不定会把整根手指切断。   容祁笑意收敛,紧张地抬起左手,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别哭,别哭,我没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疼不疼?”裴苏苏咬着下唇,湿润的眼睫颤动,立刻又有泪珠滚落。   “不疼。”   “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不疼?”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裴苏苏心疼得不行,赶紧挖出药膏,一点点涂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同时对着伤口轻轻呼气。   涂药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生怕不小心加重他的痛苦。   涂完药,她又细致地帮他重新包扎好伤口。   裴苏苏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问道:“是不是因为方才我惹你生气,让你切菜的时候分心了?”   对上她通红的眼睛,容祁心中一刺,轻拥她入怀,下巴搁在她头顶,安慰道:“与你无关,莫要多想。”   裴苏苏却认定了是自己的错,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   容祁一个炼虚期高手,好端端的,做菜怎会把自己伤到?还伤得这样重。   肯定是因为方才的事,让他切菜的时候分心了,这才伤到自己。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她坐进容祁怀里,脑袋埋在他胸前,声音有些闷。   容祁叹了口气,抬手轻抚她的青丝,“都说了与你无关。”   裴苏苏抱住他的腰,闭眼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染纤尘的白衣顿时出现一团水渍。   “你都受伤了干嘛不告诉我一声?还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做饭。”   “小伤,不碍事。”   “这还小伤,难道要手指切断才算大伤么?”   容祁动作微顿,无奈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们早已辟谷,不吃饭不碍事的,你不必带着伤还给我做饭。在你伤养好之前,不许碰水,也不许再碰刀剑,记住了吗?”   容祁心头淌过一阵暖流,温声应下:“记住了,我会好好养伤的。”   “这还差不多。”裴苏苏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两人无声地拥抱,容祁的左手找到她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呼吸清浅,心中一片安宁。   过了会儿,裴苏苏忍不住问:“还疼吗?”   “不疼,只是,”容祁顿了顿,继续说道,“暂时无法作画了。”   闻言,裴苏苏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瞪圆了眼,语气有些急:“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作画?不行,我得天天监督着你,在你伤口彻底大好之前,一次都不许提笔。”   容祁安抚地在她侧脸亲了下,左手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自己怀里。   “好,不提笔。”   他眸底掠过异色,靠在他胸前的裴苏苏并未看到。   从那以后,裴苏苏就整日盯着容祁,不让他受伤的右手碰任何东西。   按理说,他应该好得很快才对,可好几日过去了,伤口依然没有愈合的迹象。   裴苏苏并不知道,每天晚上,在她入睡之后,容祁都会悄悄下床,来到桌前,按照闻人缙的记忆学着作画。   伤得那么重,他还强行用笔,每回纱布都会被血迹浸透,伤口能好才怪。   他必须在伤口养好之前,尽快学会作画。   只是他于作画上实在没有天赋,又过去半月,他的伤口都快要完全愈合了,画出的东西依然乱七八糟,根本拿不出手。   当初闻人缙第一次提笔作画,都比他画出来的四不像好看。   压下焦急担忧,容祁只好找个借口暂避开裴苏苏,私下里继续练习,“我察觉最近瓶颈有些松动,需要闭关,所以每日下午不能陪你了。”   他不舍得与裴苏苏分离太久,每天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裴苏苏踮起脚,在他光洁白皙的下巴落下一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好,你不用时时刻刻都陪着我,修炼最重要。”   “嗯。”容祁的指尖,状似不经意地在她眉心轻点了一下,打入自己的精神印记。   这样,他就能随时感知到裴苏苏在何处,以及有没有遇到危险。   虽然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但只要裴苏苏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容祁就无法放下心。   毕竟,还有个目的不明的羊士一直躲在暗处。   从那以后,容祁每日下午都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书房,还会在房间里特意布下结界。   裴苏苏以为他在修炼,其实他在拼了命地学作画,每日地上都会多出许多废弃的纸团。   他去书房的时候,裴苏苏则是坐在窗前,一边欣赏窗外的雪景,一边学着绣荷包。   之前路过凡间的一个镇子,看到有情人会互送荷包玉佩什么的,裴苏苏觉得有趣,也想给容祁亲手绣一个荷包。   这日,她正绣着,忽然感知到弓玉的联系。   手一挥,身前浮现出水镜,映出弓玉身影。   “何事?”   弓玉此时身处宽阔殿中,躬身行了一礼,“大尊,我查到那枚凶兽内丹是什么了。”   “是什么?”   “乃是貘(摸)的内丹,燃烧之后,可以让人昏睡,并看到前世的记忆。”弓玉说道。   “貘?”沉吟片刻,裴苏苏怀着疑惑低下头,针线继续穿梭在黑布间,喃喃道,“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在我宫殿里放这样东西?”   暗中之人费尽心机,特意往守卫森严的妖王宫里放的,居然会是貘的内丹。   那人让她看前世的记忆做什么?   而且,凶兽内丹并不易得。   裴苏苏问道:“我记得,所有凶兽都被困于神陨之地,永远无法出来?”   “正是。应当是上次神陨之地开启时,有人进入其中,得到了貘的内丹。”   “嗯。”   之后,裴苏苏便不再说话了,而是垂下眼,认真摆弄手里的针线。   从方才起,弓玉就一直见裴苏苏手里似乎拿着东西,仔细瞧了一会儿才发现,她手里拿的居然是针线。   他诧异道:“大尊,您是在绣东西?”   裴苏苏红唇弯起,桃花眸晶亮,漾开细碎的笑意,“嗯,我在给容祁绣荷包,凡间的有情人便是这么表达情意的。”   她笑容明媚,显然这段时日过得十分幸福,弓玉的心情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变好。   他随口提起,“大尊,可要属下派人给那个魔修医治嗓子?他不能开口,只靠写字审问还是太麻烦了些。”   裴苏苏动作微顿,随后说道:“那便找人给他医治吧。”   “是。”   关掉水镜,弓玉带人去了地牢。   听到牢门上锁链碰撞的声响,原本一动不动的闻人缙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看向来人。   “大尊派人来给你治嗓子,不是要害你,你别想着趁机逃走,好好配合就是。”   闻人缙清寒的眸光微动。   自从第一次与苏苏见面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也没听过她任何的消息。   有什么要审问的话,都是面前这个精怪来传达。   闻人缙隐约能猜到,定是现在陪在苏苏身边那人防备自己,所以说了什么话来哄骗她。   可今日,苏苏怎么忽然派人来给他医治了?   那人若是在,定然不会同意。   正在闻人缙沉思时,医师已经走到他面前。   检查完,他摇了摇头,对弓玉说道:“族长,他的嗓子……只怕要大尊亲自出手。”   “那便算了吧。”   一个魔修而已,怎么可能让大尊亲自出手医治。   说完,弓玉便准备带人离开。   闻人缙急忙抬起手臂,表明阻拦之意。   能不能开口说话,对于闻人缙来说,并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有话要说?”弓玉注意到他的动作,果然停下脚步。   闻人缙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卷起的纸,交给弓玉。   这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但因为不确定能否成功让裴苏苏看到,所以一直没有拿出来。   今日那人似乎不在苏苏身边,或许会是个机会。   闻人缙心知此举太过冒险,很可能让那人对他重燃杀心。   但这段时日以来,每晚他都能感受到,如那日一般强烈的欢愉。   闻人缙手掌握起,胸前沉沉起伏两下。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弓玉展开纸,看完之后面色大变,“你确认,这上面写的句句属实?”   闻人缙颔首。   弓玉急忙离开地牢。   闻人缙心下稍松。   这个精怪应当是去联系苏苏了。   除却第一次,这个精怪再没在地牢里联系过苏苏,闻人缙猜得出来,这定然也是那人干的好事。   那人如此谨慎防备,是因为知道,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心中惶惶不安所致么。   可不管他再怎么小心翼翼,不属于他的东西,永远不会属于他。   迟早有一天,会让他全部还回来。   闻人缙闭上泛红的眼,心底杀意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amberhero、214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滟子、又又10瓶;婼婼惹~9瓶; 第56章 疑惑   裴苏苏绣了半下午,觉着眼睛有些累,就起身去外面走走。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让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在院中走了两圈,裴苏苏走到隔壁书房外面,想看看容祁修炼得如何了。   可书房的窗子紧紧闭着,担心会打扰到容祁,她又不敢贸然将神识探进去。   于是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后,裴苏苏转身回了屋。   重新坐在窗前,拿起没绣完的荷包,继续钻研。   刚坐下没多久,她又感应到了弓玉的联络。   水镜浮现,裴苏苏手里继续走着针,头也不抬地问道:“方才有事没说完?”   一天之内主动联络两次,对于弓玉来说有些勉强,他此时额头冒起虚汗,脸色发白。   他着急地说道:“大尊,地牢里那个魔修,给了我一张纸,您快看看。”   弓玉展开那张纸,呈现在水镜中。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着急?”裴苏苏轻笑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看到那张纸上的内容,她面上笑意收敛,瞳孔骤然收缩。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血珠涌出来,弄脏了她绣了好几日的荷包。   可裴苏苏此时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全副心神都被这张纸吸引住。   她用力眨了眨眼,确认眼前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怎么会……这分明是闻人缙的字迹。   不止是字迹,旁边还有一幅画像。   裴苏苏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出自闻人缙之手。   如果是旁人模仿,即便形似,也绝不可能连走笔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裴苏苏嘴唇轻颤,下意识伸手想接过那张纸,直到手触碰到水镜,激起一圈涟漪,才恍然回过神。   “大尊?您怎么了?”弓玉担忧地问道。   虽然这上面写的内容确实很出人意料,但应当不至于让裴苏苏反应这么大才对。   他的声音拉回了裴苏苏的神智。   她掐了掐掌心,“你确定,这是地牢里那个魔修写的?”   弓玉点头,“正是。”   裴苏苏脑子很乱,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件事,快速眨了眨眼,问道:“会不会,是他用了什么办法,提前将这张纸藏在身上?”   “他被人救起的时候,芥子袋破碎,身上空无一物。而且他一直待在地牢里,并未接触过其他人,用的笔墨和纸张都是属下提供的,所以……”肯定是那个魔修亲手写的。   瞧见裴苏苏神情有异,弓玉试探问道:“大尊,可是这上面的内容有什么问题?”   裴苏苏皱眉,心中思绪百转,态度有些急切,“你手中可还有他写的其他字?   “有的。”弓玉让人将魔修写过字的纸,都拿了过来。   他心下觉得十分奇怪。   弓玉自然看得出来,裴苏苏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并非是因为纸上的内容,而是因为字迹。   可这个魔修的字,照他看来,除了苍劲有力,特别漂亮以外,似乎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待弓玉将那些纸一张纸展开,裴苏苏眼也不眨地盯着水镜,眸色深深,呼吸愈发急促。   她脑海中几乎缠成了一团乱麻。   如果一张还有可能是巧合,如今这么多张字,全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这该如何解释?   “大尊,您究竟怎么了?”   裴苏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喃喃道:“这是闻人缙的字,不可能,不可能的。”   “什么?”弓玉大惊失色。   这怎么会是尊夫的字?   “大尊,您确定吗?会不会是那魔修刻意学了尊夫的字,想要迷惑您?”   “他的字画,我绝不会认错。而且,闻人缙失踪许久,他留下的真迹难寻,即便有人有心想学,也根本没有门路。”   闻人缙留下的字画,几乎都在她手中,很少有流落在外的。   裴苏苏从自己芥子袋里,拿出几幅字画,给弓玉看。   弓玉看到以后,同样惊愕不已,“这……这简直一模一样,不仅是字,还有这副画也是。”   怎么会这样?   裴苏苏想让弓玉去地牢里一趟,她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个魔修,可看弓玉的脸色,显然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只能暂且把这个想法放一放。   “你先好生歇息,我下次再联系你。”   “是。”   水镜消失,裴苏苏怔怔地望着某一处出神。   她自然不会因为一幅字画,就认定那人一定与闻人缙有关。   但这件事,到底还是让她心绪不宁,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   或许,她必须亲眼见一眼那人,问他一些问题,才能彻底弄明白,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苏苏?苏苏?”   容祁喊了好几声,坐在窗前的人才终于有反应。   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裴苏苏眨了眨眼,迟钝地转回头,“啊?”   “想什么呢?”容祁敛起眉间清寒,温声道。   看着眼前人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和神态,裴苏苏道:“没什么。”   容祁的目光落在她腿上,看到荷包上沾染的血迹,顿时声音一沉,“手怎么受伤了?”   他目露焦急地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将指尖含入口中。   被容祁这么一提醒,裴苏苏才发觉,她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针扎出了好几个小口,流了不少血,把荷包一角都弄脏了。   怪不得她刚才觉得手指疼。   “方才,弓玉联系我说,那枚内丹是貘的内丹,燃烧后可以让人昏睡,记起前世记忆。”   容祁听完毫无反应,依然紧紧抱着她的手。   前些日子,他自己的手指都快断了,也没见他有情绪波动。   可今天,她只是被针扎了几下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容祁却像是去了半条命似的,紧张得要死。   “还有一件事,那个魔修说……”   容祁深不见底的视线忽然望过来。   对上他的视线,裴苏苏声音微顿,眨了眨眼继续道:“他说,魔尊派了渡劫期的手下暗中接近我,想要夺我妖丹,那人叫羊士。”   那魔修送来的纸上,只写了这么一件事,还有羊士的画像。   因为提到了魔尊和渡劫期修士,事情非同一般,所以弓玉才会那么紧张。   容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一边给她涂药,一边淡然道:“虽不知真假,但多加防备总是没错。”   闻人缙曾被误认成魔尊,那天在水镜见面之后,以他的头脑,肯定猜得出来,真正的魔尊正代替他,陪在裴苏苏身边。   可自己何时命令羊士对付裴苏苏了?   那么闻人缙故意这么说,是想挑拨苏苏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么?   可惜,注定不可能让他如愿了。   因为容祁根本没想过要恢复身份,魔尊这个身份与裴苏苏有没有恩怨,又有什么所谓呢?   指尖传来药物的凉意,裴苏苏动了动手指,点头赞同道:“嗯,我也是这么想。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提高警惕。”   如今她刚迈入渡劫期不久,如果那个什么羊士的修为在她之上,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冒出另一个想法来,“不如,我们提前回碧云界吧?”   “为何?”容祁立刻警觉起来。   “那个羊士若真有渡劫期修为,我没有神元骨,或许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些回妖族的地盘,更让我安心。”   裴苏苏的话很合理,可容祁还是不免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她真的只是因为惧怕羊士,所以才想回碧云界?   这其中,有没有她想去见闻人缙的因素在?   最近自己下午总是不在,会不会是闻人缙做了什么,让她起疑心了?   若换了旁人,定不会像他这么多疑。   可容祁本就阴戾敏感,好猜忌,又因着现在的好日子是自己偷来的,向来心虚不安,稍微遇到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在他内心掀起轩然大波。   裴苏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眉心越皱越紧,便劝道:“正好快到年关了,我们便先回碧云界吧。待过了年,正好叫上步仇他们,去不仙峰参加我们的结侣大典。”   听她这么说,容祁的心情才好转不少。   他恨不得明日就与裴苏苏结侣,可裴苏苏从前与闻人缙在人族生活,习惯了将过年当作大日子对待。   正好他们的情玉还需要再温养一阵子,所以才会将结侣的日子,定在年关之后。   最终,容祁没说答应,也没拒绝。   “过几日再说。”   裴苏苏点头应下,“好。”   她本想将字迹那件事也告知容祁,可转瞬一想,以他现在的醋劲,若知道她因为一幅字画想这么多,指不定又要怀疑她变心。   反正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到时问一问那个魔修,就什么都明白了。   既然如此,何必特意告诉容祁,多生事端。   这时,容祁握住她的手,“我已经突破,接下来便不用闭关修炼了,可以每日都陪在你身边。”   他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时时刻刻把裴苏苏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彻底放心。   反正作画一时半会他还是学不会,下次若裴苏苏再提起,他故技重施,再切一次手指就是了。   大不了切得更重一点,便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裴苏苏对此没有多想,笑着起身,扑进他怀里,很为他感到开心,“你这么快就是炼虚后期的修为了,真厉害。”   容祁接住她,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低声道:“多亏了你渡给我修为。”   怕她再提起元关一事,他们行房时,他只好假装自己在运转合修功法。   总算是没让裴苏苏再想起,他可以不用守着元关,暂时没有被拆穿。   其实容祁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处心积虑地骗她,到底能骗多久。   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走于架在悬崖中间的独木桥上,看不见前路,稍一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可他别无选择。   当初若不上桥,他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阴暗地牢里,闻人缙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等着裴苏苏的回应。   他给弓玉的纸,内容根本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想办法让裴苏苏看到那张纸。   前些日子面对妖族审问,他在纸上回答,为了节省裴苏苏的时间,那个精怪并不会特意将他的字拿给裴苏苏看,只会将重要的事情整理一番,口头转述。   所以闻人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一个对裴苏苏图谋不轨的渡劫期修士的画像,为了让裴苏苏有所防备,那个精怪一定会把画拿给她看。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加上“受魔尊之命”,一方面是为了让这件事看起来更合理,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误导那人。   若那人得知此事,会以为自己在挑拨他和裴苏苏之间的关系,从而忽略自己真正想要传递给裴苏苏的信息。   闻人缙倒是想把实情直接写出来,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无凭无据,只会让人怀疑,他图谋不轨。   怕是他的字迹,根本不会传到裴苏苏那里,就会被人撕成碎片。   闻人缙知道的关于魔域的事情虽然很多,但能立刻引起那个精怪警觉,并且能让他毫不怀疑地将纸递到裴苏苏面前的事,只有这么一件。   机会只有一次,他不可能不紧张。   希望第一个看到那张纸的人是裴苏苏,不是那个魔尊。   只要苏苏看到了,他有信心,她一定可以认出他的字迹和画作。   关掉水镜后,弓玉头昏脑涨,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刚恢复些力气,他又一次来到地牢,挥退左右后,厉声对着牢里的人问道:“说吧,你的字,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闻人缙便知道,裴苏苏看到了自己的那张纸。   微微松了口气。   一张纸而已,肯定不够让裴苏苏怀疑那人的身份。   但只要在她心里埋下一点疑惑的种子,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第57章 熟悉   闻人缙在纸上作答:合百家之长,自创而出。   弓玉又问:“画技也是你自创的?”   闻人缙颔首。   他确实没拜过师。   弓玉很用力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什么破绽。   可闻人缙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   即便是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也依旧从容淡漠,自有不容人轻视的气场在。   弓玉见无法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并未在地牢里浪费太久的时间,便直接离开了。   他走后,看守闻人缙的两个小妖,因为傀儡术的口诀争吵起来。   闻人缙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两个记的口诀都是错的。   于是他提笔,在纸上写下正确的口诀,隔着木栏缝隙递出去。   其中一只小妖看到纸,拿在手里,挠了挠头,“咦,我对他写的这段话有印象,长老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另一只小妖却嗤笑一声,“他一个魔修怎么可能会傀儡术?傀儡术只有人族和妖族才会修习。”   “说不定人家见多识广呢。他写的口诀对不对,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错了也没什么妨碍。”   第一只小妖往地上丢了枚青豆,按照闻人缙教的方法,还真幻化出了一个小傀儡,只是他技艺不精,小傀儡只有个笨拙的木头身子,动也不能动。   “居然真的成了!你这个魔修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连傀儡术都会?”   从那之后,那两个小妖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都会来请教闻人缙,他一一作答。   过了几日,弓玉灵力恢复,主动联系上裴苏苏。   “大尊,王上和阳俟饶含大尊传来消息说,他们都已经在来碧云界的路上,过不了多久便能抵达。您准备何时返回碧云界?”   一方面,妖族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如今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大家都想好好放松一下。   另一方面,过了年关,裴苏苏要和容祁在不仙峰举办结侣大典,而不仙峰恰好离碧云界不远,他们提前过来,到时方便观礼。   听到老朋友都会过来,裴苏苏眼眸一亮。   可刚想回应弓玉的问题,余光看到一旁看似在看书,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这边的容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定下,过几日再说吧。”   容祁不知为何,总是不愿意回碧云界。   裴苏苏不愿逼他,总归离过年还有一些时日,晚些回去并不影响什么。   容祁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眼前的书上,而是一颗心都挂在裴苏苏身上。   听到她那声轻叹,他心中不由得一揪。   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多了,让她觉得委屈?   以裴苏苏对他的纵容,即便有些时候觉得他干涉过多,为了不让他有压力,她也绝不会说出来,而是会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容祁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微微蹙眉,心中升起几分愧疚后悔。   他心虚难当,所以不敢让裴苏苏见闻人缙,但这份后果不应该裴苏苏来承受,也不该让她被束缚着,连想回去见朋友都不行。   弓玉同样看到了坐在书桌后面的容祁,为免醋坛子尊夫与大尊闹别扭,他只是含蓄地提了一句:“大尊,尊夫的字迹和画技,可都是自创的?”   对上弓玉暗示的眼神,裴苏苏瞬间明了。   这应当是牢里那个魔修给的回答。   “没错,是他自创的。”裴苏苏点头。   魔修的回答,在裴苏苏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不代表她相信那人的说辞。   她觉得,那魔修定然是从何处得来了闻人缙的真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模仿得如此相似。   待回到碧云界,她再好好审问那人,彻底弄清楚这件事。   之后,弓玉又禀报了一些碧云界的大小事务,才切断水镜联系。   容祁放下书,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裴苏苏身边。   轻车熟路地将她拥进怀里,容祁低头在侧脸亲了亲,问道:“弓玉怎么突然问起了字画?”   “我昨天给他看了几幅你以前的字画,他觉着颇有风骨,”裴苏苏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并未过多解释,而是提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愿回碧云界?”   容祁轻抚她铺陈背后的柔顺乌发,语气沉缓听不出情绪,“你想回去?”   “饶含他们快到了,总不好让他们等我。”   容祁垂下眼帘,思忖片刻后道:“若是回碧云界,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裴苏苏从他怀里抬起头,凝视他。   容祁迎着她的目光,格外认真道:“你答应我,绝不与那魔修见面。”   裴苏苏有些怔愣,挑了下眉,“为何?”   “我总觉得,他修炼了邪术,对你图谋不轨。”   闻言,裴苏苏哭笑不得,“好,我答应你。”   虽然那魔修的字迹和画技都让她心中疑窦丛生,可既然容祁不愿她与那人接触,那她就干脆不管这件事了,只当从未见过那魔修的字画吧。   只是,她早知容祁心眼小爱吃醋,却没想到,他连一个毁了容的魔修都放心不下。   叹了口气,裴苏苏道:“容郎,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这次轮到容祁怔住了,不解问道:“并无。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总这么紧张防备,一副生怕我移情别恋的样子?是不是我平时没有给够你安全感?”   裴苏苏仔细回忆了一番,没想出自己何时做过什么,容易惹他怀疑的事情。   那么,他的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呢?   容祁轻抚她发丝的手僵住,停留在背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烫着裴苏苏的心。   容祁空咽一下,喉结滚了滚,声音微沉:“抱歉。”   “怎么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不好,总猜疑你,我们明日便回碧云界。”   他的患得患失,是他自找的,与她无关。   他怎能反倒将过错推到她身上,让她内疚自责。   “你当真想回去?不用为了我,刻意勉强自己。”裴苏苏眨了眨眼,仔细盯着他,似乎是想看他有没有藏着不情愿。   容祁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低头去寻她的唇,温柔贴了两下,“没有勉强,我们明日便回去。”   裴苏苏环住他的脖子,踮脚与他额头相抵,笑着道:“好。”   刚回到碧云界,容祁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裴苏苏见到闻人缙,怀疑什么。   几日过去,步仇等人抵达碧云界,各种事情堆积在一起,裴苏苏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在意地牢里的一个魔修。   容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这天,弓玉来到地牢。   方才有小妖通知他,地牢里那个魔修有事要说,于是他便过来了。   “何事?”   闻人缙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可否请人帮我医治脸上的伤?   他知道,自己脸上这些伤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   而他的真实目的,也并非如此。   近几日,他从小妖们三言两语中得知,裴苏苏回来了。可她却并没有来见他。   看来仅仅是字画还不够,他必须做些别的事情,加重她心中的怀疑。   弓玉觉得奇怪,这个魔修之前分明并不在意容貌,怎么如今,突然想起治疗来了?   不过,让他一直顶着这么一张脸,确实不方便。   若哪天大尊要亲自审问他,他这样的容貌,怕是会冲撞到大尊。   “好,我待会儿就让医师过来。”   闻人缙回:多谢。   没多久,医师就过来了,检查一番后,便道:“他脸上的伤是灼烫所致,倒是不难医治,只是麻烦了些,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看得出效果。”   弓玉说:“无妨,那便慢慢治。”   “只是,若要医治的话,首先须得拿针挑开伤口,可地牢阴暗潮湿,容易感染。”   “将他换个地方关押。”   于是,闻人缙被移到了地面的牢房,干燥明亮,还有一扇小窗,比起之前的环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自从换了牢房,每天下午,闻人缙都能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强烈地吸引着他。   定然是苏苏恰好经过附近。   可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联系上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闻人缙心中愁绪愈发浓重,不停想着办法。   这日,两个小妖说起他们前两天去逛人族的集市,街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一直闭目养神的闻人缙心神微动,缓缓睁开眼。   他在纸上写下:可否请两位帮我寻一把琴?   小妖停下议论,惊讶道:“你们魔修还会拨琴?”   闻人缙颔首。   两个小妖躲到角落里讨论。   “我们真的要帮他搞来一把琴吗?会不会惹弓玉族长生气?”   “反正琴又不是危险的东西,也不能助他逃脱,我们去跟族长说说吧。如果族长答应,我们就给他拿一把琴过来,族长不答应的话就算了。”   “你说得对,他指点我们二人修炼这么久了,这点小忙,我们总不能不帮。”   他们将此事告知弓玉。   想到这个魔修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而且琴确实不是危险之物,弓玉便应允了。   小妖给闻人缙带来了一把琴,打开牢门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们在人族集市上随便买的,你别嫌弃。”   闻人缙抬起手,手指抚过琴弦。   想到过去种种,他胸臆滚烫,涌上无数复杂情绪。   这次,苏苏定然能认出他。   过年前两天,与往常一样,裴苏苏忙完事情准备回到住处,经过一片竹林。   一阵悠扬琴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琴声入耳,裴苏苏脚步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自从容祁恢复记忆,自己从未听过他弹奏曲子,还以为他忘了。   今日一听,分明与从前别无二致。   如同开启了一道闸门,过去的记忆纷涌而至,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中。   昔日在琉光峰上,裴苏苏最喜欢变成妖身,窝在闻人缙怀里,听他在溪边拨琴。   耳边是清透琴声伴着叮咚水声,闻着师尊身上好闻的雪莲气息,无忧无虑的小猫妖摇着尾巴,吹着风打盹。   曾经不觉得这段记忆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可后来恍然一别才发现,那竟是他们夫妻二人少有的,没有任何牵绊的自在日子。   没有仇恨,没有分别。   失去了才知道有多么难得。   裴苏苏眼眶泛红,立刻踩着雪道,提起衫裙,激动地朝着竹林中跑去。   走到竹林尽头,她并没有看到容祁的身影。   面前竖着一堵高墙,只有高处开着扇小窗,声音就是从这堵墙后面传出来的。   这时候,琴声忽然停了下来,仿佛在等什么人。   裴苏苏皱眉望着高墙,无意识地抚上心口,总觉得心跳得厉害,几乎随时都要从胸腔里飞出去。   脑海中仿佛有道声音,一直催促着她去墙对面。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实在压不住这股冲动,裴苏苏便绕到院子正面,问看守的小妖:“里面关的是何人?”   小蛇妖恭敬地对裴苏苏行了一礼,“回大尊,这间牢房里,关的是那个毁了容的魔修。”   竟又是他。   裴苏苏有些急切地问道:“是他在拨琴?”   “正是。”   裴苏苏看向院中,却只看到矗立的影壁,将房间挡得严严实实。   这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自然会设置结界,不容任何人的神识窥探。   她用力掐着掌心,死死盯着前方,不由自主地遵从内心指引,往前迈出一步。   “大尊,您怎么了?”小妖见她神色有异,奇怪地问道。   裴苏苏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低下头,快速眨了眨眼。   不行,她答应过容祁,不能见那个魔修。   若让他知道,定会不快。   裴苏苏深呼吸两下,强压下心头越来越强烈的冲动,收回迈入院子的脚步。   “大尊,您不去审问那个魔修了?”   “不审了。”   快速说完,似是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压不住那股冲动,裴苏苏慌乱地转身离开。   只是走出去几步,胸口位置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痛意,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弯下腰,额头冒出冷汗。   她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鼻尖分明闻到了熟悉的雪莲清香,可裴苏苏却莫名觉得,这道气息很陌生。   不是她记忆中的感觉。   “怎么了?”容祁从背后抱住她,嗓音出奇的低磁温柔。   背对着他的裴苏苏并没有看到,他阴沉可怖的脸色。   裴苏苏眸中慌乱,眉心紧紧蹙起,不知所措地说道:“我方才经过这里时,感受到很强烈的指引感,让我很想进院子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容祁迅速敛起杀意,调整好表情,将她转回正面紧紧抱住,沉声道:“我说过了,定是那魔修练了什么邪门的法术,才会让你这样。”   裴苏苏抬头,桃花眸中噙着浓浓的怀疑不安,“真的吗?”   见她眼睫濡湿,容祁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底的暴虐杀意。   他胸腔剧烈起伏两下,眼眸赤红,咬牙道:“那魔修定是邪修,我这就去杀了他。”   “别去,”裴苏苏立刻拉住他的衣袖,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还有用,不能杀。”   容祁墨眸沉沉望着她,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他有什么用?”   裴苏苏莫名不敢与他对视,心虚地移开视线,说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的理由,“快过年了,不宜见血。”   容祁用力盯着裴苏苏看了许久,盯得她发毛。   忽然默默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唇角弯起,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意。   他面上失了血色,笑容难看,眸光黯淡,像是透不进半点光亮。   裴苏苏心中一刺,不由泛起酸涩。   她抱住容祁的腰,声音中的颤抖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容郎,我们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容祁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许久,他忽然将裴苏苏打横抱起,朝着住处而去,脸色阴沉得可怕。   察觉到心悸的感觉越来越轻微,闻人缙缓缓放下覆在心口的手,重新置于琴上。   方才心悸太过强烈,应是苏苏走近的缘故,他根本无法继续抚琴。   闻人缙想起一个传闻。   成功温养出情人扣的道侣,只要情人扣一日未碎,道侣之间就会一直存在不可磨灭的感应。   从前只以为这是虚言,如今体会了几次才发现竟是真的。   只是,苏苏为何没有进来见他。   她不应该认不出他的琴声。   究竟是为什么呢。   很快,闻人缙就知道了答案。   身体忽然又涌上一阵让人战栗的欢愉,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这一次,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迅猛,仿佛示威一般。   闻人缙倏然沉下眼眸,喉间涌上腥甜。   放在琴上的手不断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啪”的一声。   听到奇怪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小妖赶紧进来。   只见黑衣魔修睁着漆黑空寂的眼,毫无生息的模样,手放在琴上,琴弦崩断几根,猩红血迹蜿蜒而下。   小妖战战兢兢对视一眼,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瘆人,相互催促着离去了。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闻人缙一人。 第58章 过年   裴苏苏被丢到床上。   锦衾铺得厚实,她不觉得疼,只是心中惶惶不安。   还不等裴苏苏起身,容祁高大的身影就笼罩下来,将她重新压回被子里,强势地将手腕扣在头顶,气息纷乱粗重。   “容郎,你冷静一些,别这样。”   容祁眼眸赤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简直像是疯了一般,去扯她的腰封。   他们的情玉镯不小心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苏苏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嘶。”   裴苏苏皱眉,倒吸一口冷气,勉强拉回了容祁的些许神智。   可他依然没有恢复平日的温柔,反倒像是在故意跟谁斗气,或是想要证明什么。   细白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衾,指尖泛起白,过了半刻钟才松开。   容祁拉过她的手,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手背压在枕上。   他们才是最契合的。   谁也别想插进来。   第二日,弓玉在自己住处等了半天,没等到裴苏苏出现,就派人来问。   “大尊和尊夫昨日进屋后就没出来,属下喊了两声,但屋里设了结界,许是大尊没听见。”   “知道了,你下去吧。”   弓玉隐约猜到,心中升起怪异感。   以他对闻人缙的了解,闻人缙绝对不是重欲之人才对,为何会这样?   还有容祁第一次与大尊合修,三日才下山,当时他以为是结元婴遇到了什么难处,如今想来,会不会根本不是结元婴遇到困难,而是……   弓玉赶紧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容祁不知疲累,裴苏苏却没有他那么好的精力,中途昏睡过去好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意识朦胧间,她忽然有个很荒唐的想法——容祁似乎不是人族。   可还不等她仔细体会,容祁就已经遮住她的眼眸,抽身离开。   他低头,轻咬住她的耳垂,灼热气息喷拂于耳畔。   耳廓像是被羽毛扫过,带来一阵痒意,裴苏苏没心思再去想其他。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喘息之机,她赶紧环住容祁的脖子,“容郎,今日便过年了,步仇他们还在等我呢。”   约好了一起吃年夜饭的,她若是缺席多不好。   听出她嗓音的沙哑,容祁到底还是心软了。   过了会儿,手掌移开,不再遮她的视线。   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容祁抿唇,静默望着她,不发一言。   裴苏苏强撑着抬起手,拂去他下颌晶莹的汗珠,温柔道:“别生气了。”   即便他这么折腾她,她都不与他置气。   因为在她心里,他是光风霁月的师尊,是她可以无底线纵容的人。   容祁手肘撑床,垂眸看她,俊美面容冷漠,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掌心冰凉,“你答应过我,不去见那个魔修。”   “我没有见他,只是……”   犹豫片刻,咬了咬下唇,裴苏苏还是决定将事情全部说出来,“之前我看到那个魔修的字画,与你的字画如出一辙,心中便有些怀疑。”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容祁身子瞬间绷紧,眸光陡然一凝。   “你的字画并未流传在外,大都被我收着,旁人即便想学,也绝对找不到门路才是。”   “还有今日,那人抚琴,也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让我回想起了从前,我们在琉光峰上的日子。他弹奏的那首曲子,除了你我以外,别人绝对不会知晓。”   随着裴苏苏的讲述,容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明明殿内温度适宜,现下他什么都没做,额头却又冒起了汗。   “你的琴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那样清透悦耳的琴音,只有你能弹出来。那个魔修,到底是什么来历?字画、琴音……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容祁再也听不下去,施了个法术,转瞬间,便已经穿戴整齐,一副打算出门的模样。   裴苏苏愣了一下,赶紧拉住他的手臂,“你去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   “你疯了?”裴苏苏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他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是想与他商量,怎么才能试探出那个魔修的真正来历。   不是让他直接杀人。   容祁回头望她,苍白着脸色,“他如此做派,分明就是图谋不轨,你为何不让我杀他?”   “既然知道他图谋不轨,就更应该盘问清楚,而不是稀里糊涂地把人杀了。”   不弄清楚那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万一以后又来一个人,用同样的招数迷惑她呢,还有完没完了?   而且那人费尽心思做这些,肯定有所图谋,她总要知道,那人所求是什么,才好做出防备。   裴苏苏的理由合情合理,可听在如今想法偏执的容祁耳中,全是不能信的借口。   他胸中妒意烧灼,忍不住红了眼眶,语气藏着说不出的委屈,“你还护着他!”   裴苏苏冤枉极了,摇摇头,温声反驳道:“我没有护着他,我是在与你商量。”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留他一命?”容祁嗓音低哑,胸前起伏剧烈。   裴苏苏想了想,点头,“嗯。”这么理解也对。   见她点头,容祁心中的妒火又一次疾燃起来,火星烧得噼里啪啦,几乎将他的理智全然烧成灰烬。   “你还说不是护着他?他不过一个毁了容的魔修,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处处维护他?”容祁厉声质问。   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戾,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将闻人缙千刀万剐。   可裴苏苏完全不能理解,他对那个魔修如此大的敌意来自于何处。   她语速略微加快,“你也说了,他不过是个毁了容的魔修,你又何必与他计较至此呢?”   “倘若我今日就是要与他计较,必须要杀他呢?”   容祁态度坚决,裴苏苏就是对他再怎么纵容,也难免有了脾气。   她松开他的手臂,陌生又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颤抖着唇道:“好好好,你要杀人尽管去杀。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容祁脸色煞白,如遭雷击般钉在原地。   裴苏苏最后一句话恍若魔咒,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还有她方才那个眼神,仿佛冰锥一般刺进他心里,狠狠一扎,泛起尖锐疼痛的同时,也将他所有神智都唤了回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闻人缙那样清绝出尘的人,永远不可能像他这样,因为嫉妒一个人而如此歇斯底里。   容祁不愿意承认,他在闻人缙面前是自卑的,所以才会敏感如刺猬,一碰就立刻竖起全身的刺,遮掩自己那点可怜的心思。   他眨了眨眼睫,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在床上坐下,“抱歉,我方才太着急了。”   裴苏苏桃花眸冷冷看他,鼓着脸轻哼一声。   她这样的反应,说明还没有特别生气,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容祁心下稍松,讨好地去捉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亲,“对不起,吓到你了。”   裴苏苏睨他一眼,抬腿轻踹了他一脚,“那你可还要杀人?”   分明是对心上人撒娇的情态。   容祁顺势握住她的脚踝,抱进怀里,眉目恢复温润,淡声道:“不杀了,我故意吓唬你的。我只是,看不惯你那么在意他,所以才说了几句狠话。”   裴苏苏说道:“你又冤枉我,我何时在意他了?不过是想将这件事处理得更好罢了。”   “是我不好,我太小心眼,冤枉你了。”   裴苏苏这才满意,抽回自己小腿,主动扑进他怀里,娇声道:“你失忆一遭,怎么醋劲变得这么大?我都快受不住了。”   容祁眸色微暗,喉结滚了滚,抬手揽着她,“我以后会改。”   “吃味改不改都成,但是有一点,”裴苏苏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趴着,“以后可不许再将杀人挂在嘴边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容祁眼睫颤了颤,心中警铃大作。   他舔了舔唇,有些僵硬地说道:“我知道了。”   容祁这才发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闻人缙怎么可能像他这样残暴阴戾,动不动就杀人呢。   幸好,幸好裴苏苏没有多想,真的信了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容祁闭上眼,平复过快的心跳。   闻人缙必须死,但,绝对不能死在他手里。   不然,裴苏苏一定会怀疑他的身份。   在容祁沉思时,裴苏苏在闭目养神。   殿内一时寂静,只剩窗户漏进来的寒风声响。   过了大约一刻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裴苏苏从容祁怀里爬起来,坐直身子,手指随意地梳着青丝,“准备走吧,弓玉他们说不定都等急了。”   “好。”容祁巴不得她赶紧忘掉方才的事,自然应下。   两人各自下床梳洗,换上新衣。   裴苏苏看着镜中人脖子上的痕迹,忍不住娇嗔地瞪了容祁一眼,又抬手在他腰间重重拧了一圈。   容祁自觉理亏,饶是被拧得青紫,也不敢吭声,只咬牙闷哼了声。   结果这一声压抑的闷哼,又惹得裴苏苏鼓着脸瞪他。   见她起身往外走,容祁连忙跟上,为她披上一件大红的斗篷。   被外面的风雪一吹,他头脑清醒了不少。   顿时明白,方才裴苏苏瞪他,或许是因为他发出的声音太过暧昧,让她以为,他又在故意勾她。   这次轮到容祁觉得冤枉,抬手碰了碰发烫的耳尖。   他当真是无心的。   两人去正殿与弓玉他们会合。   步仇,阳俟,饶含都在,看到他们二人过来,眸中都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饶含眨了眨眼,笑得促狭:“苏苏大尊,好久不见。”   裴苏苏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坐下,很生硬地转移话题,“咳咳,难得见碧云界下这么大雪。”   “昨日的雪可比今天还大,你没瞧见吗?”阳俟阴阳怪气道。   “噗哈哈哈好大的酸味,我看天上下的不是雪,是醋吧。”饶含捧腹大笑,气得阳俟咬牙切齿。   弓玉忍俊不禁,招呼众人坐下,“吃饭,吃饭,这是我特意去人族请的大厨,大尊尝尝手艺怎么样。”   “我好久没吃过凡间的东西,都快不记得味道了。”阳俟暂且压下争风吃醋的心思,拿起筷子。   裴苏苏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见没人注意自己,她偷偷凑到容祁耳边,笑着说了句:“没我家厨子做得好吃。”   容祁眸中漾开笑意,只是还不等他回答。   步仇耳朵尖,听到这句话,赤红的竖瞳好奇望过来,“嗯?你家有厉害的厨子,为何不让他来做年夜饭?”   裴苏苏面颊微红,抬手碰了碰鼻尖,“那个,我家厨子,只给我一个人做饭。”   这个厨子是谁,不言而喻。   阳俟低头扒饭,那架势恨不得噎死自己。   饶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吃饱了。   步仇同样重重吐了口气,有些懊恼,“吃饭。”他就不该在吃饭的时候多嘴。   弓玉边笑边吃。   裴苏苏心情好,桃花眸弯起,笑意盈盈。   面前的碗里多出一筷子菜,顺着看过去,容祁正眸含浅笑,专注望着她。   裴苏苏也给容祁夹菜,还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面,牵住他的左手,轻挠他手心。   似有若无的触感抚过,容祁脸色一僵。   他平复了下呼吸,而后强自镇定地手指交错,与她十指相扣,不让她再有作乱的机会。   众人只当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   共同用过年夜饭,他们又一起聊天,守夜。   临走前,饶含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红色果子,瞧着很水灵可口。   “这是什么?”裴苏苏挑眉。   饶含笑着解释道:“人族和妖族在一起,不易有孕,这是我们桑无界才有的桑无果,服下后,可以提升怀孕几率。”   裴苏苏眼睛一亮,不客气地收进芥子袋,“多谢了。”   步仇舌尖抵了抵腮帮子,看向院中雪景,意有所指道:“何必那么麻烦?妖族与妖族在一起多好,各方面都契合,还容易孕育后嗣。”   “蛇跟猫最契合了,契合就契合在,它契合个屁。”阳俟贱兮兮地说完,嘿嘿一笑,转身拔腿就跑。   步仇连忙去追,两个人在院子里不顾形象地追逐打闹起来。   弓玉飞到裴苏苏身边,问道:“大尊,您和尊夫的结侣大典,日子可定下了?”   “嗯,定在七日后。”   弓玉点点头,“好的。一应事务,属下早已安排好,大尊尽管放心。”   裴苏苏叮嘱了句:“到时碧云界没有高手坐镇,多派些人手,防备魔修的进犯。”   “是。”   之后,裴苏苏便与容祁一道回住处。   碧云界毕竟还是妖族领地,大部分妖族都是不过年的。   所以今日与平日并无太多不同,只除了几个爱热闹的小妖偶尔燃起烟火,炸响在半空中。   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裴苏苏的手被容祁的大掌完全包裹,完全不用担心寒风。   烟花映在清凌凌的桃花眸中,她声音温柔:“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吗?”   容祁眉眼间笼上怀念,握着她的手收紧,“嗯,记得。”   他记得那个糖葫芦,还有天上炸响的璀璨烟花。   一辈子都不会忘。   裴苏苏感叹道:“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时间可真快。”   距离她找到他,也过去了一年多。   如今回首,没有他的百年过得无比漫长,这一年却稍纵即逝,快到甚至来不及抓住。   “是啊。”   裴苏苏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向容祁,“以后,你会陪我过每个除夕吗?”   容祁也随之停下,胸臆滚烫,心跳怦然。   他目光灼灼,比天上的烟花还亮,语气认真得像是最郑重不过的誓言,“自然会。”   容祁看到裴苏苏肩膀放松,笑看着他,眼中都是他的倒影。   心中微动,他朝着她的方向低下头,在她唇角轻轻亲了一下,稍触即离。   不远处恰好有烟花炸响,裴苏苏眼睫颤了颤,泛起濡湿。   若年年都能如此就好了。   一吻毕,他们继续走在无人的路上。   “对了,饶含今日送的桑无果,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容祁侧首看她。   “我们合修时,你不必再守元关了。”   容祁脚步微顿,须臾间便恢复如常,顺从地点头,“嗯。”   上次暂时躲过,这次又被裴苏苏重新提起,他却无法再封她记忆了,不然定会被她怀疑。   “你希望我们的孩子是半妖,还是猫妖?”   容祁在心里回答,不可能是半妖,也不可能是猫妖。   龙族血脉太过霸道,他们若有孩子,第一个定然是龙。   只是……他现在都不敢交元阳,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想到这里,容祁脚步变得沉重,心头郁结。   裴苏苏今日心情好,没注意到容祁的心不在焉,自顾自地想着未来的事情。   看她如此期待,容祁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他要如何才能瞒过她?有些事情,当真能瞒一辈子吗。   从正殿到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没多久就走到了。   前两日累得狠了,所以这次一回去,裴苏苏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容祁没再折腾,熄了烛火后,只是乖乖抱着她,什么都没做。   一入夜,闻人缙就在等着。   可今日,居然没有传来从前那样的感受。   那样一个毫无廉耻,无恶不作的魔头,竟还知道疼人么。   他讽刺地想着。   待身旁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黑暗中,容祁睁开眼,放轻动作将裴苏苏枕着的手臂移开,又小心翼翼下床,坐在桌前。   他改变主意了。   之前自己愿意留闻人缙一命,是料定闻人缙如今毁了容,又毁了嗓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裴苏苏恩爱,正好报当初的仇。   可没想到,闻人缙竟如此有手段,能想出这么多办法来吸引苏苏的注意。   那么他的命,是绝对不能再留了。   可自己不能光明正大杀了闻人缙,不然会引起裴苏苏的怀疑。   容祁联系上虬婴。   “虬婴,你带人来碧云界一趟。”   虬婴愣了下,连忙恭敬应下,“是!可是魔尊,您要属下去碧云界作甚?”   “杀闻人缙。”   魔域追杀魔域的叛徒,这件事再合理不过,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想到闻人缙的身份,虬婴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看了眼容祁,还是没敢多劝,只是问道:“那,属下何时前去?”   容祁眸光冷寒,没有半分温度,“七日后。”   七日后,他与裴苏苏的结侣大典,步仇等人都会前去,碧云界正好没有高手坐镇。   到时,他与苏苏正式结为道侣,而闻人缙,则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第59章 结侣   裴苏苏听手下小妖来报, 得知容祁去牢房看那个魔修了。   她心中一慌,立刻起身准备过去,刚迈过大殿门槛, 正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容祁。   见她神色焦急, 容祁猜到几分, 心中微沉,却装作不知,低声问道:“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   裴苏苏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我……你这么久没回来,我正想去找你。”   明显在说谎。   容祁深深看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目光在莹润手腕停顿片刻。   待他们两个的情玉镯打开,扣在一起, 成了情人扣,他就可以说服裴苏苏,毁了之前她和闻人缙的情人扣。   如此一来, 她与闻人缙之间, 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应了。   方才容祁确实去见了闻人缙,但他没有蠢到当着那么多小妖的面,光明正大对闻人缙动手。   他只是隔着木栏,目光阴鸷地盯着那个毁了容的魔修。   这还是容祁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自己创造出来的副魂。   即便是毁了容,周身气质依然从容清冷, 盘膝坐在木栏后面唯一的蒲团上,掀起浓黑眼睫,目光无波无澜地回望着他。   回想起创造副魂时的想法, 容祁手掌缓缓收紧。   曾经,他对自己创造出的闻人缙十分满意。   可现如今,看到他落难了也全然不显狼狈,依然是那副清绝的仙人姿态,容祁只觉得刺眼至极。   更可笑的是,闻人缙分明穿着一身黑衣,却比穿着白衣的他更显得出尘。   倘若当初闻人缙没有生欲,没有做那件事。   他应该早已飞升成神,而自己也会与他融合为一个人。   可惜。   虬婴已经带人混进了碧云界,为免他们找不到闻人缙所在的位置,所以容祁才特意来做一件事——在这间牢房留下魔域特有的追踪印记。   多亏碧云界远离魔域与妖族的交界处,当初裴苏苏并未在此处设立结界,虬婴才能进来得这么顺利。   做完这件事,容祁最后看了闻人缙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闻人缙皱起眉,有些不解。   方才这人过来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感。   这是怎么回事?   当初他还在苍羽剑派时,便总有种自己在遭人“窥视”的感觉,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   直到那次,正道修士逼至琉光峰下,逼他交出裴苏苏,他刚拿起剑,就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对那群正道修士举起剑,剑刃裹挟着腾腾杀意。   若是真让那一剑落下去,怕是要死伤惨重,这件事很可能会演变成苍羽剑派与其他门派的斗争。   于是闻人缙拼命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最后在“自己”挥剑斩下来的瞬间,稍微改变了攻击的方向,致使琉光峰被一剑劈开,声势浩大,宛如天塌地陷一般。   那般强横的实力,全盛时期的他都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从那之后,闻人缙便确信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担心那人会对裴苏苏不利,所以才想尽办法帮她提升修为。   好在后来,自从他和裴苏苏结侣之后,那道暗中窥探的感觉就突然消失了。   方才那个魔尊过来,他阴鸷的眼神,给闻人缙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觉得,从前在窥探他的那人,或许就是魔尊。   听小妖们说,明日裴苏苏就要和他在不仙峰结侣,那么他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特意来看自己的笑话。   而且,方才他们离得近,除了牵引感之外,闻人缙还感受到了一些来自容祁的情绪——无比强烈的杀意,仿佛要将他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他们两个感受短暂地互通了一瞬,但闻人缙所有情绪都浅淡,容祁并未发觉异样。   闻人缙暗自思忖,许久后,忽然提笔写下一行字。   *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碧云界都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来往的小妖各个精神抖擞,笑容满面。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大尊和尊夫去不仙峰结侣的日子。   安排好一切,裴苏苏与众人一起前往不仙峰。   不仙峰在碧云界东面,其上并无阵法,却四季如春,放眼望去苍翠葱茏,感觉不到半分冬日寒意。   容祁和裴苏苏并肩而立,穿着金色衣袍,衣服上绣着许多古朴纹路,扑面而来的沧桑厚重感。   在修仙界结侣是一件大事,程序繁琐麻烦,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又是祷告天地,又是上启真神的,直到中午才终于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   “结情人扣。”司仪高喊一声。   容祁墨眸晶亮,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几下,微握的掌心都出了一层汗。   可等他下意识看向裴苏苏,却如同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满腔激动期待瞬间化为乌有。   裴苏苏眉心紧蹙,脸上看不出半分期待喜意,反倒像是在担心什么。   从踏上不仙峰起,她心里就一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眼皮跳个不停,因为不想因这点小问题耽误了结侣大事,所以才没说。   可到了结情人扣的这时,她整个人却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   明明想摘下情玉镯的,可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看到容祁笑意收起,面色有些难看,裴苏苏更加焦急愧疚,来势汹汹的心慌突然袭上心头,扰得她仓皇不安,有种想要逃离此处的冲动。   步仇等人在旁边看着,疑惑问道:“他们怎么不动?”   弓玉摇头,“不知道啊,现在不应该拿出情玉镯,结情人扣吗?”   高台之下观礼的小妖也有很多,都仰着脖子往台上看。   尴尬的寂静持续了几息。   容祁抿了抿唇,先摘下自己的玉镯。   见身边人毫无反应,他低声问:“怎么了?”   可裴苏苏只是咬唇盯着他,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容祁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和烦躁,主动握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手腕上的情玉镯摘下来。   指尖刚碰到冰凉玉质,裴苏苏眼睫颤了颤,如梦初醒一般,忽然猛地收回手。   容祁的表情僵住。   步仇阳俟等人面面相觑,都瞪大了眼睛。   裴苏苏用力掐着掌心,别过脸,不敢看容祁此时的表情。   心口悸动得愈发明显,已经到了她完全无法克制的地步。   就在这时,几个小妖御空而来,气喘吁吁道:“大尊,魔域、魔域进犯!”   “什么?!”阳俟差点跳脚。   听到这个消息,裴苏苏心头的某个预感愈发强烈,对众人道:“随我一起回碧云。”   容祁心神一肃,消息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这边,而且他吩咐过杀了闻人缙就立刻撤退,不该如此大动干戈才对。   事情似乎与他一开始预料的不太一样。   顾不得多想,容祁下意识拉住裴苏苏的手腕,试图留住她,“我们还未结侣。”   “情况紧急,耽误不得,结侣下次再说。”   仓促说完,裴苏苏从他手里抽出手,果断绘出传送阵法,身形消失在原地。   步仇等人连忙跟上,手下小妖不能瞬间移动,便连忙御空返回。   一时间,不仙峰上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完全没了刚才热闹喜庆的气氛。   原地很快只剩下容祁一个人,他像是被所有人给忘了。   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碧云界,裴苏苏立刻朝着关押魔修的院子而去。   魔域忽然来人,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是那个毁了容的魔修。   自己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不能让那人被带走。   等裴苏苏抵达那里,确实见到许多魔域中人在与妖族对战,可牢房却是空的。   锁链没有被破坏的迹象,说明那个毁了容的魔修并没有被人救走。   他去了何处?   就在这时,心中蓦地一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比刚才还要剧烈万分。   裴苏苏出手解决了几个魔修,然后便捂着心口,循着感应,来到另一处牢房。   她才刚赶到,就正好看到牢房门被破开,那个毁了容的魔修已经身受重伤,口吐鲜血跌倒在地,有人正欲挥出一掌,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裴苏苏瞳孔骤缩,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冲过去挡在那个魔修面前,将攻击他的人全部击退。   她如今是渡劫期修为,这些魔域中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重伤之下,闻人缙视线略有些涣散,模糊看到面前出现一个身穿古朴金衣的身影。   那是……结侣时才会穿的衣服。   他手臂撑着身子,无力地闷咳两声。   “不要恋战,先杀了那个叛徒!”虬婴看到裴苏苏出现,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命令手下先避开与她正面交锋,将闻人缙杀了完成魔尊的吩咐再说。   方才他按照魔尊留下的追踪印记寻到那边,却发现牢房是空的,只好在偌大的尊主殿范围内重新寻找闻人缙的下落。   所以才耽搁了许多时间,没能第一时间将闻人缙杀死不说,还与妖族正面对抗上了,双方胶着在一起。   虬婴一出声,裴苏苏立刻注意到了施展隐身术躲在暗处的他。   她周身浮现出水波纹,心神一动,瞬息间就出现在虬婴面前。   虬婴惊呼:“怎,怎么可能!”   他说完话就换了个地方躲藏,他的隐身术前段时间刚突破,即便是半步神阶的修为,也不该这么快就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更何况,相较于上次见面,裴苏苏的修为分明有所下跌,更不可能做到才对。   裴苏苏轻而易举地用灵力囚笼困住虬婴。   对上她清凌凌的桃花眸,看到其中流转的金绿交织的光芒,虬婴福至心灵,终于想了起来。   这是……魔神之眼。   她一个猫妖怎么会有魔神之眼?   先困住虬婴,裴苏苏就专心投入到战斗当中,挡在闻人缙面前,将试图偷袭他的魔修全部击倒在地。   有个魔修阴狠地甩出暗器,裴苏苏眼看着已经来不及阻拦,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来抵挡。   暗器扎在肩上,顿时血流如注。   暗器上带了毒,她视野变得模糊,身形微晃,差点站不稳。   身后传来一道嘶哑难听的嗓音。   “苏苏……”   闻人缙朝着他的方向抬起手,忍着喉间火烧火燎的剧痛,艰难开口。   分明是再陌生不过的声音,可裴苏苏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她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却被一人挡住视线。   容祁站在她身后,将她接进自己怀里,掌心贴在她背后,悄悄用魔气缓解她中的毒。   “你中了毒,不能再动用灵力了。”   在裴苏苏看不见的角度,容祁手中挥出一道魔气,击在甩出暗器的魔修胸口,那人立即气绝倒地。   裴苏苏想越过他,看向身后挡着的人。   可容祁的身影将她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叮嘱道:“别让那个魔修死了,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   容祁压下心中暴虐戾意,“我知晓。”   裴苏苏这才放心地昏睡在他怀中。   步仇阳俟等人都在附近,容祁即便是想趁乱要闻人缙的命也不可能。   这次暗杀闻人缙的计划,失败了。   裴苏苏醒来后,睁开眼,看到床前围了一圈人。   看她准备坐起身,容祁连忙扶她靠在自己怀里。   “那个魔修可还活着?”   第一句话就是问闻人缙。   容祁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大尊放心,他还活着,只是暂时重伤不醒。”弓玉禀报道。   裴苏苏点了点头,心下微松,又问:“虬婴呢?”   “他被关在地牢了。”   虬婴是精怪族,体型小,但地牢里的木栏都设置了结界阵法,即便他体型再小也逃不出去。   裴苏苏沉肃道:“派人严加审问,碧云界今日无高手坐镇这件事,魔修如何得知?还提前潜伏在附近,分明是早有预谋。”   “大尊,他们的目的似乎是为了灭那魔修的口。”   “那个毁了容的魔修,究竟叫什么?”裴苏苏皱眉问道。   弓玉答:“他说,他叫闻承。”   无人注意到,在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裴苏苏双拳微握,眸中快速划过不敢置信。   当初她和闻人缙一道在外历练,他用的化名便是闻承。   再加上之前的字画,琴声,裴苏苏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叫闻承的魔修,定然是冲着她来的。   可他为什么能做到,只有闻人缙才能做到的事情?   还有自己昏迷之前,隐约听到的那声“苏苏”。   那人的语气让她再熟悉不过,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弓玉已经用验魂术验证过容祁的身份,容祁就是闻人缙没错。   那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闻承,究竟是什么来历?   正在裴苏苏沉思时,步仇说道:“苏苏,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解了?”裴苏苏讶异,抬手抚上左肩,确实没有昏迷前那种经脉滞涩的感觉,“这是魔域的毒,居然这么容易就解了?”   “刚才我们去审虬婴,还没用刑,他就将解药拿出来了。”步仇解释道。   裴苏苏蹙起眉,觉得此事蹊跷,“他们既然是来杀闻承的,为什么还特意将解药带在身上?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容祁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依然没有开口。   “不知,许是担心伤到自己人吧。”   其他人没有过多打扰,说完正事就离开了。   临走前,步仇回头看了容祁一眼,摇了摇头。   本来是结侣的大好日子,结果出了这么多事,也真是委屈他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容祁将下巴放在裴苏苏没有受伤的肩头,安静地抱着她。   想到结侣大典被迫中断,他们到现在还没真正立下道侣契约,情人扣也没结成,裴苏苏叹息一声,有些遗憾地开口:“待处理完这件事,我们再去一趟不仙峰。”   容祁点头,对她的安排完全没有异议,平静答:“好。”   裴苏苏侧首看向容祁,肌肤苍白,侧颜轮廓清隽,眼睫半阖看不出眸中神色,薄红的唇微抿,带着些羸弱的美感。   她还以为,以他前些日子对结侣的期待,如今结侣被迫中断,他不知会失望成什么样子。   可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平静,定是将所有情绪都压在了心里。   反倒让她心里更加愧疚。   裴苏苏微微转身,亲了亲容祁的唇角,认真道歉:“今日我不该抛下你,对不起。”   容祁空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强扯出一抹笑意,“大事为重,我不怪你。”   他笑意勉强,裴苏苏何尝看不出来,心中更是酸涩。   于是便用没有受伤的右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心疼不已道:“我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容祁抬手回抱住她,没有像平时那么用力,只是轻轻拥着。   想到结侣时,裴苏苏迟迟不肯拿出情玉镯,分明是有所顾忌的模样。   他喉间泛起哽意,眼睫濡湿,偏还要尽力藏着自己的委屈,不想让她内疚。   虽然今日没有结侣成功,但只要能成功杀了闻人缙,也能了解他一桩心事。   就是为了避免被闻人缙察觉,他才故意将印记打在牢房里,而不是闻人缙身上。   可没想到闻人缙居然这么敏锐,提前猜到自己要杀他,提前找借口换了关押之处。   若非如此,闻人缙此次必死无疑,绝对撑不到裴苏苏赶回来。   容祁一边自我安慰,杀闻人缙的机会还多得是,这次失败算不了什么。   只要接下来的时间,他看好裴苏苏,不让她与闻人缙接触就好。   可心中的不安却不受控制地愈发扩大。   总有种脚下踩着的绳索随时都会断裂,快要摔个粉身碎骨的预感。   *   休息了几日,裴苏苏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个叫闻承的魔修依旧昏迷不醒,她就算有再多疑问,也只能等他醒来再说。   可这日,弓玉特意避开容祁,悄悄找上裴苏苏,声音因为惊疑而有些颤抖,“大尊,照顾闻承的小妖说,他身上有些奇怪的印记,似乎抹除不掉,然后叫我过去看了看,我瞧着……”   裴苏苏心中有了个猜测,屏住呼吸,登时掀眸看向他。   弓玉点头,验证了她的猜测,“像是天罚印记。”   轰的一下。   如同一记重锤敲下,裴苏苏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这世上有天罚的地方,只有望天崖。   那地方是十死无生的险境,寻常谁会特意前去?而且绝大多数去了的人,都已经丧命于望天崖,生还的人很少很少。   容祁说他能侥幸活下来,是因为灵剑护体。   那么这个叫闻承的魔修呢,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何要登望天崖?   “当初容祁做任务受伤,您给他包扎的时候,属下看到了他身上的印记。”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那是天罚印记,发现消除不掉,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是去过望天崖留下的痕迹。   “不过属下也不太能确定,有可能是我认错了。若想确认,还需大尊您亲自确认一番。”   毕竟弓玉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而裴苏苏与容祁接触这么久,对天罚印记最为了解。   裴苏苏颔首,认真道:“你说得对,我必须亲眼确认一番才行,如果真的是天罚印记……”那这个闻承身上的谜团,就越来越多了。   只是,要如何说服容祁,成了眼下的大问题。   他肯定不会答应,自己偷偷去见闻承。   而且从不仙峰回来以后,容祁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就连如今她和弓玉商量事情,他都要不放心地守在殿外。   甚至晚上她稍微翻个身,他都立马警觉醒来。   裴苏苏感觉,容祁如今这么小心,就是为了防备她见闻承。   “大尊可是在担忧尊夫?”   裴苏苏并未隐瞒,“他不会让我见闻承的,若是我偷偷去见,被他知道,他心中定然不快。”到时又要与她闹别扭。   但若是不去确认闻承身上的印记,她始终放不下这件事。   弓玉想了想,道:“属下倒是有个主意。”   裴苏苏看向他,“你说。”   “大尊手中,不是有貘的内丹吗?貘的内丹燃烧之后,可以让人昏睡。”   “可会对人身体有害?”裴苏苏连忙问道。   弓玉摇头,“绝对不会,反倒于身体有益。”   裴苏苏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大尊动作快些就是,在尊夫醒来之前,您便见完闻承,装作无事发生回去,尊夫不会发现的。”   犹豫良久,裴苏苏朝着殿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答应了。   确认闻承身上是不是天罚印记,应当不需要太长时间,她完全来得及在容祁苏醒之前赶回去,不会让他起疑。 第60章 魔神   从殿中出来,迎上容祁望过来的视线,裴苏苏快速眨了两下眼睛,随后若无其事地对他露出一抹笑意。   好在他并没有起疑,如常地走上前,将她的手裹在手心,“说完了?”   裴苏苏点头,“嗯。”   两人并肩返回住处的路上,又下起了雪。   发觉裴苏苏的手有些凉,容祁停下脚步,抬手帮她把身后斗篷的帽子戴上。   “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吹冷风为好。下次有什么事,让弓玉去我们那里说。”说着,他扯出帽子的系绳,准备帮她系上。   可他实在不擅长打结,双手绕了半天,都没能系好。   容祁学什么东西都快,可偏偏学不会打结。   看他墨眉微蹙,清隽面容上浮现出些许尴尬,裴苏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容祁耳尖泛红,有些不自在,“笑什么。”   “这样系。”温声说完,裴苏苏带着他的手,在两根绳子间穿梭。   容祁垂睫望着她,因着前几日受伤,现下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不似平时的红润,可一双眼眸却晶亮如星,红唇微弯,笑意清浅,满是对他的纵容和无奈。   一想到他们如凡间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容祁胸中某个角落便涌上一阵滚热。   很快就打好了漂亮的结,裴苏苏却并未松开容祁的手,依然与他双手交握。   “走吧。”   “嗯。”   回到住处,裴苏苏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容祁,“给你的。”   “何物?”容祁好奇地接过。   拿在手里,发现是个小袋子,看上去与芥子袋很像。   可他用神识查看过了,这不是芥子袋,也并没有任何灵气,就像是用最普通的布匹丝线缝制而成,甚至连针脚都有些不规则,缝制之人明显是个新手。   “这是普通的荷包,凡间有情人会用这个来互表心意。”   容祁握住手中荷包,心中猛地一跳。   她的意思是,这是她亲手缝制的?   容祁抬头看向裴苏苏。   眼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嘴唇不受控制地向上弯,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稚童。   裴苏苏心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左边唇角的梨涡轻点。   容祁将荷包翻来覆去地看,显然喜爱极了。   他从芥子袋里拿出那日用他们的头发结成的同心结,小心翼翼地放进荷包里,又将拉绳收紧,复又盯着荷包瞧,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有那么一瞬间,裴苏苏略微有些动摇,想放弃方才与弓玉商量的那件事。   那个叫闻承的魔修,究竟有什么目的,真的重要吗?   有必要为了他,去做明知会让心爱之人心生不快之事吗?   可若是不查清楚,她心口就像是压着块石头,到底还是放不下。   就这一次。   只要确认了闻承身上的天罚印记是假的,不管闻承有什么目的,她都不会再上当了,再也不会被他的所作所为牵动心神。   趁着容祁坐在桌前,爱不释手地把玩手中荷包,裴苏苏深深呼出一口气,悄悄走到殿内的香炉旁。   “我前几日用妖王谷的醉芙蓉,做了些香料,想放在炉中燃上。你若是不喜这个味道,我再灭了。”   “好。”   裴苏苏往香炉里放了块塔香,手指微动,塔香旁边,出现一枚朱红内丹。   她看了容祁一眼,便找借口去了偏殿。   容祁毫无所觉地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荷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看他欢喜的模样也能猜测出,他想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定然很美好。   内丹悄无声息地燃起,容祁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若是平时他定然早已察觉出不对劲,升起戒备之心。   可在内丹作用下,他的心神似乎被封住,如偶人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容祁闭上眼,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听到动静,裴苏苏拨开珠帘,从偏殿走出来,来到容祁身边。   见他即便昏过去,还依然死死攥着手里的荷包,不舍得松手,裴苏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容祁安静枕着手臂,柔顺青丝散落铺陈,愈发衬得他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眼眸阖上,纤长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最近他不知在为什么事烦心,眼下有一圈青色痕迹,薄唇殷红。   裴苏苏定定凝望着他,过了会儿,往容祁身上盖了张薄毯,便转身离开。   貘毕竟是神域才有的凶兽,它的内丹的效果,不是普通修士能抵抗的。   弓玉说,容祁至少会昏睡两个时辰,足够她去查看闻承身上的印记了。   待从牢房回来,她再假装无事发生,容祁什么都不会知晓,也不会与她闹别扭。   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这些事情,裴苏苏已经来到关押闻承的牢房门口。   她提起衣摆,快速拾级而上,走进屋中。   弓玉已经提前在此处等候,他对裴苏苏微微颔首,吩咐左右的小妖都下去。   待小妖都退下,除了床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魔修以外,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苏苏来到床前,望着床上静躺着的闻承,那种慌乱心悸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抬起手,越是靠近他,她的呼吸就愈发急促,心跳如雷。   挑开衣襟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相较于闻承脸上的惨状,因着法衣的保护,他身上倒没有太多烫伤。   苍□□瘦的胸膛上,遍布着数条细细的紫色纹路,还有宛如烙印一般的印记,纵横交错。   看到他身体的一瞬间,裴苏苏如遭雷击地定在原地。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要当场昏过去。   弓玉见她双目瞪圆一副受到极大打击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被闻承身上的印记给吓到了。   于是他解释道:“大尊,这些紫色纹路,我倒是有所耳闻,乃是魔神留下的万年恨意所形成。只是不知道这个魔修,为何又是去望天崖,又是去找什么魔神之恨的,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些。”   裴苏苏死死盯着闻承的身体,指甲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抑制住胸中翻滚的复杂情绪,胸腔起伏得厉害。   她并非被闻承身上的印记吓到,而是   这具身体,她实在再熟悉不过。   除了比当初的闻人缙清减许多之外,几乎毫无差别。   怎么会这样?   过了许久,裴苏苏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出口的嗓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身上的那些烙印,的确是天罚印记没错。”   弓玉之前便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如今经过裴苏苏的确认,倒也没太吃惊。   只是裴苏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大尊,可是有何处不妥?”弓玉担忧问道。   裴苏苏的目光依然落在闻承身上,眼睫颤动,“弓玉,你之前说,这个魔修是在何处发现的?”   “死梦河边,似乎是从对岸逃出来的。”   “那他被关押期间,可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裴苏苏又问。   “小妖会把他的举动一五一十全部禀报给我,小妖们说,闻承经常指点他们修炼灵力和傀儡术,造诣颇深,比教授他们的妖族长老还要厉害。”   想到那日的琴声,“他是否还会抚琴?”   “大尊怎会知晓?前些日子他主动提出想要一把琴,我念及他提供了不少魔域的信息,便让人买了把琴给他,只是后来琴弦崩断几根,还没让人修。”   问完这些话,裴苏苏就失了魂魄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来。   明知那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万一,万一呢。   弓玉见她敛眸沉思,便安静立在一旁,没敢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裴苏苏眸中的怔然褪去,一直没动静的她忽然有了动作。   抬起手,搁在闻承腰间,与他肌肤相触。   弓玉倒吸一口冷气,蓦地瞪大眼睛。   就在他要忍不住开口问的时候,却见裴苏苏小心地将闻承的身子翻转,看向他的后腰。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那里的确有一颗小痣。   容祁也有。闻人缙也有。   同样的位置,一模一样。   弓玉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得出来,裴苏苏定然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忙问道:“大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裴苏苏依然保持着扶住闻承的动作,却没有回答弓玉的问题,而是说道:“弓玉,你相信道侣之间,存在着感应吗?”   “传言说,结了情人扣的道侣,如若遇到大事,便会互相感应。可一则情玉珍稀难寻,二则修仙之人寿元绵长,难得遇到真正心心相印之人,情人扣并没有那么好结。所以这个传言,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老实地回答完,弓玉才回过味来,“大尊,您为何有此一问?”   裴苏苏将闻承的身子轻轻放回原处,还帮他重新拉好衣襟,盖上被子。   她空咽了一下,似是在给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第一次见到闻承,我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应,之后一靠近他所在的位置,更是心慌惴惴,仿佛有什么在催促着我去见他。   “他的名字是当初闻人缙与我一同游历时,用过的化名,他的字迹与闻人缙如出一辙,还会弹奏只有闻人缙才会的曲子。他一个魔修,居然懂得傀儡术和修炼灵力的方法……   “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多怪异的事情摆在面前,我即便再不敢面对,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故意视而不见了。”   “大尊,或许这都是这个魔修,为了迷惑您,特意做的。”   正如他们一开始认定的那样,闻承来历不明,是故意冲着裴苏苏去的。   裴苏苏却摇了摇头,“即便是为了迷惑我,他也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望天崖。而且,闻人缙登过望天崖的事情,很少有人知晓,他是如何得知的?”   再加上他后腰的那颗小痣,昏迷前唤她时熟悉的感觉。   裴苏苏的问题,弓玉回答不上来。   沉默良久,又听她颤着声,一字一句问:“验魂术,当真万无一失吗?”   弓玉骇吸口气,指着昏迷不醒的闻承,不敢置信道:“大尊,您是怀疑,他有可能是尊夫?”   可他们不是已经找到尊夫了吗?如今就在尊主殿昏迷着呢。   惊呼完,弓玉看向裴苏苏,却在看到她的神情时,一时失语,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裴苏苏神情痛苦,眼睛通红,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淌下了泪。   弓玉知道,做出这个大胆的推测,大尊心里比他还难以接受。   倘若,倘若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人,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尊夫。   回想起这段时日以来,裴苏苏对容祁的维护和照顾,光是一想到这个可能,弓玉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   为了容祁,大尊放弃妖王之位,甚至连自己的神元骨都眼也不眨地拿出来了。   如果真的认错了人,大尊该有多难受。   “不,不可能的。”弓玉喃喃道。   与其说他不相信眼前这个魔修才是闻人缙,不如说他不敢相信,不希望这是真的。   弓玉忽然想起,之前验魂时,容祁的灵魂似乎有所缺损。   当时为了不让裴苏苏担心,他瞒下这件事,后来一直没找机会说出来。   “大尊,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说,之前在问仙宗……”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突兀地打断。   “你怎么在这里?”   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却突然出现。   听到容祁的声音,裴苏苏第一时间转头看过去,就见他长眸微阖,面无表情地朝她一步步走来。   貘的内丹燃烧后,能让人昏睡至少两个时辰。   如今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容祁怎么会突然醒过来?   “跟我回去。”容祁在裴苏苏身前站定,去拉她的手。   裴苏苏下意识躲了一下。   容祁动作僵住,一言不发地掀眸看她。   两人无声对峙,暗流涌动,气氛诡异。   弓玉的视线在他们之间睃巡,暂且咽下方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在容祁目光逼视下,裴苏苏终于有了回应。   “我与你回去。”   说完,却没有将手交到他手中,直接起身离开。   容祁眸光晦暗地看了眼闻人缙,收回视线,跟在她身后。   临走前,裴苏苏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地对弓玉说道:“将闻承换个地方关押,多派些人看守。”   “是。”   到底是派人看守,还是派人保护,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回去的路上,裴苏苏和容祁都没有说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踩在雪道上。   半个时辰前,他们的亲昵情态遥远得好似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回到殿中,貘的内丹早已燃烧殆尽,香炉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里面的塔香已经灭了。   裴苏苏施了个清洁术,若不是眼眶还红着,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她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凉茶水下肚,她心中却没静下来多少,只好又倒一杯。   她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地喝茶,像是完全忘了殿中还有容祁这个人。   容祁忽然伸手按住她手腕,裴苏苏顿了顿,放下茶盏。   看了眼放在自己腕上的手,之后便垂眸,没有看他。   容祁喉结滚了滚,望着她问道:“你燃了貘的内丹,使我昏睡,就是为了去见闻承?”   裴苏苏没有否认,“嗯。”   她低着头,没有看到容祁此时的神情有多难看。   容祁弯下身子,双手握住她的手臂,眉心拧在一起,“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与他见面吗?”   裴苏苏叹了口气,“抱歉。”   “我不想听你道歉,”容祁手下微微用力,有些急切道,“这次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你以后莫要再去见他了,好不好?”   裴苏苏终于肯抬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了平日的亲昵,只余冰冷。   对上她那双琉璃般的桃花眸,回想起自己昏睡时看到的场景,容祁不知为何心头一跳,脊背发凉。   他很快将这种怪异感抛在脑后,继续道:“我知道,闻承这个名字让你多想了。这是我们一起历练时,我用过的化名,不知那个魔修从何处得知。”   裴苏苏眸光颤动,没有说话。   “他分明就是修炼了蛊惑人心的邪术,还居心不良,特意按照你我过去的经历,试图迷惑你。我不让你见他,是不想你被他蒙骗。”   容祁说的这些,裴苏苏何尝不知晓?   她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她闻所未闻的奇怪法术,说不定那个闻承就是习得了这种法术,又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得知了她与闻人缙之间的经历,所以才能做出这些事。   可她不信,真的有人能模仿得这么像吗?   “苏苏,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一个没见几面的陌生人吗?我们从前一起游历,一起在琉光峰上生活,后来离开苍羽剑派,四处历练。这些你都忘了吗?”   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裴苏苏凝眉,眸中浮现出挣扎。   容祁再接再厉,“我与你初遇时,你才初开灵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裴苏苏这个名字便是我给你取的。我将你带在身边,教你说话识字,教你观天象,辨善恶冷暖。那时我们一同走过许多地方,还有后来在凤凰秘境……”   随着他的话语,往昔回忆涌上心头,裴苏苏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滚起来,脑海中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撕扯,谁也不肯相让。   她疲惫地闭上眼,“你别说了。”   容祁眸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嘴唇失了血色,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我累了,想先休息。”   容祁深深凝望她,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直起身子,与她拉开距离。   裴苏苏重新睁开眼,眼睫一直低垂,目光刻意避开容祁,去了偏殿沐浴。   夜里,殿内烛火摇曳几下后,被法术熄灭,周身陷入浓稠的黑暗中。   容祁侧过身,想像昨日那样,将裴苏苏拥入怀里。   “我肩上的伤还没好,不方便。”说话时,她依然没有看他。   容祁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是苦笑着点头应下,“好。”   他重新躺回原处,听着身边人越来越均匀的呼吸声,睁着空洞的眼,望向床帐。   一切似乎都变了。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明明是最接近的距离。   可容祁却感觉得出来,裴苏苏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像是随时都会化作一阵风,彻底离开他,投入别人的怀抱。   闻人缙还重伤昏迷着,他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   而自己陪在她身边一年,在她心里竟,竟没有丝毫分量么。   想到她从牢房里出来,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容祁心痛如绞,酸涩痛楚交织在一起,连呼吸都带起抽痛。   冰凉的液体濡湿眼睫,顺着眼角流下,无声地打湿枕畔。   两刻钟后,待裴苏苏睡着,容祁在她眉心轻点一下,掀被下床。   他联系上还在牢里的虬婴,虬婴施展隐身术,身形消失在原地。   外面看守的小妖早已见怪不怪,没人去管。反正只要他们不打开牢门,那个精怪在里面再怎么折腾,都根本逃不出来。   “魔尊,您有何吩咐?”虬婴用的传音入密,外面的小妖听不见。   见容祁脸色煞白,眼尾泛红,他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你可有办法,知道弓玉和她说了什么?”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用挑明,虬婴也知晓。   虬婴点头,“属下的精神力强于弓玉,可以用精怪族的秘术,悄无声息地监听他与旁人的对话。等他下次出现在属下面前时,属下便将法咒下在他身上。”   “嗯。”容祁淡淡应了一声。   虬婴眼里的魔尊,大多数时候都是性情暴虐的,很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   更何况这次他办事不利,不仅没杀了闻人缙,还让手下人伤到了裴苏苏,是魔尊用自己的血给她解的毒,他给那些大妖的解毒丹,只是普通补身子的药。   按道理说,这次魔尊应当大发雷霆才是,绝不该像现在这样,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虬婴看得出来,魔尊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差。   想到裴苏苏的眼睛,还有昏迷时看到的前世场景,容祁低声问:“你可认得天机眼?”   他听弓玉提起过,金绿双眸,可看破一切幻境,便是天机眼。   “自然认得,属下还知道,天机眼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魔神之眼。”   一直神色淡漠的容祁,面上总算浮现出些许情绪波动,他长眉微扬,缓声反问:“魔神之眼?”   “正是,神域败落之前,魔神曾身受重伤,从窥天石上取来两部分,成为自己新的眼睛,那便是魔神之眼。”   说完,虬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容祁,试探地说道:“魔神是凤凰,那猫,不,她又继承了上任妖王的凤凰之力,或许,她会是曾经的魔神转世?”   “她不是。”容祁低声道,语气笃定。   虬婴心中纵有疑惑,对上容祁漆黑的眼神,顿时什么都不敢问了。   “盯着弓玉。”吩咐完,容祁就切断了联系。   他手肘撑在桌上,以手扶额,另一只手里拿着裴苏苏给他缝制的荷包,痴痴盯着瞧。   昏睡时看到的前世情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躺在血泊中,身边有一条被剖了心,已经气绝的龙,面前站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人。   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无情,甚至有着淡淡的排斥厌恶。   冰凉的手指覆在眼眶,略一用力,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眼生生挖去,鲜血顺着眼角蜿蜒流下。   他疼得蜷缩起身子,捂着眼眶痛苦地低声呜咽。   可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在貘的内丹作用下,被生生剜去双目的疼痛,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更疼的却是心中,仿佛被最重要的人弃如敝履,他从未像那时一样,无比痛恨自己的肮脏卑微,祈求不到她的半分怜悯。   魔神陨落前留下的滔天恨意,能将一切接触到的人融为湮粉。   可闻人缙落进去,居然没死。   容祁终于知道了原因。 第61章 断指   第二日醒来,裴苏苏刚坐起身子,睡在外面的容祁就倏然睁开眼,手撑着床坐起来,锦衾自身上滑落,露出白色中衣。   “吵醒你了?”她问。   容祁墨眸盯着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嗓音有些沙哑,“没有。”   看到他眼下的青痕,裴苏苏便明白了,他又是一夜没睡。   昨夜她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却不是百年前与闻人缙的过去,而是最近一年,与容祁相处的点点滴滴。   昨日她刚得知闻承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闻人缙,心乱如麻,所以对容祁才那么冷漠。   可不管闻承再多么像,毕竟还没有真正确定,她不该这么伤容祁的心。   裴苏苏叹了口气,主动抱住他,在他后背轻拍了下,以示安抚。   容祁身子僵住,半晌才回过神,发现这并非自己的臆想,而是真的。   压下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抱住她。   裴苏苏本想抱一下就松开的,结果却被他的手臂紧紧锢住,退身不得。   她听到容祁慌乱地问道:“苏苏,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魔修了?”   这句话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才终于有勇气问出来。   抱着她的身躯都在微微发颤。   “没有,只是……”裴苏苏眨了眨眼睫,“他的身份让我有些怀疑。”   容祁握住她右边肩膀,与她稍微拉开距离,低头对上她的视线,“你不信我?”   “我……”裴苏苏眼神躲闪,想说没有不信。   可这句话在这个时候,着实没有说服力。   最终,她叹息一声,低声说了句:“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这件事彻底查清楚,再决定如何处理。”   说完,裴苏苏起身下床。   她听到容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以从头至尾,你想要的都只有过去的我,对么?”   “现在的我,就没有半分值得你留恋之处?一旦出现一个与过去的我相似之人,你便要毫不留情地将我舍弃?”   裴苏苏脚步顿住,心里如同被利刃猛地一刺,顿时涌上酸涩痛楚。   她快速眨眼,逼退眼中涌上的湿意,“容郎,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容祁攥紧身下的被子,墨眸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给盯穿。   胸前沉沉起伏两下,他的语速因为激动而加快,“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刚见几面的陌生人,给你带来的熟悉感?百年前的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又何必一直沉浸在过去?”   裴苏苏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闭上眼睛,狠了狠心道:“是,我想要的,只有过去的你。我只想让我们回到百年前。”   容祁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说完,他看到裴苏苏背影僵住。   “如果你当真觉得,我们这一年的相处,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就转过身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容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泛红的眼倔强地盯着她,一副势必要她给个说法的模样。   裴苏苏被身后的视线灼烫到,肩膀开始颤抖。   她在原地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落荒而逃。   离开住处后,裴苏苏去见了弓玉。   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当初确认容祁身份,用的就是验魂术。   那么这次为了验证闻承的身份,大可以再用一次验魂术。   弓玉的验魂术,照常理来说,每二十年只能用一次。   但他们手里还有一个虬婴。   可以引渡虬婴的力量,为弓玉所用,助他再施展一次验魂术。   待裴苏苏说明情况,弓玉认真点头,“好,就按照大尊您说的办。”   两人一同去往关押虬婴的地牢。   看着曾经的精怪族天才沦落到如此地步,弓玉心中颇有几分复杂。   他飞上前,说道:“虬婴,若你愿意将你的力量暂时借渡到我身上,助我施展一次法术,我们可以放你走。”   虬婴恹恹地坐在桌上,不耐道:“你要施展什么法术?直接让我替你施展不就得了?”   “你不会。”   虬婴嗤笑一声,“有什么法术是我不会,你会的?”   “验魂术。”   虬婴一噎,这个法术他还真不会。   倒不是他学不会,而是他觉得这法术太鸡肋,当初在精怪族内部的时候,他只顾着研究分魂术,哪有心思去研究这种没用的法术。   一个人的灵魂有什么好验的。   虬婴正准备拒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们要施展验魂术,定然是为了验证闻人缙的身份。   这或许是个可以动手脚的机会。   想到这里,虬婴拿腔拿调地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们,不过你们可要遵守承诺,事成之后把我放了。”   裴苏苏道:“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可以放了你。”   但也只是放了虬婴一个人,其他魔修还是要留下。   “一言为定。”   虬婴话落,弓玉飞身上前。   他们用精怪族的秘术,虬婴暂渡了一部分精神力给弓玉,还趁机往他身上丢了个监听的法术。   对于弓玉来说,虬婴毕竟是多活了万年的前辈,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手段,所以丝毫没有察觉。   “这些够了吧?”虬婴身形有些微晃,显然消耗极大。   弓玉感应了一下,说道:“够了。”   裴苏苏与弓玉离开地牢,临走前,吩咐人给虬婴一些补身体的丹药。   等地牢里没人看着,虬婴顿时一扫之前的疲态,分明精神抖擞的模样,哪像是力量消耗过度的样子?   虬婴入魔前,就是精怪族万年难遇的天才,又待在魔域,跟在容祁身边混了万年,实力虽然提不上去,精神力却浩瀚无穷,天下无人能与他比肩。   也正是因为精神力的强大,他才能够控制修为比他高的魔王和魔将,让他们听从他的号令,为他挡杀招。   虬婴正准备联系容祁,与他说验魂术之事,就监听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连忙隐身,催动法术联系容祁。   容祁冷声问:“何事?”   “启禀魔尊,属下已经在弓玉身上下了法术,听到一件重要之事。”   容祁眼皮都没掀一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弓玉方才告诉她,您的灵魂不全。”   容祁皱起眉,“弓玉如何会得知?”   虬婴便把验魂术解释了一遍。   容祁立刻明白,当初在问仙宗后山上,自己昏睡过去,醒来就被告知,正是裴苏苏要找的那人,原来那次是被施展了验魂术。   闻人缙是他分出的分魂,自然与他同出一道灵魂本源。   只是,弓玉为何会特意去找虬婴?   “他们找你做什么?”   “回魔尊,他们想再施展一次验魂术,但是力量不够,所以想从属下这里借渡一些。”   说完,虬婴看到容祁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握,很快又松开。   “知道了。”容祁主动切断联系。   裴苏苏要再次施展验魂术,要验的是谁,显而易见。   而能用来辅助施展验魂术的东西,现如今在他手中。   容祁眸光微闪。   “灵魂不全?”   弓玉点头,“正是,寻常人皆有三魂七魄,可容祁的灵魂却有所残缺,或许是望天崖的天罚所致。”   他对容祁的称呼,由尊夫转为了名字。   裴苏苏的指尖点了点额角,沉吟片刻,看向他,“能看出来缺了多少吗?”   弓玉摇头,“这个属下看不出来。只是人的灵魂若有损伤,应当会影响心智才对,可容祁却并没有受到影响,或许灵魂缺失并不多。”   “嗯,望天崖是能让人的灵魂灰飞烟灭的地方,他登过望天崖,扛不住天罚,灵魂受到创伤倒也能说得过去。”   之后裴苏苏便不再关心这件事,开始准备炼制引魂丹所需的材料。   闻承如今体质羸弱,还身受重伤,承受不住引魂丹的药性。   但碧云界有暖灵泉,只要到时让闻承进去,便可稳住他的灵魂识海,保他性命无忧。   有了之前剩余的一些药材,引魂丹的材料很快就收集完全,明日便可着手炼制。   在此之前,裴苏苏和弓玉一起,去找步仇。   闻承之前说过,魔域手头还有邪魔珠,只是他们不敢再打妖族的主意,而是把目标放在了人族身上。   闻承写下许多城池的名称,弓玉前些日子便派人去打探,如今都已经传回了消息。   “结果如何?”   “回王上,有几个地方确实发现了邪魔珠,还有一些临近妖王谷的城池,只发现了魔修活动过的痕迹,却没有找到邪魔珠,不知是不是被他们提前得到风声,逃走了。”   苍羽剑派解散后,人族便越来越衰败,如今连一个渡劫期的强者都没有。   而自从百年前隐隐有统领人族之势的虚渺剑仙失踪,人族修仙界没了首领,更是宛如一盘散沙,这件事要解决,怕是有些难度。   “我们将消息传给人族修仙门派,让他们自己清查内部与魔修勾结的叛徒,找到邪魔珠的位置。待需要人手时,我们再派手下大妖帮忙。”   步仇的想法,与裴苏苏不谋而合。   如果妖族大费周章地在人族领地,寻找邪魔珠的下落,一则有损妖族实力,二则人族定然不会放心,反倒徒生猜忌,不如把消息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查。   解决完这件事,裴苏苏提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也是自己这次的来意——她想与步仇一起,在碧云界的死梦河边,设立阻拦魔修的结界。   先将这件事解决了,她才好放心地炼制引魂丹。   前往死梦河边的路上,裴苏苏见步仇手里还拿着那把乌木扇,有些好奇,问道:“这把扇子你从何处得来的?”   “人族集市上买的。”步仇将扇子递给她。   裴苏苏接过扇子,见丝绸绢面上的字画有趣,随口问:“这字谁写的?”   “我自己写的,怎么样,不错吧?”步仇得意地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一模一样的乌木扇,上面都绘了不同的字画。   虽然不算很好看,但可以看出他确实很喜欢,不然也不会写这么多了。   裴苏苏先是弯起唇想笑,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意滞住,脚步蓦地停下。   “大尊,怎么了?”弓玉问道。   裴苏苏怔了一瞬,下意识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容祁为何不写字?”   从前的闻人缙,分明很喜欢写字作画。   可容祁一次都没有提笔过。   不对,她或许见过容祁动笔,在妖王谷的时候。   可她只看到了墨迹,没看到字画,是被他藏起来了吗?   而且,闻人缙怎么会将墨迹沾染到桌上?   越细想此事,裴苏苏的心就越往下沉。   在弓玉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裴苏苏咽下复杂思绪,说道:“或许,不需要炼制引魂丹了,有更轻便的法子来试探。”   她之前一直没怀疑过容祁,所以从没想过要试探他,满心只想验证那个闻承的身份。   可他们二人,怎么可能都是闻人缙?总有一个是假的。   原来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用验魂术,完全有更方便的办法。   闻承能作出字画,弹奏琴曲,如果容祁也能做到,便再也不需怀疑他的身份了。   可若是他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却做不到……   暂抛开此事,裴苏苏与步仇前往死梦河边。   路上,步仇问起她方才的话什么意思,弓玉便解释给他听,步仇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怀疑,那个闻承才是真正的闻人缙。   “待会儿回去以后,我再加派些人手,守着闻承。”步仇肃声道。   “多谢。”   布下结界后,裴苏苏正欲返回住处,忽然听手下小妖来报。   “大尊,大事不好了,魔修来救人,打伤了尊夫。”   裴苏苏瞳孔收缩,瞬间来到小妖面前,焦急问道:“容祁怎么样了?”   “尊夫、尊夫的手指被暗器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娇祁是真的狠,又狠又疯_(:з”∠)_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阴红鸾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佛罗伦萨2个;白云在酒、圆子心怀阿拖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梢46瓶;槛内外客40瓶;封幻枫20瓶;白云在酒12瓶;小小懿二伞、白滟子2瓶;青椒炒瘦肉1瓶; 第62章 二次验魂   小妖话落,原地便不见了裴苏苏的身影。   裴苏苏几乎立刻就来到了牢房外,阳俟饶含带领小妖们和魔修缠斗在一起,没看到容祁。   “苏苏,容祁在里面,你先去看他,这里交给我们。”   裴苏苏对阳俟点点头,快速抬步走进牢房内。   不同于外面的厮杀声,一迈过牢房门槛,周身就瞬间寂静下来,仿佛所有声音都被吞噬。   长长的昏暗牢房尽头,容祁靠墙而立,左手持破妄剑,右手无力垂下,手指上缠裹着白色纱布。   他脸上白无血色,原本微阖着眼眸,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下意识抬起手中剑,待视野里出现裴苏苏的身影,满身防备顿时卸下,遥遥望她。   他唇角下意识微勾,似是想要像平日那样笑一下,只是因着脸色太难看,这个笑怎么看怎么心酸。   裴苏苏急忙来到容祁身旁,看到他右手纱布包裹之处,食指中指明显短了一大截,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你,你……”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情绪堆积在一起,化作热泪夺眶而出。   “哐当”一声,容祁将手中的剑丢到地上。   抬起完好的左手,笨拙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出口的嗓音沙哑异常,“别担心,我没事。”   裴苏苏用力抓住他的左手臂,缓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红着眼问道:“断指呢?说不定还有机会接上,我帮你接上。”   对上她湿润眼中的期盼,容祁眸光微黯,低声道:“断指……被魔修毁了。”   “轰”一声。   裴苏苏僵在原地,嘴唇颤了颤,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的手臂一点点下垂,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在地上砸出一片水渍。   须臾,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扑进容祁怀中,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样?”   容祁单手放在裴苏苏背后,轻轻拍她的后背,虚弱地安慰道:“我没事。”   手指断了两根,怎么可能没事?   魔修不是已经被打跑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卷土重来,还伤到了他。   裴苏苏没哭太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他怀里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问道:“暗器上可有毒?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暗器无毒,我身上也没别的伤口。”   裴苏苏低下头,看向容祁试图藏到身后的右手。   拉住手腕,缓缓将他的手抬起来。   “我没事,不必看了。”容祁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手腕依然被裴苏苏握着,他没有太用力,自然挣不脱。   “我帮你看看。”   方才时间仓促,他肯定没好好处理伤口,说不定又是跟上次一样,连药都没涂,便草草包扎上了。   见她态度坚持,容祁只好顺从应下,“嗯。”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了彻底揭开纱布的时候,眼前还是一阵眩晕感袭来,身形微晃,后退半步。   手指,真的没了。   裴苏苏死死咬着下唇,不想让眼泪继续流出来,可视野还是很快被氤氲起的湿润变得模糊。   眨了眨眼睫,泪珠滚落而下。   裴苏苏吸了吸鼻子,连忙重新帮容祁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几乎控制不住手的颤抖。   包扎完,裴苏苏再次扑进容祁怀里,环住他的腰,“你受苦了。”   容祁手放在她脑后,怜惜地抚过她的青丝,一遍遍说着“我没事”。   步仇和阳俟等人走进来,停在拐角处,远远看着他们,没有出声打扰。   许久之后,裴苏苏牵着容祁的左手走出去。   外面静悄悄的,若不是雪地里溅了许多鲜红的血,根本想象不到,之前发生过怎样的争斗。   因为容祁的忽然受伤,为了照顾他,裴苏苏将引魂丹的炼制往后推迟了几天。   可却不能无限期推迟下去。   “大尊,若是再不炼制,有几样材料怕是要失效了,到时还要重新找寻。”弓玉提醒道。   裴苏苏只得找了个闭关的借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炼制丹药。   她真正去做什么,容祁心知肚明。   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不吃不喝不睡,日夜坐在窗前,望着她绣的荷包发呆。   炼完引魂丹,裴苏苏从外面回来。   夜晚,殿外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寒风下摇曳晃动。烛火映衬中,洁白碎雪被风吹成一个一个的小漩涡,翩然而落。   在门外立定,深呼吸两下,裴苏苏才抬步迈过门槛。   熟悉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你回来了。”   循声,裴苏苏看向坐在窗前的身影,“嗯。”   几日未见,容祁的身形似乎更单薄了些。   木窗大开,有风雪吹进来,他的脸色几乎比雪还要苍白。   裴苏苏走过去,往他身上披了件披风,将颈前缎带系好,“你伤势未愈,怎么坐在这里吹风?”   容祁没有看她,目光依然望向窗外。   “我们走过许多地方,没回碧云界时,最喜欢一起在窗前看风景。”   若是早知回来会发生这些事,当初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让她回来。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顺着容祁的目光向外望去,裴苏苏只看到空荡的院落,光秃秃的高墙,哪里比得上外面风光秀美的大好山河。   在心底叹息一声,裴苏苏陪他一起看窗外的雪。   夜色越来越深,她说:“歇息吧。”   窗子关上,裴苏苏牵着容祁冰冷的左手,走向床榻。   担心他弄伤手,裴苏苏亲自帮他脱的衣裳,还在他躺下后,帮他拉好被子。   正欲收回手,却被他握住。   裴苏苏看向他,“怎么了?”   “我可以一直牵着吗?”容祁问。   自从裴苏苏开始怀疑闻承的身份,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抱着睡过,虽然依旧同床,但并不共枕,一直都分开睡不同的被窝。   对上容祁漆黑眸中的忐忑期盼,裴苏苏没忍心拒绝,“好。”   熄了烛火,黑暗中,她的手被大掌紧紧裹住,掌心由一开始的冰冷,渐渐转为温热,而后是滚烫,一如他的心。   裴苏苏忽然想起那日容祁说的话。   容祁说得很对,这一年来的相处,在她眼里,并非什么都不是。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认定的道侣,从始至终都只有闻人缙一人。   第二日一早,裴苏苏向容祁讨要一样东西。   “你的本源精血,还留着吗?”   容祁眼睫轻颤,掀眸看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他从魂芥袋里拿出精血玉坠,递给她。   裴苏苏正欲从他手中拿走玉坠,却又被握住了手。   她看向容祁,以为他会问要用这个玉坠做什么。   可他并没有问,只是问了句:“何时回来?”   “中午。”   “好,我做你喜欢吃的菜。”   容祁弯唇,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浅笑,一瞬不瞬望着她。   裴苏苏别开脸,拿上玉坠起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想到容祁手上的伤还未好全,头也不回地说:“我近几日辟谷,什么都不想吃,你不必特意做饭。”   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   容祁脸上的笑渐渐收敛,消失无踪。   殿内又只剩下他一人,落寞孤寂地坐在原处。   裴苏苏拿着玉坠来到暖灵泉,弓玉已经安排人将闻承带了过来。   “开始吧。”   在周围布下阵法,吩咐人在外面好生看守后,弓玉便开始施展验魂术。   像上次一样,先喂闻承服下引魂丹,而后查验他的灵魂本源。   许久后,验魂术终于结束。   弓玉看向裴苏苏,嘴唇动了几下,有些迟疑地说道:“闻承并非尊夫,他与玉坠之间毫无感应。”   裴苏苏手掌握紧,急声问:“毫无感应?”   怎么会这样?   弓玉点头,“的确。而且闻承的灵魂也有所缺损,甚至比容祁的灵魂缺损更为严重。”   裴苏苏盯着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闻承,眉心渐渐皱起。   “怎么可能会毫无感应呢?”她失神地喃喃道。   她预料的结果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闻承和容祁应该都能跟玉坠产生感应,到时或许还需用其他办法,来分辨他们二人谁是真正的闻人缙。   可,闻承的灵魂竟然跟这个玉坠并非出自同一本源,怎么会这样?   “大尊,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同时存在两个尊夫?既然之前已经用验魂术确认过容祁的身份,而且容祁的容貌,声音都与曾经的尊夫一致,他还恢复了过去的记忆,足以说明他就是尊夫,您不必再担忧自己找错了人。”   这个结果让弓玉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其实他心底,还是更偏向于相信容祁就是闻人缙。   毕竟这个闻承出现得太过突然,而且他已经毁容,所作所为还十分可疑,明显是冲着裴苏苏去的。   想到这里,弓玉又劝道:“大尊,这个闻承能装得那么像,身上定然有秘密,待他醒来,我们再好好审问他。尊夫前些日子刚断了手指,您还是莫要对他太过冷漠了。”   虽然两人表面上依旧同进同出,但裴苏苏对容祁的疏离,碧云界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   裴苏苏舔了舔唇,有些急切地问道:“弓玉,你确信验魂术不会出错?是不是虬婴动了什么手脚?”   弓玉语气笃定,“大尊放心,虬婴将精神力借渡给我,便无法再控制这部分力量,更没有办法动手脚,所以验魂术绝对不会出错。”   瞧见裴苏苏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倒神色越来越凝重,弓玉忍不住问道:“大尊,您还是觉着,闻承才是尊夫吗?”   裴苏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中充斥着挣扎和纠结。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毫无根据,可她就是有种感觉,容祁不是她要找的人,闻承才是。   可闻承却跟玉坠毫无感应。   而且弓玉说得也有道理,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闻人缙存在。   或许她一开始设想的,闻承跟容祁都能跟玉坠产生感应的情况,着实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但是为什么看到闻承,她还是会有心悸的感觉?那真的不是情人扣的感应吗?   还有那么多熟悉的一切,明明只有闻人缙才能做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闻承真的修炼了什么邪术,有意接近她?   不对。   裴苏苏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闻承与吊坠没有感应,并不能代表,他一定不是闻人缙。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裴苏苏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弓玉,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虬婴背叛精怪族之前,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没错,”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但弓玉还是老实地回答了,“虬婴族长的精神力十分强横,通晓许多隐秘法术。”   万年难遇的天才,通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法术。   原来如此。   裴苏苏眼眸泛起红,死死盯着手里的精血玉坠,看上去像是要将它盯穿。   弓玉忍不住问道:“大尊,您一直看那枚玉坠做什么?”   裴苏苏合上手掌,用力将玉坠攥在手里,指骨都泛起青白。   她的呼吸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急促,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这滴本源精血,是闻人缙临走之前留下来的。”   闻人缙担心她会遇到危险,所以留下自己的本源精血,想要护住她。   他定然想不到,这枚精血玉坠,最后,最后竟成了别人用来害他的工具。   弓玉随口接话:“是啊,若不是有这样东西,我们也无法确认尊夫的身份。”   裴苏苏闭了闭眼,遮住眸中滔天的恨意。   胸腔剧烈起伏两下,她果断道:“容祁就是闻人缙,以后无需再怀疑他的身份。”   “那闻承?”   “继续派人给他疗伤,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裴苏苏藏在袖子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和弓玉一起回去的路上,偶然听见几个小妖凑在一起议论。   “你们发现没有,大尊最近对尊夫好冷漠。”   “可那天尊夫受伤,大尊看上去很担心他啊。”   “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你没看到现在,大尊和尊夫走在一起,都会保持距离吗?可比以前疏远多了。”   “大尊不会是嫌弃尊夫断了手指,成了残废,要与尊夫和离吧?”   “有可能诶,毕竟尊夫一下子断了两根手指,对以后定然影响极大。”   裴苏苏本来不想管,可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冷着脸,从暗处走出来。   那几个小妖看到她出现,吓得冷汗涟涟,连忙行礼。   “再让我听见你们嚼舌根,就不必留在碧云界了。”   小妖们慌张答道:“是。”   离开小妖们所在的地方,弓玉向裴苏苏告退,走上另一条路。   裴苏苏站在原处,望着弓玉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离开。   刚回到住处,闻到一阵好闻的饭菜香味。   走进殿中,容祁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正坐在桌前等她。   裴苏苏眸光闪了闪,面上浮现出几分担忧。   她加快脚步来到容祁身边,视线望向他的右手,见伤口包扎得好好的,伤势没有加重,才松了口气。   “不是说了不让你做饭吗?”语气颇为不赞同。   容祁抬眸望向她,低声说道:“我如今有许多事都做不成,能做的也只有修炼和做饭了。”   许多事都做不成……包括写字作画,还有抚琴么?   藏好所有情绪,裴苏苏主动抱住他的身体,叹声道:“总会有办法的,你别看轻了自己。方才我与弓玉回来的路上,听到有小妖在议论你。这段时日是我被奸人迷惑,做得不好,委屈了你。”   容祁墨眸倏然亮起。   刚才裴苏苏和弓玉的对话,他已经从虬婴那里得知。   是他从一开始就算好的结果。   那么这下,苏苏应该再也不会怀疑闻承的身份了。   “从今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裴苏苏抱着容祁,嗓音如同掺了蜜,足以让人轻易卸下所有防备。   可容祁却没有看到,她的神情冰冷无比,宛如最锋利的刀。 第63章 真正神启(修)   从那以后,裴苏苏不再冷待容祁,对他完全和从前一样。   而且她再也没去看过闻承,只吩咐弓玉赶紧派人将他救醒,严加审问。   可惜闻承本来身子就亏空严重,这次又身受重伤,迟迟都没有醒来。   容祁笼在眉间的愁绪消失不见。   这日,他收到虬婴的联系。   虬婴恭敬地说道:“启禀魔尊,方才她过来了一趟,问我有没有办法借助旁人神元骨的神力。”   原本裴苏苏答应虬婴,施完验魂术便放他离开。   结果魔修又闯了祸端,他就只能继续被困在这里。   可那是魔尊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听,只好派手下“营救”自己。   虬婴的视线隐晦地扫过容祁缠着纱布的右手,对魔尊乖戾无常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认识,面对他时更加谨慎小心。   容祁指尖抚过眉尾,缓声道:“她问这个作甚?”   难道是修炼遇到瓶颈了?   想到裴苏苏的神元骨,被用来给他炼制九转逆脉丹,胸臆间便涌上一阵滚烫热意,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愧疚。   虬婴摇头,“不知。属下将方法告诉她了。”   “嗯,她既然需要,那便告诉她。”   虬婴心道一声果然,他就知道魔尊会这么说。   “再多派些人手寻找羊士下落。”   “是。”   之前虬婴还以为,魔尊派人找羊士下落,是因为羊士挑衅了魔尊威严,魔尊欲出手惩治。   现在发觉,似乎并非如此。   原来魔尊是想得到羊士的神元骨。   再联系起那个猫妖今天问他的问题,很容易得到一个推论——裴苏苏是渡劫期修为,可她却没有神元骨。   这是为何?虬婴不得而知。   到了晚间歇息的时候,裴苏苏沐浴完,从偏殿出来,回到床上。   她钻进靠墙的被子里,正欲休息,身边靠过来一具温热的躯体。   裴苏苏眼睫颤了颤,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重新睁开眼,笑看向容祁,“怎么了?”   “我们许久没有合修了。”容祁小心翼翼地捉住她的手。   裴苏苏手心微微发汗,柔声道:“我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吧。”   容祁略有些失望,可盯着她的神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她笑意如常,桃花眸明澈温柔,宛如噙了一汪春水,是看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   应当是真的累了。   “好,那你好生歇息。”容祁不舍得她受累,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裴苏苏笑容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一次两次还好,可连着好几天,裴苏苏都以累为由,推辞与他的欢事,容祁心中还是不免升起了几分怀疑。   难道,苏苏还是不肯全心信任他?   就在容祁心生怀疑时,裴苏苏主动凑过来,亲昵地在他侧脸亲了下,“想什么呢?”   容祁抱住她,因着她的主动靠近,心中顿时被填得满满的,“没,没什么。”   “你的手还没好,我担心合修会加重伤势,待你好全了再说。”裴苏苏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怀里,温声道。   容祁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便被打消了。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动作轻柔地摩挲,却不敢深入。   裴苏苏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排斥感。   好在几息后,容祁便退开了,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将她抱在怀里,“睡吧。”   殿内烛火熄灭后,身旁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裴苏苏眼睫颤动,忽然睁开眼。   她盯着容祁看了好一会儿,眸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安静倚靠在容祁怀中,闭上了眼。   第二日醒来,裴苏苏对容祁道:“我今日要与步仇和弓玉,一同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有几个妖不安分,我去处理了。”   “好。”容祁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裴苏苏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昨日睡得晚,你再多睡会儿,我尽快回来。”   说完,她起身下床。   走到门口,裴苏苏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容祁无意识地抬起手,抚向额头,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目光略微有些出神,嘴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这样满足又欢喜的神情,要么是真的动了情,要么就是演技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改变不了他欺骗她的事实。   她眉间堆起寒意,收回视线,离开了尊主殿。   裴苏苏确实与弓玉和步仇一起出门了,却不是去处理所谓的动乱。   “苏苏,你带我们来虚无洞做什么?”步仇好奇地问道。   弓玉同样不解:“是啊大尊,您为何还要故意写信告知我们?”还特意叮嘱了,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虚无洞离不仙峰不远,同样是一处很有名的地界。   这个山洞突兀地出现在半山腰,不知石壁是用什么做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所有法术神识都会被隔绝在外。   不管是灵修,还是魔修,都是一样。   这个虚无洞的特殊之处,还是当初闻人缙和裴苏苏一起游历时发现的,后来才在修仙界流传开,广为人知。   裴苏苏看向步仇,有些急切道:“步仇,我借你神元骨一用。”   最近几日,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若想真正验证,还需要步仇的帮助。   所以她才在稳住容祁,打消他的戒备后,与步仇和弓玉一起来了虚无洞。   步仇讶异了一瞬,以为她的意思是要他的神元骨。   “好。”即便误会了,他依然毫不犹豫应下,语落便凝出妖力,准备取自己的神元骨。   “等等,”裴苏苏连忙拉住他的手腕,对上他眸中疑惑,解释道,“有别的办法。”   虬婴果然通晓许多隐秘的法术。   连借用别人身体里的神元骨之力的方法都知道。   更不合理的是,虬婴分明对整个妖族都抱有敌意,却直接将这个方法告诉她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收起思绪,裴苏苏与步仇相对盘膝而坐,掌心对在一起。   她将法诀告知步仇,步仇没问她要借用神力做什么,直接开始按照法诀运转灵力。   他从头至尾都丝毫没有犹豫,对裴苏苏全然信任。   内视身体,果然看到神元骨上淡淡的神力有了凝聚在一起的趋势。   神力沿着两人掌心相贴之处,在功法的作用下,被引入裴苏苏身体里。   终于接触到久违的神力,裴苏苏将其引向自己的识海,试图打开识海中那本书。   她身体里如今没有神元骨,靠借用来的神力毕竟有限,所以必须尽快得知自己想要的消息。   输入神力,打开识海中的书之后,裴苏苏忽略前面的内容,立刻开始往后翻找。   随着时间的流逝,步仇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裴苏苏身上则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气息忽然纷乱起来。   弓玉以为功法出了问题,担忧地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干着急。   没多久,裴苏苏收回与步仇相贴的掌心,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往一旁倒去,眼中泪水滚滚而落。   “大尊!”   “苏苏!”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步仇将裴苏苏接进怀里。   弓玉从未见过她那么绝望的模样。   裴苏苏面无血色,宛如失了魂魄一般怔在原地,眼中热泪奔涌而出。   不知从何时起,眼尾淌出的透明液体,渐渐变成了血泪,嘴唇也泛起紫色。   弓玉惊呼一声:“大尊道心动摇,有入魔征兆!”   顾不得探寻裴苏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步仇和弓玉连忙将神识探入她的识海,助她稳固道心。   此时裴苏苏的识海动荡一片,黑色深海浪涛翻涌,上空雷鸣阵阵,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和恨意。   好在弓玉虽然实力弱,但精神力比一般修士强得多,最后虽然惊险,但还是帮助裴苏苏稳下了道心,没让她真正入魔。   待裴苏苏终于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她神色痛苦,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弓玉,神启是假的。”   伴随着这句话,又有大颗大颗的血泪沿着面颊滚落,染红了她身前的衣襟。   “什么?!”弓玉大惊失色。   “那本书上说,上次虬婴带人来杀闻承,根本不是为了追杀什么魔域叛徒,而是听从了容祁的指使。闻承果然就是闻人缙,他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竟也全都是拜容祁所、赐。”裴苏苏顿了顿,声音颤得厉害,几乎说不下去。   “容祁曾派人追杀闻人缙,将他逼落悬崖,落入滚烫岩浆中。所以闻人缙才会毁容,哑了嗓子,浑身经脉寸断,差一点丧命。   “而容祁自己,却代替闻人缙,欺我瞒我,一再阻挠我与闻人缙相认不说,还多次对他下死手,暗中害他。   “若非容祁的阻挠,我早该与闻人缙重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见却没能相认。甚至闻人缙到现在还性命垂危,昏迷不醒。”   借用步仇的神元骨之力前,裴苏苏便猜测,容祁并不全然无辜,他定然做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可她却没想到,容祁竟然这么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置闻人缙于死地。   原本她对容祁只是有些排斥不满,在得知这些事之后,对他就只剩下决绝恨意。   当初闻人缙是为了她才去的望天崖,这一去,他们夫妻二人便分别了百年之久。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重逢,容祁却从中作梗,硬生生将他们拆散。   那可是能活活烧死人的岩浆,经脉寸断的闻人缙掉进去,到底是受了多少苦痛,凭借着多么强大的求生意志,才勉强从岩浆河里捡回一条命。   差一点,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闻人缙了。   而那个时候,她却对此一无所知,还因容祁送给她的竹簪心生欢喜,与害了自己夫君的仇人恩爱甜蜜。   一想到此,裴苏苏就恨不得杀了过去的自己。   震惊之下,弓玉的眼睛瞪圆,简直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去,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尊,你说的是,是真的吗?”   步仇虽然不知道裴苏苏说的书是什么情况,但后面的话他听懂了,同样神色震惊。   裴苏苏指甲掐进掌心,鲜血蜿蜒而下,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继续说道:“其实真正的神启,是那只讙。”   容祁有着闻人缙的容貌,声音,甚至有闻人缙的所有记忆。   可他不是闻人缙。   就像那只讙一样,顶着别人的身份,阴暗卑劣地生活着。   裴苏苏闭上眼,悔恨万分,“那本书恐怕根本不是《渡魔录》,而应该是《诛魔录》。”   容祁确实是魔,还是世间最厉害的魔。   可他做下如此恶劣之事,她怎么可能会渡他?反倒恨不得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还差不多。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识海中那本书被毁坏的封皮,开始自动恢复。   如同裴苏苏猜测的那样,封面上浮现出三个清晰的烫金大字,正是——诛魔录。   怪不得这本书每次出现的时机都那么巧妙,还偏偏在许多重要的部分遮遮掩掩。   原来是为了一步步引导她越陷越深,最终走向书中设定好的结局——杀了容祁。   传言是正确的,神启确实有真有假。   她听信了假的神启,后果就是差点害死自己最重要之人,还与仇人恩爱了那么久。   想到与容祁经历的那些过往,曾经让裴苏苏多么欢喜悸动,现在就让她多么憎恨恶心。   弓玉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很久之后,待他终于恢复思考能力,连忙说道:“可是大尊,我们上次用验魂术,闻承与那个吊坠之间,并无任何联系。”   这说明,闻承并非闻人缙才对。   “当然不会有联系,”裴苏苏扯出一抹嘲讽悲凉的笑容,从芥子袋里拿出那枚精血玉坠,“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闻人缙留下的那枚玉坠,是容祁用来骗我的。”   这便是那日施展验魂术时,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玉坠和人之间没有感应,如果她真的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闻承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便只剩一种可能——玉坠是假的。   玉坠中有一滴精血,隐隐带着金光。   可谁会知道,里面到底是谁的本源精血呢?   容祁料定,她不可能会破坏这枚玉坠,就永远不会发现,玉坠毁了之后,他和闻承都不会有事。   沿着这条线想下去,很多事都拨云见雾一般,清晰明了。   容祁提前知道他们要施展验魂术,还准备了假的玉坠,就说明他一定有办法得知他们的动向。   所以裴苏苏那天才故意对弓玉说,确认了容祁就是闻人缙,以后不需要再怀疑,就是为了打消容祁的疑虑。   后来遇到小妖嚼舌根,她出面制止,也是为了让容祁误以为,自己对他生出了愧疚之心,有意补偿他。   弓玉紧跟着便问道:“可是,容祁如何会知道我们要用验魂术?还提前准备了玉坠来欺骗我们?”   裴苏苏深吸一口气,嘴唇苍白颤抖,“你不觉得奇怪么?我刚说了要用字画来试探容祁,他的手指就巧合地断了。之前我们没回碧云界时,有次我也曾提起过要他作画,他便在做饭的时候切伤了手。   “还有虬婴带人来杀闻人缙,这件事也极为古怪。虬婴怎么会知道,碧云界哪天没有高手坐镇?而且他当时带人直奔闻人缙所在的牢房,若不是闻人缙提前有所察觉,找借口换了地方,他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借用神元骨之力的功法,也是裴苏苏从虬婴口中问出来的。   她根本没费什么力气,虬婴居然直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了,这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隐情?   听裴苏苏这么一说,弓玉和步仇才渐渐回想起,许多非同寻常之处。   之前他们就怀疑碧云界内部有奸细,可谁都没想到,那个奸细会是容祁。   “苏苏,你特意带我们来虚无洞,是不是因为,怀疑容祁在我们身上下了什么窃听法术?”步仇猜测道。   如果安排人盯着他们,除非那人实力在渡劫期以上,否则绝不可能不被他们发现。   “应该不是容祁做的,我猜测是出自虬婴之手。”裴苏苏说。   弓玉的脸色很难看,补充道:“虬婴族长精神力强横,通晓许多不为人知的法术,我们怕是着了他的道。”   裴苏苏不知道窃听法术在谁身上,她首要的怀疑对象是弓玉,只有弓玉和她与虬婴近距离接触过,而她自己实力远强于虬婴,虬婴若真的对她动手脚,她不应该毫无察觉。   可这也只是猜测。   为免自己猜错,保险起见,她直接带弓玉和步仇来了虚无洞。   到了这里,虬婴的法术再厉害,也会被隔绝在外。   “我们的所有动向,都被容祁所掌握,他自然有时间准备好假的精血玉坠,还趁着我与你布置结界时,安排人来刺杀他自己,斩断手指,”说到这里,步仇想到什么,停顿了一瞬,“苏苏,容祁的手是真的断了?”   应该是用了什么障眼法吧。   “我检查过了,确实是真的被斩断,只是他的断指留没留着,我不知晓。”   如果容祁敢在这件事上作假,立刻就会被她拆穿,他没有这么蠢。   步仇嘶了一声,感叹道:“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容祁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非要费尽心机伪装成闻人缙?”   “不知,能让他堂堂魔尊如此大费周章,应当有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吧。”裴苏苏道。   想到临离开之前,容祁无意识地抚摸被自己亲过的地方,还有他脸上那个笑容,她眸光颤动,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   可很快,她就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她可不觉得,自己能让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人动心。   不过是容祁演技太好罢了。   “容祁居然是魔尊……是了,除了魔尊,还有谁能让虬婴这个魔域护法甘心听从指使。”   容祁的魔尊身份一明了,许多曾经让他们困惑不已的事情,都转瞬间变得清楚明白。   神陨之地,为什么明明还有一战之力,虬婴却率人仓皇而逃。   死梦河边,为什么容祁能一招将阳俟打成重伤,差点殒命。   后来在魔域,他们闹得那么大,为什么魔尊没有出现。   原来魔尊根本就在他们身边潜伏着。   静默许久,步仇担忧地看向裴苏苏,“苏苏,你打算怎么办?”   裴苏苏对容祁有多好,他们都有目共睹。   结果,所有的好都喂给了一个白眼狼。   容祁害得苏苏差点道心不稳,走火入魔,步仇现在最怕的就是,苏苏不忍心对他下手。   事实证明,步仇完全是多虑了。   如果容祁没有做追杀闻人缙的事,裴苏苏还会为自己认错了人而感到愧疚,会想方设法地弥补他。   可偏偏,容祁万万不该对闻人缙动手,触犯了裴苏苏的底线。   想到闻人缙因为容祁而遭受的苦难,她对容祁,怎么可能还会有半分不忍?   裴苏苏拭去唇畔血迹,眸中难得浮现出狠辣神色,“我要杀了容祁。”   她现在最庆幸的事情就是,上次在不仙峰,她和容祁并没有真正结为道侣。   只是往日与容祁合修的场景宛如噩梦一般,在她脑海中不停回放,让她每次回想起都无比恶心。   如果能用刀子将这些记忆从脑海中剜除,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可容祁真正的修为,我们都不清楚,如何杀得了他?”容祁是魔尊的话,真正修为不可能只有炼虚期,原来他们都被他给骗了。   