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阿姐 作者:梨酒儿   文案:   傅瑜是江南水乡里出了名的温柔,   她一双秀丽的手,绣过针线,掌过锅勺,也采茶织布。   再困难艰辛,也尽肆柔意宠着养弟忘忧。   就连媒人来说亲时,她也只提了一个要求。   “望我未来夫君,能容下我阿弟。”   .   忘忧死后,傅瑜一病不起。   病益深重,几近膏肓之际,圣旨下到门前。   当今圣上,以整个江南为礼,聘傅瑜为后。   少年一身锦衣,容貌如旧,匆匆跑进房间,心疼抱住榻上之人。   “阿姐,我来晚了。”   温柔羸弱病美人vs阴狠狂傲少年天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瑜,元睿(忘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阿姐,我来晚了。” 第1章   傅瑜快不行了。   佩茶给春水茶馆送茶叶过去的时候,周婶拉住她,偷偷往她怀里塞药材。   “阿瑜最近怎么样?”   前两年阿瑜身子还好的时候,经常给她店里送些小物件,她性子柔善讨人喜,邻里都记挂着。   佩茶记着茶叶的斤两,又收了自己的篮筐回来,低着头没说话。   眼睛却红了。   周婶神色微敛。   “这人参是我家阿雁从皇城里带的,说是补气血最好,你且拿去。”   周婶看了眼塞给她的那包药材,越发压低了声音:“可别让我家阿雁看见了。”   阿雁向来孝敬,费尽心力给母亲寻的补品,自然不愿意让别人落了好处。   佩茶拿着手里这一小包东西,知道推脱不得,便要从荷包里掏银子。   周婶先一步制止了她的动作,道:“不用不用,一点心意。”   “你日日里卖这些茶,能挣多少钱,阿瑜往年那些积蓄不多,怕也都用完了。”   佩茶还是没说话。   她一向不愿意和别人说这些,虽知道是好意关心,但总归是在背后说人是非长短。   借口天暗了快下雨,没带伞出来,佩茶匆匆离开了。   前脚刚走,后脚阿雁从厨房出来,瞧着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人参不见了,特意来寻。   一眼看见佩茶的背影,她瞬间明白了。   人走远了她就没去追。   “娘,她差一口气就没了的人,吃再多人参也不管用。”   阿雁心疼自己这根人参。   要说这是什么灵丹妙药,能救她的命,再珍贵她也会给,可说句难听话,油尽灯枯的人了,把人参给她,就是浪费。   完全不顶用的。   “呸呸呸。”周婶拍了下阿雁的手,道:“别说晦气话。”   阿雁性子直,说话从来不知道顾着点别人的感受。   “我又没说错。”阿雁反驳:“大夫请过多少了,但凡能吃得起的药也都吃了,别说好转,不恶化就不错了。”   说到这,周婶叹口气,倒没拦着她说。   于是阿雁继续了。   “前两天冯大夫刚给她看过,就说了八个字。”   “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冯大夫可是清渡这一带医术最好的了,他说的话,能认十之八九。   “他们两姐弟是真的命不好。”周婶没忍住,感叹道:“本来阿瑜都欢欢喜喜准备着成亲了,谁知道忘忧能出那遭事。”   周婶正说着,突然在几包茶叶下发现一只珠钗。   “这不是佩茶的吗?”周婶拿起仔细看,只道是佩茶不小心落下,便出门要给她送过去。   “她故意的。”阿雁拦住她,无奈道:“她也是学那傅瑜,没钱要装硬骨气,就是不肯欠别人一星半点。”   “看着天要下大雨了,都说雷雨最惊人,她身子弱受不住,我看那位多半是熬不过今晚了。”   阿雁边说着,边去将外边的桌子凳子往回收。   傅瑜那身子骨,人没了是迟早的事。   大家心里有数。   .   佩茶到的时候,傅瑜正坐在塌上,斜斜倚靠着,手里拿着花绷子。   这一件外裳,她都绣了半年了。   以往在她手里,最多七天便能完工。   只是现今她精神不大好,多绣一会儿便容易疲乏犯困,后面这些时日,渐渐眼睛看不清,针也拿不稳了。   每日里强忍着心力,能走十来针。   针脚也不甚顺畅。   “阿瑜姐姐,你歇一歇,莫要弄这些了。”佩茶放下东西,急着要扶她躺下。   “没事。”傅瑜摇摇头,不肯。   人瘦的已经没有血色,皮肤是极度病态的苍白。   自己身子怎样,她心里有数,怕是真的撑不过这两天了。   在这之前,她想把这件衣服绣完。   “方才周婶给我这个,不肯要钱,我便把珠钗留给了她。”   佩茶晓得劝不了她,拿起那根人参,同她说道:“听说是皇城的东西,很补身子,我去给你熬汤。”   “你自己留着。”傅瑜现下说话也略微吃力,细声的喘:“我吃左右是浪费。”   傅瑜这最后两针落下,拿着针指尖微抖,她抬头看向佩茶:“拿起来给我看看。”   佩茶点头,拿帕子擦了擦手,才去拿那件外裳。   这是傅瑜珍惜的东西,佩茶知道,当然好生对待。   