弓玉遗憾说道:“可惜上次我们已经将貘的内丹给用了,不然倒是可以利用这个达到目的。”   能让高阶修士无知无觉陷入昏睡的东西,可没那么易得。   裴苏苏眸光一凛,“我有个办法。道侣神交时,识海对彼此开放,正是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   所以,这段时间必须先稳住容祁,不能让他产生怀疑。   这样才好骗他与她神交。   识海和丹田,是修士最为重要的两个地方。   一个代表道心,一个代表实力。   只有能彼此交托性命的道侣,才敢彻底开放识海,进行神交。   上次她和容祁虽然没有真的将神交进行下去,但容祁似乎对她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这是个极佳的机会。   步仇和弓玉对视一眼,心中都涌上难以言喻的复杂。   既心疼裴苏苏,希望她能成功报仇,又觉得这个办法实在太……可除了这个办法,他们也想不到别的能杀了容祁的方法。   之后,弓玉将裴苏苏识海中存在着一本书,还有神启一事,都解释给步仇听。   “我方才将神识探入你的识海,并没有看到有一本书的存在。”步仇疑惑说道。   这么说来,这本书并非有神元骨之人都能看到,而是只有容祁和自己能看见。   “这本书乃是神力所成,有太多解不开的谜团。”   裴苏苏刚才也只短暂地开启了一瞬,得知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   至于容祁用了什么办法,才与闻人缙长得一模一样,还骗过了验魂术,裴苏苏没来得及仔细查看。   总归,不管他用了什么办法,都改变不了任何结果,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呢。   临离开虚无洞之前,弓玉翅膀停下,看向裴苏苏。   “怎么了?”裴苏苏此时已经用过清洁术,脸上血迹早已清除干净,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之前经历过什么。   弓玉咽了咽口水,说道:“大尊,神启的传说是,向窥天石滴入血迹时,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便是将会得到的神启。”   当时他们以为,裴苏苏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要么是识海中的书,要么是断元竹。   今日才知道,她最想知道的,只有关于闻人缙的事。   可容祁并非闻人缙。   他是那只借用了闻人缙身份的“讙”。   裴苏苏眼眸颤了颤,随后垂首苦笑,“原来如此。”   如果她早注意到这一点,便不会将那只讙脱口而出的一句“渡魔录”当作神启,信奉为真,一心一意地“渡”容祁。   “走吧。”   收敛起情绪,裴苏苏面色很快恢复如常。   步仇和弓玉跟在她身后,一起返回碧云界。 第64章 师尊   虬婴又一次联系上容祁,看到桌上放着的风车和拨浪鼓,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看样子,魔尊刚才正在玩这些凡间的小玩意。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魔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若说是为了成神才留在那个猫妖身边,过去这么久也没见魔尊有什么动作,反倒连自己的手指都给搭进去了,到底图什么?   总不可能是图那个猫妖。如果真的动了情,魔尊何不直接将人带回魔域,反倒在这里小心翼翼地伪装成自己的副魂?   “何事?”容祁不耐问道。   他面对除了裴苏苏以外的其他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虬婴收起思绪,毕恭毕敬禀报道:“启禀魔尊,今天她来审问羊士的下落,瞧着有些着急。”   “可知道是为什么?”   “她并未直言。”   “知道了。”   关掉水镜,容祁又挨个拿起桌上的小玩意儿,放在手里把玩。   这是裴苏苏上次和步仇弓玉从外面回来时,经过凡间小镇,特意给他买的。   他幼时过得凄惨,从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只远远看到过父王拿拨浪鼓逗哥哥开心。   只要摇动鼓柄,两侧缀着的弹丸就会敲击鼓面,发出“梆梆”的声音,清脆有力。   那时的他好奇极了,很想知道为什么一晃动,它就可以传出那么好听的声音。   趁着哥哥睡着,容祁想偷偷摸一摸鼓柄,想看一看鼓面上绣了什么。   可他还没有碰到那东西,就被人推到了地上。   “容祁是小偷!”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他蜷缩起身子,用胳膊护着头,可还是有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最后,哥哥嫌恶地将拨浪鼓扔到他身上,仿佛在丢什么脏东西一般。   “我呸,被你碰过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众人散去后,容祁捂着肿痛的下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拨浪鼓。   他试着转动鼓柄,却没有再听到好听的声音。   因为鼓面已经被哥哥戳破,狰狞的一个大洞,鼓面上绣的虎头四分五裂。   透过拨浪鼓,他看到自己破了洞的草鞋,还有因为寒冷和窘迫,试图往回缩的脚趾。   刚走到殿外的裴苏苏听到拨浪鼓的声音,脚步微顿一瞬。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迈过门槛走进来。   “还在玩呢。”她柔声道。   快速眨了眨眼,压下翻涌情绪,容祁将东西放在桌上,迎了上来,“嗯,今日忙么?”   “不忙。”   容祁走到裴苏苏面前站定,握住她微凉的双手,弯腰在额头亲了下。   裴苏苏叹了口气,他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最近修炼遇到瓶颈,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神元骨,”裴苏苏皱眉说道,“可我去审虬婴,他嘴巴闭得很紧,不肯透露羊士的所在。”   她必须要得到神元骨,但除了步仇以外,她知道的渡劫期修士,如今就只有羊士一个。   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羊士,总得知道他的位置,才好商议对策。   说完,裴苏苏就盯着容祁瞧,暗自观察他的反应。   他神情原本清冷淡漠,看到她之后,漆黑眼眸清寒褪去,带着极为柔软的温柔,专注地望着她。   一见到她就弯起唇,嘴角浮现出浅浅的梨涡,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望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裴苏苏目光出神,思绪越飘越远。   神元骨。   想到当初的事,容祁胸臆滚烫,又不由心生愧疚。   “或许虬婴也不知道羊士躲在何处,别着急,总会找到的。”   说完,见裴苏苏一直盯着自己,容祁眼睫颤动,低声问:“看我做什么?”   裴苏苏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面上很快浮现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没什么,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羊士。”   “很急吗?”   裴苏苏眸光微闪,点头,“嗯,我必须尽快得到神元骨。”   容祁将她拥进怀中,神情若有所思。   裴苏苏则是安静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还是猜不到,容祁非要伪装成闻人缙的目的。   到底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够得到的呢?   离开住处,裴苏苏借口找弓玉商议事情,来到一处隐秘的院落。   她已经将闻承转移到了这里,除了信得过的人以外,无人知晓。   “今日乌源界大妖递了消息说,他们界内温养身体的乌源果成熟了,想请大尊过去一叙。”   “拒了,就说碧云界事务繁忙,我抽不出身。”   裴苏苏和弓玉嘴上说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实际上,却在通过传音入密交流。   “我试探过容祁,他和虬婴应该是真的不知道羊士的下落,并非故意隐瞒。”   “那就难办了,尊夫的身体受伤太严重,若是没有神元骨,怕是很难醒过来。”   真正需要神元骨的,不是裴苏苏,而是闻人缙。   被一掌废了修为,浑身经脉寸断,然后又跌落悬崖,掉进岩浆中,还承受了数万年的魔神之恨,闻人缙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   那日虬婴带人进犯,闻人缙又遭了重创,攻击他的人显然带着必杀的决心,才导致他直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气息一日比一日虚弱。   能救他的,只有蕴含着磅礴力量,还有微弱神力的神元骨。   一旁的步仇传音说道:“若是实在找不到羊士,便用我的神元骨吧。”   “不行,你的神元骨是修灵力而成,但闻人缙如今是魔修,并非上佳之选。如果实在找不到羊士,可以试试用我当诱饵,或许能引他出来。”   更重要的原因是,神元骨何其珍贵,裴苏苏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毁了步仇的前途。   “可是羊士会出现吗?”   “我也不能确定。但羊士特意造出这么多邪魔珠出来,明显很想提升实力。如若我重伤,一枚带有凤凰血脉的妖丹,他或许会想要。”裴苏苏分析道。   “总之,现在先稳住闻人缙的情况,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   裴苏苏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闻人缙,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往他身体里输入力量。   她虽然能炼制许多高阶丹药,可以暂时稳住闻人缙身体的情况,可是这样的法子坚持不了多久,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她找到神元骨那日。   只可惜,她自己的神元骨,早就已经没了,还给了暗害闻人缙的仇人。   亏她当时七日不眠不休,费劲辛苦才炼制成九转逆脉丹。   如今想来,只觉自己可笑至极。   他堂堂魔尊,哪里需要什么九转逆脉丹?   回到住处,听容祁说他要闭关一段时间。   毕竟是魔域的统治者,总不可能整日无所事事,陪在她身边。   应该是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吧。   脑海中想着这些事,裴苏苏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关心问道:“要多久?”   大概估算了一下需要的时间,容祁说道:“不会太久,半个月左右。”   “好。”   容祁手臂环在裴苏苏腰上,与她额头相抵,不舍地说了许多话。   晚间,他们依然没有合修,只是相拥而眠。   第二日,裴苏苏看着容祁进入修炼室。   门关上之后,容祁布下结界,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处。   借着天生对魔气的感应,他很快就找到了羊士放置邪魔珠的地方。   可这一次,他的目的却不是吸收邪魔珠里的魔气,而且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看不上邪魔珠蕴含的那点力量。   一找到邪魔珠所在,他便放开神识,在附近寻找羊士。   若是没有找到,便迅即赶往下一处,继续寻找。   瞬移对力量的消耗极大,即便他如今恢复了全盛期的修为,也经不起如此频繁的使用。   可想到裴苏苏如今急用神元骨,容祁顾不得身体的亏空,强行一次又一次地启动瞬移。   世界何其广阔,想要寻找一个有心藏躲之人,宛如大海捞针。   更何况羊士本人又极为阴险狡诈,若他的下落真那么容易找寻,虬婴派出的人早就该找到他了。   没日没夜地找了半个月,容祁从极东之地,一路找到极西之境,终于找到了羊士的下落。   他随意抓来个人,冷戾道:“让羊士出来见本尊。”   羊士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放声大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的凤凰妖王和魔尊,实力都止步于半步神阶,没有向上突破了。   原来不是他们无法突破,而是不敢突破。   一旦升至伪神阶,若没能在一年内成功飞升,等待他们的便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大人,您这次燃烧那枚内丹,可有收获?”旁边的属下问道。   羊士心情极好地点了点头,“自然,我已经知道了成神之法。”   魔尊和凤凰妖王都不敢突破伪神阶,看来,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飞升之法。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如何飞升。   如今神域败落,曾经的神祗全部陨落,若他成功飞升,便会成为新一任真神天帝,成为万物真正的主宰。   属下的眼神立马变得狂热。   “你想知道如何飞升成神吗?”羊士看着手里的朱红内丹,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东西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如今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枚。   羊士也曾循着记忆,想再去一次那个破败之地。   可他明明已经找到了曾经进去的位置,却感受不到任何秘境的存在。   当初他只是一抹游魂,偷偷跟在凤凰妖王身后,才得以进入那个破败的荒芜之地。   如今妖王已死,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如何进入。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通过上一枚内丹,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不需要再进入那个地方了。   “属下自然想。”他的属下满心都被成神这一个念头所占据,没有看到羊士眼中的杀意。   “过来,我告诉你。”   羊士勾了勾手指,他的属下激动地上前。   羊士将飞升的方法如实告知他,满意地看到他脸上闪过兴奋,贪婪,狂喜的情绪。   可这样的情绪没持续多久,那人终于察觉到不对。   成神的方法,连魔尊都不知道,大人为何这么轻易就告诉他了?除非……在大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后知后觉的恐惧感爬上心头。   他眼神四处游移,在心里盘算该如何才能活着离开这个房间。   羊士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屑讥笑一声。   抬起手,那人就被吸到他面前。   羊士的手悬在他额前,疯狂地吸取那人体内的魔气。   待他松开手,那人的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地,早已失去了生机。   他之所以造出那么多邪魔珠,来供自己的属下修炼,就是为了让他们所有人,都成为他的“炉鼎”。   不然光靠他自己来吸收邪魔珠的力量,得修炼到猴年马月才能飞升。   这些人吸收越多邪魔珠的力量,修为提升得越快,对于他来说,就是越好的工具。   吸完这人的魔气,羊士察觉到,自己离伪神阶只有一步之遥。   不能再提升实力了,等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再突破至伪神阶,方能万无一失。   只是没想到,他若想成神,还得需要那个猫妖的帮助。   “若是当年,凤凰妖王和魔尊都迈入伪神阶,他们两个中,谁会最终成神呢?”羊士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须臾,羊士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来人。”   “属下在。”   “从现在开始,将邪魔珠全部用阵法变为邪妖珠,再用秘法将其融合在一起。”   “是!”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手下从外面连滚带爬地进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就收回视线,早已见怪不怪。   “慌什么?”羊士不满问道。   “大、大人,魔尊来了,让您出去见他。”   “什么?”提起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刻在骨子里的寒意升腾上来,让羊士本能地心生惧怕胆怯,下意识握紧身下座椅的蛇头扶手,半站起身子。   可很快,他就逼着自己重新坐回椅子,暗骂自己胆小。   魔尊是半步神阶巅峰的修为,他自己也是半步神阶巅峰,有什么好怕的?   “哼,既然他主动找上门,那我就去会会他。”   他离开魔域时,只有渡劫后期的修为,所以不敢跟魔尊对上。   可如今,他跟魔尊的修为不相上下,谁厉害还说不定呢。   羊士走出院子,看向慵懒立在院中,墨眸微阖的容祁。   看上去,魔尊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力量损失过度的缘故。   视线移到容祁右手,见纱布缠裹的地方,明显短了一大截,羊士登时大喜。   魔尊受伤了。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当年容祁杀了上一任魔尊,才成为魔域新的掌权人,之后他在魔尊这个位置,一坐就是万年,任何敢挑衅他威严的人,都被他以血腥残忍的手段抹杀。   如果自己能杀了容祁,将会是新的万魔之首。   在飞升之前,混个魔尊的位置当当也不错,正好出一出,万年来笼罩在容祁阴影下的恶气。   看到羊士出来,容祁长眉微蹙。   羊士的修为全是用邪魔珠堆出来的,而且羊士又不能像他那样,自动剔除魔气中的凶邪之气,所以身上的邪气颇重。   他的神元骨,会不会也被邪气污染?   这还是羊士第一次见到以魔尊身份出现的容祁。   身穿纤尘不染的白衣,姿容俊美昳丽,瞧着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可谁会知道,这副皮囊下面,藏着怎样一个疯癫乖戾的恶魔呢。   这么多年,死在容祁手上的性命数不胜数,他以为自己穿上干净的白衣,就能掩盖这个事实,假装自己手上干干净净了?   “容祁,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别怪我不客气。”羊士故意说得大声,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对容祁的惧意。   容祁正在思考,若是将羊士的神元骨拿给裴苏苏,会不会将邪气的业障也传给她,对她造成影响,就听到羊士胆大包天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嗯?”暂收思绪,容祁长眸微眯,缓缓开口,嗓音低磁靡丽,“羊士,你好大的胆。”   羊士冷哼一声,手中蕴起强大魔气,“容祁,你仗着自己半步神阶巅峰的修为,无恶不作,我今天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魔头,去死——”   最后一个“吧”字还没说出口,羊士突然觉得左边手臂一凉。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在地上看到一截熟悉的手臂,断口血肉模糊,鲜血淌了一地。   而容祁依然立在他身前几步远,自己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羊士眼前一阵阵发黑,死咬着牙才没有惨叫出声。   刚升起的勇气,如同鼓胀起来的气囊突然被针刺破,转瞬间就跑了个精光。   他吓得脸色灰败,两股战战,盯着容祁的眼神好似在看什么怪物,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明明我们修为相当……”   都是半步神阶巅峰的修为,怎么可能会相差这么多?   “把神元骨交出来,本尊饶你一命。”容祁懒得亲自取他的神元骨。   羊士慌忙给伤口止血,同时思考着逃脱之法。   他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了,就算修为相当,他也根本不是容祁的对手。   怪不得从没有人敢挑衅魔尊,原来容祁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无数倍。   早知道会这样,他刚才一收到消息就应该赶紧逃走,而不是不怕死地说出那样一番话,激怒容祁。   羊士悔得肠子都青了。   见羊士迟迟没动作,容祁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啊!”   羊士左腿膝盖往下蓦地一空,小腿飞出去,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人跌倒在地。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看着容祁抬脚,一步步朝着他走近。   而他的那些属下,都战战兢兢地躲在院子角落,没一个人敢凑上来。   汗水滴入眼睛,带来一阵蜇痛,羊士强忍着疼才没闭上眼,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容祁亲手取了他的神元骨。   扁平细长的神元骨,形似竹节,颜色漆黑,被容祁拿在手中,与他如玉般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面不止有魔气,还有浓到化不开的邪气,不知羊士害了多少人族修士,才有了今天的修为。   容祁拧眉,墨眸嫌恶地望着手里的神元骨,修长手指缓缓收紧。   这么脏的神元骨,他怎么可能拿给她用?   羊士这个没用的蠢东西。   “不!”羊士目眦欲裂,抬起仅剩的右手臂,想要从他手里争夺。   可他根本连容祁的衣角都够不到。   他的神元骨彻底化为湮粉,散落在眼前。   顾不上悲痛,羊士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手下吸过来,快速吸着他们的修为。   实力一节节攀升,很快便可以突破门槛,跃升至伪神阶。   原本他想等做好了万全准备再晋升,可他现在根本别无选择。   要是再不晋升,他下一秒就会死在容祁手上。   容祁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突然找上门来取他的神元骨,然后当着他的面毁成灰烬。   仅仅是为了折辱他吗?   羊士眼里遍布红血丝,充斥着不甘和恨意,恨不得生食容祁的血肉。   容祁自然看到了羊士的动作,却没有出手阻拦。   正好,他想知道,妖魔晋升伪神阶之后,会迎来怎样的天雷。   容祁往后退开几步,等着诛邪雷降下。   羊士原本与伪神阶就只有一线之隔,他拼了命地吸收手下的力量,没多久就迈过门槛,真正突破到了伪神阶。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滚滚,如同泼洒的浓墨一般,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让人听了就生出本能的臣服之意。   没有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手臂粗的紫色雷电毫无征兆地撕开天幕落下,裹挟着极为强烈的杀意,比望天崖上的天罚威力还要强横。   人族晋升,根本不会迎来这么恐怖的天雷。这不像是成神前的试炼,反倒像是想将妄图飞升的妖魔彻底诛杀。   容祁退到雷劫范围之外,漠然地看着羊士差点被第一道雷劫劈得神魂俱灭。   知晓了雷劫的威力,羊士不敢再硬扛,顾不上处理手臂和腿上的伤口,他急忙将自己的手下都吸过来,替他挡下一道道雷劫。   好在这里是他的大本营,手下人数众多。   院子里被劈得焦黑的尸体越来越多,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本来容祁想等雷劫结束后,再杀了羊士,却突然感受到自己留在裴苏苏身上的精神印记有了异动。   裴苏苏有危险!   顾不上羊士,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可等容祁快要赶到碧云界时,那股异动却忽然消失了。   他仔细感应了一下,发现裴苏苏并没有真的受伤,紧绷的心弦重重一松,冰冷的心跳这才渐渐恢复温度。   容祁连续使用太多次瞬移,力量损耗严重,待恢复了一些力量,返回羊士之前待的地方,却发现他已经跑了。   别说这座隐秘的院子,整座山都快要被雷劫夷为平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么强大的雷罚,受了重伤的羊士居然能扛下来,还真是命大。   容祁没再在羊士身上多费心思,总归羊士已经迈入伪神阶,不出一年便会身死道消。   让他多活一年,找找飞升的办法,也无不可。   容祁又一次离开此处。   只是他并没有选择回碧云界,而是回了魔域。   眼看着闻人缙的生息越来越微弱,依然没有找到羊士的下落。   裴苏苏本欲重伤自己,却在动手前被步仇拦下。   “别做傻事,你若真的重伤,即便羊士过来,我自己一个人,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裴苏苏知道步仇说得有道理,她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无奈之下急昏了头。   而且,即便步仇没有出手阻拦,她也会在动手前削减力量,不会真的愚蠢到将自己打成重伤。   只是……一想到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人缙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自己却毫无办法,除了恨容祁以外,裴苏苏连自己也恨上了。   若不是她亲手将能救闻人缙的生机给了容祁,事情断不会陷入今天的绝境。   几日后,闻人缙濒死。   裴苏苏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额前,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步仇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叹息一声道:“我的神元骨虽然没有魔气,但总归聊胜于无,试试吧。”   经过几次试探,如今他们已经确定,虬婴的监听法术确实下在弓玉身上。   弓玉不在的时候,他们便不需要用传音来沟通。   正在裴苏苏内心挣扎,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时,忽听小妖来报。   “启禀王上,大尊,魔尊带着一群魔修,在死梦河边求见。”   步仇问道:“来做什么?”   “他说,要用羊士的神元骨,跟我们换虬婴。”   闻言,裴苏苏瞳孔收缩,立刻看向步仇,后者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她没听错。   “你去见他,我帮你保住闻人缙最后一点生机。”   “好。”顾不上诧异容祁这么做的原因,裴苏苏擦去脸上的泪,连忙让人去牢里带虬婴出来。   虬婴被带出来,一脸茫然地跟在裴苏苏身后。   来到死梦河边,远远就看到黑压压一片魔修。   裴苏苏暗自提起戒备,停留在距离魔修不远不近的位置,抬眸看向为首之人——那人身形修长高大,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中,脸上还戴了面具,藏头露尾的模样。   “羊士的神元骨呢?”想到闻人缙还等着神元骨救命,裴苏苏没时间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   虬婴瞪大眼睛。   他派人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魔尊是怎么找到羊士的?   面具人没说话,伸出右手,手心静静躺着一枚黑色神元骨。   碧云界最近在大张旗鼓地寻找羊士下落,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无需解释,他为何知道会知道,他们需要神元骨。   看到他完好无损的右手,裴苏苏袖子下的手收紧。   果然,容祁说断指被毁,根本就是骗她的。   枉她心疼万分,为他流了那么多泪。   到头来,全是欺骗。   深吸一口气,裴苏苏冷声道:“你将神元骨给我,我这就让人放了虬婴。”   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人并没有一口应下,而是抬脚,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裴苏苏身后的妖族众人,俱都提起戒备,警惕地盯着他。   阳俟饶含站在裴苏苏身侧,暗自运转妖力,要是这个魔尊敢对苏苏不利,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回击。   面具人走得很慢,对众人防备的目光视而不见,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裴苏苏一个人身上。   他停留在她面前,摊开手,干干净净的神元骨躺在手心。   无人注意到,虬婴的脸色刹那间发生巨变。   方才魔尊拿出神元骨时,他就隐约觉着不对。   现在离得近了,他能感受到神元骨上,极为精纯的魔气,不含半分杂质。   这样的魔气纯度,根本不是羊士那个邪修能做到的。   据他所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魔气有这么精纯。   可虬婴并不觉得,自己在魔尊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那么魔尊此举,到底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   想到这里,虬婴看向面具人的眼神充斥着复杂和震惊。   魔尊一定是疯了。   就算是为了寻找成神的方式,也完全不需要付出至此。   裴苏苏蹙眉,不理解他此举何意。   “我来。”阳俟担心有诈,主动探手去拿神元骨。   面具人合掌收回手,阳俟抓了个空。   他冷戾看了阳俟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看向裴苏苏。   意思很明显,只允许她来拿。   “苏苏小心,当心有诈。”   “没事。”裴苏苏抬手拦住阳俟。   深深看了面具人一眼,她垂下眼,看向他手里的神元骨。   虽然是黑色,但上面有神力的气息,的确是神元骨没错。   这个东西,可以救闻人缙的命。   没犹豫太久,裴苏苏眼睫颤了颤,屏住呼吸抬起手,逐渐靠近他的掌心,取走神元骨。   温热指尖划过掌心,面具人的手指微微向上蜷,似是想下意识握住,很快就恢复如常,没让任何人发现。   直到神元骨终于拿在手中,都没看到那个面具人有什么异动。   裴苏苏终于放下心,看着手里紧握着的神元骨,浓黑眼睫忽闪两下,桃花眸中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闻人缙有救了。   这是修魔气结成的神元骨,比灵力神元骨更适合闻人缙。   有了这个,他很快就能醒来。   感知到裴苏苏惊喜的情绪,面具下,容祁的唇角也不受控制地弯起,眸光温柔如水,胸腔里某个角落隐隐发烫。   下一秒,他忽然以手掩唇,毫无征兆地开始咳嗽。   众妖再次提起戒备,举起手中的武器。   魔修同样摆好对敌的架势。   死梦河边,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听到他咳嗽,裴苏苏心中一紧,望过去。   是与羊士对敌时,不小心受了伤么?   察觉到自己居然在关心仇人,裴苏苏脸色刹那间变得阴沉无比。   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还嫌他害闻人缙害得不够么?   咬了咬牙,裴苏苏很快调整好情绪,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   “收起武器,放了虬婴。”她道。   虬婴就这么被放了。   他扇动翅膀,飞出去几尺,果然没人阻拦。   于是他飞到面具人身边停下,但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明显十分忌惮。   “回。”   裴苏苏率领众妖返回,为了防止魔修偷袭,她和阳俟饶含走在最后。   身后,忽然响起面具人嘶哑的声音。   “羊士的所作所为,乃是他个人的意愿,与魔域无关。魔域并无与妖族敌对之意。”   裴苏苏脚下刚好踩到枯枝碎叶,发出“咔嚓”的声响。   容祁看到她脚步微顿,但转瞬间便继续迈步向前走,不知有没有信他的话。   阳俟和饶含回头看向他,见裴苏苏没有回头,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也立即跟上。   容祁远远望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   “魔、魔尊,您要回魔域还是?”虬婴小心翼翼问道。   转过身,面对虬婴时,容祁周身的气质陡然一变。   再也不像方才那么温和,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阴鸷肃杀的气息,宛如从地狱而来的恶鬼修罗。   “连个废人都杀不死,要你何用?”   对上他阴冷的眼眸,虬婴骇极,身子抖如筛糠,跪地求饶:“魔尊息怒,属下虽然没能杀了闻人缙,但闻人缙身受重伤,既然他到现在都没醒,这辈子应该都醒不过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容祁语气缓和些许,只是声音依旧冰冷,“你确定?”   虬婴忙不迭点头,“属下敢以人头担保。”   “你上次也说,敢以项上人头作保,闻人缙跌落陨凤崖绝无生还可能。”   可结果呢,还是让他活着回来了。   虬婴额头虚汗遍布,“属下,属下也没想到,魔神诅咒居然没有杀了闻人缙。”   这在此前是从未有过的。   到底是魔神诅咒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闻人缙身上有什么秘密,虬婴不得而知。   容祁眸光颤动,他知道原因,但他没那个兴致解释给虬婴听。   他沉声问:“闻人缙多久会死?”   虬婴回想起那日的情形,想了想说道:“应该活不到下个月。”   说完,他大着胆子抬眸,偷偷看了眼容祁的神情。   闻人缙一死,魔尊自身明明也会遭受重创。   可他听到这个消息,居然颇为满意。   静默片刻,虬婴听到一句命令   “你带人返回魔域。”   听他这么说,虬婴就知道,魔尊这是打算继续留在那个猫妖身边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虬婴想不通。   “可是魔尊,若是属下回去,便无法监听弓玉了。”   “不需要了。”   如今闻人缙昏迷不醒,活着也只是等死罢了。   而裴苏苏也已经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完全没有再让虬婴继续监听下去的必要。   “是。”   虬婴领着人,老老实实地渡过死梦河离开。   他们走后,容祁摘下面具,脸色苍白如纸,唇白无血色。   朝着裴苏苏离开的方向,刚走出去两步,他便觉胸中气血翻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容祁扶着树干,眼前发黑,手指渐渐蜷缩。   他低垂着头,暗自调息许久,才有力气抬手,大拇指拭去唇边血迹,重新抬步离开。   原地留下两根假手指,被一团魔气化为灰烬。   裴苏苏拿着神元骨,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闻人缙所在的院子。   步仇正用自己的力量吊住闻人缙的生机,只是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看到裴苏苏出来,他忙问:“拿到了吗?”   “嗯。”裴苏苏来不及多言,拉开闻人缙胸前的衣襟,将神元骨放上去。   随后她双手结印,帮助闻人缙炼化这枚魔气精纯的神元骨。   步仇这才收回自己的妖力,服下补充妖力的丹药,气色好转不少。   待裴苏苏收回手,步仇才问出自己的疑惑:“容祁居然真的送来了羊士的神元骨,他可有提什么要求?”   裴苏苏帮闻人缙盖上被子,看向步仇,摇了摇头,“没有,只带走了虬婴。”   “一个虬婴,值得他用神元骨来换?”   “不知,他还说羊士的所作所为,不是他的吩咐,与魔域无关,不知道真假。”   “为何特意说这个?”步仇觉得奇怪。   以外界对魔尊的传言,他根本不像是会在意他人看法的人。   就算被误会,他也绝不会放在心上,主动解释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他特意说这么一句话,就像是,担心与谁为敌似的。   裴苏苏说道:“或许,羊士惹恼了他,所以才会被他取了神元骨。”   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容祁那日拿着拨浪鼓摇的模样。   他不刻意去学闻人缙的时候,笑容总是会带着单纯的稚气,宛若孩童。   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人,居然会有那么干净的笑容,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容祁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苏苏,他醒了。”   步仇的声音,打断了裴苏苏的思绪。   她朝床上看去,对上熟悉的温润眼神,心中涌上酸涩,眼泪顿时扑簌落下。   “师尊。”   裴苏苏哭着扑进闻人缙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bgm响起来,正文的正文真正开始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吖,桃桃子会努力更新哒~~评论抽红包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阴红鸾、糖er、黛清、嗯。、千家小千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油莓莓9瓶;小小懿二伞7瓶;韩云溪陵砂6瓶;糖er、千家小千5瓶;哦豁ing4瓶;白滟子3瓶; 第65章 试探   裴苏苏趴在闻人缙胸前, 念及他才刚苏醒,身子虚弱,只是虚靠着,没敢真的将重量压在他身上。   听到熟悉的称呼, 闻人缙心尖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立刻就涌上酸涩。   虚弱地抬起手臂, 轻轻揽在她背后, “苏苏。”   嗓音不似从前的明朗清润,反倒嘶哑模糊, 宛如破了洞的风箱。   听出声音中饱含的风霜,裴苏苏的眼泪流得更凶,打湿他颈间的衣服。   她抱住闻人缙的脖子, 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 我没有早点认出来你, 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原来第一次见面时, 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感应。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被容祁干扰迷惑, 早些知道真相,好好护着闻人缙, 他便不用遭受后来这场栽秧。   “不怪你。”闻人缙目光清明温和,艰涩开口。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 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   见他手臂颤抖, 裴苏苏主动抱住他的胳膊,将脸贴上去,眼睫眨了眨,悬挂的晶莹泪珠滚落而下,桃花眸哭得红肿, 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想到自己才离开一年,可在她心中,他已失踪了足足百年。   闻人缙眼眶发酸,用尽所有力气握住她的手,苦涩和心疼在心底蔓延开,“你受苦了。”   “我哪里苦,受苦的是你才对。现在我都知道了,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容祁害的。他是魔尊,却伪装成你来骗我。对不起,师尊,我太笨了,连是不是你都分辨不出来,还跟害你的仇人相处那么久。”哽咽着提起这件事,裴苏苏几乎崩溃。   她回握住闻人缙的大手,闭眼抵在自己额间,用力抿着唇,却还是有压抑不住的哭声溢出来,哭得脸颊和鼻尖都泛起红。   闻人缙连声说:“不怪你,不怪你。”   说得太急,他忍不住轻咳起来。   裴苏苏连忙轻拍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闻人缙眸光微动,想起什么,左手从裴苏苏手里抽出来,伸向法衣袖中,似乎是想拿什么东西出来。   见他拿得费力,裴苏苏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帮他伸手去拿。   摸到一个玉质药瓶,她掏出来,举在面前问道:“是这个吗?”   “嗯,给你的。”闻人缙温柔的目光一直落在裴苏苏身上,一瞬都不舍得移开,像是要把她如今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那次在魔王殿,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冷漠沉稳的她。   他太久没有陪在她身边,错过了太多太多。   想到此,心中愧疚更甚,揽在裴苏苏身后的手微微收蜷。   裴苏苏想问药瓶里是什么,可见他神色疲惫,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帮他掖了下被子,吸了吸鼻子,说道:“师尊,你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容祁找不到这里。”   “你呢?”   裴苏苏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容祁。”   只是那个办法太冒险,她不想告诉闻人缙,免得他担心。   闻人缙望着她,嘴唇翕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要叮嘱。   裴苏苏连忙将耳朵凑过去,“师尊你说。”   “别为我报仇,”这次闻人缙只勉强发出气声,说话时,呼出温热的气息喷拂于耳畔,“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对裴苏苏的性子太了解了。   一听她那么说,瞬间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裴苏苏眉心隆起,“可是,你会变成这样,都是容祁害的。”   “答应我。”   对上他眸中的担忧,裴苏苏握住他的手,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不去找他报仇。”   闻人缙这才放心。   夺妻之恨,他自当不会放过容祁。   但这些仇恨不该由裴苏苏来背负。   “碧云界是妖族地盘,容祁翻不起什么风浪,你不必担心我。你好好休息就是,什么都不要想。”   这些话都只是用来宽慰闻人缙的,真实情况是,即使动用碧云界所有战力,也完全不是容祁的对手。   可她不想让闻人缙刚醒来就要操心这些,他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闻人缙握住裴苏苏的手,放在胸前心口位置,渐渐失去意识,阖上眼眸。   等他睡着,裴苏苏俯身下去,放轻动作侧靠在他枕侧,掀起湿润眼睫,静静望着身边人。   心中所有角落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之前面对容祁时,她总是会生出许多怀疑不解。   可刚与闻人缙相认,即便他的容貌与从前截然不同,带给她的久违的安心感却永远都不会变。   这便是闻人缙,是她的师尊,也是她的夫君。   许久后,裴苏苏将自己的手从闻人缙手中抽出来,神识查探了一下他身体的情况,将他放在被子外的手重新塞回去。   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起身离开房间,在门口看到了等着的步仇。   从刚才闻人缙醒来,步仇就识趣地退到门外,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裴苏苏从外面关上门,与步仇一起走到院中亭子里。   初春已至,亭子四面吹来的风依然带着料峭寒意。   “怎么样?”步仇问道。   “受损的经脉在逐渐恢复,只是仍有些虚弱,多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步仇放下心,“那就好。”   目光触及裴苏苏手里拿着的玉瓶,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经他这么一提起,裴苏苏才想起这个玉瓶。   “我也不知,师尊给我的,”裴苏苏说着,打开玉瓶,感受到精纯的血脉之力,瞬间怔在原地,好半晌才说出后半句话,“这是……炼化后的龙骨花。”   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这是龙族的血脉之力。   他真的找到了龙骨花,还拼死将其带了回来。   闻人缙离开魔域之前,料到自己出逃不会顺利,担心又会像在望天崖上那次一样,芥子袋破碎,所以才提前将龙骨花炼制好,贴身存放。   步仇长叹了口气,心下唏嘘万分。   “容祁用神元骨换走了虬婴,不知还会不会回来。若他返回,你打算如何做?”   裴苏苏用力握紧手中的玉瓶,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眼眶又一次涌上热意,她才将玉瓶收进芥子袋中。   “师尊不让我找容祁报仇。”   这个回答倒是在步仇的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闻人缙的担心有道理,虽然你我都是渡劫期修为,但我们根本不是容祁的对手。即便容祁在神交时放松警惕,你贸然对他出手,成功的几率也并不大,反倒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那日裴苏苏刚得知真相,正是最不能接受的时候,情绪极度不稳,所以步仇和弓玉都没敢多劝。   现在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是该好好考虑,刺杀容祁的计划是否可行。   裴苏苏扯出一抹苦涩笑意,声音轻得像是要飘散在空中,“难道要我就这么放过他么?”   与轻飘飘的声音相反,步仇从她眼神中,读出了沉甸甸的恨意和无奈。   “容祁能轻易取来羊士的神元骨,丝毫不顾主仆之情,足以说明他修为莫测,性情狠辣暴虐,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他一直在伪装自己,真正的他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无害。苏苏,我觉着,如果容祁回来,我们能做的只有暂时稳住他,探明他的真实目的,再做打算。”   步仇的意思是,如果知道容祁想得到什么东西,那他们将那东西给他,让他离开就是了。   纵然心中有万丈仇恨又如何?   实力鸿沟摆在面前,他们只能忍耐。   咽下苦涩仇恨,裴苏苏道:“嗯,没有完全把握,我不会贸然出手。”   任务失败事小,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惹怒容祁,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   所以复仇,还需从长计议。   “只是,若想不被容祁察觉……”步仇欲言又止地看向裴苏苏,剩下的话不忍心说出口。   他不必明言,裴苏苏也明白步仇要表达的意思。   她必须稳住容祁,也就意味着,还要继续像从前那样演戏。   裴苏苏握了握拳,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复杂情绪,“我明白。”   步仇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裴苏苏的肩膀,“苏苏,委屈你了。”   “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是她将魔引到大家身边。   又怎能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连累到身边的人。   只是,如果她像从前那样演戏……如何对得起师尊。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来调整情绪,直到入夜,裴苏苏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住处。   还没进去,她就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容祁果然没有离开。   “你回来了。”看到她的身影,原本安静坐在桌前的容祁眼眸顿时一亮,起身朝她走来。   他眉目疏朗,眼眸含笑,面色却显而易见的苍白。   跟羊士对战,容祁受了很重的伤么?   这是否是个杀他的好机会?   可很快,裴苏苏就将这个想法强压下。   她刚答应了师尊,不能这么莽撞。   “怎么了?”见她出神地盯着自己,容祁奇怪问道。   “没什么?”藏好所有思绪,裴苏苏弯起与往常一般无二的轻笑,“你可算出关了。”   “让你久等了,”容祁心中暖意翻涌,握住裴苏苏的手,牵着她朝殿内走去,“手怎么这么凉?”   说话间,将她的手裹得更紧了些。   走到饭桌前坐下,面前摆满了裴苏苏爱吃的菜,热气腾腾。   她拿起筷子,没有半分胃口。   容祁丝毫未觉,像往常一样给她夹菜,“尝尝这个,我第一次做,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这道菜你上次说腻,我这次换了种做法,应该会好一些。”   这段时日他已经习惯了用左手,残缺的右手缠着绷带放在桌下,避免被她瞧见,心里不舒服。   裴苏苏侧眸,出神地望着他认真的侧脸。   容祁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堂堂魔尊,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   难道他喜欢做饭?   这个念头一出,裴苏苏自己都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呢。   可她身边有什么东西,是他一定要得到的?而且还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得到。   按照魔尊的行事方式,难道不应该直接将她抓起来,用命相胁,逼她将东西交出来么?   裴苏苏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着碗里快要堆成小山,她还是完全提不起动筷子的念头。   放下筷子,状似无意地开口:“今日,魔尊带人用神元骨,换走了虬婴。”   裴苏苏的目光一直锁在容祁身上,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可让她失望的是,容祁听完这话毫无反应,连眸光都没有变动一下,仿佛是在听不相干的人和事。   “如此倒是巧了。”容祁随口感叹一句,放下筷子,像凡人一样,帮她仔细地挑鱼刺。   他动作熟练,与裴苏苏在外游历的这些时日,早已做惯了这件事。   不知怎的,裴苏苏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容祁所求不是别的,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可他一个活了数万年的人,又贵为魔尊,什么女人没见过?   裴苏苏不觉得,他像是会被容色吸引的肤浅之人。   难道是羡慕她与闻人缙感情甚笃,所以想亲自体验一番?   这时,挑好的鱼肉送到唇边,对上容祁眸中的期待,为了不让他怀疑,只好张开嘴,就着他的筷子将鱼肉吃下。   容祁温柔凝望着她,唇角笑意扩大,清浅梨涡若隐若现。   明明他身为魔尊正做着伺候人的事,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十分满足的模样。   裴苏苏拢起衣袖,不着痕迹地继续试探:“虬婴在魔域的地位,有这么高吗?”   “或许吧,魔域的事情,我也不甚了解。”   “你觉得,魔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言一出,裴苏苏看到容祁挑鱼刺的动作微顿了一瞬,很快就调整如初。   容祁笑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下颌紧绷,眸光微收。   可惜裴苏苏已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今日是我头一次见到魔尊,我觉着,他好似与传闻中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容祁右手握紧,眼也不眨地盯着裴苏苏。   “说不上来,”裴苏苏摇了摇头,说完重新看向容祁,“就是觉得,他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那么吓人。”   容祁重重地松了口气,紧握的拳头松开。   还好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不好的评价。   “说起来,似乎从未听说过,魔尊身边有道侣。”   容祁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拿起勺子准备盛汤。   “魔尊数万年都无人陪伴,可会觉得孤独?”   “哐当”一声。   勺子落进碗里,砸出清脆声响,汤水溅到外面。   容祁垂下眼,笑意不知为何有些僵硬,“抱歉,我左手不太习惯。”   明明左手用筷子用得很好,怎么用起更简单的勺子,反倒不习惯了?   裴苏苏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拢起宽大的衣袖,从他手里接过碗。   “我帮你盛。”   容祁抬眸看着她的动作,墨眉微蹙,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她为何忽然问起魔尊?难道发现了什么?   思绪急转,容祁按捺不住,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怎么,连魔尊的醋都吃?”裴苏苏好笑地看他一眼,将盛好的汤碗放到他面前,“他都几万岁了,谁知长什么样子。”   她神情轻松地调侃,不像是另有深意,应该只是随口一问。   “是啊,魔尊已经很老了。”   说完,容祁平静地低头喝汤。   他不想在裴苏苏面前露出残缺,只有一只手能用,喝汤时着实不太方便。   “我喂你吧。”   裴苏苏拿起碗,用小勺舀了汤,细心地吹去热气,才送到他唇边。   容祁眸中撩起星火般的光亮,仿佛带着能灼尽一切的热切。   他耳尖泛红,舔了舔唇,有些拘谨地喝下她喂的汤,暖意一直熨帖到心底。   望着他,裴苏苏神情若有所思。   难不成,真是她猜的那样?   容祁所求不是别的,只是数万年无人陪伴太过孤独,所以才起了念头,扮演别人夫君,想尝尝有人关心的滋味?   若真是这样,说起来,他倒是个可怜人。   可即便再孤独,也不该暗害闻人缙。   思及此,对他的那点同情转瞬间便消散不见,裴苏苏眸中积起寒霜。   晚间,沐浴完从偏殿出来,该要上床休息的时候,裴苏苏走得很慢。   可再慢,还是走到了床边。   之前她心怀仇恨,能勉强说服自己,陪着容祁演戏是为了复仇。   可如今,容祁轻而易举就取来另一个渡劫期修士的神元骨,将她复仇的梦彻底击碎。   就算神交时再怎么放松警惕,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闻人缙已经醒来,难道她还要继续跟仇人同床共枕么?   “怎么了?”裴苏苏沉思时,温热躯体从背后贴上来,轻车熟路地将她圈入怀中。   容祁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清冽的皂角气味。   他用的只是碧云界最常见的皂角,气息淡淡的,却说不上来的好闻。   裴苏苏像是被烫到了,从他怀里跳出来,掐了掐掌心,慌乱说道:“我想打坐修炼,不想休息。”   她背对着容祁,依然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烫视线,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今日便急着修炼吗?”   裴苏苏没有回头,“嗯”了一声。   “明日再修炼可好?”容祁低声问,听上去有些小心翼翼。   “为何?”背对着他的裴苏苏绷紧了身子。   容祁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我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想……想与你合修。”   其实他是担心,魔气修成的神元骨,会对她有不利影响。   所以想趁着合修时,看看能否帮到她。   他这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裴苏苏脑海中。   那些与他欢好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从前多么欢心喜爱,现在就有多么恶心。   裴苏苏脸色一白,忍不住掩唇干呕起来。   容祁不明所以,连忙担忧地上前去扶她的手臂。   “你别碰我。”   甩开他的触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滞在当处。 第66章 欺骗   裴苏苏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防备地绷紧身子,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白色寝衣,手心微微发汗。   方才的举动,可会惹怒他?   裴苏苏暗自调动身体里的妖力,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身后传来想象之中的袭击。   只等到一句关心问话:“苏苏,你怎么了?”   仔细听来,话语刻意被人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吓到她。   容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抬起脚步似是想走近她,可又顾及着什么,最后没有走上来,依然停在原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从面前那道单薄身影上移开。   他竟丝毫没有生气?裴苏苏心中微诧。   指尖凝聚的妖力渐渐散开,她迅速调整好表情。   转身之际,所有厌恶警惕都被藏好,只余温柔歉意。   “抱歉,我方才忽然有些不舒服,吓到你了。”   对上清凌凌的桃花眸,容祁忙问道:“哪里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他眉目间的担忧显而易见,不似作假,反倒教裴苏苏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含糊道:“好多了。”   容祁向前半步,握拳紧张问道:“是不是魔修的神元骨不好?与你的身体有异?”   裴苏苏先是一愣,待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明白他的意思。   容祁以为,神元骨是她需要的东西,如今已经被她吸收炼化,故才有此一问。   “或许吧。”   “不如我帮你看看?”   被他一看,她体内依然没有神元骨的事便会暴露,裴苏苏自然慌忙拒绝,“不用。”   话出口又觉生硬,她软声补了一句:“我现在好多了,并无任何不适。”   容祁仔细望着她的神色,想分辨出她是否在逞强,“真的?”   裴苏苏笑着点头,“真的,你不必担心我。”   两人相对而立,只隔着一臂距离。   她的笑容与往日无异,温柔而脉脉含情,仿佛不管他做什么都能被纵容,是看心上人才会软和下来的神色。   可容祁心中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攥紧的拳,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寒风绕过绢面屏风吹进来,烛火明灭浮动,殿内光线暗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裴苏苏空咽一下,对他道:“我去修炼了。”   “好。”   裴苏苏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披上外衣往外走。   走出寝殿,月辉清明,静谧散落院中。   外面寒风一吹,后背沁凉,裴苏苏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走到隔壁的修炼室,并未燃起烛火,关上门,设下结界,长长吐息一口。   许久后,一片黑暗中,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闻人缙留下的药瓶,借着窗纸漏进来的月光,静默望着。   龙骨花只能用一次,而她已经用容祁摘来的龙骨花改善了血脉,这瓶却用不上了。   想到容祁特意为她去望天崖找寻龙骨花,后来还被阳俟关进地牢。自己将他抱出来的时候,他苍白而虚弱,后背豁开一条几乎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模样。   以容祁真正的修为,如何会重伤至此?   难道只是为了演戏,让她愧疚难当么。   想到这个可能,裴苏苏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许久,她眼睫颤了颤,视线从药瓶上移开,转而看向隔壁的方向。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容祁费尽心机,只是因为孤身万年,想得到关心。   那么,只要她不再关心他,反倒刻意冷待他,是否能将他逼走?   裴苏苏握紧手里的药瓶,敛眸沉思。   寝殿中,容祁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苏苏绷直脊背往外走的那一幕,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她在防备,或者说害怕什么呢?   第二日,容祁照常去厨房做早饭,可做完饭以后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裴苏苏出现。   他怀着疑惑,敲响修炼室的门,却发现她早已离开。   平日里,伺候的小妖都守在院外,若非有事不会进来。   容祁叫来一人问:“苏苏呢?”   “回尊夫,大尊一早便出门了。”   “去了何处?”   “大尊没说。”   让小妖下去后,容祁孤零零坐在桌前。   对面位置是空的,他眼睁睁看着饭菜一点点凉透。   她有事出门,为何不告诉他?   裴苏苏离开住处,一大早就去见闻人缙。   她将闻人缙藏在远离尊主殿的后山,树影掩映下的一处隐秘院落中,极不容易被人发现。   进到院中,便有人迎上来,“大尊。”   “他怎么样?”   “大尊放心,一切都好。”   裴苏苏心下稍松,加快脚步走进屋中。   闻人缙已经醒来,此时正靠墙盘膝而坐,试着用神元骨的神力修复经脉。   看他的气色,比起昨天好了太多,裴苏苏放心下来。   “师尊。”   听到熟悉的轻快声音,闻人缙掀起眼眸,温声道:“你来了。”   裴苏苏笑着来到他身边。   衣裙散落,闻人缙怀里便多了只猫。   小猫妖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师尊,我比起以前,可有变重?”   闻人缙抱起它掂了掂,“轻了。”   “怎会?师尊你肯定感觉错了。”小猫妖扒着他胸前的衣襟往上爬,又从他左边肩头爬到右肩,毛绒绒的尾巴故意去扫他的脖颈。   痒意袭来,闻人缙低声笑着抓住长长的猫尾,手下却完全没舍得用力,只是轻柔抚顺,“莫闹了。”   闹了好一通,小猫妖才安稳地待在他怀里,时不时翻个身,打个滚。   时隔多年,终于找回过去的感觉,心里顿时被填得满满当当,还夹杂着隐秘的酸涩。   “这里是什么地方?”闻人缙问道。   小猫在他怀里胡乱玩,将他簪得整齐的青丝和胸前衣襟都扒得乱糟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尊主殿后山,这里灵气充沛,又鲜少有人踏足,最适合养伤。”   闻人缙丝毫不生气,反倒将背后的头发全拨到身前,任她玩。   “魔尊呢?”   “他已经走了。”仗着现在是妖身,说谎也不容易被看出来。   “走了?”闻人缙微诧。   那人费尽心机留在苏苏身边,为此不惜扮演替身,追杀自己,竟然就这么走了?   “嗯,”小猫妖点点头,为了让闻人缙信服,她还编了个谎话,“上次我们抓到魔域护法,容祁昨天用神元骨将那人换走。许是受了伤,之后他便没再回来。”   “他还会回来么?”   “死梦河边设了结界,他回不来的。”话虽这么说,心头却涌上浓浓的无力感。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可那个结界只挡得住普通魔修,却根本拦不住容祁。   闻人缙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裴苏苏会受到伤害了。   裴苏苏正是猜到闻人缙心中的想法,所以才会说谎骗他。   若是让师尊知道,容祁根本没离开,而且她还要继续跟容祁假装道侣,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察觉到小猫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闻人缙轻轻揉了揉它的耳朵,将一直往他怀里钻的小猫抱了出来,举在身前,“怎么了?”   小猫妖耳朵和四肢耷拉着,全没了方才的兴奋劲儿,“师尊,我,我之前没认出容祁,差点与他结侣。”   闻人缙温声安抚:“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容祁为什么会与你长得一模一样,还骗过了验魂术。”   “验魂术?”   裴苏苏点头,“嗯,是一种查验灵魂本源的法术,弓玉用验魂术查验过,容祁与你留下的精血玉坠出自同一本源,我才会认错。而且,容祁后来还有你的记忆,还会施展整套虚渺剑法,太奇怪了。”   同样的灵魂本源,记忆,欢事时传递来的感受,还有他曾经感受到的窥探,以及那次被夺去身体控制权……   闻人缙眸光波动,隐约猜到,自己与容祁是什么关系了。   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精妙的傀儡术么。   只是目前看来,容祁似乎无法再掌控他,不然完全可以意念一动便将他抹杀,不需要冒险派人前来。   “师尊,你想到什么了吗?”裴苏苏问道。   她的声音将闻人缙飘远的思绪拉回。   “没有。”喉结滚了滚,闻人缙将小猫妖重新按进怀里。   呼吸微重几分,眸光晦涩。   原来他自己,竟只是个傀儡么。   可他有自主的意识,有记忆和情绪。   想到这里,闻人缙低下头,墨眸凝望着怀里的小猫妖。   还有了情,有了欲。   他不想继续做傀儡。   闻人缙心中思绪万千,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我体内的神元骨,是容祁送来的?”   “嗯,他夺了羊士的神元骨,将虬婴换走了。”   “那他是否知道,是我需要神元骨?”   如果知道的话,容祁应该不会拿神元骨救他才对。   果然,小猫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不知道,容祁以为你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   对于容祁来说,一定很想杀了他这个不听话的傀儡。   让容祁以为他已经死了也好,正好给他一些韬光养晦的时间。   “师尊,还有一件事。”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裴苏苏有些难以启齿。   “嗯?你说。”   裴苏苏很久都没开口。   察觉到衣裳传来冰凉的濡湿感,闻人缙将小猫妖从怀里捞出来,果然看到圆溜溜的杏眼湿漉漉的,泪眼朦胧的可怜模样看得人心底一涩。   他用衣袖轻柔地帮它擦泪,放轻声音问道:“怎么了?”   “师尊,我和容祁,”小猫妖停顿片刻,哭得更凶,啜泣着道,“我和他合修过。”   闻人缙将小猫妖往上抱了抱,怜惜地蹭了蹭它的脑袋,“你受委屈了。”   “对不起师尊,我背叛了你。我们、我们和离吧。”   “你被他哄骗,此事不怪你,”闻人缙在它鼻尖轻点一下,“但‘和离’二字,以后不许再提。”   他心疼愧疚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因此怪她?   说到底,都怪他没用,若他早些从魔域逃出来,便不会让苏苏被那人欺负。   小猫妖打了个哭嗝,带着浓浓鼻音“嗯”了一声。   只是闻人缙担心,容祁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现在容祁暂时离开养伤,等养好了伤,定然还会回来。   可自己如今基本是个废人,就算靠着神元骨修复经脉,再重新开始修炼,时间上也完全来不及。   他不是容祁的对手,到时该如何护住她?   “师尊,你在想什么?”小猫妖的爪子抱住他的手臂。   “没什么,”闻人缙早已习惯自己身上各个角落忽然长出一只猫来,“可否让人送来一些傀儡术的书籍?”   “好啊,不过师尊你的傀儡术已经很精妙了,为什么还要看书?”   闻人缙找了借口,“我如今修为低微,若是能用傀儡术提高实力,再好不过。”   “说的也是,那我明日就让人将有关傀儡术的书都送来。”   为免裴苏苏看出来,之后闻人缙便不再考虑那些让他烦心的事情,专心陪着裴苏苏度过重逢后的时光。   裴苏苏在小院待到天黑,借口不打扰他养伤,依依不舍地离开。   之后她去见了弓玉,处理碧云界的事情,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住处。   刚一迈步走进殿内,便看到容祁正在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她。   见她回来,他墨眸倏然亮起。   将书页合起,放在一旁桌上,起身迎上来。   藏好心底下意识升起的排斥,裴苏苏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轻笑,“还没睡啊。”   “在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苏苏目光微闪,没敢直视他的眼睛,“最近有些忙。”   明明师尊和他容貌一致,可为什么,性情却天差地别呢?   一个清绝出尘似仙人,另一个却阴狠暴戾宛如恶魔。   容祁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低声叮嘱:“别太累了。”   就连早上她为何不告而别,他也没有问。   或许只是忘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我先去沐浴。”在容祁下次开口前,裴苏苏提前说道,然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走向偏殿的浴房。   容祁的所有话只能压在心底,本想等她出来再说,可沐浴完,她又像昨日那样,借口修炼去了隔壁。   容祁甚至来不及与她多说几句话,就看到裴苏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他追出去,结果她已经在隔壁布下结界,像是生怕被谁追上似的。   她在躲谁,显而易见。   容祁没有休息,目光沉沉地在院中站了一夜。   初春天气依旧寒凉,月华如水,寒风吹起衣袍,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睫落了层薄薄的白霜。   天亮起,裴苏苏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等在外面,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乌发间沾了雾蒙蒙的露意,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裴苏苏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你起这么早啊。”   容祁站在外面等并不是故意为了让她心疼,只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看到她,原本如同雕像一般的他,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两下。   容祁弯起唇,墨眸温柔而专注,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像往日一样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裴苏苏笑容微僵,“我还有事要处理,来不及用早饭了。”   容祁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   咽下喉间苦涩,他垂眼道了声“好”。   裴苏苏匆匆说了句“那我走了”,然后便从他身边经过。   快要走出院门,裴苏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昨日,是去找弓玉了么?”   如果她真的去处理碧云界的事务,一般都会去正殿找弓玉。   裴苏苏握了握拳,没细想他为何有此一问,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啊。”   身后没再传来声音,裴苏苏抬步离开。   容祁盯着她着急离开的背影,眉间蕴起戾意,墨眸越来越沉。   她在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骗他? 第67章 后山   晚间,裴苏苏回到住处,容祁依然在等她。   可这次,他没有在看书,没有做任何事情,就只是坐在那里,默默看向门口的方向,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他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像往常那样迎上来,一言不发地看她去沐浴,然后走去隔壁。   容祁的眼神很暗很黏腻,存在感十足,让裴苏苏想忽略都不行。   甚至让她有种,冰凉蛇信子游过自己身上的感觉,头皮发麻。   她加快脚步,躲进隔壁房间。   只是她太过紧张,没有第一时间布下结界,一进屋就背靠在门上重重呼了口气。   容祁的神识恰好“看”到这一幕。   得出一个结论——她在怕他。   为什么怕他,为什么躲着他。   第二日一大早,打开修炼室的门之前,裴苏苏就已经知道,容祁等在外面。   她犹豫许久,才终于有勇气开门。   容祁依然沉默望着她,眉目深深,似是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口都没张。   “我还有事,先走了。”裴苏苏抬头迅速看他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低头匆忙离去。   想到刚才那一瞥,不小心看到他冻红的耳垂,她手掌握了握,脚下步子加快,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从那以后,裴苏苏每日都会去见闻人缙。   她的医术比弓玉之前请来的医师好太多,一段时日以后,闻人缙的嗓子和容貌便恢复了大半。   再有神元骨在,身子的亏空也被补起来。   只是这里远离魔域,缺乏魔气,他的修为暂时只停在筑基期。   暖阳树荫下,石桌上摆着白玉棋盘,白衣青年正和一少女对弈。   少女纠结地望着棋盘,托腮思忖良久,迟迟没有动作。   闻人缙并不催促,耐心地等着,眼眸半阖,温和望向她。   风乍起,白色花瓣翩然落下,落在少女乌发间。   闻人缙抬手,拢起纤尘不染的衣袖,以指尖夹去那片花瓣。   趁此机会,裴苏苏眼眸转了转,将白色棋子放在棋盘上,借着动作遮挡,偷偷取走一枚黑棋,而后心虚地观他反应。   闻人缙面露无奈,只当没瞧见,将杏花收进掌中,继续与她下棋。   裴苏苏掩唇偷笑,时不时找各种话题吸引他的注意,而后故技重施,偷他棋子。   闻人缙假装记不住棋盘,配合地移开目光,好似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中途,有小妖上前,低声在裴苏苏耳边禀报一句:“大尊,弓玉族长派人传话,说是尊夫来了,问您晚间可回去用膳。”   裴苏苏笑意顿时收敛,想到最近总是整夜等在修炼室外面,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盯着她看的容祁,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不了,就说事忙。”   “遵命。”   “怎么了?”闻人缙关心问道。   “没什么,一点小事,”裴苏苏不在意地说道,指尖捏起莹白棋子,“我看看,是不是该我了?”   闻人缙见她面色无异,渐放下心。   弓玉将话回禀,可抬头一看,被容祁恐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   “尊、尊夫?”   “大尊近日忙于碧云界事务,所以才没有时间陪您,我会劝大尊多休息的。”   他的话语拉回了容祁的神智,暂按下暴戾阴鸷的情绪,容祁转身离开。   弓玉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惴惴,背后浮起虚汗。   容祁在裴苏苏身上放了自己的精神印记,所以很清楚,她此时根本就不在宫殿内,而是跟前些日子一样,一直待在后山。   可她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在殿内处理正事?   是为了躲着他?   这段时日以来,她每天早早地出门,很晚才回来,从不与他一同用膳,极少与他说话。   甚至从前几天起,她连沐浴的习惯都放弃了,一回来就钻进隔壁的修炼室,布下结界,明显不愿与他交谈的模样。   他每夜等在修炼室外面,才能在她出门前,等到她敷衍地对他说一两句话,然后匆匆离开。   他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对他?   后山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如此留恋?   容祁阴沉着脸,一颗心宛如被丢进油锅里煎炸,下一秒又丢进冰冷湖水中浸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折磨,得不到片刻安宁。   他蓦地停下脚步,脚尖转了个方向,朝着后山走去。   既然裴苏苏整日流连后山,那么他就去看看,后山上到底有什么。   “我赢了,我终于赢了一次。”   闻人缙眸含宠溺,“嗯,你赢了。”   “师尊,我厉害吗?”裴苏苏将偷来的几枚黑棋丢到一旁,高兴站起身,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笑着问道。   闻人缙的容貌基本已经恢复,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他侧眸,纤长眼睫下,墨眸定定望着她,嗓音低磁清润,“厉害。”   裴苏苏望着他浅淡的笑容,目光在他空空如也的左边唇角停留片刻。   之后,她亲昵地与闻人缙脸颊相贴,小声说着悄悄话。   他左手摊开,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杏花花瓣。   自身后伸来纤长葱白的手指,轻点花瓣,力道传到他的掌心,像是点在他心上。   “咳咳。”步仇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此处。   裴苏苏被吓了一跳,连忙心虚地松开手,站直身子立在一旁,目光有些躲闪。   她这一动作,花瓣被带到地上,染了尘土。   待反应过来,裴苏苏咬了咬下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步仇疑惑问道:“你为何这么紧张?”   他们不是夫妻么,亲昵一番有何不可?为何如此心虚的模样?   裴苏苏下意识看向闻人缙,回想起从前过往,面颊飞上一团红晕,愈发不自在。   还不是因为,以前在琉光峰上,他们二人是师徒身份,不便走得太近。   一有人来,就要赶紧装作恪守礼仪,保持距离的样子,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   裴苏苏碰了碰耳垂,主动岔开话题,介绍道:“师尊,他是步仇,现在的妖王。”   闻人缙站起身,对步仇低声道:“闻人缙。”   “我知道你,虚渺剑仙,曾经的人族第一高手。”面对闻人缙,步仇的态度端谨许多,还主动叉手行了一礼。   “步仇,你来这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裴苏苏问道。   “没什么大事,你们先说,我在外面等你。”说完,步仇对闻人缙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院子,去外面候着。   院内,闻人缙与裴苏苏十指相扣,手牵着手走过月洞门,在这处三进院子里散步。   缓步走着,闻人缙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在魔域,我听人说你原本是妖王,后来与人争斗,才来到了碧云界。”   这事还是羊士告诉他的,说是裴苏苏被一只蛇妖设计,被赶到了碧云界,而那蛇妖取代她成了新一任妖王。   刚才来的那个步仇是赤红竖瞳,相貌阴柔,像是蛇妖。   “其实那是我与步仇设的局,想引妖族内部不安分的几个大妖出来。”   闻人缙侧首看她,“事情可顺利?”   “嗯,早已顺利解决了。”裴苏苏点头。   闻人缙随之问:“为何身份没有恢复?”   既然是局,不该在破局之后,便恢复从前的身份么。   裴苏苏停下脚步,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她把神元骨给了容祁这件事告诉他。   说了,他心中定然觉得愧疚不安。   还是算了吧。   闻人缙也停下来。   静默片刻后,看出她的为难,闻人缙自然地转提起另一件事,“之前你说,想在这里种一片醉芙蓉,我便开了块地出来。”   裴苏苏望过去,就见几个小童正在侍弄花草。   “咦?这几个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闻人缙意念一动,那几个小童就变成了青豆。   “他们是傀儡?”裴苏苏讶异道。   闻人缙点头,又让青豆重新变为人形,继续劳作。   裴苏苏松开他的手,凑过去好奇地观察那些傀儡,“可他们的神情并不呆滞,动作流畅自然,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不像她之前造出的傀儡,只是僵硬地完成她布置的任务。   看到她过来,有个傀儡甚至还笑着冲她点头。   这也太神奇了。   “师尊,我让人给你的那些书,我都看过,可我怎么造不出这样的傀儡?”   “以后再告诉你。”   这些傀儡之所以这么形似真人,是因为闻人缙注入了自己的魂力进去。   因为还在摸索阶段,不知道会不会有损身体,他便没有告诉裴苏苏。   “步仇还在等你,今日早些回去吧。”   “好,”裴苏苏主动抱了一下他的腰,退出怀抱,“那我走啦。”   闻人缙目送她离开。   之后,他意念一动,其中一个傀儡便被抹杀,魂力归位。   闻人缙神情清冷,敛眸沉思。   怎样才能将这个过程反过来呢?   从院子里出来,裴苏苏与步仇一边下山,一边说着话。   “神元骨一事,你怎么跟他解释的?”步仇问。   闻人缙曾经也是半步神阶的高手,自然认得神元骨。   只是他当初自废修为,神元骨也随之毁了。   如今他修为低微,身体里却突然多出一块神元骨来,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我跟他说,我抓住了魔域的护法,魔尊用羊士的神元骨来换。”   “那容祁的事呢?”   裴苏苏眉间堆起愁绪,还未开口就先叹了口气,“我骗师尊说,容祁与羊士对战时受了伤,用神元骨换走虬婴之后,就先离开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可事实却是,尽管她已经刻意冷待容祁,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步仇道:“怪不得。”   怪不得闻人缙看上去并无多少担忧。   所以现在闻人缙以为,只要裴苏苏不去寻仇,就不会再遇上容祁,也就不会有危险。   “我不愿让师尊跟着担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裴苏苏顿了顿,眸光微暗,声音低下去,“我也实在难以启齿。”   她要如何开口,说她现在还在跟容祁假装道侣。   即便是逢场作戏,她也完全说不出口。   步仇懂她的难处,“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弓玉刚才来找我,说他试探了几次,发现虬婴下在他身上的监听术法应该已经失效了。”   裴苏苏心下放松不少,“这可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有什么事,就不用刻意避着弓玉了。”   “是啊。”   “对了步仇,我可能猜到容祁想要什么了。”   “什么?”步仇问。   “我猜,许是他孤身一人太久,无人陪伴,所以想尝试一下,被人关心的滋味。”   步仇感叹了句:“竟是如此么。”   他觉着,裴苏苏的话有些道理。   裴苏苏又叹息一声,“所以最近这段时日,我每天一早就离开主殿,要么去找师尊,要么忙碧云界的各种事情,很少与容祁见面。可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既然从她这里得不到关心,为什么还是不离开呢?   “你这么做,可会惹怒他?”步仇担心她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不会。”话一出口,裴苏苏自己都愣了瞬。   眨了眨眼睫,莫名想到每夜在门外枯等的容祁。   为什么他从不生气呢?   步仇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与她说起其他事情。   两人走到山下,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裴苏苏和步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提起戒备之心。   “容祁,你怎么来了?”裴苏苏一惊,下意识走在前面,想护住步仇。   容祁面上和煦不见,只余阴鸷,薄唇抿紧,眼尾赤红死死盯着她。   他向前一步,握住裴苏苏的手腕,力道大到像是要把腕骨捏碎。   “你和我说去处理事情,就是来这里?”容祁咬字极重,声音压着勃勃怒意,呼吸粗重,眼瞳漆黑,照不进半点光亮。   他握得用力,裴苏苏下意识倒吸了下凉气,然后就察觉,腕上束缚松了许多。   可容祁依然没有放开她。   想到山上藏着闻人缙,裴苏苏眼皮跳个不停,笑容僵在脸上,强自镇定道:“有什么话,回去说可以吗?”   “好,”容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杀意腾腾的视线掠过步仇,剩下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语气沉怒,“回、去、说。”   步仇瞧见情况不对,心生担忧,欲上前阻拦。   裴苏苏连忙传音让他冷静。   再去看容祁,就见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仿佛察觉到什么。   裴苏苏心头一跳,很快自我安慰,传音入密他应该听不见。   可容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在暖阳天气,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这时候,还不忘传音提醒他,你就这么怕我?”   裴苏苏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下,瞪大眼眸望着他。 第68章 单纯   “你,你怎么……”对上他冰冷的视线,裴苏苏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话都说不流畅了。   容祁明白,她是想问他们的传音入密,他为何能听见。   他收回目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路上,裴苏苏轻轻甩了甩右手,试图挣脱腕上铁钳一般的束缚,反倒让他攥得更紧。   察觉她走得不情愿,容祁周身气息愈发冷戾。   回到殿中,走到软榻前,容祁猛地松开手,殿门在身后用力关上。   殿内倏然暗下来不少。   裴苏苏倒在软塌上,手臂撑着,才没至于摔进塌上锦衾里。   略缓了缓,她抬起头。   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是控制不住大脑,忍不住去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侧前方窗屉开了一半,暖黄的光透进来,细微的灰尘粒上下翻滚。   这几乎成了昏暗殿中,唯一的光线来源,可这道光却被屏风拦下,分割成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她处在阴暗冰冷的另一端。   就在她凝望着窗屉的时候,静得落针可闻的殿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突如其来的响动,让裴苏苏警铃大作,瞬间绷紧身子,脑海中所有想法全部消失,只剩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容祁走得很慢,像是在故意折磨她,一步步踏在她心上。   最终,他在她身旁停下来。   裴苏苏低眸,看到白色衣袍翻卷,露出来的乌靴一角。   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攥紧了手下的薄衾。   如今她侧坐着,姣好身形显露无疑,衣领外脖颈雪白纤长,容祁宛如实质的目光寸寸扫过,最后在云鬟雾鬓下,莹润小巧的耳垂上略作停顿。   安静许久后,他握了握拳,嗓音压抑着喑哑,“为什么怕我?你在心虚什么?”   艰难吞咽了下,裴苏苏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有怕你。”   下一秒,毫无征兆贴在后颈的冰凉触感,激得她呼吸一滞,差点从塌上跳起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肩颈都在轻颤。   见她明显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容祁垂眸,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安静地用手继续摩挲她的后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掌心冰冷,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触感有些粗糙,似有若无地在她颈后肌肤游移,像是随时都会将手下纤弱的脖颈掐断。   容祁又问:“为什么躲着我?”   被他抚过的地方,升起一阵战栗,甚至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裴苏苏眼睫眨得很快,“我,我没有躲着你,只是最近事忙。”   刚说完,颈后的手就停了下来,只是依然没有移开。   容祁一手仍掌控着她的后颈,同时忽然朝她的方向倾身,独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过来,裴苏苏心生排斥,下意识蹙眉闭眼。   她听到他轻呵一声,似是冷笑,带着嘲弄意味。   犹豫许久,裴苏苏才鼓起勇气掀起眼眸,他的脸孔近在咫尺,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是呼吸都会交缠在一起的距离。   裴苏苏刚睁开眼,就陷进容祁幽深晦暗的眸中,宛如一脚踩进泥沼,越挣扎越陷得深。   他死死盯着她,薄红的唇微勾,笑意凉薄,不含半分温度,似是在嘲讽她方才的回答。   裴苏苏不是惧怕容祁的实力,她是怕闻人缙被容祁发现。   若师尊真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攥了攥手心的薄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眼尾微微垂下,眸光柔软下来,温声道:“容郎,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她就见容祁笑意一僵。   这话不知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他呼吸骤急,嗓音又沉又哑,细细听来似乎还夹杂着委屈,“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究竟怎么了?”   裴苏苏笑意温柔,“我没怎么,只是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时间陪你。”   容祁胸前剧烈起伏两下,明显不信,音调因愤怒扬起,“你所谓的忙,就是在后山上忙?”   听他提起后山,想到山上藏着的闻人缙,裴苏苏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狂跳起来,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裴苏苏抬手,将他贴在自己后颈的手移开,捧握在手里,喊出一个许久都没喊过的亲昵称呼,“容郎,你多心了。”   容祁薄唇绷紧,眼眸又泛起猩红,死死盯着她,似是在努力分辨她话语的真假。   裴苏苏知道怎么做能安抚他。   在心底做了好一番挣扎,忍着排斥感,她主动仰头,眼睫颤了颤,轻轻亲了下他的下颌。   可她即将退开时,容祁高大的身子忽然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抵在软塌靠背上,不留一丝缝隙。   他抽出被她捧着的左手,掐住她的下颌,重重吻上来,呼吸又热又急。   容祁依然没有撬开她的牙关,只是一遍又一遍用力亲她的唇。   他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她整个人缠裹在内。   裴苏苏心中的排斥不断攀升,又混着心虚不安,思绪乱如麻,让她的手下意识抵在容祁胸前,将他推开。   容祁刚有所缓和的心情,登时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凉了个透,眉目间堆起怒意。   他死死握住裴苏苏纤瘦的肩,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戾声问:“我的触碰就这么让你恶心?还是你现如今心里只有你的新情人,早就将我抛之脑后?”   裴苏苏瞳孔收缩,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极度的心虚和恐惧之下,她没注意到他说的“新情人”,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发现了。   她该怎么办?   裴苏苏慌乱的神情,在容祁眼里,更是成了她移情别恋的印证。   怪不得这段时日一直躲避与他见面,躲避他的触碰。   怪不得一直待在后山。   原来是为了与旁人私会。   容祁疯了一般,钳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望着她的眼神沉暗赤红,似痛似恨,“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我没有。”裴苏苏身后虚汗遍布,苍白着脸摇头。   心虚之下,她甚至没有底气大声说话。   容祁气急,俯身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听到她疼得“嘶”了声,反倒更加心乱如麻,让他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他不再握着裴苏苏的肩,改为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住,禁锢在胸前,恨不得将她糅进自己身体里。   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带起抽痛。   心下涩痛交织,容祁痛苦地哑声质问:“为什么要与步仇合修?他哪里比我好?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他的话语,裴苏苏先是一愣,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终于反应过来。长长舒了口气,僵死的心跳重新恢复跳动。   原来,容祁是误会她与步仇了。   并非像她想的那样,发现了后山真正的秘密。   那就好,那就好。   裴苏苏心中只余庆幸后怕,紧绷着的身体乍然松懈下来,衣服几乎被冷汗打湿。   “因为步仇是蛇妖么?”容祁魔怔了一般,兀自猜测着,脸色愈发难看,胸中妒火烧灼,“他比我更让你欢喜吗?你与他从何时开始的?”   得知不是闻人缙被发现,裴苏苏头脑冷静下来不少。   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容祁起了疑心,决不能再表现出对他的排斥,不然他早晚会查到闻人缙身上。   深吸一口气,裴苏苏轻声道:“容郎,你在想什么?我与步仇只是朋友,怎会与他合修?你误会我们了。”   容祁立刻抓住她的肩,重新与她拉开距离,低眉凝视她,半晌才谨慎问道:“当真?你没骗我?”   他的眼比方才还要红,仔细看去,长睫濡湿。   “自然是真的,”裴苏苏眉目舒展,语气无奈又含着些纵容,“容郎,你还不信我么?”   容祁自然相信裴苏苏对闻人缙的感情。   可他不是闻人缙,他是敏感多疑的容祁。   所以时时提心吊胆,生怕惹了她的厌烦,将她推入别人怀抱。   容祁沉默与她对视良久,空咽一下,喉结滚动,缓缓伸出左手,微凉指尖试探地挑开她的衣襟。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错开,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继续动作。   裴苏苏手掌握紧,强忍着没有躲避。   她身上自然没有任何痕迹。   那些可怕的、让他濒临崩溃的猜测没有被证实,容祁这才觉得,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帮她重新拢好衣襟,他又抬眸看她,“那你为何派人守着后山?最近还一直待在那里。”   正因有人看守,他才等在山下。   结果没想到,却看到裴苏苏和步仇结伴从山上下来。   后山是少有人踏足的葱茏山林,除了合修台以外,他想不到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是因为……”裴苏苏眸光微闪,很快便想好了借口,“一月后是你的生辰,我在给你准备贺礼,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容祁心快速跳了跳,墨眸倏然亮起,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步仇今天有事找我,才会来后山。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前些日子我去后山时,步仇可没在。”   突然被惊喜砸中,容祁坠入谷底的心猛然跃升上来,宛如踩在云端,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握住她的手,胸中滚烫,“你要为我准备什么贺礼?”   裴苏苏笑意微滞,“提前说出来,还算什么惊喜?到时你就知道了。”   容祁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上次验魂术之后,苏苏就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了,而且闻人缙昏迷不醒,离死不远。   她去后山,除了为他准备惊喜以外,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拥着裴苏苏调换了位置,容祁坐在塌上,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容祁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裴苏苏说是一月后,那应当是闻人缙的生辰吧。   那么从此以后,他的生辰也是那日。   想到她在悄悄给自己准备惊喜,容祁心尖一热,忍不住低头,在怀中人侧脸温柔亲了一下。   容祁与闻人缙不同,他生来多情敏感,方才妒火来势汹汹,这会儿被她哄好,便只剩下浓浓的期待和欢喜。   目光触及裴苏苏颈侧,被自己咬出来的痕迹,容祁心中涌上疼惜愧疚,低头埋首。   湿热的触感传来,裴苏苏眼睫颤了颤,终是没有推开。   回想起方才,容祁怒极发疯,神情阴鸷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怖。   可他每次都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却雷声大雨点小,半点不舍得伤她,顶多恨极了咬上一口,还要特意避开要害。   传闻不是说,魔尊杀人如麻么?如此行事哪里像他的作风,倒像个纸老虎。   容祁抬起头,墨眸漆黑晶亮,薄唇殷红泛着水光,握住她的手,放低姿态道歉:“苏苏,我错了,你别恼我。”   此刻的他温驯而乖顺,与方才判若两人。   裴苏苏淡声道了句:“没关系。”   见容祁唇角弯起,左边唇畔又现出梨涡,裴苏苏眸光微闪,垂首移开了视线。   “可我总觉着,你最近在刻意躲我。”容祁手臂环在她身前,习惯性地挑起她一捋青丝,绕在指尖把玩。   只是从前他惯用右手,现在却只能用左手。   低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话时,胸腔也随之共鸣震颤。   裴苏苏被迫靠在胸口,听着他强劲快速的心跳,“哪有躲着你?只是我白日要忙许多事情,没有时间修炼,只能晚上来提高修为,所以才忽略了你。这件事是我不对,但你莫要多想。”   听她这么一解释,容祁便觉得,真是自己多想了罢。   如果苏苏真的发现了他的身份,恨他还来不及,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依然这么亲近。   “倒是你,如何会知道,我一直待在后山?”裴苏苏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容祁眸光躲闪,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实话:“我,之前在你身上留下了精神印记。”   裴苏苏了然。   怪不得上次虬婴带人刺杀闻人缙时,容祁明明是最后一个来的,却比阳俟饶含等人到得还要及时。   原来他一直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何时下的精神印记?我怎么全无感觉?”   容祁说出了自己提前找好的借口,“恢复记忆后,我实力虽未恢复到过去的巅峰状态,但神识强大,所以才没被你察觉。若你不喜,我撤去就是。”   即便让容祁撤了,以他多疑的性子,怕是仍旧会偷偷再往她身上弄一个印记。   思绪略转,裴苏苏答道:“罢了,你也是为我好,那便留着吧。”   容祁心中愈发欢喜,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便被打消了。   他很快就将前些日子,因为裴苏苏的疏离而遭受的苦痛折磨全部抛在脑后,整副心神都被对下个月的期待所占据。   他还从未过过生辰呢,不知道苏苏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惊喜。   晚间,裴苏苏陪着容祁一道用晚膳。   到了休息的时候,为了不让容祁起疑,她只好与他同眠。   容祁将她拥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说着话。   烛火熄灭,他翻了个身,裴苏苏的手抵在他胸前。   “我累了,改日吧。”   容祁没有勉强她,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重新翻回去,顺从道:“好。”   之后,他就老实地抱着她睡觉,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裴苏苏枕着容祁的手臂,侧过身一抬头,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到他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另一只手搭在眉骨,半遮着眼皮,身上滚热,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裴苏苏便知道他忍得辛苦。   刻意忽略心中那点异样感,闭目调息。   第二日,她先去找弓玉,在主殿见到一大早就等在这里的步仇。   “大尊,您没事吧?”步仇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弓玉,是以他一看到裴苏苏,就担忧地迎了上来。   裴苏苏摇头,将事情简单地与他们解释了一遍。   步仇和弓玉对视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都觉有些不可思议。   弓玉扇了扇翅膀,忍不住感叹道:“魔尊居然,这么好哄骗么?”   如此简陋的理由,他居然毫不怀疑,直接信了。   步仇思忖须臾,摇了摇手里的乌木扇,说道:“我觉得,容祁想要的,似乎并不是关心。”   “那是什么?”弓玉疑惑。   步仇并未直言,而是意有所指地看向裴苏苏。   后者手执茶盏,微啜了口茶。   眼帘垂下,看不清她眸中神色。   弓玉顺着步仇的视线望过去,联想到魔尊不同于传言的“单纯”,心下猜到几分。   怪不得,不管苏苏对容祁再怎么冷淡,他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因为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关心和温暖。   而是她。 第69章 夫君   处理完事情,从弓玉那里离开,裴苏苏如往常一样,去往后山。   她今日来得比平时晚,闻人缙并没在主院,而是在后头的花园。   裴苏苏没让人通报,自己穿过月洞门,一路走过去。   结果却看到,那些仿佛拥有自主意识的傀儡,居然在攻击闻人缙。   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下意识就想出手帮他。   妖力刚凝聚在手掌,还没来得及打出去,闻人缙就已经制服了那几个傀儡。   傀儡变作青豆,他轻叹一声,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   这些傀儡只会对他发起攻击,却伤不到他的根本,更无法逆转他们之间的地位。   “师尊,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人缙方才要用魂力控制数个傀儡,神识专注,并未发现裴苏苏的到来。   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才恍然回过身。   少女一袭白衣,站在院墙的镂空花鸟窗格前,桃花眸明澈如水,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初春的暖阳洒落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都罩了层朦胧光晕,容貌姣好,灵动昳丽宛如天人。   见到她,闻人缙眉目间清冷消融,只余化不开的温柔,“你来了。”   裴苏苏好奇地走过来,盯着他手心里的几枚青豆,问道:“师尊,你方才,为什么要让这些傀儡攻击你?”   闻人缙低声解释:“为了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为了让傀儡有反击主人的能力,这一点他选择了隐瞒。   私心里,闻人缙并不想被裴苏苏知道,他只是容祁的傀儡。   “这样啊。”裴苏苏并未怀疑,从他手里拿过那几枚青豆,翻来覆去地看。   之后,她将青豆丢在地上,默念法诀,面前便出现了几个相貌平平的傀儡。   裴苏苏用意念命令他们攻击自己,傀儡定在原地不动。   果然,她就没见过会攻击主人的傀儡。   “师尊,你是如何做到,让这些傀儡攻击你的?”裴苏苏眼睫忽闪两下,好奇问道。   原本她以为是这些青豆比较特殊,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我暂时还在摸索,”闻人缙牵起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带过这个话题,“对了,你之前说的验魂术,可否再讲与我听?”   “好啊。”   裴苏苏对精怪族的法术,其实了解并没有那么深刻。   但验魂术是她为数不多懂得的,于是她细细讲给闻人缙。   园中杏花烂漫,闻人缙身量高,时不时需要以手架起花枝,低头经过。   见旁处伸出来的花枝拦了裴苏苏去路,他随手帮她折下。   裴苏苏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他手中洁白花枝,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人缙看了看花枝,不明所以,随手将其丢在一旁,重新牵起她的手。   走出去两步,见裴苏苏回头望那截花枝,他同样停下,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收回视线,裴苏苏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所以,验魂术是精怪族独有的法术,施展时需要很强大的精神力?”   “嗯,没错。”   容祁的傀儡术就用到了魂术,闻人缙猜测,或许也与精怪族有关。   “精怪一族都是灵修吗?”   “嗯,精怪族世代忠于妖王,都修灵力,”想到虬婴,裴苏苏连忙改口,“不对,有一个叛徒去了魔域,跟在魔尊身边。上次我们抓住的那个魔域护法,就是精怪族的,叫虬婴。”   果然如此,想来容祁这种特殊的傀儡术,就是跟那个虬婴学来的。   “你常提起的弓玉,他是精怪族的族长?”   “嗯,他的精神力虽不及虬婴,但也是如今精怪族年轻一代的天才,通晓许多法术。”   “弓玉不忙时,可否让他过来这里?我有些问题想问他。”闻人缙发现,这座山上灵气充沛不说,对神识通明也有好处。   在这座山上练习魂术,比起其他地方,事半功倍。   “好啊,我回去就跟他说。”   之前裴苏苏随口提过一句,想在树下搭个秋千,绕过月洞门,居然真的在树下看到个新搭起的秋千,木板上还仔细地铺了软褥。   裴苏苏眼睛一亮,连忙跑过去坐下,往后退几步,猛地收起腿,立刻就往前荡了出去。   闻人缙走到她身后站立,一下一下将她推高。   荡到高处,清风伴着花香吹来,她的视线越过低矮的院墙,看到隔壁园子的杏花,随着风起扑簌落下,宛如落雪。   “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好。”   裴苏苏已经好久没玩过秋千了,这让她回想起,从前在琉光峰上的日子。   那时只有他们两个,多自在。   玩累了,裴苏苏才舍得停下,面颊白里透红,额头渗出薄汗,桃花眸中写满了兴奋。   闻人缙深深望着她,眸光暗了几分。   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俯下身子,逐渐朝着她的面颊靠近。   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迎面袭来,裴苏苏心跳怦然,忙闭上眼,眼睫因为紧张而轻颤。   放在秋千绳上的手被他的大掌裹住,闻人缙温柔含住她的唇瓣,细细描摹。   气息纠缠许久,察觉有什么试图顶开她的牙关。   裴苏苏睁开眼眸,偏头躲开。   “怎么了?”闻人缙的面容近在咫尺,出口嗓音微哑。   “师尊,我融合了龙骨花的血脉之力。”裴苏苏面颊绯红,眼眸如同噙了一汪春水,声音细如蚊喃。   他们离得极近,裴苏苏甚至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还能看到清寒眸底,映出她的倒影。   闻人缙起初还不明白,龙骨花和亲吻有什么关系,待看到她面上羞意,隐约有了猜测。   “龙涎?”他问。   “嗯。”裴苏苏点头。   闻人缙专注望着她,缓声开口,嗓音低磁温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你不该叫我师尊。”   “为何?”裴苏苏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   闻人缙又一次倾身,这次凑到她耳边,低笑着道了句:“该叫夫君。”   温热微喘的气息仿佛羽毛扫过,痒意传来,裴苏苏的耳朵腾一下红了。   从前,他们结为道侣后,她都是“夫君”和“师尊”混着叫的。   时隔百年,又一次当着他的面喊出这个称呼,心湖如同被丢进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闻人缙手臂绕到她膝下,将她从秋千架上打横抱起。   为了保持平衡,裴苏苏连忙抱住闻人缙的脖子,“师、夫君你不会难受了么?”   “嗯,不会了。”   闻人缙感觉得出,曾经那道压制他欲念的禁锢,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再也不必忍受痛苦,更不必担心遭那人窥探。   小院的床榻跟主殿的大床比起来,显得有些简陋,只有个平平的床板,铺了青色被褥,连床帐都无。   而且,如今正是白日,天光从敞开的窗屉透进来,屋里光线明亮。   被放在床榻上,裴苏苏红着脸,揪住闻人缙胸前的衣襟,埋首于他胸前。   闻人缙知她害羞,便耐心地安抚,指尖从她柔顺青丝中穿梭而过,“莫怕。”   “……嗯。”许久,才等到身前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衣衫除去,闻人缙身上除却天罚印记以外,还有许多紫色的细线,那是魔神诅咒。   裴苏苏的手指沿着细线的纹路抚过,心疼得不行,“魔神诅咒疼不疼?”   “不疼。”闻人缙捉住她的手,墨眸微暗,声音沙哑。   过去,裴苏苏极少见闻人缙动情。   这次才知,原来他并非真的冷淡。   他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只不过,不论何时都永远温柔。   晶莹热汗滴落,在被褥上晕出深色痕迹。   裴苏苏空咽了下,看向窗外,竟已是日暮西斜时分,夕阳映得天边晚霞如火一般。   听出她声音微哑,猜到许是喉咙干了,闻人缙问:“要喝水吗?”   “嗯。”   “我喂你。”   后来裴苏苏沉沉睡去,感觉身边人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起身下床。   天色渐晚,裴苏苏休息得差不多了,坐起身子,穿上衣服。   闻人缙端着饭菜进屋,见她穿戴整齐,问道:“还要回去?”   裴苏苏有些心虚,“嗯。”   “为何不留宿?”将饭菜放在桌上,闻人缙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帮她穿上白色绢袜,绣鞋。   他动作熟练,从前早已做过无数次。   “还有些事情要忙。”裴苏苏含糊带过。   闻人缙并未怀疑,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了。”   施了清洁术,拉着她走到桌前坐下,一起用膳。   之后,踩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裴苏苏离开后山,回到了住处。   进去之前,她深呼吸了好几下,又用神识查探过,确认自己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任何痕迹,才迈步走进殿内。   刚一进去,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了。”   对上容祁灼灼目光,裴苏苏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嗯,今日有些忙。”   “辛苦了。”   听着同样的话,裴苏苏眉心一跳。   容祁毫无所觉,上前牵住她的手,拉她到桌前坐下。   看着一桌子刚吃过一遍的菜,裴苏苏闭上眼,头疼地扶额。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容祁问道。   “没有,”放下手,裴苏苏重新睁开眼,刚接触到容祁担忧的目光就好似被烫到,主动移开了视线,“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苍天饶过谁呢_(:з”∠)_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2个;白云在酒、千家小千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霖铃40瓶;素年安瑾20瓶;奶油莓莓9瓶;宥戾南言4瓶;芋圆烧仙草1瓶; 第70章 听雨   “不合口味吗?”见裴苏苏尝了一口就愣在那里,容祁看向她,奇怪地问道。   “没,没有。”   裴苏苏摇头,随意嚼了两口将食物咽下,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容祁做的菜式与闻人缙一模一样就算了,为何连味道都相差无几?   尝到熟悉的味道,她差点以为自己还在闻人缙那里。   裴苏苏手持玉箸,忽然想起一直被她忽略的很重要的一点——最开始在问仙宗,并非容祁主动来接近她,而是她认错了人主动接近的容祁。   那个时候,容祁确实毫无修为,任人欺凌,并且对她的态度也十分防备排斥,怎么都不像从那时便有所图谋的样子。   所以,这原本就是容祁真正的长相吗?   容祁见裴苏苏蹙眉,眸中神情变幻,忍不住放下筷子,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苏苏,今日怎么总跑神?”   裴苏苏的思绪被拉回,看了眼容祁拉住自己衣袖的手,随即抬眸,视线落在他脸上。   如今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底,只剩殿内四角燃着的平纱琉璃灯透出昏黄的光,映出容祁年轻俊美的面容。   肤白胜雪,眉目疏朗,凤眸狭长,殷红的薄唇微抿,是她看再多遍,都依然会觉得惊艳的一张脸。   修仙之人事事讲究缘法,他们两人若毫无关联,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   可闻人缙还不到两百岁,容祁已经活了数万年,裴苏苏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藏起思绪,裴苏苏弯起唇,柔声道:“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容祁关心问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裴苏苏轻轻摇头,往他碗里夹菜,抬眸看他,“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必担心,吃饭吧。”   因着才吃过一模一样的饭菜,裴苏苏实在没胃口吃太多。   怕容祁看出什么,她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往他碗里夹菜。   容祁有时敏锐得让人心惊,有时却又很好哄骗,只要她软声说几句好话,就能不着痕迹地将他的疑心引到别处。   她的主动照顾,更是让他的所有心思都飘到云端,顾不得其他。   裴苏苏稍稍松了口气。   陪一个阴晴不定又敏感多疑的人做戏,比和高手对战还要费心神。   好在这样的日子,再过一个月便要结束了。   吃完饭,小妖将桌上饭菜撤下去,端上来几盘糕点。   裴苏苏一眼就看出是容祁亲手做的。   可她不怎么爱吃甜食,而且刚才在闻人缙那里,也吃过同样的糕点,现在一块都吃不下了。   她一口没尝,容祁稍有些失望。   只是他以为裴苏苏今日胃口不好,并未多想。   再一日,裴苏苏忙于正事,没时间去后山找闻人缙。   她想起闻人缙之前说有事要问弓玉,就让他替自己去了后山。   自从闻人缙恢复容貌,这还是弓玉第一次见到他。   可闻人缙转过身,对上他清寒墨眸的瞬间,弓玉却莫名感到熟悉。   不是外貌上的熟悉,而是给他带来的感觉很熟悉,像是身边某个人。   是谁呢。   “你来了。”   清冷低磁的声音打断了弓玉的思绪,他定了定神,恭敬说道:“之前不知尊夫身份,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还是闻人缙第一次听到“尊夫”这个称呼。   他有些怔愣,转瞬间便恢复如常,似是想起了某个人,浅淡笑容加深几分,带上暖意,“无碍。苏苏同我说,族长所在的精怪族,对精神力和魂力颇有研究。”   “正是。”   “我有几个魂力方面的问题,可否请族长为我解惑?”   弓玉本想说,修炼魂力是精怪族的天赋,其他人修炼起来困难重重,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说不定尊夫纯粹只是出于好奇,他实在没必要打击尊夫信心。   “尊夫不必客气,有什么问题直说就是。弓玉若是知晓,自当竭尽所能为尊夫解惑。”   离开后山时,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   弓玉虽修为低微,却也完全可以用法力隔绝雨幕,不让自己被沾湿。   一身干爽地回到正殿,猝不及防见到正与碧云界下属几位城主商议事情的裴苏苏,弓玉脑海中的迷雾如被风吹散,思绪归于清明。   他怔在原地,终于知道,闻人缙给他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过去百年,他陪在裴苏苏身边,见她着白衣,见她从初始的活泼灵动,手忙脚乱,一点点变为沉稳清冷,处变不惊的妖王。   弓玉曾见过无数次,空旷寂寥的妖王宫里,裴苏苏独坐于高位,静静望向殿外远方的夕阳日暮。   殿内彻底暗下来时,她周身的悲伤气息会短暂地蔓延一瞬,随后会被她尽数收起,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正事。   原来,她一直在模仿着她的师尊么?   待几位城主离去,裴苏苏见弓玉望着自己出神,好笑问道:“盯着我作甚?”   “没什么,”弓玉扇动翅膀,将方才的情绪快速揭过,“尊夫今日将我叫过去,问了许多魂力和精神力方面的问题。”   “这些不是只有精怪族才能研习吗?”   弓玉点头,“没错。”   裴苏苏心下觉得疑惑,打算下次见到闻人缙时问问他。   看了看天色,是该回去了。   走到殿门口,被挟着细雨的夜风一吹,裴苏苏忍不住将自己压了一天的疑惑问了出来:“弓玉,如果两个年龄相差巨大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弓玉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闻人缙和容祁。   “这……属下也想不出来。即便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转世,也不该同时存在才对。”   如果闻人缙是容祁的转世,可容祁根本就没死呢,哪来的转世?   “是啊,你说得没错,”裴苏苏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迈过门槛,朝着寝殿走去,“我先回去了。”   “恭送大尊。”   碧云界是蛇族领地,一到阴雨连绵的天气,就会有许多未开灵智的小蛇冒出来。   裴苏苏和阳俟一样,不怕开了灵智的蛇妖,反倒怕这些小蛇。   她放出威压,尽力避免视线触及那些软蠕蛇躯。   走过拐角,看到迎面走来的容祁,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手持骨伞,披皎洁月辉缓步走来。   裴苏苏收住脚步,盯着他望了会儿,闭了闭眼。   许是今日太累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以为朝自己走来的人是闻人缙。   可看到来人身上除了黑白以外,唯一的一抹亮色——随着走动飘扬的朱红色镇魔绫,她便知道自己想错了人。   容祁走到裴苏苏身旁,将她罩进伞下,走在她右侧,“走吧。”   见他左手持伞,裴苏苏的视线扫过他藏在袖下的右手。   那日,魔尊特意用完好的右手递给她神元骨,应当是为了不让她怀疑身份。   不过既然他的手完好无损,又是怎么做到,重新变得残缺的?   “在想什么?”容祁问道。   裴苏苏自然不会与他说实话,若无其事抬眸看向他,“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接我?”   容祁低声道:“闲来无事。”   察觉她的视线,他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手指断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如果他的左手被其他东西占据,便不能牵她的手了。   他不想用残缺的右手碰她。   躲在伞下,疏薄的雨幕绕开伞的边沿,溅落在一旁,所有声响都被隔绝在外,分割出一片只有他们二人的小天地。   踩过一个又一个溅起水花的小水坑,手臂时不时轻撞在一起。   身边人低声说着话,鲜活温热的气息,伴着头顶细雨敲击伞面的声音入耳,裴苏苏莫名觉得不自在。   夜里,原本淅淅沥沥的细雨忽然变成瓢泼大雨,哗哗啦啦疯狂拍击着琉璃瓦片。   因着寝殿屋顶较高,拍击声传到他们耳边微弱不少,不再有席卷一切的尖锐嘈杂,反倒像是隔了一层鼓膜,变得圆钝,密集却不至吵得人心烦。   容祁抱着裴苏苏,却没像之前那样身躯滚烫,而是异常平静,似乎在凝神做什么事情。   “在听雨?”裴苏苏问。   “嗯。”容祁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心中安宁一片。   殿内的烛火已经熄了,而且裴苏苏靠在他胸前,所以容祁并没有注意到她疑惑的神情。   闻人缙也喜欢雨天。   他最喜欢在雨天温一壶热茶,抱着她坐在檐下听雨。   过了几日,裴苏苏才抽出空去见闻人缙。   看到门口收拢放好的一柄伞,裴苏苏看向屋里那道修长身影,手臂搭在窗沿,隔着窗问道:“师尊,你为何喜欢听雨?”   听到这个问题,闻人缙特意想了一会儿,没想到任何有关雨天的特殊记忆点,“只是觉着好听。”   他用布巾垫着手,从泥炉上提起暗红茶壶,滚热的茶水撞进盏中,嫩绿芽尖打着旋。   白色热气氤氲而起,闻人缙心中冒出个猜测来。   许是,那个人喜欢听雨,所以他才会喜欢。   “我听弓玉说,你问了他许多关于魂力和精神力的事。”   “嗯,有些好奇,”闻人缙将茶放在窗子外沿的台上,又放了一盘糖酥胡桃,“小心烫。”   他们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相对闲聊。   裴苏苏只喝了茶,没碰糖酥胡桃。   喝完,她手指点了点窗台,眸中划过一道狡黠。   她抬眸,忽然将茶盏往屋里一丢,不等闻人缙反应过来,衣衫散落于地,窗外忽然跳进一只纯白的猫儿,身形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精准地叼住那只茶盏。   猫妖回头,杏眼晶亮,得意瞧他,如狐一般蓬松的尾巴摇来摇去,似是在等他的夸奖。   闻人缙走过去,动作轻柔地将猫妖抱至床上,如玉指尖在它眉心一点。   裴苏苏由妖身重新变为人形,她脸颊泛红,连忙钻进被子里躲好。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炉上滚沸的水声以外,没了其他声响。   裴苏苏心生好奇,想钻出被子查看情况,却被守株待兔的“猎人”,连人带被子一起裹进温热宽阔的怀抱,轻轻一撞。   “抓到了。”低磁笑声从头顶传来,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颤,显然心情极好。   裴苏苏也受到感染,眼眸弯起,不由自主地跟着笑。   闻人缙低下头,温柔地吻过她的眼尾,侧脸,最后停在唇畔,轻柔含-吮,抵开唇齿探入。   他的发丝散落在颈间,如羽毛扫过,带来一阵痒意,裴苏苏笑着躲开。   闻人缙便将她的身子掰成面对着自己,倾身覆上,不再给她躲避的机会。   裴苏苏抱住闻人缙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故意拖长了音调,笑问道:“虚渺剑仙煮的茶不让白吃吗?”   “你说呢。”闻人缙近距离望她,墨眸深不见底,蕴着宠溺笑意。   从前他的欲被那人压制,一动情便会痛苦万分,此次跌落陨凤崖,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对他来说倒也是因祸得福。   两人玩闹着,不知何时,锦衾便被丢到了一旁。   事毕,闻人缙气息微喘,轻抚她的青丝,问道:“容祁仍在魔域?”   尚有些迷蒙的余韵顿时散去,裴苏苏心虚地环住他的腰,往他热烫的怀里钻,“嗯,他的伤应当还没养好吧。”   闻人缙眼睫半阖,手下动作愈发温柔,在如缎般的发丝间穿梭。   从上次跌落陨凤崖开始,他便隐隐感觉,自己受到的牵制感断了。   容祁无法再通过一个念头,便将他随意抹杀。   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窥探他的一切,共享他的感受。   可即便斩断了这种牵制,他身为傀儡,也不会突然与容祁地位调转,不该能够感受到他的欢愉才对。   就只剩一个可能——容祁当初是故意的。   那时容祁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故意让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那般不知廉耻之人。   闻人缙眸色微赤,杀意蔓延。   他身为精神力和魂力所凝出的傀儡,天生便对这两种力量十分亲和,比精怪族更加容易修行。   夺妻之恨,他自当讨要回来。   待身上酸软消退,裴苏苏又如之前一样,起身准备离开。   闻人缙帮她重新梳发,指尖捏着洁白衣领收拢,遮住雪白肌肤上的痕迹,“我送你回去。”   裴苏苏背对着他,心虚地眨了眨眼,“不必了,弓玉还在山下等我,被他瞧见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唤我‘尊夫’,看到我送你有何不妥?”   想起这个,闻人缙又觉新奇有趣,眸中露出些许笑意。   裴苏苏快速系好衣裳,跳下床,头也不回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必送我了。”   担心闻人缙追出来,裴苏苏抱起他散落的衣服就跑。   闻人缙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从芥子袋里拿出新的衣物穿上。   罢了,她有秘密不想被他知道,他不去探寻就是。   从山上下来,等着她的却不是弓玉,而是步仇。   看到她怀里的衣服,步仇伸出手,惊讶地指了指。   裴苏苏面上一热,赶紧把衣服收进芥子袋。   轻咳一声,故作镇定:“走吧。”   步仇很快追上她的脚步,戏谑问道:“没必要这么刺激我吧?”   “我是怕他追……”说到一半,感觉有些奇怪,裴苏苏连忙转了个话题。   步仇但笑不语。   裴苏苏去了主殿,和步仇弓玉一起商议事情,待到月上中天才回。   回到住处,为了避免同眠,她特意拿了本书坐在桌前翻看,想等容祁先休息,自己再悄悄去隔壁修炼室。   可容祁从浴房出来,却并未去休息,而是走到她身后,将她轻拥入怀。   结实的胸膛从身后贴上来,还裹着微潮的水汽,瞬间将她本就不多的睡意全部驱散。   裴苏苏深呼吸两下,正欲劝容祁先睡,却见他蹙起眉,鼻尖动了动,埋首在她颈间轻嗅。   想到白日与闻人缙的亲密,她回来得晚又忘记了沐浴,身子登时紧绷如弓,嗓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怎么了?”   “你身上,有很陌生的味道。”容祁抱她更紧了些。   这味道虽说清冽好闻,却本能地让他不喜。 第71章 下山(修)   听到他这句话, 裴苏苏心跳都骤停一瞬,急忙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寻找着借口,“我……我今日在后山待的时间久了些, 不知道沾的什么花香。”   容祁的神情仍有些疑惑,又凑近闻了闻,“是花香吗?我闻着不太像。”   “不然还能是什么?”裴苏苏面上看似镇静, 实则手下用力,将泛黄的书页都捏皱了,“你若不喜欢,我下次带个香囊在身上就是。”   容祁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亲昵地轻蹭,手臂揽得更紧,低声道:“我实在好奇,你到底在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怎么日日都要前去,还要在后山待那么久?”   温热鼻息扫过耳廓,裴苏苏假借看书, 悄悄将头往旁边转去, 可还是有躲不开的气息入侵过来,惹得她呼吸急促几分。   “到时你就知道了。”   容祁沉吟片刻,小心地望着她的表情, 试探说道:“我想悄悄去看一眼, 可好?”   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忽然得知自己将在未来某天获得梦寐以求的珍宝,在珍宝拿到手里之前,他都会整日处于如此惴惴不安,又忐忑期待的状态当中。   “不行, ”裴苏苏慌忙转回头,忘记容祁离自己极近,嘴唇随着动作擦过他的下颌,她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满心只想赶紧打消他的念头,“既然是惊喜,自然要等到生辰那日揭晓,才算最好。”   容祁被转移了注意力,墨眸灼灼盯着她的唇,低头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动作小心翼翼,如待珍宝。   裴苏苏的双手无意识地缓缓从书页上离开,厚厚的书“啪”一声合上,带起的风吹动旁边烛台的烛火微晃,昏黄光影明灭一瞬。   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纤细双手用力攥着书桌边沿,指尖泛起青白,眼睫颤动。   容祁并未深吻,只是像从前那样亲了几下,便意犹未尽地离开,乖顺地应下:“好,那我不看,耐心等到生辰那日。”   他决定妥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闻人缙不会像他这么可怜,对一次普通的生辰礼物抱有夸张到可笑地步的期盼。   容祁的手放在裴苏苏额角,拇指指腹轻柔描摹眉尾,低声道:“休息吧。”   “嗯。”眼看无法用这个办法拖下去,裴苏苏只好与他一同回到床榻。   脱得只剩中衣,钻进被子里。   一碰到枕头,裴苏苏就故作困倦地微阖上眼。   容祁睡在外边,手肘撑着身子,裸着胸膛,小臂白皙精瘦,线条凌厉的青筋凸起。   浓黑眼睫下墨眸漆黑,定定望向床内侧的方向,锋利喉结滚了滚。   裴苏苏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原本半阖的眼眸立刻紧紧闭上。   容祁哑然失笑,终是不舍得勉强她。   熄了烛火,床帐内外彻底暗下来。   容祁忍下难耐,安静抱着裴苏苏,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临睡前,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到现在,他自身仍旧没遭受重创,说明闻人缙还活着。   不过,离虬婴说的一月之期还有一段时日,他倒是不必太过着急。   只是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黑暗中,有人突然出声。   “很难受么?”这句话不知怎的就从嘴里说了出来,出口时,连裴苏苏自己都惊了下。   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   听出她的关心,容祁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乌眸晶亮如星。   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他嗓音低哑,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没事,你好生休息。”   实际上容祁并不好受。   最近一到下午,他都莫名觉得心烦意乱,火气旺盛。   怕自己表现出来会引起裴苏苏的怀疑,他整日跑去偏僻山上泡冷泉,待火气降下才回来。   见她每日忙完正事还要去后山给他准备惊喜,比曾经在妖王谷时还要忙碌,容祁实在不愿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她受累。   裴苏苏枕着容祁的手臂,窝在他怀里,强劲有力的心跳毫无阻隔地撞击着她的耳膜,整个人被滚烫的体温包裹。   容祁的胸膛宽阔结实,与身前的娇小身影无比契合。   裴苏苏明明早就闭上了眼,可不知为何,久久都没有睡着。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一月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容祁不知为何,变得一日比一日焦灼不安起来,像是心头压着什么事情。   “容郎?容郎?”吃早饭时,裴苏苏见容祁发呆不动,奇怪地喊了好几声。   容祁这才被拉回神,墨眸痴怔望着她,眸中复杂神色交织。   裴苏苏蹙眉看他,“最近怎么总发呆?”   容祁眼睛下方泛起青痕,显然许久都没能安睡,他指骨青白,用力捏着筷子,弯起苍白的唇,故作平静道:“没什么。”   裴苏苏总觉得他的笑很勉强,但想到接下来要去见闻人缙,便没花太多心思在容祁身上,草草用完早饭,便准备离开。   容祁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比平日沉默许多,也没怎么动筷。   临出大殿前,身后忽然传来容祁压低的问话:“你今日,又要去后山么?”   裴苏苏下意识回头,却见容祁不知何时背过了身,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啊。”   容祁闭上眼,身躯微微发颤,“……去吧。”   裴苏苏便迈过门槛离开寝殿,去往后山。   她走后,容祁在原地坐了许久,缓缓起身,沿着裴苏苏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只是离后山越近,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走到山下,为数不多的勇气已经泄了个干净,白皙额头虚汗涔涔。   容祁抬眸望向后山的方向,脊背绷直,垂在身侧的紧攥成拳。   看了半刻钟后,不知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转身返回,背影有些仓皇。   晚上,裴苏苏回来时,容祁正在窗前等她。   烛火熄灭前,屋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第二日,裴苏苏没去找闻人缙,而是和步仇弓玉一起商议事情。   步仇来回走了几步,折扇合起轻敲手心,“到时我们提前在合修台附近布下阵法,苏苏,你可有把握在神交时给他重创?”   裴苏苏垂下眼眸,指尖点了点手边桌上白瓷茶盏,发出清脆声音,似是有些烦躁,“有七成把握。”   上次忽然得知真相,她差点入魔,识海剧烈动荡,重新变为险境。   再加上她这段时日一直有意凝实神识,待容祁识海大开,毫无防备地侵入时,按照她的预计,应该可以给他致命一击。   步仇在她对面的太师椅坐下,睃巡一番她面上神情,有些犹豫地开口:“苏苏,你可是不忍对容祁下手?”   听步仇提起这件事,不知为何,那日她说要给容祁惊喜时,他欢喜雀跃如孩童的模样宛如烙印一般,始终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前些日子,他夜夜等在更深露重的院中,冻得耳朵通红,只为了在她出门前看她一眼。   甚至还有昨夜,他们两个的争吵……   “怎么可能?”裴苏苏觉得自己应该轻笑,可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僵住了一般,“容祁欺瞒我那么久,还暗中对闻人缙下手,我对他怎会有半分不忍?”   这个借口不知道是在说给步仇听,还是在说给她自己。   步仇和弓玉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担心,但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弓玉轻咳一声,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阳俟和饶含大尊治下的界内有事,他们已经回去了。”   他们二人前几日来找过裴苏苏,问她何时补办结侣大典。   裴苏苏没有透露闻人缙的事,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就只说结侣大典不着急补办,让他们先回去处理正事。   “嗯,若真与魔尊对上,他们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裴苏苏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妖进来禀报。   她暂停住话头。   “大尊,尊夫求见。”   裴苏苏心下略有些疑惑,容祁很少在她忙正事的时候来打扰。   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裴苏苏手执茶盏,随意啜了口茶,“让他进来。”   白衣袍角如云翻卷,乌靴迈过门槛,步履平稳。   待来人走进来,裴苏苏原本随意投过去的视线顿时凝住,上半身坐直绷紧,颤着手将茶盏放下。   乌发以竹簪挽起,却没有朱红的镇魔绫。   来的不是容祁,而是闻人缙。   步仇和弓玉也咽了咽口水,严阵以待。   闻人缙并不知道这里是处理正事的地方,他只是忙完事情,想过来看看裴苏苏,就问照顾自己的小妖,她现在在何处。   那小妖将他领来了这里。   闻人缙本以为只有裴苏苏一人在这里,没想到步仇和弓玉也在。   “你们在说正事?那我先去殿外等候。”   “没有,事情已经说完了。”裴苏苏从座椅上起身,掐了掐掌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僵硬地走向他。   她起来就算了,紧张之下步仇居然也跟着站了起来,视线一直死死盯着闻人缙。   闻人缙心下疑惑,不过什么都没说。   上前拉住裴苏苏的手,微讶道:“手怎么这么凉?”   “你怎么来了?”裴苏苏根本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闻人缙跟容祁见面。   这段时日,她白天陪闻人缙,晚上陪容祁,费力地两边瞒着,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要是让他们碰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听到闻人缙答说,想去看看她的住处,裴苏苏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步仇和弓玉也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怎么了,很为难吗?”闻人缙面上笑意渐消,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扩大。   前些日子,他要送裴苏苏下山,均被她拒绝。   怎么今日自己过来看她,她的表现也如此奇怪?明显不是惊喜,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裴苏苏心中正经历天人交战。   答应的话,万一容祁和闻人缙碰面就完了。   可要是不答应,闻人缙定然会怀疑她在寝殿里藏了什么。   以他的性子,或许会因为担心她,而选择私下里来查探,到时候还是会暴露。   她总不能派人囚禁监视着他。   见她神情不自然,闻人缙体贴道:“若是为难就……”   “不为难。”裴苏苏深吸一口气,思忖再三后,终于有了决断,“说起来,我还没带你四处走过,正好今日无事,带你在尊主殿附近走走吧。”   尊主殿建在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山上,除了议事的主殿以外,还有她居住的寝殿,以及其他几个小宫殿,占据了整个山头,占地宽广,如果刻意避着的话,他们两个碰面的机会并不大。   裴苏苏看向步仇和弓玉,“今日的事情便说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说话时,偷偷向他们两个传音,“引容祁到东面,我去观星台。”   步仇和弓玉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容,传音回“好”。   “走吧。”裴苏苏调整好表情,拉住闻人缙的手。   闻人缙将冰凉的手裹在自己手心,轻轻收紧,“好。”   裴苏苏并未直接带他去寝殿,而是先带他去了西边。   观星台其实是一座特制的木制阁楼,建于最西边,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在上面几乎能俯瞰整个碧云界的景色。但因为主殿的遮挡,从这里看不到寝殿附近。   脚下踩着木制楼梯,发出吱呀的声音,裴苏苏心里也跟着一颤又一颤。   她眨了眨眼,快速定下心神。   与闻人缙一起站在阁楼高处,栏杆四面吹来寒风。   许多妖族不喜欢住在房子里,而是喜欢住洞府,所以放眼望去,整个碧云界内,建筑并不多,反倒都是纯天然的葱茏群山。   裴苏苏却无心看风景,心不在焉地和闻人缙说着话。   每次闻人缙想提出离开,都会被岔开话题。   她一直在磨时间,闻人缙何尝看不出来,只是没有点破,配合地留在原地。   两刻钟后,弓玉扇动翅膀过来,说有事禀报。   “去吧。”闻人缙一看裴苏苏紧张的表情,心领神会地松开她的手。   看了他一眼,裴苏苏朝着弓玉走去。   步履看似缓慢平静,实则心早已提了起来。   闻人缙看着裴苏苏的背影远去,缓缓转过身,双手搭在观星台栏杆上,长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尊,容祁不在尊主殿,不知去了何处。”弓玉说道。   裴苏苏闭了闭眼,长松了口气,山风吹得后背冷汗沁凉。   “好,那我赶紧带闻人缙去住处走一圈,你和步仇派信得过的人,守着尊主殿的各个入口,容祁一旦回来,想办法拖住他。”   “是。”   裴苏苏重新回来,额头出了层薄汗,“我等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带你去看我的住处。”   闻人缙眸光幽邃,深深看她一眼,抬袖帮她擦汗。   “好。”他微微颔首,任由她拉着离开。   去到寝殿,容祁果然不在。   裴苏苏带着闻人缙经过院子,走进殿内。   必须赶在容祁回来之前,尽快带闻人缙看完,然后将他哄回后山。 第72章 消失   修仙之人大多数物品都会放在芥子袋中,留在住处的东西并不多。   再加上容祁真实性子冷清孤僻,留下的生活气息极淡,甚至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唯一让裴苏苏有些担心的是,床上有两个方枕。   不过,单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应该不会引起闻人缙怀疑。   裴苏苏在大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殿内有可能会出现的东西,不觉得有什么会暴露容祁的存在,定了定神,她带着闻人缙迈过门槛。   进到空旷干净的殿内,闻人缙第一句话是:“怎么没燃熏香?”   以前裴苏苏分明很喜欢在殿内燃花香的,她觉得那样才有身处山林间的感觉。   他住的小院简陋,没有香炉,但好在院子里有一片杏花林,所以他一直开着窗,让花香漫进屋中。   可方才走在外面,闻人缙观察过,裴苏苏的住处附近,除了几盆须须草以外,没有其他植物。   裴苏苏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今日恰好忘记了。”   闻人缙扫了眼冰冷的兽纹鎏金香炉,便知道已经许久没用过,并非裴苏苏口中所说的一时忘记。   这样一件小事,为何要说谎?   他心中疑惑丛生,却什么都没说。   外间的布置很简单,除了一方软塌,一套桌椅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闻人缙的目光,在桌上放着的几盘糕点上略作停留。   他记得,裴苏苏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裴苏苏袖子下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容祁亲手做的糕点,只是她不喜甜,不经常碰,盘子里的糕点还剩很多。   如果闻人缙随意尝一口,就会发现与他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口味完全一致,他定会心生怀疑。   裴苏苏在脑海中快速想着对策。   好在,闻人缙只是多看了几眼,并没有要尝味道的意思。   “去看看里面吧。”怕他待会改变主意,裴苏苏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撩开珠帘,玉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拉着闻人缙一同走到内室。   绕过绢面屏风,架子床出现在眼前。   看到床上的两个丝绸方枕,裴苏苏紧张地屏息凝神,暗中观察闻人缙的神情。   闻人缙自然也注意到了床上有两个枕头,中间微凹,都有睡过的痕迹。   联想到裴苏苏这段时日的不同寻常,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闻人缙打消,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愧疚。   他不该这么怀疑她。   闻人缙为自己偶然升起的想法感到自惭形秽。   他连忙将视线从床上移开,逃避似的看向别处,最后目光定在某个方向,像是被黏住了似的,再也没有移动半分。   桌上摆着许多小玩意儿,拨浪鼓,风车,小木剑……   顺着他的目光,裴苏苏也看到了那些东西,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这些东西不会暴露容祁的存在。   闻人缙喉结滚了滚,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发颤,“怎么买这些?”   他脑海中那个荒唐的念头,逐渐被另一个更荒唐的念头所取代,让他整个人如同落入冰冷湖水中,一点点被夺去呼吸,窒息感挤压过来。   裴苏苏目光游移不定,“我偶然路过集市,顺手买的。”   她当时想买些东西哄容祁放心,又因为仇恨,不愿花太多心思准备礼物。   正好看到有卖货郎卖这些小玩意儿,根本没考虑容祁的年纪,直接买了许多。   本以为容祁表现出的喜欢只是在做戏,过两天就会把这些东西丢到一旁,没想到他竟真将这些廉价的小玩意儿视若珍宝,每日都要拿出来把玩。   闻人缙闭目深呼吸两下,胸前剧烈起伏。   再度睁开眼时,他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苏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回去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不给裴苏苏反应的时间,他便逃也似的离开。   “师尊?”等裴苏苏回过神追上去,却早已见不到他的身影,只看到拐角处白色衣袍一闪而过。   “奇怪,怎么突然就走了?”   裴苏苏站在院子门口,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不解地自言自语。   不过,闻人缙暂时回去也好,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他会跟容祁碰面。   裴苏苏悬了许久的心,彻底松懈下来。   她让人去通知弓玉和步仇,若是看到容祁回来,不必再刻意阻拦。   可等到入夜,都没等到容祁的身影。   他以前若是去什么地方,绝对会事先跟她打招呼,像这次一样突然离开的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   难不成遇到了什么危险?   念头一起,就立刻被移出脑海。   裴苏苏自嘲地笑了笑,凭借容祁的实力,天底下有谁能伤得了他?   如果容祁真这么好对付,那她这段时日,就不需要费尽心机陪他演戏了。   到了第二日,裴苏苏忙完事情去后山找闻人缙,却得知他在闭关修炼,只好无功而返。   在她走后,“闭关修炼”的闻人缙猛地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   从前在万魔窟,羊士说的那句“说不定等你从魔域出去,能白得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后代”宛如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不停盘旋。   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裴苏苏不让自己送他下山,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她屋里一直没燃熏香,明明不爱吃甜食,却让人准备了许多糕点在桌上。   床上的两个方枕都有睡过的痕迹,还有桌上那些给孩子准备的小玩意。   昨日他忽然提出想看她的住处,裴苏苏和步仇等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也可以印证他的这个猜测。   容祁或许离开了碧云界,但……他的孩子呢?   闻人缙知道自己在望天崖上待了月余,外面已经过去了百年。   但他并不知道容祁是何时陪在裴苏苏身边的。   若是他们二人已经在一起许久,有个孩子并不奇怪。   闻人缙并不会因为这点就对裴苏苏生出嫌隙,他只是,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看裴苏苏对那孩子的紧张程度,应该是真心喜爱维护的。   可在他消化好这个事实之前,若是贸然见到仇人之子,恐会做出不好的举动,惹她不喜。   所以闻人缙才会想要逃避。   再给他几日时间,他定会想好如何处理这件事。   接下来几日,裴苏苏见不到闻人缙的面不说,连容祁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回来。   一开始,好似压在身上的巨石终于移开,不用想方设法瞒着他们二人,裴苏苏重重松了口气。   可随着时日渐久,她竟开始觉得不习惯。   尤其每天晚上从外面回来,站在空荡漆黑的宫殿外,再也没有人特意燃起琉璃灯,坐在窗前等她,殿内也不会飘来饭菜香味。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裴苏苏迈步走进冰冷的寝殿,听着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一下又一下,心里生出些怅然。   容祁一走,整座院子好似瞬间就空了下来。   平时若无其他事,她不喜欢小妖进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所以容祁不在,她只能自己摸黑走到纱灯前,燃上烛火。   转回身,恰好看到桌上放着的糕点,裴苏苏脚步停下,思绪飘远。   她从没注意过容祁的口味。   师尊喜欢吃甜食,她是知道的。   仔细回想起来,容祁似乎也喜欢。   冰糖葫芦,糖渍无花果,还有她生辰那日,他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看上去像棉花的酒心糖。   容祁觉得甜食最好吃,以为她也喜欢,就经常做很多糕点放在桌上。   虽然她不怎么碰,他却乐此不疲。   糕点上设了阵法,不用担心食物腐坏。   裴苏苏在原地出神地站了很久。   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桌边,指尖捏着一枚松软洁白的杏花糕。   糖霜入口即化,裹着杏花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比人族大厨做得还要软糯香甜。   只是这味道于她而言,到底还是太甜了些。   她想不明白容祁身为魔尊,为何会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而且,他断了两指,如今做起事情来应当很不方便,不管是做饭,还是做糕点。   可容祁却像中了瘾似的,日日为她做三餐和糕点,哪怕她几乎从不碰那些糕点,哪怕她有时在闻人缙那里用过晚膳,回来后很少吃东西。   脑海中浮现出容祁在厨房忙碌时的模样,裴苏苏眉眼低垂,唇角弯起清浅笑意,又忍不住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昏黄烛火下,她神情温柔,孤零零的影子映在地上,沉浸在从未见过的幻想中——容祁断了指后,在厨房做菜时,不愿让她看,所以脑海中的场景,是她从未见过的。   夜风吹动,纱灯内烛火灭了一瞬,裴苏苏才如大梦初醒般清醒过来。   眼前那盘糕点,几乎快要被她吃光了。   如同冷水兜头泼下,心中暖意瞬间被浇了个凉透。   想到自己居然对仇人生出如此念头,愧疚和难堪缠裹成密不透风的茧,将她的心包裹在内,丝线狠狠勒进肉里,疼得她弯下腰,手臂颤抖着撑在桌上。   她这样,如何对得起师尊?   裴苏苏闭上眼,逼迫自己回想起闻人缙因为容祁受的那些苦,他受损的容貌和嗓子,还有身上的魔神诅咒印记,还有被废的经脉,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差点醒不过来的样子……   许久,她才终于将有关容祁的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全部从思绪中彻底剥离,只留下恨。   裴苏苏将容祁留下的糕点全部丢弃,再也不给这些东西扰乱她心神的机会。   走进内室,看到桌上摆的那些小玩意儿,她原本也想一同毁了,本来都已经拿起了那个拨浪鼓,可最后还是没舍得。   这是她买的东西,既然容祁走的时候没带走这些东西,那么这些玩物就再也与他无关了,她在心里这么自我安慰。   等了七日,容祁仍没有回来。   步仇实在坐不住,和弓玉一起找到裴苏苏。   “容祁之前受了伤都没离开,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走了?”步仇焦急问道。   他当然不是不舍得容祁,只是担心容祁是不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才会这么做。   万一容祁哪天突然回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弓玉扇了扇翅膀,满面愁绪,“属下盘问过小妖,他们都只见到容祁从东面离开了尊主殿,之后他去往何处,无人看见。”   裴苏苏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知他为何离开。”   步仇问道:“前些日子,他可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除了离开前几日,他看上去有些思虑深重以外,并没有什么异样,”裴苏苏仔细回想一番后说道,话落她却忽然想起一件小事,“说起来,容祁离开前一天的晚上,我们两个小吵一架。”   这段时日她周旋于容祁和闻人缙之间,而且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闻人缙身上,其实并没有怎么在乎容祁的变化,只是觉得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宇间不安越来越重。   “吵架?为什么吵架?难道是因为你们吵架,容祁才离家出走?”   裴苏苏毫不犹豫否决,“不可能,只是件小事而已。”   容祁那夜要与她合修,被她拒绝。   原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乖乖睡觉,没想到他表现得像是强压着什么似的,在她拒绝后仍试图扯她的衣带。   裴苏苏有些愠怒,语气急了几分。   容祁倒没有回口,只是坐在床上静默看她,下颌绷紧,脸色很难看,好似遭到最重要之人的背叛。   到后来,容祁居然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落下泪,只是他的委屈和痛苦并不难感受得出。   回想起他那个绝望的眼神,裴苏苏心中一刺,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拒绝合修而已,他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三人沉默许久,弓玉猜道:“难道容祁发现了闻人缙的存在?”   步仇道:“之前我们故意给虬婴传递假消息,让他和容祁相信我们不再怀疑闻承的身份,并且闻承昏迷濒死。除非容祁去了后山,不然他不可能知道闻人缙还活着。”   后山因为有合修台的存在,为防止旁人窥探,设了特殊的阵法,无法通过御空和传送的方式进入。   如果容祁真的去了后山,一定会被守在山下的小妖发现。   而且以他的性子,见到闻人缙,怎么都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是平静离开。   裴苏苏努力回想那夜的情形,总算抓到了一点端倪,“我想起来了,那日容祁问了一句闻承。”   “问了什么?”弓玉步仇看向她,齐声问。   “他问闻承还活着么,我说闻承已死,然后他的表现就变得不太对劲。”   从那个问话之后,容祁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与她合修,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被拒绝后,容祁并没有强迫她,只是坐在床尾一直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苏苏只当他随口一问,后来又被怒火占据心神,才忽略了这一点。   “可是,容祁怎么会知道,闻承到底活没活着?”沉思片刻,步仇说道。   就算容祁猜测闻承还活着,也根本毫无根据,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突然离开。   弓玉道:“应该与闻承无关,或许是魔域出了什么事情。”   讨论不出个结果,他们只能暂时先把这件事放下。   最后,步仇说:“后山合修台的阵法已经布置好了,原本定在后日行动,如果容祁在此之前回来,苏苏你将他引到那里,神交时给他重创,我再和你联手,应当能杀了他。”   “如果他不再回来,”步仇说着,看了裴苏苏一眼,捕捉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异色,“那便算了。”   就在这时,小妖进来禀报,“大尊,尊夫回来了。”   裴苏苏掀起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步仇和弓玉也望过去。 第73章 逃   当初羊士侥幸在诛邪雷下捡回一条命,逃得远远的,休养生息了一个月,才敢出来活动。   他现在正带人潜伏在碧云界和死梦河的边缘。   “魔尊回了魔域,这个消息是否可靠?”羊士身子前倾,谨慎问道。   手下恭敬回答:“回大人,魔尊在魔域大开杀戒,斩杀了许多不安分的魔王,连上任魔尊的旧部直渡都死于他手中。除了魔尊以外,应当无人有这样的实力。”   魔域藏龙卧虎,除开众所周知的魔王以外,其实还藏着几个渡劫期以上的高手,直渡就是其中一人。   这些人随便一个放出去,都是能称霸一族的存在,却全部被魔尊囚-禁了起来。   以容祁那样暴戾恣睢的性格,居然能将上任魔尊旧部的性命留到现在,简直不可思议。   “魔尊为何突然对直渡动手?”   “听说……毫无缘由,只是魔尊心情不好。”   想起那日容祁突然如死神一般找上他,冰凉的恐惧沿着脚底攀爬,失去手臂和小腿的痛苦又一次席卷上来。   羊士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臂,不再像以前一样空荡。   还好还好,他已经服下生生莲,长出了新的骨肉。   之前升入半步神阶巅峰,羊士便隐隐察觉到了一件诡异的事。   他明明身处远离魔域的死梦河对岸,没了邪魔珠就不会有魔气,可实力依然在提升。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往更高处走,走到伪神阶死于诛邪雷下,或者因为没有找寻到飞升之法,而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只不过,上次容祁忽然降临,逼得他走投无路,提前加快了这件事的进程。   这便是规则对妖魔的压制么?实力太过高强的妖魔,最终都注定会走向死路。   为了逸散过高的修为,杀人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所以,容祁当初没杀直渡等人,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因为——他将那些人当作自己养的“蛊”,在必要时候才派上用场。   留给羊士的时间只有一年,如果没能成功,不仅所有谋划都将毁于一旦,他自己也会身陨道消。羊士不可能不着急,所以才会急慌慌带人来到这里。   现在天地间只有他知道飞升之法,一旦成功,他便是新一任真神天帝,三界主宰。   压下心头狂热激动,羊士问道:“我之前让你们用阵法将邪魔珠都改成邪妖珠,可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趁魔尊不在,你们随我一起杀进碧云界。”   虽然已经迈入伪神阶,但经过上次的事,羊士对于容祁的恐惧已经根植于灵魂深处,再也不敢跟他正面对上。   容祁最近居然离开了那只猫妖身边,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大人,可是要杀了那只猫妖,夺她妖丹?”   羊士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狞笑,“不,不是要杀她,是要用邪妖珠帮她快速提升实力。”   “这……是。”   小妖将人带进来,裴苏苏微怔一瞬,手指动了动。   这次来的人依然不是容祁,而是闻人缙。   步仇弓玉对视一眼,主动提出告退。   殿内只剩下裴苏苏和闻人缙二人。   裴苏苏将方才的事情抛到脑后,从高座上走下来,主动牵住他的手,笑着道:“不继续躲我了?”   她又不傻,闻人缙到底在闭关修炼,还是在躲着她,她自然能感觉得出来。   闻人缙面色略有些不自在,低眸看她一眼,眸中纠结更甚。   裴苏苏好整以暇望他,“怎么了?”   犹豫良久,闻人缙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在心底叹息一声,语气略有些沉重地说道:“带他来见我吧。”   “谁?”裴苏苏眨了眨眼,茫然问道。   “容祁的……”最后两个字,闻人缙始终说不出口。   裴苏苏大脑一片空白,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心跳几乎都停了一瞬。   若是师尊知道,她这段时日,晚上一直与容祁待在一起,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她第一反应想要隐瞒,可想到闻人缙既然这么问出来,定然是已经有了答案,隐瞒也无用。   紧张地吞咽两下,裴苏苏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明明没让他们两个见面。   闻人缙看她这个神情,以为自己猜对了。   握了握拳,按下心中蔓延开的苦涩痛楚,强作无事道:“那日你带我去你的住处,我便猜到了,你让他出来吧,我……”   虽然来之前,他已经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可到了这一刻,站在裴苏苏面前,剩下的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裴苏苏眼中蕴起湿意,眼泪纷然而落,头被愧疚和紧张压低下去,咬着下唇道:“对不起。”   闻人缙忙弯下身子,用指腹拂去她面上的泪,他的手悬停在她身侧,几息后才想起来将她拥进怀里。   向来清冷沉稳的剑仙,生平头一次显得手足无措,“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你若不愿就算了。”   见他到这时候,最在意的依然是她的感受,裴苏苏心中一涩,愧疚愈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埋首于他怀中,带着哭腔道:“师尊,对不起。我不是不愿,我知道这件事早该告诉你,可我一直说不出口。”   “不怪你,你无需为此事责怪自己,”闻人缙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叹声道,“把那孩子叫出来吧。”   裴苏苏愣住,从他怀里抬起头,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睫。   那孩子?   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容祁?   闻人缙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虽然他的父亲是容祁,但稚子无辜,我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苏苏,这件事你不必瞒着我。”   说出第一个字,后面的话都变得顺畅起来。   闻人缙并没有注意到,裴苏苏僵在脸上的表情。   担心稍一停顿,这些话就会再也说不出口,他继续说道:“我与容祁容貌一致,孩子应当分辨不出,以后让他直接把我当父亲就是……”   裴苏苏终于艰难地理解了闻人缙荒唐的话,揪住他身前的衣襟,忍不住打断他未说完的话,“师尊等等,哪来的孩子?”   “嗯?”闻人缙低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缓,像是生怕引出她不好的回忆,“容祁的孩子。”   闻人缙不想说容祁和她的孩子。   那是容祁那个混账强迫她的,他们并非心意相通。   裴苏苏连连摇头,眼睫濡湿,“容祁哪有孩子?”   不对,容祁活了几万年,有没有孩子她还真不知道。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跟你住在一起的,不是容祁之子?”   裴苏苏依然处于怔愣当中,但还是回答:“不是。”   闻人缙紧接着问:“那是谁?”   裴苏苏眼尾微垂,难以启齿地开口:“容祁。”   得知与裴苏苏同住的人是容祁,闻人缙呼吸一滞,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   这个结果,还不如是容祁的孩子。   喉结滚了滚,闻人缙重新睁开眼,哑声问:“容祁呢?”   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浓烈。   “他……他前些日子离开碧云界,再没回来。”   闻人缙何其聪慧,转瞬间就想明白,裴苏苏这段时日委曲求全,陪在容祁身边是为了谁。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所以他心里才更是宛如凌迟一般痛。   若不是他没用,何至于让他心爱的妻委身于恶魔?   这段时日,她陪在容祁身边,心里不知有多恐惧痛苦,定然远比他痛上万倍。   闻人缙怜惜地将身前人拥进怀里,手臂不断收紧,只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痛和愧。   闻人缙喉间微哽,嗓音艰涩:“苏苏,你现在不用再瞒我了,我有把握对付容祁。”   他以为,裴苏苏是担心他,所以还想像之前那样,阻拦他和容祁见面。   “不是的师尊,我之前确实骗了你,但是容祁七日前真的已经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   “七日前?我下山那日?”   裴苏苏在他怀里点头,“嗯。”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她原本很紧张,后来忽然愿意带他去住处。   应该是弓玉对她说了容祁离开之事。   只是不知道,那个不知廉耻的疯子什么时候会回来。   “容祁若是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说到这里,闻人缙话锋一转,“不,我还是直接与你住在一处吧。”   容祁回来时,他若是不在她身边,怎么都不能放心。   还是与她住在一起为好,这样他才是第一个对上容祁的人,不用担心容祁发疯伤到她。   裴苏苏从他怀里抬起头,小巧的鼻尖通红,担忧说道:“师尊,容祁的实力比半步神阶还要强,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若非如此,她也根本不需要跟容祁演戏。   “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闻人缙低头,双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去她眼尾的泪。   “师尊,你真的有办法吗?”   “苏苏,信我。”   闻人缙嗓音低磁沉稳,话语中带着莫名的力量。   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温热的心跳,裴苏苏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他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虚渺剑仙,她应该相信他。   两人静静相拥良久,闻人缙将她脸上被泪水黏住的发丝拨开,拢到耳后,望着她道:“委屈你了。”   裴苏苏纠结了会儿,还是解释道:“这些日子,我并未与容祁合修过。”   “苏苏,我不在意这些。容祁怎么样,与你无关,错的不是你。”   闻人缙双手搭在她肩上,低下头与她对视。长眸清明,眼神坚定,证明这些话都是他真实的想法,并非为了哄她的托词。   裴苏苏忽然想到前几日,她竟有些不舍于容祁的离开,心下愧疚难安,躲开了他的视线。   闻人缙并未猜到她内心的想法,将她轻拥入怀,静静抱着。   过了会儿,他身体里突然涌上一阵并不陌生的燥热,在经脉里燃烧起来。   可他刚才并没有跟苏苏亲吻。   察觉到他身子绷紧,裴苏苏这才想起一件事,“我,我忘记我融合了凤凰血脉,如今我的眼泪是凤凰泪。”   她抬起头,见闻人缙眼尾微微泛起赤色,气息滚热,便知他不太好受。   闻人缙喉结上下滚动,压下难耐,浅笑着道:“恭喜。”   裴苏苏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另一个人说的那声“恭喜姐姐”。   她踮起脚,主动抱住闻人缙的脖子,想要将那个不该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人赶出去。   “你还有事情要与步仇他们说么?”闻人缙将她抱起来,轻巧地托住她的身子。   裴苏苏摇头,“没有了。”   闻人缙这才没了顾忌,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鼻尖,抱着她往寝殿走去。   从那之后,他便不再住后山,而是住在裴苏苏与容祁原来的住处。   两夜之后,是闻人缙的生辰,也是原本定下的,斩杀容祁的日子。   可容祁并没有回来。   裴苏苏渐渐将容祁放下,甚至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她端着一碗长寿面走进屋,放到闻人缙面前的桌上,笑着道:“尝尝看,我亲手做的。”   闻人缙放下手中刻到一半的木雕,“有劳夫人。”   “小心烫。”   “师尊,你这是在刻什么?”   裴苏苏好奇地将桌上的木雕拿在手里,发现他刻的是两个小人,一高大一娇小。   虽然只刻了大概的身形,还没有刻面容,但裴苏苏立刻就猜到了答案。   闻人缙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凝望她。   裴苏苏被看得脸上发烫,轻轻推了他一下,红着脸道:“快趁热吃。”   “好。”   闻人缙笑了笑,终是收回视线。   只是他刚夹起面,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眸色忽然一变。   于此同时,裴苏苏也感受到了边界处结界的波动。   她与闻人缙对视一眼,毫无耽误地朝着死梦河边而去。   路上遇到与他们有相同目的地的步仇,打了个照面,步仇严肃说道:“有敌来袭,我们一起去看看。”   离开碧云界后,容祁回了魔域。   前些日子护法虬婴浩浩荡荡带人离开魔域,回来时灰头土脸,而且魔尊久未现身,许多不安分的人开始蠢蠢欲动,升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容祁正有滔天怒火无处发泄,便将这些人当做了出气筒。   他性情残暴,嗜好杀戮,心情不好的时候,格外爱见血。   洁净无尘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浸透,衣袍下方血迹滴答落下,就连苍白的脸上,都被溅了一道道鲜红的血痕,衬得他面容愈发可怖,宛如阎罗。   容祁将右手中提着的东西丢进万魔窟,那东西咕噜咕噜滚出一段距离,撞到石头才停下,在地上蜿蜒出一道红痕。   万魔窟里面又添了许多亡魂枯骨,怨气愈发浓重。   那几道被束缚的龙魂时隔两年,再一次见到容祁身影,想到他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手段,俱都吓得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容祁阴戾的目光扫向那些龙魂,在它们心中的恐惧即将攀升到顶峰时,终于冷声开口,“前些日子,有人冒充我进了万魔窟?”   龙魂不敢隐瞒,把闻人缙进来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容祁脸色愈发阴沉,听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容祁。”其中一个龙魂见他要走,大着胆子喊了一句。   它实在受不了了,它宁愿彻底死亡投胎转世,不,哪怕灵魂消散在天地间,没有转世的机会,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被囚禁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与枯骨怨气为伴,饱受炎火灼烧。   背对它们的身影没有回头,但暂时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我们罪孽深重,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大发慈悲,将我们的灵魂彻底抹杀。如果再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们绝不会那样对你。求你看在我们曾经是你的族人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龙魂看不到容祁的表情,只看到他高大染血的背影,听他嗤笑一声,阴森森开口:“重来的机会?这世上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因果镜你可曾听说过?可以逆转因果,回到过去。”   容祁冷冷甩下一句:“何需逆转因果?你们现在的下场,就是你们最应得的果。”   他双手结印,欲离开万魔窟。   “你心中的仇恨,万年都没能释怀,终有一天会被执念反噬,何必如此执着?放下吧……”   容祁结下最后一个手印,身形消失在原地的瞬间,龙魂喊出一个称呼:“弟弟。”   血衣人已经离开了万魔窟,不知有没有听到。   容祁垂首站在万魔窟外,神情莫测,难辨喜怒。   站在外面等候的虬婴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不断下沉。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会让魔尊心情更糟糕。   “何事?”容祁冷沉的声线,打断了虬婴的思绪。   他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将事情如实相告,“魔尊,有位魔王趁您不在,将您种在后殿的生生莲偷走了两株。”   生生莲,是可以让人重新长出残缺骨肉的药,与原来的骨肉不会有任何差别。   只不过新长出的血肉没有温度,没有触觉,跟假的肢体差不多。   容祁闭上眼,苍白面容浮现出浓浓的厌烦,“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魔尊饶命,那个魔王不知怎么突然突破到了渡劫期,我等不是他的对手。”虬婴哭丧着脸,身子抖如筛糠。   容祁便猜到又是羊士搞的鬼。   只有羊士手里有邪魔珠,能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渡劫期高手。   羊士上次被他废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所以会需要生生莲,派手下来偷。   他不敢贪多,只拿了两株。   但容祁没工夫管羊士,眼下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闻人缙若是死了,我会受到重创?”   容祁忽然换了个话题,虬婴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息才回过神,连忙回答:“是,魔尊定要稳固识海,不然也有灰飞烟灭的危险。”   容祁的声音毫无起伏,“那我为何没有受到重创?”   “是啊,您为何没有受到重创?”虬婴眨了眨眼,下意识顺着容祁的话说下去,越往后说越觉得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小。   眼看着容祁的神情愈发阴沉可怖,他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明。   他终于明白,魔尊今天为什么心情这么差,突然返回魔域大开杀戒了。   顶着极具压迫力的视线,虬婴浑身冰冷,艰难地把唯一的可能说了出来:“因,因为闻人缙还没死。”   上次,虬婴说闻人缙活不过下个月。   容祁就焦灼地等了一个月,越到后面,一颗心越是下坠,偏还要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敢被裴苏苏瞧出半分不对。   昨日已经是最后一天,他仍没等到期待之中的重伤。   虬婴绞尽脑汁,赶紧想法子补救,“魔尊息怒。属下亲耳听到过她和弓玉说,闻人缙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即便闻人缙的命,暂时被他们不知用什么办法拖住,也完全不足为惧。”   一个昏睡着的半死人,能改变什么呢?   可虬婴说完,容祁的神情依然没有半分缓和。   他脸色煞白染血,眼眸赤红阴鸷,虬婴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寂无一物的死气。   “你确定,他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并非疑问句,容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虬婴连连点头,“属下确定,除非有神力,否则闻人缙绝对……”   说到一半,虬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因为恐惧和震惊瞪到最大,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眼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神元骨。   魔尊的神元骨。   虬婴根本不敢看容祁此时的神情。   他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可那些话是属下亲耳听到的,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容祁的声音从前方台阶上传来,“别人故意让你知道的假消息,你都分辨不出来,还传到我这里。虬婴,你真是白活了万年。”   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低沉而缓慢,与平日盛怒时,杀气腾腾的嗓音截然不同,却莫名让虬婴觉得胆寒。   容祁不信虬婴的实力,但他相信虬婴的秘术不会被人察觉。   所以从虬婴那里得知,裴苏苏已经不再怀疑闻承身份,他信了。   裴苏苏说闻承死活与她无关,他信了。   裴苏苏说闻承再也醒不过来,他也信了。   他耐心等着闻人缙身死的那一日,毫不怀疑。   直到最后的期限来临,闻人缙仍没有死,他才忽然从美梦中惊醒。   他按捺不住,问了裴苏苏一句,她一口咬定闻承已死。   他心中惶惶不安,想到她这段日子来,总是忙忙碌碌不见踪迹,还一直拒绝与他亲近,一直不敢想的那个猜测忽然就浮了上来。   他想与她合修,她却怎么都不同意,态度坚决,甚至发起了脾气。   容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裴苏苏早早看穿一切后,故意设的局。   可笑他还一直眼巴巴地等着,所谓的生辰惊喜。   魔王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堂下站着的魔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虬婴跪伏于地,额头冷汗滴落在地上。   他连续好几次办事不利,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次,他的命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虬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魔尊对他出手。   他实在承受不住恐惧,大着胆子抬头,却见容祁不知何时,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台阶上。   衣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顺着墨玉台阶蜿蜒流下。   他身后是埋葬了不知多少亡魂的万魔窟。   魔尊是天地间至强者,向来无所畏惧。   可在猜到真相后,却像个懦弱的逃兵,不敢面对,仓皇躲回了魔域。   虬婴心中复杂,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许久之后,虬婴听到容祁低声说了句:“滚。”   虬婴连忙带人离开,有人想出声告退,被他立刻用手势制止。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魔王殿。   偌大的魔王殿,只剩容祁一个人,孤坐在台阶上。   容祁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在他的安排下,验魂术证明他是真的,闻承是假的,这才是最具可信度的证据。   就算裴苏苏再怎么怀疑闻承是闻人缙,也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的猜测。   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毫无证据,仅凭感觉,就确认了闻人缙的身份,然后迅速倒推出他偷天换日的手法。   虬婴成了她的武器,被她利用,反刺向他。   容祁忽然想起阳俟曾说过的话。   闻人缙和裴苏苏在不仙峰结侣当日,天降彩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   他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而他只是个卑劣失败的小偷,尚不知自己早已暴露,依然沉浸在虚幻的美梦当中。   这些时日,裴苏苏是如何看待他的?   可笑可怜?还是恶心厌恶?   亦或都有。   他与她亲近时,同躺在一张床上时,她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是想着闻人缙?还是想给他一刀?   她这般委曲求全,强忍着恶心恐惧陪他演戏,是怕他伤害闻人缙吧。   还真是处处为闻人缙打算,为了他,连强颜欢笑,委身仇人这样的苦都吃得下。   其实昨夜,容祁当场就猜到,闻人缙被裴苏苏藏在了后山上。   说不定,后山还有其他“惊喜”等着他,作为他的生辰贺礼。   可他不敢去确认,从未有过的恐惧侵占了他的全副心神。   他夹着尾巴狼狈逃出来,躲在她看不到的阴暗角落,偷偷喘息。   夕阳日暮,魔王殿内很快暗下来。   台阶上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若不是胸前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会让人将他误认为死人。   三日后,虬婴过来了一趟。   容祁没有看他,依然眼眸半阖,空洞地盯着眼前一片地方。   “魔尊,碧云界……”   听到这句话,容祁抬眼望过来。   “碧云界并未有任何异动。”   果然没人找他。   平静了三日的容祁忽然如从前一般暴躁起来,猩红的眸中杀意弥漫,“滚。”   虬婴被他的威压震得识海巨震,连忙连滚带爬离开。   又过了六日,虬婴慌慌张张进来。   “若是碧云界的事,不必禀报。”   虬婴踌躇半晌,看了眼容祁阴森可怖的神情,虽然害怕,但还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及时禀报后果会更严重。   只是他换了个禀报的方式。   “启禀魔尊,这次是羊士的事,羊士带人偷偷攻进了碧云界。”   虬婴再次抬头,眼前已经不见了容祁的踪影,只有他待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第74章 碰面   羊士如今已是伪神修为,裴苏苏和步仇设下的结界,自然拦不住他。   他轻而易举便将结界击碎。   担心容祁会突然出现,羊士不敢耽搁,立刻带人攻入碧云界,直奔尊主殿的方向。   尊主殿设立在碧云界边缘,离死梦河并不远。   刚抵达尊主殿后山山下,羊士正好遇到赶来查看情况的裴苏苏等人。   他眼睛发亮,仿佛已经看到成神的契机在向自己招手,可看到裴苏苏身边的闻人缙,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你不是说魔尊回了魔域?”羊士厉声质问身边下属,同时悄悄往后躲了躲。   “大人,我们的人传回的消息,魔尊此刻确实在魔域没错,而且我们一直守在死梦河边,没见到魔尊出现,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羊士方才只大概看了一眼,便因为刻入灵魂的恐惧慌忙收回视线,没敢细看。   听了手下的话,他鼓起勇气重新向前看去,这才发现,眼前这人与魔尊气质截然不同,根本不是魔尊,而是与他打过好几次交道的熟人——闻人缙。   发现容祁不在后,羊士骤然松了口气,一扫方才畏畏缩缩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人堆里走出来,看向闻人缙,挑眉道:“你居然没死?”   受了当时渡劫期修为的他全力一掌,又跌入陨凤崖,承受魔神诅咒,闻人缙居然还活着,真是出人意料。   闻人缙也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羊士,眉间笼上几分冷肃。   裴苏苏见过羊士的画像,此时自然认出了他,心下提起防备。   感受了一下羊士现在的气息,闻人缙挡在裴苏苏身前,低声道:“他如今的修为,不止半步神阶。”   他当初离开魔域时,羊士还只是渡劫后期的修为,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他居然跨过了半步神阶,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   羊士还不知那种内丹用处时,辛辛苦苦修炼了万年,都没能进入渡劫期,百年前完全不是闻人缙的对手。他近几年偶然发现,那些内丹燃烧后可以让人看到前世记忆,从前世记忆中得知了邪魔珠的用处。   之后羊士便开始筹谋收集邪魔珠,派人抓人族天才和妖族幼崽来供自己修炼,修为蹭蹭蹭地往上涨。用这种方式,根本不会遇到瓶颈,实力提升极快。   裴苏苏同样曾迈入过半步神阶,羊士故意外放自己的修为,她自然能感受得出,他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可即便打不过,想到她身后站着的无数妖族子民,她身为一界之主,也必须站出来,不可后退半分。   裴苏苏面容清冷,凉凉问道:“羊士,你率人侵犯我妖族领地,意欲何为?”   羊士不敢拖延时间,开门见山道:“别这么紧张,我并不是要与你们打架,只是想帮你提升实力。”   说着,他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邪妖珠,这是许多碎片融合在一起形成的,蕴含的实力极为庞大。   步仇眯起眼仔细感受上面的力量,而后“嘶”了一声,震惊道:“这些妖力,应该能让人突破至半步神阶。”   “没错,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送你这件礼物。”羊士阴险笑着,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裴苏苏身上。   其实这枚邪妖珠,不仅能让裴苏苏突破至半步神阶,更会让她直接突破伪神阶。   但羊士故意瞒下了这一点。   裴苏苏当然不信羊士会有这么好心,而且邪妖珠上邪气太重,她并不想靠这种方式来提升修为。   在这个时候还能拿出融合后的邪妖珠,看来羊士就是残害诸多妖族幼崽的幕后黑手。   裴苏苏素手握紧,声音愈冷,“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我之间还横亘着妖族幼崽大仇,你觉得我会用你的东西?”   “你放心,这枚邪妖珠里的力量,都来自人族,没有一个是妖族幼崽,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吸收。”   裴苏苏没有说话,冷眸看他,直接从芥子袋中拿出一柄寒剑。   这便是她的回答。   “我好心帮你提升实力,你为何不领情?”羊士急切说道。   若是裴苏苏肯配合,他很快就能成事。   可若是她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不乖乖吸收邪妖珠里的力量,会白白浪费他许多时间,万一拖到魔尊赶来,他就完了。   “这些业障,你自己留着吧。”裴苏苏与步仇对视一眼,同时对羊士发起突袭。   羊士见谈不拢,也只好迎战。   “上!”一挥手,身边人迎上步仇和其他妖族。   羊士自己则是直奔裴苏苏,打算强行逼她吸收邪妖珠里的力量。   可就在他的手下即将对上步仇时,忽然一个个表情空白,僵在原地。   下一秒,他们的攻击调转方向,朝着羊士攻来。   羊士原本还打算手下留情,可这些人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对他释放杀招,他也只能将他们杀了。   “你们做什么?”趁着喘息之机,羊士脸色铁青,怒喝道。   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唤醒手下的神智,他们仿佛被人操纵的傀儡,满脑子只剩攻击他这一个念头。   又杀了两个手下,羊士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虬婴才有的控制人的本事吗?   可虬婴现在明明在魔域。   没有给羊士太多思考的时间,突然有阵浩瀚磅礴的精神力强行灌入他的识海。   识海剧烈动荡,羊士的眼眸涣散一瞬,差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在他修为足够高,转瞬间便定了神,只是识海中不停传来难忍的刺痛,折磨得他根本无法专注对战。   与此同时,裴苏苏和步仇都发挥出了自己最强的实力,同时攻向羊士。   裴苏苏将虚渺剑法施展到极致,妖力灌注在剑刃之上,发出“噌”的寒鸣,剑身微微颤抖。   步仇幻化出覆有坚硬鳞片的黑红蛇尾,如铁鞭一般,裹挟浓浓腥风抽向羊士。   羊士一边分出大部分心神抵抗精神力的侵袭,一边躲避两名渡劫期修士的攻击,着实有些狼狈。   毕竟他的实力是靠歪门邪道提升上去的,纯净的灵力对他的力量有些许克制作用。   羊士捉襟见肘,在脑海中疯狂想着对策。   “该死的。”他阴狠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锁定在弓玉身上。   肯定是那个精怪搞的鬼。   只有精怪族会修习精神力方面的法术。   羊士肩头中了裴苏苏一剑,鲜血汩汩流出,可身体的疼痛远比不上识海被攻击带来的痛苦。   他不敢有丝毫分心,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防御识海上面,不然万一识海被旁人的精神力占据,他会像其他人一样,成为傀儡。   这样拖下去根本不是办法,羊士一咬牙有了决断。   他不再躲避,故意迎上步仇的七尺蛇尾,被他一尾巴抽飞出去,正好摔在弓玉身边。   弓玉作战实力不行,正在一旁紧张地观战,完全没想到人会突然落到自己身边,惊得翅膀一颤,翠绿色眼眸瞪大。   步仇本体的实力极为强横,羊士被抽得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强撑着五脏六腑差点移位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对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精怪伸出手,想要直接将他抹杀。   “敢入侵我的识海,去死吧!”   阴毒的声音响在耳畔,弓玉收缩的瞳孔中,羊士的身影快速靠近,属于伪神阶修士的威压逼迫过来,他好似被钉在原地,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能力。   弓玉心跳骤停,已经绝望地闭上眼,却迟迟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攻击落下。   他重新睁开眼,看到羊士的动作突兀地滞在半空中。   “啊!”羊士脸色青白,嘴里毫无预兆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羊士以为弓玉是攻击他识海之人,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防备弓玉身上。   却没想到,精神力根本来自另一个人。   趁着他找错目标的短暂时机,那人的精神力凝实,化作一柄利剑,带着万仞寒意,一剑劈开了他的整个识海,中间出现一条巨大的裂隙,汪洋倒灌席卷,汹涌波涛疯狂撞击他自己的识海壁垒。   识海受创,带来的疼痛不亚于被生生斩开头颅,撕裂的疼痛传遍全身,深入骨缝,比上次被容祁斩断手脚还要痛苦百倍。   道心动荡,羊士七窍流血,发髻散乱,疼得在地上疯狂打滚,惨叫连连。   裴苏苏和步仇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作战时,突然陷入这种近乎于癫狂的状态,俱都暂时停下攻击。   “他怎么了?”裴苏苏蹙眉问道。   步仇摇了摇头,“不知,小心有诈。”   两人提起防备,不敢靠得太近。   走到可以攻击羊士的距离,他们同时凝聚出妖力,朝着羊士发起致命一击,想趁机终结了他的性命。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给羊士喘息之机,他们所有人接下来都会陷入危险。   “小心!”闻人缙急声提醒,可已经来不及。   两人的攻击即将落在身上,疯疯癫癫躺在地上的羊士,突然从怀里丢出一样东西。   裴苏苏下意识御剑抵挡,邪妖珠却像是生了灵智,躲开剑刃,顺着她施放出的妖力来到眉心前悬停,混杂着邪气的庞大妖力毫无阻挡地往她身体里灌。   步仇试图攻击邪妖珠,却被其上庞大的力量震开,倒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苏苏的实力快速攀升,短短几息间,就从渡劫期,迈入了半步神阶。   这是羊士花费大心思制成的邪妖珠,就是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提升裴苏苏的实力,比之前所有邪魔珠加起来威力还要强横。   羊士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眼眸如同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裴苏苏,准备在她突破伪神阶的一瞬间出手。   就在这时,他残破不堪的识海又迎来最为强烈的攻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玉石俱焚的怒火。   羊士的攻击到底没能施放出去,就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倒在地上。   磅礴妖力形成的牢笼,将裴苏苏死死困在里面,她的手腕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着,动弹不得。   过于强横的力量被强制灌入,经脉被撑到极限,面临着爆裂的危险。   裴苏苏感受着实力的提升,心里却没有半分欣喜,只有浓浓的不安和排斥,下唇快要被牙齿咬破。   就在这时,身后伸出一对有力的臂膀,将她拉出邪妖珠的范围。   裴苏苏落入一个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怀抱。   身后的胸膛滚烫结实,心跳得极快,仿佛随时都会冲出胸腔飞出去。   那人如雷般的心跳就在耳边,一下下敲击着耳膜,裴苏苏有些恍惚地转回头,视线绕过绷紧的下颌,对上一双充斥着担忧甚至是恐惧的墨眸。   是她无比熟悉的容颜。   只是他脸色苍白如纸,薄红的唇因为过于紧张而颤抖,脸上还有几道干涸猩红的血痕,平添几分煞气。   闻人缙刚彻底废了羊士的识海,让他再也无法发起偷袭。   顾不上回复枯竭的精神力,闻人缙快速朝着裴苏苏的方向走来,见到那人,脚步生生停在半路,长眸微眯,蕴起寒意。   “闻人……”步仇松了口气,正想问闻人缙是如何做到的,可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神色由庆幸转为戒备惊慌。   这人不是闻人缙。   是容祁。 第75章 战   羊士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他的手下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   这场战斗原本已经临近尾声,却因为容祁的突然出现,让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绕开地上的死尸,闻人缙停在三步远的位置,清寒长眸警惕地看向容祁,沉声道:“放开她。”   步仇和弓玉同样站在容祁对面,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容祁对他们的敌意恍若未觉,低眸专注望着怀中人影,伸手轻柔抚向她散落额前的青丝。   幸好他来得及时,没让裴苏苏突破伪神阶,不然她将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浓浓的后怕和庆幸将容祁整个人裹住,刚慢下去的心跳再次加快速度,呼吸稍显急促。   他的手伸过来,裴苏苏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偏头躲开。   容祁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重新落回她腰间,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裴苏苏垂下眼睫,没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按下因为与容祁突然的重逢而升起的复杂思绪,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冷下来,“放开我。”   容祁并没有依言放开她,反倒将她抱得更紧。   裴苏苏挣了挣,环在腰间的手臂却如同铜铁铸就一般,她无法撼动分毫。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我的惊喜呢?”   容祁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裴苏苏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从他怀里抬起头。   “什么?”   容祁面无表情,好似在脸上套了个僵硬的壳子,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低头认真地问:“我的生辰惊喜呢?”   步仇和弓玉听到这句话,都觉脚底升起凉意,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容祁不是傻子,就算他之前不知道真相,这一刻看到闻人缙出现,定然能猜到所有事情。   他明明知道所谓的“生辰惊喜”根本就是个陷阱,会要了他命的陷阱,竟然还能这么平静地问出来。   任谁都能看出,容祁平静外表下的暗涌。   听到这句话,裴苏苏心尖像是被用力刺了一下,顿时涌上酸涩。   她不再挣扎,安静待在容祁怀里,感受到方才滚烫的怀抱逐渐降温,一点点变得冰冷。   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度,闻人缙脸色有些苍白,目光紧锁在容祁身上,“容祁,放开苏苏。”   容祁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裴苏苏身上短暂移开一瞬。   他掀眸看向闻人缙,依然毫无表情,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你是何人?”   闻人缙目露疑惑,猜测容祁的用意。   说完,容祁似是没了耐心,用虎口钳住裴苏苏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修长指尖在她脸颊轻点两下,再次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夫人,我的生辰惊喜呢?”   他手指冰凉,不含半分温度,肌肤被碰到的地方,激起一层战栗。   他的手仿佛敲在裴苏苏心上,引得心脏一下下收缩。   裴苏苏被迫维持着抬头的姿势,眼睫半阖看向旁边,视线刻意避开容祁。   她用力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夫人?”   裴苏苏咽了咽口水,微微发颤的声音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在后山。”   “夫人在怕我?”容祁轻呵一声,似是觉得不可思议,声音放得更轻,认真问道,“为何怕我呢?”   裴苏苏终于肯睁开眼,认真打量此时的他。   容祁眼眸幽沉黯淡,仿佛打翻的浓郁墨汁,照不进半点光亮。   他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乌发不似平日那样仔细打理,有几绺青丝垂落而下。   脸上的血痕应该是几日前就已经沾上的,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擦去。   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的白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皱。   此时的容祁,不像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反倒像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这个疯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看着容祁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裴苏苏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不是滋味。   她狠了狠心,决意彻底戳破他的美梦,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容祁,别装傻了,你明明知道所谓的生辰惊喜根本……”就是个骗局。   “夫人累了,”容祁忽然打断她的话,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重新抱住她,朝着后山走去,“既然夫人不愿说,那我便自己去找我的生辰惊喜。”   像是生怕从裴苏苏口中听到什么不愿听到的话,他暂时以法术封了她的声。   容祁修为莫测,裴苏苏又在他手里,步仇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闻人缙则是因为之前力量消耗过度,精神力亏空,几乎没什么战斗力。   他若是贸然出手,不会有丝毫胜算,万一刺激到容祁,反倒会让裴苏苏陷入危险。   闻人缙面色阴沉下来,同样跟了上去,视线片刻不离容祁怀中的人影。   容祁抱着裴苏苏,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一群人,一群时刻准备杀他的人。   这条路他曾经和裴苏苏走过一遍,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狂喜,期待,紧张,不敢置信。   而这次呢。   遇到岔路,容祁没有选择走向合修台所在的右边,而是踏上了去左边的路,果然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紧。   走出去很远,看到藏在葱茏山林深处的院落,还有守在院外负责保护的诸多小妖,容祁停下脚步。   他望着怀里脸色煞白的裴苏苏,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看来这是夫人为我准备的第一个惊喜。”   冰凉轻吻落下的瞬间,裴苏苏头皮一麻,只觉后背发凉。   这样的容祁让她很不安。   容祁拥着她,沿着原路返回,重新站在岔路口。   这次,他走上了去合修台的路。   没走多久,空旷巨大的合修台出现在视野中,一旁溪水潺潺。   上次他们合修时,清泉水声响个不停,和着喘息声,多么美妙。   停下脚步,嗓音幽幽,“原来夫人给我准备的第二个惊喜在这里。”   容祁一眼就看出了合修台四周布置的阵法,对魔气有很强的压制作用。   是想趁他合修时放松警惕,给他致命一击么?   不。   容祁很快在心底否认了这个猜测。   闻人缙苏醒后,裴苏苏心里只有闻人缙,怎么可能愿意跟他这个冒牌货合修?   除了合修以外,还有另一件事可以在合修台上进行——神交。   道侣神交时,识海对彼此打开,毫不设防。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入侵他最重要的地方,给他重创。   再有阵法的加持,完全可以杀了他。   容祁继续抱着裴苏苏,往合修台中央走去,“夫人给我准备的惊喜我很喜欢,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试。”   裴苏苏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摇头表示拒绝,同时脚下用力站定,不想被容祁带着走。   容祁的所作所为给了她太大压力,逼得她眼眶通红,泪水纷然而落。   她的泪水打湿衣襟,温度透过衣物传到胸膛,在容祁心上狠狠一烫。   他脚步停了一瞬,但还是硬下心肠,带着她继续向前。   “容祁。”   闻人缙持剑拦在容祁面前,长眸中翻滚的杀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剑刃翻转,反射出刺目的阳光,却只让人感受到寒意。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放了苏苏。”   容祁不再继续向前,静默与闻人缙对视。   许久后,容祁依依不舍地抱着怀里的人影,将下巴放在她肩窝亲昵地轻蹭了蹭,仿佛他们真的是感情甚笃,片刻都不舍分离的有情人。   “夫人在此处稍等,待我杀了这人,我们以后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在一起。”   裴苏苏甚至听到他轻笑了声,气息轻呵入耳。   说完,容祁俯下身子,在她怔愣排斥的视线中渐渐靠近,仿佛看不到她的拒绝,于唇角轻啄一吻。   他终于松开裴苏苏,抬步朝着合修台中央走去。   裴苏苏刚逃脱禁锢,立刻跑向闻人缙,死死握住他的手。   她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几乎泣不成声,“师尊,别跟他打,你不是他的对手。”   容祁的噤声法术已经取消,裴苏苏汗湿的手紧紧抓着闻人缙,生怕自己一撒手,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闻人缙抬起没有持剑的左手,指腹温柔拂去她面上泪水,安抚道:“苏苏,今日一战避无可避。”   他和容祁之间,早晚都要拼个你死我活,今日羊士的到来,不过是将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刚经历过方才的战斗,他们这边所有人都正是力量亏空的时候,根本不是容祁的对手。   主动权掌握在容祁手中,容祁说何时战,不管他状态如何,都只能应战。   不然呢,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容祁欺负裴苏苏么?   容祁不是冲着裴苏苏,是特意冲着他来的。   裴苏苏抬手胡乱擦了把泪,哭得眼眶通红,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与你一起,我们一起上,一起杀了他。”   身后传来的声音,容祁就是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这么急着表演情真意切,是当他已经死了吗?   容祁闭上眼,极力压下胸中暴戾情绪。   “夫人不必担心,为夫定会斩了这个破坏我们感情的贼人。”   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凌厉攻击,直指他后心。   容祁转过身,空手握住裴苏苏刺来的剑。   利剑刺破掌心,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合修台上。   容祁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继续握着剑刃,朝着她一步步走来,温声道:“夫人认错了人,将我当作敌人,我不怪你。”   随着他的逼近,裴苏苏脑海中紧绷着的弦彻底断裂。   她胸腔剧烈起伏,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闻人缙走到她身后,裴苏苏毫不设防,红着眼抽出剑,正准备再一次刺向容祁。   下一秒,她脖颈被温热指尖轻点一下,眼皮忽然变得很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闻人缙小心地将她接进怀里,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裴苏苏被迫吸收了太多邪气,在净化身体里的邪气之前,不能动用力量,否则便会将这些业障引入身体,对将来极为不利。   闻人缙转过身,将昏睡过去的裴苏苏,交到步仇手里,“先帮她净化身体里的邪气。”   步仇将人接过,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当真有把握能杀得了容祁?”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闻人缙和容祁都算他的情敌。   但步仇对他们二人的看法截然相反,他私心里从来不把闻人缙当作敌人,反倒一直很敬佩他。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像闻人缙这样,可以为裴苏苏付出一切。   裴苏苏已经昏过去,闻人缙便不需要再强装。   他缓缓摇头。   全盛时期的他,对上曾经的“主人”,勉强有一搏之力。   可他刚对付了一个伪神阶的羊士,拿什么跟容祁对抗?   步仇心里一凉,“我和你一起上。”   “你帮不上忙。”   步仇想要反驳,却也清楚又无奈地知道,闻人缙说的是事实。   他能伤到羊士,是因为羊士识海被入侵,真正实力根本发挥不出来,而且羊士当时是主动迎上的他的蛇尾。   面对比羊士实力更为强横的容祁,他怕是连一招都走不了,就会被容祁抹杀,去了根本无用。   “照顾好苏苏。”说完,闻人缙最后深深看了眼裴苏苏,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刻在灵魂深处。   他转过身,提起手中剑,一步步走向容祁。   步仇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闻人缙!你以为你死了,容祁会放过苏苏?到时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容祁的对手,容祁那个疯子会怎么对待苏苏,你真的想不到?”   弓玉同样急得不行,赶紧把自己的精神力都渡给闻人缙,希望能帮上他的忙。   步仇的话,让闻人缙心中的念头开始动摇。   他原本的打算是,与容祁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同归于尽。   可若他真的死了……   “如果苏苏醒来得知你死了,她会做什么傻事你想过吗?”   闻人缙握紧手中的剑。   生平第一次,他持剑的手在颤。   许久之后,咽下喉间苦涩,闻人缙留下一句“照顾好她”,便义无反顾地朝着容祁走去。   他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会活着回来的承诺。   步仇心头不好的预感愈发扩大。   恐怕闻人缙这一去……凶多吉少。   等苏苏醒来,自己如何向她交代?   容祁冷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闻人缙,眸中平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戾。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他一挥手,布下结界将整个合修台笼罩在内。   结界漆黑一片,遍布雷电,并非普通的隔绝结界,而是饱含了杀意的诛杀结界。   不见血,结界永不会破。   站在结界外面,步仇他们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情况,神识也探不进去。   吩咐人在此处看守,一有消息立刻禀报后,步仇便抱着裴苏苏去往暖灵泉,尽快帮她净化体内的邪气。   弓玉担忧裴苏苏的情况,也跟着步仇离开。   结界内,容祁冷冷打量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傀儡。   与此同时,闻人缙也在看自己名义上的“主人”。   许久后,容祁率先打破沉默,“你可知我为何要创造出你?”   闻人缙不语。   容祁难得好心解释给他听。   “神厌恶妖魔,立下规则禁止妖魔窥探飞升之道。我得了秩序石,却无法掌控,便用分魂术创造出你,让你以非妖魔之躯,修炼成神。”   “你当年是半步神阶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晋升伪神,等来天劫就能飞升。”   这就是神对人族的偏爱。   妖魔晋升伪神,便等于踏上一条死路。   但人族晋升伪神,等待他们的是康庄大道,前途一片光明。   “可你做了什么?”说到这里,容祁冷笑一声,语气带上讥讽,“你废去自身修为,跑去龙族找什么龙骨花,让我万年谋划毁于一旦。”   他并非精怪族,修炼起魂术本就不易,更何况虬婴带来的分魂术还是残缺不全的。   为了练成分魂术,容祁练了万年,有许多次都差点灵魂破碎,灰飞烟灭。   好不容易分出一个满意的副魂,眼看着离成功只有半步之遥,却功亏一篑,所有努力付之一炬。   闻人缙安静听容祁说着这些话。   怪不得他总感觉,自己身上似乎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使命,却一直想不出那使命是什么。   原来他是容祁为了对抗天道秩序,而创造出来的。   可当初那件事发生,他哪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使命。   为了保住裴苏苏的命,他别无选择。   回想起当年情形,闻人缙不客气地嘲讽回去,“若不是你妒忌我占有苏苏,主动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我自废修为时,你怎么可能不知晓?”   从他与苏苏第一次合修,暗中窥探的感觉便消失不见,闻人缙不难猜到原因。   如果容祁没有切断他们的联系,凭借着他们之间的互相感应,在凤凰秘境遇险时,容祁就能第一时间得知。   不管是救裴苏苏从凤凰秘境离开,还是得到龙骨花帮她改善血脉,对于容祁来说,都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完成的事。   若非容祁心生妒意,当年的事,后来绝不会是那样的走向。   闻人缙不提起这件事还好,他提起这件事,等同于往容祁心上最脆弱的地方扎刀子,让他胸中怒火暴烈燃起,灼得肺腑剧痛连连。   容祁向前半步,逐渐逼近,眸中毫不掩饰勃勃怒气与杀意,语气带上几分激动,“你只是一个傀儡,有什么资格占有她?”   “笑话,”闻人缙最不甘心的就是自己傀儡的身份,被他戳到痛处,同样冷笑着反唇相讥,“我是苏苏的道侣,我没有资格,难道你有资格?”   “你只是我创造出来的工具,你的一切都属于我,包括苏苏。”   “我与苏苏情投意合,即便你顶替了我的身份,她依然看不上你,更不可能属于你。”   容祁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闻人缙,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几息后,他忽然毫无征兆地低声笑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胸腔都在共鸣震颤。   到后面,眼尾甚至都笑出了泪。   “闻人缙,你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愤怒,仇恨,不甘,杀气腾腾的样子。”   容祁下一句话,如同一柄重锤,重重敲在他心上——“你又比我干净到哪儿去。”   闻人缙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   他的反应,让容祁心情大好。   裴苏苏以为她喜欢的人多么光风霁月,清绝出尘似仙人。   可实际上呢,他闻人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有清冷干净的一面,同样有扭曲阴暗的一面。   闻人缙若真像裴苏苏以为的那么坦荡,为何要将这件事死死瞒着她?   还不是自卑于自己傀儡的身份,自卑于,自己是被全天下最肮脏卑劣之人创造出的傀儡的身份。   所以闻人缙根本不敢说。   说完这句诛心的话,欣赏够了闻人缙痛苦难堪的表情,容祁缓声低语:“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吧,很快你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一个失败的傀儡,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说完,赤红眸中浮现出杀意,容祁以手成爪,出手狠辣地朝着闻人缙攻击而去。   容祁不想融合这个让他生厌的灵魂,只想要他的命。   就算闻人缙死了,他自身也会遭受重创,甚至会失去轮回转世的机会……   容祁也必须让他死。   闻人缙不死,难消他心头之恨。   午夜时分,泡在暖灵泉中的人有所感应,猛地睁开双眼,提前清醒过来,眼中泪水滚落而下。   裴苏苏还未完全回过神,只是本能地喃喃道:“师尊,师尊……”   看到她醒来,步仇和弓玉同时出声:“苏苏!”   “师尊呢?”   看到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裴苏苏顿时明白,心中一凉。   她咬破手指,颤着手绘制出阵法,身形眨眼间便出现在后山脚下。   沿着山路磕磕绊绊往上爬的时候,裴苏苏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她什么都不敢想,怕想到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结果。   可还是有很多不好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脑海中。   是师尊让她昏睡过去的。   他根本没有能赢了容祁的把握,怕她接受不了,所以才会这么做。   裴苏苏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情人扣的感应还在,心上绞痛剧烈,宛如有人拿着刀子凌迟。   她好几次跌倒在地,手掌被擦破,流出血来,却根本顾不上这些。   跌倒了就爬起来,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合修台,必须救下师尊。   终于来到合修台前,容祁布下的结界刚好吸收够了足够的血,逐渐消失,显露出里面的情形来。   冰冷月光下,一人站立,一人寂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无数鲜血自胸前血洞流出,染红身下的地面,甚至顺着合修台的纹路蜿蜒流到很远的地方,汇入那条小溪。   裴苏苏忽然听到刺耳的嗡鸣声,在她耳边炸响。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重重跪倒在地,泪水无意识地自红肿的眼尾滚落,映着月光,照出她苍白的脸。   裴苏苏甚至没有勇气,去确认地上那人还有没有呼吸。   容祁闭目,晃了晃脑袋,将剧烈的头痛压下。   不愧是他的傀儡,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居然还能硬着骨头算计他。   握紧手中毁了一半的精血玉坠,容祁重新睁开眼,看到前方的裴苏苏,对上她空洞寂无的眼神。   容祁见不得她为闻人缙流泪。   他一步步走向她,停在她面前,用染了血的手指擦去她脸上泪。   居高临下,毫无感情的声音告诉她:“闻人缙死了。”   过了很久,耳鸣才终于消失。   裴苏苏茫然地抬起头。   容祁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裴苏苏艰难地理解了容祁话语中的意思。   闻人缙死了。   刚才涂抹在她脸上的,是闻人缙的血。   容祁将失魂落魄的裴苏苏从地上拉起来,用一成不变的语调平静说道:“忘了他,从今天起,你只需要有我就够了。”   说完,他正准备将面前人抱进怀里,胸口却陡然一痛。   低头,容祁看到一柄利剑贯穿了他,在闻人缙胸前同样的位置。   以容祁的修为,他若是想躲,自然能躲开。   容祁看着那柄剑插在自己心口,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将本就被鲜血浸透的衣袍,染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居然是,原来他的血,和闻人缙的血颜色是一样的。   容祁抬眸,对上裴苏苏的眼。   此时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了半分对他的不忍,只余仿佛能燃尽一切的仇恨。   她眼里流出血泪,神情死寂,无声地说出一句话。   微风没有将她的话送入耳中,但容祁从她的唇形分辨出了话的内容。   她一字一句,“我、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家小千、闻人绿帽戴好2个;苏栀、黎色、123、黛清、erika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41瓶;胡鸭子、4068738240瓶;恩东狗30瓶;槛内外客、九家酒、头发爱打结、奶油莓莓、南风不知意20瓶;桃砸12瓶;周卫国、车厘子啾啾啾、是小可爱啊10瓶;浮歆荻7瓶;erika6瓶;乌托邦、白滟子5瓶;十七4瓶;uoyaijoayDGLnegGMO、余音袅袅3瓶;醉卧江山2瓶;45315683、芋圆烧仙草、小小懿二伞1瓶; 第76章 噩梦   裴苏苏刺完一剑便松手,想要跑向地上那人,脚步却被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森然月光透过树影缝隙漏下来,映出容祁高大修长的身影。   他的脸白得可怖,唇红似血,宛如阎罗,拦在她面前。   新的结界出现在合修台周围,将他们二人笼罩在内。   容祁伸出冰凉的右手,箍住眼前人的下颌,眼眸带赤,嗓音微微发颤,“你为了他……要杀我?”   裴苏苏目光仇恨地盯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洞穿。   她无声重复了一遍“我要你的命”,随后重新握上剑柄,用力一转,似是要绞碎他的血肉。   裴苏苏气息急促,手下颤抖,容祁心知她不忍。   可他更清楚地知道,她的不忍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闻人缙。   他顶着这张脸,裴苏苏不可能眼睁睁下得去手。   又是闻人缙。   容祁胸中妒意翻涌,松开对她下颌的钳制,转而握住她的手,往前一带。   裴苏苏落入他怀中,伴随着利刃刺穿衣服和身体的声音,手上利剑彻底穿透他的胸膛,一半血红的剑身出现在他背后。   滚烫的血液溅在裴苏苏苍白的手背上,她眼皮一跳。   容祁的血越流越多,很快她手上沾满了鲜血,染红袖口,还有许多滴答落在地上,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   容祁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双手捧住她的脸,面容苍白染血,与她额头相抵,嗓音喑哑,透着病态的坚持,“与闻人缙和离,和我结侣。”   极近的距离,鼻尖几乎触在一起,温热气息喷拂。   裴苏苏倏然掀起眼,望进他幽暗沉遂的墨眸,往日清凌凌的桃花眸中被怒和恨填满。   “你做梦。”她厌恶地别开脸,与容祁拉开距离,仿佛连与他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令她难以忍受。   剑刺上来的时候,容祁都没有任何反应,此时却忍不住红了眼眶,眼睫轻颤。   裴苏苏猛地拔-出手中剑,容祁身子微微前倾,嘴角血迹蜿蜒流出。   就在裴苏苏狠下心,准备朝着他的心脏刺下去时,容祁展开左手,给她看他藏在手心的东西。   剑尖停留在距他胸前半寸的位置,没再向前。   那是闻人缙曾经留下的精血玉坠。   玉坠此时已经被毁了一半,剩下一半被人用结界护着,力量才没能逸散。   裴苏苏丢掉剑,所有目光被玉坠吸引,急急地伸手去抢。   容祁合上手掌,故意抬高手臂,不让她够到。   裴苏苏急切地踮起脚,想要抓容祁的胳膊,却怎么都够不着。   腰间环上手臂,她重新撞进他怀里,伤口顿时涌出更多血,在她的衫裙上晕染开来。   裴苏苏空白一片的大脑稍微恢复了些许神智,死死抓住容祁身前的衣襟,像是抓着能救命的稻草,迫切问道:“闻人缙没死,他没死对不对?”   “他还有口气,”容祁将裴苏苏禁锢在自己身前,看她因为自己这句话倏然亮起的眼眸,眉间戾意更重。他低下头,冰冷的唇贴在她耳边,如同恶魔般低语:“但他接下来能不能活,看你的表现。”   裴苏苏抬头看了眼他高举的左手,逐渐松开他的衣服,防备盯着他,“你要我做什么?”   “毁了情人扣。”   裴苏苏沉默地眨了眨眼,更多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容祁不着急,耐心等着她的回应。   意料之中,她艰难开口:“好,但我要先看看他。”   容祁低眸深深看她,终是松开了手,解除法术,放她过去。   裴苏苏踉跄地扑过去,检查闻人缙的气息。   容祁说留了口气,就真的只留了一口气,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到闻人缙毫无生息地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鲜血染红白衣,乌发被暗红的血黏在一起,裴苏苏眼中血泪滚滚而落。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丹药根本帮不上忙。   裴苏苏跪在地上,用双手堵住他胸前破开的的血洞,却怎么都堵不住,仍有无数血液沿着指缝流出。   她试着疯狂地往他身体里输入力量,只是掌心下的身体破败不堪,输入进去的力量全部逸散出来,半点都留存不住。   眼看着闻人缙的生命力渐渐流逝,掌心下的体温越来越凉。   绝望和无力爬上心头,裴苏苏痛哭着喊他,“师尊,师尊,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情人扣的感应还在,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不停传来剧烈到几乎痉挛的疼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裴苏苏立刻转过身,双臂展开以防备的姿态,挡在闻人缙面前。   眼前像是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血雾,看什么都不甚真切。   她看不到容祁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缓的声音,“毁了情人扣,我帮你救他。”   “真的?”裴苏苏根本不相信,容祁会有那么好心。   可她别无选择。   她救不了闻人缙。   容祁好心提醒,“他坚持不了多久。”   在头顶冷冰冰的注视下,裴苏苏低垂着头,似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正在考虑。   回头深深看了闻人缙一眼,裴苏苏目光柔和下来,然后从芥子袋里拿出情人扣,颤抖着手,灌入灵力进去。   扣在一起的情玉浮现出裂纹,几息后,“咔嚓”彻底碎裂,玉镯碎片落在她跪起的腿上。   与此同时,情人扣的感应消失,裴苏苏咬紧牙关,用力闭了闭眼。   深呼吸两下,强逼着自己冷静,她看向容祁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逆着月光站立。   “这样……可以了吗?”   容祁挥了挥手,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地上那人的气息确实是保住了。   察觉到闻人缙的气息稳定下来,裴苏苏转回身,紧紧握住他的手,满脸庆幸,又哭又笑。   容祁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今日抱着必杀闻人缙的决心,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留他一命?   地上那个,就算救活,也只不过是个僵硬的躯壳而已。   许久,容祁蹲在她面前,伸手欲抚去她脸上血泪,“哭够了?”   裴苏苏厌恶地往后躲。   容祁烦躁地拧眉,手下转了个方向,朝着地上那人的要害攻击而去。   他的手腕被人死死握住。   容祁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留着这个没什么用的躯壳来威胁她,似乎也不错。   他侧首看向她,“过来。”   裴苏苏动作僵硬地移步过来。   容祁伸手,抚去她脸上血泪。   这一次她没再躲避,安静地待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形似桃花瓣的眼眸如今空洞无神,红肿的嘴唇被咬破,脸上布满了血痕和泪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多么狼狈。   为了别的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容祁心中一狠,手下力道失了分寸,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她却像是个失去灵力控制的偶人,没有半分反应。   容祁胸中怒火越烧越旺,大掌扣在她脑后,低头覆上她柔软的唇。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掩藏,毫无顾忌地顶开她的唇齿,攫取她的呼吸和津液。   裴苏苏紧紧闭上眼,身子因为排斥而紧绷。   可仍旧没有推开他。   她越是顺从,容祁就越是恼怒。   他暂时退离,喘着粗气命令道:“睁开眼。”   裴苏苏依言睁开眼,瞳孔涣散地盯着空中某个地方。   容祁又一次离开她的唇,墨眸癫狂猩红,低哑嗓音带着愠怒,神志不清之下口不择言,“为了闻人缙,你什么都能忍是吧,好啊,那就当着他的面,与我合修。”   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逆来顺受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裴苏苏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过去,手指指向他,嘴唇颤了颤,胸口剧烈起伏,“你,你……”   似是气极,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混账。”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她开始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   察觉到她怒极之下,体内本就不稳的力量逐渐暴-乱,竟隐隐有了突破迹象。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容祁立刻慌了,握住她的肩。   裴苏苏误会了他的意思,顶着模糊不清的视线,对他拳打脚踢,不停挣扎,哭哑了的嗓子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容祁长眉紧蹙,慌乱抬头,看向繁星遍布的夜空。   平静的夜幕下,有极其强大的威压正在逐渐接近,分明是晴朗天气,却凭空凝出了乌黑的云。   容祁呼吸一滞,瞳孔骤缩,思绪恢复些许清明。   心脏快速跳了跳,他不敢再耽搁,突然握住身前人的肩膀,将她压在地上。   容祁语速极快,赤红眼眸死死盯着她,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恐惧,“别突破,你会死的,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死。”   见她仍反抗得厉害,担心伤到她,他只好搬出闻人缙,“不想闻人缙死的话,你就乖乖配合我。”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浓浓的绝望和痛苦,她不敢相信,容祁竟是这般狼心狗肺之人。   杀她夫君,逼她与夫君和离,竟还要她当着夫君的面,与他,与他……   回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竟对他生出不忍,真是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滚,你滚,你给我滚。”   裴苏苏有气无力地怒骂着,挣扎乱踢的力道减弱不少。   容祁再次抬头看了眼天色,顾不得愧疚后悔,急切地扯向她腰间。   为了缓解她的痛苦,他急急低头,往她口中渡龙涎,嘴里弥漫开浓浓的铁锈味也没有退开。   裴苏苏眸中光芒越来越黯,冰凉液体顺着眼尾流下。   身体与意识仿佛被强行撕裂,将她分割成两个部分。   裴苏苏不再挣扎,无助地躺在地上,偏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人。   她颤抖着伸出手,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向他求救。   师尊,救我……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够到。   可那咫尺之遥却如同天堑,她怎么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细白的手指被地面划破,抠出了血迹。   被血迹染红的视野剧烈动荡着,那道能带给她安全感的身影浮现出无数重影,她辨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让人绝望的噩梦中,她听到此生最恨的声音。   “运转合修功法。”   见裴苏苏毫无反应,容祁心下愈发着急,将闻人缙的吊坠举到她面前,“运转合修功法。”   裴苏苏再也压不住翻滚的恨,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上去,牙齿刺破肌肤,唇齿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容祁攥紧手掌,手背青筋暴起,却没有躲开,任由她发泄。   他气息不稳,急声说道:“运转合修功法,不然我就毁了它。”   看到吊坠,裴苏苏终于听话。   容祁同时运转起合修功法,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逸散出的力量,以及尚未净化的邪气全部引渡到自己体内。   他在伪神阶这个门槛前面,压制了万年,唯一找寻到的逸散多余修为的办法就是杀人。   可此刻根本来不及做其他布置,只能强行将她的修为渡给自己。   天空中泛着紫色雷电的劫云渐渐散开,终于没有机会劈下。   容祁后背冷汗渐消。   裴苏苏紧紧闭着眼,咬着唇不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就好了。   醒来就会发现,师尊好好的,她也没被容祁这个畜生欺辱。   “苏苏。”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裴苏苏猛地睁开眼。   身前人停下动作,艰难地抬手抚上她的脸,动作温柔,眸中充斥着怜惜痛苦。   “师尊……”裴苏苏无意识喃喃道,朝着他伸出手。   容祁忽然紧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那些让裴苏苏熟悉的感情如潮水般褪去,只余暴戾和疯狂。   裴苏苏的手僵在半空。   “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我迷惑了?”容祁眸光闪了闪,故意说道。   裴苏苏眼中的光迅速消失,重新归于仇恨,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师尊的命还握在这个恶魔手里。   裴苏苏不愿面对眼前这一切,再次闭上眼。   “睁开眼,”看到她身上那些并非自己留下的痕迹,容祁全副心神被妒火和执念占据,整个人几乎陷入了半疯癫的状态,并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看看我到底是谁。”   “看来你想让闻人缙……”   话还未落,裴苏苏就妥协地掀开眼睫,咬牙怒视着他。   容祁仿佛看不到她眼里的厌恶,俯下身,温柔而专注地与她亲吻,胸臆滚烫,沉沦其中。   许久之后,容祁抱着失去意识的裴苏苏离开后山,在步仇弓玉和一群小妖警惕的追随下,回到他们之前的住处。   刚走进去,容祁就察觉到了不属于他的气息,刚压下去的暴虐杀意又一次翻涌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轻轻将裴苏苏放到床上,布下隔音结界,容祁神情冷戾,将寝殿中所有能毁的东西都毁了。   桌椅软塌,茶具屏风,都遭了他的毒手。   直到寝殿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容祁才终于停手。   他低垂着头立在原地,胸前沉沉起伏。   该死的闻人缙,居然将神元骨中的神力炼化进灵魂中,试图攻击他的识海,趁他道心不稳时,夺他的舍。   若不是他手里有精血玉坠,在关键时刻重伤闻人缙,差点就让他得逞。   只是闻人缙在灵魂彻底消散之前,躲进了他身体里。   如今他无计可施,即便毁了精血玉坠,也只能让那个空无一物的躯壳破碎,伤不到闻人缙的魂。   容祁不是手下留情,是根本杀不了他。   闻人缙就如同他自己,生命力顽强到了令人憎恶的地步,怎么折磨都折磨不死。   裴苏苏醒来的时候,看到容祁在吃面,吃那碗早已凉透了的,根本不属于他的生辰面。   她身上被人施了清洁术,黏腻的感觉不再,衣服也被换成了新的。   察觉到她醒来,容祁的视线立刻看过去。   他依然穿着那身脏衣服,血迹干涸结痂,胸前的血洞和手腕的伤口都没有处理,只有脸上的脏污消失,露出苍白俊美的面容,漆黑如墨的瞳仁一瞬不瞬望着她。   裴苏苏面无表情地盯着容祁看了很久,忽然觉得他可怜又可笑。   她肩膀颤抖,看着他笑,眼角都笑出了泪。   空旷的寝殿回荡着她越来越大声的笑。   容祁眼眶泛红,在她的笑声中吃完了那碗面,连汤都一滴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唉,都疯了orz   感谢在2020-11-2923:53:33~2020-11-3022:5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深人静看文时100瓶;藤30瓶;4867083220瓶;大猫15瓶;胡鸭子、韩云溪陵砂、工藤新一的女朋友、夜青城10瓶;450084995瓶;铃音依旧、箜茕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跪   笑够了,裴苏苏正欲掀被下床,发现指尖黏腻,低头一看才发现,指腹不知何时被人细致地涂上了白色药膏,微红的擦伤快要愈合。   她轻搓了搓指尖,完全记不清手是何时受的伤——昨夜的所有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黑雾,朦朦胧胧,她只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记不起细节。   仔细回想起来,也只想起乌黑交叠的树影间,露出半轮冷白月光,像是死人的脸,充斥着不祥气息。   裴苏苏下了床,踏着遍地的木片和碎瓷片,一步步朝着容祁走去。   容祁坐在地上,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只仰起头,乌发散乱,脸色苍白,眉目如画,痴痴看她。   回想起昨夜,裴苏苏气息渐急,高高扬起手。   容祁墨眸一瞬不瞬盯着她,没有躲。   可那一巴掌最后还是没有落下,为裴苏苏忽然绕过他,掩唇匆匆跑向殿外。   容祁转头,视线追随她而去,只看到一截白色裙角消失在门框。   他隐约听到了呕吐声。   再之后,是她离开的声音。   偌大的寝殿,上方雕梁彩绘,下方所有家具都被破坏了个彻底。   容祁狼狈地坐在原来的珠帘下方,正面前是一片废墟中,唯一完好无损的架子床,刚才她就静静躺在上面。   许久后,容祁将脸埋进双手,低声呜咽,热泪滚滚而落。   裴苏苏不愿与容祁待在一处,便离开寝殿出来,在外面见到一脸担忧的步仇和弓玉。   他们似是想问她的情况,却又欲言又止,不敢张口。   裴苏苏直接问道:“他呢?”   弓玉脸上闪过诧色,很快道:“他,属下将他放置在暖灵泉旁边的洞府里了。”   裴苏苏以前便是在那个洞府里,炼制的九转逆脉丹。   那里是整个碧云界最适合养伤的地方,上次为了避免被容祁发现,所以才没将闻人缙安置在那处。   听罢,裴苏苏立即前往。   她远远站在床前,看着床上那人胸腔微弱的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从洞府出来,她问:“羊士可还活着?”   步仇和弓玉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一时愣住,对上她过分平静的面容,心下都有些惊异。   压下担忧,弓玉说道:“羊士已死,可邪妖珠却不见了踪迹。”   裴苏苏清冷目光望了过来,语调几乎没有波澜,“邪妖珠不见了?”   这次回答的是步仇,他点点头,“没错,上后山前,我就派了人守在附近。没人见到任何异动,邪妖珠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确定羊士已死?”   “他的确已无气息。”   裴苏苏放心不下,“带我去看看。”   “好。”   羊士和他的手下都还在后山脚下的空地上,四周均有小妖严密看守。   裴苏苏走到羊士身边蹲下,伸指探了探他的脉搏,早已没了温度,说明他死去多时。   她扫视一圈,发现羊士带来的三十四人皆在此处,一个不少。   邪妖珠怎会不见?   “会不会是被哪个小妖偷走了?”弓玉猜测道。   虽然那东西蕴含着许多邪气和业障,但如此庞大的力量,对于小妖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难说会不会有人冒着风险将它偷去。   裴苏苏开启天机眼,瞳仁泛起金绿交织的异色光芒,打量了一圈,并未看到哪个小妖身上沾有邪气。   “将这些人的尸体都处理了,严查靠近此处的所有人。”   “是。”   之后裴苏苏与步仇弓玉一起,进了主殿。   虽然羊士已死,但他那些据点还未完全摧毁,若不将邪魔珠和邪妖珠全部收回来,他的手下定然还会继续害人。   “人族那边现在基本上是一盘散沙,我们将羊士的据点位置递过去,那些门派各个事不关己,都不愿出手。”   裴苏苏正在认真研究人族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事关重大,我们不必再顾忌许多了。”   他们本来的想法是,和人族一起合作解决此事。   可既然人族门派不配合,他们也不用再考虑,此举会不会引起他们的猜忌,尽快解决此事,以免造成更多无辜者的伤亡才最为合适。   “嗯,我派大妖潜进人族,将这些珠子全部夺回摧毁,再也不给他们害人的机会。”   “此事须得尽快,羊士修为提升的速度,大大超乎了我们的意料。”   他们手头已经掌握了几个羊士设下的据点位置,安排距离最近的大妖带人前去摧毁,让弓玉负责联系这些大妖。   至于那些藏得比较深的据点,还需要继续查探。   安排好之后,步仇说道:“我还是不能理解,羊士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羊士一开始说,为了帮裴苏苏提高修为,他们还不信。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准备了邪妖珠,还逼着裴苏苏吸收其中的力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裴苏苏将地图放下,眼眸微眯,目光出神地盯着半空中某个地方,似是在艰难地回想什么。   沉吟片刻,她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羊士想让我突破半步神阶巅峰,不知有何图谋。而昨夜我的修为压制不住,即将突破时,却被容祁强行渡走。”   即便没受容祁那句话的刺激,她的修为也压不住了,突破是早晚的事。   “大尊!”   “苏苏!”   步仇和弓玉面色瞬变,大惊失色。   他们被挡在结界外,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容祁抱着昏迷过去的裴苏苏回了寝殿。怕容祁发疯会伤到裴苏苏,他们没敢轻举妄动,只一直守在寝殿外面。   没想到,居然……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在闻人缙在场的情况下。   步仇竖瞳收缩,气息急喘,咬牙骂道:“这个畜生。”   “早就听闻魔尊行事乖戾,只是没想到他竟混账至此,”弓玉愤怒的同时,心中又愧疚难安,“唉,若不是当初我的验魂术出错,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弓玉的话,让裴苏苏回想起了一部分关于昨夜的记忆。   当时的某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可很快那股熟悉,便被她所厌恶的另一人所取代。   是错觉么?   她本来打算继续回想,脑海中却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是身体开启了某种保护机制,不让她接触昨夜的噩梦。   这时,裴苏苏余光注意到步仇往外走,忙叫住他,“步仇,你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   “回来,”裴苏苏闭了闭眼,平复呼吸,“你杀不了他。”   步仇转回身,对上裴苏苏的视线。   他终于发觉,她面上神色并非平静,而是死寂,一种让人心慌的死寂。   步仇哽咽开口,“苏苏……”   “我没事,”裴苏苏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他的话,若无其事地分析下去,“羊士已经突破半步神阶巅峰,修为分明在容祁之上,但仍不是他的对手。即便我突破,同样打不过他。”   “所以容祁渡走我的修为,并不是怕我突破之后比他厉害,应该有其他原。”   修为并不能代表绝对的实力。   从前的闻人缙,三招内可斩杀同等级修士。   而容祁在半步神阶巅峰待了万年,已经是天地间的至强者,她才不到两百岁,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裴苏苏放在桌上的手掌蜷握,强忍着头痛努力去回想,“我想想,那个时候,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来自……”   “苏苏!不要再想了。”步仇急得声音都变形了。   裴苏苏恍然回神,睁开眼,这才明白为什么步仇情绪这么激动。   她指尖太用力,刺破手掌,鲜红的血迹滴答落下。   看到自己的血污染了桌上的地图,裴苏苏轻叹一声,可惜道:“刚才做的记号全没了。”   她拿了份新的人族地图,凭借记忆,重新做标记。   裴苏苏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太平静了,与昨日的她判若两人。   可步仇和弓玉都知道,这不是为她可以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而是为太过不能接受,所以才会情绪混乱滞缓。   两人都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后来有小妖来报告,说容祁去了后山脚下。   听到容祁的名字,裴苏苏脸上才终于看得出情绪波动,她拧起眉,本能觉得厌恶。   步仇拉着小妖去一旁询问。   他很快回来,想通过这个话题赶紧转移一下裴苏苏的注意力,“羊士没有心。”   “什么?没有心。”弓玉没理解他的意思。   “嗯。”   “怎么可能?没心之人怎么活?”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重新来到后山,羊士胸口被挖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可他胸口的确空无一物。   “没有心,羊士是如何活下来的?”   连弓玉都从未听说过这样匪夷所思之事,“不知,我回去问问族中长老,再问问祭司大人。”   妖族祭司行踪神秘,经常外出游历,前几日刚回到住处。   正好趁这个机会联系他,问上一问。   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步仇,看了眼天色,裴苏苏转身欲回去。   步仇叫住她。   裴苏苏脚步不停,垂着眸,低声道:“闻人的本源精血在他手里。”   步仇瞬间明白,伸出的手臂收回,浓浓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弓玉,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帮到苏苏?”   弓玉想了想,有些犹豫着开口:“我有个办法,但不知道大尊会不会同意。”   步仇忙问道:“什么办法?”   “王上,您还记得,凤凰妖王修的什么道吗?”   步仇脱口而出:“无情道。”   修无情道,无爱无恨,无笑无泪,自然便不会再有这些痛苦。   就是不知道,裴苏苏愿不愿放下这些过往。   裴苏苏走到院中,殿中昏黄暧昧的烛光透过窗纸传出来,静坐之人的剪影映在窗上,似是在等待着谁。   她迈过门槛走进殿中,这里已经被容祁重新收拾好。   所有闻人缙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恢复成他离开前的样子。   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看到她进来,容祁墨眸亮起,起身下意识迎上去。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厌恶,敛袖后退半步。   如同冷水当头浇下,将容祁的脚步钉在原地。   他笑意僵住,不敢再靠近。   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相隔三步远的距离,毫无交集。   容祁此时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消失不见,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薄唇淡无血色。   他定定望着她,握了握拳,小心翼翼开口:“对不起,我昨日一时口不择言,刺激到你。”   裴苏苏一言不发,只是眸光冰冷如刃,一下下割在他身上。   压下心中酸涩,容祁继续说道:“还有,我,我也不是故意要那般对你。”   听到这句话,如同火星溅入干燥枯草堆,裴苏苏平静了一天的情绪,忽然就压不住了。   她死死盯着容祁,觉得可笑又荒唐,胸前剧烈起伏,语气越来越激动,“不是故意?难不成是我逼的你?是我脱的你的衣裳,还是我将你那恶心的东西——”   剩下的话,裴苏苏说不下去,又有压不住的反胃感涌上喉间。   她连冷笑都笑不出来,赤红着眼怒视他。   容祁被她说得愧恨难当,低垂下头不敢看她,眼眶渐红,“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也没办法,如果你突破伪神阶,便只剩一年寿命,我只能如此。”   他用来逸散过高修为的办法,与上任魔尊一样,都是杀人。   可那个时候,羊士识海破碎,已然成了个废人,到哪去找高手给她杀?总不能让她杀了步仇,那样她更不可能同意。   裴苏苏语速极快地反问:“好,就算一开始是为了渡我修为,为了救我,那后来呢?后来逼迫我睁开眼,也是为了我好?”   虽然许多记忆模糊不清,这一幕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容祁头垂得更低,泪水顺着下颌滚落,砸在地上,颤声艰难开口:“是我看到你身上的痕迹,心生妒忌,所以才那样。”   一想到在他离开这几日,裴苏苏和闻人缙在一起亲密的样子,浓浓的妒忌和不甘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一般,占据了他的所有心神。   他恨闻人缙,更恨自己离开,才给了闻人缙可趁之机,后悔愤怒几乎将他整个人逼至疯癫,没有半分理智可言。   “妒忌?我们二人情投意合,本就是道侣,你有什么资格妒忌?”裴苏苏蓦地拔高声音,像是要把心中堵着的所有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容祁,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妒忌?”   “一开始是我认错了人,闯入你的生活,可我自认对你从没有半分亏待,把我能给的全部都给你了。后来闻人缙出现,我才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但在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前,我对你一直心存愧疚,一直想好好补偿你,再送你离开。   “可你呢?你是如何回报我的?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明明知道我与闻人的感情,还故意欺我瞒我,故意阻拦我与他相认,甚至屡次三番暗害他,要他的命。   “容祁,你我相处这些时日,我对你还不够好,还不够仁至义尽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恨我,值得你用这么恶毒的方式来折磨我?”裴苏苏眼眸怒睁,脸色为激动涨得通红。   过去那些年,她从未有过如此歇斯底里的时刻。   可她真的不明白,她对容祁还不够好吗?   当初在问仙宗,她暗中保护他,处处为他打算,后来顶着众妖压力极力保下他,甚至连断元竹,也毫不犹豫地拿给了他。   她何曾亏欠过他?可他为何如此狼心狗肺,为何要这么对她?   裴苏苏字字句句如刀,狠狠扎在容祁心上,将他所有阴暗龌龊的心思全部剖开,逼他直面,再不容逃避。   心中疼痛难忍,容祁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裴苏苏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容祁抬起头,墨眸赤红,苍白俊美的脸上遍布泪水。   但他再怎么可怜,都无法让对面之人生出半分同情和不忍。   容祁绷直上身,神情痛苦,红着眼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舍不得你走,所以才想杀了闻人缙,想要顶替他。”   “原来……我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竟然怪我对你太好,”裴苏苏眨眨眼,喉间酸涩,笑得很难看,失神喃喃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祁膝行上前,想要抓住她的衣袖,却被甩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听话地收回手,继续仰头看着裴苏苏,低声下气祈求,“苏苏,你忘了闻人缙好不好?我与他长得一样,我还有他的全部记忆,我可以模仿他,他能做的我都能做。”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就像之前那样。你讨厌我,不让我碰你,我可以一辈子不碰。你别生我的气,别赶我走,行吗?”   说完,他看到裴苏苏扯了扯唇角,以为她要答应,心快速跳了跳。   可她下一句话,立刻将他打入地狱。   “容祁,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裴苏苏极其用力地盯着他,像是要看清他这副皮囊下,到底藏着怎样一个执念深重的怪物。   容祁抿了抿唇,似乎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好好当你的魔尊,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什么非要来破坏我们的感情?我与我夫君两情相悦,为什么非要你这个低劣的替身?”   容祁急忙说道:“我不想要别人,苏苏,我只想要你。”   他原本想下意识拉她的手,触及她冰冷厌恶的目光,顿时又瑟缩收了回去。   “看来我应该三跪九叩,感谢魔尊大人的厚爱。”裴苏苏的语气没方才那么激动了,可话语里的讥讽,任谁都听得出来。   容祁跪在她面前,嘴唇颤了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苏苏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撩开珠帘走进内室,上床盘膝打坐。   留在她身上的精神印记察觉到她身体灵力的波动,容祁连忙跟进来,走到床尾跪下,不敢离她太近。   容祁长眉紧蹙,担忧说道:“苏苏,你不能修炼,不然迈入伪神阶便只剩一年寿命,没能飞升就会陨落。”   裴苏苏睁开眼,冷冷看他,“你如何得知?”   “我与凤凰妖王都曾得到过秩序石,这是我们试图掌控秩序石的时候,窥探到的天机。”   “你如何压制的修为?”   容祁咽了下口水,紧张望着她,生怕在她脸上看到厌恶的神情,“……杀人。”   裴苏苏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厌恶,但更没有其他表情,好似他只是个不相干之人。   她暗暗想着,要找机会问问祭司,凤凰妖王是如何压制自己修为的。   她还没报仇,不能为这个限制就殒命。   “羊士为什么要让我晋升伪神?”她又问。   容祁思忖片刻:“他似乎知道成神的办法。”   对于羊士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成神。   或许让裴苏苏晋升伪神,与成神的机缘有关。   “羊士知道?”羊士怎会知晓。   对上她明澈清冷的桃花眸,容祁想起自己看到的前世。   那人看向他的厌恶眼神,覆在眼眶上冰冷的手指,还有生生被剜去双目的痛苦,再一次涌现在脑海中。   他心头没来由的恐慌,连忙垂眸,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羊士手里有燃烧之后能让人看到前世的内丹。”   容祁觉得羊士处心积虑准备邪妖珠,找上裴苏苏,这些举动实在奇怪,猜测他应该知道了飞升之法。   他正准备用搜魂术搜羊士魂魄,却发现羊士的魂不见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邪妖珠。   魂魄离体,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却能够逃脱而不入轮回,只有一个可能——羊士的魂早已被剔除轮回之外。   容祁正好知道一个,被伏妖印镇压灵魂,永远都无法入轮回的罪人。   他剖开羊士的胸膛,果然无心。   想到这里,容祁提醒道:“羊士的魂带着邪妖珠逃脱,或许还会卷土重来,你千万小心。”   当然他会陪在她身边保护她,不给羊士出手的机会,只要再拖十一个月,羊士便会神魂俱灭。   裴苏苏已经得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重新闭上眼。   “苏苏,我们可以结侣吗?”   裴苏苏没有睁眼,嗤笑一声,冷嘲道:“你拿着他的本源精血,我有拒绝的选择?”   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来问她。   容祁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裴苏苏突然问了句:“晋升伪神阶,有天雷劫?”   她想起来,昨夜确实感觉到了雷云的威压,还未彻底凝成,便让人从灵魂深处感觉到战栗。   那样强大的天雷,应该能抹杀一切神祗以下的存在。   容祁回答:“是,而且是诛邪雷,威力巨大。”   裴苏苏紧闭的眼睫颤了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的烛火燃了一夜,裴苏苏坐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事情。   容祁跪在床边,仰起下颌默默看她,眼眸漆黑,温驯而黏腻。   他应该庆幸,闻人缙的躯壳留了一口气,不然以裴苏苏的性格,宁死也不会委身于他。   她恨他也好,厌恶他也罢,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们的时日还很长,将来过去百年,千年,万年,她总会忘了闻人缙的,容祁这么想着。   两个人都很安静,殿内只余微风吹过窗纸的声响。   约莫午夜时分,一直安静的容祁突然有了动作,他猛地抬起右手,蕴起磅礴力量,朝着自己腹下攻击而去。 第78章 冷淡   裴苏苏听到了床尾那边的动静, 却并没有睁开眼,连呼吸都未变。   她并不关心容祁在做什么。   容祁在攻击即将发出的瞬间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强行更改了攻击方向, 使这道法力打在腹部,痉挛般的绞痛立刻传至大脑, 疼得他弓腰捧腹,脸色煞白。   该死的闻人缙, 居然想废了他。   若不是自己反应及时, 怕是真的会被他得逞。   容祁渐渐平复下呼吸,目光投向窗外, 看到被乌云半遮住的月,高悬在夜幕中。   昨夜似乎也是这个时辰,他中途被闻人缙夺舍了一瞬,很快便醒来了。   容祁又望向床上, 见裴苏苏闭目调息, 完全没有在意他, 眸光微暗。   他握了握拳, 闭上眼,试着在识海中喊道:“闻人缙?”   容祁令自己神识外显,黑衣少年的身影漂浮在识海上空, 四处张望, 在涛涛血海中搜寻躲藏起来的那人。   他喊了半天, 终于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闻人缙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寒霜, 甫一出现, 便朝着他攻击而来。   容祁神色一肃,与他缠斗在一起。   为了防止闻人缙趁机偷袭,容祁提前封锁识海, 禁止了精神力和魂力的侵入。   两人只是虚幻的神识,像凡人那般纯粹依靠身体的力量,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后来他们坠入血海,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海上刮起的罡风冰冷无比。   容祁握住闻人缙朝着自己脸上挥来的拳头,墨眸微眯,冷声道:“你想废了我?”   闻人缙咬牙骂道:“畜生。”   他毫不停顿,密不透风的攻击朝着容祁而去。   容祁一边躲闪,一边快速分析他说的话。   他眸光倏然亮起,勾起唇角,笑得乖戾,“原来你在里面,可以知道我做了什么?”不然为何会这么骂他。   闻人缙不语,看向他的眼神充斥着厌恶痛恨。   因着他们的缠斗,海里溅出许多鲜血,打湿了他们二人的衣衫,衣物沉重却完全没有影响他们出招的速度,都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昨天你在我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我与苏苏合修?”   随着容祁的话,闻人缙回想起昨日看到的一切,还有裴苏苏求助伸向他的手,胸臆间喷薄而出的愤怒和杀意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眼眸赤红,掐住容祁的脖子。   容祁不躲不避,冷笑着看闻人缙,身形如风般消散,又重新凝聚在他身后,朝他后心攻去一掌。   他们二人现在都是神识,可以随时凝聚身形,或是消散。   “我是为了救她,”容祁苍白瘦弱的手成爪,手背上溅了许多鲜血,一边与闻人缙打斗,一边快速说着,“难不成你觉得,那种情况下,有什么东西比她的命更重要?”   闻人缙凝眉,沉声道:“可你逼迫她是事实。”   自从被困进容祁身体里,周身都是一片黑暗,闻人缙只能与他同感,却无法掌控身体。若不是听到容祁的声音,他还找不到识海这里。   似乎只有每日固定的时辰,他才能短暂地拥有身体的掌控权。   容祁对着闻人缙心口部位一爪掏过去,冷哼一声,“她那时情绪激动,哪里听得进我的话?若我不用你的精血逼她,她现在已经只剩一年寿命了。”   容祁的性情就是如此,对于他来说,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他要活着,也必须要裴苏苏长长久久地活着。   闻人缙与他说不通,干脆用拳头来跟他讲道理。   “闻人缙,你是不是后悔躲进我身体里了?”容祁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故意往他心口上扎刀子。   闻人缙抿唇不语。   若不是容祁手里有他的精血玉坠,他当时拼死一搏,有很大几率可以夺舍成功。   可惜,精血玉坠让他关键时刻受了重创,被吸进容祁的身体,被迫困在这里。   “把我的精血毁了,别想再用它威胁苏苏。”   “你想得美。”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相上下。   渐渐地,闻人缙的这道神识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他本身的灵魂依然被困在漆黑一片,不知何处的地方,只能等待下一次时机。   就连容祁都找不到他的位置,毕竟容祁总不能对自己用搜魂术。   容祁睁开眼,气息微喘。   终于离开了那片黏腻腥气的血海,身上也不再有被打湿的沉甸甸的感觉,舒服多了。   他眼睫颤动,掀起眼眸看向床那边,正好对上裴苏苏疑惑的双眼。   容祁愣愣望了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些什么,裴苏苏却已经重新闭上了眼。   他只好闭上嘴,继续安静待在床尾。   裴苏苏方才听到容祁呼吸急促,心下觉得奇怪才看了他一眼。   只是,看样子他并不是战斗力有损的情况,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平静的一夜过去。   清晨,见裴苏苏准备下床,容祁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冷僵,起来时身形踉跄了下,扶着床架子才不至于摔倒。   容祁身上的伤还未愈,又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跪了一夜,气色看上去比之前更差,额头渗出冷汗,声音有些沙哑,“你想吃什么?”   裴苏苏冷漠的视线从他身上白衣扫过,看一眼就收回视线,随后漠不关心地绕过屏风,掀开珠帘走了出去。   容祁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半步,望着摇晃碰撞的珠帘,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他皱起眉,默默垂首,知裴苏苏现在心里痛恨自己,不愿与自己交谈。   可是,他只是想让她活下去。   裴苏苏日日早出晚归,容祁毫不怀疑,若不是他手里还握着闻人缙的玉坠,她恐怕连晚上看他一眼回来都不愿。   容祁不是不能用玉坠要挟她,逼她与自己亲近,可他知道若是自己真那样做了,只会让她更厌恶。   他不敢。   *   这日,弓玉终于联系上了向来行踪不定的妖族祭司。   上一次神陨之地开放的时间和地点,便是祭司测算出来的。   他们妖族得到消息是最早的,人族和魔族都是在神力逸散出去之后才察觉到神陨之地要开放。   水镜对面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面容慈祥和善,端坐于悬崖边,身后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湍急的水声透过水镜传过来。   “弓玉。”老者声音威严,仿佛从很久远的地方传来。   弓玉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道:“祭司大人,前些日子,有一魔修来犯碧云界,目的似乎是为了强行让苏苏大尊提升修为,那魔修后来被击杀,我们发现他没有心,却能安然活到现在,您可知道他的来历?”   老者轻抚胡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晓他的来历,但不可泄露天机。”   因为规则秩序的限制,许多事情,他都不能说出口。   弓玉点点头,“弓玉明白了。”   看来那个羊士的确来历不凡,身份特殊。   “大人,苏苏大尊还让我问您一件事。”   “何事?”   “万年前,凤凰妖王是如何压制自身修为的?”   祭司沉吟片刻,挑着自己能说的说出来,“凤凰妖王没能压制住修为,在临近晋升伪神阶时,选择留下传承,之后便陨落了。”   准确地来说,不是陨落,而是动用了凤凰的天赋能力。   弓玉将自己和祭司的对话,悉数转告给裴苏苏。   步仇也在场,听完神情凝重地感叹道:“没想到修为太高,居然还会遇到这样的限制。”   都以为修为越高越好,谁知到了顶端,不仅不能突破,反倒要想方设法压制修为。   “容祁说,他压制修为的方式是杀人。”裴苏苏腰背倚靠着桌边,淡淡道。   她原本想参考一下凤凰妖王压制修为的方法,没想到凤凰妖王也无计可施。   “这……”弓玉看向裴苏苏,话头在嘴边犹豫几番,还是说了出来,“可是杀人太多,会造成业障,影响道心的。”   容祁性格疯疯癫癫,似乎没几件事能真正影响到他,他倒是不用担心道心不稳。   可世间其他人,又有几个能像他那样,毫无顾虑地杀人。   “嗯,我的修为如今离进阶还有一段距离,倒是不用着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摧毁羊士手下的阵地,以及寻找他和邪妖珠的下落。”   裴苏苏垂眸,轻啜了口茶,窗外照进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衬得莹白如玉的肌肤几乎透明,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瞧见。   她身上有容祁留下的精神印记,一旦修炼,立刻就会被他察觉,到时容祁定会逼着她将多余的修为逸散。   裴苏苏不想杀人,也不想与容祁合修,所以才想找其他暂时压制修为的办法。   可既然找不到,她也不做强求,总归她不会一直将修为压制下去,早晚要突破的。   她找羊士和邪妖珠,有自己的目的。   后来阳俟和饶含得到消息赶到碧云界,步仇避过那夜发生的事情,将现在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一番。   阳俟惊得瞪大眼睛,摸到身后椅子坐下,久久回不过神。   “容祁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魔尊?那个闻承才是真正的闻人缙?”   这一连串的消息对他来说太过匪夷所思,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许久之后才回过神,阳俟咽了咽口水,“所以,那日拿出神元骨的面具人,其实是容祁?”   可他当时完全没觉得那人身形眼熟,应当是容祁特意做了伪装,真是处心积虑。   看到步仇点头,阳俟握拳在桌上猛砸了一下,满溢的茶水流到桌上,他咬牙怒斥道:“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苏苏当初对他那么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我看当初救下一条狗,都比救下他强。”   步仇心想,还好没将那晚的事情告诉阳俟,不然他怕是现在就会冲动地去找容祁拼命。   饶含比阳俟冷静多了,除却一开始的惊讶,很快就镇静下来,“可是,容祁的目的是什么?”   他堂堂魔尊要什么得不到,为何非要费尽心机伪装成闻人缙接近苏苏,还用闻人缙的命来要挟苏苏?容祁到底图什么?   步仇和弓玉都看向裴苏苏。   饶含先是不解,想了想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回想起年节前后发生的事,还有自己送出去那枚桑无果,心头涌上难言的复杂。   “当时你们二人界内有事需要回去处理,我们便没有告知你们。”步仇解释道。   阳俟和饶含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以他们的修为,当时留下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阳俟问:“你们可有办法对付他?”   裴苏苏摇了摇头,平静道:“原本我们的打算是,骗容祁与我神交,然后在神交时给他重创。但这条路现在行不通了,我们毫无办法。”   容祁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明知有生命危险,依然毫不设防地大开识海。   “这就难办了。”   “这件事先放一放,这次叫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一起寻找羊士和邪妖珠的下落。”   商议完事情,弓玉和裴苏苏单独留在空旷殿内。   “大尊,您可要与凤凰妖王一样,修无情道?”   裴苏苏盯着日光照出的尘埃光柱,“无情道需无爱无恨,我一样都割舍不下。”   弓玉苦口婆心劝道:“可若是这仇恨永远没有得报的一天,属下觉得,倒不如彻底放下。您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能总困于过去,这样下去会滋生心魔的。”   裴苏苏叹息一声,“你让我想想罢。”   “是。”   之后裴苏苏一个人在正殿待了很久,拖到入夜才回到寝殿。   明知她不会动筷,容祁还是做了一桌子菜。   只是这次他没等在窗边,而是站在琉璃灯前,正在专心地剪灯芯。   他神情专注,纤长浓黑的眼睫微垂,如同鸦羽,半遮住漆黑眼瞳,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裴苏苏从容祁身边经过的时候,忽然听到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结侣。”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容祁剪好了灯芯,将透明纱罩重新罩回去,透出来的烛光顿时变得柔和许多,映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轮廓清隽。   他转过身,因着身体恢复,薄唇恢复殷红,温和看她,“我不催你,等你何时愿意,我们再去不仙峰。”   裴苏苏冷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收回视线,撩开珠帘走进内室。   绕过屏风,她看到床头放着两样东西——一对栩栩如生的木雕。   一高大一娇小,宛如璧人,就如闻人缙离开那日雕刻的一样,甚至还精巧地刻上了眉眼五官。   裴苏苏脚步顿住,桃花眸怔怔地望着那对木雕出神。   回想起那日上午发生的事情,她掌心渐渐蜷握,呼吸深急。   待饭菜凉透,容祁端着茶点进来,一眼就看到床边的木屑。   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若无其事地将地上打扫干净,朝着书桌走去。   裴苏苏正在桌前,扶额处理碧云界的事务,听到托盘放在桌上的声响,下意识看过去。   白瓷茶盏中盛着上好的清茶,热气氤氲而起,表面漂浮着的芽尖打了个转,旁边放着一盘晶亮的糖酥胡桃。   裴苏苏的目光在这两样东西上稍作停顿,随后蹙眉抬起眼,顺着托盘旁边那双漂亮的手往上,对上容祁的眼。   很轻易得出一个结论——容祁在尽力模仿闻人缙。   无论是每日的饭菜,还是木雕,茶点。   他甚至在模仿闻人缙的一举一动,比从前更甚。   见裴苏苏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容祁下意识屏住呼吸,心快速跳了跳。   压下紧张与她对视,眼睫还是控制不住轻颤。   他唇角微弯,手执茶托,将热茶放在裴苏苏面前,放缓嗓音温柔道:“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裴苏苏急急呼吸两下,忽然闭上眼,放在桌上的手不小心撕破了手下的纸张,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殿中尤其突兀。   容祁笑意僵住,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几息后,裴苏苏重新睁开眼,将面前托盘中的东西全部丢到地上,包括那盏热茶。   木托盘砸在地上,瓷片碎裂声哗啦响起。   糖酥胡桃摔得粉碎,热茶泼在容祁脚背上,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烫起了水泡。   可这些都没有她接下来一句话来得痛彻——   “你不配学他。”   对上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容祁倒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眼眶泛起红。   他嘴唇翕动,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别让我再看到你穿白衣。”冷冷丢下这句话,裴苏苏起身离开,仿佛与他待在同一片天地都让她难以忍受。   容祁失魂落魄地扶着桌角,一动不动。   良久,有湿润的液体自眼尾滑落,砸在桌上。 第79章 无情道   自那日以后,裴苏苏好几日都没再见到容祁。   她安排好碧云界的诸事,与弓玉一起,去了暖灵泉旁边的山洞。   将闻人缙放在这里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脉象极其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没了声息。   裴苏苏坐在床边静默看着他,缓缓闭上眼。   弓玉小心看了眼她的神情,不知该说些什么,洞府内安静下来。   许久后,裴苏苏哑声问:“他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弓玉点完头才发现她并未睁眼,便犹豫着开口答:“属下问过祭司大人,他说……尊夫生息微弱,恐无力回天。”   裴苏苏脸上滑下两行清泪,她抿紧唇,没发出任何声响。   “大尊,修道一途艰辛坎坷,我们又不似凡人寿命短暂,总有生死离别的时候。属下觉着,如果尊夫还有意识的话,定然不愿您为了他如此悲恸难过。”   “你还是想劝我放下,是么?”裴苏苏睁开眼,却没看向弓玉,而是垂眸,悲伤地看向床上静静躺着那人。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闻人缙身上盖着薄被,神情宁静平和,好似睡着了一般。   弓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想到当年那样惊才艳绝的虚渺剑仙,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免心底唏嘘,叹了口气道:“大尊,人总要向前看的。而且若您修了无情道,想来容祁便不会再缠着您不放了。”   裴苏苏眼眶通红,“弓玉,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弓玉离开后,裴苏苏俯下身,握住闻人缙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旁,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师尊,我可能无法为你报仇了。”   本想借助诛邪雷的力量杀了容祁,可找了这么久,根本找不到羊士和邪妖珠的下落。   而她身上又有容祁留下的精神印记,一旦修炼,便会被容祁察觉。   现在的她,看不到任何复仇的希望,反倒日日夜夜被困于过去的噩梦中走不出来,迟早会滋生心魔。   “难道,我只能忘了你么?”   衣裙散落,一只纯白的猫妖跳到床上,轻轻窝进床上青年冰冷的臂弯中,卷起尾巴遮住自己的身形。   裴苏苏回想起许多事情。   想起当年她在街边被闻人缙救下,与他四处历练。他教她读书习字,教她观天象,辨善恶冷暖。他们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地方的日升日落。   想起后来在琉光峰上的日日夜夜,他对她无底线的维护和纵容。   还有他们离开苍羽剑派游历的日子,在不仙峰结侣,在凤凰秘境中经历的生死一线,百年后好不容易才重逢,最终却还是分别……   低低的呜咽声在洞府中传开。   在外面的弓玉听到声音,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直到天色暗沉下来,他才看到裴苏苏一步步从洞府中走出来,红肿着眼,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神情称得上彻底绝望后的死寂。   不用多说,弓玉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   容祁从魔域回来,换回了他从前的装束,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衣,愈发衬得他俊美面容白无血色,柔顺乌发只以朱红的镇魔绫束在脑后。   他也不再刻意模仿闻人缙的神情,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冷戾厌烦的模样。   在寝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裴苏苏回来,容祁忍不住站起来,可转念想到,她办正事时自己过去打扰会让她心生不喜,又耐着性子重新坐回去。   月上中天,外面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容祁墨眸亮起,走到门边迎接。   外面的人看到殿内燃着烛火,应当知道是他回来了,可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如常地迈过门槛。   看到裴苏苏进来,容祁握了握拳,忐忑抬眸,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生怕在她眼中看到厌弃。   可她连半分情绪都无,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仿佛他只是个不相干之人。   容祁眉心拧起,心下觉得奇怪。   前些日子裴苏苏同样冷淡,但他能感觉得出,那是强咽下无可奈何的仇恨不甘,将汹涌波涛都藏在寂静表象下,伪装出的冷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当他不存在的淡。   她不那么恨他了,容祁明明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可不知为何,她这样的变化,反倒让他心生恐慌。   “我,我这几日回了趟魔域。”容祁抬眸看向她,舔了舔唇主动开口,但没提自己做了什么,怕惹她厌烦。   裴苏苏淡漠的视线望过来,“嗯”了一声。   “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要不要尝尝?”   容祁本以为,她会态度强硬地拒绝,或是像那日一样讥讽他。   可裴苏苏只是平静摇了摇头,说自己辟谷,不愿吃东西。   之后,她便回到内室,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几日下来,裴苏苏的态度愈发让他觉得奇怪,心中疑惑不停扩大。   一开始容祁还隐约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排斥,到后面,他几乎忍不住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对他的仇恨。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突然的变化让容祁感到不安,忍不住召唤水镜,联系上虬婴。   虬婴前几天刚送走暴怒的魔尊,本以为他有段时间都不会联系自己,没想到会突然感应到召唤,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魔尊有何吩咐?”   容祁坐在桌前,左边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之前无比痛恨你的人,忽然可以平静地与你对话,宛如失忆了一般,你有什么猜测?”   虬婴没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试探问道:“难不成是在伪装?”   “不可能。”杀夫之仇哪有那么容易伪装,容祁毫不犹豫否认。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容祁长眸微眯,仔细回想这几日裴苏苏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像傀儡。”   透过水镜,虬婴鼓起勇气偷瞄了一眼容祁,明显看到他面上的疑惑不解。   能让魔尊如此在意的,除了那位不做他想。   这些变化太过虚无缥缈,虬婴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事。   他还是觉得,许是魔尊多想了,可这句话又不敢直说。   就在虬婴琢磨着如何在不惹怒魔尊的前提下,说自己毫无头绪时,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像傀儡一般没有情绪波动的人,他不是曾经见过一个吗。   而且裴苏苏还和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虬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对,脑后冷汗遍布,深吸一口气急忙说道:“属下猜测,她许是在修无情道。”   容祁冷沉的视线望过来,“何为无情道?”他以前没当过灵修,不懂灵修弄出来的这些道是什么。   虬婴顶着压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当初的凤凰妖王,修的便是无情道,无笑无泪……无爱无恨。”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   容祁眸光倏然收紧,放下左手,身子坐直。   无笑无泪,无爱无恨。   那当初凤凰妖王抢夺秩序石时,用来对付他的凤凰泪,是哪里来的?   裴苏苏也会像她一样,变成毫无感情之人吗?   虬婴大概能猜到容祁的想法,慌慌张张说道:“魔尊莫急,她应该修无情道不久,并不会这么快就彻底断绝爱恨,只要不让她继续修行,慢慢就会恢复从前……”   话还没说完,水镜联系就被迫中断。   容祁顾不得考虑裴苏苏不喜自己前去打扰,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她若是修了无情道,那他怎么办?   难道要他抱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人生活一辈子么?   他要的又不是她的身子。   容祁在裴苏苏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印记,感知到她的位置,立刻来到主殿外面。   守在外面昏昏欲睡的小妖正提起精神,准备高声提醒,被他用法术噤声,禁锢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容祁站在门口刚抬起脚步,恰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苏苏在内殿修炼,没问题吧?”阳俟问道。   回答的是弓玉:“大尊现在修的是道心,并非灵力,应该不会被那人察觉。”   “突然改修无情道,会不会对苏苏有不好的影响?”   果然!   听到这句,容祁脑中“嗡”的一下,几乎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去。   渡过大脑短暂的空白,他快速走进殿中。   看到忽然闯进来的容祁,弓玉吓得呼吸一滞,瞪大眼睛,惊愕道:“容,容祁。”   原本懒洋洋坐着的阳俟,警惕地站起了身子,“你来做什么?”   容祁冰冷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脚步并未停留,直接阴沉着脸闯进内殿。   “容祁,你不能进去。”   “苏苏在修炼。”   阳俟和弓玉哪里拦得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祁气势汹汹地闯进内殿。   在蒲团上闭目打坐的裴苏苏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对上容祁充斥着焦急愤怒的眼神。   容祁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握着她的肩,逼视她的目光,急喘着气问道:“你要修无情道?”   裴苏苏平静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往日明澈灵动的桃花眸,如今却宛如一潭死水。   看到他闯进来,她几乎没什么情绪变化。   她的神色,让容祁想起当初在问仙宗,她造出来的那个傀儡,僵硬而淡漠。   浓浓的不安袭上心头,容祁握住她肩膀的双手上移,改为捧住她的脸,紧张喊着她,“苏苏?苏苏?”   这一次,终于看到她皱起眉头,露出浅浅的排斥。   容祁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没完全把自己变成毫无感情的傀儡。   裴苏苏微微偏头,脱离了容祁的掌控范围,“你来做什么?”   容祁单膝跪在她身前,改握住她的手,“不准你修无情道。”   内殿的窗屉开着,窗外暖阳照进来,却没能融化他眉目间的戾意。   裴苏苏试图抽回手,只是他抓得太用力,她没能成功,声音冷下来,“轮不到你管。”   容祁一手合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按住薄薄的脊背,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将下颌放在怀中人肩窝,容祁有些慌乱地道:“你讨厌我,恨我都行,但是修无情道不行。”   仔细听来,他话语中似乎还带着祈求和委屈的意味。   时间终会磨灭一切,包括她对闻人缙的爱,包括她对自己的恨。   可她若是真变成了无爱无恨,心若磐石之人,他等上再久,都将毫无意义。   容祁急促的喘息喷洒在自己耳边,让裴苏苏最近好不容易压下的,对他的厌恶排斥,又一次升了起来。   用力挣脱他的束缚,裴苏苏将容祁推开。   属于他的气息散在四周,她这才觉得呼吸畅通许多。   她敛起眉目,声音肃寒,“我怎么样,与你无关。”   “你不准修无情道,过几日便与我结侣,不然,”容祁墨眸浮现出慌乱,思绪转了转,从芥子袋里拿出闻人缙的玉坠,举在裴苏苏面前,“不然我便毁了它。”   阳俟想要上前,被弓玉拦住,后者对他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别冲动。”   握拳犹豫良久,阳俟迈出的脚步还是收了回去。   裴苏苏掐着掌心,死死盯着容祁,胸腔剧烈起伏,被他气得头脑发胀。   除了拿这个威胁她,他还会做什么?   最后,她深呼吸两下,终是答应,“好。”   容祁眉宇放松,像是生怕裴苏苏反悔似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眸,“过几日我们便去不仙峰结侣,可好?”   裴苏苏看到他颤动的眼睫下,乌黑瞳孔中写满了期待。   想起他上次所说,愿意等自己接受他再结侣,裴苏苏只觉可笑至极。   “随你。”他握着闻人缙的命,她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容祁知道自己这么做,只会让她更加生厌,可他别无选择。   他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放缓声音,低声下气道:“你先与我回去吧。”   裴苏苏不含什么情绪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容祁绷紧身子,喉结滚了滚,好似所有心思都被她窥破。   知道他是不放心,担心她还会继续修炼无情道,裴苏苏便遂了他的心意,敛袖从蒲团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容祁提着的心放下,忙跟在她身后。   待裴苏苏和容祁离开,阳俟气愤地咬牙,“这个该死的容祁,就知道用闻人缙威胁苏苏。弓玉,你刚才拦我干嘛?”   弓玉叹息一声,“闻人缙活不久,容祁即便还想用他的吊坠来威胁苏苏大尊,也威胁不了多久了。”   他这么说,倒是让阳俟愣了一下,“闻人缙他,活不久了?”   弓玉点头,“祭司说,不过一月,闻人缙便会……不然苏苏大尊怎么会愿意修无情道?容祁这般作为,待尊夫一死,只会更加坚定苏苏大尊修道之心。”所以他才拦着阳俟。   让容祁继续跳,继续惹得苏苏大尊厌烦也好。   苏苏大尊知道自己杀不了容祁,定然会尽快修无情道,变成无爱无恨之人,到时容祁自然不会再缠着她。   “原来是这样,”阳俟的愤怒渐渐被遗憾所取代,无奈摇了摇头,复杂道:“闻人缙当年那般耀眼的人物,终究还是要陨落了。”   其实有一件事弓玉没说。   那日他问祭司时,祭司还说了一句话。   “最希望闻人缙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弓玉的理解是,如果闻人缙有意识的话,肯定宁愿自己真的死了,也不希望自己被容祁利用来威胁苏苏大尊吧。   他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苏苏大尊怎会想不明白?   只是,就算想得再明白,让她不顺着容祁,眼睁睁看着闻人缙丧命,她如何能做到?   所以苏苏大尊依然会受制于容祁,选择妥协。   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便会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你们是养肥还是弃文了啊,为什么桃桃子觉得这么凉/流泪猫猫头.jpg感谢在2020-11-3023:59:12~2020-12-0323: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闻人绿帽戴好、槛内外客20瓶;墨墨哒、莫夜月明10瓶;韩云溪陵砂6瓶;菡萏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情人扣   夜间,圆月高悬。   容祁提前封锁自身法力,到了闻人缙出来的时间,他发现自己被下了禁制,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动不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只能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地上放的蒲团上,遥望着裴苏苏。   裴苏苏似有所感,抬睫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心下蓦地一震。   见裴苏苏秀眉微蹙,桃花眸中微微显露出疑惑,闻人缙压下胸中翻滚情绪,阖上眼眸。   没多久,他察觉裴苏苏收回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视线,心跳渐渐平缓,终是没再睁眼看她一次。   裴苏苏闭上眼,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又看了容祁一眼。   寂静昏暗的殿中,坐在床尾的容祁仰起下颌,沉静回望过来,墨眸映出烛火,亮得惊人,方才带给她那种悲伤和熟悉的感觉顿时不见。   刚才那一瞬间,应当只是她的错觉,闻人缙怎么可能出现在容祁身体里呢?   闻人缙回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容祁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打消裴苏苏的疑惑后,重重松了口气。   他将神识外显于识海中,高喊闻人缙的名字。   很快,闻人缙便出现了,眉目冷寒。   容祁眸含戾意,朝着他的面门攻击而去,“闻人缙,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前些日子回到魔域,容祁试了好几个晚上,总算摸清了闻人缙出来的规律。   所以一到闻人缙出现的时机,他都会提前往自己身上设下禁制。   容祁最怕的不是闻人缙伤害他的身体,而是怕闻人缙与裴苏苏相认,所以才会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可没想到,一个短暂的视线相交,都能让裴苏苏察觉出异样。他们之间的情人扣分明已经毁了,怎么可能还有感应?   更让容祁没想到的是,闻人缙居然主动避开了她的视线,这是为何?他难道不想与苏苏相认?   闻人缙没像往常那样与他对打,不躲不避,任由容祁一爪将神识抓散。   他在血海上空另一个地方,凝聚出新的身形,冷声道:“容祁,你用我的精血玉坠威胁苏苏,只会让她更恨你。”   原本还算平静的血海,因着他这句话,骤然掀起汹涌波涛,卷起三丈高的浪潮,裹挟着试图吞噬一切的怒气。   容祁神情冷戾,出手的攻击愈发狠辣迅猛,冷哼一声道:“我与苏苏如何,用不着你管。”   闻人缙的身形不断被打散,又不断凝聚在新的地方。   “我的躯壳坚持不了多久,你以为你能用我威胁苏苏一辈子么?”   容祁执念深重,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过几日我会和苏苏在不仙峰结侣,到时你在我的身体里,可要看仔细了。”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仿佛这样就终于能在裴苏苏的事上,压闻人缙一头。   在容祁又一次攻上来时,闻人缙侧身躲过,攥住他苍白瘦弱的手腕,直视他的眼,沉声道:“告诉苏苏真相,让她自己选择要不要修无情道,对她对你都好。”   容祁眼尾隐隐泛起赤色,脸上肌肉轻微抽搐,宛如被刺到了内心深处,登时便焦躁发狂起来,“休想!”   他挣脱闻人缙的束缚,转而步步紧逼,密不透风的攻击接连不断地落下。   闻人缙被击落血海,依然没怎么反抗,看向容祁的眼神说不上来是同情还是别的情绪,“容祁,放手吧。”   容祁爆喝一声,将那个与自己容貌一致的人打成了碎片,融进血海中。   犹不解恨,他一掌用力拍进水里,溅起的血冰冷黏腻,兜头落下,将几绺头发黏在脸上。   容祁敛眸,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侧,胸腔剧烈起伏,怔怔地站在血海中。   海平面渐渐平稳下来,轻缓地拍打在胸口的高度。   许久之后,容祁抬起头,乌发凌乱,却遮不住漆黑如墨的眼眸,挺直的鼻梁下是殷红薄唇,下颌线锋利精致,有血迹沿着苍白的侧脸滑落。   他痴痴望向识海上空高高悬起的一轮明月,眨了眨羽睫,目光渴望而畏怯。   遇到裴苏苏以前,他的识海一片漆黑,除了血海再无其他。   就连他自己的神识待在血海中,都觉得这里的血腥气浓烈到让人作呕。   遇到她以后,才终于出现了这道光亮。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死也不放。   血海又一次躁动地翻涌起来,站在其中的少年神情阴鸷而疯狂。   容祁让人测算吉日,将结侣的日子定在五日后。   这次容祁是以魔尊身份与妖族碧云界之主结侣,他希望昭告天下,所以不只是虬婴,还有许多魔王都被提前叫来观礼。   容祁独自准备着结侣要用的一切,每日都忙到很晚,甚至细致到要用的笔墨纸张,香炉桌案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   与他的期待兴奋相比,整个碧云界上下却静悄悄的,全无上次结侣时的喜气洋洋。   来往小妖都能看出这次结侣气氛的不对劲,每个人都绷着脸上的表情,根本笑不出来,连殿外喜庆的红灯笼都被撤下,换成了其他颜色。   结侣的日子越来越近,裴苏苏每日一切照常,根本看不出半点结侣该有的幸福神色。   步仇等人也只是冷眼旁观容祁做准备,不趁机搞破坏已经是他们能忍的极限,怎么可能会主动帮忙。   魔域的人被安排住在尊主殿山下,院外有小妖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说是为了尽宾主之意,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是来监视他们的。   有个魔王私下里气愤说道:“魔尊到底怎么想的?上回那个猫妖都带人杀到了魔王殿,简直把我们魔域的脸放在地上踩,魔尊居然还要跟她结侣?”   “而且结侣大典的事只有我们的人在忙活,妖族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搞得好像我们魔域求他们似的。”   “护法带着咱们没日没夜地赶过来,结果就是来这坐冷板凳,还被人监视?”   “我今天离开了趟碧云界去采买东西,好几个妖族跟在我后面,把我这几天的行踪盘问得清清楚楚,防备极了。这哪像是结侣,我看是结仇还差不多吧。”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魔尊独身数万年,怎么突然就想起结侣了?难道魔尊有意对妖族下手,将来想一统三族?”   “行了,魔尊的事你们也敢议论,活腻歪了?”   这话一出,议论纷纷的众位魔王俱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了。   结侣前一日,裴苏苏刻意忙到很晚才回来,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你回来了。”见她回来,容祁眼眸倏然亮起,起身迎上来。   裴苏苏没有理会,朝内殿走去的脚步未停,甚至连眼风都没分过来半个。   她前些日子至少还会看他一眼,自从容祁用闻人缙的精血玉坠逼迫她放弃无情道,逼迫她结侣开始,她对他的态度就降至了冰点。   不看他,也不与他说话,权当他不存在。   结侣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因时日定下得比较匆忙,容祁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时间休息,眼下泛起青色痕迹。   他像是看不到裴苏苏的排斥,追在她身后问道:“今天忙了一天了,可要用些膳食?”   意料之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裴苏苏撩开珠帘往里走,身后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让她心烦意乱。   “结侣的事宜我准备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明天一大早就要前往不仙峰,你早些歇息罢。”   裴苏苏走进内室,盘膝坐在床上,闭上了眼。   容祁毫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唇角下意识弯起,左边梨涡若隐若现,驻足在屏风前静静看她,没再继续出声打扰。   明日他们就会结侣,签下结侣契约,结出情人扣。   从此以后,他们便是互有感应的道侣,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时日渐久,裴苏苏总会忘记闻人缙,只记得他。   只要一想到这些,容祁最近的疲累全部一扫而空,心中某个角落隐隐发烫,满腔心神都被期待和兴奋占据。   他活这么久,少有如此快活的时候。   裴苏苏入定之后,容祁悄悄离开寝殿,最后检查了一遍明日需要用到的所有东西,确认不会出任何纰漏才离开。   如今已经入夏,夜晚的天空缀着明亮的星子,四周传来阵阵虫鸣,迎面吹来的风温暖干燥。   容祁独自走在拐绕的廊道上,轻快脚步声回荡,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到寝殿。   裴苏苏仍旧坐在原地没动,容祁支着下巴安静望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提前设下禁制,等着闻人缙出现。   可等了大半个时辰,都没等到闻人缙出来。   是不愿意看裴苏苏与他结侣,所以才选择逃避么?   容祁并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   结侣当日,坐在床上闭目调息的裴苏苏,被容祁叫醒。   “苏苏,时辰到了。”   垂睫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正欲起身下床,却被他叫住。   “等等。”   裴苏苏冷眸看他。   容祁让人抬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结侣时要穿的金色祭衣,绣着繁复古朴的纹路,像是从远古时候留下的阵法。   据说只有穿上这件衣服,结侣双方才能受到上天的祝福,恩爱甜蜜,不离不弃。   “苏苏,换上这件衣服吧。”   容祁自己已经提前穿好了华丽繁复的金色祭衣,乌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只有两绺发丝垂在脸侧,柔和了他本身的煞气。   绣着暗纹的衣襟半遮住白皙锁骨,喉结锋利,依旧是年轻俊美的少年模样,正温柔地与她说话,好似生怕声音大点会吓到她。   小妖退到外面,裴苏苏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拿起那件衣服。   容祁放心地离开。   殿内只剩下裴苏苏一人,察觉衣物入手觉得格外顺滑柔软,用指尖摩挲了下,才发现这衣服竟是用无比珍贵的云天缎织就,虽是现赶制出来的,上面的花纹却极其精巧细致,明显费了心思。   穿在身上,妥帖合身,分毫不差。   走出寝殿,等在门口的容祁朝她伸出手。   裴苏苏将冰凉的手放进他手里,只当这是一场虚幻的梦。   “走吧。”容祁握紧她的手。   晨光熹微,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碧云界东面的不仙峰。   一众魔王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敲锣打鼓十分卖力。   只因他们见护法虬婴表现得极为开心,既然揣摩不透魔尊心思,跟着护法学总归没错。   而步仇带队的众妖,则是都丧着脸,死寂一片,宛如送葬队伍。   无人不知,苏苏大尊并非自愿与那魔头结侣,只是真正的尊夫性命被魔头拿捏着,不得不暂时妥协罢了。   登上四季如春,葱茏翠绿的不仙峰峰顶,开始了冗长复杂的结侣流程。   祷告天地,上启真神……   站在熟悉的地方,脑海中涌现出当年与闻人缙在这里结侣的情形,又想起他那日血流如注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如今却昏迷濒死再也醒不过来,裴苏苏心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她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没必要惹得容祁不快,徒增是非。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往回忆与眼前情形重叠在一起,她实在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不甘和恨意。一颗心好似被细细密密的丝线缠裹,那些线纵横交错,一点点勒进肉里,让她呼吸都不顺起来。   握着她手的容祁,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凑近裴苏苏,用气息声问道:“怎么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容祁差点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一块冰,永远都捂不化的冰。   对上裴苏苏微红的双眼,他眼皮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苏苏同样压低声音,尽量不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他难堪,免得他发疯,“我有些累了,能尽快结束么?”她到底还是坚持不下去。   容祁的笑僵在脸上,睃巡一番她面上冷漠神色,隐约猜到几分,心不断下沉。   紧了紧手心,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甚至是祈求,“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裴苏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桃花眸冰冷,眉心越皱越紧,无声地给他压力。   容祁便知道了她的答案。   咽下喉间苦涩,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他对司祝道:“取消这些繁琐的步骤。”   正站在香案前,对香炉念念叨叨的司祝猛地听到他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浮起冷汗。   待听明白他的话,司祝依然没有放松,打起十二分精神,战战兢兢问道:“魔尊的意思是?”   “直接结侣。”   司祝不敢探寻他和裴苏苏之间的微妙气氛,忙不迭点头,“好好,小人这就拟写结侣契约。”   虬婴本能觉得事情不对,悄悄往人群里躲了躲,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偏还有脑子蠢笨的,在这时候还敢大放厥词,“要我说,你们妖族和我们魔域结亲,干嘛遵循人族的结侣方式?麻烦又复杂,还不如直接进帐子合修来得实在,你们说是不是?”   他说完,意有所指地猥琐大笑,却没有一个人接话。   整个山头鸦雀无声,连风都好似凝固。   正在书写结侣契约的司祝听到那人的话,手下猛地一抖,在纸上留下一大片墨迹。   他不敢回头看那道仿佛将自己整个人盯穿的可怖视线,连忙将纸收进芥子袋,重新拿出一张,强逼着自己专注去写,眼睛瞪大,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   对上妖族众人仇恨愤怒,几欲喷火的眼神,说话那人总算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笑声越来越干,渐渐消了下去。   这下,整座不仙峰彻底静下来,气氛诡异,剑拔弩张。   好些魔域的人都暗暗与那人拉开距离,生怕到时被魔尊迁怒。   重新写好确认无误,待纸上墨迹干燥,司祝转过身看向容祁,光顾着后怕,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来,“请两位,签结侣契,契约。”   容祁阴冷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拉着裴苏苏来到案前。   结侣契约不受规则束缚,只是一份毫无效用的书面约束,可容祁看到上面写着的“永结同心”,心还是控制不住地快速跳了跳。   大致扫过上面的内容,即便不细看,裴苏苏也知道都写了什么。   她闭了闭眼,按下复杂情绪,提笔写下自己名字。   容祁在另一角,郑重无比地写下“容祁”二字。   仅仅是看到他们的名字排在一起,都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喜悦。   放下笔,见裴苏苏多望了两眼自己的字迹,容祁呼吸滞住,身子下意识绷紧。   这是他刻意模仿闻人缙的字,练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模仿,还是能看出差距。   裴苏苏的视线从他的字上移开,蹙眉望过来那一眼,明明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让容祁觉得窘迫难堪,自惭形秽到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脸色发白,像是心虚又像是不甘,忍不住低声辩驳:“我没学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裴苏苏冷笑了一声,透着嘲讽,随着风声送入耳,让他雀跃的心情如遭冷水当头浇下,顿时冷却。   “结情人扣。”   司祝这句话,暂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容祁褪下自己手上戴着的玉镯,墨眸紧张地看向裴苏苏。   上次,她一直不肯摘下自己的镯子,他担心这次她更加不配合。   可这一次,裴苏苏很干脆地就将情玉镯,从白皙细腻的手腕上褪了下来,交到他手中。   容祁松了口气,左右手分别拿着他们的玉镯,白色的镯子一大一小,一只晶莹润泽,一只黯淡无光。   裴苏苏温养许久,才终于将情玉温养成玉镯戴在手上,后来一直忘记摘。   只是自从得知了容祁的真实身份,她的情玉镯,便不似从前那么剔透了。   将两只镯子扣在一起前,容祁的视线不停往天边飘,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裴苏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色,大致猜到他的想法,更觉可笑。   他期盼的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   容祁强装出毫不失落的模样,蕴起力量,期待地将两只情玉镯交叠扣在一起。   情玉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却没有打开。   容祁眸光收紧,顿时愣在原地。   饶含阳俟等人面面相觑,奇怪地看向那边。   弓玉细想了想,率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与身旁步仇对视一眼,彼此心下都有了猜测,但没有挑明。   阳俟碰了碰步仇的胳膊,小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回去再跟你解释。”   听到那道磕碰声,虬婴心里也跟着重重一颤,在他犹豫要不要提醒魔尊时,就见容祁又试了一次。   玉镯碰到一起,依然没有打开。   容祁犹不死心,下颌绷紧,一次次继续尝试,不停传来清脆悦耳的声响。   有人喃喃道:“情玉是不是坏了?”   “坏你个头,这是因为情玉特殊,只有两情相悦……”那人看了眼容祁难看的表情,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容祁猜到什么,脸上血色顿失,眸光越来越沉,拿着玉镯的手都在颤抖。   最终,两只玉镯轻轻撞上,分明没用多大力道,镯子却轰然碎裂。   玉镯碎片砸在地上,哗啦啦崩得到处都是。   一些飞出的碎片划破指腹,有殷红的血渗出,容祁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死死盯着地上碎片。   突如其来的异动,让许多人都下意识“嘶”了一声。   容祁红了眼眶,漆黑瞳仁颤动,充斥着不敢置信。   看了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裴苏苏。   对上她漠然的双眸,心上仿佛被狠狠一刺,无尽酸涩痛苦涌上来。   容祁苍白的唇颤了颤,却因为哽意,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原来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会毫不反抗地将镯子交出来。   “我可以走了么?”裴苏苏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失望,冷冰冰问道。   深深凝望着身前人,容祁紧攥的指骨泛白,喉咙发涩。   良久,他艰难点头。   裴苏苏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步仇和妖族众人也离开了这个地方。   像是所有人陪他演了一场闹剧,如今闹剧结束,热闹就该散了,只剩下冷冰冰的现实。   无人在乎他心中如何想,如何失落,如何痛苦。   他们走后,不仙峰上显得空旷许多,只余魔域众人,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就算再蠢,也能看出魔尊心情不好,各个好似鹌鹑,没一个人敢在这时候贸然开口,触他霉头。   容祁独自一人在原地垂首站了很久。   直到夕阳渐落,天色昏暗,他才弯下腰,将地上的情玉碎片逐一捡起。   锋利碎片划破指腹,更多鲜血洇出,可这点疼,哪比得上半分心里的痛。   那些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碎片,也被他收集起来,格外珍惜地握进手心。   捡完碎片,容祁没有起身,抱膝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握得太过用力,碎片几乎要扎进肉里,滴答滴答的血不停落下,在地上砸出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虬婴与几个魔王用眼神交流一番,鼓起勇气,悄悄飞到近前,正准备问魔尊,接下来要不要回碧云界。   结果一抬头,却见容祁正无声流泪。   虬婴大惊失色,愕然地从半空中跌了下去,摔在地上。 第81章 逼问   蹲着的容祁抬眸望过来,眼眸赤红。   对上他阴冷可怖的眼神,虬婴连忙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借着摔倒顺势跪下,嗫嚅道:“魔,魔尊。”   虬婴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之前自己数次办事不利,这次又看到魔尊脆弱的一面,虬婴心都凉了半截,觉得以魔尊暴戾的性格,他这次怕是会死得很难看。   容祁掀唇,冷声道:“滚。”   声音沙哑毫无温度,却并无杀意。   顾不得细想容祁的“仁慈”来源于何处,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虬婴捡回一条命,不敢耽搁,连忙后怕不已地应下,“是,是,属下这就滚。”   他战战兢兢往后退。   背后传来的视线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虬婴生怕那人一个不高兴突然反悔出手,屏息提心吊胆了一路,额头冷汗滚落也顾不得擦。   终于退出去老远,虬婴给一众翘首以盼的魔王使了个眼色,赶紧带他们往不仙峰山下走。   快要走出容祁视线范围,虬婴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吓得他心跳都差点骤停。   反应过来出事的不是自己,虬婴和其他人朝声源处望去。   就见某个魔王痛苦地捂着嘴,鲜血不停从指缝溢出,刚才的凄厉惨叫是他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身前地面上,落了一块小巧柔软的部位,血淋淋的,如同刚死的青蛙一般,还在痉挛跳动个不停。   正是之前猥琐地说“进帐子合修”那个魔王。   虬婴大致扫了眼就收回视线,心下了然。   他看向其他震惊之下被钉在原地的魔王,压低声音骂道:“都看什么看,别打扰魔尊修炼,赶紧滚赶紧滚。”   虬婴当然不敢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去,这件事注定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魔尊怎么会哭呢,肯定是他今天没睡醒看错了。   “是。”   魔王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被割了舌的魔王不敢有半点怨言,魔尊今天没杀他已是万幸,他哪敢奢求更多?忙捂住嘴巴,跟随众人一起离开。   日头越来越偏斜,不仙峰上渐渐暗下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午夜时分,月亮被乌云遮住,没漏下半分光亮。   整座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狰狞巨兽,清风拂过,树影来回摆动,张牙舞爪。   容祁依然蹲在原地,识海中现出闻人缙的身形。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现身。   漆黑安静的山上,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虫鸣都静止一瞬。   容祁没有选择神识外显,而是扯了扯唇,讥讽道:“特意来看我的笑话?”   闻人缙既然与他共享六识和五感,自然能听到他的话。   甚至于,能感受到他的所有情绪。   出乎容祁的意料,闻人缙并没有出言嘲笑他,而是静静立在血海上空,眼眸无悲无喜。   那样超脱万物之外,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淡漠神情,又一次刺痛了容祁的眼。   跟狼狈的自己相比,他似乎永远都这么淡定从容。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不可能和苏苏结情人扣?”容祁又问。   他和苏苏并非两情相悦,所以好不容易温养出的情玉镯才没有打开,他试图强行将两枚镯子扣在一起,后果当然是破碎分崩。   闻人缙在血海上空盘膝坐下,淡声答:“不是。”   容祁冷嗤一声,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两人都没再开口,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容祁率先打破对峙的僵局,“你别得意,就算我没跟苏苏结情人扣,我们也已经签下了结侣契约,现在我们才是真正的道侣。”   “容祁。”闻人缙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喊他。   容祁恍若未闻,目光出神地盯着裴苏苏站过的地方,自顾自说着:“你让苏苏思念了百年,我便陪着她千年,万年,终有一天她会将你忘了,只记得我。”   寒冷的夜风吹过,少年蹲在地上,认真勾勒着他想象中的美好幻想,朱红镇魔绫飘扬在身后。   他眉眼温柔下来,说得无比认真,仿佛相信他说出来的这些话,将来一定能够实现。   闻人缙轻叹一声,“容祁,你明知这不可能实现,又何必执迷不悟?”   “不可能实现?我执迷不悟?”原本还算平静的少年听到这句话,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嗓音蓦地拔高,“我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得不到她的喜爱?”   如果有人出现在这里,听容祁一个人自言自语,语气一会儿冷漠一会儿激动,怕是会觉得他疯魔了。   容祁语气笃定:“在你的身份暴露之前,苏苏对我并非全无感情,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和裴苏苏相处了将近两年,如果她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感情,当初面对他的质问,就不会选择逃避。   ——“如果你当真觉得,我们这一年的相处,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就转过身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时裴苏苏没有回头,落荒而逃。   所以容祁坚信,只要他们之间没了闻人缙这个阻碍,早晚会回到过去的亲密无间。   容祁所说的事,闻人缙自然清楚。   他被藏在后山时,裴苏苏偶尔会盯着他左边的唇角出神。   后来去裴苏苏的住处,却发现明明她最喜欢燃熏香,香炉却弃之不用。   消失的这几日里,闻人缙获得了许多属于容祁的记忆碎片,心境发生了很大改变,还有许多过去不甚明白的事,如今变得明朗清晰起来。   他和容祁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   容祁笑起来唇边有浅浅的梨涡,他没有。   容祁偶然说过一次他不喜欢熏香的气味,所以除了燃烧貘内丹那次,裴苏苏再也没在殿内燃过熏香。   这些小细节,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通过容祁的记忆,闻人缙看到自己被困在碧云界地牢那段时间,容祁和裴苏苏在外四处游历。   有次容祁在院中练完剑,忽然提剑向裴苏苏攻去。   而裴苏苏笑意不变,丝毫没有提起防备,剑带来的寒气擦过耳垂的瞬间,她呼吸滞住,桃花眸蓦地亮起。   之后她包住容祁的手,温柔耐心地教他用两人的发丝绾成同心结。   还有一点,情玉温养成玉镯的条件极为苛刻,必须得全心全意。不管是心怀何种感情,爱情也好,亲情或是友情也罢,都必须纯净无暇。   而在容祁暴露对他的杀意之前,裴苏苏手腕上戴着的情玉,早已温养成了晶莹剔透的玉镯模样,足以说明一切。   容祁身处其中,忽略了很多细枝末节,却被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得清清楚楚。   收起思绪,闻人缙低声道:“就算苏苏曾经对你有感情,那又如何?你重伤了我,还用我当初留给苏苏保命的东西,拿来威胁她,你觉得她还会对你有半分不忍?”   那枚玉坠对于苏苏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不然当初在神陨之地遇到危险,她就不会不舍得使用了。   容祁拿那枚玉坠来威胁她,等同于在她心上扎刀子。   即便曾经对他有再多感情,都会全部转化为恨意吧。   “哼,你别太高看了你在苏苏心中的地位,其实你根本没那么重要。”容祁嘴上逞强,可他绷紧的下颌,稍显急促的气息,还是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胸有成竹。   “你和苏苏之间隔着杀我这道仇恨,除非万事重来,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跨越。而我的躯壳坚持不了多久,你能威胁苏苏妥协一时,难道还能威胁她一世?”   容祁眸光沉戾,嗓音冷硬:“我有办法延长你那具躯壳存活的时间,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闻人缙阖上眼眸,似是觉得疲倦,淡然道:“容祁,如果你真的爱苏苏,就应该早日放手,告知她真相,让她自己选择修什么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她越来越恨你。”   闻人缙很清楚,对于裴苏苏来说,抛开道侣身份,他更多的是师尊,长者,她对自己的感情中也是仰慕而非爱慕居多。   正是因为如此,裴苏苏才更加不能忍受容祁对他的伤害。   日日被滔天恨意所折磨,她怎么可能过得痛快?   看到裴苏苏恨容祁,闻人缙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心疼,甚至是……愧疚。   他的愧疚,不仅仅来源于因为自己太无能,而被容祁当作要挟她的工具。更因为随着与容祁记忆相通,他渐渐开始觉得,伤害她的那人,或许就是他自己。   容祁像是被触及了内心最敏感的心思,眉心拧紧,眼神一瞬间变得扭曲可怖,咬牙急声道:“你是觉得自己永远没可能和苏苏在一起,所以才想让她修无情道,你自己得不到,所以见不得我得到她,是不是?”   闻人缙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你能这么轻飘飘说出让苏苏练无情道的话,就一点不担心她忘了你?还是说,你对苏苏根本没什么感情,那些深情都是伪装出来的?”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的想法与我一样阴暗自私,分明舍不得苏苏,何必如此冠冕堂皇,装出一副坦荡无私的模样?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容祁说出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胸前起伏越来越剧烈。   几息后,他忍不住将神识外显,身形出现在血海上空,阴沉着脸,挥爪朝闻人缙攻击而去。   “闻人缙,你说话。”   任凭容祁如何愤怒,如何用言语刺激逼问,或是拳脚相加,闻人缙都闭目静坐,岿然不动。   他用神识凝出的身影越来越淡,已经几近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许久后,容祁察觉到闻人缙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   可他却奇迹般地知道,闻人缙说了什么。   容祁瞳孔倏然收缩,心跳怦然加速,用力撞击着胸腔。   他收回内视的神识,猛地掀起眼睫,目光怔然地望着身前的黑暗。   空无一人的山上,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只余风声和枝叶摩挲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剧烈如雷的心跳。   夜风吹开乌云,银辉洒落,映在容祁煞白如鬼的面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到底在跟谁对话。   真的有闻人缙这个人存在吗?   这个念头一起,容祁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薄汗,被山上的夜风一吹,层层寒意袭来,钻过骨缝渗入心底,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闻人缙身形消散之前,留下的那句话是:“你仍旧坚信,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如遭当头一棒,容祁眼前眩晕发黑,跌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别理别理别理宝宝们,不要影响了看文的心情,你们正常讨论剧情,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啦,看到就会很开心很有力量~~   放心,桃桃子钢铁心脏,还倔,越骂我越不改,我的大纲就是坠吊的_(:з”∠)_ 第82章 涅槃   回到碧云界,裴苏苏进到主殿,面色如常地处理正事。   傍晚,步仇等人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金色祭衣,像往常一样着白色衫裙,眉目沉静清冷,完全看不出半点结侣的喜色。   “苏苏,虬婴带着魔域的人从不仙峰回来了,可还要像之前那样,将他们安置在山脚下?”步仇问道。   裴苏苏放下笔,抬眸看向他,“嗯,派人严加看守。”   “可是,我看虬婴管得很严,那些魔王好像都挺老实的,是不是不需要浪费那么多人手去看着他们了?”阳俟走到太师椅上坐下,疑惑说道。   说是虬婴管得严,倒不如说虬婴得了那人的吩咐,不敢放松懈怠。   裴苏苏闻言,淡淡道:“是不需要,但还是要加派人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祁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任手下做不好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派人看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目的很简单,为了给碧云界上下一个态度。   告诉所有小妖,纵然她如今被欺压,被迫妥协,但这不代表她会选择臣服。   阳俟只是冲动了些,脑子并不算太笨,稍一细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我明白了。”   之后他将手臂搭在步仇肩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情玉镯会突然碎裂?”   步仇瞄了眼裴苏苏的神色,见她面上平静,就附到阳俟耳边,压低声音解释给他听:“只有两情相悦,情玉镯才会打开,否则如果想要强行结扣,情玉镯便会碎裂。”   “原来如此。”阳俟收回胳膊,恍然大悟。   他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担心裴苏苏,想来看看她的情况,见她丝毫没受影响,才放下心准备离开。   走到外面,饶含奇怪地问道:“对了,今日结侣的时候,我看容祁一直往天边看,像是在等什么东西,他在等什么?”   步仇摇头,“不知。”   阳俟本来也想说自己不知道,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用力一拍手,“我想起来了。”   “什么?”二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阳俟语气有些复杂,“以前容祁向我打听关于闻人缙的事情,我告诉过他,闻人缙和苏苏结侣时,不仙峰天降祥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我猜,今天容祁应该是在等这个。”   天降祥云,青赤比翼鸟,都代表了上天的祝福。   容祁心里明明很清楚,这场结侣完全是他单方面强求来的,却还是奢望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上天的祝福。   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和裴苏苏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天生一对吗?   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够实现。   其他人走后,弓玉独自留了下来。   夕阳沉入地面,窗外模糊的光影彻底消失不见,裴苏苏以眼神示意进来的小妖退下,起身走到角落支起的灯前,亲自燃起烛火。   察觉弓玉还没走,她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事?”   “大尊,方才那些魔域的人回来,属下发现有一人受了伤。”   裴苏苏没有回头,背对着弓玉,罩上透白的纱罩,静静等着他的后续。   如果不是特殊的事情,弓玉完全没必要特意说出来。   果然,接下来他便道:“那人的舌头被拔了。”   如此残暴的行径,不用说也知道出自谁手。   裴苏苏几乎立刻就猜到,受伤的应该是当时口出妄言那人。   那人出言不逊,自然会惹得容祁不快。   裴苏苏没怎么放在心上,微侧过身子,“嗯,还有别的事吗?”   弓玉随之转了个方向,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裴苏苏,烛光映出她的侧影,浮现在旁边的绢面屏风上。   最近一段时日,她经历了太多打击消瘦许多,肩膀比起之前更显单薄。   “属下担心虬婴仍对妖族心怀怨恨,便向祭司询问了当年发生的事情。祭司说,当年凤凰妖王压制不住修为,随时都会迈入伪神阶,迎来劫雷。   “出于精怪族对妖王的忠诚,当时身为族长的虬婴一直在钻研某种秘术。可纵然虬婴天纵奇才,那份秘术实在太过残缺,他不仅没能补全功法,反倒因为贸然尝试,让自己陷入了危险当中。   “虬婴有个妹妹,同样天赋卓绝,为了救虬婴,将自己的精神力和魂力全部献祭给他。虬婴醒来后却误以为,妖族为了妖王逼死他妹妹,所以才会与妖族决裂,带着那份能救凤凰妖王的秘术,逃往了魔域。”   光线温暖昏黄,在素白屏风上映出一道剪影,身姿窈窕,纤秾合度,脸侧散落的发丝被气息吹拂,小幅度地摇动。   望向屏风,弓玉看到裴苏苏微蹙起眉,纤长浓黑的眼睫颤动,轻声问道:“是什么秘术?”   “虬婴临走前,抹去了秘术的所有痕迹,无人知晓是什么。祭司也暂时没有告知属下,说到了下个月圆之夜才能说。”   祭司并非故弄玄虚,而是他本身受规则秩序束缚,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他这么说,就代表下个月圆之夜,应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情。   裴苏苏垂下眼,低声道:“那秘术能救凤凰妖王,应该也能救容祁。”   说不定正是凭借这个秘术,容祁才得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至今。   “属下也这么觉得。”   “如此说来,若是当年没有这件误会,凤凰妖王或许不会陨落。”   如果虬婴没去魔域,留在妖族将那份秘术补全,说不定凤凰妖王如今还活着,甚至有机会成神。   与此相对应,没有那份秘术,容祁或许早就压制不住自身修为,迈入伪神阶,消散在了天地间。   弓玉答:“正是。虬婴离开后一年,凤凰妖王便设下传承,消失不见。”   他话音落下,裴苏苏没再继续开口,殿内一时寂静,只余清浅呼吸声。   巍峨空旷的主殿内,只有他们面前燃着烛火,其他地方黑如浓墨,明暗交织处划出一道细线,将他们圈在明亮的角落里。   许久后,裴苏苏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还真是阴差阳错。只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   本以为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容祁今夜不会回来,裴苏苏在主殿待到很晚,没打算回寝殿。   到了寅时,门外守着的小妖困倦不已,靠在廊道下的红漆柱上打盹。   正睡得熟,忽然感觉有种阴森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小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收拢衣襟,正眯着眼准备靠回柱子继续睡,视线不经意扫到迎面走来的人影时,顿时一个激灵,所有睡意烟消云散。   容祁还穿着结侣那身金色祭衣,煞白的脸色,眼睫半阖,薄唇无意识抿着,脚步沉重。   在今日这般静谧漆黑的夜晚,他这一身古朴的衣衫,裹着满身煞气从廊道尽头走来,冷然月光只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另外一半神情藏在阴影中,让他看上去像是索命的阎罗。   脚步声愈来愈近,来人分明没往这边瞧,却还是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抵御的压力。   两个小妖对视一眼,俱都站直身子,战战兢兢地喊道:“魔,魔尊。”   听到外面的声音,裴苏苏放下笔,抬眸望过去。   没多久,就看到容祁迈过门槛走进来。   殿内四角都已燃起烛火,暖黄的光线融化了他眉间的冷意。   容祁站在堂下正中,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望向静坐于台阶高位上的人。   裴苏苏淡漠地回望向他,主动开口:“有事?”   她不是没看到容祁微红的眼眶,料想以他的性子,定然又偷偷哭过,可这不都是他咎由自取?   容祁瞳孔漆黑,出口的嗓音艰涩沙哑:“情玉镯碎了。”   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又一次翻滚起来,浓浓的委屈不甘袭上心头,他握紧了拳,嘴唇绷直。   裴苏苏“嗯”了声,执起茶盏轻啜一口。   容祁喉结上下滚了滚,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放下茶盏,抬睫对上他忐忑紧张的视线。   裴苏苏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容祁脸色更加难看。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即便你用玉坠逼我,我也没办法。”   “我没有要逼你,”容祁下意识辩驳,不想被她如此防备,可话语出口才发现完全没有说服力,“我是想说……”   “重新温养情玉镯?”裴苏苏看出了他的想法,没等他一句话说完,挑眉问道。   容祁点头,紧张地舔了舔唇,殷红的薄唇泛起水泽,“可以吗?”   他的视线很专注,眸中蕴藏的期待如同夜幕中的星芒,细碎而明亮。   裴苏苏平静说道:“我无能为力。”   就算不考虑她对容祁的恨意,她也没办法再温养出一枚全新的情玉镯。   她对他,再也没有毫无瑕疵的纯净感情。   虽然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真正听到的瞬间,容祁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失落酸涩。   他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束在脑后的乌黑发丝晃了晃,露出一截脖颈,看上去白皙而脆弱。   可裴苏苏却没有折断的能力。   过了会儿,容祁重新抬头,眼睫有些湿润,眸含希冀地望向她,“虽然没有情人扣,但我们签了结侣契约,已经是道侣了,对么?”   上次结侣,他担心字被看出来,提前跟裴苏苏商量好,不签结侣契约,直接结情人扣。   所以今日是他们第一次签结侣契约。   “嗯,”裴苏苏说完就移开了视线,所以就没有看到,因着她的回应,他倏然亮起的眼眸,“你还有事吗?”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容祁声音低下去,“没有了。”   空旷的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   裴苏苏已经在若无其事地处理正事,完全当容祁不存在。   “你今夜不回寝殿吗?”他问。   “事忙。”说话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今天,是我们结侣的日子。”   结侣当夜,大部分修士都会在一起合修,相当于凡间的洞房花烛夜。   说完,容祁看到裴苏苏手下的笔顿住,缓缓抬起眼睫,朝着他望过来。   这是今晚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   桃花眸中翻涌的暗沉情绪,如同一柄剑刺过来,让他本能觉得心慌,下意识屏住呼吸。   顶着她的视线带来的压力,容祁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凝滞的气氛,却忽然听她开口。   “闻人缙快要死了。”   这句话让容祁心神大震。   他没想到裴苏苏会突然这么说,更没想到她会以这样平静的语气,将这件事说出来。   就连神情,也平静得可怕,除却微颤的瞳仁以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一个死人。   “你觉得我有心情陪你合修?”   容祁从她毫无起伏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讥讽。   不愿被她误解,容祁长眉微蹙,急忙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们今日结为道侣,晚上一同度过才好。而且在你同意之前,我绝不会碰你。”   得知容祁并非像自己想的那么混账,也没有要在闻人缙如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情况下,强逼着她行房的意思,裴苏苏心下稍松。   “今日没空。”   容祁握了握拳,“那我能留在这里么?”   “随你。”   冷淡说完,裴苏苏就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权当容祁不存在。   容祁落在她身上的黏腻视线,她自然感受得到,但她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眼神,丝毫不会干扰到她。   有那么一瞬间,容祁很想将自己和闻人缙的关系说出来。   可他转念又担心,万一裴苏苏期待的是闻人缙怎么办?难道要他的意识给闻人缙让位么?这绝对不可能。   容祁自己都还没理清,和闻人缙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更没想好要如何处理他们的恩怨,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默默望着裴苏苏,没有再出声打扰。   闻人缙的生息一日比一日微弱。   越来越临近祭司所说的一月之期,虽然裴苏苏已经提前很久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控制不住心底蔓延开的不舍和痛苦。   有好几次,她本想去暖灵泉旁边的山洞,可每次都没有勇气进去,只是在门口远远地瞧上一眼,便逃避似的匆匆离开。   除却当初的灭族以外,其实裴苏苏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还做不到很好地处理永别这件人生中的大事。   这天,裴苏苏忙完事情回到寝殿,盘膝在内室床上坐下,闭目想着碧云界的各种事。   听到容祁进来的声响,她没有睁眼,听着他的脚步朝床边靠近,在床尾的蒲团上坐下。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像这样相处,互不干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裴苏苏答应暂时不再修无情道以后,容祁便再也没有拿玉坠逼迫过她。   于容祁而言,只要她不彻底忘却爱恨就好,不管多久,他都能耐心等下去。   只是最近有件事,总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自那日从不仙峰上回来,容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闻人缙了。   闻人缙就像是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身体中,任凭他如何喊,都再没有出现。   到了夜里固定的时间,他也完全感受不到属于闻人缙的那半灵魂。   容祁在屋里静坐半个时辰,在识海中喊了许多次,和前几日一样没有等到闻人缙现身。   他掀开眼睫,先是仰起下颌往床上看去,见裴苏苏一动不动,便从蒲团上起身,放轻脚步朝着外面走去。   珠帘碰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容祁眸光微动,停住脚步。   期待地在原地等了几息,却没等到任何问话。   容祁转回身,看到屏风后映出的一道朦胧身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   或许,她连睁开眼,往他这里看一眼都不肯。   即便他夜间忽然离开,苏苏也从来不过问他的去向,更不会在意他何时回来。   他们这样,真的算是道侣吗?   在苏苏心里,难道对他就没有半分在意?   想到此,容祁心里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顿时涌上无尽酸涩。   他紧了紧掌心,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迈开脚步往外走。   不管怎样,先去那间洞府,想办法给闻人缙的躯壳延长寿命,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让他和苏苏之间回到过去。   来到暖灵泉边,容祁轻易便让守在洞府外面的小妖昏睡过去,阴沉着脸走进黑漆漆的洞府。   与此同时,正准备休息的弓玉,恰好感应到了祭司的联系。   “祭司大人这么晚联系晚辈,有何要事?”   水镜浮现,祭司这次依然坐在那处瀑布悬崖上,身后是一轮圆月。   弓玉这才想起,那天祭司说过,下一次月圆之夜,便能将秘术的事,告知与他。   果然,祭司轻抚胡须,说的正是精怪族秘术一事。   “当年,虬婴带着秘术背叛妖族,逃往死梦河,在一个人的帮助下进了魔域,还凭借那份秘术,在魔尊容祁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弓玉问道:“那份秘术,可是与压制修为有关?”   祭司点头,“不仅如此,与成神也息息相关。”   知道弓玉心中疑惑,祭司没再继续卖关子,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虬婴带走的秘术乃是分魂术,能将人的灵魂一分为二,自己为主魂,将分出的副魂灌入傀儡中,便能造出一个,能骗过天劫的分-身。   “修习分魂术,不仅可以压制过高的修为,更重要的是,分出的副魂,能代替自身修炼成神。妖魔飞升太过艰难,但分出的副魂会被天道认定为人族,以人族身份修行至伪神阶,飞升成神便近在咫尺。”   祭司每说一句话,弓玉脸上的神情都会空白一分。   分魂术……这世间竟有如此秘术,他以前从未听说过。   怪不得虬婴在魔域地位如此之高,怪不得凤凰妖王没能压制住修为,万年前便已陨落,而修为相差无几的容祁却得以存活至今,原来他修炼了分魂术。   等等。   弓玉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水镜中的老者,“分魂术……容祁和闻人缙的关系是……”   “正是。”   弓玉脑子里“嗡”的一下,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很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失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所以容祁亲手杀了他自己的副魂?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就这么轻易地彻底毁了自己数万年的谋划,而且一旦另一半灵魂消散在天地间,灵魂缺失的他,注定无法飞升也无法入轮回。   这些事,容祁心里肯定比他更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仅仅因为对“自己”的妒忌和不甘,便让他做到了如此地步吗?   弓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   容祁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疯子啊。   裴苏苏静坐在屋中,听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缓缓睁开眼。   师尊喜欢听雨。   看向支起的窗外,月光下雨丝如银线,被风吹得倾斜落下,砸在木制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走夏日燥热,心神奇迹般地安定了不少。   望着窗外的雨发了很久的呆,裴苏苏自床上起身,决定去看看师尊。   她不该再逃避下去了。   每到碧云界下雨时,都是她最不愿出门的时候,因为外面有许多让她害怕的软蠕长蛇。   可这夜,不知为何,看到墙角草丛里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她却不觉得害怕。   像是受莫名的力量所驱使,驱使她朝着本应走的大道前进。   而前路,一片坦途。   洞府内。   容祁用力盯着手里越来越黯淡的精血玉坠,眉心死死拧起。   他已经在尽力给闻人缙的躯壳输入力量,甚至动用了秘法,却仍旧完全无法挽回这副躯体生机的流逝。   毕竟这副躯体遭他重伤,又没了魂魄,能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   可若是这副躯壳死去,以裴苏苏现在对他的厌恶,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修无情道,到时他还能用什么办法来阻止?   容祁心里很清楚,裴苏苏愿意妥协,不是因为打不过他,而是因为他手中的精血玉坠。   若没了这样东西,即便拼个鱼死网破,她也不会任由自己欺压。   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容祁苦苦思索时,头顶石壁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原来是下起了雨。   他凝神听了会儿雨声,又望向洞府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帘。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既然闻人缙是他分出的副魂,那么他自己的本源精血,能不能帮助闻人缙的身体恢复生机?   若是让别人知道,为了一个已经失去作用的傀儡,他选择付出修士最宝贵的本源精血,定会觉得他疯了。   可容祁满心都被如野草般疯狂蔓延的执念占据,早已没了理智。   只要保住这具傀儡的躯壳,就能继续拦着裴苏苏不让她修行无情道,就能给他自己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和她重新开始。   容祁收回看向雨幕的视线,转瞬间便下定了决心。   他闭上眼,苍白的右手举到眉前,想将自己的本源精血取出来,丝毫不在意这样会不会给自身造成重创。   可就在眉心隐隐泛起金光时,他的动作突兀地停下,整个人僵在半空中没了动静。   再次睁开眼,周身不顾一切的暴戾疯狂褪去,只余清寒淡漠。   他没有再继续取自己的本源精血,而是将目光转向手中的精血玉坠,缓缓收紧。   雨夜的洞府中,回荡着低磁决绝的嗓音,“我不会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执念过深,只会互相折磨。   他不愿苏苏继续受人要挟,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苏苏应该知道真相,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就算她极有可能会选择修无情道,彻底忘记与他的过往,也好过她继续被欺骗。   “还有一件事,关于当初的凤凰妖王,韶游。”   弓玉连忙道:“祭司大人请说。”   这下他总算知道了,凤凰妖王的名讳。   “当年,韶游虽然没有找到压制修为的办法,但她其实并非真正陨落,而是用了凤凰族的天赋,没有经过轮回,便得到了重生的机会。”   “什么?”弓玉失声惊呼。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某个猜测。   祭司道:“涅槃。”   当年设下传承秘境时,韶游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毕生修为,秩序石,这些东西如此重要,怎么可能留给陌生人?   凤凰秘境,一直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而当年在秘境里,对闻人缙发起进攻的并非韶游留下的机关,而是——秩序石。   秩序石要守韶游的无情道,所以才对闻人缙痛下杀手。   弓玉闻言心神巨震,目光倏然收紧。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回过神,不敢置信地说道:“祭司大人的意思是……”   祭司点头,“正如你的猜测。今夜开始,她不再是裴苏苏,而是曾经的凤凰妖王,韶游。”   只要她坚定道心,继续修行无情道,便能在秩序石的帮助下,解封上一世的记忆,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容祁将再也无法限制她。   关掉水镜,弓玉震惊地坐在原地,无意识地将那个词重复了一遍,“涅槃……”   时至今日,对于大尊而言,才是真正的涅槃么。   可为何是今夜?难道今夜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弓玉下意识看向窗子,窗屉紧闭,密集雨丝拍打窗屉的声音不断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想到什么,他暗道一声“不好”,忽然起身朝着暖灵泉旁边的洞府而去。   经过暖灵泉时,看到雨水在水面上溅出一个个小水花,漾开圈圈涟漪,弓玉多看了一眼,然后便继续用最快的速度前行。   还未走近,弓玉便看到裴苏苏僵直地站在洞府前不远处,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扩大。   裴苏苏看向床边站着的那人。   银白月光没能照进洞府深处,只留在了外沿,最里面宛如巨兽张口,黑如深渊,又如地狱。   可她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床边,脚下是被毁成碎片的精血玉坠。   这世上……从此再无闻人缙此人。   容祁刚恢复意识,便惊恐地发现,床上躺着的躯壳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还不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强烈的视线从洞府外传来。   他忙转头望过去,对上裴苏苏绝望至极的眼神。   她像是被钉在原地,独自一人立在雨夜中,没有用法力防雨水,浑身都被打湿,衣衫贴在身上,脸上毫无血色,比月光还要白。   冰凉的液体顺着发丝,脸颊流下,她面无表情,眼眶通红,让人分不清这些雨水里,有没有掺杂别的什么。   她动了动唇,无声问他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的一章来啦~~   宝宝们别理了,桃桃不会受影响的,看到有人身攻击的评论直接举报就好,爱你们_(:з”∠)_ 第83章 掳走   对上她眼神的瞬间,容祁浑身的血液好似在刹那间冻结。   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僵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苏苏冒着雨,一步步走近。   离洞府越来越近,她走得却越来越慢,好似每走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裴苏苏终于走进洞府,站在明暗交接的那条线上,未作停留便进入了与他一样的黑暗中。   容祁夜视能力极好,即便裴苏苏附近毫无光亮,他依然能看清她湿润赤红的桃花眸,还有其中蕴含的绝望灰败。   雨声被隔绝在外,洞府中寂静无声,只剩下沉重的脚步,一下下踏在他心尖上。   容祁握了握拳,忐忑望着她,半天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苏苏……”   裴苏苏恍若未闻,自顾自向前走。   她停留在床边,目光黏在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   容祁死寂的心跳终于重新恢复跳动,神智比起方才清明些许。   他向前半步,挡住她的视线,紧张问道:“苏苏,你怎么过来了?”   裴苏苏终于肯抬起眼,目光空洞地望着他。   洞府中明明没下雨,可她脸上透明的液体依然在不停流淌,落进早已湿透的衣襟上。   容祁深呼吸两下,缓缓举起手,试图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却还未碰到便被她偏头躲开。   她的声音冰冷至极,“让开。”   容祁手指动了动,眼神往她面上睃巡一圈,最后还是微微蜷起手,放回身侧。   他小心翼翼地移到旁边,让出位置。   没了容祁的遮挡,裴苏苏重新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液体挤出,视野终于没那么模糊。   随后颤抖着伸出手,放在闻人缙鼻尖下方。   其实根本无需试,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果然,指尖冰凉,没感受到任何气息。   裴苏苏闭上眼,泪水无声蜿蜒而下,胸腔起伏剧烈。   容祁正在想该如何应对,就听她颤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连忙抬眸,只看到她的侧颜,鼻尖和嘴唇都哭红了。   “不是我……”容祁刚说完,就见裴苏苏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冷漠的眼神让容祁心里没来由的恐慌不安。   他强迫僵滞的头脑恢复运转,连声解释:“真的不是我,是闻人缙自己做的,不是我。”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将自己和闻人缙的关系和盘托出。   “闻人缙是我分出的副魂,上次我没能杀了他,让他的灵魂躲进我的身体。我今日过来,本是为了延长这具躯壳的生机,却被闻人缙夺舍,他亲手捏碎了他自己的精血玉坠。”   一旦开了个头,剩下的话就说得顺了,容祁生怕她不信,说完舔了舔唇,犹豫几息道:“苏苏,你信我。”   他看到面前人微蹙起眉,“副魂?”   容祁颔首,低声道:“闻人缙他,他是我造出来的傀儡。”   裴苏苏呼吸一滞,眼中浮现出浓浓的震惊。   弓玉恰在此时来到洞府门口,翅膀被打湿,他飞得比平时艰难许多,听到这句话连忙道:“大尊,他说的是真的。方才祭司告诉属下,当年被虬婴带去魔域的秘术,乃是分魂术,可将人的灵魂一分为二。”   裴苏苏心神大震地后退半步,眼睫眨了眨,又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怪不得容祁和闻人缙明明不该有任何交集,容貌却生得一模一样。   怪不得他们两个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怪不得容祁能得到闻人缙的记忆。   原来,闻人缙是容祁造出来的傀儡。   裴苏苏收回看向容祁的视线,重新看向床上。   没过多久,待躯壳的生机彻底消亡,俊美清冷的人影便消失不见。   层叠的白衣中间,静静躺着一株雪莲。   那株雪莲,她自然认得。   傀儡术用的青豆,其实并非豆子,而是雪莲子。   一颗雪莲子就能幻化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更别说一整株雪莲,幻化出的傀儡能容下灵魂也不足为奇。   容祁比她更希望闻人缙这具躯体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用闻人缙来威胁她。   而闻人缙则恰好相反,他不希望她受容祁牵制,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裴苏苏陷入沉默。   容祁和弓玉保持安静,耐心等她消化这个事实。   洞府外雨声愈来愈密,不停拍打着石壁和地面,声响嘈杂切切。   洞府内却静得落针可闻,气氛黏滞,连呼出的气息都被凝住。   许久后,裴苏苏转过身,看向容祁,“闻人缙呢?”   既然死的只是闻人缙的躯壳,那么他的灵魂呢?是否依然在容祁体内?   对上她眸中的期待,容祁心头涌上难言的酸楚。   她期待的果然只有闻人缙。   可是   “他,他被我融合了。”   闻人缙的躯壳一死,属于他的那部分灵魂也该消亡,容祁也会随之遭受重创。   可恰好他的灵魂在主魂体内,便直接被融合了。   裴苏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融合了?”   容祁点头,“嗯。”   他缺损的灵魂重新恢复完整,就像从未施展过分魂术一般。   “那你可还能分出副魂?”   “可以,”看到她骤然亮起的眼眸,咽下喉间苦涩,容祁继续道,“但我分不出第二个闻人缙。”   即便重新分魂,分出的也是全新的傀儡。   就像他凝出的第二个元婴。   没有相处的记忆,与之前的闻人缙全然不同。   裴苏苏眼中刚腾起的光亮,转瞬间便熄灭黯淡,归于沉寂。   容祁握住身前人的肩膀,有些急切地说道:“苏苏,闻人缙是我造出的傀儡,是我的一部分,我们本就是同一人。忘了先前的仇恨,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紧张地屏住呼吸,漆黑眼眸定定望着裴苏苏,等着她的答案。   弓玉同样看向她。   可许久之后,裴苏苏扯了扯唇,自嘲道:“你自己都无法做到,又何必强求我?”   容祁如遭当头一棒,脸上血色尽褪,霎时便愣在当场。   一直以来,他自己都将闻人缙当作仇敌,如今想立刻让裴苏苏把他们两个看作同一个人,怎么可能?   裴苏苏拂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视线回到床上。   除了雪莲以外,闻人缙留下的东西,只剩枕上一枚竹簪。   裴苏苏敛袖,将竹簪捡起,爱惜地握进手中。   之后她朝外走去,弓玉连忙跟上。   洞府内只留容祁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时隔多年灵魂重新归于完整,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缺了很重要的东西。   冷风从心口的破洞呼啸着灌入,连呼吸都带起抽痛。   第二日,雨过天晴,天空一碧如洗。   裴苏苏去了后山那个院落。   负责看守院子的小妖都待在外面,里面一直保持着闻人缙离开时的样子。   她走进屋中,视线扫过冰冷的红泥炉,被褥叠放整齐的床,还有简单的桌椅,撑开的窗屉。   温暖阳光洒落屋中,恍惚间,她好似听到茶水煮沸的声音,看到白烟袅袅升起,模糊了那人清隽的面容,此刻他正面容含笑地望着她。   裴苏苏下意识朝着他走近,呢喃出声:“师尊……”   幻象却在她靠近的瞬间消失。   没有沸水声,没有熟悉的茶香,更没有她期待的那个人,只有一屋子冷冰冰的家具。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知后觉的寂寞和难过涌上来,将裴苏苏整个人缠裹住,让她捂着胸口痛苦地弯下身。   她不敢再待在这件小屋,逃也似的跑到外面。   出去之后,刚才那种呼吸都好似被夺去的感觉这才好了许多。   裴苏苏出神地走到院子里,绕过杏花林,坐在闻人缙给她搭的秋千架上,拿着他的竹簪,靠在秋千绳上发呆。   到头来,她的恋人竟是仇人造出来的傀儡。   往日那些过往,多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若不是闻人缙将玉坠损毁,她或许还会受容祁掣肘,他们两个还要像这样互相折磨到何时?   裴苏苏忍不住想着,如果她早早地知道这一点,结局是否会不同?   只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既然容祁和闻人缙是这样的关系,她自然不能再杀容祁,否则闻人缙那半灵魂也会跟着彻底消失。   但她实在不能将他们二人当作同一人看待,让她毫无芥蒂地与容祁在一起,更加不可能。   裴苏苏独自静坐了很久,待她恍然回过神,看到通红的晚霞挂在天边,红澄澄的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倒映在下方蜿蜒流淌的水流中。   待下次旭日东升,又是全新的一天。   她坐在秋千架上,看了一个又一个日出和日落。   几日后,裴苏苏将竹簪收进芥子袋,长叹一声,起身离开摇晃的秋千,走出了后山小院。   弓玉一直等在外面。   他将那夜祭司说的话,如数转告给裴苏苏。   听完,裴苏苏喃喃道:“修无情道,便能完成涅槃么……”   韶游,分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却觉得无比熟悉。   “大尊,您可要继续修行无情道?若您恢复了上一世的修为,便再也不用受容祁压制了。”   弓玉本以为,裴苏苏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修无情道,毕竟这世上再无闻人缙,而以容祁的性子,怕是不肯轻易放手。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修无情道,变得比容祁还要厉害。   却没想到等他说完,裴苏苏眉心拧紧,问起了另一件事,“你方才说,韶游并非陨落,而是自己选择了涅槃?”   “正是。”   见裴苏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弓玉想了一会儿却没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斟酌着问道:“大尊,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裴苏苏桃花眸微眯,一针见血地问道:“既然我可以从凤凰涅槃重生为猫妖,为何不直接重生至人族,这样岂不是更方便成神?”   人族和妖族都修灵力,就算她重生为人,到时寻到自己上一世的妖丹,炼化其中的力量,同样可以立刻晋升至半步神阶巅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重生为妖族。   这样就算重来一次,到了半步神阶巅峰,不还是要压制修为,无法成神?那么重来一次的意义是什么?   经裴苏苏这么一提醒,弓玉才发现不对劲,“对啊,您为何要重生为妖族呢?”   根据祭司的话,涅槃其实就相当于转世重生,只不过不经轮回,可以通过某种办法回忆起上一世的经历,继承上一世的一切。   “难道,涅槃时出了什么问题?”   裴苏苏摇了摇头,“若我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贸然涅槃。”   涅槃的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觉得自己会犯这么大的失误。   而她当时还未迈入伪神阶,说起来还有一些时间,所以不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紧,为了保命不得不仓促涅槃。   就只有一种解释——她是故意的。   韶游这个名字给她带来了太多熟悉感,裴苏苏有种预感,自己应该确实是凤凰妖王的转世没错。   她当初特意没让自己转生成人族,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如果她转生成人族,成神根本是触手可及的事。   那么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不想成神,或者说,不能在转生后立刻成神。   会是什么原因呢?   就在裴苏苏静静思索的时候,识海中一直没有动静的那本《诛魔录》,忽然彻底打开。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下容祁分魂的经过,还有后来他与闻人缙的各种争斗,甚至连他们的魂魄在同一体内时,于识海中的争吵分歧都写得清清楚楚。   果然如同裴苏苏猜测的那样,闻人缙不想让她继续被容祁控制,所以才会主动选择毁了自己的躯壳,哪怕这样会让他自己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而上面还写了,接下来容祁会将她掳到魔域囚禁起来,不允许她修无情道。   这本书实在神奇,简直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更让裴苏苏觉得神奇的是,这本书每次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好”。   这时候告诉她容祁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是想让她赶紧修无情道,好觉醒上一世的实力,然后拥有与容祁对抗的能力么?   可既然她没有神元骨也能打开这本书,为何这本书不在之前闻人缙和容祁决斗时,告知她所有真相?反倒任由她绝望痛苦?   若不是弓玉刚才的话让她起了疑心,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为了不继续受容祁控制,也为了彻底斩断这些繁杂的爱恨,她的确会选择无情道。   可这本书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就像是……在故意将她往无情道的路上指引。   这本书这么急着让自己修无情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她故意没有涅槃成人族,不想让自己太快成神,又是为了做什么?   “大尊,那您可还要继续修无情道?”弓玉问道。   “嗯。”裴苏苏颔首。   既然修无情道可以让她觉醒上一世的记忆和修为,那么她自然要修。   可她必须防备识海中这本书,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走出去两步,裴苏苏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问道:“容祁呢?”   她在这院子待了好几日,不知道容祁有没有离开。   “他,他还未离开。”   裴苏苏背对着弓玉,弓玉看不到她此时的神情,只听到她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她并没有直接回寝殿,而是先去主殿,忙这几日积攒下来的事务。   入夜,裴苏苏回到寝殿,容祁果然还在。   他已经做好了菜,静静在桌前等着她,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她回来,他墨眸瞬间亮起,“你回来了。”   “嗯,”裴苏苏迈步走过门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何时回魔域?”   容祁唇角的笑意僵住。   握了握拳,他底气不足地说道:“我与闻人缙分明是同一个人……”   裴苏苏淡漠看向他,“你杀他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么?”   从前容祁死活不认为闻人缙是自己的一部分,现在他们走到这个地步,他倒开始拿这件事做借口了。   容祁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认同,又如何说服得了她?   裴苏苏冷声道:“容祁,我不会杀你,但我依然恨你。”   让她彻底放下仇恨,除非让她相信,容祁和闻人缙根本是同一人。   可现在的裴苏苏觉得,他们虽然有着共同的灵魂本源,许多地方都相同,但他们依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容祁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苍白的唇颤了颤,“如果当初先遇到你的不是闻人缙,而是我,我们一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多说无益,哪有什么如果。”   尾音刚落,容祁下一句话就迅速接了上来,他语气极快,“可若真的有呢?”   他那般笃定又疯狂的眼神,让裴苏苏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本书上说的事——容祁会将她掳回魔域,囚禁起来。   她还没觉醒上一世的力量,不宜在这时候与他硬碰硬。   想到这里,裴苏苏藏在袖子下的手掌紧握,选择了不再继续刺激他,“或许吧。”   可一直盯着她的容祁,并没有错过刚才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防备。   “你骗我。”   裴苏苏愣住。   容祁眼神癫狂,一步步朝着她走来,喑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骗我,你真正想说的是,就算我们先遇到,你也不会爱我。”   裴苏苏眸光微闪,容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会爱上他这样的疯子,她喜爱的只有光风霁月的闻人缙,没有残忍暴戾的容祁。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野火,转瞬间便有了燎原的趋势,烧灼得他理智全无。   容祁越走越近,裴苏苏下意识后退,直到退到墙角,避无可避。   身形高大颀长的黑衣少年在她身前停下,将她困在墙角和自己胸膛中间。   裴苏苏掐了掐掌心,强自镇定,“没发生过的事情,谁知道呢。”   容祁脸色阴沉,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如同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   “而且,你与闻人缙争了那么久,现在他都已经消失了,你何必还抓着不放?”   跟一个已死之人,有什么好比较的?   容祁握住她的双肩,俯下上半身,凑到她耳边,嗓音低缓:“你什么时候放下,我便什么时候放下。”   说话时,他呼出的气息侵入她的耳廓,冰冷潮湿,宛如蛇信子游过,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忽然,容祁直起身子,弯起唇,阴森森对她笑了一下。   裴苏苏暗道一声不好。   紧接着,她便觉眼前一黑。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唯一的想法是,书上说容祁将她带去魔域的日期明明是七日后,怎么会忽然提前?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无情道有诈,让我考虑考虑小娇祁:继续作死.jpg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也也、胡鸭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佛罗伦萨、荔枝冲冲冲3个;暮里、小蝌蚪、墨墨哒2个;恩东狗、闻人绿帽戴好、也也、酒个木、隰有荷华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车厘子啾啾啾、也也50瓶;无言、胡鸭子40瓶;素年安瑾30瓶;爱吃榴莲得机器猫23瓶;墨墨哒20瓶;笑笑18瓶;芋圆烧仙草、龙橘小饼干13瓶;古月亭12瓶;星火、西西子、肥肥憨10瓶;隰有荷华8瓶;南风不知意6瓶;zing言、450084995瓶;闫火3瓶;459568812瓶;乌托邦1瓶; 第84章 因果镜   容祁将身前人接进怀里,视线贪婪地在她面上流连许久,忍不住俯下身,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动作极为小心。   他紧紧拥着裴苏苏,怜惜地抚过她额前发丝,目光温柔专注,如同护着自己最珍视的宝贝。   空旷的殿中,低声回荡着一句话:“如果没有闻人缙就好了。”   若他当初没有修炼什么分魂术,若当初救下裴苏苏的人是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们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苏明明喜爱过他,都怪闻人缙,让她被恨蒙蔽了双眼,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   如果能让一切重来就好了。   当初去妖王谷时,容祁曾在附近的几个城池中,得到了不少邪魔珠。   邪魔珠里的魔气当时都被他自己吸收干净,不过邪魔珠未毁,只要他重新往里面输入魔气,便能用这个带裴苏苏渡过死梦河,来到魔域。   裴苏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内。   准确地来说,是一张铺了软衾锦被的床上。   身上并无任何不适,容祁只将她带了过来,并没有伤她。   裴苏苏坐在床上打量四周,屋里没有窗,也没有任何摆件,只有位于正中央的,她身下这张不大的石床。   四周上下都是光秃秃的石壁,除开一个放置夜明珠的凹槽外再无其他,所谓的门也只是嵌在石壁中,切开一条缝的石门。   整个房间,只有她坐着的这张床华丽软和,与简陋冰冷的房间格格不入。   这间房屋她并不陌生,当初带妖族众人杀到魔王殿时,她曾搜过这个地方。   与其他空旷大殿比起来,这间狭小的房子着实太过不起眼,她当时还疑惑,为何魔王殿会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存在,简直就像是将一块完整的巨石从中间挖开所形成的房间。   容祁为何将她带来这里,而不是他自己的住处?   裴苏苏本想下床,却被床周围设下的禁制拦住。   容祁懂得很多繁复古老的禁制,她才活了不到两百岁,这方面的积累根本无法和他相比。   她试了试,发现自己没办法突破这道禁制。   石门传来沉重的声响,容祁从外面走进来。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裴苏苏收起视线,盘膝坐在床上,蹙眉问道。   容祁本想回答,对上她眼中的不满,到嘴边的话换了一句,“这个房间是用隐灵石砌出来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你别想逃出去。”   裴苏苏仔细查看过,正如容祁说的那样,整个房间坚固如铁桶一般,进出的机关被容祁掌握,她根本没办法出去,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而且容祁不靠近,她也没有偷袭的机会。   “疯子。”   骂完,裴苏苏便闭上眼,不再理会。   容祁本以为她会大怒,或是委屈难过,没想到她只骂了他一句,就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逆来顺受,不像她的性格。   容祁狐疑地盯着她,朝前走了两步,脑海中某个念头一晃而过,让他停下脚步,仔细分辨她的神色,“你不信闻人缙真的死了。”   裴苏苏毫无反应。   “所以你故意放松警惕,跟我来到魔域,想看看闻人缙还有没有机会再出现,是不是?”   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容祁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人,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胸腔沉沉起伏,“闻人缙的灵魂早已与我融合,你休想再见到他。”   裴苏苏淡然回道:“随你怎么想。”   她听到容祁不满地轻哼了声,本以为他接下来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盘膝坐了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床,连个桌椅都没有,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的地上,跟之前在碧云界一样。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离开。   裴苏苏奇怪地睁开眼,看向坐在地上的容祁。   这里是魔域,是他的地盘,他堂堂魔尊,就这么坐在地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容祁仰起下颌抬眸望过来,静静与她对视,漆黑眼眸专注中带着几分不解。   夜明珠散发出浅淡柔和的光晕,落在他面庞上,柔和了几分他眉宇间的寒意,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五官俊美清隽。   他仰首坐在那里,颈项白皙修长,青丝和镇魔绫铺陈散在背后,竟让裴苏苏看出了几分乖巧和可怜的意味。   她立刻强迫自己将这种荒唐的想法移出脑海。   他身为魔尊,哪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疯疯癫癫,惯会做戏迷惑人罢了。   几息后,容祁才明白裴苏苏的疑惑来自何处。   之前在碧云界,他在床下坐习惯了,所以刚刚下意识坐在了这里。   可这里连个蒲团都没有,而且今时不同往日,苏苏是被他掳回来的,他们的地位早该逆转。   容祁耳朵发烫,面上有些不自在,装作无事发生过的样子,从地上起身。   灰白石屋本就狭小,容祁一身黑衣站在那里,更是显得空间逼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绕着石床走了两步,在屋里环视一周,没找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裴苏苏身边的床褥深陷下去,容祁在她身边坐下,独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过来。   她眉心拧起,从床中间移到边缘,与他拉开距离。   只是这石床比棺材大不了多少,她就算挪到最边上,依然逃不过他一臂距离。   更别说,她刚往后退,容祁就随之跟了过来。   “你做什么?”裴苏苏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拦在身前,蹙眉防备看向他。   容祁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只是盯着她。   裴苏苏看到他殷红的薄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见他还算老实,裴苏苏收回手放在膝上,屏气凝神,闭目调息。   修无情道修的是道心,即便待在毫无灵力的魔域,她也能继续修炼。   赶紧修无情道,恢复上一世的修为,才好彻底摆脱这个疯子。   可她刚入定,手腕就被人抓住。   睁开眼,对上容祁灼灼的墨眸,他急声说道:“不准修无情道。”   他特意将她抓来魔域,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监视她,不让她修无情道。   “放手。”裴苏苏甩了两下,握在她腕上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箍着她,甩也甩不开。   “不放,”容祁呼吸渐急,气息微喘,“你若还想修无情道,我便一直来烦你。”   修道必须全神贯注,他若一直来打扰,她确实没办法修。   他如此蛮横不讲理,倒是把裴苏苏给气笑了。   她不再挣扎,冷笑看他,“那我封闭六识五感,随你怎么烦。”   说完,容祁怔了一瞬。   可他很快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若你封闭六识五感,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知道。”威胁似的说完,容祁的视线意有所指地从她腰间扫过。   裴苏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白了白,美目蕴起怒意,手上的束缚甩不开,她便直接抬腿朝他身上踢了过去,“混账。”   容祁不躲不避,被她踢在肩上。   他松开她的手,反倒坐在一旁笑了起来,薄唇微弯,点漆般的漆黑眼瞳漾开浅浅笑意。   趁着他放松警惕,裴苏苏扑过去将他压在床上,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蕴起妖力。   她咬牙怒道:“放我离开。”   容祁不但不躲,还主动环住她的腰,墨眸晶亮,“不放。”   裴苏苏死死盯着他,眼神几度变换,高举的右手微颤,凝聚的妖力始终没有落下。   垂下的发丝扫过锁骨,带来一阵酥酥的痒意。   容祁喉结滚了滚,随手将这绺发丝拨到别处。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肯下手。   不是因为舍不得他,而是因为舍不得闻人缙。   闻人缙的灵魂在他身体里,即便再也没有苏醒的机会,她仍旧下不去手。   最终,裴苏苏松开容祁的脖子,从他身上退开。   容祁收回环住她的手,没有阻拦。   他依然仰躺着,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回忆起方才的感受,胸腔里心跳如雷。   方才裴苏苏掐得用力,白皙肌肤上此时浮现出一圈红痕,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裴苏苏正烦恼于如何对付容祁,就见他忽然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不断收紧,像是中邪了一般。   她连忙过去扯开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容祁略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自下而上看到她惊疑的表情,脸庞迅速窜起薄红。   他慌张坐起,背过身,“没,没什么。”   坐起之后,他依然能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灼烫视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盯穿一般。   容祁将手放在腿上,屏息等了很久,才等到身后人移开视线,微微松了口气。   裴苏苏能活动的范围有限,不能修炼,她几乎无事可做,只能一直在脑海中想着对策。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石屋内陷入寂静。   到了中午,背对着她的容祁问道:“你要吃东西么?”   “嗯。”   裴苏苏不是真的想吃东西,而是想支开容祁。   听完她的话,容祁果真起身离开。   裴苏苏眼眸顿时亮起,正准备等石门关闭,就继续修行无情道,外面却飞进来一个老熟人。   虬婴老老实实地停在门口,没敢靠得太近,“魔尊派我来看着您,外面还有很多魔王,我死了会由他们来接替。”   言下之意,杀了他也没用,容祁还会源源不断地派手下来接替看守。   除非裴苏苏跟容祁一样嗜杀,来一个杀一个。   但她做不来这样的事。   “魔尊吩咐了,如果您入定打坐,便让我将您唤醒。”   有除了容祁以外的人在这里,就算虬婴不会打扰,她也不敢贸然进入入定状态。   修炼道心时识海大开,万一虬婴对她心怀怨恨,可以轻易取她性命。   裴苏苏打量四周,不动声色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虬婴在心里琢磨了几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回答,便说道:“这是魔尊的住处。”   人人都以为,魔尊住在魔王殿最华丽的房间里,只有虬婴知道,魔尊在这个小房间里待了数万年。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魔尊不喜欢住宫殿,偏偏喜欢这个光秃秃空无一物,简直像个大箱子一样的房间。   可能是魔尊的喜好比较特殊吧。   “容祁就住在这里?”裴苏苏讶异说完,视线扫过整个房间。   狭小,空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房间给她的感觉像是个大型棺材,她坐着的这张床就是大棺材里的小棺材。   住在这种连门窗都看不出来的地方那么多年,不发疯倒像成了奇怪的事。   “……是。”听她直呼魔尊名讳,虬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一看他这副模样,裴苏苏便知道,他定然对容祁十分惧怕。   “我来这里多久了?”   “三日。”   “碧云界如何?”   “这……还是您待会儿问魔尊吧。”   裴苏苏垂眸沉思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虬婴,你当初如何来的魔域?”   虬婴没有邪魔珠,她一直很好奇,他是如何渡过的死梦河。   若他当初没有来魔域,容祁便修不成分魂术,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   虬婴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形,小心回道:“当年我在死梦河边,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或者说魂魄比较妥当,我们做了个交易,他让我帮他找一副躯体……”   虬婴的话还没说完,石门就传来了开启的声音,他登时收声,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   容祁走进屋,阴冷的视线扫过虬婴,后者连忙行礼退下。   石门关闭,屋里只剩下他和裴苏苏两人。   容祁从魂芥袋里拿出桌子,将托盘放在上面,状似随意地提起:“你们在说什么?”   他背对着裴苏苏,身子绷紧,手指轻触桌面,等着回答。   可裴苏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碧云界怎么样了?”   她还以为自己刚来魔域,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日。   “一切如常。”   容祁说的是真是假,裴苏苏暂时无从分辨。   她悄悄试了一次,发现禁制让她无法用水镜联系弓玉,无从得知碧云界现在的情况。   被困于此处,得早些找到脱身之法。   容祁端着碗来到床边,用勺子盛起甜粥,轻轻吹去热气后,喂到她唇边,眸含期待地望着她。   裴苏苏蹙眉,厌烦地偏头躲开,“我不吃。”   她哪有心思吃东西。   容祁早就料到她根本不是真的想吃东西。   他倒也没有多失望,平静地将碗重新放回桌上,又来到床边坐下,安静陪着她。   见容祁不打算离开,反倒像是要一直看她,裴苏苏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没有事情做吗?”   她和步仇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容祁怎么看上去这么闲?   容祁其实很少有事务要处理,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不管事,而是把魔域交给其他人打理,遇到问题直接杀人就是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亲自在这里看着她,不分日夜,守到裴苏苏放弃无情道为止。   可对上裴苏苏疑惑又隐隐带着排斥的眼神,容祁无法坦然将实情说出,怕被她看不起。   于是他又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借口处理事情,不舍地离开了。   容祁走后,又换虬婴来看守。   进门的时候,虬婴听到一道杀气腾腾的传音:“管好你的嘴。”   虬婴下意识看过去,对上容祁阴鸷的眼神,吓得心脏一缩,差点从半空中跌下去。   容祁自然不是担心虬婴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事情,而是……不想看到他跟裴苏苏说话罢了。   石门关闭,裴苏苏正准备继续之前的问题,却见虬婴的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一进来就诚惶诚恐说道:“小的不敢多嘴,您若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问魔尊吧。”   裴苏苏叹息一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离开石屋,容祁去了万魔窟。   锁魂链是他当年偶然得来,可以锁住魂魄,不让它们入轮回,同时还会被业火烧灼。   已经烧了万年,业火早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容祁看向那几团残魂,右手凝聚出力量,眉间含着戾意,“因果镜在何处?”   上次主动提出因果镜的,正是他哥哥。   一看到容祁,几团龙魂都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一人说道:“你当真要启用因果镜?”   容祁向来没什么耐心,戾气更重,不耐烦道:“我问因果镜在哪?”   说着,他往锁魂链里输入了许多魔气。   容祁自身杀孽深重,业障缠身,他的力量刚一注入,萎靡不振的业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几团龙魂都被烧得惨叫。   他哥哥连忙说道:“因果镜乃是真神天帝制造出的神物,后来应该被埋在陨凤崖下,就算因果镜没被魔神之恨吞噬,你想启用也得有办法取来。”   “陨凤崖?”容祁收回手,神情若有所思。   陨凤崖下遍布魔神之恨,任何接近其中的生物都会被吞噬毁灭,只有一个例外——闻人缙。   黑衣少年立在原地,眸中神色变幻不定,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万魔窟内。   “他真的会去找因果镜?不会死在陨凤崖下吧?”   “死了倒好,我们就不用再受这个疯子折磨了。”   “我们的灵魂被业火烧得残缺,无法入轮回,我现在唯一所求,就是容祁良心发现,早点把我们全都彻底抹杀,也好过像这样日日忍受折磨。”   容祁亲自带人去了陨凤崖。   陨凤崖和望天崖离得并不远,都在魔域和龙族交界处。望天崖上遍布雷罚,陨凤崖下则是充斥着魔神之恨。   有了这两座天堑的存在,曾经的龙族和魔域几乎毫无交集。   站在陨凤崖上往下看,入目皆是火红,岩浆滚烫的热气烧灼得空气都开始变形。   容祁冷漠地收回视线,挥了下手,就有人推着死囚上前,将他们的镣铐解开,从陨凤崖上推了下去。   没多久,一旁的桓盱走上前,手心朝上,托着几枚黯淡无光的玉质魂牌,“魔尊,无一生还。”   容祁没有回头,而是长眸微眯,继续盯着陨凤崖下的岩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桓盱大着胆子提醒道:“魔尊,陨凤崖下的魔神之恨,素有‘来无回深渊’的别称,还从未有人活着从这里出来过。”   话落,他就见容祁跳了下去。   桓盱眼皮猛地一跳,“魔……”后一个字还没出来,他却见魔尊好好地在一旁站着。   原来跳下去的只是个傀儡。   五息之后,容祁察觉到自己跟傀儡之间的联系断了,周身气息愈发阴沉。   看来闻人缙能活着从陨凤崖下离开,跟傀儡无关。   那么,是因为他的灵魂么?   若他本人跳进去,是否也能扛得住魔神之恨?   只是,魔神之恨能让一切靠近的东西彻底消融,因果镜若是埋藏在这里,或许早已消失不见。   容祁没打算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贸然跳下去,在偌大的深渊底部漫无目的地找一个很可能不存在的东西,那样太蠢。   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回去。”   没想出对策,容祁不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朝着崖下走去。   可走出去两步,他心神微动,忽然停下。   是真神天帝创造出了因果镜。   为何要造因果镜?   原来无所不能的神,也会有后悔的时候么。   容祁掌心微握,眸光晦涩不明。 第85章 算计   裴苏苏坐在床上又尝试了一次,还是无法与弓玉取得联系。   她看向门口远远守着的虬婴,略一思忖,心下有了主意。   “您要做什么?”虬婴往后退了退,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裴苏苏手中凝聚出妖力,朝着虬婴所在的方向袭去。   虬婴下意识想隐身躲避,转而想起自己即便隐了身,面前这人也能看到,索性就不白费力气了,轻而易举就被擒住。   容祁有办法封住裴苏苏的力量,但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不能让裴苏苏没有自保的能力,不然万一有人要谋害她,到时他后悔都来不及。   裴苏苏无法攻破隐灵石砌成的房屋,但抓住一个精怪,对于她来说,还是手到擒来的事。   虬婴被无形的丝网束缚,强拽到床边,他急忙说道:“你抓我也没用,我根本不知道解开禁制的办法。”   解开禁制的办法,只有魔尊自己知道。   “我没让你解除禁制,你应该还留着精怪族的天赋技能吧。”裴苏苏说道。   虬婴眼神左右游移,本想蒙混过去,却察觉到身上的灵力束缚又一次收紧许多,勒得他呼吸都不太顺畅。   “……是。”   “联系弓玉,”看到虬婴眼中浮现出的恐惧,裴苏苏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放心,我不会逃,更不会连累你。”   “我都不知道解除禁制的办法,弓玉肯定更不知道。”虬婴还欲挣扎,可越挣扎身上的束缚反倒捆得越紧。   裴苏苏不再跟他多费口舌,放在膝上的手指点了点,灵力束缚又一次收紧。   虬婴的脸色由青转紫,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好好好,我这就联系他,你先放开我。”   裴苏苏果然松开了灵力束缚。   虬婴心中一喜,立刻转身准备去外面叫人帮忙,却一头撞在无形的灵力屏障上。   他的阴险狡诈裴苏苏早就见识过,怎么可能给他机会逃脱。   虬婴无计可施,只好乖乖召唤出水镜,尝试联系弓玉。   弓玉的身影出现在水镜中,一见到虬婴就警惕起来,“虬婴,你们把苏苏大尊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虬婴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让开位置。   “弓玉。”   熟悉的清冷声音,让弓玉从愤怒中回过神,他担忧的视线透过水镜,上上下下打量了裴苏苏一遍,见她看上去一切如常,这才暂时放下心。   “大尊,您怎么样了?我们收集到了几枚邪魔珠,正准备渡过死梦河。”   裴苏苏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联系他。   “别来魔域,你们帮不上忙。我没受伤,不必担心我。”   容祁不可能伤害她,但面对步仇等人,他下手可不会留情。   “可是……”弓玉有些犹豫。   “你们过来,反倒会添乱。”   弓玉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好应下,“好,那属下将您的话传达给其他人,您若是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属下。”   “嗯,告诉步仇他们,我有办法出去。”   弓玉回想起裴苏苏如果修无情道,很快就可以觉醒上一世的记忆和实力,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对了大尊,祭司有句话托属下带给您。”   祭司刚刚才来找过弓玉,简直就像是预料到裴苏苏会联系他一样。   听他们提起妖族祭司,虬婴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弓玉防备地看了眼虬婴,没有将裴苏苏是韶游这件事暴露出来,只含糊说道:“祭司说,您想知道的事情,只有您自己能给出答案,他也帮不上忙。”   虬婴听得一头雾水,连弓玉都对这句话半知半解。   裴苏苏却瞬间明白了祭司的意思。   她没有直接修无情道,纵然有容祁干扰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隐约觉得无情道是个陷阱,想再斟酌一二。   可既然祭司说,她想知道的一切都只能通过修无情道,觉醒上一世记忆来明白,那么这个无情道,她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修。   毕竟她总得知道自己当初涅槃的原因是什么,不然岂不是白涅槃一遭?   “我知道了。”   之后裴苏苏又安排了几句碧云界的事,便让虬婴切断水镜。   虬婴察觉到周身的灵力屏障消失,怕她再抓住自己,赶紧退到了门口。   许久后,他听到床上传来问话:“虬婴,你可修炼了分魂术?”   裴苏苏只看到容祁有副魂,但似乎从未见过虬婴的分-身。   “分魂术没那么好修炼,我试了万年都没能成功。”虬婴能分魂,但根本无法同时控制主魂和副魂。   裴苏苏眉梢微扬,有些讶异,“你身为精怪族都没能练成,容祁是如何练成的?”   “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魔尊天赋异禀。”   裴苏苏会问这个问题也是一时好奇,问完就不再开口,静静坐着。   她被关在石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无从判断现在是什么时辰。   在寂静和百无聊赖中过去很久,石门附近终于传来沉沉的声响。   容祁进来时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待视线扫过床上那人,烦躁不安的内心奇迹般地被抚平。   他冷眼看向虬婴,后者识趣地退出去。   沉重的石门重新关闭,狭小的房间内只余他们二人。   “现在什么时辰?”裴苏苏淡漠看向容祁。   “亥时一刻。”说着,容祁来到床边。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裴苏苏接下来说道:“容祁,你还是不肯放我离开,是么?”   对上她清凌凌的桃花眸,容祁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他强自镇定,握了握拳,语气透着坚决,“除非你答应我,不修无情道。”   “无情道我一定要修。”   不管是为了获得能摆脱容祁控制的力量,还是为了恢复记忆,知道自己上一世涅槃的目的,她都一定要修无情道。   但这些事情容祁都不知道,他以为裴苏苏还在恨他。   容祁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床边,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望她,墨眸沉沉,翻滚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与他对视片刻,裴苏苏率先移开视线,垂眸看向绣着鸳鸯的锦被,“你若还来打扰我,我便封闭六识五感。”   容祁向前半步,语速加快,“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裴苏苏不在意地说道:“随你。”   容祁用这个借口来威胁她,她一开始确实因为对他的排斥而被威胁到了,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容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她的性命。   既然如此,如果容祁真要对她做什么,那就随他去,她权当被狗咬了。   修仙一途,技不如人受委屈本就天经地义,这一点上裴苏苏看得很开。   早日提升实力,不再给别人欺压自己的机会,才是更重要的。   容祁绷紧下颌,身躯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裴苏苏铁了心要修无情道,他根本无计可施。   本以为能威胁她几日,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容祁喉结滚了滚,艰涩开口:“你就这么恨我么?”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裴苏苏话音刚落,身后贴上来一具温热躯体,下巴放在她肩上,结实的手臂将她环住,牢牢固定在胸前。   裴苏苏正准备挣脱,容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顿时停下动作。   “苏苏,当年一剑劈开琉光峰的人不是闻人缙,是我。”容祁低磁的声音在狭小石屋中回荡。   裴苏苏瞳孔收缩,怔在原地。   伴随着他的话语,她脑海中浮现出百年前那一幕。   一剑劈山,用的却不是虚渺剑法中的任何一式。   那样强大的威力,远不是闻人缙能施展出来的。   原来,那时候护着她,不惜与天下正道作对的人,竟然是容祁么。   在裴苏苏沉思时,容祁再度开口,气息有些急促。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只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百年前你和闻人缙的所有相处,我都看在眼里。你们在宁安城街边的初遇,后来共同游历,还有在琉光峰上的师徒情谊,我都知道。”   “甚至你们在不仙峰结侣,我也亲眼目睹。”   那个时候,容祁就坐在这间空无一物的石屋中,通过副魂,看着自己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曾经有无数次,他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裴苏苏相认。   可他不敢这么做。   闻人缙与他简直云泥之别,他怕裴苏苏见到真正的他,会厌恶排斥,会接受不了。   所以他只能在暗处窥探,随着时日渐久,他的心态由一开始的欢喜雀跃,到后来的阴暗嫉妒,见不得人的想法仿佛野草般肆无忌惮地生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将他逼得越来越偏执。   “苏苏,你恨我,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不要修无情道,行吗?”   裴苏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伸手覆在他手背上。   容祁以为她要答应,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跳。   可她却说:“我说过了,有更重要的原因。”   加速的心跳迅速滞缓下来,他低声问:“什么原因?”   裴苏苏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注定了同一个结果。   而且她若是说出实情,容祁更加不会同意。   毕竟她一旦恢复韶游的实力,容祁连囚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容祁将她的沉默理解成找不出借口。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有些自嘲道:“是不是只有让闻人缙活过来,你才肯放弃无情道?”   裴苏苏不言。   圈住她的手臂不断收紧,伴着耳边愈来愈急促的呼吸,有滚热的液体落在颈间。   裴苏苏侧首看过去,果然看到容祁红了眼眶,正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她。   “你只喜爱闻人缙,对我从未动过心,对么?”   裴苏苏下意识想要反驳,“我……”   可尚存的理智让她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容祁的心不断下沉,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俯身重重吻了上去。   他含住柔软的唇瓣摩挲吸吮,舌尖用力,欲抵开她的唇齿。   裴苏苏双手抵在他胸前,本来想偏头躲避,却躲闪不得,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而她就是被网捕捉到的猎物。   她狠心咬了一口,容祁依然没有后退,反倒故意喂他的血给她喝。   裴苏苏恼了,凝聚力量一掌打在他胸口。   容祁被迫拉开距离,手臂撑在床上,脸色煞白,唇角有血迹蜿蜒而下。   “你疯了?”裴苏苏蹙眉,完全不能理解他的举动。   他们两个都有龙涎,上次在后山合修台时,裴苏苏就发现了。   他竟然还想与她交换津液。   容祁一动不动,胸腔上下起伏着,幽沉墨眸牢牢锁在她身上,连唇角的血都顾不得擦。   没多久,龙涎就起了作用。   裴苏苏闭上眼调整呼吸,可面颊却渐渐腾起绯红,身体越来越热。   她喝了不少混着血的龙涎,根本压制不住。   心绪不宁地睁开眼,发现她对面的容祁更不好受,从耳朵到脖子都是红的。   “你是龙?”   裴苏苏从前没听说过魔尊的来历,但她记得,识海中那本书曾写过一个无名少年的过往。   再结合他的龙涎,不难猜出,容祁就是那个被挖了龙丹,逃出龙族的少年。   容祁喉结上下滚动,徒劳地做着吞咽的动作,眼眸深处跃动着火焰,强压着没动,“嗯。”   两人沉默对峙,容祁最先忍不住,试探着移上床,将双手搭在裴苏苏肩头。   没遭到拒绝,他才大着胆子覆身上去。   裴苏苏将手背搭在眉骨上,半遮住眼皮,任他动作。   没多久,察觉到容祁的变化,裴苏苏蓦地睁眼,将他推开。   容祁从喉咙里发出一道不满的声音,像是野兽。   裴苏苏下意识看过去,他耳根发烫,舔了舔殷红的唇,乖乖坐在原地等着。   以前合修时,容祁给她带来的奇怪感觉,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他也是妖族,还是跟蛇族差不多的龙。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不明白。   “你为何总守着元关?”   容祁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元阳?”   刚问出口,裴苏苏就看到容祁绷紧身子,眸光微闪,面上显而易见的不自在。   数万年来,他都从未有过道侣么。   背上的黑色鳞片已经消退,容祁重新凑过来,胡乱亲她的侧脸和耳朵。   裴苏苏的注意力被迫拉回。   解完龙涎的效果,容祁本想抱着裴苏苏休息,却被一脚踹开。   “再敢算计我,我废了你。”   冷漠说完,裴苏苏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重新穿上衣服,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修无情道。   受制于人的滋味她不想再尝,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实力。   容祁眸光晦暗地看着她,最后收回视线,默默穿衣下床。   他坐在床脚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苏苏本来还担心他会过来打扰,没想到容祁这次老实得很,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如此,她就不用封闭六识五感了。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修道心本就危险,若是连六识都封闭,更让她放心不下,不用这么做对于她来说是好事。   修炼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尤其被困在石屋中,感觉不到光线变化,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裴苏苏渐渐恢复了一部分记忆。   韶游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不知来历,天生修无情道,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成为妖族至强者后,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妖王之位。   步仇带人打上门,被她一招击败,赶回碧云界。   当年的韶游面容被白雾遮掩,又行踪不定,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随着无情道的修炼,裴苏苏原本波涛汹涌的识海渐渐稳定下来,中间出现了一小块荒漠。   相比较汪洋大海,这片荒漠的面积实在小得可怜,像是随时都会被吞没。   可它依然坚守在识海中央,还在以缓慢的速度扩张。   这日,裴苏苏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苏苏,苏苏。”   她睁开眼,看到一身血衣的容祁站在床前。   容祁几乎每日都会出去,回来时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裴苏苏早已习惯,从未睁眼看过他。   反正他不会上床,只会在床下警惕地待着,影响不到她。   容祁乌发略有些凌乱,苍白的脸上溅了血迹,他主动解开床边的禁制,拉住裴苏苏的手,“趁容祁不在,我带你出去。”   裴苏苏眼眸睁圆,不敢置信道:“师尊?”   可他不是消失了吗?怎么会?   身前那人转回头,安抚地对她轻笑,“我们走。”   裴苏苏跳下床,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魔王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发疯预警orz   希望今天能来得及双更,来不及就明天放哈 第86章 以命相搏   他们二人运气很好,一路上都没遇到几个人,很快就来到了魔王殿外面。   裴苏苏一边放开神识紧张地查看四周,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师尊,你不是被容祁融合了吗?你怎么恢复意识的?”   握着她的手温暖干燥,无声地给她力量。   无人知道她方才有多么惊喜。   没想到闻人缙竟然还活着。   “我也不知为何,”闻人缙没有回头,只顾带着她往外逃,“先离开魔域才是最重要的。”   “好。”   裴苏苏不是第一次来魔域,对离开魔域的路还算熟悉,看得出来这确实是离开魔域,前往死梦河边的方向。   只是,她心中却隐隐有些奇怪。   师尊若想救她,将她从禁制中放出来,让她独自离开就是了,毕竟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容祁本人。   师尊为何要亲自送她回去?   万一,途中容祁突然苏醒呢?   “师尊,容祁呢?”走到一处荒芜的原野上,裴苏苏终于忍不住问道。   牵着她的那人背影僵了一瞬,很快便放松下来,回头道:“他沉睡了。”   “他何时会醒?”   闻人缙弯起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的笑让裴苏苏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扩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怎么了?”闻人缙握着她的手稍微收紧,抬脚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停在她身前。   裴苏苏蹙起眉,桃花眸中噙着疑惑,沉默打量他。   身前人身影高大清瘦,依旧是年轻俊美的面容,黑衣染血,衣襟下肌肤苍白,身上充斥着血腥气,正温柔望着她。   风吹过,她额间有一捋青丝垂落而下,身前人下意识伸出如玉修长的手指,夹着青丝拨到耳后,与耳朵触碰到时,触感冰凉,激起细细密密的战栗。   这是容祁废了的右手两指,只是不知他用什么办法重新长出新的骨肉,除却毫无温度以外,与正常的手指并无不同。   裴苏苏握了握拳,声音微颤地开口:“你……你将容祁融合了?”   “嗯。”闻人缙颔首,视线从头到尾都没从她身上移开,不放过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话落,他见裴苏苏脸上血色尽褪,呼吸凝滞。   突然得知容祁已死的消息,裴苏苏整个人如遭当头一棒,后退半步,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耳边响起了阵阵嗡鸣,其他什么声响都听不到,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血衣人不由自主地将心里话问了出来:“不舍得他死么?”   他问得认真,显然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苏苏迟迟没有回答,垂着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如果她在此时抬头,就会发现眼前人正专注地盯着她,漆黑眸底有微弱的亮光跳动。   闻人缙拉着还没回过神的裴苏苏向前走,她就像一个傀儡,毫无反抗地任由人带着。   他们朝着东方走了很久,来到魔域和龙族的交界处。   闻人缙眸光微闪,“那里便是陨凤崖。”   察觉到裴苏苏走的速度越来越慢,闻人缙回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怎么了?”   “陨凤崖是绝境,我们走错方向了。”   闻人缙浑然不在意,“是不是绝境,去看一看才知道。”   裴苏苏彻底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望着他,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按照她对闻人缙的了解,即便能从陨凤崖离开魔域,他也会选择绕开此地才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故意带她前去。   还有那日,他后来问的那句话也很奇怪——“不舍得他死么?”   闻人缙绝不会这么问。   “怎么了?”闻人缙问道。   “没什么,那就走吧。”   这次,裴苏苏收回目光,顺从地跟着闻人缙,一步步朝着陨凤崖而去。   他们来到陨凤崖顶。   由于魔神之恨和岩浆的存在,崖顶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吹来的风都是滚热的。   闻人缙微眯起眼,看向前方断裂的绝路,低声道:“当初,我就是被人从这里击落,阴差阳错去到碧云界。”   说完,他想捉住裴苏苏的手,却被躲开,手臂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   “你猜到了。”   语气无波无澜,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容祁,骗我好玩吗?”裴苏苏双拳紧握,胸腔沉沉起伏。   她本不该这么愤怒的。   修炼无情道已久,识海中那团荒漠的范围越来越大,她能明显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变得微弱,再刻骨的爱恨都该如云烟消散,更别说喜怒了。   可想起那日容祁骗自己他已死,心中还是久违地升起了怒意。   裴苏苏不想去探寻,这些愤怒到底因何而起。   容祁没有回答,转而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苏苏,如果你实力比我更强,你会挖我的眼么?”   他的眼神像是透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缓缓抬起苍白的手,指腹轻轻覆在她眼角。   微凉的触感传来,裴苏苏偏头躲开,“我会给你个痛快。”   容祁扯了扯唇角,笑意浅淡温柔,左边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好,我信你。”   他说话云里雾里,裴苏苏一句都听不明白,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祁收回手,一步步朝着陨凤崖走去,“我知道你恨我对闻人缙做的一切,但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他。所有要抢走你的人,我都会杀了他们。”   他背对着裴苏苏,没被她看到眼中的癫狂和病态。   想到他这几日身上的鲜血,裴苏苏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杀谁?”   哪有人要抢走她?   “闻人缙。”容祁脚步未停,这么回答。   头顶盛夏烈阳,又身处岩浆滚烫的陨凤崖上,分明应该热得冒汗才对,裴苏苏却后背发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人缙早就已经死了,容祁到底在杀谁?   “闻人缙日日都来跟我争夺,我怎么杀都杀不死他,我担心有一天你会被他抢走。如果他出现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跟他走的,就像这次一样,对么?”   说话时,容祁已经来到了崖边,脚下碎石落进无底深渊,没有传回任何声响。   他没有回头,而是痴痴地望向崖下深渊。   “我不可能不杀他,他来多少次,我就会杀他多少次。”   “可如果闻人缙消失,你就会恨我,会修无情道,永远抛弃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裴苏苏掐紧掌心,眸中神色不停变幻。   这段时间忙于修炼无情道,她似乎忽略了很多事情,只知道容祁经常突然离开,回来时带着一身的血。   之后他会警惕地守在床下,像是在防备谁似的。   可哪有人值得他堂堂魔尊这么防备,处理了这么多次都没能处理干净?   只有闻人缙。   可闻人缙不是早就已经消失了吗?   裴苏苏忽然想起自己那日和虬婴的对话,连虬婴这个精怪族都没能将分魂术修成,容祁是如何修炼成功的?   容祁和闻人缙,真的仅仅是主魂和副魂的关系么?   事情的真相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只需拨开那层薄雾,便能彻底明白一切。   站在崖顶的容祁仿佛魔怔了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所以我想,如果我把闻人缙受过的苦,亲自受一遍,能不能让你不再恨我。”   裴苏苏心脏蓦地收缩,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隐约有了猜测,嗓音轻颤地问道:“容祁,你要做什么?”   那下面是魔神陨落前留下的恨意和不甘,数万年都没能消散。   上次闻人缙落进去,运气很好地捡回一条命,可容祁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就难说了。   他真的要去送死吗?   容祁转回身,墨眸湿润,依依不舍地看向裴苏苏,“苏苏,你说不会挖我的眼,我信你。如果我侥幸活着回来,你就忘了闻人缙,和我重新开始好不好?下次闻人缙出现,你能不能,不要跟他走?”   裴苏苏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她指尖发凉,不管不顾地朝着容祁所在的方向奔去。   “你给我回来。”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说完,容祁对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然后就义无反顾地从陨凤崖边跳了下去。   裴苏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崖边,却只感觉到他的衣角擦着手心滑落,抓了个空。   她望着视野中那个黑点越来越小,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歪差点跟着摔下去。   怎么会这样?   察觉到裴苏苏剧烈的情绪变化,识海中的荒漠开始震动,有了分崩离析的征兆。   就在这时,《诛魔录》散发出磅礴神力,护住那些荒漠。   裴苏苏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目光空洞,在原地怔然地待了很久,迎面吹来的热风滚烫,吹得她头痛欲裂。   直到夕阳日暮,她才从容祁跳崖的震撼中回过神,沿着原路离开。   裴苏苏在附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条能直通陨凤崖崖底的路,沿着那条细长的路前行,旁边就是如浪潮般汹涌的赤红岩浆,里面混杂着不祥的紫色雾气,叫嚣着要将所有一切吞噬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次她一靠近,那些紫色雾气便会翻滚得更加狂躁,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仇人,恨不得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这条路像是被岩浆冲刷出来的通道,头顶是险峻山石,十分低矮,裴苏苏只能弯腰行走。   脚下的路很不好走,她得扶着凸出的石块,才能勉强保持平衡,让自己不至于跌进岩浆中。   “容祁,容祁?”   她一边喊容祁的名字,一边在黑夜中寻找他。   原本猫妖有很强的夜视能力,但或许因为天机眼的存在,她的夜视能力几乎与普通凡人无异。   狭长一线的陨凤崖深渊,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夜色如同浓墨,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死寂一片,连虫鸣都无。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苏苏没有听到半点回应,只听到脚踩过碎石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一颗心不断下沉。   她走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山洞前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看到将容祁围起来的几个白衣人,裴苏苏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几人的外形分明是闻人缙的模样,手中各持一柄利剑,使出虚渺剑法,舞得密不透风,出手皆是杀招。   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闻人缙?   心神大震之下,裴苏苏僵在原处忘记了反应。   过了会儿她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白衣人动作和神态似乎都很僵硬,不像是有灵魂的傀儡。   容祁被魔神之恨入体,受了重伤,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将这些白衣剑修全部杀死。   他们死后身形全部消失不见,留下一枚枚青豆。   容祁的黑衣几乎被鲜血浸透,疲惫地闭上眼,重重摔在地上。   裴苏苏快步走过去,将容祁拖进山洞。   用神识探入他身体,发现他体内力量错乱,连忙帮他将暴戾的魔气重新封回丹田,然后从芥子袋里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只是容祁紧咬着牙,水根本喂不进去。   裴苏苏只好自己喝了水,然后低头覆在他唇上,一点点渡给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喂他服下几枚丹药。   干燥苍白的唇瓣有了水的润泽,看上去总算没那么可怜。   容祁有魔气自发护体,岩浆的热气没有烫伤他的肌肤,只是魔神之恨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   衣襟口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交织在一起的紫色细线,像是蜿蜒生长的藤蔓,从锁骨下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脖颈,喉结,编织成囚笼将他锁住。   容祁安静闭着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痕,微抿的薄唇殷红,雪白俊美的脸上溅了鲜血,有一部分来自于“闻人缙”,一部分来自他自身。   裴苏苏将容祁平放在地上,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   她捡起地上的几枚不起眼的青豆,盘膝坐在一旁,凝神想着事情。   这些是用来施放傀儡术的雪莲子没错,容祁为何要分出这么多傀儡来杀自己?   看容祁刚才的情况,他好像根本就不认为,那些“闻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傀儡,而是把他们都当成了真的。   就在裴苏苏理不出头绪时,昏迷过去的容祁眼睫颤了颤,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丹药入体,容祁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   他从地上爬起来,墨眸茫然地看向一旁坐着的裴苏苏。   昏迷过去之前的记忆渐渐回到脑海中。   他来到裴苏苏身边,将她死死地抱进怀里,语气急促又慌乱,“不是我,我没做过,不要杀我。”   容祁胸前起伏剧烈,气息喘得厉害。   裴苏苏手撑在他胸前,跟他拉开距离,疑惑问道:“容祁,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容祁漆黑的瞳仁重新聚焦,渐渐从魔神之恨给他带来的前世记忆中抽离出来。   这里不是神域,是陨凤崖。   他们也不是天帝和魔神。   收起思绪,容祁手臂收紧,将下颌放在她肩窝,轻蹭了蹭,“没事。”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   落进魔神之恨中,他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脑海中关于前世的记忆还变得清晰了许多,曾经蒙在脸上的白雾消失,他看清了挖眼之人的真实模样。   是她。   可她明明说,不会挖他的眼。   容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顿时涌上强烈的酸楚钝痛,他深呼吸两下闭上眼,不敢再想。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他们这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苏不会杀他的,绝对不会。   察觉到容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裴苏苏试探着问道:“方才我看到你在和人打斗。”   “你都看到了?”   “嗯。”   容祁苍白的唇颤了颤,握拳问道:“你会跟他走吗?”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几分荒唐。   容祁好似真的不知道,那些“闻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傀儡。   怎么会这样?   裴苏苏摊开手心,将手中的雪莲子拿给他看,“那些不是闻人缙,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傀儡,是假的。”   可容祁却抓起那些青豆,将它们全部丢进翻滚的岩浆中,很快就被吞噬无踪。   “不,闻人缙真的没死,苏苏你不要修无情道。”   裴苏苏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眨了眨眼睫,收回手,“你觉得我会信么?”   “闻人缙真的没死,我杀不了他,”容祁轻轻摇头,神情有些挣扎,“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死?”   容祁长眉拧紧,看着她犹豫了会儿,才支支吾吾说道:“我,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本以为等他说完,裴苏苏依然不会相信,却没想到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模样。   容祁坚信闻人缙没死,但又找不到他存在的证据,也没办法将他叫出来,这样的怀疑和矛盾几乎将他整个人逼到崩溃。   他一边期待着闻人缙没死,这样裴苏苏就不用修无情道了,一边又担心闻人缙会出现将她抢走,只有一直杀“闻人缙”,才能让他不那么不安。   时日渐久,便成了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闻人缙不是你的副魂么,他明明已经被融合了,怎么还会存在?”   容祁舔了舔唇,眸光微闪,“我也不知。”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很久之前,闻人缙在不仙峰上说的那句话——你仍旧坚信,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不可能的,闻人缙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跟他再无其他关系。   裴苏苏的视线从容祁面上睃巡一圈,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紧张和不确定。   如果闻人缙真的是容祁的副魂,当初他的灵魂被融合,的确会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可倘若,闻人缙不单单是他的副魂呢?   闻人缙或许是另外一种特殊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容祁才能将虬婴都没能练成的分魂术,成功修炼而成。   所以容祁才会觉得,闻人缙根本没有消失,而是依然待在他的身体里,渐渐被这种似真似假的臆想折磨得方寸大乱。   但这些都暂时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闻人缙出现,裴苏苏还不能彻底下定论。   他们都不再说话,山洞中再次陷入寂静。   裴苏苏察觉到,肩头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   她偏头看过去,见容祁鸦羽微垂,眼尾泛起赤色,白皙的脸颊蹿红,胸膛温度滚烫。   是龙涎开始发作了。   容祁不停做着吞咽的动作,却完全没办法缓解喉咙的干渴。   他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墨眸泛起朦胧的湿意,“苏苏,我也从陨凤崖上跳了一次,你不要再恨我了,别再修无情道了行吗?你若觉得不够,大可以废了我的修为,再将我从崖顶推下去。”   就像当初的闻人缙那样。   裴苏苏不自在地别开脸,躲开他的气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先解了龙涎的药性再说。”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容祁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你如此骗我,还指望我原谅你?”   容祁眼尾低垂,嗓音沙哑,莫名透着些委屈,“可你也骗了我。”   从陨凤崖上跳下去的时候,他其实抱着回不来的决心,所以才会将裴苏苏从石屋中放出来。   他宁愿自己真的受到魔神的攻击,也不愿意相信,苏苏曾那么对他。   他以命相搏,只想换一个与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可她还是不愿给。   “我何时骗你了?”裴苏苏拧眉。   容祁没有解释。   眼看着他的肌肤越来越红,却死活不肯解,裴苏苏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伸手将他推开。   眉目沉肃,语气带上霜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容祁喉结滚了滚,不舍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妥协般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封。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在洞口附近设下禁制,明显怕她趁机跑了。   裴苏苏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惯会扮可怜示弱,不成功就又开始用这些强制的手段,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容祁头上的镇魔绫散落,柔顺乌发铺陈于背,愈发衬得他姿容昳丽,黑衣上沾染的血迹给他添了几分羸弱的美感。   他薄唇绷成直线,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那人。   裴苏苏闭目盘膝坐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修无情道。   她发觉自己可以借助识海中那本书的力量,来快速将识海变成荒漠,同时也会获得上一世的记忆碎片。   或许用不了很久,她就能得知自己涅槃的真正原因。   许久后,山洞内的声响彻底停歇。   容祁重新穿好衣衫,解开禁制,正欲带着裴苏苏返回,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还想抓我回去囚禁?”   容祁嘴唇动了动,许多话在唇齿间徘徊许久,最终只是“嗯”了声。   若是让她离开,或许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靠近她了。   哪怕在她彻底断绝爱恨前,与她多相处几日也好。   裴苏苏不再跟他废话,直接蕴起灵力,打算趁容祁重伤,彻底摆脱他。   容祁只是一味地躲避她的进攻,并不反抗。   他并没有察觉到,裴苏苏且战且退,很快就来到了岩浆边。   裴苏苏打出一掌,借助强大的反力,身形朝后摔去。   容祁终于注意到她身后是滚滚岩浆,瞳孔骤缩,连忙绕到她身后将她拍回,自己则是又一次落了进去。   魔神之恨虽然不会让他灰飞烟灭,但其中蕴含的怨念和诅咒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缠了上来,钻心的疼沿着骨缝传遍全身,脸上的红晕褪去,额头大颗冷汗滴落。   借着短暂的喘息之机,裴苏苏回头看了容祁一眼,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容祁哪里肯放她离开,不管不顾地吸收周围的力量为自己所用,想要抓住她。   这里没到龙族,仍是魔域地界,魔气充足。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凭空飘来乌云,甚至劫雷都已经隐隐有了雏形,容祁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在赌,不管裴苏苏担心他还是担心闻人缙,她总归不愿意看到他突破身陨。   他赌赢了,裴苏苏终是心软败下阵来,“我跟你回去。”   容祁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随意用大拇指拭去唇边血迹,飞身上前将她重新拥进怀里,在颈侧轻点一下。   裴苏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跟容祁一起,呆在一个无比狭窄漆黑的地方。   她试探着展开双臂,这里只有棺材那么大,他们只能紧紧拥在一起。   狭小的空间内,裴苏苏听到容祁如雷一般的心跳,他呼出的温热鼻息落在她颈侧,带起一阵痒意。   “你醒了。”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容祁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是什么地方?”裴苏苏触摸四周,摸到了冰凉的石头,她没办法用灵力穿透。   这是……隐灵石。   好在石头上有充足的气孔,这里虽然狭窄,却并不闷热窒息。   容祁没有回答,沉默地抱着她。   裴苏苏想推开他的肩膀,却突然发觉触感不对。   他现在是半妖形态,背部覆有一层坚硬的鳞片,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缠在她小腿上。   裴苏苏声音冷冽,“变回人身。”   这里本就狭窄,他竟还幻化出龙尾,是想挤死她么。   裴苏苏正欲将他推开,忽然感觉熟悉的热意蔓延上来。   她闭了闭眼,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愤怒。   “我说过了,再敢算计我,我废了你。”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柄匕首,抵在他腹部。   “我没有要算计你,我只是想跟你亲吻。”容祁像是感受不到冰凉的威胁,将脑袋埋在她颈间,低声说道。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希望自己是龙,连跟喜爱的人肆意亲吻都不行。   可他只是想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想随时亲亲她,感受她的存在。   毕竟以后或许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容祁苦笑一声,嗓音中带着浓浓的悲伤,“苏苏,你若是不信我,便动手吧。”   裴苏苏到底狠不下心,攥了攥匕首柄,将其重新收了回去。   容祁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含住轻轻摩挲。   裴苏苏如她之前说的那样,封闭了自己的六识五感,任凭他做什么都不再管。   她将神识全部收束进识海,专心修无情道。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容祁发觉她毫无反应后,那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疯狂。   容祁似笑似哭,抱着她胡言乱语。   “你看看我,骂我打我也行,别不理我。”   “姐姐,姐姐,你睁开眼。”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把你关起来。”   渐渐地,容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时而哭着祈求,时而又梦呓般自言自语。   “我们可以生个孩子吗?”   刚说完就被他自己否定,“不行,我要守着元关,不然你会死。”   “不要修无情道了好不好?我求你。”   黑暗中回荡着他一个人加重的喘息,绝望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缓慢却坚定地缠裹住他的心,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带起抽痛。   容祁停下动作,抱着木偶一样冰凉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滚烫热泪夺眶而出,顺着下颌滴落,打湿她的衣襟。   过去数万年里,这里是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这个像棺材一样的箱子里。   可这一次,容祁明明抱着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待在最喜欢的角落,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只有恐慌和不安。   像是陷入冰冷的沼泽中,任凭他如何挣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降,一点点沉陷入让人绝望的窒息和黑暗中,然后永远被埋藏于此,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第87章 使命   很久之后,裴苏苏识海中的绝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荒漠覆盖。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重新开启六识五感,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石床上,周围是熟悉的禁制。   环视四周,容祁并不在屋里。   他又去了何处?   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石门开启,容祁走了进来。   与她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眸底掀起惊涛骇浪,下意识脱口而出:“苏苏。”   是裴苏苏最熟悉的温柔语气。   裴苏苏很快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还想骗我?”   容祁动了动唇,没有解释。   裴苏苏闭上眼,重新进入修炼状态。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封闭六识,察觉到那人来到床边,绕着床走了一圈,像是在观察什么。   后来他停在床前,目光不舍地停留在她身上,一寸寸看过,带着浓浓的怀念。   那样熟悉的眼神,差点让裴苏苏忍不住喊出那个称呼。   她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这一定又是容祁的花招,同样的招数她不会再上当第二次了。   最后,容祁深深看她一眼,离开了石屋。   他去了万魔窟。   刚一进去,那些龙魂俱都惊慌求饶,“我们真的不知道因果镜在什么地方,你就算再逼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容祁没有像之前那样变着法子折磨它们,而是淡漠地从它们身上一一看过去,视线最后停留在其中一条最为年轻的龙身上。   他突然问:“你叫什么?”   那条龙不明所以,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如实回答了。   等它说完,容祁敛眸沉思片刻,身影消失在了万魔窟。   容祁每日都会去陨凤崖下找寻因果镜,可崖下深渊纵横万丈,要从里面找出一面镜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知为何,他每次力竭昏死在魔神之恨中,醒来都会出现在魔王殿。   简直就像是缺了一块记忆似的。   容祁整日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衣服都顾不得换,根本没在意这点异样。   只是有一天,他原本蹚在滚滚岩浆中,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定在原地,抬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魔王殿。   走到那间石屋前,他正准备开门,突兀地停下动作,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恰在此时,几个“闻人缙”持剑朝他攻来。   容祁早已习惯,眼神空洞地迎上那些人的进攻。   他招式狠辣,故意没有彻底斩杀这些傀儡,地上很快就多出许多残肢断臂。   魔王殿内看似一个人都没有,其实虬婴和诸位魔王都躲在了暗处。   自从魔尊前些日子带着裴苏苏从陨凤崖回来,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比从前更加疯癫,没人敢待在魔王殿里。   他们经常看到,魔尊跟自己做出来的傀儡打得热火朝天。   虽然那只是傀儡,但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能下那样的狠手,也着实让人瘆得慌。   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还在后面。   容祁踢开跟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头颅,从奄奄一息的傀儡身上砍下一截,提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他坐在鲜血浸染的台阶上,细心地剔除骨上的血肉,用小刀对那截腿骨进行雕刻。   他神情无比专注,像是手里拿着的不是骨头,而是最普通不过的竹片。   有个魔王脸色煞白,捂着嘴跑到殿外。   虬婴看着那些还没死透的,跟魔尊一模一样的傀儡还在地上挣扎,同样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又恐惧又觉得恶心。   魔尊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识海动荡,生了心魔?   可看着容祁连“自己”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谁敢上去多问一句?   容祁刻了很久,脚下废弃的骨簪堆成小山一般,终于做出了一枚比较满意的。   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检查,见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才终于大发慈悲,将剩余的傀儡全部杀了。   容祁抬起沉重僵硬的步子,走进那间石屋。   躲在暗处的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有个魔王小心翼翼问道:“护法大人,魔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有问题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虬婴说完,就飞到殿外,自顾自呕吐去了。   容祁走进石屋,见裴苏苏没有像之前那样封闭六识,沉寂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跳。   他将骨簪递到她面前,然后痴痴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裴苏苏神情很淡,没有接也没有拒绝,平静问道:“什么?”   容祁许久没笑,像是连笑都忘了,半天才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哑声说:“生辰吉乐。”   裴苏苏接过那枚骨簪,拿在手里。   虽然被人用清洁术洗过,但上面的血腥气还未散去,明显刚做成不久。   上面被人精心雕刻了花纹,是醉芙蓉,没有上色的花朵开得艳烈,生机勃勃。   裴苏苏眨了眨眼,心底依然没有半分涟漪。   她也并不关心,这枚骨簪是用谁的骨头做成的。   将骨簪放在面前的枕头上,裴苏苏问道:“容祁,当年韶游用什么打败的你,你可还记得?”   容祁用伏妖印战胜韶游,后来韶游又用另一种东西,打败了容祁,重新将秩序石夺走。   容祁墨眸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想了想,乖顺回答:“凤凰泪。”   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裴苏苏便垂下眼睫,不再开口。   她恢复这段记忆的时候,还以为记忆出错了。   韶游当时将凤凰泪逼入容祁身体,容祁毫无防备,因为身体升起的异样而分神,趁此短暂的机会,手中的秩序石便被夺走。   可问题是,韶游修无情道,不可能有凤凰泪。   那么她用来对付容祁的凤凰泪,应该是从别处得来的。   据她所知,世上尚存凤凰泪的地方,只有神陨之地。   看来曾经的韶游去过神域,还在那里得到了凤凰泪,这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说不定,韶游当初选择涅槃,就是因为在神陨之地里得知了什么事情。   容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不再开口,自己走到床尾的位置,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坐下。   他低着头,安安静静一句话也没说。   石屋内重新陷入死寂,只余他们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容祁觉得疲惫无比,眼皮越来越沉,缓缓阖上了眼。   可很快,他重新睁开眼,眼神恢复清明。   打量四周后,容祁站起身,走到裴苏苏身后,试探着解除禁制,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他没能解开禁制,反倒被禁制反噬,倒退一步吐出一口鲜血。   石屋中响起裴苏苏的声音,“师尊。”   并非疑惑也非试探,是肯定的语气。   她前两日便发现了,每天容祁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从外面回来,不与她说话,也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打量床边的禁制。   黑衣人拭去唇边血迹,本想否认,可话出口前却犹豫了。   他盯着裴苏苏的背影,握紧的拳头微颤,轻叹一声,“是我。”   “你没死。”裴苏苏说道。   闻人缙低低“嗯”了一声。   终于与他相认,裴苏苏本该激动庆幸的。   可她的识海早已被荒漠占据,心也仿佛成了干涸的沙漠,忘记了有情绪应该什么样子。   闻人缙自然知道她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用力攥了攥手掌,呼吸不由得加重。   咽下喉间酸涩,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颤抖,“我暂时解不开他留下的禁制,再给我一些时间。”   回应他的是一道无悲无喜的“嗯”。   “苏苏,你要修无情道,有别的什么目的?”   闻人缙能被动地获取到一些容祁的记忆,有从前的记忆,也有最近的。   容祁刚将裴苏苏掳来魔域时,她曾说过,修无情道不仅是因为恨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容祁不信她这句话,闻人缙信。   裴苏苏如实相告,“我想恢复韶游的记忆和实力,只能修无情道。”   闻人缙自然知道,韶游是谁。   他沉吟片刻,道:“你果然是她。”   那般天地间的至强者,怎会舍得将自己的毕生修为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除非,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你为何没死?”这次,轮到裴苏苏问他了。   闻人缙猛然掀起眼睫,却只看到她端坐的背影,不动如山。   过快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并非他想的那种关心,或许只是好奇。   即便没有正面看到她此时的表情,也能从平淡无波的语气中,大致推测一二。   能不面对面,能不看到她如今的冷淡决然,对于他而言,反倒是种极大的仁慈。   闻人缙身子向后倒去,仰首,闭上眼睛靠在石墙上,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晕,洒在他脸上。   “我是容祁的副魂,但不仅仅是他的副魂。我带着我的使命而生,却没能完成我的使命,所以没有消失,一直留存至今。”   之前在不仙峰,闻人缙就隐隐有这种预感,却没能确定。   后来容祁的主魂和副魂融合,他陷入了沉睡,只短暂地苏醒过一次,让容祁察觉到,才有了那次容祁骗她,将她带到陨凤崖的举动。   再到后来,容祁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神智失了大半,他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才终于确定这一点。   “早在容祁练分魂术之前,我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我们两个对这一点的感受都很模糊。后来他练成分魂术,正好给了我一个躯壳,我带着他的一半灵魂,住进了那副身体里。”   分裂最初,他们两个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连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裴苏苏静静听着。   跟她的猜想差不多,闻人缙果真是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他和容祁的特殊性,所以容祁才能练成分魂术,除了他,连虬婴都练不成,不是因为精神力和魂力不够,是因为缺了另一道意识。   只是,她还有一个疑问,“容祁为什么会分裂出你的意识?”   闻人缙深吸一口气,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容祁有个哥哥,你可知道?”   “不知。”   “容祁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从小便备受瞩目,与容祁的境遇天壤之别。容祁得不到的父母关爱,他哥哥轻易便能得到。容祁拼尽全力都无法修炼,他哥哥却能轻易进阶。   “容祁是让整个龙族蒙羞的废物,人人可欺,他哥哥却是万年难遇的天才,受人尊崇。当初容祁被诬陷偷龙族至宝陨天珠,他明明没做,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肯为他说话。那枚珠子是他哥哥偷走的,却无人怀疑他哥哥。   “可以说,他哥哥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容祁梦寐以求的一切。”   温暖,信任,和爱。   容祁从未拥有过这些。   随着闻人缙的讲述,裴苏苏回想起自己曾在识海中那本书上看到过的,关于龙族少年的悲惨过往,一点点对应上。   这些凄惨的过去,依然没有在她心中掀起半点涟漪,却很好地指引了她的思路。   想到闻人缙的剑修天才之名,裴苏苏眨了眨眼,脑海中依稀有了猜测,“他哥哥和你……”   “他哥哥叫容缙。”   闻人缙说完这句话,石屋中静得落针可闻,有一瞬间,似乎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   除了以人族身份成神以外,闻人缙被容祁创造之初,其实有着更重要的使命。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许久后,闻人缙身体绷直,喉间哽咽,睁开眼低声道:“苏苏,如果你想离开,我会尽力帮你找到解除禁制的办法。如果……”   如果你能留下。   可在心中挣扎良久,这句话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闻人缙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初容祁用来给你改善血脉的,不是他去望天崖上摘来的龙骨花,是他自己的龙髓。”   容祁没有龙丹,但他把自己仅有的,最好的东西拿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千万不要跳,不然会看不懂】呼,终于把这个剧情写完了,我是为了一口气把它全部放出来,真的没在偷懒qwq顺便终于可以公布真正的tag了:/救赎/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莜o丶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恩东狗、又又、黛清、也也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野川80瓶;九家酒56瓶;西西子16瓶;清河、工藤新一的女朋友、车厘子啾啾啾10瓶;韩云溪陵砂8瓶;小雨呀6瓶;月漓潇、莜o丶5瓶;菡萏、mm9_mm17、A槑槑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渎神   闻人缙说完,裴苏苏沉默了会儿,没有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而是问道:“你希望我留下?”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闻人缙如今对容祁的态度与从前大相径庭,不然也不会故意跟她说这个。   闻人缙似是觉得愧对于她,声音轻如蚊呐,“嗯。”   