她小心翼翼拿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展示给傅瑜看。   衣裳是宝蓝色,黑色纹锦镶边。   显然是男人的身量。   “好像小了点。”傅瑜上下仔细的打量,觉得肩膀那里不太对。   他今年该十九了,应该长高了一些。   身量也该宽大了。   “好看。”佩茶也低头去看手里的衣服,脸上笑容是勉强挤出来的。   “我也觉着好看。”傅瑜唇角笑容极浅,赞同道:“忘忧肯定会喜欢。”   “是,这颜色衬人精神。”   佩茶顺着她话往下说。   只是一时没忍住,最后字音落下时含了哽咽,她吸了吸鼻子,急忙收回。   到这个时候了,她能开心点就让她开心点,事实怎样,也不必戳破。   “快下雨了,你先回去吧。”   傅瑜看向窗外,乌云密布,起风了,刮的树叶“簌簌”直响。   萧条的很。   “我去厨房做点东西再回去。”   “我吃不下 。”傅瑜摇摇头,道:“你回去吧,别等雨大了淋一身水。”   “对了,衣柜左头有一件绿色袄子,下面放着小匣子,你去找找,且帮我收着。”   佩茶顺着她的话去找,打开看,却发现里面是几样首饰。   一看便是贵重的。   “阿瑜姐姐——”佩茶一看到里面东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眼睛红的厉害。   这些日子来,佩茶尽心照顾着傅瑜的生活起居,而这些首饰应当是她最后的家当。   她现在全给了佩茶,就是在……交代后事了。   “我阿娘留给我的,本来,我是想给忘忧未来的媳妇。”   傅瑜看着那匣子,声音撑着也越发落寞:“你那么喜欢忘忧,又尽心尽力照顾我两年,我早把你当我弟媳了。”   “也没什么其它好给你的。”   “就收着吧。”   佩茶见她眼神恳切,喉咙哽了哽,便没拒绝。   “那姐姐你好好休息,我明早给你带枣糕过来。”佩茶说着,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把匣子往怀里收。   “好。”傅瑜笑着,点头答应。   .   入夜时真下起了雨。   刚开始雨水淅淅沥沥的下,拍着窗台,倒是温和。   夜越发深时,空中一道雷声大作,顷刻之间,外头雨水噼里啪啦嘈杂起来。   傅瑜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她手里捏着帕子,捂着嘴不停的咳嗽。   喉咙里传来隐隐的血腥味。   雷声越来越大,“轰隆”的人心里直慌,傅瑜手上帕子越捏越紧,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出来了。   她最过不得雷雨天。   心慌的感觉更甚,胸口似乎闷着一口气,再多一点点,就缓不过来了。   傅瑜撑起身体,要下床来。   因为实在没有力气,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她花了有一刻钟多。   宝蓝色的外裳就摆在桌子上,还差最后一点点,收个尾就好。   她唇角微抿,坐在桌边,神色却未显太多苦痛。   “每年你生日,阿姐都会为你做一身衣裳。”   “今年这一身晚了,你不要怪阿姐。”   傅瑜一边绣一边说着,唇角微微弯起,是带着笑意的。   “这两年里,我睡着的时间要多,可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你,你一定……是在怪我。”   “忘忧,我把这件衣服绣好了给你,就不许再生气了,好不好?”   “打雷了,没有你在,我……”   傅瑜喉咙咽着细弱的哽咽,声音小的已经听不见。   “我害怕。”   灯光太暗,傅瑜摸索着去找剪子,却是左右找不到。   外面更大的一声“轰隆”。   傅瑜下意识抖了下,心口闷得完全喘不过来,到这个地步了,却还记得手上针线只差一点点。   胸口一道气血猛然奔涌,傅瑜捂住嘴巴,却是满口的血腥味,吐的桌子鲜红一片。   她张着嘴喘了两口气,想绣完又不敢去碰衣服,怕自己一手的血沾上去。   手指还紧紧抓着桌子,却抖得厉害,心里告诫自己,再撑一撑。   求老天爷,让她再撑一撑。   她不贪心,能过今晚就好。   偏偏意识越来越模糊,脑袋里接近空白的一片。   傅瑜彻底失了意识,倒在桌边。   外面打雷声倒是停了,可雨水一点不甘示弱,倾浇的庭院里都是一层浅浅的水坑。   狂风拍打着窗户。   房里的人昏倒在桌边,细弱苍白的指尖,垂下没有半点力气,却还点着血糊黏腻。   作者有话要说:  匆匆忙忙的开文了,2020第一天,祝大家新年快乐,红包送上! 第2章   佩茶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东头的店里买了枣糕。   她想着,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以往的时候,傅瑜也最喜欢这家的糕点了,只是每回买的人多,去晚了就总买不到。   