他深呼吸两下,很快补充道:“容祁他,其实没那么坏,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因为他自生下来起,就从未被人爱过。”   “苏苏,我希望你能将我的仇恨放下,然后再决定如何待容祁,当道侣也好,朋友也罢,总归……别厌弃他。”说到后面,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祈求。   闻人缙有时能感受到容祁的一些情绪。   裴苏苏的冷漠,给容祁带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悲伤和痛苦,仿佛孤身一人行走在漆黑的深崖之下,照不进半点光亮。   容祁本就是多情敏感的少年心性,这般打击对于他来说太过沉痛,他会神智失常并不奇怪。   裴苏苏安静听完了闻人缙的话,依旧盘膝端坐于石床上,盯着光秃秃石墙上的某一点,眸光略有些出神。   许久之后,她轻声问:“那你呢?”   他只交代她重新审视和容祁的关系,却半句没提到自己。   闻人缙呼吸滞住一瞬,唇上血色渐褪。   咽下喉间苦涩,他扯了扯唇角,强作无事般说道:“我,待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应该就会彻底消失了吧。”   从前,闻人缙将容祁当作自己的死敌,只因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可现在,他对容祁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远远超过了他心里的其他感情,甚至包括对裴苏苏的爱意。   “使命……”裴苏苏喃喃道,心神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闻人缙四处历练,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便是使命和责任。   闻人缙喉结滚了滚,嗓音艰涩,“虽然我是容祁分出的一部分,但既然他给了我这个名字,我便要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他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容祁梦寐以求的一切。   或者说,容祁将他最渴望的所有一切,都给了他。   他由容祁创造而出,因容祁的感情而生,护那个身世凄惨,自诞生之日起便从未见过光的龙族少年安好,就是他生来的使命。   裴苏苏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这是闻人缙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只是   “我已经决定要修无情道,怕是怎么都会伤了你弟弟的心。”   闻人缙握了握拳,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容祁最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   “何物?”   “一件相传能够重置因果,回到过去的神物——因果镜。”   重置因果,回到过去。   容祁是为了谁而寻找这样东西,裴苏苏心知肚明。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东西么?”   闻人缙目光复杂地看向裴苏苏的背影,“因果镜是天帝消失前创造出的神物,据说埋藏在魔神之恨下,只是不知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否存在。”   想到陨凤崖下翻滚的魔神之恨,只是靠近便能感知到那滔天的暴虐力量,比滚滚岩浆还要让人心悸,裴苏苏心中暗暗觉得,容祁怕是不能如愿以偿了。   她和容祁走到今日,只能说阴差阳错,有缘无分。   若能早些知道容祁和闻人缙的关系,若能早些打开心结……   罢了,事情早已过去,继续想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苏苏抛开所有思绪,放空心神,闭上眼,专注修无情道。   识海中的那片荒漠面积越来越大,原本的海几近消失。   她或许很快就能恢复最重要的一部分记忆,得知自己涅槃的原因。   察觉裴苏苏已经入定,闻人缙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贪婪地从她身上一寸寸扫过,像是要将她的身影刻进记忆深处,永生都不愿忘怀。   石屋中寂静无声,他背靠着冰冷的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从闻人缙接受了自己的使命起,他就不再有与容祁相争的资格。   不管裴苏苏修无情道也好,放弃无情道重回过去也罢,她与他都再无瓜葛。   若她与容祁各奔大道,他自当斩断一切不该有的妄念,安心守护容祁。   若她与容祁重修旧好,他……也只会站在他们身后的角落,默默看他们幸福。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虚渺剑仙,只是容祁的兄长。   曾经跟裴苏苏经历过的那些过往,恍若一场不该存在的美梦。   尽管已经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可真到了做下决定的时刻,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数不尽的酸楚,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再被迫收紧到极致,连仅存的呼吸都被剥夺。   闻人缙捂着胸口,朝着裴苏苏背影的方向缓缓伸出右手,眉心拧起,长眸中浮现出几分隐秘的渴盼。   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他根本触碰不到她。   他其实……不想放弃的。   他可以放弃一切,唯独她,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飘飘地放下。   可闻人缙苍白的手指在半空中颤了颤,最后还是蜷握起,渐渐收回。   他痛苦地闭上眼,身躯颤得厉害,不敢再放任自己细想下去。   默念无数遍清心咒,翻滚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闻人缙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开始弥补身子的亏空。   容祁日日去魔神之恨里寻找因果镜,虽说魔神之恨不会让他灰飞烟灭,但其中蕴含的狂暴力量侵入身体,还是会让他很不好受。   若不是闻人缙日日帮他收尾,把他从魔神之恨中带出来,还帮他恢复身体,容祁怕是早就倒下了。   渐渐地,闻人缙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整个人仿佛又即将被吸进那个漆黑又陌生的地方。   他毫无反抗,静静等着自己的消失。   容祁醒来后,发现自己换了个位置。   他之前明明在床旁边的位置,怎么移到了床的正后方?   容祁眸光微动,下意识掀起眼睫,朝着裴苏苏看去。   她还在修无情道,保持着他昏睡过去之前的姿势。   她与旁人不同,无情道本就适合她,她修炼起来自然一日千里。   怕是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彻底断绝喜怒哀乐,恢复成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帝。   在魔神之恨的影响下,容祁恢复了越来越多的关于前世的记忆,包括他身为妖魔,如何痴恋天地间最耀眼最强大那人,又是如何触怒了她,最后死在她手上。   天帝无爱无恨,却独独厌恶妖魔。   更别说他这个胆敢觊觎真神,躲在阴暗角落,在她背后窥探了数万年的妖魔。   所以她才会那般狠心,在杀他之前,生生剜去他的双目作为惩罚。   容祁墨眸涣散,手扶着墙从地上起身。   石屋中响起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容祁走到床边,陷入往昔回忆中,痴怔望着床上那人。   最后他忍不住扑上去将她抱进怀里,手臂越收越紧,将下巴放在她肩头轻蹭了蹭,呼吸间都是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只有这样,才能暂且缓解他心中的慌乱和不安。   早在容祁靠近的瞬间,裴苏苏就已经封闭了六识五感,留给他的只有一副冷冰冰的躯壳而已。   容祁浑不在意,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恍若实质,温柔地从她脸上寸寸抚过,最后低头虔诚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贴的瞬间,他眼睫颤了颤,胸臆滚烫。   这是他贪慕了不知多少年的人,是他两生的执念。   容祁由一开始的单膝跪在床上的姿势,渐渐转为了整个人都爬上床,与她紧紧相拥。   他不知道裴苏苏恢复真神记忆之后会如何处置他。   或许迎接他的,将会是比上一世更加惨烈的下场。   但他丝毫不惧,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心神——折磨了他数万年,让他夜不能寐的妄念终于成真。   他终于,尝到了渎神的滋味。   真神根本想不到,她会跟自己曾经最厌恶的妖魔纠缠在一起。   这样扭曲的满足感,足以让容祁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彻底疯狂。   他神情癫狂,眼眸充斥着迷恋,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许久后,容祁终于离开,继续前往陨凤崖,寻找因果镜。   他不仅要渎神,还要将神永远捆在自己身边。   裴苏苏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她将神识外显,站在识海中,桃花眸平静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漠出神。   放眼望去,皆是荒芜的黄色。   脚下踩着的地方细腻而柔软,流沙如同蛰伏的巨蟒暗暗挪动,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只余沙漠。迎面吹来的风都是干燥滚热的。   这样的场景总让裴苏苏觉得似曾相识。   她以前应该经常一个人待在识海中,赤足漫无目的地走在被晒得滚烫的沙漠里。   身后留下的一串脚印渐渐被覆盖,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日子在这样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裴苏苏有时会封闭六识,但只要容祁不靠近她,她大部分时间都不会这么做。   自从她开始修炼无情道,容祁便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间石屋,以免有人趁她不备偷袭她。   所以听到石屋开启的动静,裴苏苏不用神识查探,就知道来者何人。   每日这个时间,容祁都会从陨凤崖回来。   准确地来说,回来的是闻人缙。   他们两个除却那次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默契地拉开距离,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一个坐在床上修无情道,另一个想方设法研究破除禁制的办法。   闻人缙想守护容祁,但他不想强迫裴苏苏,而是想让她自己来选择,如何对待容祁。   又或许闻人缙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容祁越是强逼她,反倒越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作为兄长,自然要尽力帮弟弟弥补过错,帮弟弟挽回她的心。   这日,闻人缙走进石屋,在床前驻足片刻,不知为何胸腔起伏有些剧烈。   他墨眸幽沉,死死地盯着裴苏苏,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沉默很久后,他忽然低声开口:“抱歉,我解不开容祁设下的禁制,无法放你离开。”   裴苏苏眼睫颤了颤,虽然意外闻人缙居然主动找自己说话,但还是下意识接道:“无碍。”   她说完,身前人忽然不再开口,石屋陷入诡异的寂静中,气氛诡异,连空气都好似凝滞住一般。   头顶传来的视线太有压迫感,裴苏苏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她缓缓掀起眼眸,清冷视线落在身前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上。   一身染血的黑衣,眼神阴鸷,眸光一瞬不瞬地紧锁在她身上,神色阴沉可怖,宛如乌云罩顶。   许是因为在陨凤崖下待的时间太久,代表魔神之恨的紫色细线已经蔓延到了他脸上,在苍白俊美的脸侧攀爬,宛如某种特殊的图腾烙印,给他更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不是闻人缙。 第89章 浴火   裴苏苏平静地迎上容祁的视线。   对视良久,她看到他眼尾微微泛红,漆黑眸中神色似怒似痛,一副明明情绪翻滚得厉害,却还是强装镇定的模样。   容祁率先开口,打破死寂的沉默,“你见到闻人缙了?”   他最近忙于寻找因果镜,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神志模糊。   可那日裴苏苏的生辰,是他难得思绪清明的时候。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忽然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换了个位置不说,还遭到了禁制的反噬。   这说明在他昏过去那段时间,有人控制了他的身体,试图解开禁制,放裴苏苏离开。   那个人是谁,除了闻人缙以外,容祁不做他想。   那时容祁还不能够完全确定,这件事也有可能是他昏昏沉沉之下自己做的,后来却被他忘记。   又过去这些天,每次他昏迷在陨凤崖下,醒来都会回到魔王殿,再加上刚才的试探,足以让容祁确认自己的猜测——闻人缙真的还活着。   不是他的臆想,也不是那些动作僵硬的傀儡,是真正的闻人缙。   裴苏苏眼眸平静无波,并未否认,“嗯。”   容祁咬紧牙,双拳死死地攥在一起,手背青筋凸起。   “你见到他了。”   “嗯。”   容祁语气愈急,“他想放你离开,是不是?”   “嗯。”   他紧接着就抛来了下一个问题,“那你呢?如果他有能力解除禁制,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对么?”   容祁问完,裴苏苏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掀起眼睫,静静望着他,眼底如同毫无涟漪的平湖。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脆弱的,仿佛被最重要之人抛弃的痛苦神色。   裴苏苏毫不怀疑,如果她给出的答案依旧是肯定的,容祁会再一次发疯。   她垂下眼睫正准备开口,目光恰好扫过枕上的骨簪,随即便被吸引住,停在那里。   这是容祁那日送来的,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上面的血腥气早已消散,骨头灰白干枯,雕刻出的骨簪像是邪灵法术才会用到的物件。   出口的话不自觉地变成了另外一句:“我不知道。”   话说出口,不仅是容祁愣住,裴苏苏自己都怔了一瞬。   容祁眉间堆起的戾意转瞬间便消散无踪,他不再像一头被背叛激怒的野兽,而是变得彷徨无助,无意识地上前走了半步,与她的距离更近。   他舔了舔唇,墨眸锁紧她,不敢置信问道:“你,你不会离开我么?”   这个幻想太过美好,让他有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恍若身处云端,随时都会跌落梦醒。   裴苏苏陷入沉默。   思忖片刻,她答:“会吧。”   容祁前进的脚步停下,低垂着头,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压抑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石屋中,充斥着不甘,“又是闻人缙,又是他。你明明已经修了无情道,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与他无关,”裴苏苏淡声解释,“是你太过执着。容祁,我们都已经放下了,只有你不肯放手。”   闻人缙作为被伤得最重的那个人,反倒是最先放下的那个。   而她注定要修无情道,闻人缙当初的死恰好给了她足够的理由,推她往这条路上走,如今她已经渐渐忘记了爱恨,再无回头路。   只有容祁,依然执念深重,沉浸在过往中,哪怕神智失常,哪怕整日备受折磨煎熬也死活不肯放手。   “你骗我!你还爱着他对不对?你依然忘不了他。在你心里,他就是比我好上无数倍,我哪里都比不上他。”容祁的声音蓦地拔高。   裴苏苏甚至听到了哭腔,抬眸望过去,果然见他赤红的眼尾淌下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你何必与他比较,他本就是你分裂出的意识,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闻人缙本是容祁出于对他哥哥的羡慕,而分裂出的另一个自己。   后来容祁恰好修了分魂术,闻人缙的意识绑着他的一半灵魂,进入傀儡的身体,成为他的副魂。   如今傀儡消失,副魂和主魂融合,闻人缙的意识重新回到容祁体内。   而当初容祁的神元骨,被闻人缙炼化成了魂力,如今也被容祁重新融合。   现在的容祁,除了失去龙髓,以及另一道叫做“闻人缙”的意识从模糊不清变得清晰以外,与修炼分魂术之前的他并无区别。   “他不是,”裴苏苏的话被容祁斩钉截铁地否认,“他是虚渺剑仙,是你光风霁月的师尊,而我只是个人人憎恶的魔头,我永远比不上他。”   他哽咽着道:“你永远不会爱我。”   容祁早已被执念逼得疯魔,连闻人缙的真正来历都想不起来了,或者说,他不愿想起,不愿承认。   在他心里,他依旧是那个人人厌弃的龙族废物,而闻人缙则是另一个“他哥哥”,无数耀眼光环加身,轻而易举便夺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自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容祁早就从龙族逃了出来,但他的心依然被囚在龙族,不得解脱。   裴苏苏知道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便不再开口。   容祁死死地盯着她,无声地流泪。   许久后,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他忽然梦呓般喃喃自语:“如果没有闻人缙就好了,如果我当初没有练分魂术就好了。”   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只要能与她重新开始。   没有闻人缙,只有他们两个,重新开始。   容祁胸前沉沉起伏,最后深深看了裴苏苏一眼,转身离去。   石门在他身后关上,挡住他高大清瘦的背影,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走后,裴苏苏并没有立刻入定。   她敛起袖子,将枕上放着的那枚冰凉的骨簪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容祁创造出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闻人缙。   他有多么偏执疯狂,闻人缙就有多么理智冷静。   不然……也不会说放下便放下。   裴苏苏握紧骨簪,闭上双目,神识外显于识海中,手中的骨簪也成功带了进去。   她看了眼识海上空的《诛魔录》,收回视线,开始在荒漠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识海中的汪洋仅剩下很小的一部分,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被荒漠填满。   自从容祁那日离开,裴苏苏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不知去了何处,很久都没回来。   随着无情道的修行,属于韶游的记忆也在不停涌入脑海。   韶游的记忆很简单,除却修行以外,几乎没剩下什么。   而韶游当初与容祁的接触,只有争夺秩序石的两次出手而已,甚至容祁都没见过她的真容。   那个时候的容祁,也像现在这样,一身黑衣,眉宇冷戾,永远保持着墨眸红唇的少年模样。   只是那时,他的眼眸死寂灰暗,不像现在这样,曾燎起过无数星光,又尽数归于黯淡。   裴苏苏恢复了所有记忆,独独缺了最重要的一块。   她不记得自己当初如何进入神域,如何获得凤凰泪,更不记得自己出来后为何选择涅槃。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了这段记忆。   暂时想不起来,裴苏苏没再继续勉强,打算回去以后从祭司那里侧面打探。   凭借着万年的积累,她指尖在额前一点,便将容祁留下的精神印记消除。   她打开容祁设下的禁制,手一挥,身前浮现出水镜。   弓玉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尊,您终于联系属下了,这段时间属下一直联系不上您,都快担心死了。”   在他身旁,站着步仇阳俟等人,他们正站在死梦河边,刚来到魔域。   “祭司不让我们来找您,但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偷偷跑了过来。”   步仇凑了过来,担忧问道:“苏苏,你没事吧?容祁那个混账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裴苏苏轻轻摇头,“无事,你们在原地等我。”   “你可有把握逃出来?还是我们去接应你吧。”   “现在容祁不是我的对手。”   听她这么说,弓玉眼睛一亮,“您,您是否已经彻底觉醒记忆了?”   “嗯。”   阳俟好奇问道:“什么觉醒记忆?”   弓玉长舒一口气,“好,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大尊您。”   说完,他转向阳俟等人,“我待会儿再跟诸位解释。”   关掉水镜,裴苏苏走下床,正欲离开这个囚困她不知道多久的隐灵石屋。   正准备开门却发现,石门可以屏蔽灵力,只有魔气能打开。   魔域随便一个人都能打开石屋的门,她却不能。   裴苏苏闭上眼,神识探出去,发现门外守着虬婴和几位魔王。   她直接对虬婴传音:“虬婴。”   虬婴趴在一个魔王头顶,正昏昏欲睡着,突然听到这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四处张望,想要找寻出声之人的藏身之处。   是他的错觉么?怎么好像听到了凤凰妖王的法音?辨不出男女,只有让人从灵魂深处臣服的威严。   “虬婴,你妹妹当初并非被妖族逼死,而是为了救你,自愿献祭了她所有的精神力和魂力。”   听到这道传音,虬婴心神大震,眼眸蓦地瞪大。   他同样在心底传音,焦急回应:“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妹妹?”   “韶游。”   “不可能,韶游早已陨落,你到底是谁?特意骗我有何目的?”   “开门。”   虬婴立刻反应过来,是石屋里的裴苏苏在给他传音。   他看向石屋门,心底有些挣扎。   若是他开门被魔尊发现,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但裴苏苏说的话又让他十分在意。   而且,虬婴一直都怀疑,裴苏苏和凤凰妖王之间有很微妙的联系。   最终还是对妹妹的怀念占了上风,虬婴一咬牙,用魔气打开了沉重的石屋门。   这是裴苏苏第二次从这间屋子走出来。   虬婴看到她居然没在床上待着,不知何时解除了禁制,吓得心跳都差点骤停。   还不等他和几位魔王恐慌地说什么,裴苏苏就向他丢来了一块玉简。   虬婴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拿起那块玉简,贴在自己额头。   一部分不属于他的记忆被传到脑海中。   那个时候,他贸然修炼残破不全的分魂术,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   整个精怪族上下,所有人都在尽力挽救他的性命,却无能为力。   虬婴看到他妹妹眠婴擦去脸上的泪,不顾族人阻拦,强行走上祭坛,把所有魂力和精神力都用禁术献祭给了他。   他这才捡回一条命,醒来却发现妹妹没了生息。   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会缠着他撒娇,会嘟着嘴骂他“哥哥你怎么总是这么阴暗”的小丫头了。   虬婴抱着玉简嚎啕大哭。   到头来,眠婴竟是因他而死。   她魂力消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再也无法重逢。   裴苏苏回头看了哭得撕心裂肺的虬婴一眼,脚步没有停留,朝着殿外走去。   有几个魔王想上前阻拦,被虬婴阻拦,“都退下。”   “可是,护法大人,若是让她逃了,等魔尊回来,我们……”怕是都会死得很惨。   “魔尊回来,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说完,虬婴跪伏于地,朝着裴苏苏的背影深深叩拜下去,愧疚说道:“虬婴当年听信奸人谗言,背叛了您,虬婴罪该万死。”   虬婴隐约察觉,分魂术似乎与成神有关。   若不是他当年带着分魂术离开妖族,说不定,凤凰妖王便不会陨落,更不会重生为一个弱小的猫妖。   都是他的错。   裴苏苏没有回应,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魔王殿。   容祁不会杀虬婴。   虬婴虽然性子不讨喜,但他是个好哥哥,不然他妹妹也不会为了他,义无反顾地献祭自己的生命。   刚迈出魔王殿的范围,裴苏苏脚下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走过的地方,火焰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借助传送阵,她快速朝着离开魔域的方向而去,很快便来到了死梦河边。   步仇和弓玉等人一看到她,顿时眼睛一亮,笑着迎了上来。   待看到她周身愈燃愈烈的火焰,众人停下脚步,“苏苏,你这是……”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裴苏苏整个人都被火焰吞没,身形彻底消失不见。   片刻后,一只火凤虚影浴火而生,振翅高飞,直指云霄,在最高处展开双翼,发出响亮的凤鸣,让人听了灵魂都为之一荡。   步仇等人俱都屏住呼吸,惊异地望着眼前情形,眼中倒映出灼灼火光。   刚刚赶到此处的容祁,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心脏蓦地一缩,他下意识抚上心口。   上一世的他本是最后一只凤凰,陨落时并无道侣,更无后代,凤凰一族早已灭绝。   那么数万年前,凭空出世的凤凰妖王韶游,来历便显得奇怪。   只有一种可能——韶游是被有着创世之能的天帝创造而出,只有天帝,才能创造出早已不存在的东西。   她是天帝,也是韶游。   可,天帝不是最厌恶妖魔么?怎么会特意创造出一只妖,还偏偏是……凤凰?   会跟他有关系吗?   烈火渐熄,裴苏苏完好无损地从火中走出来。   浴火之后,她彻底完成涅槃,觉醒了上一世的全部实力,连缺失的神元骨都补上了。   裴苏苏似有所感,回头遥遥看了一眼,隔着数不尽的灰烬,跨越荒芜田野,与容祁复杂的视线碰上。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远处,身形单薄,脸上毫无血色,眉心皱紧,神情很难看。   容祁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里似乎拿着面镜子。   裴苏苏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很快收回目光,转回身。   与她的淡然相反,弓玉等人则是防备地看向容祁,见他没有要追上来的打算,稍微松了口气。   “大尊,我们先离开魔域吧。”   “嗯。”   容祁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望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浑身的温度越来越凉。   她从步仇手里接过邪魔珠,很快就会跨过死梦河,离开魔域,离开他身边。   一想到此,容祁心里就像被狠狠一刺,那柄钝刀插-入柔软的肉里,残忍地绞动,剧痛霎时间就传遍全身,额头冷汗遍布。   他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喉咙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得厉害,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裴苏苏的身影越来越远,浓浓的绝望和痛苦将容祁整个人紧紧裹住,他的呼吸因为剧痛,而开始轻微地抽搐颤抖。   容祁向前半步,却想起就算自己追上去,也根本拦不住现在的她。   他蓦地想到什么,缓缓举起手里的因果镜。   魔神之恨会吞噬所有落入其中的东西,可他找到因果镜的时候,它正好好地躺在岩浆里,没有受到半分魔神之恨的诅咒,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镜中映出容祁苍白的面颊,还有他脸上孤注一掷的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he,不是he可以把我水蜜桃味的头拧下来今天涨了好多收藏,不知道哪个小可爱帮忙推文了,真的超级超级开心,感谢喜欢呜呜呜≥▽≤ 第90章 倒退   渡过死梦河时,弓玉悄悄来到裴苏苏身边,用传音问她:“大尊,您现在已经将无情道修到至臻境界了吗?”   裴苏苏微微颔首。   “可是,您之前说识海中那本书,似乎在故意引导您修无情道,万一这件事……”   弓玉想说的是,万一这件事有诈呢。   虽然修无情道应当对大尊的身体无害,但这本书的目的性太强,总会让人心里生出些许不安。   “我给自己留了后路。”   弓玉眼睛一亮,就听她继续解释道:“我恢复了全部记忆,却独独缺了最重要的一块,我怀疑这部分记忆被《诛魔录》封锁,或许就与它引导我修无情道有关。”   韶游当年在神陨之地发现了什么,又为何会选择涅槃,这才是裴苏苏最想知道的事情。   这部分记忆却偏偏被封印了。   弓玉连忙问道:“那本书为何要封锁您的记忆?”   “韶游涅槃前设下凤凰秘境,在我百年前偶然开启秘境之前,凤凰秘境从未有人闯入过,里面本应不会缺少任何东西才对。可现在,我继承了上一世的所有,却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何物?”   “秩序石。”   弓玉疑惑地眨了眨眼:“对啊,秩序石应该在大尊您手中才是,它到底去哪了?”   裴苏苏提醒道:“我识海中那本书,蕴含着磅礴的神力,而且我在上面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韶游曾碰过秩序石,她自然能认出它的气息来。   弓玉心里蓦地一跳,停在原地。   “大尊,您的意思是,《诛魔录》便是秩序石?”   “嗯。”   秩序石不想让她恢复那段记忆,还刻意引导她修炼无情道,甚至是诛杀容祁。   它的目的如此明确,裴苏苏不可能明知陷阱,还毫无准备地按照它安排的路走下去,自然要给自己准备退路。   “我以前想不通,为什么那本书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识海中,现在我明白了,秩序石想监视我的识海,确保它变成一片荒漠。”所以才会盘旋在识海上空。   “那您给自己留的退路是……”   他们这时候已经抵达死梦河对岸,裴苏苏脚踩在岸上,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魔域像是一头盘踞在对岸,陷入沉睡的黑色巨兽,笼罩在湿润稀薄的雾气中,站在这里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   那些高大的嶙峋怪石都看不清楚,更别说人影了。   裴苏苏垂下眼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率先走在前面,“走吧。”   阳俟饶含则是缠着弓玉问问题,“你们之前说的,关于苏苏觉醒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现在总该告诉我们了吧。”   征得裴苏苏同意后,弓玉才开始向他们二人解释。   “原来,苏苏就是曾经的凤凰妖王,怪不得她能继承到妖王之力,我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运气好呢。”   饶含笑着打趣,“蠢狼,也就你这么笨,会把这一切当成运气好。”   “你还说我,你之前不也这么想的?”阳俟回敬道。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拌起了嘴,弓玉连忙躲到一旁,以免殃及自己。   走回尊主殿,裴苏苏见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正背对着她站在院中。   她走上前,说道:“祭司前辈。”   见到祭司,步仇和弓玉也恭敬地上前见礼。   祭司转回身,淡笑着看向裴苏苏,“韶游,你想知道的事情,只有神陨之地有答案。”   步仇忙问道:“祭司前辈,下次神陨之地开放是什么时候?”   “万年以后。”   “嘶。”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竟还要再等上万年,谁等得起。   裴苏苏神色波澜不惊,早已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   万年前,她曾进过一次神陨之地,两年前神陨之地再次开放,中间间隔的时间,正好是万年。   祭司紧接着对裴苏苏说道:“不过,你不需等万年,就有机会再进一次神陨之地。”   “嗯?”裴苏苏不解。   祭司没有解释,目光带上了几分怅然,“韶游,这世上不该有任何东西束缚你,你终能实现你想实现的一切。”   说完,祭司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迹染红了他的胡须。   “前辈!”步仇阳俟连忙上前,想要搀扶他。   裴苏苏也向前半步。   祭司抬手制止他们,依然看向裴苏苏,强撑着说道:“坚定走下去,你早已看到了你想要的未来,它一定会到来,你才是这世间的主……”   最后一个字,祭司怎么都说不出来。   “罢了,你早已通过因果镜看到了一切,不需我多言,”祭司轻叹一声,笑着道,“我在神域,静候你的归来。”   说完,祭司便闭上眼,身形如白雾般消失。   裴苏苏怔然定在原地。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部分记忆来。   满池凤凰泪旁,神祗着金衣坐在岸边,面容淡漠清冷,周身流转着圣洁的气息。   她与裴苏苏容颜一致,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眼眸是纯粹的银白,不含半分感情。   裴苏苏看到,神将右手拿着的东西覆在眼前,移开手,银白的眼眸便被替换成了金绿异色的天机眼。   神在满池凤凰泪旁边,枯坐了很久,不知从那双异色眼瞳里看到了什么。   后来神取出自己的神骨,炼制出一面镜子,名曰因果镜。   神祗从因果镜中,看到了所有因果。   裴苏苏刚接受完这部分记忆,周围的时间忽然被定格,紧接着迅速倒退。   容祁催动因果镜,看到镜中映出重置后的因和果,他蓦地愣住,脸色煞白。   闻人缙焦急的声音在此时出现,“容祁,快停手!难道你想让苏苏更恨你吗?”   容祁暂时停下,松开一只手,警惕地看向四周,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那道声音,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   多么可笑,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完全掌控。   想到这里,容祁紧攥的指骨发白,眼眸阴鸷赤红,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我跟苏苏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可你只会强迫她,骗她,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就算你用因果镜重回过去,结果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上次在陨凤崖,苏苏的无情道还未大成,误以为容祁死去,她当时的悲伤难过不是假的。   可最后却发现,容祁又一次骗了她,还用突破作威胁,逼迫她重新跟他回去,这才让她彻底失望。   容祁恐怕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不可能!只要没了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盛怒之下的容祁根本听不进去闻人缙说的半个字。   他满脑子都是裴苏苏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上好似被利刃狠狠一刺,鲜血顿时涌出,剧痛剥夺了他所有理智。   “可你刚才在镜中看到了什么?你难道想让镜子里的事情成真?”   容祁眸色不停变换,剧烈地喘着粗气,额头冒起冷汗。   本以为重置因果的关键在虬婴身上,毕竟他当初修炼的分魂术是从虬婴手里得到。   可镜中浮现出的“因”却在他自己——仅仅是当初覆灭龙族时,他没有选择打开应龙的埋骨之处。   除此之外,容祁还在镜中看到,若重置因果,他最终会死在苏苏手上。   这便是最终的“果”。   “容祁,不要再执着了。”   容祁冷笑,声音带上了几分嘲弄,“难道要我像你一样说放手便放手?你说我让苏苏失望,你自己又何尝没让她失望?”   闻人缙瞳孔收缩,呼吸陡然滞住。   那日,他说完那些话,甚至没有勇气看苏苏的表情。   她苦苦寻他百年都没有放弃,可他却为了所谓的使命,轻而易举说了那样的话。   原来,最让她失望的人,是他自己。   在容祁说完这句话之后,闻人缙的声音再没出现。   容祁用力闭了闭眼,双手重新抓住因果镜,不管不顾地往其中灌入力量,神色带上了破釜沉舟的癫狂,“我偏不信,我就要重置因果,重回过去。”   他要一个自己没有修炼分魂术的过去。   要一个与裴苏苏初遇的是他,而不是闻人缙的过去。   因果镜催动,容祁眼前突然一片空白,渐渐失去了意识。   ……   望天崖,手臂粗的紫色雷电撕裂夜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劈下。   无数龙族被困于此处,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   半空中,浑身笼罩在黑雾中的少年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从容缙芥子袋里拿出一枚纯净洁白的珠子,目露嘲讽,讥笑道:“当年你偷走陨天珠,嫁祸给我,可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容缙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弟弟,都是哥哥不好,我求你放了我……我们可都是你的亲人。”   容祁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多么荒唐的笑话,“亲人?你们也配?”   他手下用力,正准备捏碎这枚珠子,却发现珠子正在快速吸收那些龙死后的怨气和邪气,将其转化成了魔气。   他停下动作,微拧起眉,暂且观望。   手里纯白的珠子很快便染上了黑色,如同墨汁滴入水中,黑色氤氲开来,越来越浓,其中蕴含的魔气也极为庞大精纯。   容祁这次来,本想用这些龙魂为祭,开启望天崖下的龙冢,取出镇压妖神应龙的伏妖印。   陨天珠会变成黑色的珠子,还将邪气怨气转化成了魔气,完全是意外之喜。   有了这枚珠子,他便能打赢那只凤凰,抢夺秩序石,无需开启龙冢。   容祁面无表情地看着昔日的同族一个接着一个陨落,心中没有半分悲悯。   待望天崖上开满了龙骨花,他用锁魂链锁住几缕魂魄,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能看到全部因果(相当于剧本),男主只能看到因和果(重置后的),看不到过程。   【这部分剧情很重要,所以千万不要跳哈,不然后面会看得一脸懵。】 第91章 乞丐少年   万年后,宁安城。   长街尽头,一伙人烧起滚热的铁锅,锅里热水沸腾,白烟袅袅升起。   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从笼子里抓出一只白猫,将它提到滚锅上空,烧红的刀子放在它后颈,正准备划下去。   旁边的人本来正在看热闹,见状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猫,站起来说道:“你这是在哪抓的猫?皮毛也忒好看了。”   汉子满脸得意,“在东边山上抓的,就这么一只,让我给逮着了。这身皮毛剥下来,肯定有的是贵人喜欢,能卖不少银子。”   “你运气可真够好的,”那人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可惜这猫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估计没人愿意养,不然卖活的也行。”   白猫感受到后颈贴上来的锋利刀刃,吓得嗷呜惨叫,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挣扎,却根本够不到那人的手。   “这野猫劲儿还挺大,待会你就动不了了。”汉子将刀刃重新放在火炉边烤了烤,然后再次贴过来,准备一鼓作气剥下它的皮。   街边阴暗角落里,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少年看着这一切。   他本来没打算管闲事,可那只猫跟他一样,也是妖,看上去还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猫妖。   若是自己救下它,跟着它前往妖族领地,说不定能获得修炼之法。   想到此,少年握紧拳,墨眸划过一道暗芒。   就在刀刃即将刺破肌肤的瞬间,一个极快的黑影来到汉子身边,一把将他手里的白猫夺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夺走他的匕首,脚往炉子上一踹。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沉重的炉子和锅都摔到一旁,当啷作响,滚烫的沸水泼了一地。   几个靠贩卖皮毛为生的汉子都被热水烫了脚,各个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嘴里骂骂咧咧,想要将那只猫夺回去。   “妈的,把那只猫给老子还回来!”汉子跳脚从热水里蹚出来,顾不得收拾东西,拿起焦黑的烧火棍,沿着黑影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可那道黑影动作极快,快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梭,汉子没他灵活,总被路人和摊位拦住,几个转弯就不见了黑影的踪迹。   汉子啐了一口,把烧火棍丢到地上,“真晦气,好不容易抓的宝贝,让一个乞丐给抢走了。”   少年抱着白猫一路狂奔,离开市集,往城郊偏无人烟的山上跑去。   确认身后没人跟着,他才稍微松了口气,放慢脚步,低头看向自己怀中。   那只漂亮的白猫惊魂未定,正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手。   看它眼中的惊惧神色,确实是开了灵智的猫妖没错。   少年抿了抿唇,抱着它上山,走进半山腰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庙,坐在庙前的石阶上。   坐下以后,少年松开手,怀里的猫妖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你是妖?”少年的嗓音低沉清越,意外的好听。   白猫心跳砰砰,小心觑他,没敢贸然回答。   许是它防备的眼神让少年想起了自己,他眉宇间放松,比起之前自在了不少,只是态度依旧冷淡。   “你可会说话?”   白猫不语,连猫叫都没发出一声,只是瞪圆了金绿猫眼打量他,似乎还在判断眼前人是否靠得住。   黑衣少年不再逼问,将它放到旁边的地上。   他用匕首从衣服上割下一条,将布条仔细缠在刀刃上,作为防身武器收起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巴巴的酥饼,面无表情地啃着。   白猫脚一落地,本来准备逃跑,可又想到面前这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它就这么离开好像不好。   而且它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毫无防身之力,独自跑出去,万一再落入险境,下次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逃脱就不一定了。   猫妖默默想了许多事情,焦躁地用爪子在原地刨了刨,最后还是决定留下。   它悄悄打量救它的少年。   长得高高瘦瘦,皮肤很白,脸上故意涂了泥,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头发也乱糟糟的。   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看上去很像街边的乞丐。   不过,他身上倒是没有难闻的味道,反倒很清爽,露出来的脖颈也很干净。   猫妖的肚子叫了一声。   它从昨晚起就什么东西都没吃,刚才还被吓了一次,现在正饿得胃里烧灼。   猫妖舔了舔嘴巴,跑到乞丐少年身边,轻咬了下他的衣服下摆。   少年低头,眼神淡漠地看向它。   猫妖指向他手里的酥饼,又晃了晃毛绒绒的爪子,湿润的眼里盛满了渴求。   “想吃酥饼?”少年问道。   猫妖点了点脑袋。   少年掰下一块自己没咬过的酥饼,放在它面前,还拿了片干净的树叶垫在下面。   猫妖抱着冰冷的酥饼开始啃,只是酥饼太硬,它得一边用爪子按着饼,一边用力扯才能咬下一块。   有次它不小心扯得太用力,身子猛地向后倒去,少年长腿伸展,拦住差点滚下斜坡的它。   猫妖抬头看过去,少年已经漠然别开视线,继续吃手里的酥饼。   虽然酥饼又硬又难嚼,但好歹可以果腹,缓解了不少肚子的灼烧感,猫妖把乞丐少年给的酥饼全都吃了。   等它吃完酥饼,少年收回目光,站起身,朝着河边走去。   猫妖赶紧跟上。   走到河边,背对它的少年洗干净脸,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又往脸上涂了新的泥。   他手里拿着泥,朝它走过去。   猫妖仰起脑袋,摇摇尾巴,不解地看着他。   少年目光沉静地跟它对视片刻,视线扫过它干净蓬松的尾巴,最后抿唇说了声“算了”,他返回河边,将手上的泥洗干净。   他回到破庙,将地上散落的稻草重新堆在一起,又堆了个小的稻草堆。   少年坐在稻草堆里,左臂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外面。   夕阳渐沉入地面,天光暗下去,四周响起虫鸣风声。   猫妖自觉地坐进小稻草堆里,不一会儿眼皮就困得打架,趴在地上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破庙顶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猫妖身上,像是给它披了层银纱。   少年偏头看了猫妖一眼,也躺进草堆,不过他的手一直抓着匕首没有放松。   半夜,少年睡得正熟,忽然听到有动静,立刻警觉地睁眼,握着匕首的手收紧。   睁开眼却看到,是那只猫妖摸到他身边,正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   破庙连个门都没有,自然挡不住寒风,怪不得它会冷。   少年微蹙起眉,正准备伸手将它赶走。   洁白的猫妖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得正香。   胸膛传来陌生的温暖触感,少年漆黑的瞳孔轻颤,手顿在半空中,很久后才小心放下,却不是赶走,而是将它揽进自己怀里。   他试探着收紧手臂,将它轻轻抱住,像是抱了团软绵绵的棉花,还是有温度的棉花。   容祁阖上眼,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第二日,一向浅眠的他,直到天光大亮才睡醒。   过往的记忆中,他从未睡过这么安心的觉。   那只猫妖还在睡,容祁将稻草都堆到它身边,走去河边洗脸。   回来时他摘了几个野果,跟已经睡醒的猫妖一起吃了,算是早饭。   之后他正准备下山,见那只猫妖跟在自己身后,他停下脚步,思忖片刻,转回身低声道:“你进庙里躲着。”   它这样很容易被人抓去。   “喵呜。”猫妖看他一眼,乖乖躲进庙里角落,恹恹趴着。   过了会儿,那个熟悉的人影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门口。   猫妖眼睛一亮,立刻扑上去,从地上高高跃起,直跳进他怀里。   容祁只看到洁白的一团朝自己扑过来,撞在他胸口,下意识伸手接住。   它兴奋地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像是在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容祁眼瞳倏然亮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不太熟练地伸手,轻轻在它头上拍了拍,“我午时便回来。”   猫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酥……酥。”   野果酸得倒牙,一点也不好吃,还比不上干硬的酥饼。   “你叫苏苏?”   猫妖茫然地摇头,又点了点头。   容祁便以为这就是它的名字,将它藏回掉了漆的佛像后面,又放了许多稻草在它旁边。   “苏苏,你在这里躲着,我回来之前不要出来。”   猫妖依依不舍地窝进稻草堆里,临离开前,柔软的尾巴还在他手臂上缠了一下。   容祁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见从这里看不到那只猫妖的身影,才放心离开。   乞丐少年走后,破庙立刻安静下来。   苏苏躲在佛像后面,温暖阳光从破烂的屋顶漏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它很快就再次睡着了,直到中午容祁回来。   这次他不仅带来了热的酥饼,还带了个肉包子。   苏苏还没吃过人族的饭菜,刚咬了口肉包子,就被香喷喷的味道给吸引住了,猫眼晶亮,吃得欢快,如狐一般的尾巴摇个不停。   容祁在旁边静静看着它吃东西,眉宇间的冷霜渐渐融化,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满足感。   等它吃完,容祁抱着它去河边清洗爪子。   从那之后,一向独来独往的容祁,身边突然多了个伙伴。   他白天在外面一边求生,一边寻求修炼机缘,中午和晚上会回山上的破庙,喂那只偶然救下的猫妖,晚上抱着它一起看星星睡觉。   原本容祁想借助它去妖族领地,后来渐渐把这个目的给忘了。   他开始觉得,就算不能修炼,只要能有它长长久久的陪伴就足够了。   某天从外面回来,刚迈过门槛,容祁习惯性地喊道:“苏苏,我今天抓了条鱼。”   它最喜欢吃鱼,肯定会开心的。   话落,却没等到熟悉的白团子扑上来。   容祁神色一肃,赶紧加快脚步,绕到佛像后面,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稻草窝,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如同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满腔期待顿时落空。   他下午没有出门,在门口的石阶上,一动不动地枯坐了一下午。   附近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其他人或动物来过的气息,它应该是自己走的。   是因为跟在他身边过得太苦,所以离开了吗?   容祁将鱼丢到一边,墨眸中浮现出浓浓的烦躁,不停揉搓着自己为了抓鱼而不小心被划破的手指,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重新撕开,涌出血珠。   直到日头西斜,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容祁。”   耷拉着脑袋的容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容祁。”   他又听到了一声,这才迟钝地抬起头。   橙红的夕阳下,他看到那只猫妖正站在不远处,尾巴轻轻晃了晃。   天边是灿烈的晚霞,映在它异色的瞳孔中,漂亮得不真实。   容祁呆愣望着它,忘记了反应。   苏苏眨眨眼,快速跑上台阶,猛地扑进他怀里,继续一声声地喊:“容祁。”   容祁抱住它,整个人都被失而复得的喜悦砸中,冰冷的心重新开始跳动,渐渐回暖。   “你会说话了?”他喉咙微哽,出口的话语都在颤抖。   苏苏不会说别的,只是一声又一声喊他名字,“容祁,容祁。”   前些日子,他告诉过它自己的名字,被它记下了。   “你去哪了?”容祁手臂不断收紧,眼眶渐渐泛红,声音莫名有些委屈。   苏苏还不会说话,没办法回答他,只是喊他的名字。   “容祁,容祁。”   容祁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   他后怕地抱紧苏苏,下颌在它身上轻蹭了蹭,“算了……回来就好。”   过了会儿,容祁忽然感觉指尖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   他低头看去,见苏苏正含着他受伤的手指轻轻舔吮,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容祁浓黑的眼睫轻颤,眼角有晶莹闪动。   他快速眨了眨眼,压下涌上的涩意,将苏苏放到旁边,有些狼狈地别过身,捡起那条被晒了一下午的鱼。   “我给你烤鱼。”   “喵呜。”苏苏懒洋洋地趴在门边。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容祁弯起唇,漆黑眼瞳燎起星光,左边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初遇,如小娇祁所愿。   因果镜番外be预警,时间线是接着前面的,后面会慢慢揭伏笔 第92章 哥哥   容祁将鱼提到溪边清洗处理干净, 穿在树枝上,升起火堆坐在溪边烤鱼。   溪边离破庙不远,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只睡在门槛前面的白猫,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它身上,晒得它原本纯白的皮毛流光溢彩。   容祁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猫, 最重要的是, 这只猫对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到底哪里不同,容祁也说不上来。   他一时间看得痴了,直到不小心被火舌烫了下手,才猛然回过神,专心盯着眼前的火堆继续烤鱼, 只是脑海中依然想着刚才那个问题。   容祁用树枝搭了个架子, 将鱼架在上面, 又去附近采了些能做调料的植物花草,研磨成粉, 洒在鱼身上,很快就散发出了烤鱼的香气。   “容祁。”苏苏刚睡饱, 闻到香味立马就沿着台阶跑下来, 来到他身边, 眼巴巴地望着。   火光在它明亮的瞳仁中跳动, 容祁伸手将它往后推了推, “别被火烧到了。”   苏苏乖巧地蹲在火堆前,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忍不住站起来, 显然期待极了。   容祁眸含笑意看着它, 等鱼烤好,他用洗干净的匕首将鱼肉切成片,放在树叶上, 看它忍着烫小心翼翼地埋头吃鱼。   他不会做饭,不过烤东西倒是很熟练,味道也不错。   苏苏很快就将树叶里的鱼都吃完了,它舔了舔舌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留着明天吃。”容祁怕它吃撑,拍了拍它的脑袋,将火堆灭掉,提着剩下的鱼回到破庙。   苏苏开心地绕着他转圈,容祁生怕踩到它,脚步放得很慢。   一人一猫踩着月光回到破庙里。   “我教你说话吧。”   “喵呜。”   可容祁抱着苏苏靠在门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要怎么教。   “……说什么?”   “说,说什么。”苏苏磕磕绊绊地学他。   容祁眼眸倏然亮起,试探地指向挂在屋里剩下一半的鱼,“烤鱼。”   苏苏也跟着说:“烤,鱼。”   “酥饼。”   “酥饼。”   “馒头。”   “馒头。”   苏苏学得很快,容祁想到什么词,就教它什么词。   今夜是难得的大晴天,容祁将稻草堆移到破庙漏了洞的屋顶下,躺在草堆里,抱着苏苏一起看星星。   夜空黑蓝,每一颗星星都明亮清晰,闪着让人安心的光,迎面吹来的夜风轻柔温暖。   “星星。”   “星星,”苏苏伸出毛绒绒的爪子,指着天上的星星,挨个给它们命名,“烤鱼星星,酥饼星星。”   容祁忍俊不禁,眼眸微微弯起,双手抱住它,抵着它柔软的额头轻蹭,最后在苏苏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低沉的笑声回荡在破庙里,他的胸腔都跟着共鸣震颤,苏苏趴在他身上打了个滚。   等苏苏玩累了睡着,容祁摸黑从怀里拿出干巴巴的酥饼,随便啃了几口果腹,然后就抱着它安心睡去。   苏苏很快就学会了说话,白天容祁出去的时候,它会偷偷跑下山,去山脚下的村子里“探险”。   它初开灵智,一切事物在它眼里都无比新奇。   黄昏时分,容祁从外面回来,目光扫过山下的山林,然后走到其中一棵树下。   “哗啦”一声,碎叶扑簌落下,一个雪白的团子裹着叶子跳进他怀里。   “容祁,你怎么发现我的?”苏苏扒着他问道。   每次它躲在不同的树上,明明已经往树叶深处藏了,可每次都会被他一眼发现。   容祁没有回答,而是提了提手中的油纸包,香浓的肉香从里面传来。   苏苏圆溜溜的眼眸一亮,顿时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凑过去动了动鼻子,“这是什么?”   “烧鸡。”容祁低声答。   “太好了!容祁你真好,”苏苏想到自己今天刚学到的,还不太明白意思的词,又说了句,“谢谢哥哥。”   容祁蓦地停下脚步,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嗯?你说什么?”   “容祁你真好。”   “后面那句。”   容祁垂下眼睫,注视着怀里的它,下意识屏住呼吸。   苏苏乖乖重复:“谢谢哥哥。”二虎就是这么跟大虎说的。   容祁心跳骤然加快,耳尖发热,唇角不自觉勾起。   他故作淡然地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烧鸡都给你吃。”   “我们一起吃。”   过了会儿,苏苏好奇地问:“容祁,什么是哥哥?”   想到自己的“哥哥”,容祁眼眸晦暗,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沉吟片刻,他低声解释:“哥哥就是兄长,爹娘生的更年长的孩子。”   说完,容祁发现怀里的白猫似乎情绪有些低落,窝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他心里一揪,忙担心问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因为烧鸡很开心吗?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苏苏换了个姿势,蓬松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它还不太会描述内心的感受。   容祁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话,猜测道:“想家了?”   苏苏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记忆里有很朦胧的关于家人的印象,轻柔的声音,温暖的怀抱。   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你可还记得你家在何处?”   苏苏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只浮现出模糊的轮廓,像是蒙了层白雾一般看不清楚,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地名。   于是它苦恼地摇头,“我只记得有个很大的琉璃湖,特别好看。”   “那过几天,我送你回家。”   “能找到吗?”   “一定能。”容祁语气笃定。   “容祁你真好。”   苏苏说完,见容祁墨眸灼灼地望着它,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它歪了歪脑袋,睁圆眼睛跟他对视,眸含疑惑。   就在容祁犹豫要不要提醒苏苏时,就听它软软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容祁眸中漾开细碎的笑意,抱着苏苏加快脚步,沿着土坡一路向上,回到半山腰的破庙。   正是夕阳最刺眼的时候,一人一猫坐在石阶上,一边说话一边吃烧鸡。   容祁把鸡腿都分给它,自己只吃了没两口。   苏苏光顾着解决热气腾腾的烧鸡腿了,倒是没注意他吃没吃。   趁着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容祁打算去溪边洗澡,就让苏苏自己在门口待着。   苏苏趴在门槛前面晒着太阳,懒洋洋点了点脑袋。   可等容祁转过身,它立刻睁开眼,亮晶晶的眸中划过一道狡黠,偷偷跟在他身后,猫爪子轻轻踩在地上,印出一朵朵浅浅的梅花。   容祁很配合地装作没察觉,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到溪边,站定脚步。   可他正准备脱衣服时,想到身后的小家伙,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虽说它还是只小妖,但听声音,应该是女孩。   自己在它面前脱衣服,似乎不太好。   容祁犹豫再三,最后只脱了上衣,动作僵硬地走进水中。   刚入水,面前就跳进来一只雪白的团子,溅起大片水花,兜头浇在他身上。   苏苏在岸上看着水很好玩,可一跳进水中,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毫无着落,与岸上截然不同。   它立刻慌了,开始胡乱地扑腾四肢,越是这样反而越沉得厉害。   “呜呜,呜呜。”它恐惧地叫着,眼睛发涩,冰冷的水流趁机不停往鼻子嘴巴里灌,难受极了。   “苏苏!”容祁瞳孔猛然收缩,心跳差点骤停。   他赶紧提起苏苏的后颈,将它从水里提了出来,放回岸上。   苏苏呛得咳了好几声,声音细弱可怜。   容祁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水,蹲下身子,紧张地看着它,“还好吗?”   白猫身上的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它可怜兮兮地抬起泛红的眼眸,正准备说什么,看到容祁的脸,却失神地怔在原地,忘记了动作。   “苏苏?苏苏?”容祁急得声音都变形了。   他脸色煞白,正想试探地查看一下它的情况。   苏苏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容祁,你真好看。”   容祁刚才胡乱抹了把脸,正好将脸上的泥巴洗掉,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容,眉目如画,薄唇殷红。虽然穿着破旧衣衫,头发也乱糟糟的,明明是最狼狈不过的模样,却依然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身后映着红彤彤的斜阳,半边太阳已经落下山,还剩下一半挂在半山腰上,余晖灿烂,燃起天边的晚霞,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橙红的边。   苏苏觉得,他比斜阳和晚霞还要有颜色,比它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容祁叹息一声,喉间微哽,声音低下去,带着颤音,“你,你吓死我了。”   他心中后怕不已,却不舍得对它说重话。   “对不起。”苏苏恹恹地趴在地上。   看到它这样,容祁本来准备好的那些教育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想玩水?”   苏苏先是眼睛一亮,回想起刚才落水的恐惧,又蔫巴巴地趴了回去。   容祁四处张望睃巡,看到溪边有棵大树的树根延伸到水里,他走过去扯着树根试了试,确认能承受住苏苏的重量,回头喊它,“苏苏,来这边。”   苏苏站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顿觉轻松不少,快步跑到树根旁。   “你在这里玩水。”   “可以吗?”苏苏跃跃欲试。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苏苏小心翼翼地爬上来,爪子死死抓住粗糙树根,只用尾巴试着荡了下水,水面上的树叶被它打出去老远,水里倒映出的树影也被它打碎。   发现真的没遇到危险,苏苏才放下心,慢慢松开一只爪子伸进水里。   它玩得越来越大胆畅快,欢笑声不断传来。   见它没有被吓坏,容祁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墨眸专注温和地望着它。   他所有心神都放在苏苏身上,双臂护在旁边,一看它快要从树根上滑下去,就立刻将它往上推一推。   等苏苏玩累了上岸,容祁才开始用最快的速度洗干净自己。   看着瓷白无暇的身体,容祁的眉心却渐渐拢起。   自从他上次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就发现自己好似换了一副身体似的。   身上那些旧伤没留下半点痕迹,不仅如此,连天罚印记居然都消失了。   他私下里尝试过,发现自己没办法幻化出妖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祁脑海中只有在龙族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还有他最终拼死逃出龙族,昏死在死梦河边的记忆。   可他醒来时,却并不在死梦河边,而是在一处郁郁葱葱的山林中,他在那里感受到了与他血脉相当的另一种力量。   能与龙族血脉相提并论的,只有凤凰。   他对外界一无所知,担心自己误入凤凰领地,就赶紧逃了出来,一路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来到宁安城。   “容祁,你在想什么?”   苏苏的话打断了容祁的思绪。   “没什么。”容祁恍然回过神。   他从水里走出来,站在岸边,将衣服里浸的水拧出来。   回到庙里,容祁升起火堆,先给苏苏烤干身上的毛。   苏苏白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刚才还被吓到了,正是疲惫的时候。   暖洋洋的火堆烧得正旺,火星崩裂的声响很舒缓,它的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就趴在火堆旁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容祁放轻动作,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搭在树枝上烤。   如果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倒是不在意衣服干不干,总归夏日不容易感染风寒。   可他待会儿还要抱着苏苏睡觉,衣服湿漉漉的,它会不舒服。   跳跃的火光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将影子映在墙上,清瘦而单薄。   而趴在他身边的白猫正盘窝成一团,睡得香甜。   想到它喊自己的那声“哥哥”,容祁眉眼间柔和不少,心底软化成了一滩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哥哥。   他终于也有家人了么。   容祁正出神地想着事情,余光见苏苏动了下尾巴,眼看着就要扫进火堆里。   他呼吸一紧,赶紧抓住它的尾巴,远离火堆。   成功将它的尾巴解救出来,他这才长舒口气。   掌心一空,却是苏苏将自己的尾巴抽了回去,盘在洁白的身子旁边。   换上烤干之后的衣服,容祁不再往火堆里添干枯的树枝,还将火堆单独划出一片范围,用石头挡住,免得烧到旁边的稻草。   之后,他就抱着苏苏,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暖融融的火光映在容祁脸上,照出他放松的神情和微微弯起的薄唇,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第93章 黑气   从那日起,容祁在外的任务从寻找修炼资源,变成了帮苏苏找家。   他跟踪了好几天那个抓苏苏过来的汉子,却没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担心过的时间太长,会让这人把当时的情形忘记,容祁决定冒险一次。   派几个小乞丐观察几天后,容祁得知,那马脸汉子白天收了摊,喜欢去暗门子喝酒,喝到深夜才会醉醺醺地回家。   这天,容祁哄苏苏睡着后,蓦地睁开眼,放轻动作把它藏到佛像后面,悄悄离开了破庙。   他走出去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   破庙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破破烂烂的门洞大开,形同虚设,冷白的月光透过屋顶破洞照进来,映出地上散乱的稻草堆。   好在这地方足够偏僻,轻易不会有人过来。而且从这里,看不到佛像后面藏着的白猫。   容祁收回视线,抿了抿唇,用最快的速度下山。   下山的路陡峭,浓密树影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看什么都是乌黑一团。   容祁夜视能力极好,身姿敏捷轻快,踩着碎石,快速沿着小路离开,撞得草木树叶发出扑簌声响。   他来到提前约好的路口,几个小乞丐冲他挥了挥手,指向巷子最里面那家。   容祁微微颔首,那几个小乞丐就一哄而散跑走了。   这是他上次偶然救下的几个被爹娘卖为奴隶的孩子,一听说他有事,都主动来帮忙监视那个马脸汉子。   这条巷子都是里住的都是暗娼,院中栽了槐花树,树枝延伸到墙外。   小乞丐们离开后,容祁贴墙行走,躲在树枝的阴影里。   听到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容祁摸向藏在怀里的匕首,眸中划过一道暗芒。   很快,抓苏苏的那个吴七拉开院子门,东倒西歪地走了出来。   “不用,不用送了,明天过来给你带盒胭脂。”吴七摇摇晃晃,大着舌头说道。   女子声音柔媚,“吴哥慢走。”   吴七又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摸了一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嘴里哼着这条巷子里流传开的淫浪小曲儿。   容祁悄无声息地跟上。   “娇儿呼痛,狠心把郎推……”吴七越走越偏,走到一条僻静小巷,身后的阴影里突然如猛虎般扑出一个黑影来,踩在他背上,将他扑踩在地。   有冰凉锋利的东西拍了拍自己的脸,吴七的酒顿时醒了大半,“谁?谁打老子?”   容祁单脚踩着他肩背,另一只脚将他的脸踩进地面,渐蹲下身子,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折射出慑人寒芒。   “你从何处抓到的那只白猫?”   “什、什么白猫?”吴七头痛欲裂,额头的冷汗落进眼里,带起刺激的痛。   听声音,背后那人似乎年岁不大,他一时间想不到自己何时招了仇家。   “被救走的那只。”   吴七脸贴着地,极快地眨了眨眼,回想一番后终于想了起来,“眼睛颜色不一样的那个?”   吴七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冷寒的“嗯”。   他终于猜到偷袭自己的人是谁了,咬牙怒道:“你是那天那个乞丐?”   话音刚落,悬在他脸侧的匕首转了个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吴七捂着脸惨叫。   容祁四下看了看,担心会将打更人引来,压低声音威胁道:“快说,不然……”   “我说我说,那只猫是在东边山上抓来的。”   “那附近可有琉璃湖?”   “什么琉璃湖?没听说过。”   刚说完,又察觉到带着寒意的匕首靠近,吴七连忙补充了句:“我想起来了,再,往东五+多里地,有个缎带湖,也有人叫琉璃湖。”   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容祁终于放过吴七,正准备原路返回破庙。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吴七,一扫脸上的怯懦讨饶,转而满脸狰狞,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前方丢去,“去死吧!”   察觉到身后的偷袭,容祁快速偏头躲过,石头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砸在墙上,发出闷钝的声响。   容祁转回身,漆黑眸光阴鸷,杀意腾腾。   月光下,他手里的匕首寒白好似人骨,刀刃上还染着血迹,嘀嗒落下。   吴七被他恐怖的眼神吓了一跳,再,加上刚才那么大声喊,脸上的伤口重新被扯开,剧痛疼得他直倒抽冷气。   容祁一步步朝着他走去,脚步声沉稳,周身的压迫感愈发逼近。   吴七隐约看到容祁周身萦绕的黑气,骇得他努力将眼睛瞪到最大,眼角都几乎裂开,那些黑气还是没有消失。   不是错觉,那个乞丐周围真的有黑气。   “你别,别过来。”吴七被吓得头皮发麻,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最后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拔腿就跑,巷子里回荡着他惊骇至极的声音。   “怪物啊!”   容祁疑惑望着吴七仓皇逃窜的背影,停下脚步,没有再,追。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苍白指尖缠绕着奇怪的黑气,比起刚才淡了不少。   容祁从这些黑气中,感受到了腐朽毁灭的力量,与他在龙族见识到的灵力完全不同。   在他沉思的短暂时间里,黑气全部消失,或者说——被他吸进了体内。   这是什么东西?   容祁神识内视,却没有办法看到丹田里的情形。   丹田好似被什么东西封锁住,他自己的神识都被挡在外面。   不过,容祁恰好“看”到,那些黑气沿着经脉退守回丹田。   这些黑气的确是力量,只不过与灵力不同。   想到苏苏独自睡在庙里,容祁放心不下,没再,过多关注自身的情况,快速沿着原路返回。   上山的时候,耳边擦过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脚踩碎石树叶的声响,除此之外,容祁还听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他忽然有些后怕,把苏苏自己放在庙里,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万一苏苏夜里醒了,发现他不在,会不会害怕?   或者,万一苏苏想出去找他,天这么黑,它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山上虽没有野兽,嶙峋尖锐的石头却有不少。   容祁脑海中不停涌出不好的猜测。   一会儿浮现出苏苏从佛像后面出来,可怜兮兮地望向门外的场景,一会儿又浮现出它焦急地喊他,忍不住下山寻他,却不小心走迷了路,从陡峭山坡上滚下去,落到潮湿阴暗的角落不得逃脱的可怜模样。   容祁的心好似被人放在滚油锅里煎了一遭,揪心难熬。   上山的路分明已经走过无数次,他头一次觉得如此漫长。   终于走到破庙门口,容祁推开形同虚设的门,焦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第一时间绕到佛像后面,待看到睡得正甜的白团子,心里悬着的巨石这才放下。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容祁长舒口气,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夜风吹过透心的凉。   理智渐渐回笼,容祁想起,苏苏夜里向来睡得沉,很少会醒。   容祁弯唇,抬手摸了摸后颈,略有些无奈。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还想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自己吓唬自己。   容祁走上前半步,正准备弯腰把苏苏从佛像后面抱出来,借着月光看到自己手上沾了血,他连忙停住动作。   犹豫了会儿,容祁慢慢走到破庙外面,又快速走下石阶走到溪边,用溪水洗干净匕首放在一边。   待手上的血迹汗渍洗净,他又捧起水洗了把脸,这才返回破庙,将软毛团子从佛像后面抱出来,捞进自己怀里,窝在稻草堆中睡下。   第二日暖阳晒到身上,苏苏伸了个懒腰,从容祁怀里醒来。   它打了个滚,软绵绵的爪子在他胸前扒拉两下,像是在撒娇。   容祁浓黑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   待惺忪睡意褪去,方才低眸看向怀里的它。   苏苏圆溜溜的猫眼晶亮灵动,显然休息得极好,对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容祁忍不住伸出手,在它脑袋上揉了一把,手感温暖又软乎,像是刚出锅的馒头。   “容祁,你今天还要下山吗?”苏苏咬了咬他的衣袖,尾巴扬起又落下。   不知怎的,每天一到容祁要离开的时候,它都会不太开心。   只有晚上看到他回来,它的心情才会变好。   “不去了。”   “真的?”苏苏软糯的嗓音中充满了惊喜。   容祁心里蓦地一软,亲了亲它的额头,“嗯,我送你回家。”   苏苏翻了个身站起来,惊讶道:“你知道我家在哪儿了?”   “嗯。”   “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苏苏开心地在庙里乱跑,稻草被它踢得四处都是。   容祁从地上坐起来,眸含笑意望着它。   苏苏终于能回家,他心里自然为它感到高兴。   只是,到那时他们或许就要分开了,毕竟他不是猫妖,按照妖族的规矩,不好待在别族的领地。   不过这些小心思,都比不上苏苏高兴更重要。   收敛心神,容祁从地上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吧。”   他刚准备迈过门槛,身边就“嗖”的一下,蹿出一团雪白的毛球,跃过门槛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站起来甩甩身上的土,仰首看向他。   容祁弯腰,对它伸出手。   苏苏却摇头后退两步,转而兴奋地走在前面,“不要你抱,我自己走。”   “好,累了便告诉我。”容祁没再,强求,温声道。   飞鸟在空中盘旋,白云被镀上金边,一人一猫迎着灿烂似火的朝阳前进,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小影子不停绕着高大颀长的那道影子转,而后者温和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只小团子身上。   开怀的欢笑声传出去老远,似能将人心底的所有阴霾都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桃桃子今天刚做完核酸检测,明天开始要住院一周,更新可能不及时,宝宝们可以先养肥我(话说住院能带笔记本过去吗?孩子没住过院) 第94章 花灯   吴七那帮汉子人多势众, 所以敢进山脉深处,直接朝着东边走。   可容祁只有一个人,还带着苏苏, 自然不敢冒险,只能带它绕过群山, 从山脚下的大小城镇中迂回前进,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要多走许多路。   白天,容祁会将苏苏藏起来,自己出去找接下来几天的食物。   到了晚上,他们就在路边随便找个挡风的地方睡觉。   天气渐渐转凉, 他们来到的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找不到好的落脚之处, 夜里很难熬。   可这些苏苏完全没察觉到,它晚上睡在容祁怀里, 躲在他衣服中,没有一丝冷风吹进来, 每日都睡得很香。   与它相比, 容祁则是每晚都被冻得嘴唇发白, 还要紧咬牙关克制着身体发颤的本能, 以免被苏苏察觉。   夜晚漆黑如墨, 厚厚的云层遮住月光,空无一人的街道寂静无比, 只有土墙另外一头的巷子深处时不时传来两声犬吠。   四更天的时候, 两个更夫结伴而行,敲响手中的锣鼓,嘴里嘟囔着天怎么变这么快。   巷子口闲置了几个箩筐, 他们敲着锣从箩筐边上走过去,随意往黑洞洞好似巨兽张口的巷子里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完全没想到箩筐后面会藏了人。   容祁躲在箩筐后面,背对着巷子口,将寒风都挡在身后。   怀里的小家伙动了动,柔软的毛发扫过胸膛,带来一阵痒意。   容祁收紧手臂,抱紧怀里的苏苏,下颌轻轻放在它脑袋上,身上冰冷似铁,心口却滚烫,被不知名的情愫填得满满当当。   待锣鼓声和更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容祁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仰头靠在墙壁上,半阖起眼,望着天边露出一半的月,彻夜未眠。   离吴七所说的地方越来越近,他心中的不舍愈发浓重。   等找到苏苏的家人,他们就要彻底分开了吧。   他又要回到过去一个人的日子。   从前不觉得一个人如何,可经过这段时日的陪伴,体会过温暖,再让他回到过去孤身一人的生活,却是难捱了。   冷风吹过空荡黑暗的巷子,低低的叹息很快消散在风里。   虽然中间找错路耽搁了许多时间,最后他们几经辗转,还是来到了缎带城。   过了这座小城,郊外山上就是吴七口中的缎带湖,也是苏苏说的琉璃湖。   “容祁,街上怎么那么热闹呀?”   角落阴影里,一只白猫从抱着它的清瘦少年胳膊里抬起脑袋,小声问道。   苏苏知道很多凡人都怕妖族,更别说像它这样会说话的妖,若被人瞧见,少不得要惹麻烦。   他们之前走过的城镇,一到夜里,街上人迹寥寥,冷清得很。   今日这座小城却灯火通明,大街两旁横挂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   “不知,我们去看看。”   容祁将白猫往怀里藏了藏,深呼吸两下,才鼓起勇气般迈步朝街上走去。   这样的喧闹场景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让他有些紧张和无所适从。   “瞧一瞧看一看嘞,做工精巧的小花灯,兔子花灯,老虎花灯,应有尽有。”   “新鲜出炉的大-麻花,又香又脆咯。”   长街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摊位,行人摩肩擦踵,耳边充斥着摊贩的吆喝声,还有孩童举着风车四处追逐的欢笑声。   容祁一开始还满面冷肃,待走进长街,近距离感受到这里热闹的气氛,他心中升起越来越多的好奇,眉宇间的冷霜融化,漆黑眼瞳渐渐映出跃动的光亮。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温暖而美好。   容祁以前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街道,更从没有亲自走进其中体验过。   记忆里,他在龙族时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耳边只有源源不断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和哀嚎。   所以容祁最期盼的就是下雨天,雨丝砸在地面上,地牢屋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时他会静静靠在墙壁角落,凝神听着这难得的属于外界的声响,只有这样,才让他体会到自己还活着。   而这条街上的声音,比他听过的最大的雨声还要嘈杂,他抱着怀里的白猫,丝毫不觉得周围吵闹,反倒心中从未有过的安宁。   在容祁小心翼翼地走在街上时,苏苏也从他怀里探出圆圆的脑袋,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它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浓烈的烟火气。   趁着来往行人都在仰首看花灯,苏苏偷偷爬到容祁肩上,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小声说:“容祁,这里真好啊。”   它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这地方让它觉得很放松,听着其他人的欢笑声,它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苏苏说话时的热气吹进耳朵,稍微有些痒,容祁的目光情不自禁变得柔软。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那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吧”,可犹豫再三,这句话还是咽了下去。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可以带苏苏在这里多留一段时日,既然它这么喜欢这个地方,说不定会渐渐忘了想要回家的念头。   这样,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容祁注意到,来来往往的路人大都是一家人一起,说笑亲昵。   而他也正和最重要的家人在一起。   走在人潮拥挤的长街,容祁抬起手,动作温柔地抚上趴在自己右肩的猫咪,手心下毛茸茸的一团,毛发温暖而蓬松。   他正欲退开,忽然察觉有什么东西轻顶了下他的掌心,一低头,就对上它亮晶晶的眼眸。   苏苏歪着脑袋,冲着他摇了摇尾巴,显然十分开心。   容祁将苏苏从肩上抱下来,小心地护进怀里,然后走向路边让人眼花缭乱的摊位,一个个看过去。   有卖糖画的,卖糕点的,还有卖包子麻花果脯的,许多热气腾腾的香味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除了卖吃食的摊位以外,更多的是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位,还有卖货郎背着挂满了东西的货架子,一边高声吆喝一边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与容祁擦肩而过。   容祁在其中一个摊位前面停留了很久——那是个卖木雕的摊位,摊主拿着把布条缠起来的旧小刀,黝黑的手快速转动,地上的簸萁里就多出许多碎木屑。   等他把刻好的小东西摆在旁边的矮桌上,容祁的目光就彻底移不开了。   那是一只木雕的小猫,猫脸浑圆,身形流畅可爱,正仰起脑袋好奇地看向一边,尾巴翘起,分明是苏苏的模样。   这时候,苏苏用力拽着容祁的衣襟,将他往长街前面带。   容祁被迫拉回视线,临走前又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眼那只木雕,然后才抱着苏苏朝围了好几圈的人群走去。   容祁个子高,站在人群后面也能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情形,原来是街头杂耍。   他对这个不感兴趣,见苏苏喜欢,就双手架着它往上举,最后干脆把它放在自己头顶。   麻绳悬挂的彩灯下,面容清隽的黑衣少年头顶卧着只纯白的漂亮猫儿,好几个小孩都好奇地看向他这边。   还有小孩眼巴巴地凑过来,想摸一摸他的猫,但又不好意思说。   容祁不自觉地冷下脸,带着苏苏换了个位置。   “容祁,容祁。”头顶的小猫忽然激动地抓他的头发,努力往他耳边凑,极小声地说道。   周围的人都在专心看杂耍,四周又锣鼓喧闹,倒是没人听到它的声音。   “嗯?怎么了?”容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丝毫没有生气,好脾气地问道。   “去那边,那边更好玩。”苏苏抬起一只爪子,指向河边,指挥他过去。   容祁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按照它的指示,调转了脚步方向,朝着河边走,他轻笑着道:“好。”   越往河边走,人就越多,但因为河边地方宽敞,反倒没之前那么拥挤。   容祁顺着人群,停在老旧的石桥头。   桥上有许多人驻足,桥下水面静静漂着一盏盏莲花灯,里头燃起如豆烛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在清澈水上。   风吹过,水面荡开涟漪,烛光的倒影也泛起波纹。   莲花灯渐行渐远,从脚下的桥洞下面穿过,漂向更远的地方,照亮漆黑的河面。   苏苏从容祁头顶爬下来,站在石桥护栏上,探头往外看,眼看着小船似的灯漂走。   旁边传来一对母子的谈话声。   “娘,你看,我放的花灯都漂到桥那边去了,我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小孩说着,噔噔噔跑到桥上另一侧,骄傲地指着他的花灯。   “你许的什么愿?”他母亲问。   “卖花灯的伯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妇人无奈地笑道:“你这孩子。”   听到他们的对话,苏苏摇了摇尾巴,好奇问道:“容祁,在河上放花灯,就能让愿望实现吗?”   容祁摇头,“我也不知。”   他没来过人族,根本不懂这边的习俗。   苏苏遥遥看了河边卖花灯的摊位一眼,目光有些向往,可不知想到什么,它还是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它趴在桥栏上,专心看漂过桥洞的花灯,容祁则是护在它周围,防止它掉下去。   有很多人跟他们一样,都聚集在这里看别人放花灯许愿。   从桥上旁人的言语中,容祁得知,原来今日是人族的中秋节,怪不得会这么热闹。   容祁抱着苏苏在桥上看花灯,旁边伸过来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问道:“大哥哥,我把我爹给我买的花灯送给你,你能让我摸摸你的猫吗?”   小女孩头上用花绳扎着两个小揪揪,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向苏苏。   她爹听到,转过身来,善意地冲容祁笑了笑。   容祁正想拒绝,却见苏苏主动走到小女孩面前,在石狮子上坐下了。   想到它刚才看那些花灯的眼神,容祁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容祁抿了抿干涩的唇,警惕地盯着那对父女。   小女孩好奇地摸了摸苏苏的尾巴,见它没有反对的意思,又碰了下它的耳朵,嘴里一直夸张地说着“哇好软”,眼中被满足的亮光填满。   容祁的心神稍稍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小女孩的父亲走到容祁身边,问道:“小兄弟,你的猫卖不卖?”   容祁猛地掀睫,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墨眸中浮现出慌乱,他像是被人踩到了隐秘的痛处,惊慌地抱起小女孩面前的苏苏,穿过人群朝着桥下快速跑走了。   走到河边柳树下,已经完全看不到那对父女的身影,容祁过快的心跳慢慢放缓,逐渐停下脚步。   放花灯的人都在河对岸,那里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这边却没几个人,寂静得只有冷风吹过树枝的细微声响,河边树影繁密,月光都透不进来,借着河面花灯微弱的光,依然没能驱散黑暗。   一条河将世界分割成完全不同的两个部分。   掩映树影下,容祁绷紧下颌,声音有些微哽:“对不起。”   他在为两件事道歉。   他太过没用,没办法给苏苏买花灯。   有人说要送他们花灯,可他一听到那人想要苏苏,顿时慌了,逃跑似的带着它仓皇离开,花灯也没得到。   一片寂静中,苏苏没有说话,容祁的心不停下坠,周身温度越来越冷。   感受到怀里的猫似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容祁红了眼眶,但还是微微松开手臂。   苏苏离开他的怀抱,却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跳走,而是站到他肩上,温柔蹭了蹭他冰凉的侧脸。   “容祁,你怎么了?”它放轻声音,嗓音中的关心显而易见。   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容祁的眼睛蓦地一涩,眼尾坠着晶莹,在对岸灯光的映衬下闪动。   他胸前剧烈起伏,用力闭了闭眼,才强行压下想哭的冲动。   冷硬的下颌线条变得柔和,他没有说话,默默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抚摸它的身子。   容祁低垂着头,默默想着,如何给苏苏弄来一只花灯。   它方才看向那些花灯的眼神,分明是渴望期盼的,只是顾及他的感受,才没有选择说出来。   可苏苏越是懂事,容祁心里反倒越难受,像是有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哥哥,大哥哥。”   身后传来方才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容祁全副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见,还是苏苏咬住他的衣襟领口,才让他回过神。   他迟钝地转回身,看到小女孩举起手里的一只花灯,笑弯了眼,“这是我爹给猫猫买的。”   小女孩一手提着一只花灯,她将其中一个新买的花灯递到苏苏面前。   苏苏期待地摇了摇尾巴。   容祁愣了下,下意识看向站在桥边的男子,见他颔首轻笑十分和气的模样,才僵硬地伸手接过,“多谢。”   “我爹还让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他不该说要买走你的家人。”   容祁手里拿着花灯,苏苏从他肩上跳进他怀里,好奇地打量那只灯。   喉结滚动,咽下喉间酸涩,容祁低声道:“没关系。”   小女孩试探地伸出手,悬在苏苏面前,它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女孩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却没有继续摸,而是规矩地收回手。   “大哥哥再见,猫猫再见。”   说完,她就转身跑回自己父亲身边,脑袋两边的小揪揪甩来甩去。   男子牵着小女孩的手上了桥,走进热闹的人群中。   “爹,你明明是给大哥哥买的花灯,为什么让我说是给猫猫买的呀?”   男子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就是给小猫买的。”   小女孩疑惑不解:“可猫猫要花灯又没有用。”它没办法许愿放花灯呀。   男子笑而不语,许久后才低声说了句:“它不是普通的猫。”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那只白猫应该是猫妖,它的族人就在缎带湖后面的山里。   只是不知为何,那只猫却跟在一个乞丐少年身边,它看向花灯的目光让他想到自己的女儿,所以才会让女儿用花灯为理由接近他们。   等女儿再问,男子没再回答,指向一旁卖货郎身后背着的狐狸面具,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这对父女离开后,苏苏爱不释手地捧着花灯,催促道:“容祁,我们快去许愿吧。”   容祁收回视线,抱着苏苏来到河边。   虽然他没在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恶意,但从前的经历,还是让他下意识升起了防备之心,打算尽快带着苏苏离开这里。   河这边人烟稀少,根本没人在这么黑暗偏僻的地方放花灯。   容祁踩着潮湿的青苔,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潺潺流水静谧流淌,倒映出天上的满月。   “河边湿滑,我抱着你,你就别下去了。”他低声提醒。   “好。”苏苏兴奋地应下。   容祁抱着苏苏,小心翼翼地将它举到水边。   苏苏则是举起爪子上抱着的花灯,轻轻将花灯放上去,在水面上荡漾开一圈涟漪。   苏苏默默在心里说了什么,才开始用力对着花灯吹气。   “花灯怎么不动呀?”见花灯依然停在河岸边不动,苏苏回到容祁怀里,焦急地抓了抓他的衣服。   容祁弯起唇,左边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他将手伸进冰冷的河水中,拨动水流。   伴随着哗啦的声响,在他们专注的视线中,小船似的莲花灯承载了苏苏的愿望,随着水流渐渐远去。   河面上漂的灯越来越多,可苏苏的灯却没有跟其他人的灯碰在一起,孤单地从河东面漂向远方,点亮了这方黑暗。   容祁出神地盯着花灯,薄唇颤了颤,漆黑瞳孔有些涣散。   他一无所有,连个花灯都没办法给苏苏。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将它留在自己身边,难道要它跟着自己受苦么?   他不能那么自私。   想到今天那个男人和他的女儿……如果苏苏回家,它家人应该也会这么宠着它吧,那才是它应该过的生活。   而不是让它跟着自己——跟着一个乞丐四处流浪。   他为自己之前想利用苏苏对这里的喜欢,将它留住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愧疚。   容祁眨了眨濡湿的眼睫,艰难空咽了下,强压下心中不舍难过,逼自己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在这时,对岸人群中响起一阵喧闹和欢呼。   容祁和苏苏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一盏盏竹篾糊成的天灯被人们放飞,缓缓升到空中,暖光的光在幕布一样的夜空中铺陈开来,像是夏夜萤火。   “哇。”苏苏惊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巴无意识张开,眼里被光亮盈满。   容祁也抬起眼睫,怔怔地望过去。   制成天灯的纸张微微泛黄,上面用墨迹写下人们各自的期盼,越飘越高,跃过树梢枝头,仿佛要与玉盘一样的圆月并肩。   对岸依旧热闹,今夜的气氛在此时被推到最高,欢笑声浪越过河面,传到站在河这边的一人一猫耳中。   有了这些天灯,他们所在的地方终于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被暖光点亮。   看了好一会儿,苏苏心神微动,忽然开口:“容祁,你猜我的愿望是什么?”   容祁紧紧抱着它,下意识问:“什么?”   苏苏收回看向高处天灯的视线,回头看向他,语气极为认真。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容祁低眸,对上它明澈眼神中的期待,呼吸一滞,心跳在霎那间失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撞击着胸腔。   许久后,他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脸颊,低沉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辣!身体没什么问题,应该很快就能出院,然后开始给大家发刀子啦_(:з」∠)_ 第95章 化形   月上中天,容祁抱着苏苏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掀起眼睫,遥遥看向对岸越升越高的天灯,漆黑眸光晦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祁,我明天就能回家了么?”苏苏趴在他胸前,收起爪子,只用软软的肉垫按在他身上。   收回视线,低眸对上它眼中的期盼,容祁舔了舔唇,咽下所有酸涩,低声道:“嗯。”   苏苏柔软的身子突然向后倒去,容祁心里一紧,连忙伸手接住,就见它开心地在他臂弯打了个滚,又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容祁温柔地轻抚它背部的毛发,弯起唇,唇瓣却有些苍白。   苏苏期待地说道:“你可以留在我家吗?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容祁抚摸它的动作顿住一瞬,眸光微闪,“好。”   他没有龙丹不说,如今不知为何,没办法幻化出龙身。   又因为龙族血脉的特殊性,他身上毫无妖气,所以无法证明自己是妖族。   如此一来,苏苏的族人恐怕会将他当成人族,不会允许他留下。   “太好了!”苏苏完全没有察觉出容祁的异样,满心欢喜地畅想着以后的生活,“虽然我很喜欢人族,但是在这里活着太辛苦了,还是回家好。”   “我不记得太多家里的事情,可我记得家里有很温暖的怀抱,还有很多好吃的。”   容祁抿了抿唇,抱着苏苏的手臂收紧,心中涌上无数愧疚。   他没办法给苏苏好的生活,只能带着它风餐露宿,让它跟着自己受苦。   苏苏毫无所觉,欢快地摇了摇尾巴,“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族人,还要跟它们讲我这一路上的见闻,外面和山里太不一样了,人族和妖族也有许多不同。   “以后我们可以继续住在一起,还可以去琉璃湖,我们的族人好像叫它‘圣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肯定很好玩吧。我还记得有种树蜜特别甜,你一定喜欢,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朋友……”   容祁安静抱着苏苏,随着它的话语,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幻境,心中涌上一阵暖流,胸臆滚烫。   可转而一想到这些都不会成真,幻境便如同镜子般寸寸破裂消失。   本想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夜色越来越深,苏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   容祁低头,见怀里的白猫已经闭上眼睡着了,呼吸清浅均匀,依赖地靠在他胸前。   有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来,吹得柳条摆动,容祁将白猫装进胸前的衣服里,用单薄的旧衣服帮它挡风,与它毛绒绒的小身子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   他们待在远离人群的黑暗中,只有河水静静流淌的哗啦声响被夜风送入耳中,对岸的喧闹欢笑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容祁没再看中秋佳节的盛况,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怀里的小猫身上,静静想着自己的事情。   缎带城这日没有宵禁,长街上的热闹持续到了很晚,摊贩各自收拾东西回家,人群才渐渐散去。   对岸很快寂静下来,河面上的花灯一部分熄灭,一部分沉入水中,连那座石桥上都没了人影。   偶尔有人从河这边经过,谈笑着回家,却无人注意到掩在漆黑树影下的黑衣少年,和被他藏进衣服里的那只白猫。   耳边的说笑声和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容祁绷直的背这才放松下来,倚靠在身后粗糙的柳树树干上。   他阖上眼眸,想到即将面临的离别,彻夜未眠。   第二日,容祁抱着苏苏前往吴七所说的缎带湖。   走出小城,再一直向东,走到晌午时分,他们看到郊外连绵的群山,不远处有个小村子傍山而建。   苏苏从容祁怀里跳下去,踩着几乎与它一样高的野草走了几步,又仰起脑袋看向郁郁葱葱的山林,过了会儿说道:“这里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它的家乡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抱着你走。”容祁朝它伸出手,想将它重新抱进怀里。   可苏苏却摇头后退,“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见它坚持,容祁就不再强求,“好吧。”   他从地上捡了根粗细适中的树枝,用来拨开杂乱丛生的野草,同时也能驱赶草丛里的蛇虫,率先走在前面,“那你跟在我后面,小心些。”   “我知道啦。”   于是容祁在前面开路,同时仔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对上苏苏晶亮的眼眸才能放下心。   容祁已经提前打听过缎带湖的方位,路上没有耽搁,直直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随着进山越来越深入,四周的树木也越来越高大葱茏,遮天蔽日一般,只有极少数光线漏下来,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外面应该才刚到黄昏时分,可山里已经迎来了夜晚,光线暗沉许多。   苏苏有些害怕,放轻脚步,走得小心翼翼。   深山中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踩在枯叶碎石上发出的窸窣声响,苏苏光顾着张望四周,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中一截干枯的树枝。   山林中传来一道突兀的“咔嚓”声,在寂静如夜的环境下尤其明显。   苏苏本来就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忽然听到这个声响,眼眸瞪圆,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登时加快速度往前跑。   容祁察觉它脚步声有异,忙转过身,正好看到一个白团子扑进自己怀里,下意识接住,入手温软,还直往他衣服里钻。   “别怕,什么都没有。”容祁无奈轻笑,将瑟瑟发抖的白猫捞进怀里,小心护着,感受到掌心下它心跳砰砰。   苏苏躲在他衣服里,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往外看。   容祁揉了揉它的脑袋,继续前进。   这次没走太远,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山洞,想到苏苏夜视能力不太好,容祁没再前进,确认那个山洞安全之后,他们在山洞里互相依靠着过了第一个夜晚。   到了早上,容祁带着苏苏在附近采了些野果,没浪费太多时间就继续前进。   群山连绵,仿佛看不到任何尽头。   直到第四天入夜,容祁抱着苏苏走在阴森森的山林中,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浅淡柔和的光芒流转。   他微微蹙眉,心怀疑惑地朝着光亮所在地走去,树木渐变稀疏,眼前豁然开朗。   在山里走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族人的所在,苏苏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再加上身体的疲累,它把脑袋埋在容祁胸前,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苏苏,苏苏。”容祁停下脚步,晃了晃怀里的猫儿。   听到容祁的声音,苏苏含糊应了声,“嗯?”   “你快看。”   苏苏迷迷糊糊地抬眸望过去,眼中的茫然褪去,转瞬间便被惊喜所取代,它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的湖泊,银白月光倾泻而下,像是给整个湖面披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湖水碧波荡漾,闪动着粼粼波光,宛如晶莹剔透的琉璃。   这是……它记忆中的琉璃湖!   苏苏眼眸倏然亮起,迫不及待地从容祁怀里跳下来,来到湖边,探头看去。   如镜湖面映出一只漂亮的白猫,连纤毫毛发都能看得清楚,身后高处悬着皎洁月盘。   苏苏忍不住原地跳了两下,声音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喜悦和激动,“就是这里,我以前来过这里。”   既然找到了琉璃湖,那么离它回家应该不远了。   “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容祁低声说完,目光四处睃巡,借助明亮的月光查看附近的地形,寻找能过夜的地方。   “好。”   湖边地势开阔,容祁很快就找到了适合过夜的低矮山洞。   他正准备走向山洞,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琉璃湖。   可能是因为山里有妖族存在,他们这一路上都没遇到野兽,琉璃湖附近应该也很安全。   “怎么了?”苏苏晃了晃尾巴,疑惑问道。   容祁面庞微红,“我,我想去洗澡。”   “好呀,正好我还不困呢。”苏苏从他怀里跳下来。   两人重新来到湖边,容祁跟以前一样,脱了上衣,走进水中。   苏苏趴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澈湖水,伸出右前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水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身体里有股奇怪的热意在流淌,烧灼着它的经脉,让它意识渐渐模糊。   过了会儿,它懒洋洋地抬头看向湖面,却没看到容祁的身影。   反应慢了几息,紧张的心情才笼罩过来。   “容祁?”苏苏喊了一声,迷蒙着视线从岸边站起身。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哗啦”的水声。   少年破水而出,一仰头,湿漉漉的黑发在半空中划过。   他站在湖中,赤裸的胸膛白皙精瘦,线条匀称,挂着晶莹水珠,在月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如墨发丝还在往下滴水,映衬得他肤色雪白,嘴唇殷红。   他纤长的眼睫湿润,墨眸黑白分明,看向岸边方向的眼神很温柔,“怎么了?”   苏苏歪了歪脑袋,声音软糯,听上去有气无力的,“原来你躲在水里。”   容祁拧起眉,敏锐地察觉出苏苏状态不对,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担忧地朝它走过来,“是不是累了?”   可还没等他走近,就看到湖边的白猫如同喝醉了一般,身子摇晃两下,紧接着就一头栽进水里,砸出一大片水花。   想到它第一次下水时发生的事情,容祁心神一凛,心跳几乎在刹那间停止,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苏苏身边,却完全没办法靠近它。   只因苏苏周身都被白色光团包裹住,容祁刚伸手靠近,指尖就传来一阵灼痛。   他强忍着疼把手伸进光团,在其中摸索,额头冒出冷汗,苍白着唇颤声喊道:“苏苏?苏苏?”   可他没听到任何回应,也什么都没碰到,光团里好像只有一片虚无。   容祁脸上血色褪去,眸中浮现出慌乱,转过身四处寻找。   “苏苏?你在哪?”   容祁潜入冰冷的湖水中,将附近全部找了个遍,连石头缝都没放过,却依然没找到苏苏的踪迹。   湖水流动轻缓,如果苏苏落进水里,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被冲走。   容祁又浮上水面,再次尝试去耀眼的白色光团中寻找苏苏。   这一次,光团变成了一层结实的硬壳,不管他如何用力,都完全无法探入进去。   在容祁慌乱不安的视线中,光团还在逐渐变大,从一只猫的大小,渐渐变成了一人那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623:17:35~2020-12-2322:4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佛罗伦萨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佛罗伦萨、正宗大肥猪、40107099、南方有枫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方有枫50瓶;哦豁ing15瓶;车厘子啾啾啾、望舒cream、芋头糊糊炖牛奶10瓶;工藤新一的女朋友6瓶;柚子如此惹人爱、阿拉安、想不到名字5瓶;好久不见4瓶;十七2瓶;colamilk不加冰、糖er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族人   容祁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龙族天生就拥有可以幻化成人身的能力,但其他妖族没有这种天赋,甚至有些血脉低微的妖,修炼千年才能化为人形。   猫妖族将琉璃湖称作“圣水”,难道这里的水跟妖族化形有关?   可苏苏实力低微,贸然化形,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容祁不知道其他妖族化形是什么过程,抿紧唇,担忧地守在一旁。   漫过腹部的湖水冰冷彻骨,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团,生怕错过它的半点异动。   夜风越来越凉,容祁眼里渐渐泛起红血丝。   就在这时,面前的光团终于有了反应——外面的光芒硬壳渐渐消失,隐约露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容祁的心悬了起来,他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白光彻底消失的瞬间,容祁立刻伸出双手,将光团里的人影接进怀里。   入手并非以前那样蓬松柔软,而是出乎意料的光滑细腻,还比从前重许多,陌生的触感让他心生好奇,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怀里的少女肤如凝脂,白玉无瑕,安静地闭着双眼,鸦羽般的眼睫垂下,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青痕。   朦胧的月光下,她小巧的鼻尖和嘴唇都像是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有种宛如初生,从未沾染半点世俗污秽的圣洁感,即便闭着眼也丝毫无损容貌的姝丽精致。   容祁只觉自己抱着她的手都开始发烫,脸颊迅速蹿红。   他呼吸倏然变得纷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连忙紧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只是方才看到的一切还是清晰地印在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容祁耳边只余风声,还有心脏剧烈撞击胸膛的声响,一下下如同惊雷乍响,震击着耳膜。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带苏苏上岸时,忽然听到怀中少女无意识嘤咛一声,容祁的身子陡然僵住,手臂紧了紧,依旧没敢睁开眼。   苏苏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金绿色的眼眸浮现出些许茫然之色。   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在梦里经历了许多事情,有苦有乐,还哭过很多次。   只是乍一醒来,她整个人如同从湖水深处浮出水面,所有记忆迅速剥离,只剩下怅然。   苏苏环视四周,终于回想起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   发现自己被人抱住,抬眸望过去,看到熟悉的容颜,心下稍松。   只是,容祁的脸怎么这么红?   苏苏下意识想扑进他怀里,刚抬起胳膊却发现不太对劲,低头一看,登时瞪大眼睛,惊讶地定在原地。   她,她怎么幻化成了人形?   “容祁,我这是怎么了?”苏苏抓住容祁胸前的衣襟,惊讶问道。   她的声音也随之发生变化,比起从前少了几分软糯,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清脆婉转。   “这水有蹊跷,”容祁深呼吸两下,依然闭目抱着她,“我先带你上岸。”   他转过身,遵循记忆朝岸边走。   “容祁,你走错方向了。”   容祁耳尖发烫,从脖子到耳朵都彻底红透。   他脚步微转,换了个方向,可还是错的。   “你干嘛闭着眼?”苏苏歪头看他,好奇地问道。   容祁空咽了下,喉结上下滚动,犹豫片刻后,总算重新睁开眼睛。   只是他的视线刻意避开怀中人,抬高看向岸边,这次总算沿着正确的方向,抱着苏苏离开了湖水。   刚才在水里泡着还不觉得冷,刚一出来,苏苏就忍不住抱臂打了个寒颤。   容祁将苏苏放下,准备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苏苏还不太习惯这么站立,脚下一歪,身子朝着一边倒去,容祁连忙过去接住。   陌生的温软倒进怀里,容祁下意识抬手想扶住她,手掌蜷握又松开,最后还是悬停在与她莹润白皙的肩头距离一寸的地方。   容祁别开视线,红着脸说道:“你扶着我,试试看能不能站稳。”   “好。”   苏苏轻轻扶住他的手臂,笨拙地熟悉自己的新身体。   她的掌心贴过来,胳膊被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烧起了一团火,容祁脊背绷直,额角突突地跳。   借助他的力量,苏苏尝试了几次,总算能够站稳身子,不会再像刚才那样摔倒。   “可以了。”   等苏苏说完这句话,容祁长呼口气,低眸退开,走到一旁树下,将自己脱下的中衣穿上。   苏苏在原地望着他清瘦白皙的背,看到他穿衣时,腰腹侧的肌肉收紧,显露出流畅凌厉的线条,充满了力量的模样。   收回目光,苏苏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腰际,却没有那么凌厉的线条,看上去软绵绵的,白嫩无害。   容祁只穿着中衣,拿上外衣转回身,就见少女正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微咬着饱满的下唇,莹润眼瞳噙着疑惑。   他控制自己的视线仅仅落在她面容上,丝毫不敢冒犯。   僵硬地走到苏苏身边,他将外衣披在苏苏身上,帮她收拢好衣服,扯出腰带胡乱打了个结。   容祁松了口气,神色自在不少,却在此时听苏苏问:“容祁,为什么我幻化出的人形,和你不一样?”   容祁脸上刚消退的热度,再一次噌的席卷上来,脸颊顿时烧得通红。   他墨眸浮现出慌乱无措,视线游移,不敢看苏苏的眼睛,“因,因为我是男子,你是女子。”   苏苏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走吧,先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容祁拉住苏苏的手,准备和她一起回山洞休息。   将苏苏的手握进手里,容祁才发现,她的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柔软,跟之前猫爪的柔软不太相同,可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拉着她回山洞的路上,容祁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脚下好似踩在棉花上,走路都轻飘飘的。   苏苏走路不太稳当,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好在容祁及时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稳定身形。   走到山洞口,苏苏已经基本上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体,可以平稳走路。   早已入秋,夜里寒凉,恰好山洞外面看着矮小,里面却宽敞,容祁就摸黑在山洞里生起了火堆。   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火堆燃起,漆黑的山洞顿时亮堂起来。   容祁一抬眸,就对上苏苏好奇的眼神,正坐在他身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与方才在月光下看她容颜不同,这次两人距离更近,跃动的火光映在她白玉般的脸庞,桃花眸明澈如水,嫣红的嘴唇微微嘟起,容祁甚至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   苏苏眨了眨眼,好奇问他:“怎么了?”   容祁红着脸挪开视线,声音有些慌乱,“我帮你烤干头发再睡。”   “好。”   苏苏安静地侧坐在火堆前,绸缎般的乌发铺陈于背,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修长嫩白,青丝被身后少年拿一部分在手心,凑近火堆烤干。   暖黄的火光将她纤细窈窕的身影映到石壁上,垂下眼睫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   容祁墨眸凝望着她的侧影,不知不觉中就看痴了,手下忘记动作,痴怔地停在原处。   苏苏眯着眼睛打盹,忽然身子一歪,倒进容祁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下一秒手上却突然一轻。   山洞石壁上,少女微晃的影子突兀地消失,披着的外衣沉坠下来,原来的位置出现一只猫,趴在少年膝头。   容祁如梦初醒,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心下愈发羞窘。   他将外衣铺展开,把苏苏先放上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烤干了自己的头发和衣物。   山洞里干燥清爽,容祁用石头围好火堆,躺在铺了干草的地面上,睡着的白猫被他放在身上压在胸前,外衣将他们同时盖住。   容祁本以为今日又是一个不眠夜,可或许是因为之前受到了惊吓,闭上眼睛没多久,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冷风被山洞口缠绕的藤蔓挡住,火堆静静燃烧,火光映透山洞,时不时传来火星崩裂的声音,噼里啪啦。   容祁半睡半醒间,隐约觉得身上压着的重量加重,胸口沉闷,喘气都有些不顺畅,他疑惑地睁开眼。   火堆还未熄灭,山洞里仍旧温暖明亮。   借着身旁火堆的光,容祁看到自己外衣下盖着的少女,正闭目靠在他胸前安睡,脸颊泛起淡淡的绯色,如同嫩熟的水蜜桃。   可能是山洞里太热,苏苏才会下意识幻化成人身。   容祁墨眸晶亮,灼灼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他不知为何有些口干,徒劳地吞咽了好几次都没能缓解,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灼热。   就在容祁犹豫要不要将她叫醒时,苏苏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浑身陡然僵住——她动了动手臂,习惯性地想要抱住什么,最后主动环住他的脖颈。   二人的距离又一次拉近,容祁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喷拂在颈侧,温温热热,带来一阵痒意。   容祁努力放缓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惊扰了她,眼睫眨得很快。   盯着苏苏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回抱住她的腰,却在触碰到滑腻肌肤的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绷直身子没敢再动。   容祁锋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偏头看向一旁,恰好看到自己和苏苏交叠的影子。   她的发丝倾泻而下,与他的缠绕在一起,难分彼此。   容祁绷紧下颌,眼尾微微泛红,有种很陌生的感觉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整个人好似被架在火堆上烧灼,又干又烫,急需水流来润泽。   容祁以为自己发烧了,甩了甩头,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移出脑海,忽略身体的不舒服,强逼着自己闭上眼休息。   渐渐地,他感觉眼皮变沉,又一次在温暖的山洞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火堆早已熄灭,苏苏又恢复了妖身。   软乎乎的一团白猫趴在容祁胸前,先是伸了个懒腰,后来才睡眼惺忪地看向他,“昨天夜里好暖和。”   她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容祁本来想告诉她,可回忆起昨夜的尴尬,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抱住白猫柔软的小身子,低声道:“苏苏,以后不可随意幻化出人身。”   “为什么?”苏苏站起来,抖落身上盖着的外衣。   容祁憋红了脸,半天才嗫嚅着说出一句:“化为人形要穿衣服。”   “我知道啦。”苏苏欢快地应下,然后就从他身上跳下去,跑到山洞口。   站在洞口边沿,透过繁乱的藤蔓缝隙能看到外面的琉璃湖,在初升的日头下闪耀着妍丽如彩石的色泽,比起夜里的琉璃湖少了些朦胧的神秘感,有清晨微凉的白色雾气萦绕在水波荡漾的湖面,袅袅升起宛若仙境。   琉璃湖可真漂亮,它记得自己以前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想到或许很快就能见到家人,苏苏有些迫不及待,“容祁,我们快出发吧。”   “好。”容祁穿上外衣,将围起的火堆彻底熄灭,起身走了过来。   山洞口矮小,容祁直行无法通过,只能弯下腰,伸手拨开藤蔓,抱着苏苏走了出去。   “你看这个。”怀里的白猫朝他伸出毛绒绒的爪子。   “嗯?”容祁低眸看去,见它白色的爪子中间,夹着一朵粉白色的花。   “送给你,”苏苏向上举了举,花瓣蹭到他精致的下颌,“我刚才摘的。”   原来是刚才经过藤蔓时,它随手从上面摘下来的。   容祁弯唇浅笑,将花收进掌心,握住它的小爪子,忍不住在它额头轻轻亲了下,“多谢。”   苏苏抓着他的衣领直笑。   不知为何,容祁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苏苏化为人形时的模样。   苏苏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猫,化为人形后,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他目不转睛盯着它,目光有些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微微泛起红。   苏苏不解地跟容祁对视了会儿,而后伸出尾巴轻挠了挠他的脖子,“该走啦。”   如同羽毛扫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容祁低笑着躲开,开始带它在附近四处寻找猫妖族的领地。   吴七提供的线索,只够指引他们找到琉璃湖,剩下的路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在群山里寻找。   本以为还要找上很久,没想到他们运气很好,离开琉璃湖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只猫妖。   那是只黑猫,躲在树后面,睁着绿油油的眼眸,警惕地盯着容祁和他怀里抱着的苏苏。   它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容祁垂眸往侧后方看了眼,瞥到树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那只猫死死地盯着他怀里的苏苏,看向他的视线充满了敌意。   容祁没有回头,脚步未停继续前进。   直到中午,他带着苏苏在树荫下休息,一起吃午饭。   容祁发觉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只猫悄悄离开,猜测它应该是回去叫人了。   苏苏吃完东西有些困倦,容祁便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走?”   “唔……”苏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还是说道:“我想早点回家。”   “我抱你吧。”容祁刚把白猫抱进怀里,就察觉到身后有好几道气息在快速靠近,暗自握紧了手中匕首,把苏苏往怀里藏了藏。   容祁等了几息,面前很快出现一行人拦住他的去路,准确地来说,是十几个已经化形的妖族,其中还有那只跟了他们一上午的黑猫。   那只黑猫看向睡过去的苏苏,弓起脊背,油光水滑的毛发炸起,凶神恶煞道:“快放了游游!你对游游做了什么?它怎么昏过去了?”   游游……这是苏苏在族中的名字吗?   苏苏被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与最前面的美貌女子对上视线的瞬间,睡意登时消失无踪。   它惊喜地踩着容祁的胳膊站起身,高声喊道:“母亲!”   女子眼眶微湿,看向容祁,语气戒备:“你想要什么才肯放了游游?”   她看上去像是这群人的首领,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剩下的妖族都目露敌意地看向容祁,进入备战状态。   容祁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苏苏就抢先说道:“母亲,他是容祁,他不是坏人,他还救过我。”   苏苏从容祁怀中跳到地上,朝着族人们走去。   见苏苏离开容祁的控制,宣屏迅速挥出一道妖力,打在容祁脚下,拦住他前进的去路,同时自己飞身上前,紧紧将白猫捞进怀里,“你可算回来了,你父亲带人去外面找你,到现在都没回来。”   苏苏紧张地回头,见容祁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才稍稍松了口气,“母亲,我上次被一个人抓走,是容祁送我回家的。”   地上的黑猫往上跳,想要吸引苏苏的视线,语速很快地说道:“游游,你别被他给骗了,人族都是阴险狡诈的,他肯定没安好心。”   “你是谁?”苏苏从宣屏手臂中探出头,疑惑地看向它。   “你把我忘了?你不记得我了?”黑猫后退两步,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   苏苏走的时候初开灵智,记忆残缺了许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只隐约记得父母带给她的感觉,会忘记朋友的名字并不奇怪。   一个妖族男子上前,问道:“族长,这个人族怎么处理?”   宣屏蹙起眉,打量的视线落在容祁身上。   她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妖气,他应该是人族,而且是毫无修为的人族。   “母亲,容祁是好人。”苏苏抓着宣屏的衣襟,急切说道,生怕她对容祁动手。   宣屏摸了摸苏苏的脑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看向容祁,“你可愿来我们猫妖族做客?”   容祁在心里长舒口气,低声道:“打搅了。”   话是对着宣屏说的,他的眼神却直直地看向苏苏,后者俏皮地冲他动了动耳朵。 第97章 魔修   猫妖族的领地藏在群山腹地,入口是一处很不起眼的狭窄山谷,要不是有人带路,外人还真不容易注意到这里。   山谷入口安排了族内的年轻弟子把守,化为妖身躲在暗处,看到族长回来纷纷跳出来行礼。   “这是少主吗?”其中一只灰猫问道。   宣屏点了点头,“嗯。”   那只灰猫跟身旁同伴对视一眼,都有些激动。   “好生在此处守着,一有异动立刻汇报。”   “是。”异口同声地应下后,几只猫妖重新爬到浓密树荫中藏起来,不见了身形。   苏苏从宣屏怀里跳下来,跟容祁一块穿过狭长的隧道。   这是两座山之间恰好空出的一条通道,只能勉强容两人并排行走,两侧山体仿佛被剑刃劈开,陡峭光滑,抬头只能看得到湛蓝的一线天空,脚下遍布尖锐碎石,寸草不生。   苏苏和容祁走在中间,前后都静悄悄的,只有他们十数人的脚步声。   等终于走过隧道,面前豁然开朗,这才发现山谷腹地别有洞天。   如今外面已然入秋,枯叶凋零,山谷中却温暖如春,繁花绚烂。   入口处便有溪水潺潺流淌,浓密树影间掩映着稀疏的木屋,还有一些木屋直接建在树上。   四处都种满了杏树,洁白杏花挂满枝头,微风吹过,杏树摇晃发出扑簌声响,许多花瓣如下雨一般飘扬落下,缀在野花绿草地上。   “哇。”时隔多日,重新看到如此美丽的故乡,苏苏忍不住驻足原地,发出一声惊叹。   与此同时,许多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苏苏终于记起了开灵智前的那些过往。   容祁同样惊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有洁白花瓣落在他肩头发间,给他冷峻面容添了几分柔和。   那只找到苏苏的黑猫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纠结,“游游,我们以前最喜欢一起去琉璃湖,一起喝树蜜,你都不记得了吗?”   “蓬谷,我都想起来了。”激动地说完,苏苏离开人群,撒腿就往前跑,边跑边畅快地笑着。   蓬谷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它的话,连忙惊喜地追了上去,“游游,你可算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把我忘了呢。”说到后面这句,它声音有些哽咽。   “不过还好,你又想起来了。”   白猫在花丛中扑蝴蝶,黑猫跟在它身后,虽然也在扑蝴蝶,但明显心不在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跟白猫找话嬉戏上。   “游游,我攒了好多树蜜,待会儿带你去我家喝好不好?”   “你在外面是不是受了好多苦?我看你都瘦了,可得多吃点儿。”   容祁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垂,不知为何心中升起几分落寞。   他很快将这份不该存在的情绪压下。   苏苏终于回到家,他应该替它感到开心才是。   宣屏欣慰地看着,忽然掩唇剧烈地咳了两声,脸上很快血色尽失。   容祁闻声望过去,见宣屏手心似有猩红痕迹,她身边的几人也都面露担忧焦急,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苏的母亲,身体不太好么?   宣屏道:“游游如今才十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一时跟玩伴玩得入迷,礼数不周还望见谅。我先让人带你去住处。”   它初开灵智,又没人教导过它如何招待客人,一时间被伙伴和美景吸引了注意力也是情理之中。   容祁本想说自己留下等着苏苏,可看到白猫躺进暖阳下的野花丛中打滚,耳边都是清脆欢畅的笑声,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说出口,略微点点头,跟另外一个化为人形的妖族离开了。   容祁被带到一个干净的木屋,有人送来一些干净的生活用具,还自告奋勇要带他去谷内转一转。   容祁拒绝后,那人让他有事尽管提出,之后便识趣地退下,屋里只剩他一人。   他坐在窗前,正好能看到苏苏跟那只叫“蓬谷”的黑猫在花丛中玩耍,后来又有其他猫加入它们,玩到晚霞通红才散去。   苏苏却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跟蓬谷回了它家里。   推开的窗子透进来的光线渐渐偏斜,拉长了窗边人僵坐的影子,而后光线变为暖橘色,最后归于昏暗。   容祁桌上放着刚才有人送进来的饭菜,猫妖族以为他是人族,所以送来的饭菜也是尽量模仿人族的习惯做的,送来的时候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可容祁一直没动筷,饭菜放到现在已经凉透。   就在他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盯着手里的一朵粉白小花发呆时,木屋的门忽然被敲响。   容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听见。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没听到回应,很快就停了下来。   “容祁,容祁?”   熟悉的喊声响在耳边,将容祁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眨了眨眼,静坐在原地没有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苏苏不是去朋友家了吗,怎么会来他这里?   “容祁,你怎么了?”这一次,声音明显焦急了许多。   容祁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胳膊,他这才痴怔地抬起头,然后就见到窗台上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皎洁月光下,漂亮的白猫站在狭窄的窗边,金绿色的眼眸担忧地望向他,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在他身上。   “苏苏。”容祁怔愣地喊它。   “你没事吧?”苏苏又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容祁下意识弯起唇,只是一日未进水,嘴唇干涩苍白,“我没事。”   “你等我一下。”苏苏说完,就又一次跳下窗子。   容祁连忙站起身,朝着它伸出手臂,却抓了个空,只感觉到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的手心。   就在他心中忍不住升起浓浓的失落时,白猫去而复返,重新跳上窗台。   只是这一次,它嘴里咬着一截绳子,绑着个小竹筒。   苏苏将竹筒放到容祁手心,“这是蓬谷给我的树蜜,可甜了,你快尝尝。”   它身后的尾巴左右摇了摇,像是在催促。   容祁又一次弯唇,这一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连左边唇角的梨涡都显露出来。   少年拿起手里的小竹筒,打开盖子,花蜜般清甜的气息飘至鼻尖,里面装的是像蜂蜜一样质地的液体,只不过是透明的,如同琼浆玉露,在月光下微微晃动。   容祁轻抿了一口,唇齿间都被清甜的味道占据。   “怎么样,好喝吗?你喜不喜欢?”苏苏期待地看向他。   容祁点头,将小竹筒紧紧握在手心,胸臆间好似烧着一团火,“喜欢。”   “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说完,苏苏率先跳下窗子,站在地上回头看他,“你跟我来,不远的。”   容祁盖上小竹筒,走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跟在它身后,踩着月光,朝其中一座树屋走去。   很多猫妖族都喜欢在夜间活动,所以夜里的山谷并不安静,随处可见来往的身影。   苏苏停在一棵树前,仰头看向上面的木屋。   “我先上去,放梯-子下来给你。”说完,它熟练地爬上树,钻进木屋。   容祁仰头看到它的身影消失在木屋里,很快,绳梯便被它推出来,垂落到下面。   “你快上来。”苏苏朝树下看,冲他挥了挥爪子。   “好。”容祁拽了拽麻绳,确定自己不会把它弄坏,才沿着绳梯爬上来。   树屋建在最粗壮的树杈间,门口垂着一根根细软的柳条,算作“门帘”。   树屋并不宽敞,容祁只能弯腰进去,他一进来,里面更显得逼仄。   容祁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拘谨地靠坐在门口的木屋墙壁上。   苏苏跳进他怀里,沿着他的衣服爬到他肩上,指向屋顶正中央,“容祁,这里有个门,你帮我推开。”   容祁一伸手就能够到屋顶,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发现确实藏着一扇可以推开的暗门,大约有三个巴掌那么大。   原本木屋里漆黑一片,在屋顶暗门打开后,有银白的月光洒下,落在木屋中间,里面总算有了光亮。   树屋里很干净,空无一物,只有地上放着个花篮,里面放满了许多果子和小鱼干。   容祁看到苏苏将花篮推到自己面前,“这些都是蓬谷它们给我的,我们一起吃。”   苏苏熟练地跳进他怀里,指着屋顶的洞,“我们可以在这里看星星,就像以前在庙里一样。”   听到它这么说,容祁眼眶蓦地一涩,涌上一阵热意。   他许久都没有回音,苏苏在他胸前扒拉了两下,“容祁,你怎么不说话呀?”   容祁喉结滚了滚,咽下突如其来的酸涩情绪,声音带着些哽意,“我以后,也叫你‘游游’。”   苏苏却摇了摇头,“不用啊,你可以叫我‘苏苏’,我喜欢这个名字。”   “可是……你的朋友都这么喊你。”   白猫把脑袋埋在他胸前蹭了蹭,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但你是容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取的名字我也很喜欢。”   话音刚落,它就被人用力抱住,捞进温热的怀抱,听到耳边传来剧烈如雷的心跳声。   容祁靠着木屋门边的墙壁,一条腿曲起抵在门口,另一条腿悬在外面,身边放着那个花篮。   他抱着苏苏一起透过屋顶看黑蓝夜幕挂着的繁星,时不时从花篮里拿出小鱼干喂它。   “容祁,明天我带你去采树蜜,还有跟蓬谷它们一起玩好不好?”   容祁性格孤僻,并不喜欢跟除了苏苏以外的人在一起。   可他犹豫了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我明天还要去找母亲,求她同意你留下,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好。”   没过多久,树下传来蓬谷的声音,“游游,我们来找你玩了,我们能上去吗?”   苏苏探头朝外面看去,容祁帮它撩开柳条门帘,看到树下站着四只猫,每个嘴里都叼着个小篮子。   “蓬谷,我……”苏苏想请朋友们一起上来玩,但又担心容祁不喜欢。   察觉出它的犹豫,容祁低声道:“没关系,请它们上来吧。”   “真的?”   “嗯。”容祁温柔地揉了揉它的耳朵。   于是苏苏招呼自己的小伙伴们上来。   容祁先让出位置,等它们进去后,才重新坐在门口,其他几只猫待在里面,倒也不算太拥挤。   之后,苏苏将自己的小伙伴们介绍给容祁。   “你是人族?”蓬谷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眼睛绿油油的。   “嗯。”容祁注意到,其他猫妖的眼睛在夜里都会发光,只有苏苏的不会。   他疑惑地看向怀里的白猫。   蓬谷解释道:“游游在夜里看不见,所以她父亲才会给她的木屋造一个天窗。”   只有苏苏的木屋才有天窗,所以它们都喜欢在这个木屋里玩。   “人族会不会抓我们啊?”有个花猫瑟缩着说道。   蓬谷伸出爪子拍了下它的脑袋,“说什么呢?游游的父亲也是人族,人族有好有坏的,只有魔族才都是坏人。”   “可是蓬谷,你今天还说,人族都是阴险狡诈的。”   黑猫立刻变得不自在起来,尴尬地在原地踩了两步,支支吾吾说道:“我,我那是看到游游昏睡过去,太担心了,以为是他做了什么,所以才那么说。”没想到游游只是睡着了。   苏苏从容祁怀里跳下来,连忙道:“容祁才不是坏人呢,你们放心好了。”   “我们当然相信你了游游,这是我娘做的鱼饼,给你和……和容祁吃。”   它们年纪都还小,以前在一起玩的时候,除了嬉戏打闹,就是互相分享好吃的。   树屋里除了几只猫以外,其他仅存的空间都被装了吃食的花篮塞满。   原本只有容祁和苏苏两个人看星星,变成了一群人一起看星星。   众猫说笑着玩到很晚,容祁基本上全程沉默,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防止它们不小心从树屋里掉下去。   等它们玩累了,容祁把苏苏抱到自己怀里,阖上眼靠着木屋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   苏苏带容祁去找宣屏,咬着她的衣角撒了半天的娇,才终于说服宣屏让容祁留下。   “太好了。”苏苏正准备离开,又被宣屏叫住。   “等等。”   苏苏疑惑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容祁留在外面,木屋里只有宣屏和苏苏。   “你还没跟我说,你离开家以后都经历了什么呢。”   “哎呀,我都给忘了。”苏苏昨天跟小伙伴们说了一遍,忘记跟母亲说了。   于是它又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听到苏苏差点被人抓走扒皮,宣屏的心都揪了起来,“以后可千万不能再一个人跑到山谷外面了,记住了吗?”   “母亲,我记住了。”   等苏苏说起自己掉进琉璃湖,意外化为人形的事情,宣屏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苏苏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母亲,你不高兴吗?”   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娘亲的表情这么难看?   宣屏满心后怕,后背冷汗遍布。   琉璃湖里是瑶池圣水,可以洗去妖气,助血脉低微的妖族化为人形,对人族和已经化形的妖族来说,等同于普通的湖水。   如果跳进去的还未化形的妖族心性至纯,无忧无虑,便能毫无痛苦地直接化形。   如果妖族心怀爱恨,便会饱受折磨,这般痛苦不是谁都能忍得住的,很多妖族都承受不住死在了这一步。   可就算孩童都很少有心性至纯,彻底无忧无虑的,所以宣屏才没有贸然带苏苏去琉璃湖化形。   族内大部分妖都是依靠自己的修炼,慢慢才化为人形的,谁知道这傻孩子自己跳进去了,万幸没有出事。   宣屏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苏苏接着说道:“我化形的时候差点沉进湖底,是容祁抱我上岸的,后来我不太会走路,也是他扶着我走。”   宣屏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语气一凛,“你化形的时候,那个人族也在场?”   苏苏点了点头。   宣屏猛吸一口气,这次直接被刺激得倒退两步,坐进了身后的椅子里。   “母亲,你怎么了?”   宣屏把白猫抱进怀里,急切问道:“他有没有伤你?”   苏苏摇头,“没有啊。”   “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你什么小事都不要落下,都说给我听。”宣屏生怕苏苏什么都不懂,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于是苏苏把容祁给自己穿衣服,又帮她烤干头发,最后她变成妖身,窝在他怀里睡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宣屏。   宣屏这才放下心,“幸好那孩子不是坏人。”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苏苏的眉心,“傻孩子,以后可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化形,记住了吗?”   苏苏点头,“我知道啦,容祁告诉我,化形要穿衣服的。”   “没错,”宣屏从屋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全新的衣衫,“我先教你穿衣服,等你以后开始修炼,一个术法就能穿上衣服,便会方便许多。”   “谢谢母亲。”   宣屏感叹道:“游游,虽然我们猫妖族寿元绵长,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开始修炼,拥有自保的能力,这样我才能放心。”   “母亲,我以后不会随便出山谷了,不会有危险的,但是,”苏苏顿了顿,小声说道,“我想过两年再开始修炼。”   她还没玩够呢,不想苦兮兮地修炼。   宣屏出神地看向苏苏,目光不知为何有些悲伤不舍。   最后她叹了口气,还是没舍得勉强她,“罢了,那就过两年再说吧。”   爱玩是猫妖族的天性,大多数族人都是开灵智几年后才会开始修炼,苏苏确实不用太着急。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离开母亲的住处,苏苏看到容祁站在树荫下,背对着门口。   “容祁。”   听到声音,容祁缓缓转回身,待看到少女一身藕荷色衣裙,姿容灼灼,笑靥如花,登时好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顾痴痴望着她。   苏苏走到他面前,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容祁耳根泛红,对上她清凌凌的桃花眸,立刻就移开视线,看向一边,“没,没什么。”   “我母亲答应让你留下了,我们现在就去找蓬谷,然后一起去采树蜜吧?”   容祁大脑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   苏苏很快就熟悉了自己的人身,跑跳都没什么问题,找到蓬谷和其他小伙伴家里,把它们都给惊得不轻。   “游游,你怎么化形的啊?真厉害。”   “你化形了之后可真好看。”蓬谷扭捏地小声说道。   宣屏已经跟苏苏说过了琉璃湖的危险,所以她没有如实相告,而是找了其他借口,免得其他猫妖也想去琉璃湖化形,遇到危险。   蓬谷它们缠着苏苏议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采摘树蜜。   两人带着一群猫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树蜜生长在一种很特别的树上,开满了喇叭花,花下面挂着枣核大小的白色浆果。   只要对着花大笑,浆果就会像充了气一样胀大,然后刺破浆果,就会有甜甜的树蜜流出来。   苏苏早已重新化成妖身,跟蓬谷和其他猫爬上树,对着喇叭花说笑,然后用爪子刺破浆果的外皮,容祁则是拿着竹筒在下面接树蜜。   除了树蜜以外,山谷深处还长着许多清甜的野果,还有清澈见底的山泉,他们玩到傍晚,都只走了山谷的很小一部分。   容祁负责带“战利品”回去,有两条鱼,还有树蜜和许多浆果。   蓬谷说道:“我们明天去东边玩吧,那里有很多藤蔓,我们可以荡秋千。”   “明天去东边,后天去西边,好不好呀,容祁?”   迎着夕阳,容祁一手拿着苏苏的衣服,另一只手提着用藤蔓绑起来的一大串东西,身后还背着装满浆果的背篓,笑着点头,“好。”   于是容祁就先在猫妖族的领地住下,白天和苏苏到处玩,夜里就在树屋里面看星星。   下雨的时日,他会关上树屋的屋顶,窝进小小的树屋,抱着苏苏听雨声。   平静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苏苏的父亲徐修文终于从外面回来,因为没找到苏苏,众人的神情都有些灰败。   徐修文刚到山谷口,听几只猫妖说少主早就回来,生怕是假消息,一回到山谷丝毫不敢耽搁,立马去看苏苏。   苏苏此时正在母亲这里学簪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刚迈过门槛走进来的徐修文的视线。   看到他下颌都冒了胡茬,苏苏眼眶发酸,起身扑了过去,“爹爹。”   宣屏身为族长,很多时候都忙于族中事务,所以苏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跟徐修文的关系其实要更亲密一些。   徐修文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感受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半晌才不确定地喊道:“你是游游?”   苏苏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是我,我已经化形了。”   徐修文又看向宣屏,后者笑着点头,他这才僵硬地抬手拍了拍苏苏的肩膀,许久后才喃喃道:“化形了。”   见他依然没回过神,苏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眼睫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她拉着徐修文到宣屏身边坐下,然后跟他讲自己当初怎么被人抓走,又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徐修文感叹道。   说完,他让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跟自己同行的其他人,此去没有找到苏苏,所有人心情都不好,如今知道她没事,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   苏苏跟父母待了一下午,晚上一起吃饭前,让人叫来了容祁。   她已经把容祁当自己的家人看待,每次都会叫他过来吃饭。   徐修文用眼神问宣屏,“那个送苏苏回家的少年?”   宣屏点头,用手挡在唇边,小声说道:“嗯,游游挺喜欢他的。”   徐修文坐直身体,看似漫不经心地喝茶,视线却止不住地往院外飘。   没等多久,就见清瘦挺拔的黑衣少年走了进来。   可容祁一进来,徐修文的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坐在他身边的宣屏明显察觉到不对,心下有些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   苏苏毫无所觉,拉着容祁介绍给徐修文,又说了一大堆的好话。   徐修文握着竹杯的手都在发颤,从牙缝间冷硬地挤出一句“坐下吧”。   苏苏咬了咬下唇,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容祁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和容祁在相邻的位置坐下,无声地用唇形说了声“抱歉”。   容祁轻握她的手心,以示安抚。   他感受到徐修文扫过来的凌厉视线,却还是没有松开手。   吃完这顿饭,徐修文单独把容祁叫进屋,苏苏本想跟着去,被宣屏拦住。   “你父亲有话要单独跟他说,游游,听话。”   苏苏犹豫片刻,想到父亲平素的为人,还是乖乖点头回去了。   父亲那么温和的人,不会为难容祁的。   宣屏快步进屋,想问问徐修文,为什么突然针对容祁。   她刚一进去,就听徐修文厉声喝问:“你一个魔修,来到我们妖族领地,到底有何目的?”   宣屏心中一紧,连忙加快脚步,走到徐修文身边,“容祁是魔修?”   徐修文把宣屏护在身后,没有解释,直接对容祁挥出一道攻击。   容祁瞳孔收缩,垂在身侧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却克制自己没有躲避。   只是,在灵力攻击抵达身边时,容祁周身却自发浮起一层黑色雾气,将那些攻击牢牢地挡在外面,甚至将那些灵力吞噬腐化。   那夜逼问吴七时,容祁曾见过这些黑雾,后来都隐入他自己体内。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看到这层黑雾,宣屏顿时大惊失色,“你竟是魔修?你隐瞒身份来到我妖族领地,意欲何为?”   猫妖族隐居群山之中,只听说过魔修的魔气是黑色的,还带有腐朽的力量,并没有真正见识过魔修。   而徐修文曾是人族正道门派弟子,与魔修交过手,对魔气十分敏锐,所以才会一下就将容祁的魔修身份认了出来。   容祁来到人族以后,曾听过关于魔修的一些传闻,大多说魔修残暴嗜血,被人族和妖族所不容。   苏苏的族人肯定不会允许魔修留下。   可他怎么会是魔修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容祁向前半步,蹙眉急切地解释道:“我,我不是魔修,我本是龙族,只是……”不知为何没办法化形。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徐修文打断,“胡说!龙族早在万年前就已经覆灭,你怎么可能会是龙族?你接近游游,到底在图谋什么?”   徐修文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敲下来,容祁脑海中嗡嗡作响,顿时怔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徐修文,苍白着唇颤声问道:“龙族万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他渡过死梦河后,似乎在凤凰族领地附近苏醒,本以为这中间没过去多久,可如果徐修文的话是真的,那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又或者,他并非昏睡,而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所以他才会没办法化形,所以他身上才会没有天罚印记,还有那么多黑雾被封印在丹田中。   容祁连忙又问道:“那凤凰呢?凤凰族呢?”   徐修文暗自戒备,目光死死地盯着容祁,严防他有任何异动,“凤凰妖王万年前就已经陨落,哪还有什么凤凰族?”   容祁呼吸一滞,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明明在自己苏醒的地方,感受到了跟龙族血脉同样精纯的气息,除了凤凰不可能是别的妖族。   如果那里并非凤凰族的领地,就只有一个解释——是凤凰的殒身之处。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容祁脑海中涌现出许多记忆碎片,与此同时大脑好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撕扯,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他根本无法整理这些破碎的记忆。   他脸色煞白,强忍着头痛急声解释:“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接近苏苏的,我绝对不会伤害她,请你们相信我。”   徐修文和宣屏对视一眼,“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能再留在这里。”   既然容祁还没有做出伤害族人的事情,那么他们可以不对容祁出手。   但容祁身为魔修,要是让他留在这里,谁都不能放心。   想到少女明媚的笑颜,她甜甜喊他时的模样,她化成白猫窝在他怀里撒娇的样子……容祁眼眶泛红,一颗心好似被大手猛地攥住翻搅,带来难以忍受的绞痛,疼得连呼吸都开始轻微抽搐。   他低垂下头,喉咙好似被堵住,怎么都无法开口答应。   这里是苏苏的家,有她的朋友家人,她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如果他离开,或许就再难见到她了。   可他们明明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他怎能食言?   苏苏知道了,又该有多失望?   “游游是猫妖族的少主,你如果不想她难做,就该主动离开。”徐修文继续说道。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容祁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无意识地后退半步。   他缓缓闭上眼,身躯轻微颤抖,嗓音艰涩,终还是答应:“好,我会尽快离开。” 第98章 分别   容祁失魂落魄地从徐修文那里回来, 就见少女坐在树屋外面,双臂撑着身下的树枝,纤长的小腿在空中一荡一荡, 正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苏苏连忙回头, “你回来啦。”   月辉高悬, 树屋前的少女未施粉黛,红唇微弯,桃花眸亮得惊人。   容祁怔了一瞬,回过神后立刻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嗯。”   苏苏转回身, 沿着树枝上挂的绳梯爬下来, 来到容祁面前, 关心问道:“我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容祁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墨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没有开口。   想起自己离开前,徐修文过于严肃的神情, 苏苏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眉间笼上担忧, “你怎么不说话?”   眼看着苏苏唇畔的笑意渐收, 容祁握了握拳, 若无其事地说道:“人族有个剑修门派在招收新弟子,我想去修习剑法。”   这是刚才徐修文帮他找的借口。   如果他如实相告, 以苏苏对他的在意, 定然不愿意看他离开。   甚至她说不定会意气用事选择跟他一起离开山谷,可他一无所有,如今又得知自己是魔修, 苏苏跟着他只会受苦。   苏苏是这里的少主,自己不能让他难做。   在容祁说完这句话后,苏苏眼眸亮起,声音盛满了惊喜:“真的?什么门派呀?”   容祁颔首,“嗯,苍羽剑派。”   “太好了!”   她话音刚落,容祁怀里就撞进一抹温热柔软。   容祁呼吸陡然一滞,眨了眨眼睫,僵硬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身前的少女,没敢太用力。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苏苏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从她怀里抬起头问道。   见苏苏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容祁心里涌上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他喉结滚了滚,咽下喉间涩意,“明日便走。你不必送我,万一人族将你认出来,你会有危险。”   苏苏咬了下唇角,神色有些犹豫。   她虽然洗去妖气成功化形,但如果碰上人族那些高手,难说会不会暴露身份,到时候自己会陷入危险不说,还会连累容祁。   “这么急着走啊,”苏苏沉吟片刻,又想起一件事,声音很快低下去,“可你进了门派,我们是不是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她微低下头,往怀抱深处藏了从,没让容祁瞧见自己眼角的湿润。   容祁苍白的唇颤了颤,气息不知为何变得纷乱,“我,我会找机会与你见面的,只是,我恐怕不能回来这里。”   苏苏的父母不让他再回这里了。   “为什么?”苏苏离开他的怀抱,不解看向他。   容祁不敢直视她明澈的眼眸,眼神四处游移,最后逃避似的抬头看向天空,“这里是妖族领地,我怕把外人引过来。”   “说的也是,而且山谷远离人族,你从外面进来要废一番辛苦。”   他们从进山起,在山脉中走了四日才终于找到琉璃湖。   苏苏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个地方,以后就去那个地方见面,可好?”   “好,我们约在何处?”容祁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   “缎带城那座桥,你还记得吗?桥底下有花灯漂过的那个。”   容祁点了点头,“记得。”   “我们就约在那里吧。你进了门派,什么时候能回来?”   容祁眸光微闪,犹豫着说道:“中秋节应当可以。”   他打算去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需要一些时间。   “这么久……那明年缎带城放花灯的时候,我在那座桥上等你。”说完,苏苏朝他伸出右手小指。   容祁学着她的动作,缓缓伸出自己冰凉的手,和她的小指紧紧扣在一起。   “这是蓬谷教我的,人族互相勾了手指,就不能爽约,”苏苏的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她抬眸定定望着他,眼里全是他的倒影,“容祁,你一定要来。”   容祁眼眶一涩,喉间哽得厉害,嗓音低哑,“嗯,我一定来见你。”   收回右手,他用力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中,禁锢在胸前。   容祁抿紧唇,下巴放在她肩窝蹭了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深深烙在心里。   苏苏没再说话,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在树屋下静默拥抱。   过了很久,吹来的夜风带起一阵凉意,容祁握住苏苏的肩,和她拉开距离,叹声道:“回去吧。”   苏苏闷闷不乐地点头,“嗯。”   容祁拉着她回到树屋,这一次,苏苏没有选择化为妖身。   他们并肩躺在狭窄的树屋里,肩膀挤挨着,透过树屋顶上的天窗看星星。   静谧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容祁觉得肩膀一沉,侧首看去,就见苏苏闭目靠在他肩上。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安静的睡颜,纤长蜷曲的眼睫垂下,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还有小巧的鼻尖下,微微嘟起的红唇。   月光隐入乌云深处,天窗透进来的光亮减少,树屋陷入黑暗。   容祁夜视能力很好,依旧痴痴地望着身旁的少女,过了会儿,他像是魔怔了一般,以手肘撑着地面,屏住呼吸缓缓低头,想要亲一下她的鼻尖。   可就在这时,本应陷入沉睡的苏苏却有了动作。   她仰起下巴,主动迎上他的吻。   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容祁瞳孔骤缩,登时便被钉在原地。   他听到自己心跳停止一瞬,而后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跳动,一下下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生疼,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胸膛飞出来。   容祁指尖蜷了蜷,深呼吸两下,才鼓起勇气捧住少女的脸,倾身深深吻下去。   苏苏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干脆重新闭上眼。   她只能感觉到少年滚烫的胸膛,还有喷拂在她脸上的急促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树屋里回荡着砰砰的心跳声,她分不清是容祁的,还是自己的。   过了会儿,有冰凉的液体砸在紧闭的眼皮上,苏苏眼睫轻颤,心尖像是被猛地烫了一下。   第二日一大早,容祁悄悄离开,徐修文亲自送他出的山谷,又派人跟在他后面,吩咐目送容祁彻底下山再回来禀报。   他走后,苏苏才睁开眼,打开紧攥的手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杏花花瓣。   这是容祁临走之前,轻轻放在她手里的。   其实苏苏当时就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面对离别,所以才假装睡着。   她不知道容祁看没看出来。   微风吹过,树屋门口悬挂的柳条随风摇曳,白色的花瓣如雨纷扬而落,有些落进她掌心,与容祁留下的花瓣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想起昨夜那个吻,苏苏觉得胸口闷闷涨涨,有种很陌生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苏苏还不太理解自己的这种心情,所有感受都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窗纸,迟钝而朦胧。   她只是偶然见过父母亲吻,昨夜不知怎的,下意识就主动亲了上去。   如今白日冷静下来,并不觉后悔。   “游游?”树下传来母亲的轻唤。   苏苏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眼尾的湿润,撩开门帘向树下看去,强扯出一抹笑意,“母亲,您怎么来了?”   见她眼眶发红,宣屏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要不要跟你爹爹学写字?”   “好啊,我这就来。”苏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低落,不想让母亲担心。   他们再过一年就能见面了,不会很久,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被移开,苏苏摊开手心,将手中的花瓣全部吹了出去,看它们和其他花瓣一起随风飘扬,最后落到地上,铺满地面漂亮极了。   苏苏从树上跳下来,迎着纷纷扬扬的杏花雨,跟在宣屏身后离开。   山谷四季如春,苏苏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安逸而轻松,每日不是跟在父母亲身边学习,就是和蓬谷它们在山谷深处撒欢。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件事——母亲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有好几次,苏苏练字偷懒的间隙,想悄悄溜出院子,却恰好撞见宣屏在剧烈咳嗽,徐修文神情很难看,担忧地在一旁帮她拍背顺气。   苏苏还看到,母亲每日都会喝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苦味老远都闻得到。   可她每次问起,宣屏都只是故作轻松地笑笑,说自己只是小毛病,让她不要担心。   苏苏虽然已经十三岁,但妖族寿元绵长,年龄和人族有很大不同。   她初开灵智,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尤其对“生老病死”完全没有概念。   听父母都这么说,她便不再忧心这件事,只是每日想办法逗母亲开心,希望能让她快点好起来。   而另一边,容祁离开缎带城后,先循着自己的记忆,去了自己苏醒过来的地方。   这附近依旧残留着很强大的血脉气息,与龙族不同,确实是凤凰族的气息没错。   容祁在周围找寻了很久,终于发现,这些气息来自藏在瀑布水帘后面的山洞。   他借助悬崖陡峭的石壁攀爬上去,却发现山洞口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将他阻挡在外。   这里很像他以前在龙族典籍上看到过的,强者陨落前留下的传承秘境。   只是他并非秘境选中的传承者,所以才无法进去。   容祁没在这里得到想知道的信息,只好放弃离开。   身上的天罚印记消失,还不能幻化出妖身,这些都在提醒他一个事实——他或许换了副身体。   这件事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天罚印记绝对无法消除,只有换了身体这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想到身体里那些带着腐朽力量的黑雾,容祁决定去一趟传闻中鱼龙混杂,毫无秩序的魔域。   既然徐修文说他身体里的是魔修才有的魔气,那么他以前说不定去过魔域,那里也许会有他想知道的事情。   就算没找回记忆,能想办法解除丹田处的封印,掌控身体里的力量也不错。   只有拥有力量,才能更好地保护苏苏。   只是,他去到魔域后,不管成不成功,都必须在一年之内赶回来,不能错过和苏苏的约定。   打定主意后,容祁没有耽搁,当即便独自出发,朝着南方的死梦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24 00:11:04~2020-12-28 22:3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9章 等   “游游, 你在想什么?”蓬谷跳到她面前,歪着脑袋问道。   苏苏恍惚的视线重新聚焦,回过神连忙说道:“没, 没什么。”   “可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发呆,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另一只猫凑过来说道:“是啊游游,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们。”   苏苏深呼一口气, 下定决心般说道:“过几天我想开始修炼,可能没办法每天都跟你们一起玩了。”   此话一出,几只还没化形的猫妖议论纷纷。   “你这么早就要开始修炼啦?”   “可我听兄长说,修炼很辛苦,我们都想过几年再修炼。”   最后, 蓬谷抬头问道:“游游, 这是族长的意思吗?”   苏苏点了点头。   前几日, 她的衣服被山里的树枝刮破,拿着衣服找母亲帮忙缝补。   “游游, 你是族人的少主,将来会继承族长之位, 没有实力保护族人是不行的。”宣屏低眸, 手中针线快速在衣服间穿梭, 留下的针脚细密均匀。   苏苏此时正在桌前练字, “可是母亲, 您寿元还有很久,我慢慢修炼就是了。”   宣屏叹了口气, 放下针线看向她, 目光慈爱噙着浓浓的不舍,“我至多还能陪你两年。”   “您要去哪儿?”苏苏瞪大眼睛,惊讶问道。   宣屏摇了摇头, 没有再说。   苏苏不太理解母亲那些话的意思,可她本能觉得不安。   于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如果按照母亲的意愿开始修炼,母亲是不是就不用离开这里了?   “游游,你已经决定了吗?”   蓬谷的话,拉回了苏苏飘远的思绪。   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少女柔顺的青丝随风飘动。   苏苏摘了朵淡黄的野花握在手里,身子向后倒,双臂撑在地上,仰头看向天空,“嗯,我决定了。”   不管修炼有多么辛苦,多么枯燥,她都要开始修炼。   容祁正在人族剑修门派修炼呢,她可不能落下太多。   “好啊,那我也跟你一起,希望能早日化形。”蓬谷跳到旁边干净的石头上,看向野花丛中席地而坐的明媚少女,身后尾巴的摇动频率加快了许多。   其他猫也争先恐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也要修炼,我想化形成蓬谷的哥哥那样。”   “我想和游游少主一样好看。”   “我们都开始修炼吧,看谁最先化形。”   “肯定是我,我要比你们都努力,”说话的花猫被另一只猫扑进花丛中,“哈哈哈你别挠我痒,好痒。”   其他猫也加入它们,一起在草地里打滚,压倒一片野花,空气中回荡着开怀的笑声,还有蒲公英如柳絮般飞到空中。   从那日起,苏苏和朋友们便开始跟着族中的青年修炼。   修炼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枯燥,不能跟伙伴们去山林中取树蜜,不能去溪边玩水捉鱼,不能在花丛里扑蝴蝶……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屏息凝神,感悟灵力。   饶是如此,他们谁都没提过放弃。   山谷中没有四季,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与此同时,容祁已经渡过死梦河,来到魔域边境的一座小城。   这里除了魔气充裕以外,与人族和妖族还有更为明显的区别——街上弥漫着难闻的腐朽味道和血腥味,来来往往的魔修大都披头散发,行事随心所欲,更有甚者一言不合便会在街上动手。   其他人明显对此见怪不怪的模样,没一人上前阻拦。   后来街上多了具尸体,也无人面露慌张,每个人都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最后尸体被城主派人拖去乱葬岗,地上的血迹草草收拾了事。   容祁来到这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躲在巷子深处阴暗的角落,盘膝坐下,试着吸收周围的魔气。   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艰难,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随着魔气源源不断的涌入,丹田里封存的魔气仿佛收到感应一般,开始躁动暴-乱,如同失控的野兽疯狂攻击着丹田处的封印。   只用了半月时间,容祁就将丹田处的封印解除,充裕的魔气在丹田经脉中流转。   他明明感觉自己的修为远远超过元婴期,可丹田里却没有凝出元婴,恐怕这具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   容祁本想回去,转而想到如今才过去两月,距离一年之约还有一段时日,他现在回去怕是也见不到苏苏。于是便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决定去一趟龙族。   苏苏的父亲说,龙族早已陨落万年,这与他的记忆截然不同,所以他想去龙族一趟,说不定能让自己回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   *   时间悄然流转,很快就到了又一年的中秋节。   苏苏提前出关,去了宣屏的住处。   “母亲。”苏苏离开洞府后,提着裙摆欢快地跑到院子外面。   宣屏正在帮她做新衣裳,听到外面传来的清脆声音忍不住轻笑,待视野中出现少女窈窕的身影,柔声道:“出关了?”   “嗯,快到中秋节了,我跟容祁约好了在缎带城见面的,可不能迟到。”苏苏走到宣屏身边站定。   徐修文抿了口茶,笑着道:“离中秋节还有半月,不用着急。”   “我想早点出关,好给容祁准备礼物。”苏苏眼眸亮晶晶,显然对接下来的见面充满了期待。   宣屏把手里的衣服放到一旁,从竹篮里拿出一套已经做好的月白色衣裙,“来,试试新衣裳,到时候穿着新衣服,让你爹送你过去。”   徐修文是人族,由他送苏苏去缎带城,最合适不过。   “谢谢母亲。”苏苏拿起新衫裙,撩开门帘钻进里屋换衣服去了。   她走后,宣屏布下一个结界,面上笑意褪去,笼上几分担忧,对身旁的徐修文说道:“容祁走之前说过他会去魔域,只是魔域距此甚远,他可会回来?”   徐修文摇头,“不知。”   来回便要耗费起码两个月的时间,容祁到时候会不会来赴约,谁也不敢保证。   而且,魔域那般混乱,嗜血残暴之人数不胜数,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不过徐修文觉得,以容祁那日表现出来的魔气力量,在魔域保命应该不成问题,就看他愿不愿意来了。   “你到时候看着点游游,没等到容祁就早些带她回来。”宣屏叹息一声。   “嗯,我知道。”   “游游心性纯真,也不知这样究竟是好是坏。”   好处是游游能够不经痛苦地化形,但也正因为她的很多想法都太过纯粹简单,宣屏才对她放心不下。   若是到了中秋节那日,她没等到容祁,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做衣服又不急于一时,你身子不好,不能太累。而且游游长大了,不用我们那么操心,”徐修文放下杯子,将宣屏的手握进手里,顿时惊了一跳,“手怎么这么凉?”   宣屏神情一僵,恰好听到内室的脚步声,便抽回手破了屋里的结界,没做回应。   徐修文长袖掩藏下的手掌握紧,将所有担忧都压在心底,脸色有些难看。   苏苏撩开门帘走出来,笑意嫣然,“衣服很合身呢,母亲辛苦了。”   宣屏的视线打量过她全身,见流云锦衣裙衬得她身形纤秾合度,窈窕纤细,眉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柔和。   “晚上想吃什么?”   她从前忙于族内事务,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所以才想在最后的时日,多为游游做些事。   苏苏绕到之前的竹椅坐下,双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嫣红的唇弯起,桃花眸中漾满了细碎的笑意,“想吃烤鱼。”   “那待会儿让你爹去抓鱼。”   苏苏跟母亲说了一刻钟的话,见母亲似是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便起身告辞。   回住处的路上,苏苏脚步轻快,手指拨弄垂在胸前的发丝,嘴里哼着悠闲的曲子,脑海中一直在想该给容祁准备什么礼物。   临近中秋节那几天,苏苏白天跟蓬谷它们去山林里采树蜜,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人身,所以让人在树屋旁边盖了座木屋。   苏苏和衣而卧,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透过微敞的窗棂看向外面高悬的明月。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下床,连鞋都没穿,只着白色罗袜踩在竹木地板上,坐在桌前清点自己的小包袱。   里面装了一竹筒甜甜的树蜜,还有用谷中野果做的果干蜜饯,甜口的小鱼干,苏苏知道容祁喜欢吃甜食,所以给他带了很多。   除此之外,还有她亲手编织的剑穗,跟族里其他人用东西换来的各种伤药,补气丹。   蓬谷它们也给容祁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礼物,花环,桃核护身符,晶莹绮丽的琥珀摆满了一桌。   苏苏将这些东西翻来覆去地清点,确认自己什么都没落下,才仔细地将它们一样样装进小包袱,系好放在桌上,然后借助月光重新回到床上,继续抱着被子赏月。   她如今有修为在身,从山谷里到缎带城不再需要四五日,清晨天还未亮时出发,傍晚刚好抵达缎带城。   谨慎起见,苏苏出门在外一直戴着面纱,到缎带城时恰好是中秋节前一日。   徐修文找了个能看到那座桥的客栈借宿,住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就听隔壁房间有来回走动的声音。   在楼下用早膳的时候,见苏苏的眼神一直忍不住往门外飘,徐修文知道她按捺不住,就让她先去桥边等着,他自己则在不远处望风,既不打扰他们,如果有什么危险也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苏苏背上小包袱,尽管努力压平嘴角,想要做出一副镇静淡然的模样,期待还是不由自主地从眼角眉梢透了出来。   她脚步轻快如风,没多久就来到石桥上。   还没到夜里最热闹的时候,石桥附近比起上次过来时,来往人烟寥寥,因为她到得早,附近连摊位都没有几个。   苏苏倚靠着石桥栏杆向下望,上次过来是在夜里没看清楚,这次才发现,流经桥东的河水清澈干净,明朗日光下,大大小小的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   她看似在认真看鱼,实则心思完全没放在鱼儿身上,看一会儿就会抬起头四处张望。   一看到身形高大清瘦的少年,或是身着黑衣的男子,或是背着剑的剑客,她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他们都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等到中午,日头高悬,秋季正午的阳光炽烈,晒得人睁不开眼。   徐修文从远处树下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竹筒,“先回客栈用午膳吧?”   苏苏正等得口干舌燥,撩起面纱,拧开竹筒喝了一大口凉水,顿觉清爽不少。   她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万一容祁中午过来,没看到我在,他走了怎么办?”   “我替你在这里守着。”   苏苏想也不想连忙拒绝,“那怎么行呢?爹爹你先去吃东西,我不饿,我带了吃的。”   “去树下等吧,”看出她要拒绝,徐修文又补了句,“如果容祁过来,你在树下也能看到他。”   犹豫了会儿,苏苏背着她的小包袱来到河对岸的柳树下,有了树荫的遮蔽,头顶的烈阳总算没那么难熬。   苏苏不肯回去吃午膳,徐修文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同样没回客栈,而是过桥去另一边买了些果饮烧饼,提回来拿给苏苏。   她吃着手里的东西,还不忘四处睃巡,生怕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容祁的到来。   从烈阳高照的正午,又一直等到入夜,桥两边渐渐热闹起来,摊贩吆喝声,行人说笑声混杂在一起,喧闹而充满了烟火气。   就像上次来这里时一样,河水北边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另一边却人影寥寥,经过的人大都脚步匆匆,想要赶往对岸,只有布衣男子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望向她的方向。   一盏盏花灯被放到河面上,顺着河水流淌,流经桥洞飘向远方。   河水映出玉盘一般的明月,光辉皎洁,和花灯暖黄微弱的烛光一起,被河面上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晕染开来。   苏苏不知何时又从树下回到桥上,身边每经过一个人,她都会抬眸望过去,发现不是他,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来,有新的人上桥时又会重新亮起,如此往复。   少女站在桥上,扶着桥栏上的石狮子,身形有些落寞。   在她徒劳地等着那人时,河面上的花灯越来越多,北岸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已经有人开始放天灯了。   用不了多久,众人便会从热闹的长街上散去。   徐修文心生不忍,从不远处走过来,来到苏苏面前。   苏苏一看到他,所有失落酸涩一齐涌上心头,眼眶顿时泛起热意,咬着下唇强忍着才没让泪落下来。   “要不要许愿?”徐修文把手里的花灯递给她。   苏苏动作僵硬地伸手接过,脚下却没有动,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闷微哑,“不了。”   许愿都是骗人的,根本不灵。   过了会儿,她抬起泛红的眼眶,嘴唇颤了颤问道:“爹爹,苍羽剑派在什么地方?”   徐修文原本想把容祁去魔域的事情告诉她,听到这个问题,到嘴边的话咽下。   他怕苏苏去苍羽剑派找容祁,更怕她一时冲动,前往危机四伏的魔域。   “苍羽剑派离这里很远,而且那里都是修为高深的剑修,你若过去被发现身份……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后面,徐修文的声音压得很低。   苏苏弯起的食指轻轻擦过眼角,乖巧地点头,“我不会去的,不会让爹爹和娘亲担心。”   徐修文没再说话,安静陪在她身边。   花灯会结束,路人纷纷回家,徐修文站在一旁,帮她拦住熙熙攘攘的人流。   没多久,长街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挂绳上的灯被摘走,花灯也沉入河底,桥上只剩他们父女两人。   四周陷入寂静黑暗,只余冰凉河水静静流淌的声响,刚才的热闹好似一场梦境。   徐修文拍了拍苏苏的肩膀,轻叹一声道:“回家吧。”   苏苏强压的情绪突然破了个小口,之后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冲破理智轰然决堤。   滚烫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哭着扑进徐修文怀里,瘦削的肩膀颤抖着,“他明明答应我的……”   他们说好了的,他怎么能失约呢。 第100章 离别   徐修文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放任苏苏哭了一会儿, 徐修文扶着她站稳,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从包袱里拿出防风的斗篷给她披上。   他低头与苏苏视线平齐, 放轻声音说道:“不哭了,我们回家, 好不好?”   苏苏眼睛红肿, 鼻尖也是红的,小声呜咽着点头,“好。”   于是徐修文拉着女儿的手,没有回客栈,而是连夜带她回山谷。   路过琉璃湖, 苏苏忍不住停下脚步。   琉璃湖像是一面镜子, 映出皎洁月辉, 照亮四周,湖面雾气蒙蒙宛如仙境。刚才她走在漆黑的山林里, 远远就能望见。   苏苏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回到一年前的那日。   那次她不小心掉进湖水中, 阴差阳错之下化形, 肯定把容祁给吓坏了吧。   湖水那么冰冷, 他还裸着上身, 竟也不知道先上岸取暖, 而是一直死守在一旁,想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带她上岸。   容祁那么好, 怎么会不来见她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他, 让他无法过来。   或许过段时间,等他忙完了,就会去找她。   徐修文没有开口, 安静地陪在苏苏身边。   夜风寒凉,吹动湖水哗啦作响。   苏苏缓步走上前,站在岸边朝水中看去,从清澈如镜的湖面中,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的眼睛一金一绿,出门在外为了避免麻烦,特意用障眼法遮住,如今瞳仁看上去是漆黑的颜色,只是因为哭得太久,桃花眼泛红,肿得像核桃。   苏苏回头,对上父亲温和包容的目光,心中莫名安定不少,悲伤情绪被驱散许多,总算没有方才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了。   她蹲下身子,把手里提着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到水面上,荡开一圈涟漪。   昏黄微弱的火焰跳动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如今花灯里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用不了多久,花灯就会沉入湖面。   苏苏放了河灯之后,没管它能否漂远,便利落地站起来转身,走向徐修文,“爹爹,我们回去吧。”   “好。”   她跟在父亲身旁,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看那只河灯一眼。   快回到家的时候,苏苏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趴在一个宽阔温热的背上,平平稳稳地回到了家。   苏苏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床上躺着了。   她好几日都没好生休息,这一觉直接睡到傍晚才醒,醒来时窗外夕阳火红,蓬谷它们都担忧地围在床边。   “容祁怎么没来呀?”有只花猫刚问出来,就被蓬谷用爪子拍了下脑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花猫懊恼地捂着额头,“我,我嘴笨,不会说话。”   “没关系,”苏苏从床上坐起来,拿起被父亲放在枕边的小包袱,“容祁没来,给他准备的礼物还是还给你们吧。”   “礼物先放在你那里吧,说不定容祁过几天就会来了。”   “是啊是啊,人族门派规矩多,可能容祁暂时没办法离开,等他能来了,一定会来找你。”   “他肯定不是故意不来的,游游你别难过。”   苏苏原本苍白的脸带上几分血色,心好似泡在暖泉池子里,暖洋洋的。   “嗯,他一定会来的。”   从那之后,苏苏又恢复了从前枯燥的修炼生活。   每次出关她都会到山谷口,问守在那里的几个青年,有没有看到容祁,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时日渐久,苏苏没等到容祁,却等到了另一个消息。   “爹爹,母亲,你们要去哪儿啊?”苏苏刚准备和父母分享自己进阶的好消息,就得知他们即将离开山谷。   宣屏柔声道:“我想去山谷外面看雪,你爹爹陪我去。”   “我也想去,”苏苏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我从来没见过雪呢。”   谷中四季如春,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有很多景色她都从未体验过。   “外面很危险,你还小,不能出去。”   苏苏便没有坚持,“那我听您的,不去了。母亲,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宣屏跟徐修文对视一眼,后者握了握她的手心,无声地给她力量。   苏苏隐约听到她轻叹了声,心蓦地一跳。   “我们要离开很久很久。你自己留在山谷,能照顾好自己,保护族人吗?”宣屏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颤。   苏苏想到即将面临的离别,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可听到母亲的嘱托,还是强打起精神点头,“母亲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保护好族人的。”   宣屏握住她的肩膀,深沉的目光看向她,平静下似乎隐藏着翻滚的情绪。   本以为还能陪游游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身体的衰败比她想象中还要来的早些。   宣屏不想让游游看到自己饱受折磨,苦苦挣扎的模样,所以想在身体勉强能撑住的时候离开,给游游一个美好的记忆。   而且她一辈子几乎都留在山谷中,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想趁着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一看。   眼前人的眼神温柔而悲伤,让苏苏心头不好的预感不断加重,她抓住宣屏的衣袖,语气带上几分慌乱,“母亲,您……您还会回来吗?”   宣屏快速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湿润逼退,抬眸看向徐修文。   徐修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向前半步将宣屏挡在身后,微低下头,直视苏苏的眼神,“谷中实力最强的是蓬谷的哥哥蓬玄,他懂得很多,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   苏苏咬了咬下唇,迟疑地点头。   “猫妖族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地,族人大都实力不强,你要看好他们,尤其是族中幼崽,不能让他们私自出山谷。”   为何要这么叮嘱她?他们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苏苏继续点头,手掌紧握成拳,眼睛涌上一阵热意,强忍着才没落下泪。   “琉璃湖洗经伐髓的效果极其痛苦,除非情况紧急,否则万不可让族人去琉璃湖化形。”   “还有,并非所有人族都是好人,爹爹和……容祁毕竟是少数,若有陌生人来山谷,一定不要轻信。”   苏苏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一直垂着头,不停颔首。   看到她面前的地板上砸出一小团水渍,徐修文喉咙发堵,压着情绪一句句叮嘱。   等他说完,苏苏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声音透着浓浓的哭腔,“我都记下了,爹爹放心。”   徐修文展开手臂,将她和宣屏一起抱进怀里,手掌在她们肩头轻轻拍着。   他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消失在空气中。   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宣屏去了苏苏的住处,抱着她一起睡。   苏苏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母亲,您的身体是不是好不起来了?”   宣屏温柔地抚摸怀中少女的青丝,“我生下来便身体弱,能坚持到今天已属不易。况且,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与你父亲相识。”   有得有失,她并不怨恨命运给她这么一副羸弱的身体。   “游游,我和你爹爹只是去外面看雪,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我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团聚。”   话虽如此说,但苏苏总感觉,他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如果母亲的病有回转的余地,她肯定舍不得离开族人。   “离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都会面临这么一天,所以游游,打起精神来,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守护族人,好好活下去。”   苏苏从宣屏怀里抬起头,浓黑的眼睫濡湿,视野一片朦胧,啜泣着道:“母亲放心,我一定牢记您和父亲的嘱托。我会努力修炼,保护好族人的。”   第二日清晨,所有族人一起送宣屏和徐修文离开。   苏苏站在最前面,虽然眼睛依然红着,却极力忍着没有哭,还努力笑着送他们离去。   离开山谷后,走到无人的山林中,宣屏靠在徐修文肩头默默垂泪。   “不然,你还是留下吧,留游游自己我不放心。”   徐修文轻轻拥着她的肩,“族中有游游的伙伴,有她的长辈,游游已经长大了,她会生活得很好,我们不用担心。”   “我寿元不足半年,可你的人生还有数十年,待我……之后,你一人回来这里,替我看着游游长大。”   徐修文闭上眼,低声说了句:“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总归他在人族的亲人朋友都已经断了联系,除了游游以外,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牵挂。   纵是死,他也不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   来到龙族,看到眼前破败荒凉的场景,容祁呼吸一滞,眸中充斥着震惊。   记忆里,他离开时,龙族强盛,兴旺繁荣。   可如今眼前到处都是大战后留下的断壁残垣,宫殿坍塌,数人合抱的石柱断裂,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庞大龙身砸出的深坑。   地面似乎被血迹浸透,干透腐朽渐渐成了乌黑的颜色,寸草不生。   整个龙族的生灵似乎都已经消亡,萦绕着浓郁的邪气,仿佛在诉说着灭亡的不甘。   果然如同苏苏的父亲所说,龙族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彻底覆灭。   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让那么强大的种族,顷刻间消失。   收起思绪,容祁踏上故土,开始在附近寻找可能的线索。   他是从一处岩浆滚滚的山崖下来到的龙族,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时辰,来到自己曾待过的地方——望天崖。   过去了万年,望天崖上依旧雷云翻滚,接连不断的天雷劈开天幕,裹挟着万钧之势劈砍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让人望而却步。   若不是望天崖上有真神留下的特殊禁制,整座崖恐怕早已被劈成了湮粉。   唯一与从前的不同之处便是,雷劫笼罩下,望天崖上开满了黑色的龙骨花,坚-挺地绽放。   容祁站到高处,抬眸遥遥向望天崖上看去,待看到无数龙骨花中盘卧的黑龙时,登时瞳孔收缩,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那条龙通体漆黑,周身弥漫着浓浓的黑雾,身上遍布鳞片,眼瞳紧紧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盘踞在望天崖中央。   容祁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条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黑龙。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妖身,换句话说,那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为何会出现在望天崖上?   那他现在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容祁凝神思考时,又一道雷劫劈下,朝着黑龙砸去。   黑龙周身的黑色魔气浓郁,可它似乎失去了意识,明明有能力用魔气保护自己,却任由力量逸散在外,将自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雷劫下。   虽然龙族肉-体强悍,但它这样毫无防护地待在望天崖上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扛下了多少道雷劫,如今有一些鳞片已经被雷劈开,连带着鲜红的皮肉翻卷出来,血液汩汩流出,触目惊心。   再这样下去,那条黑龙或许会无知无觉地死在天罚下。   容祁长眉蹙起,忍不住朝着抬步朝望天崖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强大的牵引力从那条龙身上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的意识给吞噬进去。   与此同时,剧烈的头痛袭来,好似有一柄斧头将他的脑海狠狠劈开。   容祁被迫停下脚步,扶着一旁嶙峋的石壁,痛苦地弯下腰。   除却欲裂的头痛以外,他还会时不时地与那条黑龙感受共通,能感知到雷劫劈在身上的剧烈痛苦,却无法控制黑龙的身体,也无法掌控它的魔气来形成防护。   容祁抬起手臂,下意识想抱住额头,却发现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   不仅是手臂,那些裂纹还在逐渐蔓延到浑身其他地方。   神识和躯体之间出现了排异,逼他的神识回到那条黑龙体内。   可黑龙如今又处于昏迷状态,识海彻底封闭,他根本无法进入它的识海。   他在那条黑龙上感受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恐怕那才是他真正的身体。   而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是假的,脆弱得像个只用来盛放神识的躯壳。   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鲜红的血迹渗出,好似濒临破碎的瓷器一般。   容祁苍白着脸盘膝坐下,尝试稳固身体,同时进攻黑龙的识海。   在他的神识归位之前,暂时还不能让这具身体破碎,否则他的神识便会失去寄存之处,消散在天地间。   容祁猜测,当初出于某种目的,他将本体留在望天崖上,还特意将神识装在脆弱的“容器”中替自己行事。   只是后来出了差错,本体和神识之间的联系切断,本体陷入沉睡,魔气逸散紊乱,不再保护黑龙。   他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正待在有凤凰气息的传承秘境附近。   或许就是在那时,他的神识遭受重创,与本体的联系切断不说,还损失了许多记忆。   又一道万钧雷罚劈下,疼痛传遍全身,容祁额头冷汗遍布,顾不得再思考这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让神识回归本体,离开望天崖。   不然再这样下去,本体早晚会湮灭在雷罚下,而他自己也会灰飞烟灭。 第101章 炼狱   开遍野花的山谷中,少女静静坐在一块干净的巨石上,微风拂过吹起青丝,低眸望着手里的蒲公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族长。”   伴随着低沉的嗓音,苏苏视野中出现少年的靴子和黑衣一角。   她迅速抬头望过去,待看到来人俊朗的容貌,眸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蓬怀和弟弟蓬谷一样,都是黑猫,化形之后爱穿黑衣。   “族长,按照惯例,过几日要请族中长辈传授纺丝织布的技艺。”蓬怀眉眼舒展,永远都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他们猫妖族世代居住在谷内,自给自足,除了食物以外,给化形的族人准备的衣物也都出自谷中。   苏苏眸光微闪,“推迟几天吧。”   “为何?”问出口之后,蓬怀的视线从苏苏脸上睃巡而过,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测,急声问道,“族长,您不会还想出谷,去缎带城见那个人族吧?”   是了,按照他的推算,过几日正是外面人族的中秋佳节。   “族长,那个人族都离开将近两年了,若是想来找您,定然早就会过来。您一直没等到他,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很多人族都是不讲信用的,他不会来了。”蓬怀苦口婆心地劝道,他此刻若是妖身,定然浑身的毛都会炸起来。   苏苏手中的蒲公英茎秆被她掰成两截,她视线左右游移,没敢跟蓬怀对视,“长老说了,过几天谷中会下雨,不适合传授织布技艺,等雨停了再说。”   快速说完,她把手里拿着的花草都丢到地上,跳下石头,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快回到住处才发现,手上都是草杆汁液留下的绿色污渍,便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有只猫妖在暗处窥探,有好几次都想从暗处走出来,可在原地踟蹰再三,还是没有迈出哪那一步。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被吓了一跳,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阮泉,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声音从上面传来。   原来那人用脚倒钩着树枝,躲在树上,正好笑地看向他。   “没,没什么。”阮泉支支吾吾,看了眼苏苏,便仓皇离开。   那人以为他是对族长有意,所以才会这么不自然,抱臂笑了笑,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实际上,阮泉特意来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禀报。   那天他守卫山谷口时突然肚子疼,去附近解决,正好听到掉进深坑的少年呼救,就忍不住把人救了上来。   族里的规矩是不能跟外人接触,一旦身份暴露在外人面前,必须尽快报告给族长。   可想到那个少年才十岁出头的样子,而且自己当时没暴露妖身,救完人就离开了,这么一件小事好像没必要特意去报告,平白惹得族人担惊受怕。   不然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   阮泉叹了口气,暂时把这件事压在心底,转身离开。   中秋节前一天晚上,谷中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竹屋顶,噼啪作响,像是煮豆子一般。   不管是幼崽还是大人,都选择在这样的天气躲在家里睡觉,山谷中只有被雨水砸得直不起腰的花草,倒显得比平时寂静许多。   苏苏坐在窗前,看了会儿窗外漆黑的雨幕,起身背上小包袱,穿戴好斗笠蓑衣。   她停在门前,深呼吸两下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猛地拉开门。   正准备迈步出去,却看到门前堵着一道黑色身影,正是蓬怀。   他就站在屋檐下,雨水在他脚边砸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水坑,些许泥点溅到他的鞋面上。   蓬怀一看到她的打扮,顿时明白她要去做什么。   苏苏抓着包袱边沿,低下头,心中涌上被抓包的窘迫,脸颊微微发烫。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咬了咬下唇,正准备辩解,却听蓬怀说道:“走吧。”   苏苏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起头,金绿色的眼眸瞪大,浮现出浓浓的惊讶。   蓬怀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你在夜里看不清路,一个人怎么去?我送你。”   夜色太深,苏苏没有看到他泛红的耳尖。   “蓬怀,谢谢你。”苏苏弯起唇,笑着说道。   蓬怀朝她伸出手。   苏苏不解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我帮你拿着包袱。”   “不用,东西不重,我自己提着就好。”   蓬怀没再说什么,拉住她的手,与她一起走进雨幕中。   这日因为下雨,月亮都被乌云遮住,苏苏的眼睛适应了很久,视野依旧漆黑一片。   好在水坑都亮晶晶的,她可以精准地躲避开。   他们走到山谷口,跟守卫的几个青年打了招呼,然后就离开了。   山林里的路比谷中难走多了,到处都是碎石枯叶,与泥水混在一起,踩上去很容易打滑。   每次苏苏差点要摔倒的时候,蓬怀都会及时拉住她。   他视野极好,时不时低声提醒,“这里有很多碎石,走慢点。”   “前面有个断坑。”   “斜坡,小心。”   临近缎带城时,雨势依然没有减小。   等他们出山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雨丝如线,氤氲的雨雾腾起,让人看不清前路。   蓬怀侧首往苏苏脸上看了好几次,苏苏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从袖子里拿出面纱,戴到脸上遮住容貌,然后和蓬怀一起去桥边苦等。   族内唯一的人族就是苏苏的父亲,如今他已经离开,苏苏和蓬怀担心暴露身份,不敢去客栈借宿,所以才会选择连夜赶来。   这日下着雨,街上明显没有从前中秋节时那么热闹。   苏苏和蓬怀一起站在桥上,身边经过的行人都披着斗笠蓑衣,步履匆匆,只想赶紧回家。   吹来的寒风冰冷刺骨,她将手拢在袖中,百无聊赖地朝桥下河水看去,看雨水在河面上砸出一道道涟漪圈纹,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   这日阴雨连绵,怕是到了晚上,也不会有人来此处放河灯了。   他们站在桥上久久都没有动,时不时有路人好奇地望过来,可因着天气太过寒冷,倒也无人一直盯着,多看两眼就低头快步走过。   苏苏从早一直等到晚,没等到热闹的中秋灯会,也没等到要等的那人。   长街上人迹寥寥,只有几个撑着油纸的摊位,见没有引来路人驻足,也都打算收拾东西早日回家。   天色渐晚,苏苏最后看了眼远方,扶了扶斗笠的帽檐,转身走下桥。   “走吧。”   蓬怀连忙跟上,跟来时一样,帮她看着脚下的路。   “游游,他不会来了。”蓬怀这句话在心里徘徊许久,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明年不等了。”苏苏袖中的手掐紧,眼眶热得厉害。   不只是因为没等到容祁,还因为回想起了去年今日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还有父亲陪伴,有母亲关怀,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自那时离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多族人都会在特定的时候离开山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然后杳无踪迹,遍寻也寻不到。   苏苏紧咬着牙,强撑着才没落泪。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山中,又冒着大雨泥泞返回山谷。   此时已经临近黎明,枯等一个白天,又连续两夜冒雨赶路,蓬怀和苏苏的精神都有些不济。   幸好他们都有灵气入体,还能强打起精神,不至于神智混沌。   “回去后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快要回到山谷时,蓬怀低声说着话,呼出的热气很快消散在大雨中。   苏苏脸色苍白,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发慌,眉心死死拧紧,“蓬怀,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蓬怀停下脚步,关切问道。   苏苏摇了摇头,“不知,我们尽快返回吧。”   “你的身体能撑住么?”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快回去。”   “好。”   两人加快脚步,只是因为山间的道路泥泞湿滑,瓢泼大雨滂沱而下,若是普通人走在这里肯定寸步难行,他们有灵力在身稍微好一些,但速度相较于平时还是很慢。   来到山谷附近,天光已经大亮,正是族人们都开始活动的时辰。   苏苏捂着心口,不好的预感愈发加重,“我怎么觉着,山谷中这么安静呢?”   即便大雨倾盆的天气,大人们会选择待在家里,贪玩的幼崽应该会出来玩耍才对。   蓬怀心里也跟着一跳,嘴上却还是说着:“你别多想,可能是雨声太大,把族人的声音都给盖住了。”   两人走到山谷口,没等到任何人打招呼,朝几棵族人惯常藏身的树上望去,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阮泉,都邵,苍溪?”蓬怀喊那几个负责守卫的年轻族人的名字。   四下寂静,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   “奇怪,人都去哪——”蓬怀话还没说完,被身边少女拉了下手臂,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冷风送来了浓浓的血腥味,苏苏循着味道,拨开挡在他们面前的树丛,看到里面凌乱的情形后,脑子里嗡的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如遭当头一棒定在原地,勉强回过神后才想起提醒蓬怀。   蓬怀也看到了里面的几具被随意丢弃的尸体。   几只猫妖都被挖了妖丹,皮毛好看的还被硬生生剥了皮,只有红彤彤的肉留在那里,雨水早已将表面的鲜血冲刷干净,流淌的雨水看不出半点血色。   蓬怀和苏苏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俱都大脑一片空白,怔怔看向山谷,忘记了反应。   山谷入口的狭长通道近在眼前,幽暗逼仄,寸草不生,两侧都是陡峭石壁,一眼望不到头,给人浓浓的压迫感,像是通向地狱的道路。   目光所及尽头,似乎看到了雨中的一点猩红。   苏苏顾不得突然涌上来的危机来临的预感,拔腿就往山谷中跑去。   蓬怀依旧被巨大的打击惊得回不来神,看到她动,下意识跟在她身后。   耳边回荡着他们慌乱的脚步声,出入山谷的路明明已经走过无数次,这一次却觉得无比漫长,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似的。   待终于走出窄路,面前视野豁然开朗,初升日光下,出现在眼前的是宛如炼狱般的景象。   遍地堆满了族人的尸体,跟外面的几具尸体的死法一样,都被挖走了妖丹,皮毛好看的则是被剥了皮丢在脏乱的地上。   到处都是灵力法术留下的痕迹,残花败草被人踩进泥坑,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里本来是开满野花的漂亮田野,是苏苏最喜欢的家园,此时却成了让她痛不欲生的噩梦。   窄路是进出山谷的唯一通道,也是保护族人的防线,只要守住这里,族人就不会有危险。   可一旦唯一的出入口被敌人把守,等待所有猫妖族的,就只有一个下场。   山谷口附近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尸体,还都是年轻猫妖的尸体,应该是族人们想要杀出一条生路,结果却因实力不敌,全部折戟于此。   这些被人胡乱堆叠的尸体中,全部都是熟悉的面孔。   看到蓬谷和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浑身都被剥了皮,只留脸上的皮毛是完整的,苏苏不敢置信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它们,最后却停在半空中不敢继续。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徒劳地喊着:“蓬谷,蓬谷?”   那个毛发油亮,总是跟在她身后的黑猫,被人挖取妖丹剥了皮,随意丢弃在大雨滂沱的田野上,鲜红的肉都被雨水泡得发白,眼瞳失了光彩,空洞地望着前方。   蓬怀更是直接跪倒在弟弟面前,目眦欲裂,哭喊着弟弟的名字。   “蓬谷,蓬谷你醒醒,蓬谷。”   苏苏眼前一片模糊,抬手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液体。   她的斗笠和面纱早已在方才急急奔跑中掉在地上,苍白的脸被雨水打湿,和泪水混在一起,蜿蜒流下。   大雨迷了眼,雨水流进眼里带来一阵涩痛,苏苏强撑着睁开眼,紧咬牙关,一边喊着族人朋友的名字,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山谷中跑去。   一定还有幸存者,一定还有人活着。   她要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是谁害了她的族人。   雨水从脖子缝隙流进衣服中,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衣服浸了水沉重无比,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树屋和竹屋的门都大开着,族人们的东西被丢出门外,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苏苏一间间找过去,只看到被洗劫一空的家园,被残忍杀害的族人尸体,还有被鲜血染红的竹木地板。   就在她快要走到自己家的时候,突然听到几个人的声音,连忙躲在一棵树后面。   院中守着许多打手,说话的几人站在她的屋中,竹门敞开,正在把清点完毕的战利品收进随身的芥子袋里。   “应该没活口了,这次收获可真不错,多亏少主偶然发现这里藏着的猫妖一族。”   “几百枚妖丹,还有几十张上好的皮毛,总算没白忙这一天一夜。”   “虽然猫妖实力低,不过它们的妖丹没有邪气,对修炼还是有很大帮助的。这些皮毛也能换取修炼资源,能帮我们方家后代提升不少,这一趟缎带城没白来。”   苏苏心中翻滚着滔天的仇恨,紧攥的指尖青白,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那些人,正欲凝聚妖力偷袭他们,忽然被人捂住嘴巴往后带去。   她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挣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才停下。   蓬怀将她带到比较远的地方,才松开对她的束缚。   刚被松开,苏苏还要冲过去,又被蓬怀拉住手臂,强行带回树后躲着。   “游游,你冷静一点!”蓬怀握住她的双肩,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他们都是金丹期修士,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是族中最强者,也才筑基期的修为,连那些人当中最弱的都打不过。   这就是猫妖族的血脉限制,族中唯一的金丹期修士是苏苏的母亲,可她已经……   苏苏何尝感受不出他们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可他们残忍地杀了她的族人伙伴,她如何能眼睁睁放他们离开?就算是死,她也要跟他们拼了。   看出她的打算,蓬怀继续劝道:“我们现在冲过去,根本不能为族人报仇,只会白白搭上我们的性命,你想让我们全族覆灭,不留一个活口吗?”   蓬怀的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在苏苏心上。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实力太弱小,根本没办法为族人报仇。   苏苏痛苦地闭上眼,无数热泪滚滚而落,愧疚和自责仿佛一双大手,将她的心死死攥住,“都怪我,都怪我非要离开,如果我没有离开就好了。”   “如果我们前日没有离开,现在我们也会……游游,庆幸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机会报仇。”   若非他们前日离开族中,现在肯定也会遭那些人的毒手。   这是上天的旨意,给他们猫妖族留了两条血脉,也给了他们复仇的可能。   苏苏压着哭腔说道:“可那些人说不定就是被我引来的,族人隐居此处数百年,怎么突然就被人族发现了呢?”   “不可能,我们才走一日,那些人根本来不及部署。而且那些人如果真是被我们引来的,不可能会手下留情放过我们。游游,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别往自己身上揽,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逃出这里,然后找机会报仇。”   苏苏把蓬怀的话听进了心里,的确如他所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用尽所有意志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可我们怎么报仇?”   “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起过,往东南方向一直走,就能去到妖族碧云界,那里住着很多蛇妖,还有一位实力高强的大尊前辈坐镇。我们去找那位大尊,他也许会帮我们报仇。”   苏苏眼前闪过族人们惨死的模样,她握紧拳,指甲掐进掌心,有血珠滴落在地。   “好,我们先逃出去。”   借着大雨做掩护,两人快速往山谷出口逃去。   就在他们跑过长长的窄道,即将逃出去时,迎面走来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旁边还有下人给他撑着伞。   “哟,还有两个活口呢。”   苏苏跟蓬怀对视一眼,下一瞬,同时发起攻击,分别迎上两人。   蓬怀迎上那个打伞的打手,苏苏实力稍弱,则是迎上那个少年,想捉住他作为人质。   可苏苏还未攻上去,就听“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回头看去,见蓬怀胸口破了个大洞,嘴里不停吐出鲜血,狼狈地躺在地上。   苏苏想也不想就来到蓬怀身边,试图往他身体里输入妖力,稳固他的心脉。   根本不用再打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她也不可能碰得到那个少年。   就在主仆二人饶有兴致地欣赏他们的痛苦时,蓬怀握住苏苏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开口:“我待会自爆妖丹,应该能拖住他们的脚步,你往琉璃湖的方向逃。”   “可是……”妖丹自爆,会连灵魂都一起消散在天地间,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苏苏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块东西,摸起来像是木头。   蓬怀因为身上传来的剧痛而倒吸一口冷气,气若游丝地说道:“拿着他们的令牌,去碧云界找前辈帮忙报仇。”   苏苏连忙握紧手中的东西,藏进袖中。   对上蓬怀眼神中的鼓励和坚定,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眉尾的位置,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   如果蓬谷能活到化形那一天,应该会跟他哥哥长得很像吧。   苏苏吸了吸鼻子,赶紧把刚升起的念头压下。   她看向蓬怀,后者扯了扯唇,对她笑了一下,无声说道:“去吧。”   苏苏冲他点了点头,心下有了决断。   那边的少年冲身后打手吩咐道:“把那个人宰了,女的留着。”   “遵命。”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的少女忽然站起身,朝着山林中的方向拔腿就跑。   “快追!”   打手正欲追上去,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蓬怀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再次站起来,拦在他面前。   “不自量力。”打手一掌打在蓬怀身上,下一瞬才突然察觉出不对。   “不好,他要自爆。”   打手顾不得去追苏苏,赶紧回头抱着方家少主躲开。   听到身后传来的轰隆声响,苏苏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她调转了个方向,拼了命地朝着琉璃湖的方向跑去。   蓬怀用自己的死为苏苏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可他的妖丹自爆也引来了山谷中的其他人。   “逃了一个,往那个方向跑了,快去把她给我追回来,不能让她把消息传出去。”少年脸色阴沉,指着山林的方向说道。   众人很有经验地四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追去。   苏苏一开始故意跑错误方向,想要误导这群人,可他们根本没上当。   追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放开神识,很快就锁定了她的位置,用极快的速度追上来。   那人朝她后心发出一道凌厉攻击,想要置她于死地。   苏苏眼前就是琉璃湖,身后袭来一道掌风,高阶修士的攻击她根本无力躲开,顾不得自己不会水,咬牙跳进琉璃湖。   落水的瞬间,苏苏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们猫妖族尊奉了好几代的圣水,能够庇佑她一次。   冰冷的湖水挤压过来,苏苏解开颈间的系带,脱掉身上的蓑衣,屏住气,凭借本能划动手臂向前。   岸上那人没跟着跳下来,而是胡乱甩出几道攻击,砸在水面上,溅起丈高的湖水。   苏苏躲在深处,没被攻击砸到,她主动用妖力划破左手手臂,顿时有血气浮上水面。   黑漆漆的湖底,她什么都看不到,头脑也因为缺氧而越来越昏沉,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后续又有几人追来,问道:“那个猫妖呢?”   先前那人指着湖水中逸散开的血气,“跳进去了,这么久都没见冒头,应该是死了。”   “走吧,回去复命,别让少主等急了。”   苏苏意识越来越朦胧,所以没看到自己周身出现一层白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昏迷中,仿佛有人在撕扯她的血肉经脉,再以温和的力量助她重铸,剧烈的疼痛传来。   最后她彻底失去意识,不省人事。   ……   望天崖。   崖上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容祁的神识尝试回归黑龙识海的过程中,承受的天罚落在龙身上带来的痛苦,会被无限延长。   他这具身体越来越脆弱,裂纹如同被诅咒的一条条黑线蔓延至脸上,昭示着身体已经到了彻底破碎的边缘。   容祁凝聚起所有神识,破釜沉舟地朝着黑龙的识海攻去。   封闭的识海总算被撞出一个缺口,他的神识立刻被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原本暂居的身体轰然破碎,鲜血汩汩流出,又很快彻底消失,在原地留下一枚青豆。   崖上黑龙缓缓睁开眼眸,察觉又有雷霆降落,连忙调动起周身的魔气抵御,将大部分魔气抵挡在外,只余一小部分砸在身上,让本就开裂的皮肉伤口又一次加深。   顾不得身上的伤,黑龙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望天崖,途中卷起数朵龙骨花,全部被摧残成了湮粉。   离开望天崖后,黑龙化作少年的模样,捏了个记忆中突然出现的法诀,将法衣从芥子袋里拿出来穿上。   容祁倚靠着石壁,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清隽的脸愈发苍白。   他低垂着头,用拇指拭去唇边血迹,本想坐下调息,却忽然想起望天崖一日,龙族便会过去一年。   他的神识归位用了大半日的时间,外界是否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那么距离他和苏苏的约定还有多久?   想到这里,容祁浓黑的眼睫颤了颤,眸中掠过慌乱,顾不得调息,连忙御气朝着死梦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宝宝们!!   然后关于剧情,很多上次发生的悲剧,这次注定还会重演,因果镜改变的因,也会有相对应的果要承受,所以所以be预警,非战斗人员请速速撤离。   感谢在2020-12-2823:15:02~2021-01-0121:5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个木、古月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上是个大总攻20瓶;mm9_mm1715瓶;椒盐排骨、零零一贰、九家酒、南方有枫10瓶;韩云溪陵砂9瓶;月落天白6瓶;藤、酒个木、衍衍是江忍宝贝5瓶;旧梦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白衣剑修   苏苏是被刺眼的日光照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湖水冲到了岸上,衣服被晒得干硬。   经过了琉璃湖的洗经伐髓,浑身酸痛好似被重物辗过一般。   她没有坐起来,而是就那么躺在地上,用手背盖住眼睛,无声地哭着。   一夕之间,那么多族人被杀,全族上下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她的长辈,老师,朋友,兄长,都死在了那群人手里,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明明他们前几天还那样鲜活地生活在山谷中,转眼间就都化成了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她甚至没办法去给他们收尸,只能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突然想到什么,苏苏连忙坐起身,开始在身上摸索找寻一样东西。   蓬怀留给她的木牌必须得放好,她总得知道仇人是谁,才能想办法报仇。   苏苏在腰间摸到一块硬物,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丢。   可等她把所谓的“木牌”从腰封里拿出来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身份牌,而是一块普通的木片,也许是蓬怀倒在地上之后,顺手从旁边倒下的树干上削下来的一块。   木片入手粗糙,与精心制作的木牌截然不同,可昨日那么紧急的事态下,她根本来不及细看,东西一入手就赶紧藏了起来,再加上当时心神绷紧防备,所以才没发觉。   苏苏握着那块木片,本就发涩的眼睛更是酸得厉害。   蓬怀担心她宁愿跟他一起死,也不会同意他自爆妖丹,所以才给她塞了个假木牌,还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是为了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让她有能够报仇的信念,所以才骗她。   苏苏抱着木片的双手合扣起,按在眉间,闭上眼睛像小兽一般低声呜咽,眼角淌下无数热泪。   她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哭泣发泄一番之后,强打起精神,打开包袱清点自己现在还拥有的东西,然后就背上包袱,独自踏上了远去东南的路。   苏苏不敢经过人族的地界,一路都刻意挑着荒无人烟的山林前进。   走了两个多月,明显感觉脚下山林变得阴暗潮湿,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花花绿绿的长蛇顶开树叶缠在树枝上,好奇地打量她这个外面来的陌生妖。   苏苏以前只见过蛇妖的图画,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蛇妖,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她压下惧怕,小声问其中一条蛇妖:“请问,碧云界还有多远?”   那条青色小蛇支起上半身,歪了歪蛇头,说道:“这里就是碧云界地界,你有什么事吗?”   苏苏说明来意后,那些还未化形的蛇妖聚集在一起,俱都义愤填膺,热情地帮她指路。   “人族真是太坏了,你放心,步仇大尊实力高强,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山里不好走,再往前就到悬崖峭壁了,我们蛇妖能过去,你过不去的。”   “你只能从那条路下山,从人族城镇中经过,那里有人族的门派,你可一定要小心。”   它们这么热情,苏苏对它们的惧怕缓解了不少。   道完谢,她从包袱里拿出自己原本给容祁准备的树蜜,拧开竹筒盖子,放到了旁边树荫下的石头上,“我没别的东西,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树蜜,送给你们。”   小蛇们从树上下来,闻到香甜的味道,挨个将细细的脑袋探进去,用鲜红的蛇信子沾了一点尝味道。   “这个好甜呀!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东西。”   “有这么甜的树蜜,你的家园应该也很美好吧,一定要找到那群坏人报仇才行。”   “你先别走,我有东西给你。”先前说话的那个青色蛇妖,尝完树蜜以后快速游回树洞,很快就重新钻了出来,尾巴上缠着一个指头粗细的小竹筒。   它游到苏苏面前,青色的尾巴尖缠着竹筒举起,“这个给你。”   苏苏弯腰,把小竹筒拿在手里,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蛇毒,你打开盖子洒出去,对人族很有效果的,能让他们被麻痹,动作迟缓。”   苏苏眼睛一亮,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然后小心地伸出手指,试着在小蛇额头点了两下,“谢谢你,这个对我很有用。”   青蛇身躯扭动,脑袋左右晃了晃,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谢,趁着现在天还没黑,你快下山吧。如果你报仇成功,下次路过这里的时候,记得把好消息告诉我们。”   “嗯,我会的。”   之后,苏苏把青蛇送的竹筒藏进袖子里,加快脚步下山。   自从灭族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人族的地盘。   苏苏站在城外,久久没能下定决心从城中经过,直到天色渐晚,城门马上就要关闭,她才加快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进城之后,苏苏没有休息,而是想连夜赶路,尽快离开这里。   天色很快彻底黑暗下来,街上行人稀少,苏苏反倒自在不少,从包袱里拿出一枚野果,边走边果腹。   走着走着,前面不远处出现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窗纸透出莹莹光芒,丝竹之音和欢笑嬉戏声从楼上传来,还未靠近就能闻到浓浓的脂粉气。   苏苏被味道呛得咳了两下,本来不想走这条路,可其他路又会拐进小巷七拐八绕,只好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向前。   快要走出这条街时,她被一个从楼里走出来的青年抬臂拦住,“姑娘留步。”   苏苏顿时警觉,睁大眼眸警惕看向他,没有开口。   青年长得还算清秀,只是眼睛下面青痕很重,像是疲累过度,他懒洋洋问道:“这么晚了,姑娘一个人在外赶路,可是找不到住处?”   苏苏没有理会,拿着包袱准备绕过他离开。   青年又追了上来,“姑娘莫怕,在下是苍羽剑派的弟子姜永言,并非什么坏人。如果姑娘找不到下榻之处,在下倒是可以帮姑娘一把。”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看到前方少女停下了脚步。   姜永言咧开唇,神情带上几分傲慢和自得。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师弟,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有人对姜永言拱了拱手,猥琐地对他传音:“姜师兄今晚可别太劳累,明日还有宗门考核呢。”   苏苏没注意到那些人的交流,此时她眉心死死拧紧,内心正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族,赶快去找妖族前辈求救才是最重要的。   可还有另一道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容祁两年前就是去了苍羽剑派,然后再也没有音信传来。   难道她就不好奇,容祁为什么不去赴约吗?   是不想和妖族扯上关系,还是他出事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苏苏再也无法冷静,颇有些急切地转过身,问道:“你是苍羽剑派的弟子?”   “正是。”   “苍羽剑派在何处?”   姜永言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不远处,不动声色打探道:“姑娘想去苍羽剑派?去做什么?”   苏苏抿了抿唇,“找人。”   “何人?”   苏苏不再说话。   姜永言听她说找人,原本有些忌惮,担心她认识哪位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可看她穿的衣服脏旧,身上也没什么厉害的武器法宝,就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定是哪个穷乡僻壤走出来的,她要找的人,顶多也就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外门弟子,不足为惧。   “天色已晚,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不如先跟在下回宗门,明日我帮姑娘找人。”姜永言笑着朝她伸出手。   苏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用了。”   她虽然和人族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不安好心。   她故意没有施清洁术,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起眼,所以衣服才会脏旧,脸上还沾着泥巴,没想到这样也会被人注意到。   话落,苏苏正欲赶紧离开,姜永言拖慢语调说道:“姑娘确定要一个人走?”   他的几个师弟,不知不觉中包围了过来,将苏苏围在中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可很多路过的人都只是投来看好戏的目光,对此见怪不怪,并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苏苏甚至怀疑,如果真的动起手,那些看热闹的人说不定还会帮姜永言他们。   犹豫再三,她决定暂时跟这些人离开这里,到了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再做打算。   她将青蛇的竹筒拿在手里,“好,我跟你去。”   姜永言冲师弟们挑了挑眉,双手枕在脑后走在前面,一行人一边说着荤话,一边朝宗门走去。   苍羽剑派就在城郊山上,距离并不远,姜永言认识守门的师弟,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   他们进去后,外面正好有一身形颀长的白衣剑修御剑而至,看了眼他们的背影,目光在苏苏身上多停留了两息。   落地后,他温声问守门弟子:“宗门不允许外人进入,那名女子是谁?”   “回师兄,她,她是……”守门弟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回想起那名女子神色间似有不情愿,白衣剑修上了心,跟在那群人身后。   姜永言跟师弟们在一条岔路口分道扬镳,那些师弟走向分配给男弟子的别院,苏苏望过去,暗自记下位置。   “那是男弟子住的地方,我带你去女弟子的住处。”说完,姜永言独自一人领着苏苏,朝门派的树林中走去。   正好刚才人多,苏苏不好下手,想趁独处时对他用蛇毒,然后伺机逃走,便乖乖跟上,没有反抗。   走到空无一人的树林附近,姜永言终于不再伪装,目光淫邪地看向苏苏,给她施了个禁言咒,然后就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带着她往树林中拖去,“我可没银子带你去客栈,不过,在月光下树林里,也别有一番滋味不是?”   苏苏挣了挣手臂,却没有挣脱他的束缚,她右手打开竹筒塞子,正准备将蛇毒洒在姜永言脸上,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寒芒,目标却不是她,而是握着她的那只手。   姜永言感觉到森冷杀意,浑身汗毛乍起,下意识松开苏苏,从芥子袋里抽出佩剑抵挡。   “噌”地一声,一阵寒光闪过,他的佩剑直接被斩断,剑刃飞出去,手里只握着半截。   来人一掌击在他胸前,将他击得倒飞出去,猛地撞在树上,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一般,传来钻心的疼。   “放肆,竟敢在宗门内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姜永言正想大骂来人多管闲事,待抬头看到他的脸,顿时把所有话都吞进肚子,战战兢兢地跪下求饶,“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弟子只是一时吃醉了酒,头脑不清楚,还请师兄手下留情,莫要告诉掌门。”   “滚。”   “是是是。”姜永言连声应和,连滚带爬地离开。   他走后,苏苏浑身紧绷,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白衣青年。   刚才那个人,她用上蛇毒,还有办法对付。   可现在这个,她完全不是对手。   白衣剑修转回身,隔空帮苏苏解开禁言咒,将随身佩剑收回芥子袋,温和问道:“你是被他胁迫来的苍羽剑派?”   见她满脸防备不肯开口,剑修轻笑一声,放轻声音,“你家在何处?若是不远,我送你回去,或是你在宗门内借住一晚,明日我找个师妹送你回家。”   苏苏见他眼神清明澄澈,语气恳切真诚,与刚才那人完全不同,稍稍放松了些心情。   想起刚才那人对他敬畏的模样,心神微动,“我,我来找人。”   “找人?可是找我同门师弟?”白衣剑修站在树影间,嗓音低磁。   苏苏点头。   “他叫什么?我帮你找。”   苏苏没有直接把容祁的名字说出来,“他是大约两年前这个时候,拜入门派的新弟子。”   白衣剑修闻言,却蹙起了眉,“你可是记错了?宗门近两年并未招收新弟子。”   这回轮到苏苏惊讶,急忙说道:“我没有记错,他就是中秋前后走的,到这里大概需要两个月,应该与现在时日差不多才对。”   剑修沉吟片刻,“你那个同伴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么?”   苏苏低垂着头,脑海中一团乱麻。   如果容祁没有拜入苍羽剑派,那他去了何处,怎么一直没有音讯?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苏苏想知道他的下落,最后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他叫容祁。”   “好,我会帮你打探他是否是宗门弟子,我先给你安排住处。”   苏苏脚下没动,“不用,我在这里过夜就好。”   剑修环视了一圈,繁茂树木高耸入云,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冷风呼啸,森白月光透过树叶缝隙照下来,显得死气沉沉。   怎能让她一个姑娘家住这里。   “姑娘不必客气,本就是我门派弟子骗你过来,我身为掌门座下弟子,自然该安置好你,以表歉意。”   他说得恳切,苏苏最终还是选择跟在他身后。   走出树林后,剑修却没往之前男弟子的住处走,而是带她去往另一个方向。   “我御剑带你过去。”   苏苏犹豫着把手交给他,踩上他的佩剑。   “站稳了。”   “嗯。”   腾空而起的瞬间,苏苏心跳骤停,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幸而及时掩唇忍住,才没发出惹人厌的声音。   她的脸颊因为兴奋和害怕而泛红,好奇地往下面看去,却因为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团黑影快速闪到身后。   迎面而来的夜风寒凉,吹得她睁不开眼,莹白的鼻尖都被冻红了。   剑修御剑飞行时,一直分出注意力在苏苏身上,以防她腿软掉下去,却没想到她除却一开始的害怕,后来就没再慌乱,反倒很兴奋激动。   落地的时候,苏苏眼眸晶亮,心跳得飞快,依然沉浸在刚才的经历中。   剑修在一旁耐心等着,待她渐回过神,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夜明珠朝前方走去,“我这里客房多,你挑一间早些休息,明日我会帮你打听朋友的消息。”   在发觉他果真修为高深后,苏苏对他的防备反倒减弱不少。   如果他真有什么坏心思,完全可以用武力逼迫,没必要装模作样骗她。   “谢谢你。”说完,苏苏跟在他手里拿着的夜明珠照出的光亮中前进,一路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里好像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她看不清全貌,只感觉附近静悄悄的,除了树木山石以外似乎什么都不剩。   猜出她的疑惑,剑修解释道:“这里是琉光峰,只有我一人。”   苏苏“嗯”了声。   怪不得这么安静,也没看到有灯火亮起。   她被带到半山腰恢弘的大殿中,穿过雕梁画柱的回廊,来到从未有人住过的客房,将夜明珠放到纱灯中。   殿中都有避尘术,即便无人居住,也干净如初。   “这里很安全,你放心在此处休息就是。”说完,剑修转身离开。   走出去两步,他突然折返回来,对上苏苏疑惑的眼眸,低声道:“我叫秋舟,还没问你的名字。”   “苏苏。”   秋舟微微颔首,说了句“苏姑娘好生休息”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苏苏坐在柔软的梨花木架子床上,青色锦被上绣着她从未见过的鸟儿,头顶是轻雾似的薄纱幔,床前立着山水玉屏风,门口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稀奇的珍玩。   夜明珠光芒柔和,给所有东西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里比她见过的任何房间都华丽漂亮,可苏苏却无心欣赏,满脑子想的都是容祁的安危。   或许因为容祁是她初开灵智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又或许因为容祁救过她,所以苏苏对他总是有说不上来的信任和依赖。   她就是觉得,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原因,容祁一定不会故意失约的。   所以她从没怪过他。   怕被人发现身份,苏苏不敢修炼,就在床边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秋舟就派仙鹤送来了饭菜,还送来一张纸,说已经在帮她打探容祁的消息,请她耐心等候,觉得无聊可以在琉光峰上随意走动。   苏苏便没着急离开,她吃过早饭,推门走出殿外,打算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刚一出门,她就被外面的美景惊得呼吸一滞。   袅袅升起的云雾间,数只洁白的仙鹤迎着灿烂的朝阳,在半空中盘旋飞过。   外界明明已经入冬,这里的树木却绿叶繁茂,野花生机勃勃,石壁上长满了碧绿的爬山虎,掩映的树影中,隐约还能看到一池清泉流淌而过。   怪不得她来到这里后没觉得冷。   苏苏没跑太远,找到出去的路之后,就返回客房安静待着。   秋舟每天忙完事情,都会抽身来见她一面,可每次带来的消息都是一无所获。   七日后,秋舟还是没打探到容祁的下落。   要么是容祁骗了她,他根本没来苍羽剑派,而是去了其他地方。   要么就是他在路上遇到危险,所以才下落不明。   不管是哪种可能,既然在这里找不到容祁,苏苏也不好意思再麻烦秋舟,主动提出告辞。   秋舟见留不住她,就说要送她回家。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苏苏自然不能将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地告诉他,便含糊应付过去。   “这些时日多谢秋师兄照顾,他日若有机会,苏苏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秋舟笑着摆了摆手,“报答就不必了,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万事小心,别再轻信于人了。”   苏苏点点头,没有为那夜姜永言的事情辩解。   从苍羽剑派出来,她继续朝着东南方向前进。   苏苏并不知道,她刚出山门,就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盯上了。   那人指着她的方向,面容扭曲,语气恶毒:“一群废物,竟让她给跑来了这里,赶紧把她给我杀了。”   “是。”   想到苏苏是从苍羽剑派走出来的,少年又补充了句:“杀她之前,记得盘问一番,问清楚她有没有多嘴,要是因为她影响我拜师苍羽剑派,我要你们好看。”   “是。”几名打手应下,悄无声息地跟在苏苏身后。   他们正在找合适的下手机会,就见苏苏离开苍羽剑派后,一路朝着东南方向出了城,来到荒郊野外。   走到一处河边,几人从暗处走出来,朝着她包围过去。   渡过死梦河离开龙族领地后,容祁发现外界已经进入寒冬,时值十月末,早已过了他和苏苏约定好的日子。   他毫无耽搁,立刻朝西北方赶路。   路上容祁还在想着,错过了见面的日子,他只能去苏苏家里找她解释,希望她不要生他的气。   还有苏苏父亲那关也不好过。   容祁日夜兼程,本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见到苏苏,却没想到会在城外偶然看到她。   看到她遭人围攻,浑身遍布血痕的模样,他漆黑的瞳孔骤缩,脑海中“嗡”的一下,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容祁眼眶赤红,神情可怖宛如修罗,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杀了这群人。   苏苏走向河边正准备喝水,却突然察觉身后凭空出现数道强横的气息,远不是她能对付的。   那些人没有废话,直接对苏苏发起进攻,想先打残她,给她点苦头吃,再好生审问。   苏苏一个筑基期修士,面对一位结丹修士都毫无还手之力,更别说面对一群高手。即便用了蛇毒,也丝毫没能阻止他们的进攻。   她节节败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迹染红衣衫,血水顺着衣角嘀嗒落下,在她站立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滩刺目的血渍。   最终,苏苏重伤力竭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如丝,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脸色苍白如纸,半阖的桃花眸失去光彩,满含恨意地看向眼前的敌人。   她心中没有对死亡的惧怕,只有无法报仇的遗憾和滔天恨意。   恨自己实力低微,恨自己时运不济,连去找妖族前辈都没能做到。   其中一个人高抬起手,正准备斩去她的双臂。   苏苏躺在地上,指尖无力蜷了蜷,绝望地闭上眼。   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   苏苏睁开眼眸,就见两年未见的乞丐少年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宛如势不可挡的索命阎罗,在一群修士中杀红了眼。   他手段残暴,不是直接撕裂那些人的手臂,就是在他们丹田处打出一个个巨大的血洞,硬生生废了他们的修为。   那些结丹期修士在他面前竟如同孩童一般羸弱,地上很快遍多了许多残肢断臂。   他们让她流血,他就让他们流更多。   他们让她疼,他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容祁,苏苏黯淡的眼眸一点点亮起,心快速跳了跳。   他没事就好。   而且,虽然他没有去苍羽剑派学剑法,但还是变得很厉害。   这样他以后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容祁虽然故意折磨那些人,但并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就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成为一堆堆抽搐着等死的肉块。   之后,容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苏苏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染血的少女拥进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少女颈间。   他杀人的时候冷静得可怕,此时抱着她的手臂却颤得厉害。   察觉到苏苏浑身冰冷,生机越来越微弱,容祁从芥子袋里拿出许多丹药,凭借残缺的记忆,找出疗伤丹药倒在手心喂给她,却因为手一直在颤个不停,许多丹药滚落在地。   好在一瓶子丹药,最后总算是成功喂进去了两颗,苏苏的最后一丝生息总算被保住。   容祁轻轻拥住怀中少女,不敢太过用力,红着眼望向她,语气仓皇充满了惧怕,“苏苏,不要死,不要死,再坚持一下,我会救活你的。”   苏苏看向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无比微弱。   “你说什么?”   容祁连忙低下头,耳朵凑近她唇边,勉强听清了她虚弱的话语。   “容祁……你怎么……才来呀。”   断断续续地说完,苏苏本想弯唇对他笑一笑,可她已经彻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沉重的睡意袭来,她无力抵抗,闭上眼彻底昏睡了过去。   即便到了此时,她的语气依然温柔,没有责怪他失约,没有责怪他迟到。   她只是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喊他的名字。   好似他们重新回到了分别前夜的树屋里,和那时一样亲密无间。   好似他们从未分开过,将来也永远不会分开。   容祁眼睫颤了颤,更多滚烫的泪水流下来,一颗心被翻滚的愧疚和懊悔缠裹住,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容祁垂首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呜咽,低哑的嗓音充满了痛苦,“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第103章 失忆   容祁忽然觉得手上一轻,层叠的白色衣裙散落,里面静静盘卧着一只被血染红的白猫,尾巴将娇小的身躯轻轻盖住。   他用清洁术帮它洗干净身上的血迹,又从芥子袋里拿出药膏,一点点帮它涂好外伤。   白猫被他轻柔地抱进怀中,容祁踩着遍地血泊走到那些人面前,眉间堆起冷戾,眼神冰冷地看向在地上苟且求饶的人。   最终,这些人都被魔气腐化成了一滩滩血水。   容祁从芥子袋里随便拿出一样东西,去集市上换来银子,买了个僻静的小院,将苏苏暂时安置在里面。   苏苏沉睡了半月未醒,容祁就在床前寸步不离地守了半月。   他从苍羽剑派抓了几个炼丹师来看过,都说苏苏只是受伤太重,需要一定的沉睡来恢复元气,容祁这才暂放下心。   这天,床上少女眼睫颤动,终于虚弱地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像琉光峰上的房间那么华丽,只有简陋的木制桌椅,屋中门窗紧闭,靠烛火照明,暖意融融。   她的视线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床边的少年身上,“容祁。”   听到她的声音,容祁连忙握住她的手,墨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在。”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苏苏的视线绕过他,看向紧闭的门扉。   容祁忙把握着的手塞进被子,又帮她掖了掖被角,紧张问道:“是不是冷?”   苏苏唇瓣苍白,轻轻摇头,“不冷。”   她只是突然有种下雪了的预感,虽然她从未见过雪。   “要喝水吗?你饿不饿?”容祁又问。   苏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一直停留在门口,声音轻得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我想看雪。”   “等你好起来再看吧,”想到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容祁没有答应,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不然我把雪拿到屋里给你看?”   见苏苏点头,容祁的手放在她额侧,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他起身走到门外,苏苏从开启的门缝中看到几片洁白碎雪飘进来,门很快阖上,雪也融化成水渍。   容祁把屋里所有能用上的容器都拿到院子里,用来盛雪,连茶杯都没放过。   很快,屋里地上摆满了各种盛满雪的容器,有木盆,茶杯,瓷花瓶,甚至还有酒壶。   容祁帮苏苏垫高枕头,借着烛火,她看向雪的眼神写满了好奇,在好奇之余,似乎还有更复杂的情绪在蔓延。   怕她受凉,角落里燃着炭火盆,随着烧红的木炭噼里啪啦燃烧,很快雪就化了一部分。   容祁回想不起来维持温度的阵法,便再次拿着盆子离开,重新去外面装满雪拿给苏苏看。   雪化得快,容祁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一趟又一趟去外面盛雪,再拿进来给她看。   某次盛雪时,听到隔壁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容祁原本往木盆里装雪的动作顿住。   “堆雪人,堆雪人咯。”   他心神微动,将木盆放到地上,冻得通红的双手捧起一把雪,笨拙地在手里团成团。   这一次,容祁抬着木盆走进来时,苏苏眼眸陡然一亮,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身边的被角。   这次盆里放着的不是盛得满满当当的白雪,而是用白雪堆成的一只猫。   雪猫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圆圆的脑袋,尖尖的小耳朵,还有圆滚滚身形,长而蓬松的尾巴。   靠坐在床头的少女眼眸明澈如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雪捏成的猫儿,过了会儿,她无力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   容祁专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见她终于露出笑意,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   可下一秒,笑意浅淡的少女突然眼眶一红,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容祁心里蓦地一跳,连忙担忧地走上前,担心手会冰到她,只敢隔着被子抱住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苏靠在他怀里,压抑地啜泣着,“容祁,我没有家了。”   容祁瞳仁颤了颤,鼻子也开始发酸。   看到苏苏一个人出现在这么远的地方,他就隐隐有了猜测。   她曾被抓走过一次,她的父母绝对不会让她再次陷入危险。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去年中秋,爹爹陪我去桥边,没有等到你。后来母亲说她想去外面看雪,和父亲一起离开了山谷,再也没有回来。”   “今年中秋那天,我和蓬谷的哥哥去桥边等你,可等我们回家,却发现,却发现……”   说到这里,苏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咽得说不下去。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过往的悲痛回忆中走出来,痛苦地说道:“我的族人全都死了,那群人挖了他们的妖丹,还剥了他们的皮,蓬怀也为了保护我自爆妖丹,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容祁,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   容祁隔着被子抱紧瘦弱的少女,闭上赤红的眼,气息颤得厉害,“你还有我,苏苏,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他以为自己迟到了两个多月,却没想到他竟失约了两次。   苏苏整整等了他两年。   若是他能早点离开龙族赴约,事情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苏曾经有个那么幸福美好的家园,如今却跟他一样,再也没有家了。   容祁喉间发堵,整个人几乎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后悔淹没,环住她的手臂不停收紧。   “我记得他们说自己是‘方家’,还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还有……”苏苏努力回想那天的情形,眉心拧紧,苍白的额头冒出冷汗。   容祁心疼不已,用已经焐热的双手捧住她的脸,连忙说道:“这些信息足够了,苏苏,不要再想了,你身子还没大好,先好好休息。”   可苏苏还想回想起更多细节,好让容祁更快帮自己找到仇人。   容祁无奈之下,只能在她颈间点了一下。   少女闭上眼,身子无力地软倒下来。   容祁小心翼翼地放平方枕,让她平躺上去,将被子拉到她胸前盖好。   临走之前,容祁在苏苏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精神印记,这样她有任何异动,他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容祁将盛满雪水的容器都拿到外面,关上门,倚靠着冰冷的门框出神。   呼出的白雾很快消散,鹅毛般的雪花落下来,很快就堆白了他的青丝,肩头,甚至纤长的眼睫都挂了两片雪花,映得乌黑瞳仁毫无温度。   容祁浑身上下都覆了一层薄雪,一动不动地立在门边,像是雪人。   他想起离开前那夜,他和苏苏在月光下约好来年相见。   还有后来他们在漆黑的树屋里亲吻,温热的气息交换,他那时狂乱得几乎要飞出胸膛的心跳,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明年缎带城放花灯的时候,我在那座桥上等你。”   “这是蓬谷教我的,人族互相勾了手指,就不能爽约。”   “容祁,你一定要来。”   “嗯,我一定来见你。”   甚至当时的每一句约定,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发生在昨日。   容祁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右手。   因为他的爽约,苏苏才受了这么多苦,甚至差点丧命。   想到她那日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模样,容祁眸中蕴起浓浓恨意,神情阴冷,左手聚起黑色的魔气。   手上魔气攻击干脆利落地挥出去,溅出的一行血迹洒下,刺目的鲜红映在墙边白雪上,烫得附近冰雪都开始消融。   容祁眉心都没有皱一下,没有处理伤口,任由血迹低落。   他离开小院,开始四处找寻“方家”的下落。   容祁先是去了那天的河边,正好遇到方家人找过来,便跟在他们后面,见到了苏苏口中的少年。   “废物!一群结丹期的修士,居然连一个弱小的猫妖都打不过,真是丢我们方家的脸。”小少年方冀气得把手边的茶杯丢了出去。   他们方家常年四处打探弱小妖族的居住地,通过偷袭那些妖族,获得了不少好处。   两年前,听说苍羽剑派掌门首徒去缎带城附近游历,所以方冀才会费尽心机去那边晃荡,想在那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虽然他没拜上师,但是偶然在琉璃湖附近察觉到了妖气。   于是方冀设计引来了一个猫妖,跟在他身后,探明了猫妖族的领地,连夜率领众多打手攻入其中,收获颇丰。   滚烫茶水洒在肩上,下面跪着的人一声都不敢抱怨,“少主,那个猫妖应该不会多嘴,不然她若是暴露了自己的妖族身份,不会有好果子吃。”   “哼,万一她豁出命也要给本少爷的名声摸黑呢?她一个猫妖命贱不值钱,要是耽误了本少爷拜师苍羽剑派掌门首徒,本少爷要她生不如死。”   方冀刚骂完,就见门外纷扬的大雪中,走进来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少年,步履平缓稳健,神情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你是什么人?”方冀提起戒备,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杀你的人。”   方家也算是苍羽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竟在初雪之日,一夕之间被灭满门,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少主更是丹田被废,还被剥皮悬挂在了城门上。   其他世家借着帮忙的名义闯进方家,将方家残余的修炼资源洗劫一空,这才发现方家竟一直在私底下对弱小的妖族出手,从中牟利。   一时间,这个消息传遍了苍羽城,人人都说方家自作自受,惹祸上身,怕是不小心惹到了实力强大的大妖,所以才惨遭灭门。   容祁对外界传言一无所知,他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地帮苏苏降温。   那日他帮苏苏报完仇回来,发现床上少女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红晕,额头更是烫得厉害,顾不得清理身上的血迹,容祁连忙去医馆抓来了几个大夫。   老大夫挨个给苏苏把脉,得出了一致结论:“公子放心,她只是染了风寒,煎几服药服下,再好生休息一番便会好了。”   有个大夫医者仁心,看到容祁右手的伤口,拿出药膏和纱布,准备帮他包扎。   “不必了。”容祁付完药费,拿到药包,就烦躁地将他们赶了出去。   他在隔壁柴房里煎好药,端到堂屋一点点吹凉,喂苏苏服下。   之后他又用温水打湿巾帕,帮她擦拭额头,手心。   忙活了大半夜,苏苏滚烫的体温总算降下来,呼出的气息均匀,只是人还昏睡着。   应该是那日看雪时不小心受了凉,想到此,容祁心下懊恼不已。   直到第二日傍晚,苏苏才终于悠悠转醒,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眸中浮现出怔愣,“这是哪儿?”   隔壁的容祁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柴火,忙不迭跑到这边。   看到门口快步进来的少年,苏苏眼睛一亮,喊道:“容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呀?”   容祁脚步停顿一瞬,紧张地来到床边,手心覆上苏苏的额头。   苏苏坐起身,疑惑地眨了眨眼,“容祁,你在干什么?”   手心感受到的温度并不烫,已经恢复了正常,容祁神情有些怪异,试探着问道:“苏苏,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苏苏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   容祁惊愕地定在原地,眸中神色不停变换。   他在床边坐下,眉心蹙起,握住苏苏的双肩,定定看向她,“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破庙,放河灯,琉璃湖,之后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苏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了,我还记得有一个小小的树屋,可以打开屋顶看星星。”   “你还记得山谷吗?”容祁双拳紧握,急声问道。   苏苏欢喜地点头,“记得啊,山里有很多野花,还有小溪,甜甜的树蜜,我们一起捉鱼,你还给我烤鱼吃。”   “那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山谷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啊。”苏苏疑惑地说道。   容祁失神地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经过这次高烧,苏苏好像失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忘记了所有已经丧命的父母,伙伴和族人,忘记了关于“游游”这个名字的一切。   这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我还记得一件事。”   “什么?”容祁正神游天外,垂首想着事情,下意识应道。   下一秒,他唇上突然多了抹温热的触感。   容祁屏住呼吸,瞪大眼怔怔望着她,看到她桃花眼弯起,眸中笑意盈盈,盛满了他的倒影。   苏苏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拉开距离后笑着说道:“还记得这个。”   她记得那天夜里,她和容祁在狭窄的树屋里,像刚才那样。   苏苏不记得父母的教导,自然不明白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就这么做了。   容祁坐在床边,眼神有些呆滞,嘴巴无意识微张,完全忘记了反应。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手,后知后觉地碰了碰唇。   下一秒,右手却突然被人抓住,耳边传来苏苏紧张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容祁这才想起这件事,眸光微闪,赶紧把右手往回收,想要藏起来。   苏苏心疼地抱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对着他被齐根斩断的小指缺口小心吹气,眼泪吧嗒吧嗒直掉,“你的手怎么受伤了?容祁,你疼不疼啊?”   “不疼。”   “你怎么会受伤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容祁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   他抬起完好无损的左手,拇指动作轻柔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泪,嗓音低哑道:“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我现在很厉害。”   “真的?”苏苏泪眼朦胧看向他。   “真的,”容祁收回右手,低声哄道,“这只是修炼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   “你能修炼啦?”少女声音中带上浓浓的惊喜。   容祁颔首,“嗯。”   “你有师父了吗?”   容祁帮她擦泪的动作微顿,想到自己的魔修身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说谎,低声道:“我拜师苍羽剑派,学来的本事。”   苏苏吸了吸鼻子,“你能修炼真是太好了,不过以后可千万要小心才行。手指断了还算小伤的话,什么才算大伤?”   “嗯,我会小心的。”   容祁不想她担心,便转移了话题,“外面还在下雪,你想去看雪吗?”   “想。”苏苏兴奋地应下,撩开被子准备下床。   看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她新奇地摸了摸领口,又摸了摸袖子,触感顺滑,舒服极了,“咦,我有衣服穿了。”   她之前的衣服被血浸透,不能穿了,这是容祁后来给她买的衣裳。   苏苏好奇地摸了好一会儿身上的衣服,才抬头看向容祁,眨了眨眼问道:“这是你给我穿的衣服吗?”   容祁耳根泛起薄红,红着脸点头。   苏苏抓住容祁的衣袖晃了晃,“这个怎么穿上的啊?你快教教我。”   “好。”   容祁白净的脸庞彻底红透,视线有些躲闪,却还是伸出修长的双手,耐心教她穿衣服。   其实他一开始也不知道女子衣服怎么穿,这还是在苏苏昏迷那几日,每天帮她换衣服,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除了学会帮苏苏穿衣服以外,容祁还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   他现在不是一无所有的乞丐,既有银子,又有保护她的实力。   既然苏苏已经忘记了过往那些痛苦,那么他也应该当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和她重新开始。   从此以后,他们会好好在一起生活,过上幸福的日子。   容祁不太会系腰带,用佩环直接将两端扣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说道:“好了。”   苏苏收回看衣服的视线,满心期待地拉着他往外走,“快出去吧,我还从来没见过雪呢。”   “好。”   容祁唇角弯起浅浅的笑意,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第104章 动情   院子里除了通往大门的路被清扫出来以外,其他地方都覆满了皑皑白雪,唯一的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此时也被白雪压弯了枝头。   苏苏直接化作妖身,洁白无瑕的猫儿欢呼一声,跳进厚厚的雪层中,溅起如云雾一般的碎雪,纷纷扬扬许久才散开。   “当心着凉。”容祁向前半步,担忧地叮嘱。   他话音刚落,雪地里就钻出一只毛绒绒的脑袋,晃了晃耳朵,金绿异色的眼眸晶亮如星,看向他说道:“容祁,雪可真好玩,你要玩吗?”   “好。”黑衣少年在它面前蹲下,团了个洁白的雪球给它。   苏苏顶着雪球在院子里来回跑,雪球越滚越大,它推不动了,只能求助容祁。   白猫摇摇尾巴,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   容祁走过去将它抱起来,拍去它身上的雪,按进怀里,脚步却朝着屋里走去,“你去屋里烤火,我帮你堆。”   “可我还想玩一会儿。”苏苏刚从他怀里探出头,脑袋就又被动作轻柔地按了回去。   “你风寒初愈,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苏苏耳朵耷拉下来,乖乖窝进他怀里,“好吧。”   进到屋中后,容祁把炭火盆移到窗边,然后在窗台上放了个敞开的竹篮,垫好厚厚的软褥后,将白猫抱了进去。   “你在这里看着。”   “好。”   窗屉支开一半,苏苏能清楚地看到院中情形,还免于冷风吹,旁边还燃着温暖的炭火盆,这下就不用担心会再感染风寒了。   它坐在窗上看容祁不太熟练地滚雪球,堆雪人,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两句,“容祁,雪人的身子太小啦,头放歪了,再往左边一点。”   容祁眉目温和,按照它说的进行改动,丝毫没有不耐。   黑衣少年面容冷白,容貌俊美,眼瞳漆黑澄澈,薄唇宛如雪地里的红梅,一眼就会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落在绸缎般的乌发上,容祁神情专注,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等他终于堆好一个漂亮的雪人,正想跟苏苏分享,一回头却发现,窗台上的白猫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怪不得好久都没听到它指挥呢。   容祁不由失笑,走到门口拍掉身上的雪,缓步走过去把苏苏抱回床上,又回去放下窗屉,紧闭门扉,把风雪都挡在外面。   他自己则是守在床边,侧枕着自己的手臂,缓缓闭上眼。   半月来都没能安睡,容祁眼下都出现了一圈青黑痕迹。   如今苏苏的身子好利落,还忘了那些不好的过往,他终于能彻底放下心,好好休息。   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屋里的炭火盆静默燃烧着,火星噼啪跳动,摇曳的火光映亮一小片天地。   床边趴着的少年已经睡熟了,纤长眼睫紧闭,眉心舒展,神情难得安宁。   而床上的白猫感受到温暖,也重新化成少女模样,微嘟起嘴,呼出的气息均匀,睡得香甜。   苍羽城东有一处私塾,寒冬腊月的天气,依然有清朗读书声透过敞开的木窗传到外面。   围墙上,坐着个长得很好看的黑衣少年,怀里抱着白猫,正在认真听课。   学堂里的孩子们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一开始有调皮的小孩拿弹弓瞄准白猫,结果石子不知为何原路返回,在那小孩头上砸出一个大包。   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打白猫的主意了,连学堂的夫子都不管那一人一猫,其他人自然更没意见。   听完课,容祁抱着苏苏在城里四处逛,最后停留在一处高高的华丽阁楼上。   容祁用披风把怀里的白猫罩住,背对着寒风吹来的方向,乌发随风飘扬。   而他怀里的白猫扒着油纸包,正准备吃热气腾腾的烧鸡。   见猫爪子不方便,白猫身上白光一闪,就幻化成了少女的模样。   容祁眉心一跳,赶紧用披风将她整个人罩住,直到发觉她穿着衣服才松了口气。   苏苏已经学会了用法诀穿衣服,看来她把他说的话听了进去,知道化为人形的时候不能不穿衣服。   “给你。”苏苏撕下来一只鸡腿,递到容祁面前。   见容祁只是把鸡腿拿在手里,却一口都不吃,苏苏把自己的鸡腿举到他嘴边,“容祁,你怎么不吃呀?”   容祁便咬了一小口,苏苏这才满意,一边坐在他怀里吃烧鸡,一边荡着腿,在屋顶上俯瞰整个苍羽城。   到了傍晚时分,容祁正准备带苏苏离开,他们脚下的阁楼忽然灯火通明,热闹了起来。   别的地方到这个时候都渐渐关门了,这里白日关着门,到现在反倒开始开门做生意。   苏苏心下好奇,便拉着容祁没让走,掀开一块瓦片朝里面看。   里面温暖宜人,馨香四溢,充斥着调笑声,八角琉璃纱灯里装着的夜明珠照亮整个大堂,木柱楼梯都刷着喜庆的红漆,装潢比外面更加华丽。   许多男子从门外进来,脱掉厚厚的大氅,交给门口守着的人,然后喝杯暖身酒,拥着年轻貌美的女子踩着楼梯上楼,走进楼上一间间屋中。   苏苏趴在屋顶好奇地往里看,“咦,这里面好热闹啊。”   容祁对里面什么样子不感兴趣,注意力一直放在少女身上,生怕她从屋檐上滑下去。   一楼大堂的人越来越多,男男女女挤挨在一起喝酒,听曲儿,调笑,玩开心了就跟之前的人一样,抱着美人去楼上房间歇息。   苏苏实在好奇,见一个公子抱人进屋后,就沿着屋脊悄悄走到那边屋顶上,扒开瓦片继续往里看。   “当心些。”容祁自然跟在她身后小心护着,忍不住低声提醒。   他刚说完,就看到面前的少女回头,食指竖在唇前,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   容祁乖乖闭上嘴巴。   过了会儿,苏苏感叹道:“他们真好学。”   “嗯?”容祁侧首望过来,疑惑不解。   苏苏让开位置,指了指漏出暖光的瓦片。   容祁没像她那样凑近了看,只是微眯起长眸,远远地往里看了一眼。   红木架子床上,一男一女盘膝亲密相拥,男子手里拿着本书翻看,女子则是一脸娇羞,看几眼就会羞得闭上眼,然后被男子笑着在脸上亲一口。   容祁隐隐觉得怪异,感觉他们轻浮调笑的样子,不像是在看书。   看到珠帘前面放着个小书柜,里面有许多本这样的书,他指尖微动,从中抽出一本拿了出来。   容祁随意翻开两页,里面基本全是图画,只有少量的字作为注解。   “这是什么书?”苏苏凑过来,借着瓦片漏出来的光,模糊看了个轮廓。   容祁摇头,墨眸中浮现出疑惑,手上继续翻看,“不知。”   在他们两个认真研究这本书的同时,屋里的男女把手里的书丢到一旁,放下床边的钩子,轻薄的朱红烟纱散落下来。   听到动静,容祁掀起眼眸看过去,就见两人缠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同时脱去身上衣物。   隔着一层轻纱,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只能大致看个轮廓。   后来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夜色越来越凉,容祁将瓦片放回原处,带苏苏离开这里,返回小院。   回到屋里,容祁点燃蜡烛,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苏苏从他手里拿走那本书,托腮坐在桌前,认真地研究。   容祁坐在她身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书页上的内容。   看过十几页之后,他眼神微怔,鬼使神差地看了苏苏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容祁顿时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这是本什么书。   他白皙的脸颊以极快的速度蹿红,心快速跳了跳,从苏苏手里夺走那本书,语气很不自然,“太晚了,明天再看。”   “好。”苏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着床边走去。   容祁痴痴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知为何喉咙有些发干。   他连忙低下头,碰了碰发烫的耳朵,逼迫自己赶紧打消这些不该存在的念头。   在屋里燃上炭火盆以后,像从前那样,容祁先上床,把床暖热了再让白猫钻进被窝。   容祁用魔气熄灭烛火,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苏苏趴在他温热的怀里,突然说了句:“容祁,我怎么觉得,那本书上画的很像我们啊?”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猫爪子在容祁平坦的胸前踩了两下。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容祁的回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啊。”于是白猫也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   它的呼吸趋于缓慢绵长,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少年,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   方才苏苏那么问,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所以才会装睡。   黑暗中,容祁的眼眸亮得惊人,气息急促灼热,胸膛里一颗心跳得飞快,仿佛随时都要冲破胸腔飞出去。   他喉结上下滚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书上看到的图画。   这夜,容祁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容祁连忙起身下床来到房间外面,想到昨夜的梦,红着脸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夹杂着碎雪的寒风迎面吹来,冰冷刺骨,总算浇灭了那股莫名的燥热。   自从那夜做了那样的梦以后,出于愧疚和羞愧,容祁再也不与苏苏同眠,而是开始与她分床睡。   可他仍旧像是着了魔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晚上苏苏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掀被下床,想去隔壁找容祁。   还没走到门口,见屋里窗户没关,暖黄的烛火透出来,照亮窗前一小片白雪。   苏苏眼睛一亮,掩唇偷笑了下,蹑手蹑脚地走近,钻进窗屉下面,扒着窗框往里看。   她看到容祁脱了外衣,只穿着洁白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胸膛,却不似她记忆中那么白玉无瑕,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印记。   容祁微仰着头,身子向后靠着椅背,墨眸微阖,眼神有些迷离。   这么冷的天气,他衣着单薄,白皙额头却渗出细汗,脸颊泛着绯红,绷紧下颌,气息喘得厉害。   屋里烛火摇曳,将他微晃的侧影映在墙上。   苏苏目不转睛地看着,没有出声。   容祁好像在做奇怪的事情,还很专心,所以才会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苏苏听到容祁压抑隐忍的闷哼,听起来不像是痛苦,却也不像是欢快。   容祁在修炼吗?   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吹来阵冷风,苏苏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脚都快冻僵了,于是她没有打扰容祁,默默从窗屉下面钻出去,沿着原路回房间休息。   结束后,容祁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垂睫靠在椅子上,薄唇微张,重重喘息着。   神识探向隔壁,察觉少女已经睡熟,他心下稍松。   屋里栗子花气味渐渐消散,想起窗子没关,容祁合拢中衣穿好,起身走到窗边。   正准备放下支起窗户的木棍,视线不经意向下一扫,看到雪地里的东西,容祁瞳孔骤缩,如遭当头一棒,顿时僵在原地。   皎洁月光下,雪地里留下一对娇小的脚印,他再熟悉不过。   脚印踩得很深,像是在这里站了不短的时间。   刚才苏苏来过这里?还在窗前站了很久?   所以他刚才那样……她都看到了?   容祁脑子里“轰”一下,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嘴唇颤了颤,无意识后退半步,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脸颊火烧火燎,红得简直像是能滴出血来。   容祁不知道苏苏刚才为什么没有喊他,也不敢去找她求证,脑子里一时间乱成一团麻,理不出任何头绪。   他忽然开始害怕明天的到来。 第105章 劈山   第二日,苏苏一醒来就闻到饭菜香味,连忙穿衣下床,打开了房门。   容祁听到声响,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走出柴房,进屋把盘子放在桌上,给她和自己各自盛了粥。   他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像是有心事。   苏苏正闷头吃饭,突然想起一件事,咽下口中饭菜道:“对了,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去隔壁找你。”   “啪嗒”一声,格外突兀。   是容祁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他眉心跳了跳,强自镇定地捡起筷子,视线左右游移,没敢看向苏苏,低声问:“然后呢?”   说完,他就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等着苏苏的后续,握着筷子的指骨隐隐发白。   “我看到你在修炼,就回去了。”苏苏语气平静,好似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见她误以为自己在修炼,容祁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又升起些许失落。   相比于这个,更让苏苏在意的反倒是另一件事,“不过我看到你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印记,你炼剑时受伤了吗?”   容祁知道她说的是天罚印记,那是他曾在望天崖受过雷罚的证明,此生都无法抹去。   之前他的身体是傀儡所化,所以会没有天罚印记,无法幻化妖身,修为达到元婴期也没有结出元婴。   而现在这副身体,才是他真正的本体。   “没有,只是修炼时造成的印记,以后会消除的。”   “那就好。”苏苏从不怀疑容祁的话,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吃过早饭,容祁带着苏苏去学堂“听课”。   这次苏苏没有幻化妖身,而是以人身和他一起去的。   容貌出众的少年少女并肩坐在院子的墙头,手挽着手,全神贯注地听夫子授课,比学堂里的学生们听得还认真。   半空中有一剑修刚好御剑从这里飞过,离开一段距离后,又重新飞了回来,视线不停在容祁和苏苏身上来回睃巡。   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容祁掀起眼睫,阴冷目光望过去。   跟他视线对上的瞬间,剑修心中一凛,眉心拧起,神色带了几分戒备。   果然是魔修,还是个修为强大的魔修,自己仅有元婴期修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而在那魔修身边的少女……苏苏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跟一个魔修待在一起?   在秋舟心生疑惑这会儿,苏苏恰好听到不懂的地方,就歪头问容祁。   容祁收回视线,温和地跟她解释。   “你真厉害。”苏苏倾身过去,在他白净的脸上亲了一下。   容祁漆黑的眸光怔了瞬,很快回过神,弯起唇露出浅淡笑意,左边唇角现出浅浅的梨涡,苏苏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   她的手被容祁捉住,“听课。”   少女不再作乱,乖乖坐在墙头听夫子授课。   秋舟心下有了计较,看样子她对身边少年的身份一无所知,恐怕这个单纯的姑娘又被人蒙骗了,只是他不是那少年的对手,须得先回门派禀报师尊再做打算。   容祁长眸微眯,看向秋舟离开的方向,心下莫名有些不安。   接下来几日,容祁暗自提高防备,晚上跟苏苏分开后回到屋里,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床上,以神识随时关注隔壁的动向。   连续几日都没再看到那天那个白衣剑修,紧绷的心弦稍松。   希望那人的目的不是苏苏,不然……   临近过年,容祁带苏苏去成衣铺买衣裳,苏苏挑好衣服走进小房间试衣服。   里面有隔绝神识的禁制,容祁的神识无法探入,便目不转睛地守在门口,看到苏苏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才能放心。   买完衣服临走前,掌柜从里面拿来一套漂亮的新衣,容祁看着不错想直接买下,正准备付钱,掌柜却劝道:“让这位姑娘试一试吧,若是哪里不合适,好直接让绣娘改,就不用劳烦两位客官以后再跑一趟了。”   苏苏觉得有理,便拿着衣服进了小房间。   容祁只好继续等在外面,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间房门。   苏苏刚一进去,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白衣剑修待在帘子后面。   她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这个人,正准备离开,却听他精准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苏苏姑娘。”   苏苏停下脚步,转回身,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秋舟讶然,“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苍羽剑派掌门首徒,秋舟。”   听到苍羽剑派,苏苏的防备卸下不少。   她失去了许多记忆,防人之心浅薄。   “你也是苍羽剑派的弟子,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面待着?”   这家成衣铺是苍羽剑派下面的产业,恰好归秋舟掌管,他得到消息,立刻让人送来新衣服留住苏苏,还好成功跟她见上面。   他在这里布置了隔音结界,外面的魔修少年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秋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苏苏,你上次从苍羽剑派离开,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苏苏这段时间过得很顺心,每次提出回家,都会被容祁岔开话题,久而久之她便不怎么提了。   反正她关于家的记忆很模糊,现在跟容祁在一起过得也很快乐,回不回去都一样。   “我以前去过苍羽剑派吗?”苏苏眨了眨眼,不记得有这么一段记忆,“可能是去找容祁吧。”   秋舟连忙点头,“对,你的确是去找一个叫‘容祁’的人,只是他并非我派门下弟子,你没找到他。”   “我找到他了呀,容祁就在外面。”苏苏指向门口的方向。   那个黑衣少年便是她要找的容祁?   秋舟感觉事情可能有些棘手,问道:“你可知道容祁是魔修?”   “什么是魔修?”   眼看着面前少女一脸懵懂,秋舟总觉得她跟自己上次见到时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好像,她突然间变得单纯开朗了许多,不像上次那么拘谨。   秋舟思忖片刻,换了个问法:“他身上是不是有黑色的雾气?”   苏苏咬着下唇,瞪大眼谨慎地看向他,没有回答。   秋舟便知道了答案,“容祁是魔修,很危险,你不能跟他待在一起,你的家人呢?我送你回去。”   少女的脸顿时沉下来,没了刚才因为他提起苍羽剑派而升起的微弱亲切感。   苏苏板着脸,不满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容祁不是坏人,他也是苍羽剑派的弟子,你是不是跟他在门派里有矛盾,所以才这么说他。”   看来,那个叫容祁的少年还在骗她。   而她似乎还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不知道是不是与容祁有关。   苏苏没了耐心,抱着衣服转过身,正准备离开这件小屋。   “得罪了。”秋舟在她颈间轻点一下,少女闭上眼,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秋舟将她接进怀里,随后便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苍羽剑派。   他的打算是先将苏苏带回门派保护起来,然后引那个叫容祁的少年过来,到时有掌门师尊出手,应当能轻易制服那个魔修。   苏苏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华丽的房间里,刚才那个白衣剑修就在床边站着。   “抱歉,上次我恰好有事,没能亲自送你回家,才让你被魔头蒙骗,”秋舟对她弯下腰,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歉意,“你放心,等下掌门师尊就会过来,他会有办法帮你恢复记忆的。”   苏苏抿了抿唇,桃花眸中浮现出担忧之色。   她不是担忧自己,是担忧容祁。   之前容祁告诉过她,他在她身上留了精神印记,能随时感应到她的位置。   那么容祁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可万一她妖族的身份暴露,被这里的掌门发现,他会不会惩罚容祁,甚至将容祁赶出门派?苏苏放心不下这件事,一直低头抓着被子,根本没听进去秋舟的半个字。   苍羽剑派掌门刚来到琉光峰,天边就有一道黑影疾射而来,朝着前方琉光峰大殿而去。   “何人敢闯我苍羽剑派?”察觉到那人身上的魔气,顾掌门厉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召出自己的佩剑,朝那人攻击而去。   可他的剑刃并没有接触到任何实体,那道身影实在太快,他只看到虚影闪过,攻击便被轻易躲开。   那人回头,顾掌门与他对视了一眼,识海竟有一瞬间的动荡,他没记住那人的容貌,只记住了一双充斥着阴煞之气的墨眸。   容祁之前正在铺子里耐心等着,掌柜主动来找他搭话,随口说起苍羽剑派,容祁正好有兴趣,就认真听着,没注意到自己留在苏苏身上的精神印记位置发生改变。   直到过去半刻钟,他发觉苏苏进去太久,正想敲门问一问,突然发觉精神印记的位置移动,便毫无耽搁地用最快的速度追了过来。   躲开顾掌门的攻击,容祁没有与他缠斗,直接闯入大殿。   听到门口凌乱的脚步声,殿内的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   秋舟没想到容祁会来得这么快,第一时间拔剑戒备,床上的苏苏却眼眸一亮,“容祁!”   虽然从精神印记的感应中知道苏苏没受伤,但直到此刻亲眼看到她好好的,容祁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下,阴沉的脸色稍缓,发现自己后背竟沁出了一层冷汗。   苏苏掀开被子下床,不顾秋舟的阻拦,跑到容祁身边,依赖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着白衣剑修说道:“我刚才在那个房间里昏过去了,醒来就出现在这里,是他带我过来的,还说要让掌门帮我恢复记忆。”   秋舟急切道:“苏苏,他是魔修,他会伤害你的,你快回来。”   “我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他说我们以前认识,可我不记得。”苏苏仰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容祁眸光微闪,将苏苏的手裹进自己手心,“他骗你的,不要相信。”   “嗯,我不信他,我只信你,”苏苏想起一会儿掌门就要来了,怕容祁受罚,便拉了拉他的手说道,“容祁,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容祁犹豫片刻,乌眸深深看了秋舟一眼,收回视线,顺从地颔首,“好。”   他不想吓到苏苏,还是先将她送回去,再找机会来这里报仇。   容祁带着苏苏走出大殿,还未走下阶梯,迎面便被一群身着剑修弟子拿着剑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刚才的顾掌门。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苍羽剑派?”顾掌门朗声问道。   容祁刚才没注意这人说的话,此时才注意到,这里竟然就是苍羽剑派。   他骗苏苏自己的修为乃是在苍羽剑派习得,今日岂不是要暴露?   秋舟也在此时从殿内走了出来,来到顾掌门身旁,“掌门师尊,此人身为魔修,冒充我苍羽剑派弟子,定然图谋不轨。”   苏苏气得涨红了脸,正欲反驳,手却被捏了一下,她闭上嘴巴看向容祁,眼神有些疑惑,仿佛在问他为什么不解释。   告诉他们啊,你也是这里的弟子,不是什么魔修。   容祁带着苏苏飞至半空中,那些剑修也各自御剑飞行,依旧将他围在中间。   “我来这里,只想带回我的……道侣,并不想出手伤人。”容祁本想说“朋友”,可话到嘴边,最后说出口的却是“道侣”二字。   他胸臆滚烫,看向苏苏,对上她似懂非懂的眼神,安抚地对她点点头。   “你自魔域来到我们人族地界,到底有何目的?我们又岂能眼睁睁看你带着人族女子离开?”顾掌门沉声道。   魔域?什么魔域?苏苏听得一头雾水。   容祁知道自己的身份隐瞒不了,没有反驳,掀眸看向顾掌门,眼神幽深暗藏杀意,“你们当真不愿让我离开?”   “你若不肯说出你的目的,今日便留在我苍羽剑派吧。”   顾掌门一挥手,门下弟子便各自用法术化出另一柄剑,齐齐摆好架势,朝着容祁攻击而来。   容祁知道自己练的功法阴狠毒辣,不想当着苏苏的面伤人。   可这群迂腐的剑修又不肯退让。   他眉眼间蕴起寒霜,环视四周,快速想着对策。   最终,容祁的视线落在脚下的琉光峰上。   他左手将苏苏抱在怀里,右手凝聚起丹田处的魔气,浓浓的黑色雾气覆在掌上,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剑修们本能感觉到危险,暂时停在原地,没再前进。   容祁将手中魔气猛地挥出,却不是朝着他们,而是朝着下面的琉光峰。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魔气撞击在琉光峰大殿顶部,转瞬间便让雕梁画栋的大殿坍塌,琉璃瓦尽数碎裂成湮粉。   其下的琉光峰也受到剧烈撞击,高耸入云的山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黑雾乌云翻滚,山崩的声响震耳欲聋,山上虫鱼鸟兽四散而逃,崩溅起的砂石土粒到处都是,众人纷纷御剑抵挡。   包括顾掌门和秋舟在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这宛如魔尊临世的恐怖一幕。   剑修们在震惊之下噤声,除了土木山石接连崩塌的声响以外,场上一时寂静。   容祁这一手震住了所有人,再也没人敢阻拦,他抱着苏苏离开了此处。   回到小院,脚下踩到实处,苏苏还没回过身,依然紧紧抓着容祁胸前的衣襟没有放手,心跳砰砰。   “吓到了?”容祁低头看向她,紧张问道。   方才他一直护着怀里的少女,应该没让她被飞石伤到。   苏苏脸色发白,看到容祁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没有。”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容祁本以为苏苏会问他为什么骗她,可她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容祁,我们是道侣吗?”   容祁脸上泛起薄红,他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喉结滚动,半天才厚着脸皮说:“是。”   苏苏抱住他精瘦的腰,脑袋靠在他胸前,鼻尖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心中一片安宁。   听夫子讲那么多堂课,苏苏并非对“道侣”二字一无所知,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并不排斥跟容祁做道侣。   过了会儿,容祁语气沉肃地说道:“苏苏,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两个月,突然离开,他心里其实很不舍得。   可剑修最为固执,认定他身为魔修必然图谋不轨,一定还会来骚扰他们。   容祁担心苏苏被他们抓去,她好不容易才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往,可不能让这群剑修再让她回想起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   “去哪儿?”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帮你提升修为。”   容祁想起自己苏醒过来的那片有着凤凰气息的山林。   上次他试过了,无法进入凤凰的传承秘境。   这次他有修为在身,再去试一次,说不定能帮苏苏打开秘境,获得传承。   他再怎么谨慎也无法面面俱到,只有苏苏自身获得实力,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好。”   容祁快速收拾好东西,在苍羽剑派的人追来之前,已经带苏苏离开了苍羽城,前往凤凰秘境。 第106章 传承   高高的山崖上,站着一对容貌出众的少年少女,烈烈寒风迎面吹来,青丝随风飘舞。   两人齐齐看向对面山崖湍流而下的瀑布,水声轰隆,砸进下面的水潭中,溅起丈高水花。   外面早已进入隆冬时节,湖水都结了冰,只有这附近方圆数里都温暖如春。   “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打开门口的封印。”容祁收回视线,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他正准备飞身而下,却被苏苏拽住衣角,于是回头问道:“怎么了?”   苏苏看向水帘后面,她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让她过去。   “容祁,我想先自己试试。”   容祁眉心微蹙,视线重新落回湍急水流后面的山洞。   他用神识打探过许多次,山洞口附近很安全,没有任何机关的存在。   “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苏苏目光悠远出神,“若是用武力打开山洞,或许会破坏里面的传承。”   思忖片刻,容祁最终还是答应了,“好。”   如果苏苏遇到危险,他就在一边,可以及时救下她。   于是容祁带苏苏飞身来到瀑布前。   他凝聚魔气形成一个保护罩,将他们两个护在其中,免于头顶冰冷水流的冲刷。   随后,苏苏松开容祁的手,一步步朝着山洞口走去。   树叶被瀑布溅出的水打湿,水滴凝聚在叶尖,终于因叶子承受不住重量而滴落。   苏苏轻而易举便度过了水帘,没遇到任何阻碍,出现在眼前的并非她想象中黑漆漆的山洞,而是一片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田野。   容祁跟在她身后,竟也成功走进水帘。   看来这个秘境选中了苏苏作为它的继承者。   两人回头看,却没看到任何瀑布存在过的痕迹,嘈杂的水声也消匿无踪,仿佛他们原本就走在这里的田野上。   这片田野并非幻境,而是他们经过水帘的瞬间,被传送到了这里。   “走吧。”容祁牵着苏苏的手,眸含警惕,谨慎地走在前面。   凤凰留下的传承秘境应该没那么简单,也许会有危险的试炼和考验。   可两人在田野上走了半天,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只在前方看到一处断崖。   断崖下是个广阔的深坑,隐约可见坑底古树繁茂,遍布藤蔓,中间的巨树足有七八人合抱那么粗,树冠蔓延至坑外,一眼望不到顶。   “我先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容祁说完,没给苏苏反对的机会,便孤身一人跳进深坑。   “等——”苏苏没抓到他的衣角,只好待在崖边,担心不已地往下看。   坑里的光线比上面暗不少,空气中不再有野花香,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泥土气息。   这下面并不潮湿,相反十分干燥,就像是在此处燃烧过一场大火。   容祁踩着巨树裸露在外的树根,绕着树干探寻,看到树干有一面是空的,被人挖出孔洞,空空的树心部位静静悬着一枚燃烧着的赤色妖丹,强大的妖力从上面传出来。   这便是凤凰留下的力量?   容祁屏息凝神,试探着控制魔气想将那枚妖丹取出来,可他的力量被妖丹周围的火焰所排斥,根本无法靠近那枚妖丹。   不过,那些火焰也并没有伤害他。   确认下面没有机关后,容祁才原路返回,将苏苏带过来。   “你慢慢吸收妖丹的力量,不能直接吞服。”容祁叮嘱道。   苏苏血脉低微,如果直接吞服妖丹,会被暴-乱的妖力撑得爆体而亡,即便侥幸活下来,也会饱受这股力量折磨。   苏苏点头,盘膝在树干前面打坐,妖丹上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眉心,在经脉里流转数个周天,最终汇聚于丹田。   她逐渐炼化凤凰妖丹的力量,容祁则在一旁安静地为她护法,没有出声打扰。   妖丹周围的火焰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弭,妖丹也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树干角落放着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化作一道流光,一齐涌进苏苏眉心。   苏苏睁开眼,长呼一口气,感受着比原来敏锐无数倍的神识,以及丹田里蕴藏的强大无匹的力量,有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她低声道:“力量来得这么容易,总教我觉得不安。”   容祁同样觉得,这场传承获得得太过容易了些,没有经历任何考验,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就只是找到妖丹,然后顺利地将其炼化。   可他用神识检查了苏苏的全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好。”   苏苏刚应下,眼前的场景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此时他们正站在瀑布外面,面前是那道湍急的水流,飞过头顶的鸟儿还是那一只,仿佛回到了进入秘境之前的时间。   