她昨儿回家的时候,又去药铺里买了些补气血的药,打算和人参一起熬汤。   上回花了几钱银子请冯大夫过来,他说阿瑜姐姐这病,没得药救。   现在也就用点气血足的药,让她撑撑精神。   “阿瑜姐姐。”佩茶抬手敲门,小声的喊了一句。   没有人应。   佩茶当时脸色就变了,又喊了一句之后,动作一顿,推门而入。   一进房间,看到眼前的场景,佩茶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血,全是血。   “阿瑜姐姐。”   “阿瑜姐姐。”   她走过去,身体晃了两下,到傅瑜身边,只看着这满目的血,一时连自己的手也在抖,眼泪一滑就下来了,根本不敢动她。   指尖落在她的鼻尖,一点点的呼吸都感受不到。   佩茶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她努力的睁着眼睛。   一根发丝落在鼻尖,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拂动,佩茶看着,眼睛顿时亮了亮。   她也是女子,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蹲下身来,把傅瑜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才勉强扶着她往床榻过去。   让她好好躺下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虽然知道找大夫也没有用,可哪怕只有一点希望——   她也不放弃。   昨晚下过雨,地上都还是湿的,佩茶一路跑过去,青绿色的裙子上,溅了不少的泥泞。   刚刚跑到大路上,前面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往这边来,越来越近。   佩茶根本顾不得这些,只知道撒腿往前跑。   十几匹马拦住她的去路,佩茶抬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马上翻下。   “求求你们先让开,姐姐快不行了,你们让一让。”   佩茶过不去,着急的只能哭,泪水糊在眼里,一片模糊看不清。   “她怎么了?”男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陌生却又觉得熟悉,那一下猛然拽住她的手,语气陡然变沉。   “傅瑜在哪?”   佩茶没看清人也没反应过来,只是有人问,她就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早上去的时候就全是血,怎么喊都喊不应。”   “带我过去。”   “你是大夫吗?”   “我让你带我过去!”男子凶的语调都变了,这一声吼出来,竟是嘶哑了。   “好。”佩茶急得束手无措,更没有主见,这时候能抓住一根稻草是一根。   傅瑜都那样了,还能有更差的情况吗?   房间里阴冷潮湿,桌上那滩血早已经干了,地上也沾着斑驳的血迹。   而傅瑜正静静的躺在床上。   她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只是瘦了很多,特别多。   男子那瞬间在门口顿住,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喉头酸涩,脚上有如千斤重。   男子眼眸通红,紧咬着牙,跑过去,停在床边的瞬间,手脚却在不停的发颤。   怎么会这样?   他几乎是伏跪在床榻边,伸手,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抱在自己怀里。   这么瘦的人,躺在他怀里都几乎没什么重量。   他一点不敢用力,怕弄痛了她。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手指紧紧的握住,手臂都是铁硬。   指腹触在她的脸颊,极白的皮肤上,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张了张口,声音哽咽。   心疼的要死。   开口,简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阿姐,我来晚了。”   佩茶站在门口就已经再走不动,她看着眼前这张极其熟悉的脸,在极度的悲伤下,终于反应过来。   是忘忧!   .   忘忧当年去山上给傅瑜采一味药,结果采药途中被困,怎么也找不到人。   十天之后,才在深水洞里找到他,人已经僵硬,泡在水里,脸都肿胀的看不清。   他死了,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佩茶脸色煞白不已,眼睛睁的极大,再三的确认眼前这张脸。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可忘忧的脸,她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俊朗,眉眼漂亮,可身上的气势,让人惧怕。   “段殊!”他几乎是吼着喊人过来。   一身青衣的男子跑进来,身上还背着药箱,着急之下依旧行了礼,才去搭脉。   “一息尚存。”   “臣可以救。”   “段殊,话你说出来了,便但凡有一点意外,朕就把你行医的这双手给砍了。”   少年帝王,性情本就阴沉多变,此时在崩溃边缘,语气都是阴恻恻的。   段殊饶是淡定,手指也没禁住微抖了一下。   此时门外站着有几十来人,最前面那位,手上捧着个约两尺长的匣子,低着头,恭敬的一动不动。   “皇上,现在是否宣读圣旨?”   “宣。”他声音冷了冷,看着怀里的人,头都没抬,道:“去外面宣。”   “全都出去。”   “是。”那人手上依旧捧着匣子,点点头,后退几步出了门。   他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   她眉心微皱,肯定是在害怕。   来的路上,他满心想着就能见到她,昨晚雷声大作,雨水倾盆,他也没有耽搁过一点点。   昨晚雷声那么大,阿姐她一个人……   傅瑜最怕下雨天打雷。   她十六岁那年,同阿爹一起上山采茶,阿爹说前面树上有果子成熟了,要去给她打果子吃。   山上茶叶长得好的地方,树木都是葱郁茂密,每每下过雨之后,环绕着一片云雾朦胧,便是能长出更清香的茶叶来。   当时雨已经下起来了,傅瑜在山洞里头躲雨,阿爹往前面那棵树跑,说马上回来。   刚到树下,手去碰果子,眼前就有一道白光,划过天际。   随即雷声轰隆大作。   下一秒阿爹已经倒在了地上。   傅瑜就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她从山洞跑出来,到阿爹身边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之后好几个月的时间,傅瑜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阿爹在自己面前倒下的那一幕。   下雨天一打雷,她会手脚冰冷,一个人窝在最角落的地方,捂着耳朵,根本听不得。   而自那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阿姐,别怕。”他声音低低的去同她说话,眉眼间阴戾褪去,声音温柔到不行。   “我回来了,我保护你。”   .   傅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和忘忧初见那一天。   清渡是水乡,春日里淅淅沥沥小雨下得多,笼罩着镇子,通常都是水雾朦胧。   她提着东西,去庙里为阿爹祈福。   他们这里有百日怀福的说法,亲人去世百日,在菩萨面前诚心祈福,能护灵魂福泽犹存。   她在菩萨面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夜色渐晚,才准备起来。   食盒里放着饭菜,都是她为阿爹准备的。   她把食盒放下在庙里,就准备回家。   没走两步下起了雨。   她没带伞,于是往庙里躲,想着雨下过一阵,很快就过去了。   谁知道一回到庙里,就看见一个浑身沾了泥土的少年,正在吃她食盒里的东西。   一看见她进来,少年慌了,手上还拿着一块肉,全是泥土,他也往嘴里塞,一口吞下,跑着往后面躲。   这饭菜放了三个时辰,早就冷透了,而她这走了两步的时间,他竟然就吃了大半。   是有多饿……   “菜都冷了,别吃了,小心肚子疼。”傅瑜没有生气,同后头躲着的人说话,声音十分温柔。   “凉了肚子会很难受。”   “前面有个馄饨摊,等雨停了,我去给你买一碗馄饨过来。”她看向后面人跑走的方向,唇角浅浅笑意。   食盒旁边被弄得一片狼藉,傅瑜向菩萨道了歉意,便俯身去收拾。   雷雨来的也突然。   傅瑜是瞬间吓得脸白了,手上原本拿起的东西掉一地,捂着耳朵,往黑暗的地方躲。   脑子里不断闪现阿爹倒下的场景。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多久,一双沾着泥土黑渍的手拿着衣服,罩住了她的耳朵。   两手紧紧的扣着。   其实这样扣着也拦不住多少雷声。   可很神奇,他渐渐靠近她的时候,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些心慌害怕,在一点点消失。   一点点平缓。   傅瑜因为害怕而抖得厉害的肩膀,明显渐渐停了下来。   