而他们进去时那枚即将从叶尖滴落的水滴,这时候才刚刚落入水中,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要不是苏苏感受到体内依然留存着强横妖力,她恐怕会误以为在秘境中待的那段时日,只是她自己的一个梦罢了。   苍羽剑派依然在不遗余力地追捕容祁,甚至还号召了其他修仙门派一起围堵他。   可容祁此时正跟苏苏往东南方向一路游山玩水而去,很少会去人族的城镇,即便去了,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想不被任何人发现也很简单。   途径一座山时,他们发现一个奇怪的山洞,进去以后能隔绝所有神识。   苏苏无意间闯入那个山洞,容祁发现自己留在她身上的精神印记消失不见,被吓了一跳,慌忙在四周找人,最后在被野草挡住的山洞里找到了苏苏。   “怎么了?”苏苏只是好奇进山洞探一探,见容祁面色煞白地快步走过来,疑惑问道。   见她平安无事,容祁松了口气,“没什么,刚才突然感应不到你的位置了。”   苏苏弯起眉眼,笑着道:“我现在很厉害,不用担心我。倒是这个山洞有些特殊,你在里面,我去外面给你传音。”   “好。”   苏苏走到山洞外面,试着给里面的容祁传音:“容祁?容祁?”   可她感觉神识那头像是涌入了一片虚无的海里,收不到任何回应。   就连苏苏用法术幻化出的小鸟,到了山洞口附近,也会瞬间消失,就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吞没了一般。   玩累了,苏苏和容祁并肩朝着山下走去,随口说道:“这个山洞能隔绝神识,法术探进去也会被吞噬,不如就叫它‘虚无洞’吧。”   走着走着,苏苏的脚步忽然一停,看向树前面那个奇怪的生物——巴掌大小,容貌精致如瓷,耳朵很尖,身后生了一对透明双翼,眼睛是湖蓝色的。   容祁也看到了那个小东西,目露疑惑。   他在龙族典籍上,从没见过这种生物,不过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妖气,应该是某个妖族。   蓝色精怪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没想到他们两个都能看到自己,愣了一瞬,然后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扇动翅膀来到二人面前。   “属下虬婴,拜见妖王大人。”蓝色精怪恭敬地对苏苏行礼。   “你是谁?”   虬婴没有抬头,回答道:“属下是精怪族的族长虬婴,受妖王印契约,世代尊奉妖王。”   苏苏转头,跟容祁对视一眼,而后又看向这只漂亮的精怪,“你说我是妖王?”   虬婴颔首:“正是,属下感应到您继承了凤凰妖王之力,您自然是新一任妖王。”   说完,虬婴转向容祁的方向,问道:“这位是妖王大人的道侣么?”方才就见他们手拉着手,姿态亲昵。   “他是我的道侣。”苏苏主动握住容祁的手,说完便看向身边少年。   听到这句话,容祁呼吸一滞,眸中顿时燎起星火般的光亮,目光灼灼地与她对望,心跳好似疯了一般,剧烈地撞击着胸膛,胸臆间滚热一片。   上次他说自己是苏苏的道侣,苏苏虽然没有辩驳,却也没有回应。   这次可是她亲口承认的。   他们现在是道侣,不只是伙伴,也不只是朋友。   “王夫大人竟是龙族,失敬失敬。”虬婴抬头看向容祁,不着痕迹地试探。   虬婴自信,神识再怎么强大之人,都难看穿他的隐身术,除非是龙族。   所以这个魔修,应该是一条魔龙,而龙族早在万年前便覆灭于魔尊之手,眼前这个魔修的气息又与妖王不相上下,那么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只是,魔尊不早该身陨才对么,怎么可能还活着?   至于妖王大人为什么能看穿他的隐身术,自然是因为金绿异色双眸——魔神之眼。   苏苏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以手掩唇,看向容祁:“容祁,你是龙族吗?”   容祁漫不经心的视线从那只精怪身上扫过,虬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是,忘记告诉你了。”容祁没有否认。   之前他想告诉苏苏自己的身份,但因为用的傀儡身体,无法幻化出妖身,所以才没有说。   后来忘记了这茬子事,被这个精怪一提醒才想起来。   苏苏眼神晶亮地看了他好几眼,想说些什么,可碍于外人在场,到底还是暂咽了下去。   “敢问妖王大人要去何处?”虬婴又问。   苏苏和容祁只是随心所欲地在附近游玩,并没有什么目的地。   “不如妖王大人随属下暂且返回碧云界,如果您和王夫还未举办结侣大典,属下也好为你们张罗。”   苏苏记忆中没见过什么妖族,对妖族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于是就和容祁一起,跟随虬婴回去。   反正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实力,即便虬婴有什么阴谋,他们也不用怕。   其实他们此时就在碧云界界内,所以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尊主殿,这里据说是一位叫步仇的蛇族大尊居住的地方。   走进主殿,几位地位卓然的大妖已经在里面等候了,二男一女,皆长相不凡,各有特点。   步仇懒洋洋地坐在首位,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坐没个坐相。   等容祁和苏苏二人走进来,他轻慢地撇过来一眼,看到苏苏的容貌,视线陡然凝住,赤红竖瞳也跟着收缩了下。   而从苏苏一进来,阳俟的视线就黏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殿内唯一的女子最先回过神,嗓音温软,“在下虎妖饶含,拜见妖王大人。”   阳俟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自我介绍:“我是狼妖,阳俟。”   他正想提醒步仇别先急着跟妖王作对,结果刚转头看向首座,就看到那条老不死的蛇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体,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门口的少女。   妖族本性,喜欢漂亮的人和物,龙族和蛇族尤甚。   原本听虬婴族长说,现在的妖王是一只猫妖,步仇还十分不服气,甚至故意坐了主位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不过现在看来,他们都不用担心,步仇会挑衅妖王了。   果然,等步仇终于回神,连忙从主位上走了下来,来到苏苏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蛇妖,步仇,碧云界之主。不知这位是?”   后面那句,他是看向容祁问的。   自从刚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苏看,这个黑衣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就十分不善。   “这位是妖王大人的道侣,不仙峰就在碧云界界内,过段时日正好为妖王大人和王夫举办结侣大典。”虬婴解释道。   容祁不记得隐藏气息的方法,步仇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魔修身份。   虽说魔族在人族和妖族眼里的印象不怎么样,但毕竟妖族向来和魔族井水不犯河水,也并无什么大的仇恨,所以步仇饶含三人倒也没对容祁表现得多排斥。   “哦,原来是妖王大人的道侣,”步仇毫不在意地朝着苏苏伸出手,又朝她眨了眨眼,“王上,您初来碧云界,人生地不熟,属下带您熟悉一下环境。”   容祁绷紧下颌,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开始后悔带苏苏来这个地方了。   早知道这里有不安好心的一狼一蛇,他就不该同意来这里。   不过,容祁身边的少女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心情,一听要在附近玩,便欢喜地应下了,“好啊。”   她轻易就被步仇阳俟骗去,容祁哪里放心得下,只好郁闷地跟上。   从主殿离开,虬婴返回自己的住处。   没多久,一个翠绿色精怪气喘吁吁地从外面飞进来,一进屋就因为力竭摔到地上,“终于到了,碧云界可真够远的。”   虬婴正埋头钻研古籍,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弓玉,“你来了。”   翠绿色精怪喘着粗气爬起来,“师父,见到妖王大人了吗?”   “嗯,她跟步仇四处熟悉碧云界去了。”   “我果然没赶上。”弓玉唉声叹气地说完,彻底瘫倒在地。   等终于休息够了,弓玉才扇动翅膀来到桌子旁边,“师父,妖王大人是什么样的?”   “十几岁的女子。”虬婴闭目养神。   “我听说妖王大人是猫妖?只有她一个人吗?”   问完这句话,弓玉看到虬婴睁开眼睛,神情有些沉肃,“她身边还有个魔修。”   “魔修?”   虬婴微微颔首,“我怀疑那魔修是魔尊,所以没将那件事说出来。”   来之前,祭司让他给新任妖王带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只是看到容祁,虬婴暂且将那件事压了下来。   总归这是关于百年之后的事,早几日晚几日说并不影响。   “魔尊?!”弓玉刚准备喝口水,听到这个消息被呛得直咳嗽,白玉般的脸庞泛起红,“咳咳,可是魔尊不早就应该死了吗?”   “我也觉得魔尊应该早就已经死了,毕竟过去了万年,他没有压制修为的方法,再怎么通过杀人逸散过高的修为,也不可能一直不进阶伪神。”   步入半步神阶巅峰之后,即便不修炼,力量也会稳步增长,逐渐将妖魔逼入灰飞烟灭的死路。   当年魔尊就已经是天地间的巅峰修为,离伪神阶只有一步之遥,就算他残暴嗜杀,通过这种方式逸散了多余的修为,也不应该能坚持万年才对。   “师父,您确定他是魔尊吗?”弓玉问道。   “他的气息隐隐在妖王之上,如果他不是魔尊,我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据他所知,能有效压制修为的功法,只有精怪族手上的“分魂术”,即分出一部分魂魄注入傀儡体内。   因为灵魂的缺损,修为便基本上不会再自动提升,得以卡在伪神阶的门槛前。   “那魔尊怎么会在妖王大人身边?”   “他是妖王的道侣。”   听到这里,弓玉的神情有些古怪。   魔尊是和凤凰妖王同个时期的人物,现任妖王是凤凰妖王的传承者,她和魔尊结为道侣,怎么看怎么奇怪。   过了会儿,弓玉继续问道:“对了师父,关于分魂术,您研究得如何了?”   虬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已经将分魂术的功法补全,但始终没能练成,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师父别急,妖王大人才刚继承上任妖王之力,您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参悟分魂术。”   “但愿如此吧。”   魔尊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和妖王成了道侣,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沉思的虬婴忽然抬起头,对弓玉说道:“马上派人寻找情玉。”   “找情玉做什么?”   “给妖王和魔尊。”   弓玉应下后,转身飞出大殿吩咐手底下的人,返回时才恍然明白,师父是要用情玉来试探魔尊的真心。   如果魔尊对妖王大人是真心,那样他们就不用防备魔尊了,会省不少麻烦。   如果魔尊另有图谋,他们必须提高警惕。 第107章 龙身   第二日一大早,晨光熹微的时辰,苏苏房间的门就被敲响。   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外站着的步仇,“有什么事吗?”   “山下有条清河,要不要去抓鱼?”   步仇说出这句话后,就看到面前的少女眼睛一亮,残存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好啊。”   施了个清洁术,苏苏走出房间,敲响隔壁的门,“容祁,步仇说去河里抓鱼,你要一起吗?”   她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衣着整齐的容祁出现在门口,墨眸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步仇带他们下山的路上,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们既然是道侣,为何要分房睡?”   “我们以前一起睡的。”踩着并不平整的石阶下山,苏苏随口回答。   “为何现在开始分房了?可是闹了矛盾?”   “才没有。”可分房的原因,苏苏答不上来,因为这是当初容祁决定的。   容祁停下脚步,脸色阴沉下来,看向步仇的眼神暗含警告,不悦说道:“这是我们的私事。”   步仇挑了下眉,没再开口。   来到山下,果然看到一条清澈的河,肥美的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   “这里有好多鱼啊。”感叹完,苏苏穿着衣服跳进水里,没有用妖力,而是直接用手尝试着去抓滑溜溜的鱼。   她喜欢吃鱼,尤其爱吃烤鱼。   跟容祁到处游玩这段日子,她已经学会了游水,也不像以前那么怕水。   容祁正准备跟着她下水,却听身边步仇说道:“按我们妖族的规矩,实力强大者可以拥有数名道侣。苏苏实力强横,未来道侣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我好心劝你别太善妒。”   走在前方的黑衣少年脚下停顿,缓缓转回身,阴冷眼神对上步仇。   “你说什么?”少年身形清瘦,个子却比步仇还高出一些。   步仇吊儿郎当地回答:“你能防得住我一个,难道还能防得住我们妖族那么多位大妖?”   说完,他也走进水里,化为半妖形态,黑红相间的蛇尾轻而易举就抓到了几条鱼,甩到岸上。   猫妖都喜欢吃鱼,他这招叫做投其所好。   容祁心事重重地下水,垂眸望着及胸口的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苏看到步仇的蛇尾,抓鱼的动作停下来,心中不由得升起惧怕,有些头皮发麻。   不过这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来。   她游到容祁身边,碰了碰他的衣袖。   容祁眼睫轻颤,回神望向她,嗓音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怎么了?”   “我能看看你的妖身吗?”   容祁没有立即答应,神色有些犹疑。   “不方便吗?”   “不是,”容祁舔了舔唇,眸光渐渐黯淡下去,“我的妖身……不好看。”   族人大都是金龙,赤龙,就连步仇的妖身都夹杂着红色,只有他是黑如污泥的黑龙。   “才不会呢,你长得这么好看,妖身肯定也很好看。”   容祁被苏苏说动,对上她眸中显而易见的期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潜入水中,消失在水面上。   苏苏正疑惑着,就见一条黑龙破水而出,又落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虽然这条河足够宽广,但对于妖身庞大的龙来说还是显得有些逼仄狭窄,龙还是更适合遨游于广阔无垠的海中。   黑龙调整了下方位,将自己的身子盘成一个圈,慢慢绕着苏苏转。   苏苏的视线追随着它的脑袋,“你是容祁?”   黑龙停在她身边,尾巴轻轻拍了拍水面,有些腼腆地点头。   苏苏扑上去抱住它巨大的龙头,语气充满了兴奋,“我从没见过龙呢,容祁你真厉害。”   原来龙背上有坚硬的黑色鳞片,还有爪子和龙角,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很乖。   少女腰间缠上一条尾巴,将她放到黑龙背上。   “抓住我。”是苏苏很熟悉的低沉嗓音。   苏苏下意识听从它的话,抱住黑龙的脑袋。   下一瞬,黑龙劈开河水,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苏苏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得更紧。   容祁已经很久没有化为妖身在水里畅游了,冰凉的水抚过肌肤,这样的感觉让他怀念又舒爽,更何况背上还坐着他最重要的人,胸中更觉自在。   “再快点儿,再快点儿。”苏苏抱着黑龙的脑袋俯下身子,耳边飞快掠过湍急水流,鱼儿被吓得四散而逃,她却兴奋得脸颊通红,心跳怦然。   步仇用力闭了闭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河里那条黑龙。   他没有看错,那个少年确实是龙族没错,可龙族不是早已覆灭了万年么?   黑龙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威压,让步仇很不舒服,他只好收起蛇尾,回到岸上,湿透的衣服眨眼间便恢复干爽。   步仇趴在树梢上,单手托腮,遥遥看向那条龙和它背上的少女,遗憾不已。   明明他的妖身跟龙也差不多,为什么苏苏不喜欢蛇,只喜欢龙呢?真是想不通。   一人一龙在河面上玩得不亦乐乎,步仇本想趁机抓几条鱼,展现一下自己的技术,没想到反倒便宜了那条可恶的龙。   苏苏缓缓直起身子,觉得抱着龙头不方便,见龙角也很结实,就试着握了上去。   结果刚碰到龙角,黑龙的身子就突然来了个巨大的颠簸,差点把她摔进水里。   黑龙心里一跳,连忙稳定身形,将她稳稳地托住,停在原地。   “怎么不走啦?”苏苏握着龙角的手微微用力,低头问道。   容祁浑身不自在,既想让她松开手,又想让她握得更紧,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黑龙强迫自己龙角上传来的酥麻触感,想继续专心带她畅游,可还没游出去多远,被忽略的感受就又一次席卷全身,简直像是把它整个放在火炉上炙烤。   “苏苏,别抓我的角。”黑龙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哑。   “我没抓你的脚呀。”苏苏沉浸在玩水的快乐中,脑子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黑龙在原地转了两圈,身体难受得像是要爆炸,却不舍得把她甩下去,只能耐着性子劝她松手,“你先松手。”   苏苏这才发觉它的不对劲,赶紧松手,懊恼不已,“这个不能抓吗?对不起。”   “没事。”   “是不是抓疼了?”   “没有……”容祁话音还未落,察觉到喷在龙角上的温热气息,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闷哼了声。   好在他现在是妖身,不然脸颊肯定已经彻底红透了。   苏苏以为自己弄伤它了,轻轻吹了吹它的龙角,“对不起,我刚才看它好像很硬很结实的样子,以为可以抓的。”   黑龙深呼吸两下,发觉自己的状态濒临失控,决定先把苏苏送回岸上。   返回岸边的时候,苏苏忽然又说了句:“容祁,你的龙角好烫,是不是受伤了?”   她不小心碰了一下,被烫得立马缩回手。   黑龙停在原地,不再朝岸边靠近。   苏苏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从黑龙背上滑了下来,却没有落进水里,而是被黑龙死死缠住。   在树上旁观了全程的步仇“啧”了声,跳下树,自觉地站到远处。   迎面正好遇上飞来的弓玉,“步仇大尊,王上呢?”   步仇背对着河边,用拇指指了指身后。   弓玉正准备飞过去,被步仇一巴掌拍了回来,“别过去。”   “为何?”弓玉不解。   步仇不在意地说道:“那条龙在发-情。”   妖族不像人族规矩那么多,即便还没有正式结侣,想什么时候合修就什么时候合修。   弓玉:“……”   为了缓解尴尬,他说了句:“在下对于龙族的喜好,略微有所耳闻。”   “你找苏苏有事?”步仇斜倚着树干,懒懒问道。   弓玉点了点头,“师父让我把情玉交给王上和王夫。”   他们运气很好,刚说要找情玉,就从一个人族剑修门派手里买到了两块,弓玉立刻把情玉给送过来了。   “先等着吧,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   “是。”虽然站在这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弓玉还是转过身,改为背对着河边。   容祁化作半妖形态,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里。   苏苏一抬头就看到容祁白皙的脸庞绯红,眼尾也泛起红,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灼热的鼻息喷拂在她额头,有些痒。   苏苏还是头一次见容祁顶着两只龙角的模样,觉得新奇又可爱。   “你不舒服吗?”苏苏抱住他的脖子。   容祁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难耐地“嗯”了声,只是静静抱着她,没敢有多余的动作。   以他的神识,自然早就察觉到步仇已经离开,附近半个人影都无。   但还是不舍得伤害她。   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身上的燥热却没有半分缓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容祁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心中躁动难安。   苏苏莫名想起那天在书上看到的图画。   她跟容祁同住同行这么久,对那些事情其实有了朦朦胧胧的了解。   担心事情会脱离掌控,容祁正准备依依不舍地松手,面前的少女却突然抱着他的脖子将他往下带。   容祁低下头,唇上落下柔软的触感,稍触即离,紧接着,头顶的龙角又被小手摸了一下。   苏苏稍微退开,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身边的水流。   哗啦啦的水浇不灭胸中的火,容祁瞳孔骤缩,脑海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   双手捧住苏苏的脸,容祁低头有些情急地吻上去,纤长的眼睫轻颤。   没多久,步仇正跟弓玉说着话,就见恢复人身的黑衣少年抱着少女从河边走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法术烘干。   “这么快?”步仇感叹了句,招来容祁冰刀子似的眼神。   弓玉连忙走上前,将芥子袋里的情玉拿出来,“在下是虬婴族长的徒弟,师父让我把情玉交给二位,温养一段时日可变成情玉镯,到结侣时可以扣在一起形成‘情人扣’。”   苏苏的视线从这个翠绿色精怪身上收回,“谢谢你。”   她将两块情玉分别扣在自己和容祁的腰带上,然后就任由容祁抱着回去。   身后传来步仇的好心提醒:“苏苏,龙涎有催欢效用,你别被他骗了。”   龙族跟他们蛇族差不多,没有发情期,因为常年都处于很敏感的状态,经不起半点撩拨。   就怕那小子阴险地用龙涎欺负苏苏。   容祁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心道还好方才亲吻时,没让苏苏接触到太多龙涎。   上山的石阶陡峭湿滑,路上只有他们二人,四周静悄悄的。   苏苏担心容祁抱着自己太累,“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的。”   容祁抿唇不吭声,依然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仔细看去,他的眼眶还红着,像是哭过。   刚才容祁确实哭了一次。   苏苏流了点血,她自己都还没觉得多疼,结果容祁却被吓得不轻,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抽身离去,慌乱地替她检查,“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没有,我没事。”苏苏摆手推脱,依然被他坚持抱到岸上上药。   之后容祁让她躺在草地上休息,他自己在冷水里游了好几圈,回来就一把抱起苏苏,不让她走路。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快出来。   回到住处,容祁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放到床上,他自己坐在床边,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苏苏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容祁俯下身子,泛红的耳朵凑近她唇边。   脖子被一双手臂环住,容祁下意识侧首,两人面对着面,距离极近,互相交换着呼吸。   苏苏仰起下巴主动覆上他的唇,轻咬了下,试图顶开他的唇齿。   她不想让容祁忍得这么难受,明明他那么温柔,她没觉得疼的。   容祁有一瞬间的动摇,可想到自己方才弄伤了她,立马清醒过来,忍着不舍将少女推开。   他别过脸,眼神四处游移,没敢看苏苏的表情,急急留下一句“我去做饭”就落荒而逃,背影有些仓皇。   容祁走得慌乱,心神不宁之下,一头撞到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在原地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迟钝地抬手抚摸伤处。   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容祁更觉窘迫赧然,脸颊比晚霞还要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杏花开遍的时候,苏苏和容祁的情玉都已经温养成了情玉镯。   他们的感情炽烈而纯粹,所以温养的过程才格外快,原本定下的结侣时日也被提前。   容祁和苏苏换上神圣的金色祭衣,一大早就跟众人一块去了不仙峰。   结侣步骤繁琐,两个人没有丝毫不耐,耐心地一项项完成。   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步仇和阳俟自然不会捣乱,都乖乖在一旁观礼。   “结情人扣!”司祝高喊一声。   容祁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苏苏同样褪下自己的手镯,交到他手中。   接下来,只要两枚玉镯扣在一起,便说明他们心心相印,琴瑟和鸣。   而如果玉镯没扣在一起,则说明他们并非那么恩爱。   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   容祁心跳倏然加快,他深呼吸两下,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将两枚玉镯碰在一起。   “咔嚓”一下,玉镯直接打开,形成了情人扣。   看着成功扣在一起的玉镯,容祁猛地松了口气,心里悬了好些时日的巨石终于放下。   他眼眶发热,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就在这时,阳俟忽然指着天边,惊呼出声:“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的视线都被引过去,容祁逼退眼中的湿意,也随之望过去。   不仙峰崖顶,天边突现层层叠叠的彩云,在日光照耀下美轮美奂,雾气缭绕,宛如画中的仙境。   而伴随彩云一同出现的,是一对青赤比翼鸟,相互依偎扇动翅膀飞过,发出高亢的鸣叫。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定在原地,忘记了说话,只出神地望着那里。   过了很久才有人出声,打破不仙峰顶的沉默,“天降彩云,还有青赤比翼鸟,你们真是天命注定的神仙眷侣。”   “真是天生一对啊,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呢。”   “人族结侣都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异象,说明我们妖王是有福气的人。”   苏苏被天边的景象惊艳到,久久回不过神,等她收回视线,正好对上容祁灼灼的目光。   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漆黑眼底仿佛烧着一簇炽烈的火,让苏苏的脸颊也开始发烫。   容祁向前半步,忍不住胸臆中翻滚的激动,用力将身着金衣,圣洁出尘的少女拥入怀中。   待结侣大典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容祁从头至尾都牵着苏苏的手,不舍得松开。   回到住处,步仇等人先是恭喜他们结侣,各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虬婴在这时候上前,将祭司托他转告的事情原话相告:“王,王夫,祭司测算,百年后将会有神陨之地现世,地点在人族万仙山,到时您可前去,说不定能获得飞升成神的机缘。”   既然证明魔尊对妖王大人是真心的,并无其他目的,那么这件事就没必要再隐瞒。   只是,为何祭司大人说的是让妖王一人前去,没提魔尊同行呢?   虬婴没有细想,便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服侍的小妖也退到院外。   挂了红灯笼的院子里,只剩下容祁和苏苏两人。   他们已经正式结侣,再分房睡就不合适了。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苏苏住的房间,屋里模仿人族成亲的仪式,墙壁和窗屉上都贴满了大红的囍字,还有龙凤红烛,鸳鸯锦被,朱红罗帐,一眼望过去满目火红,布置得十分喜庆。   容祁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被苏苏牵着手拉到床边,拘谨地坐下。   沉默许久,容祁才憋出一句:“你饿不饿?”   苏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精致的眉骨,朗星一般的墨眸,殷红的薄唇。   跳动的红色烛火愈发衬得容祁面如白玉,俊美又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让人移不开眼。   被她这么认真地盯着看,容祁心快速跳了跳,空咽了下,喉咙莫名发干。   察觉容祁紧张地屏住呼吸,苏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容祁的脸色更红,墨眸湿润,不自在地抬手碰了碰发烫的耳尖。   苏苏脱掉鞋袜,跪坐在床上,双手握住容祁的肩,在他惊愕的视线中,一点点将他按进身后柔软的被褥中,与他朝上的手心十指相扣。   少女趴在他胸前,听到他如雷一般的心跳声。   她主动亲吻容祁的唇,手绕到他腰间,玉石佩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容祁想要起身,又被按回床上。   有湿润的吻落在眼上,容祁只好闭上眼,伴随着热气轻呵进耳,他听到温柔如风的安抚声:“别怕。”   如同一汪清泉注入,他燥乱的心情莫名平复下来不少。   容祁白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薄唇微启,气息急促,只能用力攥紧她的手,仿佛抓紧风雨飘摇的水面上悬浮的树枝。   他刚忍不住反客为主,占据上风,就见苏苏眸中迷蒙突然褪去,“容祁,我识海中出现了一块石头。”   容祁迷乱的思绪恢复清明,连忙打出一道神识,探入她的身体,“别急,我看看。”   刚进入识海,便看到碧蓝海洋上空悬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容祁在那块石头上感受到了十分熟悉的气息,这道气息莫名让他觉得不安,仿佛当下的一切美好都是虚幻的梦境,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可他的神识受到某种吸引,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朝着石头靠近。   接触到那块石头的瞬间,磅礴神力朝他挤压过来,随着一阵剧烈的烧灼般的刺痛,容祁脑海中接连不断地涌现出被封印的记忆。   他为什么要特意前往望天崖,又为什么要造出傀儡替自己行事。   以及后来他为什么会昏迷在凤凰秘境附近,神识为何会遭受重创。   他都想起来了。   “容祁,那块石头,好像是凤凰秘境里的。”苏苏隐约想起,上次在凤凰秘境,似乎在妖丹附近看到了这块石头,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躲进自己的识海中。   容祁拥着她,撑着身子的手臂肌肉鼓起,脸色煞白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有滚烫的液体滴进苏苏眼里,泛起轻微的刺痛,视野变得雾茫茫。   苏苏本以为是容祁的汗水,用力眨了眨眼,待眼中的朦胧褪去,她才发现,容祁正痴怔望着她,神情痛苦,眼泪纷然而落。   “容祁?容祁你怎么了?”苏苏以为他担心那块石头,连忙说道,“那块石头没有伤害我,它只是待在识海,我没事的。”   容祁俯下身用力抱住她,绝望地闭上眼,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沙哑着嗓子一句又一句地喊她:“苏苏,苏苏……”   容祁曾以为上天可怜他遭受不公,所以才会把这么好的苏苏送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黑暗的日子。   可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   原来命运从未善待过他。 第108章 魔域   “容祁,你怎么了?”苏苏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去眼泪,眸中担忧显而易见。   容祁嘴唇动了动,余光忽然被大红的鸳鸯锦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他们结侣的日子。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如果他将那件事说出来,可想而知苏苏会有多伤心痛苦。   犹豫再三,容祁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她。   “没什么,”他俯身温柔地亲了亲少女的侧脸,“你刚才说,那块石头你曾在凤凰秘境里看到过?”   苏苏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点了点头,“嗯,我炼化妖丹力量的时候,隐约看到过一眼,只是那时候没放在心上。”   见容祁眉心渐渐拢起,她连忙道:“它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图,你不用担心。”   “嗯。”容祁垂下眼睫,神情若有所思。   那块石头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万年前他曾和凤凰妖王争抢过的秩序石。   当初他用借助邪魔珠打败凤凰妖王韶游,夺走秩序石,后来又被她用凤凰泪,将秩序石重新夺去。   那个秘境是韶游留下的秘境,秩序石自然也在里面。   唯一让容祁想不通的是,秩序石为什么会进入苏苏的识海?而且并没有要伤害她的迹象。   可秩序石不是最排斥妖魔吗?   还有,苏苏以前的名字叫“游游”,会不会跟韶游有一定的关联?   为了不让苏苏察觉到异样,容祁收敛起所有心神,俯身轻吻身下少女的侧脸,动作轻缓下来。   他现在最庆幸的是自己及时恢复记忆,否则若是漏了元阳在苏苏身体里,恐怕会让她直接进阶伪神,到时便只有一年寿命了。   一夜过后,第二日,容祁醒来时,苏苏还在睡着。   他悄无声息地下床,站在床边静静望了会儿她的睡颜,帮她把露在外面的手臂塞回被子里,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沿着曲折的红木回廊,容祁来到虬婴的住处。   虬婴步仇等人都早已辟谷,没有像凡人一样休息和用五谷的习惯。   察觉到容祁的到来,还不等他敲门,里面就传来虬婴的声音:“请进。”   殿门敞开,容祁迈过门槛走进去,看到正在钻研古籍的湖蓝色精怪。   虬婴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对上容祁阴鸷深寒的眼神,话语忽然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容祁周身的气质与昨天截然不同,每一步都给他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虬婴被他散发出的威压定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深呼吸两下,压下脊背发寒的感觉,问道:“王夫来找属下,是有什么事吗?”   “你可有办法压制半步神阶的修为?”容祁昨夜恢复记忆后,受数万年魔尊记忆的影响,又有无数业障缠身,身上难免煞气深重,嗓音也比起从前多了几分靡丽低醇。   虬婴下意识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咽了口唾沫答道:“有是有,分魂术的功法已经补全,但我还从没施展成功过,还在寻找原因。”   容祁幽沉的眸中浮现出不悦,转身朝着殿外走去,“我带她回魔域。”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虬婴瞪大眼睛,连忙道:“不行,王上过不去死梦河,你这样会让她陷入危险。”   “我自有办法。”   “魔尊!”虬婴急声喊道,语落便见黑衣少年停下脚步,“你到底想要什么?”   容祁没有回头,身姿挺拔颀长,长眸半阖,看向门边透进来的一抹温暖日光,沉声道:“我要她活着。”   虬婴心中一跳,“我会想办法帮王上压制修为,你不需要带王上离开。”   他刚说完,就听前方传来一道冰冷嗤笑。   紧接着是一道不含任何温度的声音,“你若真有办法,万年前她便不会陨落。”   韶游,游游。   再加上苏苏轻而易举便获得了凤凰妖王的传承,无需质疑,她便是当年的凤凰妖王,韶游。   过去了万年,虬婴都没能找到成功施展分魂术的办法,再给虬婴多少年,他才能成功?   虬婴等得起,苏苏可等不起那么久。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带苏苏回魔域,用他自己的办法帮她压制修为。   虬婴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离开,黑色衣角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视野中。   他做不到的事情,说不定魔尊能做到。   魔尊到现在都还活着,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而且魔尊和王上已经结成了情人扣,足以证明魔尊不会对王上不利,这一点不需要担心。   只要魔尊成功帮王上压制修为百年,到时王上就能进入神陨之地,说不定便能得知真正的飞升之法。   长叹一声,虬婴决定继续研究分魂术。   明明功法已经补全,他也成功造出了能盛放灵魂的傀儡,可就是无法将灵魂牵引过去,似乎需要另一道意识才能带领副魂进入傀儡。   可怎么才能分出另一道意识呢?   回到住处,苏苏正好刚睡醒过来,一看到床边站着的容祁,便睡眼朦胧地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   娇小柔软的身子撞过来,带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直直地撞进容祁心里,让他的心跳从高处骤然落下,疯狂跳动,胸臆间滚烫一片。   容祁抱着少女坐在床边,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胸前,“抱歉,昨夜让你累到了。”   苏苏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脸颊微红,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没有。”   他们从未像昨夜那般亲密过,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容祁抬手将她微乱的青丝拨到耳后,正准备说带她回魔域的事情,就听苏苏揪着他的衣襟,红着脸问道:“我们会有个孩子吗?会是龙还是猫呢?”   一低头,便对上她眸中掩饰不住的期待,湿润润的桃花眸盛满了他的倒影。   分明是无比温馨的场景,容祁心中却好似被利刃蓦地一刺,顿时鲜血淋漓。   他们不会有孩子。   元阳只有与女子亲密才能出来,可容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找其他女子。   所以他根本无法交元阳,而且……他往后无法继续照顾她,也不希望她有孩子。   容祁低头,在她艳若桃李的脸上轻轻亲了下,“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苏刚睡醒,意识有些迷糊,很快就把刚才的话题忘在了脑后。   “魔域,我从前住在那里。”   少女顿时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容祁,你都想起来了?”   以前她从没听容祁说过自己的过去,心生好奇之下曾问过他,可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今日他突然这么说,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容祁微微颔首,“嗯。”   苏苏亲了下他光洁白皙的下巴,“那我跟你一起回家。”   家。   这个字眼让容祁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他哪有家,魔域只不过是最适合他的落脚之处罢了。   不过……   漆黑涣散的瞳仁重新聚焦,落在怀中少女身上。   容祁收紧手臂,将苏苏紧紧拥入自己怀里,闭上眼长呼口气。   如今他有了最爱的人,也有了真正的家。   苏苏跟步仇阳俟等人告别。   阳俟和饶含都有些不舍,但只压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只有步仇挑眉看向容祁,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我还没动手抢呢,不用这么怕我吧?”   他以为容祁这么突然带苏苏离开,是因为不放心他和阳俟的存在,所以想把苏苏藏起来,不让他们任何人接触到。   容祁懒得解释,凉凉抬睫,幽寒深邃的目光扫过步仇,后者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赤红竖瞳缩紧,倒吸了一口冷气。   直到他们要离开了,步仇还低头站在原地,回想着刚才的感觉。   这就是魔尊的力量吗?仅仅一个眼神对视都能让他感受到浓烈的杀意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恐惧,魔尊与凤凰妖王实力相当,怪不得他当年打不过凤凰妖王,看来自己输得不亏。   临走前,虬婴传授给苏苏精怪族特殊的联络方式——水镜。   这样到了魔域,他们也能随时联络。   “我们走啦,下次再见。”   少女眉眼弯如新月,笑靥如花,回头冲他们所有人挥手,而后牵住身旁高大少年的手,和他一起走下山。   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容祁停下脚步,温声对苏苏道:“闭上眼。”   苏苏下意识听从,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耳边似有风声吹过,紧闭的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   “好了。”   听到声音睁开眼,苏苏顿时被眼前落花缤纷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里似乎是某座山的山谷,漫山遍野的野花丛中长满了杏树,洁白的花瓣如雪般飘落,随风纷扬而起,在空气中打着旋落下。   容祁恢复记忆后,想起自己曾来过这个地方,与苏苏的家很像。   他没办法带她回那个噩梦发生的地方,便只能带她来这里。   苏苏伸出手掌,将干净的花瓣接在手中,满目惊艳。   “这里真好看。”她忍不住感叹道,还有许多花瓣落在她青丝间,更衬得她肤如凝脂,比花瓣还要妍丽。   她牵着少年的手,在杏花纷扬的树林中穿梭。   侧前方斜斜伸出一枝杏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咔嚓一声,苏苏随手将这枝开得嫩白的杏花折了下来,拿在手里。   容祁望着她手中的杏花,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什么,缺见她转头便将花枝丢进旁边的泥地里,花枝与花瓣交叠在一起,相映如画。   未说出口的话只好咽下,容祁不由失笑。   等欣赏完这场花瓣雨,他再次牵起苏苏的手,很快带她换了个地方。   “这是什么法术?”苏苏好奇问道。   这是容祁自创的瞬移术,比绘制传送阵还要方便快捷,他低声道:“回去我教你。”   “好啊。”   没几日,他们便来到了死梦河边。   容祁从芥子袋里拿出邪魔珠,交到苏苏手里。   她带着这枚珠子,和容祁一起安全渡河,来到混乱的魔域地界。   传送和瞬移都无法跨越死梦河,过了河之后才能重新启动,最终,容祁带苏苏回到空无一人的魔王殿。   从外面看,魔王殿与外面嶙峋的黑色山石混为一体,简直像是黑山的一部分,顶端遍布尖耸入云的石柱,黑雾缭绕间,整个大殿除了浓稠的黑以外,再无其他颜色。   “吱呀”一声,推开数人高的黑色巨门。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殿顶没有任何彩绘,殿顶很高,两边石柱上挂着夜明珠,发出幽幽的荧光,却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两边深处如同巨兽之口,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走在墨色石板路上,耳边静谧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重重回荡,身后朦胧的影子随着走动摇曳。   苏苏才刚走几步,就不由得蹙眉停下来。   “怎么了?”容祁担忧问道。   苏苏咬了下下唇,她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又黑又冷让她很不舒服,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可这里是容祁的家。   想到这里,苏苏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挽住他的手臂,“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嗯,”容祁不喜欢有旁人在这里,“只有我自己。”   “那你住在哪儿?”   “里面。”   走过空旷得可怕的大殿,容祁带苏苏来到一处石屋前,教她用邪魔珠的魔气打开石屋的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屋。   容祁拿出一枚夜明珠,放在墙上的凹槽之中,驱散了屋中的黑暗。   苏苏这才看到屋子的全貌,石屋狭小,灰白色墙壁光滑,除了正中央一个棺材大小的石床以外,再无其他东西。   她向前走了几步,指尖抚过石床,触感一片冰冷,“你睡这里吗?”   容祁犹豫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掌收紧,声音低沉下去,“嗯。”   他突然有些后悔带苏苏来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自己应该带她去其他更大的屋子才对。   “要不住其他房间吧?”   “不用,”苏苏若无其事地从芥子袋里拿出被褥开始铺床,“就住这里吧,我很喜欢。”   她好似没注意到这间房屋的狭窄,也看不到这间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特制的气孔。   容祁走到苏苏身边,帮她将被子铺展开。   做完这一切,苏苏从腰封里拿出邪魔珠,摊开在手心,“这个还你。”   “留在你那儿,没有魔气打不开石屋的门。”   “好,那你需要这个了告诉我。”   容祁握住她另一只手,“我带你四处看看。”   苏苏跳下床,顺从地让他牵着手,一起走出石屋,在偌大的魔王殿四处参观。   殿后台阶上,有一扇古朴的大门,可苏苏试着推了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这是万魔窟,需要特殊的结印手法才能进入,里面蕴含着浓郁的凶邪之气,若要进入其中,一定记得拿出邪魔珠。”说完,容祁低下头,以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   温热触感传来,苏苏闭上眼,察觉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部分记忆,正是进出万魔窟的结印手法。   她正想试试,就被容祁牵着手带到了别处。   他似乎不太想让她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形。   快要走出魔王殿时,察觉到附近的魔气波动,容祁摸出一个银质的恶鬼面具,戴在苏苏脸上,又帮她套了一件能隔绝神识的黑色斗篷。   “这是什么?”苏苏下意识抬手往脸上摸去,只摸到了一片冰凉坚硬的金属质感。   “用邪魔珠的魔气罩住你的身形。”   苏苏对容祁极为信任,闻言便调动起邪魔珠内的魔气,将自己的身体全部笼罩在内。   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见身边少年的身影突兀地消失,没在原地留下任何痕迹。   与此同时,藏身于暗处的容祁向她传音:“苏苏,我们玩个游戏好吗?”   “什么游戏?”苏苏同样用传音回复他。   “等下会有几个魔王求见,你假扮成我,用法音与他们对话,不要让他们发现,可好?”   苏苏眼睛一亮,欣然应下,“好啊。”   果然,没多久就有一队魔王前来拜见,他们没敢进入魔王殿,而是在敞开的大门外面跪下,齐声恭敬道:“恭迎魔尊。”   半天没听到任何回音,众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但没有一个人敢提前站起来。   面具下,苏苏眸中微诧,容祁失忆前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魔尊?   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两下,用男女莫辨的庄严法音说道:“起来吧,什么事?”   “是。”魔王们从地上站起来,为首之人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行礼,“启禀魔尊,属下等按照您的要求,找来了几名天赋还不错的魔修,您可要过目?”   “带来。”   魔王们冲身后挥了挥手,魔将押着几个年轻魔修走进来,众人一起进入魔王殿。   在他们眼中,“魔尊”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和雾气当中,只能隐约看到高大颀长的背影。   苏苏的脚其实高高悬浮于地面,只是有了魔气的遮挡,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听到声响,“魔尊”缓缓转过身,独属于魔尊的恶鬼面具暴露在众人眼中。   就连面具周围都萦绕着浓郁的黑气,根本看不清她的眼型。   苏苏看向地上跪着那几个年轻男子,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听容祁向她传音:“苏苏,用邪魔珠帮那几个人提升修为。”   邪魔珠可以帮人提升修为?   苏苏怀着疑惑照做。   只见雾气中飞出一颗漆黑的邪魔珠,在她的掌控下,飘到那几个年轻人身边。   苏苏用神识催动邪魔珠,它便开始高速旋转,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强大的力量,势如破竹地侵入被带来的年轻人身体里。   与此同时,每一个人的修为都在以飞快的速度节节攀升。   就在这时候,有个魔王眼中划过一抹贪婪,他看了眼上首的“魔尊”,心下一横,悄悄往嘴里塞了枚提升实力的丹药。   催动魔气炼化了丹药的药力,他右手成爪,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突然伸手朝着那枚邪魔珠抓去,想要抢走那枚珠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苏苏还来不及出手,暗处就凭空出现一道魔气,将那人击得倒飞出去,撞在毫无装饰的石柱上,再重重砸下,气息萎靡。   那人根本没有半点反击之力,身体就渐渐趋于冰凉。   见此,所有心怀贪婪之人,心里都重重一颤,赶紧藏好自己的贪念,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   没多久,那些被带来的年轻人就都突破至了渡劫期。   他们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人甚至激动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魔王们熟练地给这些人戴上特制的镣铐,上面还按照顺序烙了编号。   “属下等告退。”   那些魔王们不敢多留,便将这些人带走退下了,连带之前被魔尊重伤的那个人也抬了出去。   “魔尊怎么突然这么仁慈?竟然留了他一命。”走出去老远,一位魔王疑惑问道。   就在这时,他们抬着的那个魔王身体里的魔气突然被引爆,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他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团血雾。   抬着这个魔王的两个人手上重量一空,附近几个人身上都被溅了腥臭的血,甚至还有碎肉挂在脸上。   刚才说话那人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想回头看一眼魔王殿的方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回身。   他后背冷汗涔涔,只想赶紧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快,快将这些人都押进天牢。”   魔尊经常吩咐他们找一群有天赋的年轻人过来,然后用那枚珠子帮这些人提高修为,再将他们押进天牢。   最终,这些人都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没人知道魔尊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他们只需要知道,想活命就得听从魔尊的命令,不敢有半分怨言和不忠,不然刚才的血雾就是他们的下场。   等那群人退下,苏苏周身的黑雾消失,她的脚也落到了实处。   她看向从暗处走出来的容祁,“容祁,你是魔尊?”   容祁眸光微闪,颔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幸好,没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排斥和厌恶的情绪。   或许苏苏根本没听说过关于魔尊杀人如麻,阴狠残暴的传闻。   容祁悬着的心落于平地。   “刚才那个人死了吗?”苏苏又问。   她问的是打算夺邪魔珠的那个魔王。   容祁观察着苏苏的神情,平静道:“死了。”   如果她表现出害怕或者排斥,他就会说自己方才在说笑。   容祁看到苏苏红唇微张,轻轻“嘶”了一声,但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恐惧厌恶。   或许他一直小看了苏苏,虽然她失忆后性子单纯,但曾经身为妖王的果断做派依然留存在她体内。   “这里跟妖族好不一样。”沉默片刻,苏苏闷闷地说了句。   踏上魔域领地起,她就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不同。   这里的人大都嗜杀,之前在街上也是,经常有人一言不合就开始争斗,斗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容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她稍微接触到了一点魔域的黑暗面。   “嗯,”容祁走上前,握住苏苏的双肩,微低下头,语气温柔如初:“苏苏,如果刚才那几个年轻人做了错事,你能替我杀了他们吗?”   苏苏登时抬头,“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他们杀了无辜的人。”   苏苏拧起眉,咬了咬下唇说道:“可我不想杀人。”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苍白几分,眼神有些躲闪。   容祁到底是不舍得再逼她,弯起薄唇,“我与你说笑呢。”   苏苏重重松了口气,神色略微显露出疲惫,“你吓死我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容祁唇边的笑意迅速变淡。   距离下次神陨之地开放还有百年,在这百年里,虬婴大概率找不到分魂术施展成功的关键。   那么他只能用其他办法帮苏苏压制修为。   他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苏步自己的老路。   只要坚持到下次神陨之地开放,苏苏便有可能获得成神的机缘,就再也不用受这天地间对妖魔的束缚。   容祁牵住苏苏的手,带她朝着魔王殿外面的山崖走去。   没有用瞬移,只是像凡人那样,沿着陡峭狭窄的碎石山路,一步一步地走到山崖顶端。   此时天边燃起灿烈火红的晚霞,西斜的金乌依旧耀眼,给霞云镶上一层金红的边。   崖边视野开阔,迎面吹来清风,仿佛能驱散人心底所有不快。   他们互相依偎着坐在干净的巨石上,看向远方逐渐沉坠的夕阳。   “苏苏,你现在是半步神阶巅峰的修为,不能再继续修炼,否则便会步入伪神阶,迎来诛邪雷。再过一年,则会身魂消散,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不再有。”   “那你呢?”靠在他肩头的少女直起身,抬眸望向他。   容祁温柔地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在自己肩上,垂眸遮住了眸中神色,“我,我与你一样,都是半步神阶巅峰。”   苏苏心神松懈下来,“那就好,只要我们都不修炼就好了。”   “嗯。”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坐在崖边看日落。   火红夕阳一半沉入地平线,另一半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随着波纹荡漾而漂动,宛如红澄澄的蛋黄融化了一般。   容祁低眸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女,她神情恬淡安宁,唇角弯起细微的弧度,漂亮的眸中倒映着灿烂夕阳。   如果可以,容祁想从今往后,每天都和她一起,坐在这里看日落黄昏。   可这终究只是他的奢望。 第109章 梦魇   魔王殿空房间很多, 容祁将其中一个房屋当作厨房,在里面忙碌地做晚饭。   做好以后,他把饭菜放到隔壁房间, 打开石门,屋里空荡荡的, 没看到苏苏在里面。   容祁心里一跳, 紧张地向前走了半步,“苏苏?”   “我在这儿。”声音是从石床下面传来的。   听到她的声音,容祁总算松了口气。   石床就像是个棺材,八面都是隐灵石做的,完全封闭, 苏苏刚才偶然找到开关, 好奇地钻进了床下面的空间。   “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蒲团。”苏苏开启石床的开关, 从床下面钻了出来。   容祁抿了抿唇,正准备解释, 就听她眼眸晶亮地继续说:“我们晚上可以睡在这里面吗?我喜欢这里,像个箱子一样。”   容祁微愣住, 回过神点了点头, “好, 先去吃饭吧。”   “嗯。”苏苏朝着门口走过去, 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晚上吃过晚饭, 两人玩闹了会儿,才回到石屋休息。   苏苏打开石床下面的开关, 在石床里面铺了新的被褥, 然后她就钻了进去,在出口附近对容祁摆手。   容祁也跟着钻进去,里面干净清爽, 有通气孔的存在,并不觉得憋闷。   只是空间到底狭小,塞两个人进去还是有些逼仄。   “要不然还是睡上面?”虽然过去的很多年里,容祁喜欢一个人待在这个棺材一样的石床里面,但他怕苏苏不喜欢。   毕竟这里面漆黑如墨,苏苏什么都看不到。   苏苏抱住少年精瘦的腰,靠在他温热胸前,听着身旁剧烈的心跳声,“不要,我觉得这里很好。”   “为什么?”   “这里让我想起了一个树屋,我以前好像住在一个小树屋里面。”   容祁瞳仁颤动,心中涌上浓浓的愧疚和自责,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若他当时说自己拜入苍羽剑派是真的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赴约,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赶到,保护她不受委屈。   在他出神的时候,右手小指的断口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苏苏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前,轻柔地吹着气:“容祁,你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容祁摇头,左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当时说这是练剑留下的伤口,可你不是剑修,那这个伤口哪来的?”   容祁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当时只记得望天崖一日,龙族一年,以为自己离开了数月之久,却并不知道龙族一年,外界便会过去三年。   突然得知他失约两次,白白让苏苏等他那么久,还让她受了那么多罪,甚至差点死去,他将所有过错都压在自己身上,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不配和她许下承诺,本应受到惩罚。   所以才会自断一指。   “与人争斗时受的伤。”容祁找了个借口。   魔域人大都好斗,容祁这个理由倒也站得住脚。   “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千万不能跟别人逞凶斗狠,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也别动手,你应该……”   说到这里,她的话语停顿片刻。   黑暗中,容祁能清楚地看到少女乖巧地靠在他胸前的亲昵模样,心不自觉软化下来,“应该什么?”   “应该告诉我,让我帮你报仇呀。”苏苏仰起下巴,眼眸晶亮地望着他。   容祁心中蓦地一荡,整个人像是泡在暖泉池子里,暖意传遍全身。   他将这话记在心里,煞有介事地应下:“嗯,下次我告诉你,让你帮我报仇。”   苏苏“噗嗤”一声笑了,在他怀里左右打滚,蹭来蹭去。   不知何时,容祁呼吸纷乱许多,背后覆了层坚硬的鳞片,龙角和龙尾也幻化了出来,本就狭窄的空间更显拥挤,他们被迫紧紧挨在一起,感受对方温热的体温。   苏苏还记得,龙角不能随便摸,不然容祁会不舒服。   于是她好奇地把手伸向他的龙尾,上次没能好好摸一摸,她很想知道龙尾是什么样的。   可没想到,龙角不能随便摸,龙尾居然也不可以。   容祁翻身覆在她身上,黑暗中墨眸亮得惊人,呼出的鼻息滚烫。   “尾巴也不让摸吗?”苏苏环住他的腰,问道。   “可以摸,但是……”容祁耳根泛红,埋首在她颈间轻蹭,有些赧然地解释道,“龙,龙面对喜欢的人,摸哪里都受不住的。”   湿热的气息如羽毛扫过,带来一阵酥痒,身下少女笑着往旁边躲,同时也因他的话而脸庞发烫,心跳怦然,在狭窄的石床内格外明显,她很担心会被容祁听见。   少女又被容祁按着肩膀抓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吻落在眼尾,唇上。   苏苏闭着眼,额头被他轻抵了下,一道陌生的功法传进脑海中。   她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气息轻呵进耳,伴随而来的是低磁轻缓的嗓音:“这是合修功法,你运转试试。”   “好。”苏苏的心快速跳了跳,凝神照做。   容祁同样运转合修功法,悄悄将她身体里溢出的修为全部吸到自己体内。   他本以为,带苏苏来没有灵力的魔域,会减缓她的修为提升。   可没想到,她的实力依然在与日俱增,甚至比他当初提升得还要快,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突破至伪神阶。   他在时,可以把自己当作炉-鼎,帮她吸收炼化多余的力量。   可等他不在了,苏苏又该怎么办?   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苏苏自己能够逸散多余的修为。   *   魔王殿里太空旷,什么好玩的都没有,所以容祁每天都会带苏苏出去,有时去附近的山林里,有时则是去附近的城池。   来到一座热热闹闹的小城,路过高声吆喝的卖货郎身边,苏苏看上了他背的货架上挂着的许多小玩意,容祁便帮她全部买了下来。   苏苏左手拿着拨浪鼓,右手拿着风车,容祁双手也被各种玩意儿占满,剩下的实在拿不下就收进了芥子袋。   “容祁,那个货郎说,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亲手给他做这些小玩意好不好?”苏苏歪头看向他,期待地说道。   容祁颔首,眼眶发热,垂眸掩饰好眼角的微红,“好。”   在喧闹的魔城长街上走着,苏苏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把拨浪鼓塞给容祁。   容祁左右晃了晃,两侧悬着的弹丸敲击鼓面,发出“梆梆”清脆的声响。   他眸光出神,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想拥有一个这样的拨浪鼓,可却没人给他买。   如果他和苏苏有个孩子,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本来是给苏苏买的玩意儿,最后被容祁拿着玩了一路。   回魔王殿的路上,途径天牢。   容祁想起前些日子苏苏说的话,停下脚步。   “苏苏,我想去天牢里看看,你先在这里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   容祁收起拨浪鼓,犹豫开口:“牢里阴暗潮湿,不好待。”   少女直接挽住他的手臂,“没关系,我陪你。”   “好。”   容祁最后还是答应了。   进天牢之前,容祁戴上了银质的恶鬼面具,给苏苏也戴了一张新的面具。   地牢门口守着的魔修本来在闲聊,察觉到强大气息靠近,连忙跪地行礼,“见过魔尊。”   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几位魔修心中都有些好奇,那个挽着魔尊手臂的女子是谁,但俱都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多看。   走过阴暗潮湿的路,两边牢里关押着许多犯人,昨天那几个被魔王找来的有天赋的年轻人也被关在里面。   他们手上戴着特制的锁链,能封锁体内的魔气,即便他们已经是渡劫期修为,也无法破开牢笼逃脱。   这些人并不是犯了事,而是容祁派人找来的,用来压制自己修为的工具。   魔域重杀戮而混乱不堪,许多人身上都背负着深仇大恨,容祁让手下魔王广发告示,若有年轻人甘愿献上自己的性命,便有魔王帮他们报仇,多得是年轻人主动用自己的命交换。   之所以要年轻人,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没能力为自己报仇,多半修炼天赋不怎么样,就算用了邪魔珠,也无法快速提升至渡劫期,不能成为合适的“蛊”。   这些人容祁已经用不上了,但他久未回到魔域,还没来得及收回这条命令,所以那日才会有魔王带着人过来。   如今也不需要收回命令,因为苏苏正需要这些“蛊”来压制修为。   可现在的问题是,苏苏不想杀人,更不会杀与她无冤无仇之人。   他必须想个办法。   走过场似的巡视完一圈,两人正沿着原路返回,容祁手指微动,其中一间牢房内的人手上的锁链突然松开。   那人先是一惊,而后便是狂喜,本想悄悄掩藏好自己,准备等容祁离开就逃走,可与他同牢房的其他人却眼红不已,不想让他就这么逃出去,主动报告:“有人要逃!他的锁链断了。”   锁链松开那人见容祁听到声音停下脚步,逃跑的念头占据了整副心神,顾不得自己能否打得过魔尊,草率挥出一掌朝着容祁后背攻去。   眼看着攻击就要落到容祁身上,容祁却好似没发现一般躲也不躲,苏苏心中一凛,下意识挥出一道法力,击在身后偷袭那人身上。   虽然身体里继承了磅礴的力量,但苏苏还从未真的与人对战过,根本把握不好力道,方才挥出的攻击,使出了自己七八成的实力。   偷袭那人倒飞出去,砸在栏杆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溅起地上的尘土。   牢里静得鸦雀无声,关押的犯人们都惊愕无比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女子到底什么来历,居然一招就把渡劫期修士给杀了?难道她与魔尊的实力不相上下?   苏苏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人,不用去检查,她已经发觉那人的胸腔毫无起伏,没了气息。   她,她杀人了?   苏苏脸上血色尽褪,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呆愣地站在原地,身躯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容祁握住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苏苏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被容祁强拉着离开了地牢里。   回去的路上,苏苏一直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有好几次容祁喊她都喊不应,最后连晚饭也没吃。   容祁心中不免升起悔意,他不该这么逼她。   可若是不用这种办法,苏苏根本扛不过这百年。   夜里,容祁抱着苏苏睡在狭小的石床里。   这里很狭窄,伸手就能碰到坚硬的石壁,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可容祁怀里的少女却越来越烫,她陷入了梦魇,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不要过来,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她苍白着唇,紧紧抓着容祁胸前的衣襟,声音颤得厉害。   容祁握住她的肩,轻轻摇晃,“苏苏?苏苏?你醒醒。”   可少女依然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噩梦当中,没有醒转的迹象。   容祁的心不断下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点了苏苏的昏睡穴,然后起身离开石屋。   来到隐灵石铸成的石屋外面,身形一动,便瞬移到了远方的沼泽地里。   他记得这里生长着一种安魂花,能安定人的心魂。   漆黑无月的夜晚,容祁走在沼泽地里,因为神识受损,只能以手拨开荆棘丛生的灌木丛,用最笨的方法寻找安魂花的存在。   黑乎乎的树影宛如恶鬼招摇,四下静谧无声,只有拨开灌木丛的哗啦声响。   虽然容祁不会让自己整个陷入沼泽地中,但在如此泥泞的地方寻找东西,走几步就会陷进去,还是让他寸步难行。   找了大半个时辰,容祁忘记用魔气保护自己,一双手早已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好在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安魂花。   附近有棵伴生的隐魂木,已经生长出了树心,容祁顺便一起将碧绿色的树心取了出来,收进芥子袋。   之后,他身形一闪,回到魔王殿。   容祁用最快的速度返回石屋,快要开门时才注意到自己衣袍和靴子的脏污,上面的泥浆还湿润着,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泥痕,伴随着手上伤口滴落的血迹。   他施了个清洁术,而后才走进屋,钻进石床下面。   安魂花是一种白色的小花,将花瓣从花茎上摘下来便会发出淡蓝色的荧光。   容祁手里拿着一捧白色安魂花,逐个将花瓣摘下,薄如蝉翼的花瓣如同萤火虫一般散发出微光,四处飘扬。   石床是封闭空间,安魂花飘不出去,碰到石壁就会再次飘回来。   这些花瓣在苏苏附近飞舞,有一些触碰到她的身体,光芒注入进去,花瓣越来越暗,直至消失。   容祁看到她眉心深深的褶皱渐渐松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长舒了口气。   很快,怀中少女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眼眸明澈平和,应当已经摆脱了之前的梦魇。   她安静地望着面前飘来飘去的淡蓝色花瓣,伸出手,蝶翼一样的花瓣落在她手上,如冰雪般消融,被她吸收进体内。   苏苏枕着容祁的手臂,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些飘来飘去的花朵,“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啊。”   容祁喉结滚了滚,“安魂花。”   “你的嗓子怎么了?”   容祁方才在寒风肆意的野外跑了那么久,嗓子变得低哑。   “没什么。”   “这些花从哪找来的?”   “东边,下次带你去。”   “好。”苏苏在他怀里蹭了蹭,静静欣赏眼前这一幕。   飞舞的花瓣悬在顶端,点缀在一片漆黑中,像是繁星点亮了夜幕,不同的是,这些“星星”还会飘来飘去,着实美不胜收。   苏苏眸中倒映着散发出淡蓝色微芒的花瓣,“以前在那个树屋,我们是不是就像这样,一起看星星?”   容祁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嗯。”   “真好看。”   “我下次还给你摘。”   渐渐的,所有花瓣都几乎被她吸收进体内,苏苏的眼皮越来越沉,很想休息。   容祁却在此时亲了亲她的唇,黑暗中传来他压低的嗓音:“可以吗?”   “我有点累了。”苏苏闭着眼,疲惫地说道。   “我会轻一点,记得运转合修功法。”   苏苏含糊“嗯”了声。   容祁并非是为了欲念,而是为了尽快渡走她体内的业障。   今日是他太过想当然了,上次他动手杀人,苏苏没表现出太多排斥,让他误以为只要用计逼苏苏杀人,她慢慢就会习惯。   以后她就可以利用他的身份,继续让人找天赋高的年轻人,用邪魔珠帮那些人提升修为,成为供她杀戮,从而逸散多余修为的“蛊”。   所以容祁才会试着让苏苏扮演“魔尊”,让她学会用邪魔珠帮魔修提升实力。   可他却算漏了一点。   他出身于肮脏卑贱的泥沼,内心滋长出无限阴暗,杀再多人都不会受到业障影响。   可苏苏心性纯良,干净得如同白纸一般,失手杀人也会对她造成很大影响,几乎动摇了她的修士根基。   容祁尽快帮她渡走业障,才能让她安睡。   第二日,容祁让苏苏联系虬婴。   苏苏挥手召唤出水镜,对面映出湖蓝色精怪的模样。   “王上,您有何吩咐?”虬婴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敬问道。   “容祁有话跟你说。”石屋太小,苏苏说完就起身,主动离开。   容祁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早饭在隔壁,记得吃。”   “知道啦。”苏苏冲他眨了眨眼。   容祁松手放她离开。   石屋的门重重关上,狭窄石屋内,只剩下容祁一人。   她一走,容祁面上的温和迅速褪去,眉眼间好似覆了层冰霜,冷声问:“分魂术可有进展?”   意料之中的,虬婴面露愁容,摇了摇头,“并无。暂且只能用王夫的方法,帮王上来压制修为。”   “她不愿杀人。”昨日苏苏毫无杀意,所以修为并没有逸散。   只有她自己生出杀意,才能通过杀人来逸散修为。   虬婴惊讶地抬起头,透过水镜看向容祁,将他的话在脑海中想了两遍,叹息一声说道:“以王上的性子,怕是宁愿自己迈入伪神阶,消散在天地间,也不愿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此话一出,容祁的脸色更加难看,眸光深沉,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是王上如上任妖王一般,修无情道就好了。”虬婴随口感叹了句。   容祁挑开眉峰,语气没什么起伏:“无情道?”   “正是,修无情道者无爱无恨,无笑无泪。既无情,旁人的命在她眼中便如同草木,如若对自己有益,取便取了。”   “你可知道修无情道的功法?”   虬婴点头,“属下自然知道。只是,若王上修了无情道,便会彻底忘记您。”   容祁双手渐渐紧握成拳,沉吟片刻道:“一个月后,你联系上她,教她修无情道。”   “可王上怕是不会同意修无情道。”   王上与容祁感情甚笃,怎么可能会愿意修无情道,忘记自己的爱人。   容祁低声道:“我自有办法。”   “可是,王夫,为何是一月后?”   容祁并未回答,挥手破坏了眼前的水镜,联络被迫中断。   他痛苦地闭上眼,胸前沉沉起伏两下,脑海中浮现出新的计划。   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离开石屋,去隔壁找苏苏,温声道:“我想到帮你恢复记忆的办法了。”   “真的?”坐在桌前的苏苏眼眸亮起,欣喜地看向他。   容祁点头,在她身旁坐下,“我需要准备一下,一个月后帮你恢复记忆。”   “谢谢你容祁,”苏苏敛袖帮他盛了碗粥,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我们先吃饭吧。”   “嗯。”容祁深深看她一眼,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 第110章 神交   之后的一个月,容祁更频繁地带苏苏四处游玩,连石屋都很少回去,像是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似的。   他们曾经看遍了妖族和人族的美景,这一次则是踏遍魔域难寻的景色。   到了夜晚,他们像从前那样露宿野外,苏苏会靠在容祁肩上,躲进他的披风里,伴随着送来花香的微风进入梦乡。   时值七月,正是盛夏时候,夜空黑蓝,繁星点点。   听着肩头少女渐渐睡熟的声音,容祁一手拿着小刀,另一手拿着一截碧绿色的树心,这是上次去找安魂花时,顺手剖开隐魂木寻来的树心。   虫鸣寥落,容祁丝毫不受影响,认真地用小刀在碧绿树心上雕琢,很快就刻出了一支木簪的雏形。   只是他拿刀做惯了杀人的事,这种精细的事反倒不擅长,稍一用力就不小心将木簪给刻坏了,只好重新削一段树心,一切重来。   容祁很有耐心,神情专注,刻毁了不知道多少个木簪,依然乐此不疲地忙活着。   临近月末,容祁带苏苏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龙族和魔域的交界处。   望着眼前那座雷鸣阵阵的巍峨山崖,虽然隔得很远,但苏苏还是能听到雷霆撕开天幕,滚滚落下的轰隆声响,宛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   容祁解释道:“这里是望天崖,上面的雷罚乃是天罚,落在人身上会形成天罚印记,此生都无法消除。”   苏苏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身上那些印记,是不是就是望天崖上留下的?”   容祁没想到她会这么敏锐,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短暂的情绪外露,足以让苏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心中涌上疼惜,“疼不疼?”   “不疼。”容祁回握住她的手,与她五指相扣,不在意地说道。   除了雷罚不断的望天崖,苏苏还看到眼前一片荒凉的废墟,阴风阵阵,似乎埋葬着无数冤魂。   “这里是什么地方?”苏苏指着那片被破坏的废墟问道。   容祁没有回答,“望天崖一日,这里便会过去一年,而这里过去一年,外界则会过去三年。”   苏苏讶然看向他,“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吗?”   “嗯,”容祁点点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摘一样东西。”   “好。”苏苏没问他要摘什么,乖乖在原地等着。   黑衣少年周身涌起浓郁的黑色魔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他轻而易举登上望天崖,漫步在黑色花海中,随意取下一朵。   苏苏遥遥看向他,见手臂粗的紫色雷电朝他劈去,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脱口而出:“小心!”   容祁回头,眼眸漆黑深邃,跨越山崖与她对望。   雷电劈在他周身形成的魔气罩上,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苏总觉得,他的实力似乎远在自己之上,明明他们是同阶修士才对,即便有差距,也不该差距这么大。   而后容祁拿着手中的龙骨花,用最快的速度返回。   “你没事吧?”他刚一落地,苏苏就扑过来上下检查他的身体,见没有伤口,才终于放下心,紧攥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没事。”容祁低眉浅笑,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放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重新牵住少女的手,带她返回魔王殿,路上经过一处同样险峻的山崖,容祁随口道:“那是陨凤崖,下面埋藏着魔神陨落数万年的恨意,会将落入其中的一切消融,千万不能靠近。”   苏苏笑着看向他,“我们形影不离,有你看着,我才不会乱跑到危险的地方呢。”   容祁眸光微闪,别开脸,没有与她对视下去。   苏苏隐约觉得怪异,只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回到魔王殿,容祁从芥子袋里拿出那枚龙骨花,对苏苏说道:“龙族陨落后,龙丹会在原地形成一朵龙骨花,我帮你炼化了它。”   “可我已经有了凤凰血脉,不需要这个。”   “龙族的防御能力最强悍,只有龙族才能扛得住望天崖的天罚。”   苏苏眨了眨眼,不解问道:“可我为什么要去望天崖?”   容祁没有解释,在她颈间轻点一下,软软倒下的少女被他接进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墨眸静默凝望着她,微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眉心,眼尾,鼻尖,最后落在她唇上,像是要将她的容貌永远刻在心中。   容祁从芥子袋里拿出用隐魂木刻好的木簪,通体碧绿,看上去像是玉簪一般晶莹剔透,流转着莹莹光芒。   他将发簪插-进苏苏发间,碧绿簪子衬得乌发如同绸缎般顺滑,簪子尾部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猫儿,正转着圈找自己长长的尾巴。   从前他送苏苏回家时,在挂满了花灯人来人往的街上,看到匠人照着苏苏的模样,刻出一只漂亮的白猫。   那个时候,容祁就起了亲自雕刻一样东西送给苏苏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快要到生命尽头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材料。   隐魂木与安魂花一样,都能起到稳固心魂的作用。   距离神陨之地开放还有百年,这么久的时间,苏苏必须通过杀人来压制修为。   而只有让她修无情道,她才能毫无顾忌地杀人,到时候这枚木簪或许能帮她减轻一些业障的影响。   之后,容祁拿出那朵龙骨花,手下稍一用力,便将黑色花朵化为了湮粉。   他根本没打算,让苏苏炼化这朵血脉不纯的龙骨花,他有更好的东西给她。   一道白光闪过,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龙。   黑龙趴在地上,身体里飘出浓浓的黑色魔气,这些魔气凝聚在一起,化作一柄锋利的刀剑,猛地向下一刺,刺入它的背部。   撕裂般的疼痛传来,黑龙发出一声闷哼,尾巴本能地抽搐了下,却强忍着没有动,继续控制魔气化成的利刃,一寸寸割开脊背,露出里面晶莹的龙髓。   随着鳞片和皮肉被划开,鲜血蜿蜒流出,很快就染红了附近的石板地面。   黑龙紧紧闭着眼,剧痛之下,呼出的气息都在颤抖。   最终,它亲手挖出自己的龙髓,又恢复成少年模样,将清洗干净的龙髓放在少女身前,一点点助她炼化。   这是他送给苏苏的最后一样东西。   其实望天崖上有一朵龙骨花的血脉不逊于他,可容祁还是选择了交出自己的龙髓。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疯狂也罢,即便知道苏苏会忘记与他的一切,他还是想在她身上留下些什么,能够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没有龙丹,龙髓是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他将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融进她的骨血中,帮她获得龙族强大的防御力。   如果有朝一日,苏苏也需要借助望天崖的时间流速和傀儡术来延长寿命,他的龙髓或许会帮到她。   做完这一切,容祁脸色煞白,额头冒出冷汗,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他虚弱地眨了眨眼,与闭着双眼的少女额头相贴,神识一点点探入她的识海,进入碧蓝色海洋深处,找寻被埋藏的记忆。   必须在日出之前做完这一切。   日出之后,他便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虬婴以为他靠着杀人,将修为压制至今。   可只有容祁自己知道,他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压制不住修为,突破至伪神阶。   为了延长自己仅剩一年的寿命,他将本体留在望天崖上,用神识控制傀儡前往其他地方,寻找飞升之法。   按照望天崖的时间流速,他本可以控制傀儡存活千年。   只是后来路过凤凰秘境,他想强闯进去,将秩序石夺出来,结果遭到了秩序石的反噬,神识重创,傀儡与本体的联系切断不说,还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再之后便是在宁安城街上,救下苏苏,又阴差阳错之下回到望天崖,带走了自己的本体。   他的神识被秩序石所伤,已经无法再用之前的方法来控制傀儡延长寿命,稍有不慎便会像上次一样,本体悄无声息地死在望天崖上。   结侣那日,容祁在苏苏的识海中接触到秩序石,恢复记忆,得知自己仅剩八个月的寿命。   从那时起他便已经做好了和苏苏分别的准备。   既然他注定要死,不如死得更有价值。   让他的死促就苏苏修炼无情道,让她免于失去爱人的悲痛,让她能做到压制修为,让她好好活下去。   而且,能死在最爱的人手里,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恩赐。   容祁的神识深入苏苏识海深处,在海底找到一片被乱石掩埋的废墟,他刚伸手欲移开那些废墟,却忽然有一阵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蔓延开来,比合修时更剧烈,让他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感知到了苏苏正在沉睡的灵魂,也感知到自己濒临消亡的灵魂,正因她的灵魂的存在而颤抖。   这是——神交。   无数修仙者都听过神交的传说,可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一是因为识海太过重要,很少有道侣能互相信任到敞开识海的地步,二是因为无人知道神交的真正办法。   原来,神交的真正办法是探入另一个人的识海最深处。   他能在苏苏昏睡的状态下,进入她识海最深处,足以说明她对他毫无防备,已经到了可以性命交付的地步。   容祁努力让自己忽略这道突如其来的快感,继续将识海底部堆叠在一起的巨石移开,露出下面藏着的黑色光团。   那道光团正欲逃脱,却被容祁用特殊的方法控制住。   他闭上眼,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眼前场景倏然一转,他来到一片繁花盛开,飘满了杏花花瓣的山谷。   他看到白猫和伙伴们一起在花丛中扑蝴蝶,一起去后山采树蜜,一起钓鱼。   还看到白猫化作少女,窝在母亲怀里撒娇,跟父亲读书习字。   月光下,少女不舍地扑进少年怀里,一边祝贺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不舍,与他拉钩约定来年再见。他们互相依偎着睡在树屋中,渐渐相拥,吻上对方的唇,两颗同样滚烫的心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到了第二年的中秋灯会,少女披星戴月地赶往约定好的桥边,枯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她想等的少年。   后来,少女的父母离开山谷,少女只好将全族的责任扛起,压在瘦弱的肩膀上。   又一年中秋,山谷中下起了连绵大雨,所有猫妖都躲进屋中准备休息,少女却悄悄穿上斗笠蓑衣,打开门想要赴约,去寻她的心上人。   少女和另一个猫妖少年结伴而行,冒着大雨在山林中走了一夜,终于在破晓时分来到约定好的地方。   桥边下了一天的雨,来往行人步履匆匆,往日热闹的花灯会也因为下雨而人迹寥寥,只有少女一动不动地淋着雨,在桥上等了一天。   可最终却像上次一样无功而返,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和猫妖少年连夜返回家园。   他们在路上还约定好,回去以后再也不出山谷了,可等他们回去,看到的却是噩梦般的一幕。   族人全部被杀,被挖了妖丹,甚至被生生剥了皮。   少女最好的玩伴也在其中,睁着空洞的眼望向她,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腼腆又害羞地喊她“游游”。   猩热的血被大雨冲刷殆尽,可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让人头脑发晕。   少女想要报仇,被黑猫少年劝阻,最终少年用他的命,帮少女争得了逃脱的机会。   族人全部丧命,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容祁有无数次都想出手相助,可他现在只是一道谁也看不见的虚影,什么都触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心痛如刀绞。   少女擦干血泪,跌跌撞撞地一路朝着东南方向前进,想要找一位从未见过的妖族前辈,求她帮自己报仇。   路过苍羽城,她跟随几名弟子进入苍羽剑派,被一位白衣剑修救下,暂时住在那里。   少女向剑修打听心上人的下落,却没寻到关于他的任何踪迹。   她不忍麻烦陌生人,便提出告辞离开了苍羽剑派,再次独自一人踏上远途,可这一次,却差点把她送上绝路。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后来发生的事情,容祁都已经知道了。   他握着那团黑色和血色交织的光团,一颗心好似被大手死死攥住,疼得喘不上气来。   原来他离开后,苏苏竟遭受了这么多痛苦。   与她受到的伤害相比,他只是自断一指,根本算不得什么。   容祁无比痛恨自己的妖魔身份,如果他并非妖魔,而是真如那个谎言所说,拜入苍羽剑派门下,一切都会不同。   他不会一次次失约,让她空等许久,失望而归,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她身边。   他不会让她孤苦无助,还要她千里迢迢去求助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也不会让她独自离开门派,遭敌人袭击,差点丧命。   如果他并非妖魔,便不需要受伪神阶的束缚,可以长长久久地与她在一起。   容祁平复下自己的心神,而后重新闭上眼,将光团贴在自己额头,用禁术篡改其中的记忆。   只是禁术能施展的范围有限,他只能将关于苏苏父母的记忆抹去,只留下后来关于灭族的记忆。   许久后,他才将光团放开,任由它飘到海平面上,然后光团破裂,融于识海中消失无踪。   容祁离开苏苏的识海深处,他们的神交结束,可彼此的灵魂之间似乎仍留存着若有若无的牵引。   少年率先睁开眼,依依不舍地放开怀中少女,后退几步,虚弱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施了个清洁术,将地上的血迹清扫干净,耐心地等着。   黎明来临前,苏苏眼睫颤动,醒了过来。   她眼里不受控制地涌出热泪,抬手抚上心口,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   如容祁所说,她成功恢复了记忆。   可她恢复的那些记忆里,她和蓬怀一起回家,却看到族人惨死的场景。   后来她和蓬怀准备逃离,跑出山谷时,正好撞上一对主仆站在山谷外。   大雨滂沱,油纸伞下,静静站着一个面容清隽的黑衣少年,容貌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让她苦等了两年的容祁。   “都想起来了?”前方响起容祁低沉含笑的声音。   苏苏下意识朝着声源方向望去,石屋中没放夜明珠,视野所及之处只有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鼻间似乎还残留着族人惨死留下的浓重血腥味。 第111章 杀   苏苏不停摇头, 不敢相信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容祁,这是怎么回事?我, 我想起来的记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容祁倚靠着墙,长眸半阖, 闻言微不可察地轻笑了声。   苏苏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嘲讽, 抬眸望过去,心蓦地一凉。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失约?”容祁手腕慵懒搭在膝上,缓缓开口。   苏苏眼睫轻颤,说道:“因为你去忙别的事情。”   “忙什么?”   苏苏嘴唇动了动,想不出任何答案, 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不知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支开你吗?”容祁又问。   “什么支开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苏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容祁轻笑一声, “我想要你族人的命,但我并不想让你知道, 所以特意选在中秋那日。原本我还担心, 第一年我没有赴约, 第二年你便不会过去了。   “幸好你还是傻乎乎地离开了山谷, 省的我费力气再支开你。只可惜, 我们的动作太慢,最后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也只能命人对你动手。”   犹如被人当头一击, 苏苏脑子嗡的一下,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怔愣地坐在原地, 听他一句句说出犹如剜心的话语。   容祁深吸一口气,“听手下人说你已经死了,我还颇觉遗憾,于是带人回了苍羽城,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你。离开苍羽剑派后,你遭人追杀,命悬一线,我为什么会刚好赶到,刚好救下你,你就从没想过原因吗?”   容祁更改了苏苏的记忆,在她的回忆中,她遭人追杀重伤昏迷,醒来便失去了关于家园的记忆。   中间和容祁的两次对话,她全都不记得了。   苏苏眼睛酸胀,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她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容祁不会那么做的。   她不信。   “你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那时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你心里就毫无怀疑么?后来秋舟好心带你回苍羽剑派,还说要帮你恢复记忆,我为什么急着带你走,你也不觉得奇怪吗?”   苏苏眨了眨眼,又有泪水顺着眼尾滚落。   石屋中依旧漆黑,她看不清容祁的神情,只能从他凉薄的话语中听出浓浓的嘲讽,仿佛在笑话她的蠢笨。   容祁没再开口,石屋内静得落针可闻,泪水无声滴落在地,砸出一朵朵小水花。   “为什么?”许久之后,苏苏吸了吸鼻子,强撑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祁放在膝上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可他的语气依旧轻慢随意,仿佛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因为你是凤凰妖王韶游的转世,我早就知道,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接近你。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得到你识海中那块石头——那是能掌控天地的秩序石。   “我将你带到凤凰妖王留下的秘境,你果然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传承。只是因为没找到得到秩序石的办法,我只能继续将戏演下去。”   苏苏想起他们结侣那日,容祁在她识海中看到那枚石头。   他当时突然落泪,她以为容祁是在担心自己,原来他只是因为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喜极而泣么?   若真如他所说,他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仅仅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骗她去凤凰秘境接受传承将秩序石带出来……   苏苏咬紧下唇,浑身绷紧,如坠冰窖。   “我本想等你主动将秩序石交出来,可你似乎根本不知道取出秩序石的办法,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采取特殊的手段。”说完,容祁手撑着地缓缓起身,一步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随着走动,后背未愈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拖慢了他的脚步。   勉强止住的鲜血再次涌出,洇湿了背后的衣服,将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   苏苏听到他逐步靠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她的心也随之颤动。   就像是故意为了折磨她,他走得很慢,最终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过了会儿,苏苏察觉到眼前人弯下腰,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仰头,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苏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脑海中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   一方面她不相信容祁是坏人,不相信他对她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另一方面,她的记忆却无比清晰,还有容祁刚才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如同锋利的刀子扎在她心上,扎得她鲜血淋漓。   可眼下似乎已经不容她多做考虑。   容祁刚才的话已经很明显,他说要用特殊的方法将秩序石从她身上取出来,她能想到的方法只有——杀了她。   她一死,识海崩溃,秩序石自然会出来。   他会杀了她吗?   容祁庆幸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能够视物,这才给了他最后一次好好看她的机会。   少女跌坐在地,脸色苍白,眼睫垂下,却遮不住眼睛的红肿,神情痛苦而绝望。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对她而言,应该是很难以接受的打击吧。   这样等他离开,她就会选择修无情道。   从此以后,她会彻底忘记与他的感情,好好活下去。   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痛苦,让她流泪。   容祁半跪在地上,拇指在少女光洁的下巴上轻柔地摩挲着,另一只手放在她脑后,而后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   苏苏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个吻稍触即离,容祁在她耳边低笑着道:“韶游,你曾经也是天地间的至强者,如今怎会困于情爱,落得这个下场?”   他眸中有晶莹闪动,本想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最后还是收回手,叹息一声,“一想到你将会死在我的手里,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恍惚间,苏苏仿佛听到他后半句话中的哽意。   话落,容祁迅速仰起头,与她拉开距离。   暂缓了缓心情,他手中出现一柄匕首,将刀尖对准眼前少女的胸口,颤抖着推了过去。   冰凉的刀尖划破衣服,与肌肤相触。   一直处于震惊状态忘记了反应的苏苏,终于有了动作。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利刃,“你要杀我么?”   容祁一字一句,语气坚决,“我要秩序石。”   苏苏扯了扯唇,笑容充斥着悲凉,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背,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在风中,“好啊,我给你。”   容祁看到她眼中翻滚的浓浓恨意,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松开手,将匕首交给她。   下一瞬,苏苏握住匕首狠狠刺向心口,却不是如容祁所料刺向他,而是刺向她自己。   容祁瞳孔骤缩,呼吸一滞,大脑还完全来不及做出回应,就已经本能地伸出手,空手握住锋利的刀刃,不让它寸进。   黏腻的血迹蜿蜒流下,滴在苏苏的衣裙上。   这一刻,容祁知道,他前面做的所有,全都白费了。   若是真爱一个人,哪里能藏得住?只要稍一试探,便会将所有心思彻底暴露。   苏苏眸中的恨意快速消失,她听到容祁的呼吸声加重,想要抽回匕首,却因为刀刃被他死死抓着,没能成功。   僵持了一会儿,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容祁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不是傻子,她的爱人什么样子她心里清楚,又怎会因为三言两语而动摇?   哪怕一开始因为那些记忆而痛苦绝望,待冷静下来之后,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容祁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嗓音哑得厉害,艰涩问道:“你就这么信我?为什么?”   哪怕他已经篡改了她的记忆,哪怕他故意说出那些话,她依然信他么?   苏苏松开匕首,“因为你是容祁啊。”陪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容祁。   就算容祁真的对她另有所图,也完全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不需要将仅有的食物留给她,自己一直饿着肚子。   夜里他不需要将那只白猫藏进自己衣服里,生怕它吹到一点寒风。   她掉入琉璃湖中,他不需要泡在冰凉的湖水里,傻傻地在旁边等着。   后来他们重逢,他不需要特意学做饭,不需要为了保护她寸步不离,不需要为了带走她与所有正道修士为敌,一掌劈开琉光峰,不需要为了帮她提升血脉,去望天崖摘龙骨花……   从醒来起,苏苏就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里多出了另一道强横的血脉,能与凤凰相提并论,除了龙族不做他想。   那么多的细节,如果不是真的喜爱,谁能装得那么像呢?   容祁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手上一松,匕首咣当掉在地上。   他半跪在地,将身前的少女用力拥入怀中,手臂不断收紧,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自诞生之日起的数万年里,容祁从未感受过温暖和爱意,也从未有人信过他。   从前他说自己没有偷龙族至宝,明明没在他身上搜到陨天珠,他的族人们还是不信他。   他们觉得他身为不能修炼的废物,一定会为了修炼不择手段,所以将他关到望天崖上,让毫无力量护体的他承受雷罚之痛,差点死在那里。   可如今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人,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即便他都已经亲口承认,她依然相信他不会做这些事。   容祁曾觉得命运对他如此不公,可到了此时他才发觉,原来命运早已将最好的那人送到了他面前。   苏苏感受到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颈间,她回抱住少年的腰,不小心触碰到他后背的伤口,顿时又有温热鲜血汩汩流出,她连忙收回手。   怪不得她从刚才醒来起,就一直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原来他受伤了。   “我不记得以前向谁介绍过你,那时候我说容祁不是坏人,现在我依然相信这句话,你不坏,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苏苏的记忆中,她曾向一个人介绍容祁,只是那人的身影被光团包裹,她认不出是谁。   “对不起,我弄丢了你的记忆。”   “没关系,”苏苏靠在他胸前,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容祁,你在故意逼我杀人是不是?”   那天的情形,她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怪异,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他说。   容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   “杀修为高的人,可以逸散多余的修为,减缓晋升伪神阶的速度。”   “那你为什么要我恨你,要我杀了你?”   容祁陷入沉默。   少女靠在他怀里,静静等着。   事已至此,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容祁深吸一口气,说道:“苏苏,我明日便会死。”   说完,他察觉到怀中人蓦地僵住,而后是一声轻到发颤的话:“为什么?”   “我早已突破至伪神阶,后来利用望天崖的时间流速,控制傀儡替我行动,才将寿命延长至今。当初在宁安城街边救下你的那个乞丐,就是我的傀儡。”   “那你现在已经无法再用这个办法了吗?”   “我神识被秩序石重创,无法在雷罚下控制傀儡。”   “你想让我杀了你,让我恨你,又是为了什么?”   容祁抬手抚摸着她的青丝,“明日虬婴会联系你,告诉你修无情道的功法。从此以后,你便会无爱无恨,忘记与我的过往情感。还可以压制自身修为,等百年后进入神陨之地,找寻飞升之法。”   “苏苏,从明日起,便将我忘了吧。”   他说完,少女从他怀里抬起头,“你觉得让我忘了你,是为我好?”   泪珠自濡湿的眼睫滑落,她的唇边却弯起一抹笑意,不等容祁回答就继续说道:“可对于我而言,我宁愿记得所有爱恨,在余下的时日里饱受思念折磨,也不想忘记我的爱人。”   让她眼睁睁看着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爱人身影渐渐模糊,过往给她带来的甜蜜和苦涩也逐渐远去,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无爱也无恨,和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苏苏见过容祁创造出来的傀儡,僵硬得像个木头人,受人操控,只有注入神识,才能表现出真正的情感。   “可你若是不修无情道,便无法压制修为,坚持不到百年后。”   即便苏苏逼着自己杀人,她也会饱受业障折磨。   “我去望天崖。”   “好。”   两个人都没再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相拥,在最后的时间里感受彼此的存在。   天光熹微,耀眼的金光自地平线下缓缓升起,即将显露出轮廓。   容祁捡起地上的匕首,交到她手中,“苏苏,动手吧。如果,如果我能轮回转世,我一定回来找你。”   相比较身魂消散在天地间,他更想死在她手里。   苏苏努力逼退眼中的热意,可还是不停有泪水流出来,她的双手颤得厉害,差点将匕首掉到地上,“容祁,这次你可不能失约。”   容祁再次红了眼眶,哑声道:“一定。”   “我想再看看你。”说完,苏苏想拿出一枚夜明珠,手却被容祁按住。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已经足够残忍,容祁不想让她看见。   黎明越来越近,石屋中没窗,苏苏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感觉,将刀尖对准他的心脏。   她双手紧握匕首,掌心被汗水浸湿。   必须一击毙命,减少容祁的痛苦。   就在这时,苏苏发现容祁的力量开始快速溃散,生命力也在飞速流逝。   “苏苏。”   容祁虚弱的声音一出,苏苏狠狠闭上眼,将匕首猛地向前一送,伴随着利刃捅开皮肉的声音,刀刃没入他的胸口,温热的鲜血浇在手背上,烫得她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匕首。   容祁眸光越来越黯淡,看着苏苏压抑得浑身颤抖的模样,他很想说一句“我不疼”,想抬手拂去她的泪水,可手臂刚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此生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有护住苏苏,若是一切重来,他定然不会再让乞丐容祁带她离开,让她吃那么多苦。   转世重生后,他一定回来找她。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失约……   容祁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消失,与此同时,他送给苏苏的木簪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下去。   怀里的躯体变得冰凉,苏苏再也撑不住,抱住他嚎啕大哭。   到了最后关头,容祁还在为她着想,要她趁着这个机会,借着杀意逸散一部分修为。   可凭什么妖魔就一定要收到这样的限制?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明明他们只是想活下去,想好好在一起,凭什么要落得这样的结局?   识海中的秩序石微微颤动,沉浸在悲痛中的苏苏没有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苏察觉到虬婴的联系。   她从容祁怀里抬起头,迟钝地看向水镜的方位,可却看不到任何身影。   苏苏拿出一枚夜明珠,照亮了漆黑如夜的石屋。   她一眼就看到,容祁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失焦的眼睛依然睁着,望向她的方向,到死都不舍得闭上。   虬婴主动联系,正是为了说无情道一事。   看到旁边的尸体,还有眼睛红肿,浑身沾满血迹,尤其一双手几乎被鲜血染红的苏苏,虬婴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一时失语愣在原地。   魔尊修为高深,乃是世间顶尖强者,除了心爱之人,又有谁能毫发无伤地杀得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苏拿出帕子,帮容祁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我不愿修无情道。”   “是。”虬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满心复杂地看着她忙碌。   虬婴看到她拔-出那柄匕首,帮他清洗伤口,仔细地涂上药膏,又缠上绷带,就像他还活着一般。   等她将容祁的身子翻转过来,撕开衣服,露出他身后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虬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他的龙髓没了。”   苏苏闻言,动作顿住一瞬。   原来她身体里多出的龙族血脉,来自于他。   之后,她无比平静地将地上的尸体背起来,走去外面。   临走之前留下一句:“神陨之地开放之前,我会回妖族。”   这是容祁的遗愿,他希望她能进入神陨之地,寻找飞升的机缘。   虬婴猜测,苏苏应该是去掩埋容祁的尸体,便主动切断了水镜联系,给她独处的时间。   后来,苏苏去了望天崖上。   少女盘膝坐在紫色的恐怖雷电下,凝神闭目。   手臂粗的雷罚撕开滚滚黑云劈下,她好似失去了意识,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未调动灵力防御。   就在万钧雷电即将落到她身上时,她背上洁白的莹光微闪,一条黑龙虚影盘旋在头顶,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结结实实地为她挡下雷罚。   苏苏并非故意不调动灵力防御,而是她被迫封闭了六识,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她识海中,秩序石转动,散发出磅礴神力,一点点用荒漠填满碧蓝色海洋。   往日那样明晰的爱恨,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   就连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也越来越少出现在她脑海中。 第112章 裂缝   苏苏的意识很模糊,但能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忘记很重要的事情。   她并没有失忆,只是忘记了情感,往昔记忆走马灯一般浮现在脑海中,她内心却毫无波动,像是身为局外人在看别人的故事。   直到某一天,灵魂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一座树屋。   她曾在月下与一个少年拥抱约定,后来与他在树屋中亲吻,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她满腔欢喜,一颗心为他疯狂跳动,咚咚咚,咚咚咚,好似密集的鼓点响在耳边。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少年离开,在她手心里留下一片洁白的杏花。   再后来……少年死在她怀里,至死都在看她,那样向往而不舍的眼神,她如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苏猛地睁开眼,胸前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爱人,她说过永远不会忘的爱人。   苏苏内视识海,发现了秩序石的所作所为,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彻底忘却爱恨,即便拥有记忆,也只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躯壳。   她想起容祁临走之前,赠给她的那枚隐魂木簪。   趁着这争取到的短暂时机,苏苏摘下碧绿的木簪,闭上眼,努力回想起树屋中的悸动,还有容祁死时自己的悲痛难过,将满腔感情都封存进簪子中。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意识混沌,握着簪子的手垂下来。   一月后,苏苏睁开眼,整个识海都已经被填平成了荒漠。   她离开望天崖,通过瞬移朝着死梦河对岸赶去。   她要进神陨之地,不是为了完成某个不相干的人的遗愿,只是因为她想成神,仅此而已。   借助邪魔珠渡过死梦河,苏苏重新回到碧云界。   察觉到她的到来,虬婴步仇等人都出来迎接,他们远远地望见,少女走过的地方,燃起熊熊烈火,将周围的一切都烧为湮粉。   在她停下脚步后,背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凤凰虚影,眸光锐利冲天而去,在最高处展开燃着烈焰的双翼,发出一道高亢啼叫。   虬婴屏住呼吸,惊愕地望着她,直到少女收回火凤,来到他面前,虬婴才终于回过神。   “您,您是上一任王上?”   “是我。”苏苏淡淡道。   她恢复了上一世全部记忆,独独缺了进入神陨之地寻找凤凰泪时的部分。   在众人或惊艳或讶然的视线中,苏苏只留下了只言片语,便绕过他们离开。   碧云界初雪那日,苏苏正在闭关,听到外面传来禀报声:“王上,虬婴族长说与您有要事相谈,正在主殿等您。”   “知道了。”   苏苏打开门走出去,看到外面鹅毛大雪纷扬落下,已经在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   一墙之隔的外面,有小妖点燃烟花,嗖一声之后,烟花在空中炸响,在夜空中绽开绚烂的花。   她面无表情地踏上满地碎雪,途径的地方留下一片脚印。   来到灯火通明的主殿,虬婴果然在此处等着,一见到她就跪拜于地。   “何事?”   虬婴沉声说道:“王,当初属下妹妹身死,属下误会了您,带着分魂术功法叛逃妖族,来到死梦河边。属下本想投奔魔域,却没能找到渡河的办法,后来被族人找了回去,这才得知当年真相,解开心结。”   当初他妹妹眠婴身死时,韶游其实有所耳闻,只是并未放在心上。   听完虬婴的话,她淡漠应了声,“嗯,可还有事?”   “祭司推断出了神陨之地具体的开放时间,就在半月后,人族万仙山。”   想起当初祭司让他转告的那句话,虬婴心中涌上无限的复杂。   怪不得祭司说,到时王上可前往神陨之地,却半句没提魔尊同行。   原来他早就料到,魔尊最终会死,甚至还死在王上手里。   苏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知道了。”   “王上,属下还有一个疑问。”   背对他的少女停下脚步。   “您当初不是说不愿修无情道么?怎么后来还是……”这一点,百年来虬婴心里一直放不下。   苏苏眉心微凝,最后也没想到答案。   虬婴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是人族的年节,所以外面吵闹了些,还请王上见谅。”   苏苏没再说话,迈步朝着大雪纷纷的殿外走去。   廊道尽头跑来步仇和阳俟等人,手里拿着插满了稻草架子的冰糖葫芦,朱红的色泽映衬着外面的雪,如同挺立的红梅。   看到苏苏,步仇眼睛一亮,扛着稻草架子快步走过来,从身后拿了支冰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步仇热情地解释,呼出的热气很快化为白烟消散,“这是人族有名的吃食,叫冰糖葫芦,可甜了。”   山楂外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壳子,瞧着就很诱人。   苏苏摇摇头,并没有伸手接过。   她绕过步仇正欲离开,余光注意到步仇身后一名身穿青色衣服的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的气息让苏苏觉得有些熟悉。   略想了想,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当初她远离家园寻找碧云界所在时,在山里遇到的那只青色的小蛇妖,它和其他蛇妖一起为她指过路,还曾给过她一瓶自己的蛇毒。   她临走前还和它们约定,如果成功报仇,便会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它们,只是后来失去记忆,忘记了这件事。   过去百年,原来那只青色蛇妖已经化形了,还来到步仇身边做事。   那少年身形颀长清瘦,乌黑的发束在脑后,面庞如玉,瞳仁漆黑如墨,唇瓣殷红,竟有几分像她记忆中那人。   稻草架子上飞出一支冰糖葫芦,悬在那青衣少年面前。   他先是疑惑不解,对上苏苏清冷的眼神,他漆黑的竖瞳亮起,连忙伸手将木签子接进手里,神色难掩激动,“多谢王上。”   过去这么多年,王上竟然还记得他。   王上如今这么厉害,她的仇应该早就报了吧。   苏苏走后,步仇和阳俟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那个激动得脸都红了的少年身上。   他正捧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口都不舍得吃。   步仇摇摇头,感叹道:“你小子明明是青蛇,化形之后眼睛怎么是黑色的?”   青蛇妖拘谨地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   “罢了,这也是你的造化,”步仇拉着阳俟往外走,声音从前方传来,“尝尝吧,味道还不错。”   “是。”   青蛇妖坐在石阶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尝着手里酸涩的糖葫芦,一边观赏一墙之隔外面的烟花。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风雪中送来一句“像他”。   他连忙抬头朝着前方望去,只看到两位大尊的身影模糊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背后红艳的糖葫芦上都沾满了洁白的雪花。   半月后,神陨之地开放,苏苏带妖族众位大妖进入其中。   刚进去她便与众人分开,身边只剩一位虬婴,身上修为被压制到不足三成。   神陨之地破败荒凉,放眼望去尽是苍凉的灰白色,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寸草不生。   三日后,苏苏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传说中的窥天石,静静躺在山洞中,上面不知为何有两处凹陷。   “王上,传说将血滴在窥天石上,就能获得心中想要知道的神启。”   苏苏划破手指,在窥天石上滴下一滴血,在心中默默想着成神之法。   而后她和虬婴离开山洞,在神陨之地里继续找寻。   路过一片树林留下的残骸,脚下蓦地一空,身形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竟连她的实力都无法抵挡。   “王上!”虬婴惊呼出声,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原本陷下去的地面已经填平,找不到任何深坑存在过的痕迹。   发现无法抵挡,苏苏便淡定地任由自身下坠,风声呼啸而过。   待脚下终于踩到平地,她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漆黑狭窄的山洞。   苏苏拿出夜明珠,照亮山洞里的黑暗,借着莹润的微光仰头看去,落下来的地方已经消失不见,这里是完全封闭的,山洞三面都是坚硬无比的黑色石头,只有前方有一汪潭水。   她右手蕴起妖力,朝着墙壁攻去,不知这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她的攻击竟然没在墙上留下任何痕迹。   方才担心山洞坍塌,她没有使出全力,这次凝聚起十成力量,再次攻向山洞石壁。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石壁依然完好无损。   不愧是神陨之地,随便一块石头都有着极强的防御力。   苏苏只好收回手,放弃强攻出去的想法,转而开始在山洞中寻找出去的路。   没找到任何机关,她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潭水。   确认潭水无毒,苏苏跳进水中,游遍潭底,将四周的石头来来回回摸了无数遍,想要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   可过了好几日,依旧没找到出去的路。   上岸之后,她随手用凤凰火烘干身上的衣服。   就在这时,潭水忽然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一般,开始剧烈撞击附近的石壁。   见凤凰火对潭水有用,苏苏继续召唤出更多凤凰火,炽烈金红的火焰燃烧在她四周,却不会伤到她半分。   清澈潭水如同暴怒的巨兽,撞击的声响越来越凶狠,终于轰隆一声,冲破石壁奔涌而出,与外面的溪水会合。   苏苏趁机离开这个困住自己的山洞,刚出去就看到溪边放着一段黑色诛邪绫。   她走上前捡起那截诛邪绫,一段记忆突兀地涌入脑海。   数万年前神域还未败落时,这里是真神居住的地方,处处绿树葱茏,彩蝶飞舞,洁白的雾气缥缈其间,与现在截然不同。   苏苏只能看到真神的背影,与真神感受共通,却并不知道她是谁。   有一日,真神发觉人族出现许多怀着怨恨而死的亡魂,与之相对应的,妖族和魔族的实力忽然大涨。   素来怜爱世人,厌恶妖魔的真神天帝叫来了妖神应龙,与魔神凤凰。   两位神祗脸上都被白色雾气蒙住,苏苏看不到他们的容貌。   天帝本欲逼问他们事情真相,却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无数业障和凶邪之气缠身,正是那些死去的人族,他们竟敢残害人族,来提升他们两族的实力。   天帝无爱无恨,唯独人族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   震怒之下,真神灭杀妖神,挖出其心脏,炼成伏妖印,将其刚转生的灵魂镇压在望天崖下,永生不可转世。   而后她不顾魔神的解释,生生剜出他的双目,用诛邪绫将其杀死。   凤凰陨落之后,坠入陨凤崖,连绵大火烧灼数百年不灭,将方圆百里都变成了不毛之地,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甘。   最后天帝降下雨水,浇熄大火,魔神之恨掩藏在崖下的深渊中。   天帝回到神域,来到苏苏现在所处的溪边,看到满池的凤凰泪,她不知想起什么,将魔神之眼覆在自己眼上。   她在水边一动不动地枯坐许久,通过那双眼睛,感受魔神曾经那样炽烈的爱与恨,以及陨落于心爱之人手中的不甘和绝望。   魔神少年心性,心思敏感而多情,最喜欢哭。   他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喜欢躲进封闭的狭小空间,笑起来左边唇角会有个浅浅的梨涡。   这样的魔神,总是躲在暗处悄悄窥视着天帝,一旦被后者发现,便会立刻仓皇逃脱。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从没害过人族,你信我。”魔神陨落前的哀求仿佛还响在耳边。   既然魔神心中那样不甘,为何天帝杀他时,他毫无反抗呢?   也是从那些记忆中,天帝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生出的那些灼心的感情,叫作怒。   可她生来便修无情道,既无爱恨,又何来的怒?   她的愠怒,到底源自她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存在,将这些情绪强加给了她。   天帝从那些情感中醒来,选择抽出自己的神骨,炼制成因果镜。   她从因果镜里,看到了未来的全部因果,而后离开神域,将因果镜放入陨凤崖下的魔神之恨中。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苏缓缓睁开眼。   短短的几息间,她却仿佛经历了许多年,魔神沉重的爱恨压在她心头,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识海中的秩序石晃了晃,她的心神重新稳固下来。   或许这就是窥天石给她的神启——去陨凤崖下寻找因果镜,便能成功飞升。   苏苏在神陨之地与虬婴等人会合,待神陨之地关闭,所有人都被传了出去。   附近似乎出现了许多人族宗门的弟子,场上站着许多人,吵吵嚷嚷。   苏苏没有理会,与妖族众人一道离开。   回到碧云界,她独自一人前往陨凤崖。   虽是隆冬季节,陨凤崖上却依旧热浪翻滚,将周围的空气都烧灼得变形。   站在崖边往下看,下面翻滚着赤红色的岩浆,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下面的炙热。   魔神曾经陨落在这里么?   可他也是凤凰,为何没有像她一样涅槃?   收起思绪,苏苏毫不犹豫地从崖边跳下。   在她逐渐靠近下面埋藏的魔神之恨时,岩浆中的紫色雾气如同沸腾一般,疯狂叫嚣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仇人,想要将其撕成碎片。   那些紫色雾气翻腾席卷而上,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入岩浆中,化为灰烬。   苏苏正欲凝出妖力保护罩,可在她真正接触到紫色雾气的瞬间,那些充斥着不祥气息的雾气,却迅速褪去,甚至连其中的岩浆也一起裹挟离开,给她让出位置。   待苏苏停止坠落,她发现脚下的岩浆和雾气都一同离开,让她踩在光秃秃的石头上。   怀着疑惑,苏苏向前迈出几步。   她经过的地方,周围的岩浆和紫色雾气叫嚣得最为厉害,可这些东西又都像是生了灵智一般,故意退得远远的,让出一条路供她行走。   苏苏能感觉得出来,它们不是怕她,而是……不想伤害她。   让人闻之色变的魔神之恨,竟是个只会张牙舞爪,毫无杀伤力的纸老虎。   没走多远,苏苏就在岩浆底部看到了一面完好无损的镜子。   魔神之恨没有伤害她,也没有损伤这面镜子。   苏苏凝出一缕妖力,将因果镜拿在手里。   镜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容貌,眼眸一金一绿。   苏苏忽然想起,那段记忆中,魔神的眼睛似乎就是一只金色,一只绿色,与她完全一致。   魔神笑起来左边唇角有个梨涡,而记忆中那个黑衣少年也在同样的位置有个梨涡。   甚至,魔神的身形似乎也与她记忆中的少年极为相似……   就在苏苏发觉真相就在自己面前,只需捅破那层薄薄的纸,便能触及真相时,识海中的秩序石再次放出神力,一阵头痛传来。   苏苏脑海空白一瞬,忘却了自己的方才想法。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却想不起来自己方才在为什么事情疑惑。   罢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苏双手握住因果镜,缓缓往其中注入妖力。   她要催动因果镜,重置因果,求一场她直接涅槃为人族的因果。   因果镜只能重置因,但谁也不能保证,最后的果是不是想要的。   可苏苏已经算好,妖族和人族都修灵力,她早晚会找到自己身为韶游时留下的传承秘境。   到时只要进入凤凰秘境中,继承磅礴力量,突破至伪神阶,等来飞升劫雷便能轻易飞升,得到她想要的果。   就在因果镜轻颤,即将被催动的最后关头,苏苏头上的碧绿木簪发出一道耀眼的光。   她的动作突兀地顿住,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早已忘却的爱恨排山倒海般齐齐涌上来。   仿佛有个人在着急地喊她的名字“苏苏”,“苏苏”。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说,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快想起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快想起来那些,你宁愿余生都在痛苦思念中度过,也不愿忘记的感情。   快想起来你曾发誓,死生不忘的爱人。   在这道声音的催促下,她曾经忘记的那些滚烫浓烈的情感从雪山之巅滚落,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势不可挡地在她识海中撞开一条裂缝。   她想起了自己被乞丐少年救下时的紧张,后来与他一起生活的快乐。   她想起他送自己回家时的期待,想起看到花灯时的惊艳。   想起了后来山谷中与他分开时的不舍,想起树屋中那个让她悸动至今的吻。   想起濒死之时看到他赶来的庆幸,想起他们结侣时的幸福。   想起亲手杀他时的痛苦和绝望……   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镜上,映出少女泛红的眼眸。   一瞬便已足够。   在秩序石即将再次掌控她之前,苏苏已经催动了因果镜。   只是她所求的因果却不是成神,而是——求一场自己与容祁相遇时,他依旧好好活着的因果。   周围的时间在须臾间定格,而后迅速倒退。   望天崖上,雷云滚滚。   浑身笼罩在黑雾中的少年,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些他曾经的族人被困于望天崖上,向来最擅防御的龙身被雷罚劈得皮开肉绽,他的族人们连声哀求,可少年神情冷漠,完全不为所动。   他嗤笑一声,从其中一条龙那里拿出一枚陨天珠,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其捏成了碎片。   散落在附近的碎片吸收了附近的庞大邪气和怨气,悄然发生着变化。   少年漠然地看着族人们相继痛苦地死去,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将其中几条龙的龙魂以锁魂链锁住。   之后,他以所有龙魂为祭,打开望天崖下的应龙埋骨之处,取走了镇压应龙魂魄的宝物伏妖印。   有了这个,他就能轻易对付那只凤凰。   可少年并不知道,在他拿走伏妖印后,一抹无人看得见的魂魄,悄无声息地离开。   ……   万年后,宁安城街边。   几个汉子烧起滚热的水,从笼子里抓出一只白猫,不顾它的挣扎,烧红的匕首抵在它颈后,正欲割破皮肉划下。   一阵风吹过,汉子手里的白猫就被旁人夺去。   那人长身玉立,竹簪白衣,面容清隽,眉眼间仿佛覆了一层霜寒,周身隐有淡淡的雪莲香。   他护着怀里的白猫,剑未出鞘,便将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   白衣剑修嗓音清冷,留下一句“再让我看见你们如此残暴之举,定不轻饶”。   之后,便带着怀里的白猫离开。 第113章 轨迹   百年后, 死梦河边。   容祁面容苍白,红着眼看向那道离开的背影,看她脚下步步生焰, 越走越远,最终周身的火汇聚成一只火凤冲天而起。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和弓玉等人一道离开了魔域地界。   河边空无一人, 除却火焰烧灼过后留下的灰烬,完全看不出她曾来过的痕迹。   容祁握紧手中的因果镜,疯狂地向其中注入力量。   他要重置因果,求一场自己没有修炼分魂术的因果,求一场最先遇到苏苏的不是闻人缙, 而是他自己的因果。   “容祁, 快停手!你难道想让她更恨你吗?”就在这时, 识海中忽然传来闻人缙的声音。   容祁心神微晃,暂时停止了向镜中输送力量的举动。   想到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他竟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彻底掌控,容祁眸光阴鸷, 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 我跟苏苏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可你只会强迫她, 骗她, 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就算你用因果镜重回过去,结果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容祁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只要没了你,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只要当初在宁安城街边, 先遇到苏苏,救下苏苏的人是他,他们一定会幸福地在一起。   就在容祁还要催动因果镜时, 前方空气一阵扭曲,走出一位鹤发长须的老者。   老者叹息一声,站在远处,遥遥冲着容祁眉心一点,“既然你执意要重置因果,那便亲眼看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果。”   一道光团隐入眉心,容祁识海中的枷锁被打开,封印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   他寿元将尽,便将本体留在望天崖上,利用望天崖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以神识控制傀儡在外寻找飞升之法。   后来他欲闯凤凰秘境,神识却遭到重创,体内的魔气被封,还失去了逃出龙族之后的记忆,沦为一个乞丐。   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下一只猫妖,与它生活在破庙中,夜晚一起躺在稻草堆里看星星。   猫妖说它想家,他便压下不舍,一路送它回家。   再后来,他们分别又重逢,结侣又分开。   他们也曾相濡以沫,恩爱甜蜜,也曾被称赞为神仙眷侣,可最后的下场却依然和前世一样——苏苏修无情道,他死在她手里。   等容祁从过往的记忆中抽出思绪,他脸上遍布冰冷的液体,早已泪流满面。   那名老者帮容祁恢复记忆后,便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衣襟。   老者的气息愈发微弱,身形也渐渐变得透明。   祭司原本想将信息传递给苏苏,可因为她身上有秩序石,他尝试了无数次,根本无法帮苏苏恢复逆转因果后的记忆。   于是他只能来找容祁,拼尽全力帮容祁解封记忆,希望能打破这场循环。   在身形彻底消散之前,祭司留下一句:“天帝自有她的安排,你无需担忧,最终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容祁眼神空洞,怔然望着眼前的地面发呆。   闻人缙与他感受共通,同样沉默不语。   少年就站在距离死梦河边的荒原里,任由冷风迎面吹来,眼中泪水滚滚而落。   从白天到日落黄昏,他才像是终于醒过来一般,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返回魔王殿。   看到他披着夜色回来,虬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他的表情,连忙俯身跪地,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人是属下放走的,与其他人无关,请魔尊降罪。”   听到声音,那个宛如行尸走肉般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脚步微顿,缓缓侧首,看向跪了一地的虬婴和诸位魔王。   承载了两世记忆,容祁的思绪有些混乱,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明白眼下的情形。   为了不让苏苏修无情道,自己将她掳来魔域,关在那间石屋里。   他跳下陨凤崖,想求她给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可她不愿。   于是他只能去魔神之恨中寻找因果镜,想逆转一次因果。等他终于找到那面镜子,却发现自己留在苏苏身上的印记被抹去。   他第一时间便明白,她的无情道成了,恢复了韶游的实力,所以能抹去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之后的事情,就是他连忙追到死梦河边,看到她毫不留情地离开,正准备催动因果镜,眼前出现一位老者,让他看到了自己上次催动因果镜的记忆。   容祁这才知道,原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催动因果镜,过去早已重演了无数次。   如果他没有及时恢复记忆,一切还会照着原有的轨迹进行下去,他和苏苏将永远被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想起逆转因果后,苏苏还要再经历一次父母离去,族人被灭,最终还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容祁一颗心好似被放在滚油锅上煎炸,后悔痛苦万分,怎么可能舍得再去催动因果镜?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受苦。   见容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珠有种诡异的怖感,虬婴不自觉地后背发凉,跪着的身躯颤了颤。   长痛不如短痛,虬婴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曾是凤凰妖王韶游的手下,今日才得知,原来当初的一切都只是误会,属下的妹妹并非因韶游而死,便擅作主张催动魔气打开了石屋门,放走了她。属下自知有罪,魔尊要杀要剐,属下都绝无怨言。”   虬婴握紧了手中刚才苏苏走之前给他的玉简,这里面是他关于妹妹眠婴最后的影像,也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比他的命都重要。   偌大的魔王殿内只在石柱凹槽内放了几枚夜明珠,幽绿色光线昏暗微弱,宛如鬼火燃烧,殿内无人开口,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那些魔王因为太过紧张而不受控制加重的喘气声。   殿门大开,被乌云掩盖的月光透进来,照在门口附近的少年身上,显露出他清隽却冷漠的面容,漆黑如墨的眼,另一半神情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容祁终于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问起了别的,嗓音低沉微哑,语速缓慢,“虬婴,你当初,是如何来的魔域?”   这是他最疑惑的一点。   本以为决定他有没有修炼分魂术的关键,在虬婴身上,毕竟当初是虬婴从妖族带来了分魂术的功法。   可脑海中的记忆告诉容祁,他曾在因果镜上看到过改变后的因——他覆灭龙族时,没有打开应龙的埋骨之地。   为何他的一念之差才是一切的转折点?这件事与虬婴没有来到魔域,他自己后来没有修成分魂术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听到容祁不含丝毫感情的冰冷声音,虬婴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打起精神回答:“回魔尊,属下当初来到死梦河边时,曾遇到过一个奇怪的灵魂,他让属下帮他找一具魔修的身体,然后挖去其心脏。   “属下当时心怀恨意,只想逃离妖族以后伺机复仇,便听了他的话。属下找到一个修为低下的魔修,趁其准备奸-淫村妇时挖了他的心。魔修死后,那道灵魂进入了魔修的身体,他竟然能控制死去的躯壳移动。   “之后,属下藏进那人的心脏位置,将胸口处的皮□□合,才得以渡过死梦河,来到魔域。”   若不是遇到了那个无心也能活的灵魂,没有邪魔珠的虬婴,无论如何都无法渡过死梦河。   听虬婴说完,容祁总算明白了这一连串事情的来龙去脉。   虬婴遇到的无心灵魂,应当就是被他当初从望天崖下放出来的应龙魂魄,也就是羊士。后来羊士换了其他躯体,所以虬婴才没有认出他来。   灵修无法渡过死梦河的原因是,死梦河会释放出强大的力量,沿着灵修的经脉冲击丹田,让灵修瞬间丹田尽毁,重伤之下死在死梦河里。而魔修经脉本就逆转,丹田便不会受伤。   恰巧虬婴身为精怪族,身体蜷缩起来,还不到巴掌大小,可以藏进人的胸口位置,死梦河的力量无法进入他的经脉,冲击他的丹田,让他得以安然来到魔域。   如果当初他为了得到伏妖印放出羊士,虬婴就能借助羊士来到魔域,他自己得以修炼分魂术延长寿命,可相对应的,当初遇到苏苏的人便不会是他,而是正好在人族历练的闻人缙。   如果他没有放出羊士,虬婴便无法到来魔域,他会为了保命将本体留在望天崖,神识控制傀儡前往人族领地寻找飞升之法。如此一来先遇到苏苏的人就会是他,但他却因寿命所限,无法长长久久地与她在一起。   不管是哪个因,最后的果都无法让他如愿以偿。   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容祁没再理会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转身一步步朝着魔王殿后面的石屋走去。   虬婴没想到魔尊能给自己留下一命,千恩万谢地跪在地上谢恩,然后生怕他反悔似的,带领众魔王离开魔王殿,还关上了魔王殿数丈高的沉重大门,将月色挡在门外。   空旷死寂的魔王殿彻底融进夜色中,与附近尖耸入云的黑色山石浑然一体,掩藏在缥缈的黑雾中,像是一座鬼殿。   沉闷的声响过后,石屋门被打开,容祁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被缓缓关上的石屋门切断。   这里还保留着苏苏离开前的样子,担心她看不见,他将最好的夜明珠放在屋里,凹槽内的夜明珠散发出莹莹的光亮,石床上铺着软褥,却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容祁走进石屋,在床尾地上放置的蒲团坐下。   沉默许久后,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闻人缙。”声音平静无波,没了以前的敌意。   “嗯。”识海中很快就传来回应。   容祁眸光复杂,“最先遇到苏苏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闻人缙盘膝悬在识海中,长眸半阖,看向血海半空中的皎洁明月,“不知道。”   容祁微垂下头,又一次陷入沉默,肩头的乌发散落下来,他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出神。   许久之后才说道:“逆转后的因果里,我被苏苏杀死,但我的灵魂没有彻底散去。”   他说的这些,闻人缙都知道。   识海中的白衣剑修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神交过后,我和苏苏的灵魂有了牵引,一缕微弱的意识留在那枚木簪上。我看到苏苏不想修无情道,可还是被秩序石逼得修了无情道。我看到她内心的挣扎,看到她不愿忘记我,选择将所有感情封存进木簪里。我还看到,她进入神陨之地,恢复了做天帝时的记忆。”   容祁不知道苏苏那时候想起来了多少,只知道她想起了因果镜,打算利用因果镜成神。   苏苏跳入魔神之恨中时,容祁满心慌怕,生怕她受到魔神之恨的伤害。   可他忘了,魔神是他的前世。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会受到魔神之恨的痛苦烧灼,可他永远不可能伤害她半分。   包括她留下的东西,他也会小心珍藏。   或许正是因为早知道会这样,天帝才会放心地将因果镜丢进陨凤崖下。   在苏苏快要催动因果镜的最后关头,容祁想着,让苏苏忘了与他的所有爱恨过往,然后飞升成神,继续当高高在上的天帝也不错。至少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被最爱的人遗忘,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他不小心牵动了苏苏的灵魂,让苏苏得到了封存在木簪中的感情。   短短的一刹那,苏苏更改了她想要的因果。   比起成神,她更想要容祁好好活着。   而在那一刻,容祁也将自己的魂力注入因果镜,求了一场因果。   他恨自己的妖魔身份,希望自己遇到苏苏时,真如当初的谎言那样,是苍羽剑派门下弟子。   这样,带走苏苏的就不是乞丐少年,而是光风霁月的少年剑修,她便不用再跟他饱受风餐露宿之苦。   这样,他就不会失约,让她失望。   这样,他就可以护住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所以这一次,他创造出了闻人缙。   闻人缙完成了他的使命,苏苏与他一起游历时无忧无虑,后来家中遭变,去找他时也被他庇佑得很好,没受那么多苦。   闻人缙做到了容祁曾经无比想做到,却无能为力的一切。   虽然容祁依然嫉妒闻人缙曾拥有过苏苏的爱,但只要想到闻人缙身为剑修天才护苏苏无恙,给她带来了一段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不是让苏苏跟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少年身边,他便恨不起来闻人缙。   容祁最知道苏苏跟在他身边时,过得有多苦,他对闻人缙的感激,足以抵消掉自身天生的嫉妒心和占有欲。   闻人缙能感知到容祁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头涌上复杂思绪。   他从前以为,他的意识被创造出来,是因为容祁不满他想要的一切都被哥哥容缙轻而易举地得到。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出现,是因为苏苏。   恐怕最先遇到苏苏的人是容祁,而不是他。   他不是容祁的兄长,而是容祁为了保护苏苏,创造出的另一个自己。   沉吟片刻,闻人缙听容祁继续说道:“最后苏苏催动因果镜时,里面显现出的因果,你看到了吗?”   准确地来说,是他用自己仅剩的魂力,和苏苏一起在陨凤崖下,催动了因果镜。   “看到了。”闻人缙微微颔首。   镜中显现出他们共同催动因果镜之后,改变的因——容祁捏碎陨天珠,没有得到邪魔珠,便打开应龙埋骨之地,取走伏妖印,放走了应龙魂魄。   而这次改变之后的果,也就是他们现在的“果”却是——他让苏苏杀了他。   容祁只能看到因和果,却看不到中间的过程,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有种预感,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晚。   容祁在石床旁边的地上枯坐了一夜,脑海中不断涌现出他和苏苏相处的每一幕。   外面天光大亮,他终于起身,朝着石屋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闻人缙在他动身的瞬间便有所察觉。   容祁用魔气开启了石屋门,轰隆的声响过后,隐灵石门板移开,殿外的光透进来。   他脚步未停,继续朝外面走去,“去找苏苏。”   “做什么?”   “给她当炉-鼎。”   虽然苏苏修了无情道,对她来说,杀人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但容祁还是不想让她承受杀人带来的业障。   在她成功飞升之前,就由他来当她的炉-鼎,帮她渡走多余的修为。   顺便,如果因果镜中看到的那一幕,真的有上演的一天……   他主动过去,能让她杀他更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应该能完结,完美he,今天先没有二更了,我休息一ha子。 第114章 住下   容祁渡过死梦河,来到碧云界的消息,很快就有人报告给了裴苏苏。   弓玉闻言,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容祁这次过来另有图谋。   虽然听说当年凤凰妖王和魔尊能打成平手,可毕竟他没真的见识过,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裴苏苏坐在书案后面,手肘撑在桌上,扶额淡淡道:“让他进来。”   就算派小妖拦着容祁,也根本拦不住。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伤亡,不如让他进来。   弓玉犹豫片刻,还是默默听从她的话语,离开主殿,派守在外面的一位青衣小妖传话。   回来后,见裴苏苏闭着眼,葱白指尖揉捏太阳穴的位置,弓玉扇动翅膀,忍不住问道:“大尊,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裴苏苏“嗯”了声,没过多解释。   自从离开死梦河后,她便忽然觉得头疼难忍,像是有人用利刃劈开她的识海一般。   可她识海中依旧是一片荒漠,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到底代表了什么。   青衣小妖来到葱茏的山脚下,对满脸敌意地拦住容祁的几位小妖说道:“大尊有令,放他进去。”   “是。”小妖们收起武器,各自退到一边。   “请随我来。”青衣小妖说完,便转身走在前面。   容祁的视线在他身上稍微多停留了几瞬,略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番才移开目光。   这个小妖一身青衣,竖瞳却是漆黑的颜色。   他恢复的关于因果镜的那部分记忆里,曾有过这个小妖的身影。   苏苏还给过他一根冰糖葫芦。   容祁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跟随那个小妖一路沿着朱红回廊,来到主殿内。   他进来的瞬间,裴苏苏已经移开了按揉太阳穴的手,转而执起茶盏,抿了口茶,淡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容祁站在空旷殿内,目光绕过静止不动的珠帘,白烟袅袅的香炉,看向书案后的窈窕身影。   在容祁现在的记忆里,他与苏苏上一次见面是在魔王殿的石屋中,他给她匕首,让她杀了自己。   粘稠的血液几乎淌满了整个石屋的地面,他还记得自己临死前,看到苏苏扑在自己身上,失声痛哭的模样。   那时悲痛而绝望的她,与眼前冰冷无情的她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神情和望向他的眼神却大相径庭。   “给你当炉-鼎。”容祁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蜷握,眸光一瞬不瞬地望向帘后坐着那人。   弓玉震惊地瞪大翠绿色眼眸,讶然望向容祁。   裴苏苏闻言,眼神依旧如古井般毫无波动。   