而他就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   直到雨停。   傅瑜脸色缓过一些,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眼里湿意未散,缓慢又艰难的打量。   她真的怕极了这种恐惧,每经历一次,都好像眼睁睁看着血亲在自己面前消失。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遍又一边的被折磨。   痛不欲生。   而他带来的,是她这一百天里无比渴求的救赎。   接着她开口,声音小了不少:“谢谢。”   这时候她才看清少年的脸。   十一二岁的模样,脸上沾着尘土,一双却清澈透亮,直直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很饿是不是?”傅瑜声音细弱,在极其温柔的询问他:“那虽是我带给我阿爹的,但你吃了我也不怪你。”   “没事的。”傅瑜安慰他。   “想不想吃馄饨?”   少年眨了眨眼,没回答。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馄饨。”傅瑜朝他笑了笑,便往外走。   她很快回来了。   馄饨刚出锅,皮薄肉厚,浮在带油花的汤上,洒了葱花,缀的香气更为浓郁。   少年犹豫,很馋,却不敢接。   “刚才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昏倒在这里了。”   “这是我的谢礼。”   是真的很感谢。   甚至贪恋。   傅瑜这样说,少年端过碗,吃的狼吞虎咽。   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你手怎么了?”傅瑜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痕,惊了一下,当即就要去看。   “伤痕这么深……”傅瑜心疼的问他:“痛吗?”   他还是没回。   手臂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伤的,血肉模糊,连具体的伤口看都不清。   “我带你去医馆。”   傅瑜满眼的忧心,拉起他的手,快步出门,往医馆的方向走……   少年很乖的跟着她,始终一言不发。   这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一朝梦回,竟连他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十分清晰。   似梦又不像梦。   傅瑜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可忽而又清晰,很多事情从她脑海里闪过,交织的复杂万分。   突然间,耳边似乎传来忘忧的声音,在不停的唤她。   “阿姐,阿姐!” 第3章   皇上在稚元殿守了快有十日。   这十日里,除了上朝,他几乎就在殿里,未曾踏出过半步。   小宫女们私下说起,都在惊叹,说里头躺着的皇后娘娘,长得可真好看。   宫里人都知道,他们皇上刚登基不过三日,便带了亲卫和段大夫,火急火燎出宫,去了江南。   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美人。   这美人便是下旨册封过的皇后娘娘。   他抱着美人歇在自己殿里,事事亲力亲为,段大夫每日三回,雷打不动的进殿诊治。   药汤也是一碗碗往殿里送,时间一长,整个寝殿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   可这都十日了,人依旧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今儿段大夫出来时,神色不错,还特意去了膳房,要了一大袋的蜜饯枣子。   段大夫沉迷医术,到已经痴狂的地步,每每手下有难解的病情得到攻破,他便喜欢吃许多甜的,来表达心中的喜悦。   看现在这个情况,怕是皇后娘娘要醒了。   稚元殿侍奉的下人们诚惶诚恐。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样的性情,好不好相处。   但这段时间之后,他们干活伺候,就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千万不要触了主子的逆鳞。   .   傅瑜醒来的时候,头疼的正厉害。   喉咙一片火辣辣的,干涩不已,浑身酸疼,动一下都难受。   眼睛半睁间,便看见红色的锦帐。   眼珠缓慢的转了一圈。   她的记忆还停在那个雷雨天,她晕过去的时候,感觉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意识最后消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行了。   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现在这又是在哪里?   右手边上似乎有东西压得沉沉的,傅瑜手指动了下,没能动得了。   她目光往下,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傅瑜眉头微皱,渐渐又舒展开来,唇角弯起笑意,低低的出声:“忘忧啊,好久没见。”   她想自己应当是死了。   只有死了,才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元睿是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一有动静,他立即转醒了过来。   手心的手指在动,元睿瞬间怔了一下,抬头往榻上看去,便看见傅瑜已经睁开了眼睛。   元睿一喜,当即挺直了身子,张了张口,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傅瑜笑着看他,声音是记忆里一向的温柔。   是他好久都没有听到的声音了。   “阿瑜——”元睿握着她的手,往床头凑了凑,开口间,声音哽咽的模糊。   顿了下,他马上改口,笑了笑,唤道:“阿姐。”   元睿一双眸子依旧如往昔清澈,定定看着她,格外乖巧的模样,满心满眼里,怕她又睡过去,就不醒了。   “阿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元睿格外急切的询问。   从回宫这一路到现在,她躺了有十多天,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睡着,就只能喂她喝药。   治病的药,补身子的药。   虽然他已经让段殊把药尽量少些苦味,可毕竟是药三分苦,没法子的。   “有点饿了。”   傅瑜话音才落,元睿便转头,给了门外侯着的下人一个眼神。   门外人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我们忘忧又长高了。”傅瑜斜倚在塌上,虽是躺了这么久,身上力气却比之前强上不少。   刚见他的时候又瘦又小,后面有一年,突然就开始长,个头显而易见的超过了她。   “阿姐之前还估摸着给你做了件衣裳,现在看应当是小了,你穿不下。”   “现在阿姐见到我了,可以再重新改改,就算小了,我也穿的。”   元睿笑着点头,和她说话心里便欣喜。   可以说狂喜。   只他又不敢太表露出来,怕吓到她。   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收着自己的心绪。   “不好。”傅瑜摇摇头,慢慢答道:“长这么高了,穿身量小的衣服,不好看。”   “阿姐可以给你再做的,你挑你自己喜欢的织布。”   “好。”元睿乖乖的点头:“都听阿姐的。”   这时候膳食也都呈了进来。   之前便备好的,就想着等傅瑜醒了能让她吃到。   段殊说,她昏迷了太久,还不能一下子就吃正常的饭菜,得从汤水之类开始,待身体满满习惯了,才能进些米粥。   元睿都记着的,于是端了最前面的一碗药汤,拿起调羹,勺了汤水,微微吹凉,往她嘴边送。   傅瑜现在连拿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也只能让人喂。   元睿极其认真,没有一丝懈怠模样,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稍微沾到一点油渍了,又拿帕子给她擦嘴。   一碗汤也只喝了小半,就已经吃不下了。   接着几名宫人进来收拾碗筷。   最前头的那位穿着黛色宫装,同后面一律穿青色的宫人显然不同。   她唤作采苓,是稚元殿的大宫女。   采苓朝着元睿和傅瑜都行了礼,便开口道:“方才已经去请过段大夫了,只是他吃坏了肚子,还得过会儿才能到。”   “去告诉他,半刻钟。”元睿瞬间神色就冷了不少。   “是。”采苓应下,正要转身,却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榻上的傅瑜。   “皇后——”第二个字才说了半截,元睿回头,冷眼看向她。   她是个机灵的,马上改口,唤道:“傅姑娘。”   “好了,你下去吧。”元睿声音冷然,同刚才和傅瑜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是。”采苓脸色显然白了白,那瞬间被元睿的眼神吓到,心尖都惊的颤了颤。   也不敢久做停留,马上就退了出去。   .   段殊火急火燎赶来的。   