如容祁所料的那样,她略一考虑便答应了,“好,你还住原来的地方。”   她修了无情道,自然不再像从前那样恨他,只把他当成没有生命的物件,若是有用,留在身边未尝不可。   若是哪日没了作用,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弃在一旁。   没有理会弓玉的眼神,容祁说:“好。”   “嗯,退下吧。”珠帘后传来冷漠的声音。   压下心头涌上的酸涩,容祁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再次回到他们之前居住的寝殿,一切都保留了他离开时的样子,容祁怔然迈过门槛走进去,看到充满了回忆的每一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在桌前坐下,从托盘里拿处茶盏在手中把玩了会儿,又放回原处。   空荡的寝殿内,容祁眼眶发热,出口的嗓音微哑,“她真的不记得了。”   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那样刻骨铭心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容祁看到闻人缙的身影出现在对面,身形虚幻透明,像是一碰就会消失。   闻人缙拿起已经冰凉的茶壶,放到旁边的泥炉上重新煨热,他自己则是站在旁边,垂眸静静等着。   热水很快沸腾,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用布巾垫着将茶壶取下,闻人缙给自己和容祁各倒了杯热茶,低声道:“因果镜是她创造出的神器,每一次使用,她都应该有记忆才对,除非……”   “是秩序石,”氤氲而起的热气,模糊了容祁的神情,“秩序石封锁了她的记忆。”   “嗯。”闻人缙将茶壶放下,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容祁看向杯中打着旋的嫩绿芽尖,眸光幽暗,“不管重来多少次,苏苏都会失去她的父母,族人,乃至爱人。秩序石在逼她修无情道。”   即便是身为虚渺剑仙的闻人缙,百年前依然没能够阻挡苏苏亲人离去,族人被灭的发生。   甚至,就算苏苏经历了这么多痛苦,最后不想修习无情道,秩序石依然会强逼她这么做。   “你可还记得一句话?”   容祁眼睫颤动,掀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什么?”   “关于真神和秩序石的传说。”   “真神掌控秩序石,通过秩序石来执掌天地秩序。”   传说中,秩序石是真神的所有物,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   闻人缙掀起茶杯,轻轻吹拂茶水中的热气,抿了一口,“秩序石到底是在帮她重新成神,还是有其他目的,暂时不得而知。”   守在寝殿门口左右的小妖听到里头的对话声,好奇地对视一眼,偷偷探头往里看,却只看到容祁一个人坐在桌前,将手中的茶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而在他对面,正放着一杯满当当的热茶,无人动过。   收回视线,其中一个小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另一个小妖煞有介事地点头。   魔尊的脑子好像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   屋内,“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容祁没有喝茶的习惯,继续说道:“还有一个人必须要尽快找到。”   “嗯。”闻人缙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影响了后续很多事情走向的羊士。   “按照虬婴的说法,羊士的灵魂逃脱后,依然有办法让人听到他的话,恐怕他会回去找他的属下,想办法卷土重来。”   “羊士想帮苏苏把修为提升到伪神阶,不知道这是否跟飞升有关。”毕竟羊士手里有貘的内丹,能够看到一部分上一世的记忆,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成神之法。   “距离羊士突破伪神,已经过去数月,他还有最后五个月的时间。”   即便羊士重新找一具身体,他依然只剩下五个月的寿命。   所以羊士一定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到时必须擒住他的灵魂,逼问他飞升的办法。   而另一边,隐蔽的别院中。   几个魔修抬着一个棺材走进屋里,将棺材重重放在中间的地面上。   为首之人拱手说道:“大人,属下们千挑万选,终于挑到了天赋极好的一具身体,已经听从您的吩咐挖去了他的心脏。”   “都退下吧。”前方看不见的空气中,传来一道男声。   “是。只是大人,那一件事……”那人欲言又止。   “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们邪魔珠的阵法,还会告诉你们飞升的办法。”   那人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多谢大人。”   他们正欲退下,前方之人又说道:“对了,我让你们盯着碧云界那边,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动?”   下属恭敬回道:“前些日子那猫妖似乎从魔域逃回来了,魔尊昨日也赶到了碧云界。”   “继续从妖族多抓一些有天赋的进行试验,我就不信,没一个妖族能突破至伪神阶。”   “是,属下们探听到,妖族现存的所有种族里,蛇族天赋最强,所以抓来的妖族都是天赋不错的蛇妖。不过属下有一个疑问,”魔修试探着问道,“大人,您为何要让属下寻找有潜力突破至伪神阶的妖族?难道这与飞升有关?”   前方看不见那人冷哼一声,“这是你应该问的?”   “属下多嘴,大人恕罪,属下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等那群人退下后,屋内静默了许久,躺在棺材里的已死之人忽然睁开眼,扶着棺材坐起来。   羊士不是不知道,只要他能找到人族躯壳,达到伪神阶就能轻易成神,可他之前已经试过无数次,根本无法进入人族的躯壳,他只能继续找魔修躯壳寄居。   在这段时间里,羊士派众多手下试了好几个月,有邪妖珠在手,依然没能成功让任何一个妖族突破至伪神阶。   即便是天赋最好的那一批,也最多只能突破到半步神阶初期,再往上若是想强行提升实力,便会爆体而亡。   难道,只有那个猫妖才能突破至伪神阶?   可魔尊一直守在她身边,自己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他手中还有最后一枚特殊的内丹,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羊士亲自将提前藏在别处的朱红内丹取来,放在自己房间的香炉中燃起。   希望他这次恢复的前世记忆,能给他带来一些帮助。   半个月以来,容祁几乎没跟裴苏苏见上面。   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主殿,或是跟步仇等人商议事情,或是一个人闭关。   每次容祁在殿外用各种理由求见,最后得到的都是拒绝。   他明明能用神识感受到她在里面,可却无法与她见上一面。   这日,容祁终于等到她要过来的消息。   他眼眸亮起,钻进厨房,和闻人缙一起做饭。   容祁一边忙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不喜欢吃甜食,不要放太多糖。”   “我知道。”   “要不要做一条烤鱼?”从前他和苏苏在破庙里生活时,苏苏最喜欢吃他做的烤鱼了。   闻人缙环视一圈,“烤鱼?可这里只有灶台。”   “我去生火堆。”   闻人缙看着容祁放下菜刀,在厨房空地上,用石块垒起一个火堆,又亲手用树枝搭好架子,将处理好的鱼穿在上面,点燃了篝火。   烟雾呛得他直咳嗽,容祁赶紧支起窗屉,用魔气引着浓烟散到外面。   可在封闭的房间里,烟雾还是弥漫得到处都是,容祁咳得白皙脸庞泛起红晕,依然乐此不疲地烤着鱼,翻来覆去地转动树枝,让鱼烤得更加均匀。   闻人缙直接撩起衣服,席地而坐,烟雾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忙活半天,容祁和闻人缙一起将做好的晚饭抬进寝殿外间的桌上,点燃纱灯,坐在桌前静静等着。   小半个时辰过去,苏苏依然没有出现。   容祁看向窗外,院中黑暗寂静,冷风徐徐吹来,吹得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左摇右摆,地上的光影也跟着变幻。   盯着看了许久,他眸中的星火一点点黯淡下去,问:“她是不是不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闻人缙说:“再等等。”   “待会儿她过来,你记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她看不见你。”   如果看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苏苏一定会觉得奇怪。   “嗯。”闻人缙应下。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待苏苏的到来。   外面走进来一位青衣小妖,一进院子就看到寝殿内传出昏黄的暖光,清瘦少年静静坐在窗前,被烛光映出一道剪影。   看到只有他一个人过来,少年殷红的薄唇绷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妖都没有进殿,直接对着敞开的窗子拱手行礼,说道:“大尊临时有事要处理,今夜可能不来了,您先歇息吧。”   说完,不等容祁的反应,小妖便径自离开。   容祁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因期待而加快跳动的心好似被泼了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连身后的影子都透出孤寂。   闻人缙的神色同样难掩失落,只是他身后连影子都无。   容祁垂下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黑睫影,仍倔强地坐在窗前等,身后朱红的镇魔绫随着夜风上下飘动。   竹叶缝隙间漏下来的月影偏移,寒风从窗子灌进来,吹得珠帘碰撞作响。   桌上的饭菜施了阵法,始终保持着刚出锅的温度,也不会受到寒风影响。   等到后半夜,容祁终于等来了苏苏。   他几乎瞬间便起身,绕过桌子,朝着外面迎去。   与此同时,闻人缙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心满意足地回到容祁身体里躲着。   裴苏苏走到寝殿门口,看到迎面走来的容祁,对上他眸中压抑不住的激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本来准备过来,却忽然得到消息,说碧云界西北方向的一处蛇妖领地,最近几个月接连有天赋不错的年轻蛇妖失踪。   怀疑这件事与羊士有关,她便留在主殿,与更熟悉蛇妖领地的步仇分析几处失踪地点,借由此来推断羊士的藏身之处,所以才忙碌到现在。   裴苏苏站定未动,门口的灯笼微晃,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延伸到朱红的廊柱脚下,伸进廊道的竹叶沙沙作响。   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容祁瞬间便明白了她来此处的原因。   原来不是想见他,而是到了用到他的时候。   饶是来此之前早已对此有了预料,容祁心间还是忍不住涌上浓浓的酸涩,喉间哽咽。   他深呼吸两下,垂首让开位置,门外的少女走进来。   看到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还有阵法中飘起的热气,裴苏苏看了眼就收回视线,撩开珠帘,直直地朝着屏风后面的架子床走去。   “要吃点东西么?”容祁站在门口,望向她的背影。   “不必。”依旧是淡漠无比的声音,她甚至没有回头。   容祁喉结滚了滚,漆黑眼眸黯淡,眼尾泛起红,“好。”   只是可惜了这一桌子饭菜。   容祁关上寝殿大门,用法力熄灭外间的烛火,然后跟在裴苏苏身后,朝着内室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缓慢,脚步好似坠了千斤。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暖气的南方真的好冷,jiojio冰凉,手都不敢伸出来,不过评论区好像更冷。为什么你们比修无情道的苏苏还冷漠,发红包都不评论QAQ 第115章 奇怪   走进内室,裴苏苏已经站在床前静静等着,床头地面上支起-盏琉璃纱灯,烛光透过轻薄的纱幔透出来,将她的剪影映射到床前的绢面山水屏风上。   容祁走过去,-言不发地坐在床沿,开始脱自己的鞋袜。   两人都到床上以后,便吹熄了床外沿的烛火,只余床内墙壁凹槽处摆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莹莹的光亮。   解开钩子,淡青色床幔散落下来,将光线笼罩在整个架子床内,内室其他地方都陷入黑暗寂静中,只有这-隅天地是明亮温暖的。   容祁帮她解开腰间的佩环,正准备说些什么,便被对面少女握住肩向后推。   他顺从地向后倒,上半身摔进身后铺开的厚实锦被中,青丝铺陈于白绸方枕上。   紧接着,裴苏苏的身影笼罩下来,容祁揽住她的脖子,白皙的下颌仰起,下意识想要亲吻。   可就在即将双唇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偏了偏头。   容祁殷红的唇擦着她的脸颊滑过。   分明是再近不过的距离,心上人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都暧昧地互相交织,可容祁却感受不到任何爱意,胸臆间冰凉-片。   很快,容祁死死地攥紧身下的大红锦被,手背青筋凸起,眉心紧蹙,苍白的额头遍布大颗大颗的冷汗,在夜明珠的光晕下反射出晶莹的光。   他嘴唇颤了颤,终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嗓音沙哑地道了句:“等等。”   裴苏苏掀眸望过来,容祁眨了眨眼,漆黑眼眸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眼睫濡湿,眼尾隐隐泛红。   他的脸色煞白,神情难看,像是在忍着疼。   青色床幔中的影子清晰地投到床边的屏风上,两道重叠的身影渐渐拉开距离,-人仍旧躺着,胸前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另一人远远坐在一旁,以手扶额,似是在思考。   容祁听到识海中传来闻人缙的问话:“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替你?”   他下意识摇头,做完这个动作才想起来闻人缙不在这里。   虽然知道闻人缙能体会到他的意思,但容祁还是深呼吸两下,同样用神识回应:“不用。”   闻人缙与他感受共通,能感受到他身体上的疼,还有心里的痛苦。   “怎么样才能让她想起来从前的感情?”容祁又问。   “不知,”闻人缙的虚影浮现在识海中,“你与她多说些从前的经历试试。”   容祁艰难地吞咽了下,无声地回道:“好。”   过了会儿,坐着的那道纤细身影,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白玉药盒,打开,挖出些质地腻滑的脂膏,透明的脂膏在指尖堆了-层,像是泪水。   裴苏苏自然不是心疼他,只是觉得这样行事更方便。   快些结束,她还要回去处理正事。   容祁没有反抗,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开始。”   听到命令,他体内开始运转合修功法,仔细地帮她把多余的修为渡过去。   容祁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试图唤起她的感情,“苏苏,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事吗?”   “从前你把我误认成闻人缙,特意来到问仙宗,在暗处保护我,为我做了许多事情,甚至为了让我重新开始修炼,用你的神元骨为我炼制了九转逆脉丹。我……我去望天崖摘了龙骨花给你,帮你改善血脉。”   “离开碧云界后,我们一起去了妖王谷,解决完那里的事情,我们便开始在外四处游历。途径凡间一个小镇时,恰好新娘子与别人跑了,我们便花银子买下了成亲的仪仗,以凡人的方式拜天地,成亲。后来你还亲手做了-个荷包送我。”   容祁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荷包里放的什么,苏苏,你还记得吗?”   裴苏苏的动作顿住,微拧起眉,死死地盯着那个荷包,脑海中不停浮现出许多记忆片段。   容祁屏住呼吸,忐忑而期待地等着。   屋里陷入片刻的趁机,容祁紧接着又说:“凡人夫妻有句话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吗?”   裴苏苏又没有失忆,她自然知道荷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用她和容祁的头发,绾成的同心结。   甚至这个同心结,还是她手把手教他绾出来的。   那是北境的冬季,放眼望去一片冰天雪地,早上刚醒来,推开木窗,便见到容祁穿着-身火红的新郎服,在漫天飞雪中舞剑。   剑刃卷起碎雪,极致的红和极致的白相映在一起,交织成-幅绝美的画卷。   她站在床边静默看着,红衣少年忽然提剑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攻来,她不躲不避,剑尖于耳畔呼啸而过,-捋青丝飘落进他掌中。   容祁又斩下自己的发丝,小心地拿在手里,试着将两捋头发绾在一起。   看他忙活半天都没成功,她从木窗探身出去,轻拍去他肩头的落雪,握住他微凉的手,带着他的手-点点将发丝绾成了同心结。   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好像在想她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为什么眼眶会有发热的感觉。   她还在想,凡间之人寿命短暂,却比修仙界更有真情在。   就在这时,裴苏苏识海中的秩序石再次释放出神力,-阵撕裂般的头痛涌上来,如狂风骤浪,将她的思绪迅速拍散。   容祁见裴苏苏沉思那么久,还以为她想起来了这些感情,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身上少女脸上的动摇迅速消失,重新归于冰冷。   她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在下床的时候,身上的衣物已经迅速穿戴整齐。   容祁连忙坐起来,撩开床幔,却只看到她的身影匆匆绕过屏风,越走越远,外间传来吱呀-声,紧接着,她的气息彻底远去。   门外挂着的灯笼的光通过敞开的门扉照进来,留下昏黄的光影,可那里静悄悄的,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微风拂过床幔,容祁穿好洁白的中衣,倚靠着身后嵌置夜明珠的墙,-条长腿支起,手臂搭在膝上。   闻人缙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这次是在他身边,与他姿势相同,并肩靠着墙。   容祁微垂着头,语气低落,带着淡淡的疑惑不解,“怎么会这样?她刚才明明有所动摇。”   用因果镜之前,他就已经和苏苏神交,灵魂有了联系,所以他的话才能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刚才明明很顺利,可苏苏却突然中止,匆匆离去。   闻人缙侧首看向容祁,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道:“你想唤醒苏苏的感情?”   容祁没有抬头,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位置,反问:“难道你不想么?”   他们感受共通,闻人缙怎么想的,他同样再清楚不过。   “想,”闻人缙仰头,长眸半阖,锋利凸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即便知道最终不会有好的结局,我依然想唤醒她的感情。”   “因果镜里显现的‘果’,就一定会实现么?我不信。”容祁薄唇绷紧,话落猛然攥紧了手掌。   “我也这么想。”   刚才的试探足以证明,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唤醒苏苏的感情。   只要破了她的无情道,因果镜中显现的结局,-定不会发生。   两个人都陷入沉思,没再开口。   夜明珠发出的光晕落在容祁头顶,他依然没有抬头,镇魔绫没有束好的青丝散落在脸颊两侧,神情遮掩在其中,晦暗不明。   许久之后,容祁望着自己已经重新生长出两指的右手,眸光微闪,缓缓道:“苏苏只是忘记了我们的爱,只要我们帮她回想起来就好了。”   到时候,再抓到羊士,逼问出飞升的方法,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从第二日起,容祁不再只是被动地等着,而是开始主动寻找机会。   尊主殿的范围这么大,裴苏苏最近又在找寻羊士的下落,每天来来回回十分忙碌,容祁有心的话,想和她偶然见上几面并不难。   只是,每次见到他,裴苏苏依旧没什么反应。   这日,容祁刚经过月洞门来到另一处院落中,却偶然听前方拐角处的小妖们偷偷谈论一件事。   “大尊这次从魔域回来,变得好奇怪。那天青凡禀报说,我们族内最近失踪了许多天赋不错的蛇妖弟子,可大尊听完,居然毫无反应,也根本不在意弟子们的死活,这跟以前的她完全不同。”   从前妖族丢失幼崽,裴苏苏比任何人都着急,甚至带着步仇他们直接杀上魔域,为幼崽们报仇。这次怎么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是啊,直到后来查出此事可能与魔修有关,大尊才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听到这个消息,容祁脚步一转,沿着远路返回,来到一处无人的院落,在石桌前坐下。   闻人缙原本与他并肩而行,也随他-道转身返回,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树影缝隙漏下的阳光穿透闻人缙的身体,没在他身后留下影子。   闻人缙低声开口:“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嗯。”他还没说,容祁就已经知道了。   “既然苏苏修的是无情道,了却爱恨,那她可还会怒?”这是闻人缙-直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依然会怒,会怨,那跟没有修无情道有什么区别呢?   可如果她不会怒,当初在神域,发现魔神和妖神身上有那么浓烈的凶邪之气,天帝为何大怒?   “还有,刚才那几只小妖说的话让我很在意。修无情道之后,苏苏似乎并不太在意妖族族人的死活,这跟曾经在神域,无比在意人族的天帝截然相反。”   闻人缙敛眸分析道:“我猜测,苏苏后来决定彻查此事,是料想此事和羊士有关,想借此找到羊士下落,得到飞升方法。”   总之,苏苏是为了她自己,所以才查这件事,与她对妖族的感情无关。   换句话说,苏苏修了无情道之后,对妖族无感,可曾经却对人族无比怜爱维护。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截然迥异的态度?   容祁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粗糙的石桌面上敲了敲,沉吟片刻,抬眸望向闻人缙,“我想到一种可能。修无情道后,本不该有任何情绪,但曾经的天帝却在人族受损后出现了情绪,或许这种情绪并不属于她。”   “有什么东西,能强大到掌控真神的情绪呢?”   容祁和闻人缙对视-眼,同时给出了答案:“秩序石。”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苏苏没了感情,爱人也好,族人也罢,在她眼里都与草木无异,她又怎会为了这些人而动怒?   除非有什么东西,将情绪强加在她身上。   从前便一直有句传说——神怜爱世人,厌恶妖魔。   可神无情无欲,无爱无恨,又怎会对人族和妖魔的态度大相径庭?   除非,是另有别的东西,让她这么做的。   容祁猛地站起身,朝裴苏苏所在的主殿走去,“必须唤醒苏苏的感情。”   之前容祁想这么做,是为了他自己,是因为不甘被爱人忘记。   可现在,除却这个理由之外,他又多了-个目的——必须帮苏苏摆脱秩序石的操控。   裴苏苏正在和步仇,弓玉-起分析碧云界附近的地图,突然听青凡进来禀报,说容祁求见。   正欲拒绝,又听青凡说:“他说自己有法器能抓住羊士的灵魂。”   “让他进来。”   “是。”   青凡转身出殿,将容祁请进来。   裴苏苏桃花眸淡漠地看向他,好似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从不曾有过情深缠绵的时刻。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法器?”   “锁魂链,可以锁住魂魄。”   裴苏苏问:“你确定,那东西对羊士也有用?”   “确定。”容祁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你要什么?”   容祁嘴唇动了动,犹疑片刻说道:“我要……你们去抓羊士时,带上我。”   只要抓到羊士,他就可以用搜魂术得知飞升之法。   “好。”说完,裴苏苏就移开了视线。   容祁松了口气,“我这就去将锁魂链取来。”   “我们三日后出发。”   晚-天,羊士早已逃跑的几率便会大大提升,她不可能特意等着他。   容祁明白她的意思,“我会在此之前赶回来。”   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去。   走出主殿,容祁心神-动,便来到了死梦河边。   待渡过死梦河,又接连不断用瞬移,终于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魔王殿。   来到门口,容祁身形微晃,差点力竭摔倒在地,还好及时扶住大门。   虬婴正好从外面进来,看到他的背影,连忙小心喊道:“魔尊?”   容祁短时间内消耗太多魔气,体内力量枯竭,脸色苍白。   闭目深呼吸两下,他没有回头,走进高耸空旷的魔王殿,直奔殿后的万魔窟而去。   虬婴犹豫了会儿,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容祁结印进入万魔窟,虬婴没再跟进去。   万魔窟内,容祁进入之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解脱力的晕眩感。   被锁魂链束缚的几道龙魂,俱都瑟瑟发抖地看向他。   它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容祁了,上次见到“他”,他特意进来,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容缙的名字,得到答案便直接离开。   这是从那之后,它们头-次与他再见面。   容祁抬眸望过来,几个绿油油的龙魂聚在一起瑟瑟发抖,“容祁,你还要如何折磨我们?”   那道龙魂话音刚落,就见容祁抬起手。   它的灵魂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可意料之中的折磨并没有落下来,容祁-挥手,便将它彻底抹杀。   那道灵魂化作烟雾,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其他龙魂纷纷祈求地看向他:“求你也杀了我吧,别让我再这样饱受折磨了。”   容祁幽寒的视线扫过这群曾经的族人。   他曾经将它们的灵魂锁在此处,不允许它们轮回转世,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心中的执念。   曾经的容祁,最放不下的便是小时候在龙族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   哪怕后来他执掌魔域,成为天地间的至强者,他的心依旧被困在龙族,从未逃出来过。   可后来,容祁遇到了更重要的人,也不再心心念念执着于过去。   终于有人将他从废墟-样荒芜的龙族救了出来,让他看到了光。   过去的仇恨,也是时候放下了。   想到这里,容祁大发慈悲地挥出一道魔气,在几道龙魂的哀求声中,让它们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   他取走锁魂链,离开了万魔窟。   刚-出去,就看到虬婴对他拱手-拜,“魔尊。”   “何事?”容祁睨他-眼。   “属下想随您一起去碧云界。”   容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经过他身边时,留下-句:“跟上。”   虬婴身为精怪族,精神力还不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虬婴神色一喜,连忙跟在他身后。   裴苏苏只给容祁留了三日的时间,魔域与碧云界相距甚远,容祁必须毫无停顿地用瞬移,才能在三天内往返。   可他身体里的力量到底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来时一趟便让他力量亏空,返回时还要带着虬婴,更是在强行透支他自己的丹田。   可他若不亲自回去取锁魂链,旁人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魔域来到碧云界。   终于渡过死梦河,容祁识海中传来尖锐的刺痛,眼前-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即将倒在地上前,身子晃了晃,扶住-旁的树干,再次稳在原地。   身体暂时由闻人缙掌控。   可他也无法改变身体的虚弱,恍神许久才再次迈步朝前方走。   恐怕此时随便一个炼虚期以上的高手,都能轻易取他性命。   闻人缙在手里藏了蕴含魔气的魔石,-边前往碧云界主殿,-边快速吸收魔气,填补干涸的丹田。   虬婴隐约察觉前方的人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便闭上嘴巴,乖乖跟在“容祁”身后。   闻人缙带来了锁魂链,裴苏苏和步仇等人也确定了羊士大概的藏身处,众人毫无耽搁,便一齐朝着碧云界的西北方向而去。   容祁的意识依然陷入深深的昏睡中,尽管这具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虚弱至极,知道苏苏不会为了等他恢复而拖慢进度,闻人缙还是只能强打起精神跟上。 第116章 出神   燃烧了最后一枚内丹, 羊士从昏睡中醒来,思绪沉浸在方才看到的景象中,神智依旧有些恍惚。   定了定神, 他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剜去心脏的痛苦。   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他的灵魂只能寄生于没有心的躯壳,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他和魔尊,以及那只猫妖能够晋升至伪神阶。   原来他们三个曾是真正的神,原来他曾死在那个猫妖,也就是天帝手里, 还是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死去。   他曾是妖神应龙, 名为龙士, 残害人族性命被天帝发现,为了对付天帝, 故意拖魔神下水。   龙士原本想着,他和魔神联手即便不能杀死天帝, 也应当与她有一战之力。   可没想到的是, 天帝已经对他们两个动了杀机, 魔神竟只是一味地辩解, 却毫不反抗。   龙士一人自然不是天帝的对手, 他被天帝打出原形,生生剜去心脏, 制成了伏妖印, 他自己刚转生的灵魂被伏妖印镇压在望天崖下,机缘巧合之下恰好被魔神放出来。   正是因为天帝留下的惩罚,导致他的灵魂只能寄在无心的躯体内。   他如今的灵魂已经经过一次转生, 投成了魔修,所以他只能寄居魔修的身体。也正因此,他通过那枚内丹,看到的上一世的记忆,才会正好是自己身为妖神时期的经历。   回想起旧日过往,龙士心头涌上浓浓的不甘心。   他们都是神域的神祗,凭什么她是天帝,凭什么由她来掌控秩序石?   好在,现在这世间,只有他一人知道飞升之法,只要他抢在天帝和魔神之前飞升神域,就能成为天地间新一任主宰,到时便能一报生死大仇。   想到这里,龙士叫来自己的手下,“吩咐下去,不必再寻找天赋强的妖族弟子了。”   再找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现如今神域败落,只有曾经的神才有机会迈步伪神阶。   旁人的天赋再强,难道还能比得上神魂力量的加持?   “是,”下属垂首应下,转身离开之际,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又停下脚步,“大人,在您昏迷的这几日里,碧云界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魔尊离开了?”龙士连忙问道。   若果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对于他而言,成神的关键还是在那只猫妖身上。   当然,选容祁也不是不行,只是龙士在容祁身边待的时间最久,对他有种本能的惧怕。   而且龙士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魔尊的对手,也只能找那只不到二百岁的猫妖的麻烦。   下属道:“魔尊离开了三日,便反回碧云界。现在魔尊和那猫妖正带人往我们的藏身之处而来。”   “确定魔尊跟着?”   下属点了点头,“确定。”   龙士当机立断,“赶紧召回所有人藏好,任何人不得暴露身份。”   “是。”   待那下属离开,龙士坐在太师椅里,陷入沉思。   这次燃烧内丹,不能说一无所获,至少让他知道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伏妖印是由他的心脏所炼成,他其实和伏妖印之间有着微弱的联系。   虽然害怕魔尊找到这里,但另一方面,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就算不小心失败,大不了他再次金蝉脱壳,以后再重新找一副身体就是。   他们手里有锁魂链又如何?魔尊现在又不是曾经的魔神,只要他让魂魄主动离体,便无人能看得到他,他们又能拿他怎么样?   虽然那猫妖和曾经的魔神都有金绿色的眼,可猫妖族异瞳并非什么稀奇的事,它又不是魔神转世,怎么可能会拥有魔神的眼?   想明白这一点,龙士渐渐安心不少,开始谋划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还有五个月的时间,不必太着急,慢慢来就是。   *   很快,容祁和裴苏苏就来到了碧云界西北方向的几处蛇妖领地,那些比较有天赋的蛇妖弟子,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   众人暂时落脚在一处山下的僻静小院,派手下蛇妖四处查探。   上次裴苏苏中途离开,没将所有多余的修为渡给容祁,最近又在灵力充沛的碧云界连日赶路,致使实力波动,所以刚停下修整,她便来到了容祁的住处。   蛇族领地大多建在幽深避光的深山中,小院外面都围满了参天大树,只有稀疏的阳光透过缝隙落下来。   裴苏苏走进分配给容祁的院子,掩映的树影下,竹屋支起窗屉,那人正坐在竹椅上,安静地闭着眼,倚着窗边休息,呼吸清浅,让人不忍心打扰。   斑驳阴影落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随着风左右浮动。   微风拂过,一片细长的竹叶打着旋落下,躺进他乌黑的发间。   有人迈入院中的瞬间,闻人缙就已经有所察觉,纤长的眼睫轻颤,抬眸朝她望了过来。   他漆黑的瞳仁在阳光下变成了琥珀的色泽,剔透如水晶,眼底有遮不住的光芒流转。   “你来了。”闻人缙敛起袍袖,从竹椅上起身,走过洒满阳光的木窗,朝着门边走来。   等他走到门口,裴苏苏恰好也来到这里。   她站在布满苔绿的石阶下面,微仰起头,与刚从门后走出来的人遥遥对望。   闻人缙站在高处,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颀长,低眸深深看她,未发一言。   两个人沉默这会儿,又有一阵风乍然而起,卷起地上堆叠的竹叶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快,裴苏苏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拾阶而上,“你是闻人缙。”   并非疑问句,一个照面,她就已经确定。   “嗯。”闻人缙站在门边,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径自朝里走去。   竹屋内很简陋,除了一套桌椅,一个放置木盆的架子以外,便只剩下一张床。   闻人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跟在她身后走进来。   这里多么像尊主殿后山,他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别院。   那个小屋也很简单,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还多了件小泥炉,他可以在上面煮茶烧水。   或许正是缺了那样一件东西,这个屋子才显得这么冷冰冰,毫无温度。   闻人缙步履僵硬地与她走到床边,默默宽衣解带。   光天白日,门户大敞,所有小妖都守在院外,没人敢进来。   他到底比容祁沉稳些,即便心里再怎么失望难过,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清隽眉眼始终温和看向她。   在九转逆脉丹的作用下,容祁的身体既可以修魔气,又可以修灵力,还能将两种力量自由转换,所以他才能以魔躯,成为她的绝佳炉-鼎,帮她炼化多余的力量。   微寒的秋风通过敞开的门扉和窗屉吹进来,摇摇欲坠的门“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闻人缙习惯性地抬手欲拨开裴苏苏额前被汗湿的发丝,却又一次被她偏头躲开。   他们的距离分明亲密无间,可身上少女却冷如冰霜,完全只把这当成修炼的一环,脸上找不到半点动情的痕迹。   结束后,裴苏苏坐在床尾的位置,平静地整理衣衫。   闻人缙温热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帮她把腰间的系带缠了一圈,裴苏苏侧眸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任由他服侍自己穿衣。   “苏苏,”闻人缙从后面将她半抱进怀里,手臂环在她腰间,动作刻意放得很慢,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延长与她相处的时间,“从前我们师徒二人在琉光峰上日夜相伴,你那时候调皮,最喜欢偷你秋师兄酿的酒。只是你每次一沾酒,就会现出原形,可把我给吓坏了。”   闻人缙口中的“秋师兄”,正是秋舟。   在用因果镜改变后的因果里,闻人缙成了苍羽剑派掌门首徒,而秋舟则是拜入了另一位长老门下,按照辈分,恰好是苏苏的师兄。   “我担心你的妖族身份被旁人发现,等闲不许旁人登琉光峰,可如此一来便没有朋友可以陪你。你喜欢热闹,又嫌我古板无趣,我便只能偷去凡间学讨人欢心的法子,头一件便是做饭。”   闻人缙已经将她腰间的佩环扣起来,他的手却依然环在她腰间,坐在她身后,将她拥进怀里。   随着他的话语,裴苏苏眼前浮现出琉光峰独绝天下的美景,与他无忧无虑躺在草地里观天象的时刻,还有无比滑稽的一幕——她提前钻进灶膛,想趁闻人缙做饭时吓他一跳,结果不小心在灶膛里睡着了,差点被心血来潮进厨房的秋师兄烧成黑炭,幸好被赶来的闻人缙及时救下。   当时秋师兄还疑惑地问了句:“琉光峰上哪来的猫?”   闻人缙小心地将白猫护在怀里,长眸深寒,头一次当着门内弟子的面发火,将秋舟赶出了琉光峰。   而在闻人缙赶走所有人,心焦地帮猫妖查看伤势时,沾了一身灰,“奄奄一息”的猫妖忽然从怀里跳到他肩上,歪着脑袋蹭他的脸颊,他脸上也被留下灰烬的痕迹,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失笑。   “容祁羡慕我曾是名满天下的正道天才,觉得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给你好的生活。可实际上,我也很羡慕他,能带你经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人生,住破庙又怎样?露宿街头又怎样?只要能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这些所谓的苦,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甜?”   容祁不像他,依旧带着曾经身为傀儡的古板和沉闷,始终不似真正的人那般鲜活。   闻人缙的话说完,裴苏苏脑海中浮现出几个零星的片段,正如他所说,是容祁带着初开灵智的它住在破庙里的记忆,还有他们一路流浪相依为命的记忆,还有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城镇,在河对岸放飞漫天天灯的时候,将满载他们希望的花灯放入水中。   记忆里还有一个树屋,他们并肩躺在里面看星星,或是依偎在一起听雨声,也曾在漆黑的离别前夜,用毕生的力气紧紧相拥,双唇相贴,心跳怦然。   闻人缙说这些,是想试一试,能否帮苏苏唤回使用因果镜之前的记忆。   对于她而言,这些最初始的记忆,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爱人,才是最让她刻骨铭心的。   她曾用这些记忆打败过一次无情道,那么这一次呢?   闻人缙察觉到怀中人的身躯绷紧,紧闭双目,眉心死死拧紧,身体冰冷,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轻声喊道:“苏苏?苏苏?”   裴苏苏的神智渐渐被唤回,胸腔沉沉起伏几下,她才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缓缓睁开眼。   桃花眸中有一瞬间的迷茫,转瞬间便褪去,只余冷淡。   她静坐在闻人缙怀中,没有选择推开他。   就在他满心以为自己的话语有效果时,只听怀中少女毫无感情地说了句:“你不在我修道前阻止我,现在又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并非抱怨,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闻人缙瞳孔骤缩,如遭雷击般钉在原地。   是啊,当初若不是他和容祁斗得你死我活,伤害了她,她又怎会选择修无情道?   后来容祁将她绑到魔域时,他还以为,苏苏对他只有师长之敬,没有男女之情,所以才默许了苏苏修无情道。   他与容祁正好有着完全相反的缺陷。   容祁执念深重,错在不肯放手。   可他的错却是,在不该退缩的时候,轻易便放了手,留她一个人面对。   在没有他的因果里,容祁和苏苏相遇相知的一切,闻人缙后来都通过容祁来感知到。   苏苏能将喜爱和其他感情分得很清楚,所以她只会在树屋里主动亲吻容祁,而不会亲吻蓬谷,蓬怀,以及其他那么多伙伴。   失忆后,苏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依然记得她唯一喜爱的人,是容祁。   那么苏苏如果不是真心喜爱他,当初和他一起离开苍羽剑派时,又怎会主动提出结侣?   想到这里,闻人缙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等少女冷漠地起身离开,竹屋陡然空下来,怀里的温度渐渐冷却,闻人缙才终于沙哑着嗓子说出了那句:“对不起……”   他看到容祁疯狂的执念对苏苏的伤害,便选择了另外一个极端,他以为放手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甚至给自己找了个苏苏从未爱过自己的理由。   可他却忘了,曾经的苏苏活泼聪明,大胆又热烈,而他却是个刻板而拘谨之人,他们之间的很多第一次,都是由她主动提出来的。   抛开道侣的身份,相处时,闻人缙一直以师长的身份自居。   可这一刻他才发现,关于喜爱的所有一切,一直都是苏苏在教他。   第一次遇见,容祁教会苏苏什么是爱。   第二次他先遇到苏苏,却换成了苏苏来教他,一点点教会迟钝的他,懂得了爱和欲。   这时候,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闻人缙身边,正是容祁。   “醒了。”闻人缙掀眸看向他,收起思绪说道。   “早就醒了,”这次轮到容祁的身影虚幻,几近透明,“被你的感受唤醒的。”   听到如此大胆直白的话语,闻人缙面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与心爱之人合修,他怎么可能没感觉。   “如果有办法,让你获得一具全新的身体,彻底与我分开,你可愿意?”容祁问道。   闻人缙敛眸思忖片刻,给出了他的答案:“从前愿意,现在不愿意了。”   容祁眉梢微扬,“我也是。”   以前的他,受不了有人跟自己分享同一具身体,更受不了苏苏心里有别人。   可现在容祁明白了,他和闻人缙本就是同一个人分裂出的两个互补的部分,少了谁都不完整。   而且……如果苏苏真的觉醒了感情,不管她想选择哪一道意识,只要他和闻人缙待在同一具身体里,他就永远不会输。   闻人缙与容祁有着同样的想法,明知故问道:“你不嫉妒了?”   “当然嫉妒,”容祁说着,朝着闻人缙猛扑过来,透明身影消失在他的身体中,床上的人再次睁开眼,眸中划过一道寒光,冷笑一声,“我嫉妒你,但我也嫉妒自己的手臂,嫉妒我自己的嘴唇,嫉妒别的地方。”   容祁嫉妒自己的手臂可以拥抱苏苏,嫉妒嘴唇可以亲吻她,甚至嫉妒他自己的身体可以拥有她。   现在,只不过是把他对自己的一切嫉妒,都转移到了闻人缙身上。   容祁看了眼从敞开的门扉照进来的日光,嗤笑道:“□□连门都不关,你就不觉得羞耻?”   闻人缙坦然接受了他的冷言冷语。   每次事毕,即便掌控身体的是容祁自己,他也会愤恨嫉妒,闻人缙早已习惯。   容祁又道:“你之前做错了事,现在轮到我来陪着苏苏。”   “好。”闻人缙依言,没有与容祁抢夺,静静待在识海中。   反正他可以随时与容祁感受共通,这样和他自己掌控身体并没有什么区别。   容祁走出竹屋,叫来隐在暗处的虬婴,后者早在裴苏苏刚进来时,就识趣地退出了院子,什么不该看的都没看到。   “魔尊,您有何吩咐?”   “掩藏好你的行踪,别被任何人发现。”说着,容祁迈步朝外走,离开了这个小院。   虬婴在他身后恭敬应下:“是。”   自从容祁修养好精神,便开始轮流与闻人缙帮苏苏炼化修为,刺激她回忆起从前的过往和感情。   渐渐地,苏苏因为他们的话语而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久。   这本来是好事,可最让容祁和闻人缙感到不解的是,他们最近动作频繁,秩序石却完全没反应。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神力封住苏苏的识海,一旦她有所动摇便会遭受撕裂般的头痛,而是开始放任苏苏受容祁二人所影响,好像根本不在意,再这样下去苏苏会不会重新找回自己的感情。   秩序石越是安静,容祁和闻人缙心里就越是说不上来的不安,总觉得它在酝酿什么阴谋。   直到这一日,手底下的小妖来报,说是在西谷山终于找到了羊士的下落。   他们停在此地已有两月有余,羊士实在狡猾,收手不再抓妖族弟子之后,他便彻底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今日终于有了线索。   “羊士手里有邪妖珠,能蛊惑不少妖族帮他做事,所以我们才一直抓不到他。这次这个消息是小妖查探到的,还是羊士故意放出来的,我们不得而知。”简陋的议事厅里,步仇分析道。   他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看向裴苏苏,却见她正目光出神地望着手里的地图,看上去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步仇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   裴苏苏手里拿着的是整个碧云界的地图,但她看的方向却不是羊士的藏身之处——西北方向,而是恰恰相反,她在看东南方向的一座山峰。   不仙峰。   这里除了有关结侣的传说以外,相较于其他地方,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才对。   苏苏如今修无情道,怎么会心血来潮看不仙峰?   “苏苏?”   步仇的话拉回了裴苏苏飘远的思绪,她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裴苏苏的识海依旧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荒漠,她仍体会不到任何情绪。   可刚才看到地图上的不仙峰,她不知为何突然就移不开视线了。   弓玉扇了扇翅膀,说道:“羊士上次用邪妖珠没能达成目的,这次一定有新的招数。他躲藏了这么久,忽然出现在西谷山附近,实在不寻常。说不定他在布局,故意引大尊您过去。”   裴苏苏不在意道:“无妨,我们本就是来抓他的。”   不怕羊士有动作,就怕他一直龟缩在暗处,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是苏苏,如果这次羊士用什么阴损的法子,让你突破到了伪神阶,那该怎么办?”这次出声的人是阳俟。   “我的修为不可能永远压制下去,只有从羊士那里得到飞升的方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裴苏苏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她很清楚,蛰伏已久的羊士忽然出手,应该是有了对付她的办法。   可她不能继续等下去,万一羊士在这剩下的两个多月里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他会带着飞升的秘密永远消失,等她修为真的压制不住,再想找寻飞升之法可就难了。   毕竟她不像修炼了分魂术的容祁,可以将修为压制万年不进阶。   如果此次没能得到飞升的办法,她坚持不到下一次神陨之地开启就会陨落。   所以这一次,她必须以身为饵,将羊士给抓出来。 第117章 伪神   商议完毕,裴苏苏便准备前往小妖们禀报的羊士的藏身之处——西谷山。   容祁自然不放心,想一同跟着前去。   可裴苏苏思忖片刻道:“你去做另一件事。”   容祁抬眸看向她,眼神漆黑专注。   “你拥有锁魂链这件事,羊士也知道,”裴苏苏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淡淡道,“这样他还敢引我们过去,恐怕是有所倚仗。”   思来想去,她觉得羊士会有的倚仗,只有那一件。   容祁看向她低声问道:“你是怀疑,他会选择灵魂离体?”   裴苏苏颔首。   羊士能随时灵魂离体,还能用灵魂操控邪妖珠,站在他的角度,如果连灵魂带人一起过来,到时候只要击败羊士守在他的身体旁边,即便他的灵魂想要逃逸,也会被容祁用锁魂链束缚住。   可如果羊士只让自己的灵魂出来,将身体藏好,他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操控邪妖珠,又可以在遇到危险时,迅速逃回身体从而逃之夭夭,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羊士此人阴险狡诈,又格外惜命,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你去找他的身体,我去西谷山。”两个任务比较下来,明显是去按照羊士的指引前往西谷山更为危险。   谁也不知道藏起来的羊士魂魄,究竟有什么后招。   裴苏苏撤去遮住瞳仁颜色的障眼法,“快些找到羊士的身体,再来与我会合。”   冷漠说完,她看向隐身飞在容祁身后的虬婴,“让虬婴跟着我,我自有安排。”   “羊士曾经是应龙,他或许能看破虬婴的隐身术。”容祁提醒道。   用了因果镜之后,现在的苏苏应该还不知道关于天帝魔神的恩怨。   裴苏苏却摇了摇头,笃定道:“他看不破。”   容祁转瞬间便想明白,羊士燃烧了貘的内丹,看到的是天帝那一世的记忆,就说明那是他的前世。   也就是说,在羊士被镇压在望天崖下之前,已经转世过。   天帝没有用锁魂链,羊士被剜心死后,灵魂自然会入轮回,等天帝用他的心炼成伏妖印,想用伏妖印来镇压灵魂时,找到的只能是羊士已经转生后的灵魂。   如今羊士已经不再是应龙,自然看不破虬婴的隐身术。   只是,他总感觉,苏苏好像知道了一些事情……   “你若是找到羊士的身体,便联系虬婴。”   “好。”容祁应下,虬婴扇动翅膀,激动地来到裴苏苏身边。   他终于能在自己从前的主子身边帮忙了。   虬婴的隐身术果真比弓玉厉害许多,即便是神识到达伪神阶,也难轻易看穿他的隐身。   之后,裴苏苏便带着众人直接离去,前往西谷山。   容祁看向她离去的方向,墨眸微眯,抿了抿唇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让苏苏一个人前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办法,”闻人缙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苏苏有魔神之眼,可以看到羊士的灵魂,而我们能感应到魔气,更适合去寻找羊士的身体。”   而且,如果容祁前往西谷山,恐怕羊士会直接躲起来,根不敢露面。   闻人缙说的话,容祁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   于是他不再耽误时间,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开始寻找羊士藏起来的身体。   快要走到西谷山附近的时候,虬婴突然“咦”了一声,默默自言自语:“大尊怎么会知道,羊士知道锁魂链的存在?”   快要走到西谷山时,裴苏苏手指动了动,虬婴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   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就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用意。   带去西谷山的这些妖族弟子中,难保有人受不住邪妖珠的诱惑,偷偷卖消息给羊士。   所以裴苏苏才会特意避人耳目。   裴苏苏没有选择弓玉,而是选择了自己,是因为弓玉的精神力没他强,无法在羊士的神识面前隐身。   可苏苏大尊怎么会这么信任他?她就这么确定,他一定可信么?   在虬婴心怀疑惑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西谷山山脚下,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进。   与此同时,有一条在附近蛰伏观察的小蛇妖悄悄溜走,将消息送到山上。   那人又恭恭敬敬地来到龙士的藏身之处,对着前方看不见的空气说道:“大人,他们已经来了。”   正如裴苏苏和容祁猜测的那样,龙士果然没将自己的身体带过来。   对于他而言,身体反倒是个累赘,还不如先灵魂离体,设计让那个猫妖晋升伪神阶,等事成之后,再回归身体继续后面的计划。   原他想过段时间再行动,没想到中途换了一具身体,导致他剩下的时间大大缩短,竟已经开始有了身魂俱散的预感。   为了不落得这样的下场,龙士只能将计划提前。   “知道了,你们先藏好,人一来就对他们发起进攻。”   “是。”   裴苏苏等人一路走来都静悄悄的,除却枯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就只剩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来到视野开阔的山顶,高大粗壮的树木都生长在两边,中间恰好空出一片空旷之地。   刚迈入这片地方,裴苏苏就察觉到了暗处躲藏的几道强大气息,都是半步神阶初期的高手。   这些气息中,并没有一道比她强横。   也就是说,羊士的身体果然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暗处躲藏的那些魔修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齐跳出来,调动身上所有的力量,朝着他们突袭而来。   一道道强劲的魔气袭来,众人四散开来,各自防御。   除了步仇以外,其他人都不是这些魔修的对手,只能以多对少勉强应付。   好在山顶的空地足够宽阔,像是个天然的比武台,这么多人在这里争斗也不显拥挤。   空地附近的树木被波及,许多光秃秃的树被魔气和妖力拦腰斩断,更有甚者直接被劈砍成了碎渣,场上一片飞沙走石,看不真切。   裴苏苏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而是一步步朝着山顶更深处走去,想要找到羊士的藏身之处。   魔神之眼可以看到一切虚幻东西的原形,但并没有透视的功能。   她在偌大的山顶四处找寻,不知不觉中,离之前的战场越来越远。   在一片灰白的密林中穿梭时,四周不停有小的邪妖珠朝着她飞过来,知道这东西能顺着妖力吸附过来,裴苏苏只能侧身躲避,只是在密林里行动不便,没多久额头便出了一层汗。   在原地站了会儿,没再有邪妖珠继续疾射过来,她才缓了缓呼吸,继续向前。   走出密林,她又到了一处石林藤蔓丛生之地,这些藤蔓在初冬季节竟依旧翠绿如滴,攀着陡峭的山石生长。   而这些一人多高,细长的山石布局诡异,和无处不在的藤蔓纵横交织在一起,挡住头顶的光亮,藤蔓内部光线漆黑,压抑又逼仄,几乎形成了一个让人寸步难行的牢笼。   裴苏苏用剑斩断拦路的藤蔓,继续向前。   跟方才在密林中一样,这次依旧有许多邪妖珠从被人放在暗处的机关射过来,裴苏苏在昏暗的地方看不清东西,只能根据耳边的破空之声来判断方向。   她没有用妖力,只是单纯地用剑刃将邪妖珠震开,撞得她虎口都微微发麻。   在这个被藤蔓缠围起来的地方,虬婴的视力没受影响,见裴苏苏有些力不从心,他不停传音向她报告邪妖珠的方位。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还没有走出这片用石头和藤蔓形成的牢笼,虬婴心中越来越焦急。   他在心里暗骂,果然有小妖背叛了大尊,连大尊的眼睛在黑暗中不能视物这一点都暴露给了羊士,真是可恶。   虬婴想以水镜联系魔尊,但又怕自己刚说完这里的情况,魔尊会立刻赶来,恐怕就没机会找到羊士的身体了。   万一这次让羊士给跑了,苏苏大尊和魔尊没有找到成神的办法,最后都会陨落。   到底该怎么办?羊士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眼看着裴苏苏的气息渐渐紊乱,躲在暗处的龙士眸中浮现出热切和渴望。   居然只有她自己过来,她是怕成神的契机被容祁抢先,所以才没让他同行吗?   正好,没有容祁在,他的计划更容易成功。   一片黑暗中,龙士悄无声息地靠近。   虬婴能夜视,但他看不见魂魄。   裴苏苏能看到龙士的魂魄,可她无法夜视,看什么都是黑如浓墨的一片,混混沌沌的视野中,她什么都看不到。   龙士终于来到裴苏苏身后,到了能掌控伏妖印的范围内。   他快速结了个特殊的手印,双手的两只手指抵在一起,闭上眼,默念法诀,渐渐感受到空空如也的胸腔里,传来久违的牵引感。   龙士继续凝神结印,想要利用自己跟伏妖印的感应,将其从裴苏苏手里抢过来。   渐渐地,一块大印从她芥子袋中飞出来。   虬婴看到那块熟悉的伏妖印,还以为是裴苏苏自己取出来的,“大尊,您为何要用伏妖印对付羊士?”   听到这句话,裴苏苏忽然觉得背后发凉,阴风阵阵,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连忙从芥子袋里取出夜明珠,正准备朝身后看,可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防止邪妖珠顺着力量吸附过来,她没有用妖力在周身形成任何屏障,导致伏妖印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动弹不得,连转身都做不到。   “咣当”一声,她手中的剑刃掉在地上。   在裴苏苏被伏妖印定住的同时,地上那些被击落的邪妖珠也被人操控着停在她面前,将力量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身体。   此刻,在虬婴眼中,裴苏苏手里拿着夜明珠,照亮这一方天地,头顶笼罩着一尊散发出莹莹光亮的伏妖印。   这附近明明看不到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人影,可眼前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诉虬婴,羊士的灵魂就在附近。   “羊士可能藏在您身后,属下去捉住他。”情急之下,虬婴拿起手中的东西,正准备出手,却被裴苏苏叫住。   “等等,”裴苏苏来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晋升伪神的准备,并不慌张,“先别打草惊蛇,等容祁的消息。”   她眼前的视野中,的确没有羊士的身影,这说明他大概率藏在自己身后,只是还不清楚具体的方位。   机会只有一次,不能轻举妄动。   刚才裴苏苏故意没有拿出夜明珠,假装脱力不敌,终于把羊士给引出来了。   悬浮在身前的邪妖珠不停往她身体里灌入力量,待力量用尽,珠子便会掉到地上。   在龙士的操控下,几息之间,一枚又一枚邪妖珠的力量被裴苏苏吸收,她的实力也在节节攀升,不停撞击着进阶的瓶颈。   只要能得知飞升之法,进阶伪神也无妨。   另一边,容祁与闻人缙正穿梭于山林中,用最快的速度寻找羊士的身体。   “苏苏应该已经恢复了用因果镜之前的记忆。”闻人缙忽然开口。   容祁忙着找东西,没跟闻人缙共通意识,随口问道:“为什么?”   “苏苏见过羊士进入万魔窟,但她应该不知道,锁魂链放在万魔窟里。”   那次羊士,虬婴以及诸位魔王躲进万魔窟,闻人缙将龙魂和锁魂链藏了起来,没让羊士看见。   可羊士知道进出万魔窟的方法,后来进去过几次,肯定见过锁魂链。   这件事发生时,容祁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闻人缙话落,容祁立刻想起来,在没有闻人缙的因果里,他曾将邪魔珠给了苏苏,还告诉了她进出万魔窟的办法。   在他死后,苏苏将他埋在魔王殿对面,他们曾一起看过夕阳的山崖上,她前往望天崖之前,曾进去过万魔窟一次,之后便离开了。   就是那时,苏苏发现万魔窟里里有锁魂链,又想起羊士曾进过万魔窟,自然能推断出,羊士知道容祁手上有锁魂链,会对他们有所防备。   也正是因为恢复了那时的记忆,所以苏苏才会对虬婴如此信任。   “不愧是天帝。”容祁唇角微微弯起,继续之前的寻找。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找到一具无心的身体。   容祁联系虬婴,召唤出水镜,镜中浮现出藤蔓牢笼中的景象。   裴苏苏被伏妖印控制,被迫吸收邪妖珠里的力量。   在他联系过去的瞬间,虬婴将消息传音给裴苏苏,后者一扫之前的虚弱,浑身爆发出强大的妖力震开伏妖印。   龙士先是被吓了一跳,发现裴苏苏的修为在这一击后愈发不稳,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   这下,她的修为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只能突破伪神。   裴苏苏手持夜明珠,面容冷肃,在这片天地四处睃巡,目光始终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可虬婴却听到了她清冷的声音:“在你的右前方,凹陷的那块石壁左边。”   在她的眼中,那里清清楚楚地立着一道透明的身影。   虬婴拿起裴苏苏提前交给他的锁魂链,屏住呼吸朝羊士靠近。   羊士果然没有发现虬婴的存在。   原因为裴苏苏的眼睛和曾经的魔神一致,龙士心里还有些没底,生怕被她发现,随时做好了逃逸的准备。   不过现在看来,裴苏苏只是普通的异色双瞳,并非魔神之眼,根看不到他的灵魂,自己无需紧张。   就在龙士长舒一口气,准备在裴苏苏渡劫雷之前先找个地方藏一藏时,突然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似乎正在朝着自己逼近。   虽然附近什么都没有,但想到一直没有出现的容祁,龙士莫名有些不安,还是打算先躲回身体里看看情况再说。   可就在他的魂魄即将被收回躯体时,另一边的容祁看到虬婴动手,立刻出手毁了山洞里这副身体。   龙士在自己周身留下的防御,根敌不过容祁的一击。   瞬间,那具身体就被毁成了湮粉,连带着身下的石头也成了碎渣。   龙士发现自己的灵魂没有返回,震惊之下忘了反应,正好被被锁魂链捆住。   察觉到使用锁魂链之人修为不高,远不是自己的对手,龙士连忙聚起力量准备逃脱。   裴苏苏迅速飞身上前,从虬婴手里接过锁魂链,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妖力,锁魂链越收越紧。   龙士彻底没了反抗之力,灵魂被锁魂链牢牢捆住。   锁魂链里出现一团绿油油的魂魄,被黑色的业火疯狂烧灼。   事成,容祁眸中却看不到半分喜色,神情凝重阴沉,挥手抹去水镜,用最快的速度地朝着西谷山的方向赶来。   苏苏吸收了太多邪妖珠的力量,体内的力量已经到了突破的边缘,再也无法压制住。   甚至,他刚才通过水镜听到,外面传来雷云酝酿的滚滚声响,似乎随时都要劈落而下。   石林和藤蔓交织成的牢笼中,虬婴取消隐身术,身影凭空浮现。   龙士这才看到他。   他指着那个黑色的精怪,不敢置信地说道:“虬婴!怎么会是你?”   裴苏苏他们身边有他的内应,可他根没听小妖提起过虬婴的存在,自然毫无防备。   要不是有虬婴,早在裴苏苏拿出锁魂链的瞬间,龙士就已经逃走了。   就算藏在山洞中的身体被毁,他无法返回,只要借助灵魂能够穿过一切实体的特性,他依然能躲藏起来。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虬婴居然会在这里,还跟裴苏苏联手。   “你不是最恨妖族吗?”被锁魂链捆住的龙魂疯狂挣扎。   虬婴扇动翅膀,正准备不屑地说些什么,就见身旁的裴苏苏拿起地上的佩剑,迅速用妖力将林立的山石和藤蔓尽数劈开,而后飞身出去,停在不远处的山崖边。   方才过来时还是清朗风清的天气,如今却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正酝酿着紫色的雷电,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雷云压过来,整个山顶都被笼罩在恐怖的威压中。   这是……诛邪雷。   “不好。”虬婴赶紧拉起锁魂链的一端,将龙士的魂魄牵出雷罚范围,免得他们都被劈得灰飞烟灭。   拉出一段距离后,虬婴才远远地看向山崖那边。   裴苏苏一袭月白衫裙,静立在高高竖起的山石上,衣袂翩然,目光平静地望向天空中的雷云,异色双眸中并无半分惧意。   这是她的劫雷,她去哪里,劫雷就会跟到哪里,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很快,第一道刺眼的劫雷便击穿雷云,裹挟着势如破竹的威势当头劈下。   裴苏苏快速调动起浑身的妖力,凝聚出一个透明的妖力保护罩在自己周身。   共有九道劫雷,她并没有一开始就用上自己的全部实力,只用了四成。   以为面对第一道劫雷,四成力量怎么都够了,可直到恐怖的雷电逼近面门,裴苏苏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诛邪雷。   妖力保护罩被一击破碎,剩余的雷劫砸在身上,裴苏苏脸上血色顿失,后退半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大尊!”虬婴远远看着,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边的阵仗太过声势浩大,步仇等人的战斗暂且停下,所有人都闻声赶来,远远望向雷云下渡劫的那道身影,惊愕失声。   第一道劫雷落下,整片山崖都被荡为平地,林立的山石轰然崩塌,苍翠的藤蔓被烤焦成黑灰,地面激起烟沙滚滚,视野昏暗。   裴苏苏是猫妖,妖身的防御力也不比人身强多少,所以只能以现在的形态强撑着。   方才劫雷落下的瞬间,后背脊骨的位置隐隐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欲脱离出来保护她。   裴苏苏眨了眨眼,平静地拂去唇边猩红的血迹,盘膝坐在山崖边。   第二道劫雷眨眼间便落下,她这次没再留后手,直接毫无保留地调动全身的力量,护在周身。   这次劫雷堪堪将防护罩劈碎,裴苏苏没再受伤。   劫雷似乎被激怒,后面的劫雷接连不断落下,亮白色的雷光转为深深的暗紫,分裂出纤毫细致的末端,狰狞而恐怖。   仓促之下,裴苏苏凝聚出的第一道防护罩很快破碎。   她来不及形成第二道防护罩,劫雷便已经来到近前,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强大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将她钉在原地。   就在她做好了生生受下这道劫雷的准备时,远方一个黑影朝着这边疾驰赶来,迎风生长越来越大,到近前时已经有数丈长,盘旋在半空中,遮云蔽日。   黑龙停在山崖上空,将裴苏苏的身影笼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雷电带着气吞山河般的力量砸下,黑龙身上坚硬的黑色鳞片被乍然劈开,一部分碎片扎进肉里,皮肉翻卷,滚烫的血迹汩汩流出。   伴随着皮肉糊焦的气味,剧痛传遍全身,黑龙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乘风扶摇而上,直冲云霄而去,仿佛不将雷云撕裂便不能善罢甘休。   狂风骤起,荡起的声波传出去老远,裴苏苏瞳孔凝住,眸中痴怔地映出黑龙义无反顾的身姿,不停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雨。   雷鸣的声势越来越疯狂,雨越来越大,裴苏苏怔然盘膝坐在原处,望向那条不停被雷击落下去,还未跌到地面又很快再次打起精神,迎雷而上的龙。   庞大龙躯通体漆黑,很快就被雷劫劈得血肉模糊,却始终将她挡得严严实实,没有漏下半点雷电。   裴苏苏的衣服被冰凉的液体打湿,头发和脸上变得有些黏腻。   她刚才一直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雨”。   乌云遮蔽天光,天上落下的却不是雨,而是坠落过程渐渐失去了热度的,凉透的血。   身旁液体洒落的声响愈发密集,如同下起了瓢泼大雨,可这雨却是红色的。   地上积聚起一个又一个小浅坑,殷红粘稠的血水填满浅坑,满溢到别处,甚至开始有细碎的血肉块落下,遍地都是血红,宛如噩梦一般的场景。   黑龙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裴苏苏眸中浮现出短暂的迷茫,许多过往的记忆碎片不停涌入脑海,满是荒漠的识海开始剧烈动荡。   她手扶地面,正欲踉跄着站起身帮它,可就在这时,识海中的书光芒大盛,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磅礴神力,迅速将她的识海稳固下来。   裴苏苏眼前一黑,动作僵滞住,重新回归原来的姿势,闭目盘膝,凝神静气。   她六识被全部封锁,彻底失去了意识。   秩序石替她运转无情道,一遍又一遍地稳固识海中的荒漠。   可就在荒漠彻底平静下来的瞬间,识海上空突然乌云翻滚,毫无征兆地下起了蒙蒙细雨,隐入荒漠中消失不见。   细雨连绵不断,却没能在荒漠中留下半点痕迹。 第118章 死局   步仇等人都屏住呼吸, 目瞪口呆地看向山崖边。   声势滔天的雷劫终于停下,半空中那条黑龙早已是强弩之末,重重地跌落, 砸在地上,荡起一片烟尘, 鲜血喷涌而出。   山崖边的地面承载了一部分雷劫力量, 本就摇摇欲坠,黑龙庞大的身体砸落下来的瞬间,巨大的震击力下,旁边的地面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缝,与其他地方逐渐割裂开来。   裂隙沿着黑龙身体外围, 寸寸加深, 最终从山顶到山底部, 彻底坍塌,步仇等人连忙飞身离开。   浓烟滚滚, 山崩的轰隆声响彻云霄,伴随着山上鸟兽的哀鸣, 久久未能停歇。   绵延险峻的西谷山, 竟几乎被夷为平地。   这还只是溢出的小部分雷劫力量, 可想而知, 雷劫正中央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根本不是凡界躯体可以承受的。   仅有黑龙护着的那一小片天地,没有受到任何雷劫的侵袭, 形成一个巨大高耸的伞状石柱, 孤零零地矗立在原地,少女闭目盘膝坐在中央位置。   黑龙用仅剩的力气睁开眼眸,祈盼地看向白衣染血的少女, 却见她神情冷漠,没有半点在意,仿佛外界发生的事情与她毫不相干。   黑龙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心中涌上一阵阵钝痛和酸涩,喉咙里发出一道低哑可怜的呜咽。   它爬到少女身边,与她依偎在一起,意识越来越昏沉,最终彻底阖上了眼。   黑龙身上破裂的皮肉彻底绽开,鳞片扎进肉里,细碎的血肉像层层叠叠的花瓣,鲜血染红了整个石柱的地面。   等这一切都平息下来,龙士带来的那些手下扑进地上的废墟中,疯狂地翻找着残留的邪妖珠和伏妖印,更有甚者为一颗力量快要消失殆尽的邪妖珠大打出手。   虬婴牵着龙士的魂魄,和步仇等人一起靠近那座矗立在废墟中的巨大石柱。   可石柱附近似乎被人设了结界,将少女和黑龙护在里面,其他人被阻挡在外,不得寸进。   裴苏苏周身流转着淡淡的莹光,结界看上去是她设下的。   为防硬闯结界会影响她悟道养伤,步仇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只派人在此处连夜守着,一有异动立刻报告。   时日流转,石柱下面的废墟早已被修士翻了个底朝天,连石头缝里都没放过。   渐渐地,这些人在这里找不到好东西,便再也无人来这里了。   高耸入云的石柱上,依然只有少女和盘卧在她身边的巨大黑龙。   龙族有很强的自愈能力,黑龙身上生长出嫩红的新肉,渐渐代替了被雷劈开烧焦的皮肉。   两个月后,西谷山地界下起了雪。   鹅毛大雪落在黑龙紧闭的眼皮上,似是惊扰到了它,让它缓缓睁开了眼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雪景。   过去几息,思绪拨开混沌,它才终于回想起发生了什么,忙转头朝少女看去。   可身边的少女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宛如一座石像,不动如山。   黑龙恹恹地趴回原处,原地白光一闪,巨大的龙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顶龙角的黑衣少年出现在原处,脸颊两侧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鳞片,缩小后的龙尾出现在身后。   他受伤太重,需要保持半妖形态来养伤。   结界有被破坏过的痕迹,看来是有人心生贪婪,想从他们两个身上谋取些好东西,结果刚动手就被结界弹飞出去,命丧当场。   容祁安静地坐在裴苏苏身边,没有打扰她悟道。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容祁迟钝地伸出手,垂下眼睫,看着雪花落在自己温热的手心,很快消融,带来一阵凉意。   他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柄伞,打开撑在身旁少女的头顶,他自己则暴露在漫天大雪中。   伞面是火一般的大红色,是他们当初途径人族,取代那对新人成亲时得到的。   寒风裹挟着大雪,放眼望去景色一片迷离,风雪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容祁保持着举伞的姿势一动不动,仅剩的法力被他用来驱散伞下的寒意。   他身上很快堆积起一层厚厚的雪,将他半个身子都埋进雪里,乌黑的发丝和眼睫上挂了洁白雪花,瞳仁漆黑,脸颊苍白,薄唇淡无血色。   而他身旁的少女却没有受到大雪的半点波及,风雪都被头顶的伞面阻挡在外,沿着伞的边缘,在地上分割成两片天地,里面温暖干燥,外面则堆起了更厚的雪。   火红的伞面被厚厚的冰雪遮住,容祁额头滚烫,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粗重。   他的意识重归混沌,再一次阖上眼眸。   黑衣少年面容精致如白玉,胸口以下都被大雪掩埋,如同一尊雪人,却依然高举右手撑着伞,给自己的心上人遮风挡雪。   大雪静谧无声地下着,积雪掩埋了少年少女所处的石柱,外围的雪顺着细长的山石坠落,地面上同样出现一片没有任何雪迹的区域。   风雪中,步仇虬婴带人返回此处,远远看向石柱上的雪人,和他身旁被伞保护得很好的少女。   许久后,不知是谁轻叹了声,热腾腾的白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直到来年开春,天气转暖,容祁才再次苏醒过来。   这次他身体里的内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睁开眼,看到冰雪初融,土里钻出翠绿的嫩芽。   容祁动作僵硬地收起伞,身上的骨头因为太久没有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裴苏苏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容祁暂时飞身离开这座孤岛一般的石柱。   苏苏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得尽快审问羊士,获得飞升之法。   步仇等人没有离去,依旧住在原来的蛇族领地。   见到容祁出现,众人连忙围上来,问他裴苏苏的情况。   弓玉扇动翅膀飞身过来,“大尊怎么样了?”   阳俟饶含也异口同声地担忧问道:“苏苏醒了吗?”   “还没有,”容祁看向一旁的虬婴,“人呢?”   “羊士被关在地牢里,我们审问过了,他不肯说。”回答的是步仇。   容祁沉默地对他微微颔首,然后便绕过众人,在小妖的带领下前往地牢,虬婴跟在他身后。   牢里有小妖重重把守,还有步仇阳俟等人留下的精神印记,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生怕羊士给跑了。   毕竟羊士代表的可是苏苏的命。   容祁来到地牢最深处,看向被锁魂链束缚住那道绿油油的魂魄。   “你居然没死。”看到容祁出现,气息奄奄的龙士立刻看过来。   “飞升的方法是什么?”容祁懒得与他废话,冷声道。   漆黑双眸直直望向他,眉宇间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   龙士忍着业火烧灼的剧痛,脸庞都变得扭曲,“你可知道,你从前是魔神?”   容祁冷冷看向那团灵魂,未发一言。   想到接下来说的话,龙士心中涌上一阵快意,狞笑着道:“只有魔神之眼才能看破一些虚妄,才能看到我的灵魂。那猫妖的眼,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异瞳,没想到竟是魔神的眼。”   停顿片刻,他接着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魔神的眼,会在那个猫妖身上吗?”   虬婴心里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地看向容祁。   容祁泛白的唇绷成一条直线,胸前起伏变得剧烈,呼吸变得有些重。   看到他这个反应,龙士心情大好,连魂魄的痛苦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恐怕在挖了我的心之后,她还挖了你的眼,将其夺走,据为己有,是不是?”龙士的声音仿佛淬了毒一般,阴狠无比。   一想到当年惨死在天帝手里,龙士胸腔里就涌上滔天的恨。   只是当年他死在魔神前面,只看到魔神毫不反抗,没看到他在天帝手里,最终落得了什么下场。   不过想也知道,天帝冷血无情,魔神的下场不会比自己好到哪去。   容祁死死地盯着龙士,回想起那段过往,眼尾逐渐泛起微红。   虬婴更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完全没想到,大尊和魔尊之间竟有这么一段过往。   可现在龙士将这件事告诉魔尊,魔尊会不会……   虬婴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她挖了你的眼,你居然还帮她挡雷劫。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你是不是很懊悔?是不是恨不得亲手杀了她?”龙士充满恶意地说道。   龙士本以为,在自己说完这些话以后,容祁会后悔自己交付的一颗真心,曾经的爱有多么浓烈,现在的恨就有多强烈。   来找自己的只有容祁,没有天帝,说明天帝大概率还没醒,正是杀她的最好时机。   可容祁并没有如他所愿。   刚才经历了最脆弱的角落被人戳穿的痛苦,他现在反倒冷静下来,清隽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半点情绪,“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   这次轮到龙士讶异了,“你早就知道?是通过那枚内丹?”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帮她挡雷劫?你疯了?”   容祁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龙士快速眨了眨眼,回忆起从前的事,讥讽道:“你以前就是这副样子,我用陨天珠陷害你诛杀人族,天帝不信任你,对你我动了杀机,你也完全不反抗她,只是一味辩解。你还真是对她用情至深。”   当年龙士发现陨天珠可以将凶邪之气转化为力量,便用那个东西助自己的族人修炼,后来事情败露,为了拖实力更强的魔神下水,龙士就用陨天珠陷害他。   天帝没有魔神之眼,自然看不出魔神身上的凶邪之气来自于他本人,还是来自于一枚珠子,于是天帝震怒,诛杀二神。   “只可惜,她注定会修无情道,永远不可能回应你。你这满腔深情,成了别人利用你的工具,可笑你到现在都看不明白。”   虬婴看了眼容祁难看的脸色,悄悄后退半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魔尊现在元气大伤,精神力不足以施展搜魂术,虬婴跟过来是为了辅助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秘密。   龙士本来的打算是,他死都不会说出飞升之法,他要眼睁睁看着魔神和天帝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有更解恨的方式来复仇。   “你想知道飞升的方法?好,我告诉你。”   龙士直视容祁的眼,用秘法快速说出一句话,虬婴只听到最后两个字“证道”。   容祁听到了完整的话,登时如遭雷击定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原来这才是成神的真正方法。   怪不得羊士会执着于帮苏苏提升修为,一定要她晋升至伪神阶。   “我很好奇,你们两个最后谁会飞升成神,”龙士眼神怨毒,“魔神,上次你甘愿死在天帝手里,尚有涅槃的机会。可这次你若是死了,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这一次,你会如何选择?”   能迈入伪神阶的,只有他们三人。他自己不满足条件,便只剩下魔神和天帝。   容祁失魂落魄地走出地牢,从黑暗的地方走到光线明亮的外面,他有些不适应地微眯起眼。   担心羊士说谎,容祁在虬婴的帮助下,施展了搜魂术。   最终的结果证明,羊士没有骗他。   他和苏苏之间,只有一个人能飞升。   回到小院,虬婴看出容祁心情不好,自觉退下。   竹屋里,闻人缙的身影出现在容祁面前,“你打算如何做?”   容祁站在窗前,垂手而立,出神地盯着眼前的地面,没有回答。   过了会儿,闻人缙看到透明的液体砸在地上,洇湿了那一小片地面。   许久后,容祁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因果镜……我当初在里面看到的果,终究还是会实现么。”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和闻人缙帮苏苏唤醒感情,因果镜中看到的结局,便不会实现。   可到头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要么他们一起死,要么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怎么舍得苏苏死? 第119章 结局(上)   容祁返回曾经的西谷山地界,深深看了眼依旧闭目坐在石柱中央的少女,之后便收起思绪,使用瞬移前往死梦河。   他修炼过分魂术,晋升伪神阶不像苏苏那么简单,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进阶,只有去陨凤崖下,吸收魔神之恨的力量。   而且,他现在旧伤未愈,无法抵挡下一次诛邪雷,也只能借助魔神之恨。   渡过死梦河,容祁直接来到陨凤崖边。   因为崖下岩浆的存在,这里一年四季都灼热无比,扑面而来的热风将空气都烧得变形。   容祁毫不犹豫地从崖边跳下去,落进滚烫的岩浆中。   他自己跳进去尚会受到魔神之恨的影响,可他见过苏苏来这里,岩浆中翻滚的紫色雾气声势陡然浩大数倍,可却只是在她身边虚张声势,并不靠近,甚至还带着岩浆一起后退,生怕伤了她。   魔神陨落前,心中纵有滔天的不甘和恨意,也不愿复仇。   因为那是他默默喜爱了数万年的人。   容祁调动丹田里的魔气,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挡住灼热岩浆。   这道屏障挡不住魔神之恨,丝丝缕缕的紫色细线侵入他的身体,在他身体表面游走,宛如一条条细长的蛊虫,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身陨之时的感受一遍遍在脑海中重现,被剜去眼睛的痛苦,被心爱之人厌弃的悲伤,被误会的不甘,交织成一座紧密的牢笼,将他的心困在里面还不算,牢笼不断收紧缩小,锋利的丝线勒进肉里,渗出血来。   仿佛有恶鬼在耳边凄厉呼号,阴风哀鸣阵阵,扰得他心神不宁,识海动荡。   容祁强逼着自己静下心,坐在魔神之恨中,尽可能地汲取更多力量。   饱受一番折磨,总算吸收了足够多的力量,足以冲破瓶颈。   只是,要想突破伪神阶,还有最后一步——他必须和闻人缙彻底融合。   容祁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退出修炼状态,低声道:“融合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嗯。”闻人缙的身影出现在他对面,垂首低眉。   “我们两个之间,也许有一个人会消失,”容祁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我们两个都会消失。”   然后有一个全新的人,代替他们两个。   “你还愿意与我融合吗?”容祁问。   早在来陨凤崖之前,闻人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苏苏必须活着。”这就是他的答案。   也是容祁的答案。   容祁扯了扯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脸色苍白,“我们好不容易让苏苏记起了曾经的事,本以为一定能够打破因果镜的预言,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这个地步。”   那日得知苏苏回忆起用因果镜之前的记忆,他当时的惊喜和庆幸,现在都清晰如昨。   可世事无常,他甚至来不及等到她苏醒,与她好好告别……   “融合吧,时间不多了。”闻人缙看似平静,可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舍。   “好。”   闻人缙的身形越来越透明,两个人的意识都渐渐归于混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漂泊,周围蓦地浮现出一阵暖意,仿佛身处温暖的水流中,身躯都好似要与暖流融为一体。   他们的意识都被丢进水里,互相交-融,难分彼此。   彻底失去意识前,容祁隐约听到闻人缙说了句:“我希望醒来的是你。”   如果他们两个有幸能保存一道意识,他希望最后留下的是容祁。   也许是因为身为副意识本能的退让,也许是因为容祁与当年的魔神更为相似。   至于他自己,能在消失前,知道自己曾被她真心喜爱过,便已经足够。   ……   过去许久,盘膝而坐的黑衣少年蓦地掀开眼睫,眸中寒芒乍现。   他周身的气息节节攀升,很快便彻底突破阻碍,庞大的力量快速流转在经脉中。   与此同时,天上雷云聚集,短时间内就积了厚厚一层,陨凤崖和对岸山崖之间的一线天光,彻底被乌云遮住。   崖下光线昏暝,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第一道雷劫撕裂天幕,劈砍而下的瞬间,少年飞身而上,目无惧色地升入半空。   距离雷劫越来越近,少年的身形被白光包裹,待白光褪去,转瞬间便化为通体漆黑的巨龙,伴随着一声怒吼,与雷劫重重相撞在一起。   黑龙既是魔,也是妖,它的诛邪雷共有十八道。   最后一道几乎汇聚了前面所有雷劫的力量,带着势要将其抹杀的威势,雷电破云时还是暗紫色,来到近前已经成了浓墨一般的黑,仿佛能将一切都化为湮粉。   接下前面那么多雷劫,黑龙身上鳞片翻卷,血肉模糊,气息萎靡。   重伤的它,根本接不下最后这道天雷劫。   黑龙眼睁睁看着黑色劫雷不断放大,直逼面门,可他身体中的力量早已枯竭,连形成保护罩的魔气都没有,只能用肉-体生生扛下。   可即便龙族防御力再强悍,也挡不下这最后一道劫雷。   就在黑龙心中涌上浓浓的无力和绝望,已经做好了灰飞烟灭的准备时,崖下的魔神之恨突然翻涌上来,无数紫色雾气升腾而起,挡在黑龙面前。   还不等黑龙做出反应,魔神之恨就已经与劫雷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力量撞击波及到四周,带起一阵地动山摇,仿佛遭到了灭世之威。   魔神之恨帮黑龙挡下了这致命一击,但黑龙离得最近,还是被巨大的力量震得从半空中跌落下去,砸进滚滚岩浆中。   白光闪过,黑龙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失去意识的清瘦少年。   少年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   距离裴苏苏晋升伪神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她依然处于入定状态,任凭旁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再这样下去,只待明日,一年之期一到,她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步仇远远立在空中,看向石柱上盘膝而坐的身影,眉心拧紧,担忧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苏苏怎么还没醒过来,这样可就要错过时间了。”   “我们不知道飞升的办法是什么,万一需要准备很久,到时候来不及可如何是好?”阳俟同样心焦不已,急得在原地跺脚。   这个该死的容祁,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么走了。   饶含还算冷静,不过心中同样愠怒难消,看向一旁的虬婴,不满问道:“你们的魔尊到底去干什么了?他对羊士做了什么,为何羊士突然就疯了?”   那天容祁和虬婴离开地牢后,他们进去看过,被锁魂链束缚的那道魂魄已经疯疯癫癫,什么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   现在天下间知道飞升之法的人,只有容祁一个。   偏偏容祁自从那日离开,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他们派手底下的小妖四处找寻了一年,到现在都没收到线索。   虬婴被众人质问,神情略有些尴尬,看向自己的徒弟弓玉。   在这段日子里,弓玉悄悄拜虬婴为师,跟在他身边学习精妙的术法。   经过上次虬婴帮忙抓住羊士的灵魂,弓玉对他的偏见早就消失不剩了。   只是眼下情形特殊,关系到苏苏大尊的性命,弓玉还是小声凑到黑色精怪身边,斟酌着开口:“师父,要不然您再试着联系魔尊,让他尽快赶来?就算魔尊不回来,总得先告诉我们,飞升的办法是什么。”   虬婴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能联系上魔尊,他早联系了。   可问题是,他已经试着召唤过许多次水镜,魔尊那边都没有任何回应。   虬婴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和魔尊去地牢,听羊士说的那些话。   如果魔尊和大尊之间真有这么一段过往,魔尊迟迟不归,难道是想放弃苏苏大尊,独自成神?   可虬婴总觉得,魔尊不会这么做。   换了旁人,定然不会对一个人执念如此深重,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肯放手。   可魔尊不是别人,他是阴鸷残暴又偏执乖戾的魔尊,认准了一件事,就少有回头的时候。   步仇等人的视线都往这边看过来,虬婴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召唤水镜,“那我再试试看。”   他刚默念完口诀,面前就出现了一道水镜。   虬婴原本都没想着这次能成功,水镜浮现出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被惊讶到,没能回过神。   步仇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水镜快速说道:“容祁,苏苏只剩一天的时间了,你何时回来?”   水镜那边浮现出死梦河的景象,还有一道黑影快速在其上穿梭,速度快到在河面上留下重重叠叠的虚影。   容祁那边没有传出任何回音。   不过,离开死梦河后,他身边的场景陡然一变,来到一处山林中。   下一瞬,水镜里面的景象又是一变。   这些景色的不断变化表明,容祁正从死梦河边,一路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瞬移赶来。   步仇和阳俟饶含对视一眼,俱都松了口气。   还好,魔尊总算在关键时候赶回来了。   照他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这里。   果然,傍晚时分,水镜那头的景象,与他们面前的景象重叠,容祁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依然一袭黑衣打扮,柔顺乌发以朱红镇魔绫束在脑后,随风飘扬。   唯一与从前不同的地方是,他脸上带了一块黑色银质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容祁,你可有叫醒苏苏的办法?”步仇飞身来到他身边,急忙问道。   少年薄唇微抿,冷淡地“嗯”了声。   “怎么才能让苏苏飞升?需要什么东西?”步仇又问。   难道容祁离开这么久,是为了给苏苏准备飞升所需的东西?   他们倒是不担心容祁会对苏苏不利,毕竟当初那般强大的诛邪雷,容祁都冒死替苏苏扛了下来。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让他们对他放下戒心。   “我自有办法。”说完,容祁的身形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众人转头找寻,在高耸入云的石柱上看到了他的背影。   离得远,他们看不到容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看到那个沉睡了一年之久的少女,终于从入定状态中苏醒过来,缓缓站起身。   实际上容祁没做什么特殊的事,只是将神识探入苏苏的识海,触动了那本书,也就是秩序石。   裴苏苏果然苏醒,平静地起身,望向身前少年。   她识海中的雨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停下。   雨水没入荒漠,终是没留下半点痕迹。   “随我来,我告诉你飞升之法。”   少年话音刚落,也不管她会不会听从,直接使用瞬移离开原处。   “哎——你去哪儿啊?”阳俟刚高声喊出来,就见裴苏苏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容祁应该是带她去飞升了,不管怎么说,苏苏醒来就好,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步仇现在对容祁很信任,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下来。   另一边。   用完瞬移,少年的身影出现在瀑布附近,哗啦的水声倾斜而下,残留着些许凤凰气息。   他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少女跟了上来。   之后,周围的景象再次一转。   这次少年来到一片庞大的废墟附近。   废墟由巨大的山石组成,上面长满了野花野草,而这些山石都有个共同的特点——有一侧断口无比平滑,仿佛被人从中间一剑劈开。   下一次,他们来到碧云界尊主殿山下的清河边。   河水清澈,纵然河面宽广,但若是妖身太过庞大,在里面游动还是会有些逼仄。   知道裴苏苏在夜里难以视物,少年特意放慢动作,给她足够的时间跟上来,才会继续瞬移。   抵达死梦河前的最后一次,他们来到一处山谷中。   整座山谷藏在大山深处,生长着同一种树。   只是如今是冬日,这些树不在花期。   虽然这些光秃秃的树没有开花,但长年累月下来,无数花瓣零落成泥,整座山谷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味。   是杏花的味道。   少年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人的神情。   果然如同他所料,她神情淡漠,对这些地方都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裴苏苏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样沉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等待了无数岁月,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   从山谷离开,他们来到了死梦河边。   裴苏苏手中有邪魔珠,轻而易举跟在黑衣少年身后,渡过死梦河,来到对岸。   最终,少年带她停留在陨凤崖下。   身旁就是奔涌的岩浆和魔神之恨,他们站在旁边狭窄的山石上,相对而立,烈烈寒风吹动衣袂。   出发时已经是日暮西斜的傍晚时分,少年又特意放缓了速度,如今他们抵达这里,正好看到黑蓝的天空亮起微明曦光。   用不了多久便是黎明日出。   这是裴苏苏的最后一日,如果她没能成功飞升,便会与日出一同消亡。   “妖魔要想飞升,必须有另一个伪神阶的存在。但最后,只有其中一个能够飞升。”少年并未直接告诉她飞升之法,他相信她能猜到。   从之前起,裴苏苏就已经察觉到,眼前的黑衣少年和自己一样,都是伪神阶的修为。   他并非压制不住修为,而是故意进阶伪神。   “让妖魔自相残杀?”裴苏苏问。   “没错。”   少年下颌绷紧,紧接着说出下一句话,“羊士也是伪神阶,但他不行。”   羊士这一世是魔,为何他不行?   他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   “你猜到了。”见裴苏苏眸光流转,身形颀长的少年笃定说道。   “嗯。”   少年上半张脸藏在面具后面,露出来的一双漆黑的凤眼却始终灼灼望着她,仿佛有无尽的话语想要诉说,可最后都只能埋进心里。   两人对峙良久,低沉微哑的声音打破沉默,随风送到对面人耳中。   少年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成拳,胸前沉沉起伏,“动手吧。”   裴苏苏布下结界防止周围山石坍塌,而后眉目冷肃,聚起妖力,朝着面前的少年攻击而去。   她出招迅猛,妖力磅礴,显然下了死手。   少年眼眶蓦地一涩,却只顾躲避,并不还手。   他们两个在这块狭窄的山石上,你进我退,很快就过了数百招。   没多久,少年躲避攻击时,乌发在半空中划过,脸上的面具被击飞出去,落进滚烫的岩浆中,瞬息间便彻底消融。   他脸上被面具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在苍白的面颊上尤为显眼。   少年下意识抬手遮住脸,可他慢了一步,借着天边的微光,裴苏苏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紫色纹路。   那些细线一样的紫色纹路,如同某种繁复古朴的图纹,诡异而可怖,盘踞在他脸上。   裴苏苏暂收起攻击,敛袖立在原地。   她记得,从前他只在身上有这些细线,如今细线蔓延到脸上,说明他后来又接触过魔神之恨。   少年抬手遮了一会儿脸,发现她早已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终是缓缓放下手。   他看向裴苏苏,墨眸中隐有水光,“你若能叫得出我的名字,我便束手就擒。”   裴苏苏眉心微拧,“为何?”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少年薄红的唇抿紧,陷入沉默。   他在魔神之恨中,得到部分上一世记忆的同时,还得知了另一件事。   因果镜中有神骨的气息。   也就是说,当年天帝抽出自己的神骨,遵循天地秩序,炼制出了神器因果镜。   而且每经历一次因果,因果镜的力量便会增强一倍。   上次他和苏苏一起催动因果镜时,他曾在镜中看到过,他和苏苏这一次的结局——他求她杀了自己。   只有这样,苏苏才能成功飞升。   苏苏修无情道,早已忘却昔日爱人,成神的机会近在咫尺,她自然毫不犹豫地照做。   这便是他看到的果。   不管重来多少次,他们之间,都注定只有一个结局——她修无情道,他死在她手里。   如果能取出因果镜中的神骨,也可以用这种办法帮助苏苏成神。   可如果事情最终不按因果镜的预言走下去,因果镜破碎,神骨也会被摧毁,释放出几乎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按照因果镜的预言走下去,让苏苏飞升成神,到时她取出因果镜中的神骨,恢复天帝的全盛实力。   要么,他不这么做,导致因果镜破碎,神骨被摧毁,苏苏也会随着日出一起消失。   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只能选第一条路。   能死在上一世的殒身之地,也算是得了个有始有终。   收起思绪,少年故作轻松地对苏苏说道:“你想出我的名字了么?”   裴苏苏目光沉静地望着他,片刻后吐出两个字:“凤无。”   这是当年魔□□字。   她刚喊出这个名字,站在她对面的少年身形微晃,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想在临死前,再听她喊一遍自己的名字。   不管是容祁,还是闻人缙都好,只要她再喊他一次就够了。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喊出魔□□字。   凤无眨了眨眼睫,滚烫的液体顺着眼尾滑落,喉咙仿佛被东西堵住,出口的声音异常沙哑,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原来你记得,你记得我叫什么。”   “可从前那么多年,你眼里从来没有我,我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随着他的话语,更多眼泪顺着下巴滴落。   刚才不知怎的,裴苏苏脑海中突然跳出了那个名字。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少年,明明身形比自己高大,内心却柔软敏感,一遇到事情就会忍不住落泪。   记忆中,她也曾见过这样一个无比爱哭的人。   他总是躲在暗处偷偷看她,在她为人族事情烦忧时,他会主动帮忙解决。   但他胆子又很小,知道她厌恶妖魔,从不在她面前出现,也从没与她说过话。   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对话,是他临死前的苦苦哀求。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从没害过人族,你信我。”   听到这句话,后来的她做了什么呢……   渐渐地,天边泛起鱼肚白,曦光越来越明亮,日出很快就要来临。   凤无眼眶通红地看向面前的少女,目光既有心满意足,又有着浓浓的不舍难过。   最终,在天彻底亮起来之前,他苍白的唇颤了颤说道:“苏苏,动手吧。”   “既然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按照约定,我不会反抗。”   “就由我来,”他双手死死地攥住,喉间哽咽得厉害,几乎泣不成声,艰难地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由我来……全你的道,助你真神归位。” 第120章 结局(下)   在凤无说完这句话以后,裴苏苏终于想起,当年听完魔神痛哭哀求,她都做了什么。   她好奇魔神的眼睛为什么能流出这么多泪水,便将他的眼睛生生剜了下来。   用诛邪绫捆杀魔神后,她来到满池凤凰泪旁边,将魔神之眼覆在自己眼前,看到了魔神曾经历过的一切,体会到了他的所有感受。   魔神飞升至神域后,因为眼盲又性格孤僻,便独自住在藏于地下的封闭山洞里。   有次天帝遇到魔神,发觉他看不见,不好统领魔族,就随手从窥天石上挖下两部分,送给他做眼睛。   魔神有了新的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天帝。   天帝着一袭金衣,圣洁的光泽流转其间,她姿容卓绝,银白色眼眸不含半分感情。   他弯起唇,想对她说声谢谢,可她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好似只是看到没有生命的草木。   从那以后,魔神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偷躲在暗处,远远地看天帝。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地方不能视物,只能四处收集夜明珠。   后来有次,他在偷窥天帝时,忽然接触到她望过来的厌恶眼神,他紧张得呼吸一滞,心中慌乱,立刻化为原形四处躲藏,离开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悄悄回来,挑出最好的夜明珠放在树下。   几日后再去看,发现夜明珠还在那里,并没有被天帝拿走,魔神躲回藏在地下的山洞,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心头涌上难忍的酸涩,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朦胧,眼眶有湿湿热热的感觉,好似有液体流出。   为了不惹天帝厌弃,魔神从不伤害人族性命,甚至命令所有魔族与人族和谐共处,还会主动保护弱小的人族。   发觉天帝不喜欢自己,魔神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只会在她离开神域前往人族时,悄悄跟在后面,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她。   可即便如此,天帝对魔族和妖族的厌恶还是与日俱增。   到最后,魔神分明什么都没做,身上却不知为何沾染了凶邪之气,被天帝厉声逼问,触及她眼中的怀疑和杀意,一颗心好似被大手猛地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魔神慌乱地为自己辩解,眼眶一热,又忍不住落下泪,痛哭着哀求。   纤长的手指在眼前不断放大,冰凉的触感贴在眼睛上,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心中也好似被一柄利刃贯穿,挖出一个血淋淋的洞,寒风呼啸着灌入,让他痛不欲生。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看完这部分记忆,天帝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眶,却没有摸到任何湿润。   奇怪,她明明已经感觉到眼眶发热的感觉,可为何就是流不出眼泪呢?   而且魔神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感受?   魔神看到她时,会不由自主地耳朵发烫,心跳倏然加速,一下一下剧烈撞击着胸腔,浑身的血液都忍不住躁动。   可遭她厌弃时,他心里会涌上一阵酸涩,喉咙好似被堵住,眼眶猛地一热,流淌出冰凉的液体,还会止不住地低声呜咽。   这些感受,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让她觉得新奇无比。   她一遍又一遍地体会魔神的感情,体会魔神浓烈的爱恨。   终于有一日,她在自己的眼睛里体会到了熟悉的感觉——眼眶发热酸胀,有湿润的液体从眼尾流出,顺着脸颊流淌。   她生平第一次生出的情绪,让她心上好似压着一块沉重巨石,闷窒又难受,不移开这块巨石,她就不得安宁。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情绪叫作愧疚后悔。   被这种情绪折磨,她拧起眉心,无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有种迫切的欲望在破土而出——她要去找魔神的转世,一定要补偿他。   就在她刚升起这个念头时,“被她掌控”的秩序石有了异动。   后来发生的一切,裴苏苏已经猜到了。   天帝终于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受秩序石的操控,她的所有喜恶,其实都只是秩序石的喜恶。   秩序石为何要逼她修无情道?   因为只有无情无欲,不止爱恨为何物的傀儡,才更容易操控。   “苏苏。”见面前少女忽然陷入怔愣,凤无低声喊她。   裴苏苏恍然回过神,看向他白无血色的脸颊,泛红湿润的眼睛。   很多年前,他便是这么看她,祈求她能够相信他,祈求她手下留情。   黑衣少年手里出现一柄匕首,塞进她手中,低声道:“再不动手,时间就来不及了。”   那日,龙士告诉他,妖魔成神的真正办法是——诛伪神妖魔,剖心证道。   龙士这一世是魔,苏苏是妖,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机让苏苏晋升伪神阶,想要在她进阶后,剜去她的心脏,证道成神。   同样的,身为妖族的苏苏想成神,也必须亲手剜去伪神阶魔族的心脏。   只可惜,龙士偏偏无心,只能寄居无心的躯体。   而他是妖也是魔,还能够晋升伪神,是唯一满足条件的人。   只要苏苏亲手剜去他的心脏,便能够……飞升成神。   压下心中酸涩不舍,凤无握紧她的手腕,将匕首带到自己胸前,锋利的刀尖刺破衣服,扎在心口,带来一阵刺痛。   裴苏苏目光出神,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叠。   那个令她每次回想起来都痛不欲生的黎明,那间封闭狭窄的石屋里,她就拿着这样一柄匕首,颤抖着手,插-进心爱之人的胸膛。   他滚烫的血浇在手背上,身躯在她怀里一点点变得冰凉。   她伤害他太多,欠他太多太多,怎能,怎能又一次让他疼?   “凤无……我不能,”裴苏苏好似被烫了一下,蓦地松开手,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与山石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我不能杀你。”   凤无早已做好了死在她手里的准备,他在因果镜中看到的结局也确实如此。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飞升的机会近在眼前,苏苏竟然会犹豫。   大惊之下,他无意间牵动了藏在灵魂深处,当初神交之后留下的联系。   裴苏苏的灵魂受到牵引,被她藏在识海荒漠深处的骨簪随之小幅度地颤动。   她这才想起自己以前好像在骨簪里封存了什么东西,连忙内视识海,以神识操控那枚骨簪,释放其中封存的所有一切。   往昔爱恨一瞬回归,曾经与闻人缙相识相遇,后来与容祁的相携相爱,得知真相后的愤怒痛苦,闻人缙死后的恨意,对容祁深沉执念的动容和犹豫……   两世交缠在一起的爱与恨,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荒漠下面埋藏的暗海开始动荡,猛烈晃动,仿佛在诉说着被压制许久的愤怒和不甘。   凭什么操控我的情绪,操控我的记忆?   凭什么让我当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被秩序掌控?   刻骨的爱也好,恨也罢,欢喜也好,痛苦也罢。   我不愿忘记的一切一切,任谁也别想教我忘记。   暗海动荡的幅度越来越凶猛,荒漠最薄弱的地方被冲开一个缺口,水流如同泉眼汩汩流出。   情绪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更加势不可挡,带着从高处重重落下试图席卷一切的威势,牵引藏在荒漠下的暗海掀起滔天巨浪,宛如一尊愤怒的巨兽,卷起无数砂砾沉入海底。   荒漠被卷进海中,被寸寸蚕食,任凭识海中的书如何操控,还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入海底,消失殆尽。   识海中的荒漠不见,重新变成了一片汪洋。   剧烈翻涌的情绪下,裴苏苏呼出的气息轻颤,视野升腾起模糊的雾气,眨了眨眼睫,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凤无瞳孔骤然收缩,失神地喃喃道:“你的无情道居然……破了。”   不是像上次那样一瞬间的感情回归,而是彻底勘破无情道,重新记起了爱恨。   待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连忙慌乱地伸出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苏苏,不能哭,不能哭。”   “如果没有按照因果镜的预言,因果镜会破碎,你的神骨也会被摧毁,你就再也无法恢复曾经的实力了。”   她把神骨放在因果镜中,难道不是为了利用因果,获得更强大的实力,从而摆脱秩序石的束缚吗?   裴苏苏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抿唇露出浅浅的笑意,却又有更多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我终于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要创造出因果镜。”   凤无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帮她擦去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尽,反倒越来越多,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落,他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我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却连自己的喜恶都无法掌控。秩序石想要借我之手,除尽妖魔。我无法对抗它,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随着裴苏苏的诉说,她识海中的《诛魔录》仿佛遭到了重创,赤金色火焰毫无征兆地熊熊燃烧,将上面的纸页燃为灰烬,一块一块掉落进海里。   “所以我创造出因果镜,每重置一次因果,神骨的力量便会增强一倍。待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因果镜破碎,神骨被摧毁,释放出强大无匹的力量之时……”   凤无从芥子袋里拿出因果镜,镜面早已破裂,里面镶嵌的东西散发出圣洁纯净的白光。   不必试探,他就已经从这块白玉般的神骨中,感受到了比秩序石还要强横的力量。   随着神骨光芒流转,关于旧秩序的书页被焚毁得就越来越多。   裴苏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到了那时,就能彻底摧毁旧的秩序。”   当年设下此局的时候,她预料到因果镜最后必定会被打破,只有这样,压制妖魔的旧秩序才能够会被摧毁。   她话音刚落,识海中那本书就彻底被烧成了黑色的灰烬,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与此同时,天地间一片动荡,无形的波纹迅速震荡出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可仔细去找寻,却又找不到半点痕迹。   黎明终于姗姗来迟,耀眼的日轮从东边升起,第一缕阳光洒落地面。   温暖的日光驱散了冬夜的寒冷,本应身魂俱散的裴苏苏,却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   凤无手中的因果镜和其中的神骨彻底破碎,化为湮粉。   他连忙蹲下身子,双手收拢起地上的灰烬,试图拼凑出一个全新的神骨,那些湮粉却从手缝中滑落,被风吹散。   凤无有些急切地说道:“虽然摧毁了旧的秩序,你不必再用剖心的方式飞升,可这样一来,你便不是最强大的天帝了。”   她曾经那样强大,本该是天地间至强者,怎么能只做一个小小的散神呢?   凤无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他停下动作,掀起浓黑眼睫,顺着她的手臂看向她,目光噙着淡淡的疑惑。   少女同样蹲在他面前,哭过的桃花眼还有些红肿,正温柔地看向他。   “凤无,我抽出神骨创造出因果镜,后来离开神域,不仅是为了破坏旧秩序,更重要的是为了你。”   凤无惊得呼吸都滞住,不敢置信地说道:“为了……我?”   “我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可秩序石的掌控无孔不入,我根本无法做任何亲近妖魔的事,所以才会设下这个局。”   说到这里,对于她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凤无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凤无,”裴苏苏握住他冰凉的手,用力将其包在自己掌心,想要用自己的温度给他温暖,“当年的事,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当年,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凤无眼眶一热,再次落下泪。   她继续说道:“我知道魔神陨落时一直心存不甘,甚至宁愿轮回转世,都不愿动用凤凰的天赋。你不想回神域,是因为不想再见到我,是么?”   “不是的,不是的。”眼睛赤红的黑衣少年蹲在地上,怕被误会,连忙摇头。   他握着她的手收紧,哽咽着解释道:“我只是怕惹你厌烦,所以才不敢……”   不敢回神域。   不敢去见你。   裴苏苏抽回一只手,如玉指尖在眼尾轻点一下,而后印在他唇上,泪珠在他殷红的唇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她久久才收回手,深深看向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道:“凤无,涅槃吧。”   魔神陨落时,明明有机会涅槃重生,可却还是选择了轮回转世,想要借由这种方式远离神域,仅仅是为了不在她面前出现,不让她心生厌烦。   前世的魔神性情孤僻敏感,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反倒一直在暗处默默帮她。   这世的他更是她的爱人,与她经历过那么多事,死生不忘的爱人。   他是凤无,也是她的容祁。   她又怎会厌弃他?   在她的泪水落下的瞬间,容祁脸上和身上的紫色纹路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原本白玉无瑕的俊美脸庞。   崖下岩浆中的魔神之恨再次剧烈翻滚起来。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愤怒。   魔神之恨中埋藏的魔神力量,全部朝着黑衣少年身体里涌去。   磅礴强横的力量涌入,这次却没有伤到他半分。   转瞬间,容祁周身燃起金色烈焰,灼热温度逼人。   裴苏苏站起身,桃花眸中倒映出冲天的火光。   吸收了所有力量后,一道金凤虚影从容祁身后飞身而起,迎面直冲入云霄,在最高处展开双翼,发出一声高亢的啼叫。   心爱之人的一滴眼泪,便足以让魔神忘却万年的恨意和不甘。   他终于放下心结,完成这场迟到了万年的涅槃重生。   再次睁开眼,容祁眼中仍有星火般的光芒跳动,被他隐入瞳孔中。   将凤凰神火收进身体,他向前半步,伸出手臂将面前的少女猛地拥入怀中,手臂不断收紧,像是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中。   “谢谢你,谢谢你。”容祁的下巴放在她头顶,右手轻轻抚摸她脑后的头发,激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味地重复同样的话。   谢谢你为我勘破无情道,谢谢你为我放弃真神的力量,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裴苏苏靠在容祁温热的胸口,耳边就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这是她的容祁,是她的魔神,是她爱哭又柔软的少年。   若不是他,她也许到现在都无法领略情爱,依然被秩序石操控而不自知。   体会过魔神那样强烈的爱恨,真正的她才终于从木头躯壳中苏醒过来。   她欠凤无一条命,所以抽出神骨,放弃天帝的力量,还他一场放下心结的涅槃重生。   就在这时,识海中原本已经被神骨摧毁释放出的力量烧成黑灰的《诛魔录》,竟在渐渐剥落外面那层灰烬,露出里面烫金的崭新封皮。   裴苏苏以为这次没有彻底解决它,刚升起戒心,就见灰烬彻底剥落后,掩藏在后面的字彻底显露出来。   烫金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神魔录》。   裴苏苏察觉到,身体里突然多出一块金色的竹片形状的细长骨头,看上去像是神元骨,却比神元骨的力量纯粹强大无数倍。   这是……神骨。   而且比起她之前的神骨,更加强大精纯。   寒风乍起,形成无数神力漩涡,裴苏苏的气息在以飞快的速度蜕变,距离她最近的容祁感受得最为明显。   他松开手臂,怔怔望向她,惊喜说道:“苏苏,你恢复天帝的力量了。”   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出了不对。   这不仅仅是天帝的力量,而是在天帝之上。   这是真正的创世神的力量。   她终于可以掌控天帝,彻底操控秩序,成为天地间的主宰,再也不必受到任何桎梏。   仙音从天边袅袅传来,缥缈云雾中,浮现出巨大巍峨的石门。   天门大开,神域显现。   这一次,里面是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神域里的所有凶兽瑞兽都朝她俯身,虔诚跪拜,齐声高喊:“恭迎天帝归位。”   天帝归位,恩泽遍布整片大陆。   所有修炼者,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魔族,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边,心生无限向往。   这片天地,终于有了新的主人。   见到此刻的神域,裴苏苏终于知道,为何她三次进入神域,看到的景象并不相同。   身为凤凰妖王时,她进入神域,看到的是破败荒凉之地。   后来杀死容祁,被秩序石逼迫修炼无情道进入神域,看到的同样是一片破败。   仅有容祁是问仙宗弟子那次,她为了得到神启进入神域,看到的是苍翠繁盛的景象——那一次,她修的并非无情道。   原来不仅仅是旧秩序需要被打破,重建新秩序。   她自身也要摒弃旧道,找寻新道。   而她现在的道便是……   裴苏苏侧眸看向身旁的少年,弯起唇,眸中漾开星星点点的笑意。   广阔无垠的识海中出现一条通体漆黑的龙,在海水中畅游。   过了会儿,黑龙又变成火凤,高亢啼叫的同时拍击长空,扶摇直上。   她的神识进入识海,如一阵风般抚过凤凰漂亮的赤金色翎羽,身旁的容祁身子蓦地一僵,悄悄看向她,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红。   以一人入道,情意不变,道心永固。   从此往后,所有人都将知晓,这片天地的新秩序   神怜爱世人,亦怜爱妖魔。   【正文完】 后记:   很久以后,容祁放下手中雕刻的木头小人,问道:“你当年选择化成凤凰,是因为只有凤凰才能涅槃么?”   少女从秋千上跳下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放在他肩上,微喘温热的气息轻呵进耳。   然后容祁听到这世上最美的情话,心跳在刹那间失控。   “我选择成为凤凰,是因为我想以你的身份,体会这世间的爱恨。”   “谢谢你,容祁,让我真正活了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怎么都在催开新文,没人期待甜甜番外吗QAQ)   为了感谢正版读者们的支持,特地开了抽奖,全订的宝宝们会自动参与,奖品是50000晋江币,希望你们都能欧皇附体!番外也会算在订阅率里面,别忘了哦~ 第121章 番外一   神域天门大开, 天帝归位。   天帝找寻到新的道,曾经破败荒凉的神域重新变得繁盛,草木苍翠,各种远古时期的凶兽瑞兽都居住在这里。   只是新秩序建立在即, 韶游日日都在忙碌, 并无多少时间和魔神待在一起。   这日, 众兽前来参拜天帝, 韶游在其中发现了两道熟悉的气息。   其中一只凶兽一目三位, 形似黄色山猫, 正是从前给她带来神启的讙。   讙现出本体, 哆哆嗦嗦地从众兽中走出来, 匍匐于天帝面前,颤声道:“小的奉白泽大人之命,在魔神的居住地附近徘徊, 不知您是帝尊,多有冒犯, 还请帝尊饶恕。”   它当时在神陨之地中遇到天帝, 还胆大包天地想要吞吃天帝的魂魄, 如今只是回想起来,都让它自己胆战心惊,后悔不迭。   韶游看向另一道熟悉的气息,被她看到的那只浑身雪白的狮身瑞兽缓步走出来,它头上生有两角,山羊胡须, 背后生有双翼,脚踏祥云,正是神域瑞兽之首——白泽。   白泽通晓万物, 知晓所有凶兽的形貌和制服之法,故这些凶兽都受它差遣。   它走上前,恭敬说道:“帝尊,当初讙确是奉吾之命,前往魔神栖息之处等待着您。”   韶游坐在一块普通的石头上,身形容貌仿佛蒙了层白雾,看不真切,浑身都透着圣洁不可侵犯的气息。   她淡声开口,嗓音悠远庄严,不辨男女,“我已知晓此事来龙去脉,不怪你二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白泽,你以分-身化为妖族祭司,助吾渡劫,吾应该谢你。”   白泽便是她在妖族时,遇到的胡子花白的妖族祭司。   精怪族流传下来的分魂术,便是从他手中获得。   “帝尊客气。”白泽低头说道,他的分-身因为泄露天机而死,如今气息比起从前虚弱不少。   韶游伸出一指,遥遥对它的眉心一点,一道金光便被打入它的眉心。   白泽察觉到自己缺损的魂魄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原本副魂消亡对它产生的影响很快便消失殆尽,甚至它自己的修为还有增益。   “谢帝尊恩赏。”   容祁悄悄躲在远处,看向众兽朝拜天帝这一幕。   与从前不同的是,从前魔神只会躲在树后,而现在,他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旁边是他最近搭出来的树屋,和以前在猫妖族领地的树屋一模一样。   只是,回到神域后,他已经许久都没和苏苏说过话了,而且苏苏现在的模样,总让他想起数万年前的天帝……   想到这里,容祁微微抿唇,好看的眉心渐渐隆起。   就在这时,正端坐于神域所有生灵面前的天帝,在识海中察觉到了小凤凰的情绪变化。   她识海中央生长出一片沃土,其上芳草萋萋,还有一棵繁茂的梧桐树,一只缩小版的赤金火凤蹲在上面,耷拉着脑袋。   于是韶游分出一缕神识,轻轻扫过凤凰漂亮的翎羽。   坐在树上的容祁感受到柔软的触感,顿时僵住身子,心里蓦地一跳。   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他看向前方,却只看到朦朦胧胧的缥缈白雾,连她的背影都看不清晰。   方才那一瞬间,难道只是错觉?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尾巴后面拖着的长长翎羽又被动作轻柔地拨动,好似有一双温柔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跟他玩闹。   容祁如今已经成了她的“道”,怔愣片刻后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的呼吸伴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停顿一下,白玉无瑕的脸上泛起红晕,耳尖发烫,放在树枝上的手也微微蜷缩,显然十分不自在。   偏偏韶游还在认真地听所有瑞兽凶兽禀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里,神域发生的诸多事宜,表面看上去冷然淡定,无人知道,她正在识海中玩弄它的翎羽。   这种偷偷摸摸,无人发现的禁忌感刺激得容祁脸色涨红,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化为原形,窜进树屋中躲着。   原地只留下一道赤金色的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以极快的速度藏进了树屋中。   容祁左等右等,等到天色渐暗,泛起橙黄,都没等到苏苏过来。   想必她还在忙碌,无暇顾及他。   他只好继续默默一个人蹲守。   入夜,微凉的夜风送进树屋,已经恢复人身的容祁靠着墙壁,打开树屋的天窗,漆黑眼眸直视天上。   神域与天的距离更近,黑蓝的夜空中,点点繁星和弯月仿佛触手可及。   韶游终于忙完所有事情,想来看看容祁时,刚走到树屋下面,就听到上面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像是随时都会飘散在夜空中。   她放出气息,站在原地没有动。   下一瞬,原本在树屋内一动不动的少年,忽然眼眸亮起,蓦地坐直身子,从树屋中探出头。   月亮清辉洒下,他看到树下站着自己想念了三个月的人。   她一袭金衣,容貌出尘绝色,正温柔地看向他,桃花眸明澈如水。   容祁克制不住地心跳加速,从树上跳下来,来到她面前站立,“你来了。”   “嗯,”韶游主动握住他的手,入手微凉,她忍不住紧了紧手心,“让你久等了。”   “没有。”容祁同样坚定地回握住她的手。   韶游牵着他,与他一同在偌大的神域中漫步而行。   他们如今都已成神,脚下缩地成寸,看似走得缓慢,实则在旁的瑞兽凶兽眼中,快到好似一阵风飘过,无人看到他们的身影。   走过绵延的群山,他们来到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澄澈湖水上空。   月光下,湖水好似上好的彩色绸缎,随着风荡起波纹涟漪,一圈一圈传出去老远。   这便是神域的瑶池,底部漏下去一部分,在妖族形成了琉璃湖。   后来,又走过许多瑞兽凶手栖息的地方,他们最终停留在天帝如今的住处——位于竹林中的木屋。   从前韶游本没有住处,每日或是修行也好,或是掌管天地也好,从不需要休息。   这木屋还是她前些日子刚命人建起来的。   “你何时建了木屋?”被她拉着走到木屋前,容祁才惊讶地说道。   木屋藏在竹林深处,若不是苏苏领自己走到这里,他根本想不到这里会有这样一座木屋。   “三日前。”说完,韶游握紧他的手,带他朝屋里走去。   沿着木屋前的石板路走进篱笆小院,“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陈设简陋的小屋,窗屉向外敞开,月光倾泻而落,洒在地面上。   屋内只有桌椅,箱柜,和一个小泥炉,以及一张木板床,再简单不过。   可容祁看到这一幕,却不由得眼眶发热。   早在数万年前,他的毕生所求不过就是能与她有一间小屋,避开所有人,抛开所有身份枷锁,与她一同过着普通的生活。   韶游同样知道,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于是她松开与他交握的手,改为双臂环在少年精瘦的腰际,埋首于他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心下一片安宁。   “新的秩序已经重建,从今往后,我便可以陪着你了。”她站在门口,柔声道。   “好。”容祁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紧紧回抱住她。   “你想去何处生活?”   容祁想了想,认真答:“只要与你一起,在何处都好。”   “那我们就随心而为吧。”   说罢,韶游踮起脚尖,揽住他的脖颈,主动贴上他的唇,含着唇瓣轻轻吸-吮。   容祁将她托抱而起,手分别揽在膝窝背后,热切地回应着,浓黑的眼睫止不住轻颤。   长久后,两人喘着气分开,以额头相抵。   急促滚热的气息喷拂于面,温度直直地烫进心里,韶游眼神更加柔软,似是噙了一汪湖水。   容祁抱着她踩过窗子漏进来的月光,朝着床榻走去,低沉微哑的声音问道:“我可以继续喊你苏苏么?”   他听到怀中少女轻笑了声,“随你。”   到了床边,容祁又不舍得将她放下,竟一刻也不舍得与她分开。   “那便这样吧。”他想起曾在那本书中看到的图画。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嗯?”韶游没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容祁贴着她的额头轻蹭,将那幅图画传入她的识海中。   韶游这才恍然大悟。   木屋实在狭小,两人紧紧相拥站在床前,却还是被月光照到,在地上投射出亲密无间的影子。   外面突起狂风,竹林摇曳,树叶摩挲声簌簌作响。   容祁闷哼了声,头顶冒出龙角,脸庞边缘也泛起一层黑色的细小鳞片,更衬得他姿容出众,只是下颌绷紧,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他舔了舔唇,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苏苏,我……我……”   现在,他是不是可以不再守元阳了……   韶游听到了龙尾轻拍地面的声响,猜到他想说什么。   韶游揽住容祁的肩,输入灵力,轻易便取下了他束在脑后的朱红镇魔绫,顿时,满头青丝倾泻而下,铺陈于背,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冷风飘扬。   少年的黑色衣衫依旧好好地穿在身上,只腰间云纹锦带不见了踪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却又因为半妖形态而添了几分妖异。   容祁正好奇她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她将镇魔绫绕在他脖子上。   当初死于这件神器下的阴影还在,他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子紧绷如石头,浑身戒备。   镇魔绫缠在脖子上,勒出一圈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呼吸被剥夺,仿佛置身冰冷的海底,窒息的感觉一点点逼近。   容祁不明所以,心从最高处坠落至谷底,眼睫渐渐濡湿,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可这一次,韶游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继续收紧这条朱红色的系带。   她控制着力道,只是让他无法呼吸,并没有要夺他性命的意思。   豆大的汗珠滑落而下,流进眼中带来一阵刺痛,让容祁的眸光略有些涣散。   容祁抱紧了身前的少女,背部因为后怕而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危险逼近的同时,还有另一种感受也在不断攀升,直逼得尾椎发麻。   他不停做着吞咽的动作,将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身体。   韶游听到容祁像小兽那样呜咽了声,然后就抱着她,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恍惚间,有滚烫的液体砸在颈间,是他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逛其他平台的时候,看到了读者的推文,给我一通夸,夸得我神清气爽,赶紧把这些话都打印下来裱墙上,就是我以后日万的动力_(:з」∠)_   本来完结第二天就想更番外的,但是前面基本上把所有伏笔和坑都填了,正文太完整,番外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所以才拖到今天orz。番外应该不会很长,不定时更,随缘看就好,宝宝们不用特意等,不看番外也不影响故事完整性。 第122章 番外二   建立了完备的新秩序后,韶游便与容祁一起离开了神域。   他们从前一同走过许多地方,让两人感触最深的,却是灵力最为稀薄的凡间。   这里居住着相比较修仙者来说,弱小而寿元短暂的生灵,可他们心中同样燃烧着炽烈无比的感情。   天地间的主宰,化作样貌普通的凡人夫妻,就住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中。   韶游在外面买下一块田地,无事时便会去那块田地里侍弄花草。   四邻都以为她种的是无用的野花野草,只有她和容祁知道,那些都是修真界珍贵无比的药草,随便一株拿到修真界都会引起无数人的争抢,她种花草只是因为喜欢,想打发时间罢了。   她手里的工具,许多都是出自容祁之手。   韶游侍弄花草时,容祁就坐在树荫下看书,或是手里拿着小刀和木料,认真地雕刻出少女的模样,在原地留下一片木屑。   他们像是忘记了方便快捷的灵力,事事亲力亲为,像凡人一样平静地生活着。   直到有一日,容祁坐在树下,闲来无事翻看到一本话本,里面的内容正好是他从前在妖王谷看到的那本。   出身卑微的马奴最终成了将军,为了报复自己曾在高门嫡女手中受到的屈辱,故意将其娶进门,本想将其留在身边折辱,可最后却因为早已习惯了从前的相处方式,每日嘴上说着要报仇,要把从前的一切折辱都还回去,行动上依然处处受制于自己的妻子。   韶游走到树下,见容祁看得入神,便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在他身旁蹲下,拧开竹筒喝了口甜水。   听到动静,容祁这才掀眸望过来,见她额间挂了晶莹汗珠,便拿出巾帕帮她擦汗。   “是不是累了?”他问。   韶游将竹筒递给他,轻笑道:“这有什么累的。”   容祁将微凉的竹筒接在手里,在她方才喝过的地方,浅浅地抿了一口,入口微凉,丝丝甜意直蔓延到心底。   “好看么?”说罢,韶游的眼神看向他怀里的书。   容祁的神情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微微发烫,红着耳朵,闷闷地“嗯”了声。   韶游似是没看出他的坐立难安,从他怀里把那本书拿了过来。   容祁登时屏住呼吸,绷紧身子望向她。   韶游看得很快,几息间就将整本书看完了,随后她懒懒掀眸看向容祁,“喜欢?”   “……嗯,”下意识说完,容祁又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了句,“还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弯唇轻笑了下,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明澈桃花眸像是反射出灿烈阳光的琉璃湖。   他们自然能透过障眼法,看到对方的真容。   这一笑晃花了容祁的眼,等他凝神去看,却发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   他相信苏苏不会害他,便毫无防备,坦然接受自己的变化。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来了个大逆转,过往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与此同时,一大堆不属于他的记忆进入脑海。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从前是侯府马奴,后来逃出侯府参了军,一路摸爬滚打向上爬,好几次都豁出性命,终于搏出了战神将军的威名。   这是他的大喜之日,满目大红,他将要迎娶侯府嫡出小姐,也是从前对他非打即骂的主子。   “礼成,送入洞房。”   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一身红衣的新郎有反应,宾客见他在婚宴上出神,偷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言这京城第一美人苏家小姐怕是落不得好了。   听闻她从前对还是马夫的容将军不假辞色,怒气上来了,还会拿鞭子抽,如今风水轮流转,侯府败落,容将军会如何对她,任谁都猜得到。   容祁终于回过神,僵着步子,牵着大红花,与另一头的佳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新房。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对这场婚事十分排斥。   待婚事办完,明日他便与她和离,容祁在心里这么想着。   可等他在宾客们的起哄声中,用喜称挑开女子头上的喜帕,终于面见喜帕下艳若桃李的真容,却如同被夺走呼吸定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先前所有想法都被抛到脑后,对上她清冷的桃花眸,他像是头一次见一般,只顾痴痴望着。   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原本屋里人头攒动,还有人调笑着说要看将军夫人长什么样。   可喜帕掀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齐齐失声,新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   容貌自是出尘艳绝,仙姿玉貌,全京城独一份的明艳,只是神情过于清冷淡漠了些。   再看如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容将军痴怔站在那里,眼也不眨地盯着佳人瞧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有了另一番思量。   怪不得得了封赏,第一时间便回旧主府上求亲,原来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觊觎已久,终得偿所愿。   听闻……苏家小姐心仪之人,乃是温润如玉的闻世子。   恐怕不是那苏家小姐要吃苦头,而是容将军要栽一个大跟头。   重新盖上喜帕,新房内的人压下各自思绪,都退了出去。   待喜宴结束,宾客渐渐散去,身上带着酒气的红衣郎君站在门前。   犹豫片刻,他终于抬手推开门。   床边的女子早已径自取了喜帕,听到门开的动静,冷淡地望向他。   他一身红衣如火,腰间束着同色云纹锦带,青丝以镶金玉冠高高竖起,身披院外照进来的皎洁月辉,面容白净清隽,漆黑眼瞳正眼也不眨地望向她。   那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总觉得像是被猎人盯上。   空咽了下强自镇定,她眼看着那人迈过门槛,从身后关上门,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放在床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原本散漫的目光也因为挤压过来的陌生气息而变得凝重。   看到她擅自取下喜帕,如此不合规矩,他会怎么做?   勃然大怒?还是干脆如她所愿,直接休弃了她?   容祁来到床边,鹰隼般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却神情平静,看不出半点发怒的神色。   “吃点东西。”他指向桌子上的糕点。   “不吃。”坐在床边的女子看他一眼,就冷漠地别过脸。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屋里再次静下来。   苏苏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紧张地咬了咬唇,忍不住偷偷侧首,转眸去觑他的神色,正好对上他痴怔的眼神。   刚灭下的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她胸前剧烈起伏两下,冷哼一声,故意说难听话刺激他,“我才不吃你的脏东西。”   说完,身边的气息果然压低不少,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好似丝线织成的茧,将她整个人全部紧紧包裹在内,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容祁微俯下身子,眸光沉凝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给盯穿,精致的下颌绷紧,同样轻嗤一声,“饿了别后悔。”   他的身子逼近,苏苏手撑着床往后躲,眼神刻意避开他,梗着脖子道:“我死都不会吃你的东西。”   容祁一言不发,抿唇瞪她。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对僵持了许久。   最后苏苏率先撑不住,不想再跟他斗气下去。   她从小娇生惯养,今日成亲一大早就被迫起来忙碌,滴水未进,现在又累又饿,早就撑不住了。   于是她躲到旁边,远离他散发出的冰寒气息,果然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苏苏正准备低头脱鞋,怎料头上的钗环太重,压得她脖子酸痛,还不小心缠到了头发,她顿时疼得眼眶一红,手足无措地想把被缠住的发丝扯出来。   容祁本来不欲帮她,正想冷眼旁观。   谁让她从前那般折辱他,他将她娶进门,就是要将从前的那些,一笔一笔全讨回来。   就在容祁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正拨弄头发的她疼得皱眉“嘶”了声,还来不及思考,脚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来到她身边,紧张地看向少女如云雾般的发髻,“哪里缠住了?”   “这儿。”苏苏指了指头上的某处,她看不见,只用手在头上胡乱揪了揪,结果却让头发缠得更紧,头皮都被揪疼了。   容祁看到她的一绺青丝被金钗上的醉芙蓉花勾住,便屏住呼吸,小心地凑近,一点点帮她把头发解救出来,比在战场上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认真。   苏苏垂着头一动不动,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身上好闻的馨香不停往鼻尖钻。   她难得在自己面前这么乖巧。   容祁垂下浓黑的眼睫,虽然帮她取下了钗环,他却不想离开。   可利用完他,苏苏却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一边。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脱鞋,脚腕被温热干燥的大手握住。   常年握持刀剑,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触感粗糙,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苏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容祁好似没感受到她的视线,单膝跪地,面色如常地帮她褪去鞋袜。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耳尖泛起微红。   “别低头。”他沉声解释。   苏苏正好觉得脖子酸痛,懒得低头,便由他去了。   由于是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容祁的动作很生疏,简简单单的脱鞋硬生生让他脱了半刻钟才完成。   他依然握着她细白的脚腕,手心接触到的肌肤滑如凝脂,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触感。   似是从手心的位置燃起了一团火,火焰沿着手臂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滚烫的火舌肆意舔-舐他的心脏。   见容祁抓着自己的脚腕不放,眼神还越来越幽暗,苏苏心里莫名升起一阵危机感,骄纵地抽-出自己的脚,往他身上踹。   结果因为她坐在床沿高处,下面的人单膝跪在地上,高低悬殊,她这一脚愤怒之下抬得太高,不小心踹上了他的下巴。   苏苏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祁终于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墨眸看向坐在床边,警惕地盯着他的女子。   看她浑身戒备的模样,容祁莫名想起忘记在哪见到的一只白猫,猫儿看到敌人就是这副模样,浑身的毛炸起,瞪圆眼睛,明明害怕却还是不肯退缩。   深深看她一眼,容祁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像苏苏担忧的那样雷霆大怒。   知道她看不上自己,容祁平静地从箱柜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背过身,阖上眼。   见他没上床,苏苏心里依旧放心不下,没有脱衣服,干脆和衣而卧,独自躺在陌生的大床上。   两个人各自睡下。   容祁刚用内力熄灭烛火,就听床上传来拍被子的声音,紧跟着是一道命令:“不许熄烛火。”   他一动不动,装没听见。   下一秒,耳边传来破空声,一个枕头朝着他砸了过来。   容祁轻飘飘地抬手接住。   借着紧闭的窗纸透进来的月色,他看到她从床上坐起,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在怒目瞪他,就像从前那样。   每次他惹了她不快,她都会用那种仿佛下一瞬就会喷出火的眼神瞪他。   可她的眼神不会喷火,只会流出水,眼睫湿漉-漉的,眼眶泛红,像一只遭人遗弃的可怜小猫儿。   容祁忽然想起,以前路过她的院子,似乎听她的丫鬟提起过,说她怕黑,晚上都要燃着烛火睡。   于是他耐着性子掀开被子,起身去烛台边点燃了烛火。   屋里重新明亮起来,容祁看向床的方向,大红的纱幔放下来,只能依稀看到少女的轮廓,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藏在被子里,明显对他十分防备。   容祁长眸微阖,轻轻挠了挠眼下的肌肤,重新回到地铺,掀开被子钻进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习惯了行军打仗,一向睡眠浅,声音响起的瞬间就醒了。   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少女撩开床帐,没穿鞋袜,光着脚下了床。   她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迈过横亘在床前的他,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来到桌边,拿起茶杯猛灌冰冷的凉水。   茶水下肚冰凉,她想再倒一杯,就小心翼翼地转回身,朝地上睡着的人看去。   察觉到她的视线,容祁立刻闭上眼,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   苏苏稍稍放下心,舔了舔唇,给自己又倒了两杯冷茶,偷偷捏了块冷透的糕点放进嘴里。   刚才在床上,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烧灼的疼,根本睡不着。   金尊玉贵地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挨过饿呢。   越吃越委屈,苏苏心上酸涩,眼前视野变得朦胧,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砸在脚背上。   她才刚吃了两块,就听到身后的人翻了个身,像是随时都会醒来。   担心被他发现,苏苏偷拿了两块糕点,赶紧快步跑回床上躺着。   她盖好被子,偷偷躲在里面吃糕点,像只小老鼠。   容祁刚才不经意地伸手碰了下地面,冰凉又坚硬。   这样的天气,光脚踩在地上,又喝凉茶,吃冷掉的点心,以她的娇贵,定然会生病。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穿上黑色靴子,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对门外守着的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苏苏没他那么好的耳力,自然听不见。   她吃完糕点勉强填了填肚子,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睡了过去。   睡得昏昏沉沉时,她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模模糊糊,似乎正盯着她看,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可刚睁开眼才发现,面前哪有什么人。   她朝地上看去,被子掀开,却没人睡在上面,大半夜的,容祁不知道去了何处。   桌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苏苏咽了口口水,朝着门窗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紧闭的门窗,猜不出容祁这是什么意思。   她撩开床帐,静悄悄地下了床。   地上的床铺被换了个方向,她正好可以踩着床铺走到桌边,不用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了。   听到屋里的动静,外面守着的人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半夜的,爷忽然说要用膳,这会饭菜送进去,爷又不知去了何处。”   “听说是军中有急事,怕是明日一早才能赶回来。”   听到这段对话,苏苏不再犹豫,直接在桌前坐下。   她只是怕被容祁笑话,所以才犹犹豫豫不敢吃。   既然他今晚不回来,那她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只要明天让下人守好嘴巴,别告诉他就是。   苏苏拿起筷子,先夹了片清爽的竹笋,温暖的食物入腹,可比冰凉的糕点满足多了。   外面,本已经离开的红衣郎君去而复返,重新回到新房外。   门口的侍卫正准备行礼,被他以眼神制止。   容祁听到里面传来小声吃东西的声音,似乎能想象得到她娇俏欢喜的模样。   眉宇间的冰霜不自觉地消融,漆黑的眼神柔和不少。   新婚之夜,容祁穿着喜庆的红衣,就这么在门外的寒风中站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番外到这里就结束啦,苏苏和容祁会继续在各种世界里甜甜甜下去哒求全订的宝宝们给个五星好评鼓励一下,我们下本见~记得留评哦,给我一个发红包的机会/比心【我能贪心地做梦拥有一百个完结评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