他午间多吃了点蜜饯,后面吃了辣菜,结果吃完没多久就肚子疼。   正准备自己配点药吃,结果稚元殿这边就传人了,他提起裤子,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跑了过来。   肚子疼都顾不得了。   新皇性情变化无端,又向来说一不二,一点点不合心意,便多半是完了。   他搭上傅瑜的手腕为她诊脉。   “傅姑娘手指可能握紧?”段殊握了握自己手指,给傅瑜做示范。   傅瑜摇了摇头。   “尚有胸闷气短之感?”   傅瑜点头。   段殊问过几个问题之后,收了手回来,低头,说道:“姑娘伤咳之症,起于肺,日益积重,便成大伤。”   “这病得调理,需半年之久,慢慢来,不必忧心。”   “现下姑娘浑身酸软,乃卧床过久,身体虚耗之故,待身子好些后多吃果类,甘蕉最好。”   傅瑜听他说着这些,眉头越发皱起,看了段殊几眼,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元睿。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是在哪?”傅瑜才注意打量周围的环境,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她是死了还是没死?   现在是做梦……还是什么?   “皇城。”段殊下意识就回答了。   他刚答完,就察觉到元睿的目光不对,马上站了起来,后退两步。   “皇上,傅姑娘的药方得换,我现在便去唤人重新熬药。”   段殊出门的时候,松了口气。   幸好进来的时候采苓姑娘提醒了他,让他唤皇后娘娘为“傅姑娘”。   他虽不知为何,却照做了。   傅瑜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手指确实软的没有力气,她顿了顿,故意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有明显的痛感从舌尖传来。   没有死,也没有做梦,她应当是活着的。   一想到这里,傅瑜眼睛瞬间就红了。   不是因为她自己还活着,而是……   忘忧。   这是忘忧,实实在在的忘忧。   当初在水潭里找到他的尸体,衣裳一样,身形一样,连身上带的东西都一样,可她就是不相信。   他们忘忧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直到后面,他真的没有再回来,她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阿爹死后,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他也走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都是怎么过的,连先前的房子都待不下去,换到了相隔天差之远 。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她生了病,忘忧便不会冒着那么大风险去给她采药,不采药的话,自然不会发生之后那些事了。   傅瑜一想到这,眼泪就止不住,眨了下眼,泪水一滴,“啪嗒”落在了被子上。   一双眸子盈盈似水,柔弱动人。   元睿瞬间慌了。   他手抬了抬,下意识要去给她揩眼泪,可他顿了顿,动作停住,又犹豫着不敢去碰她。   元睿着急又慌乱,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直直看着她,唇角不断的在抿。   他小心翼翼的出声。   “阿姐,别哭了。” 第4章   “我当时跌进洞里,就晕过去了,后面再醒来是在皇城,他们扣着我,不让我走。”   “我不是故意要离开阿姐的,我也想回来,我很想回来,但是——”   元睿手忙脚乱的解释,急得声音都哽咽了。   傅瑜她性子虽柔,却很少哭,少有的几次落眼泪,也是因为思念亡亲,或太过惧怕。   而现在看着她流眼泪,元睿心中便愧疚万分。   她卧病在床,最艰辛痛苦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却不在。   不仅不在,还过了那么久才回去。   他要是再稍微晚一点,或许……就见不到活生生的人了。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以后再也不离开阿姐。”   “阿姐你……别哭了……好不好?”   傅瑜低头,看向他正握着她的手,眉头微微的皱起。   元睿马上把手放开了。   “我捏疼你了?”   方才着急,手上力气也不知轻重。   傅瑜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还带着眼泪,便看着他笑了起来:“活着就好。”   “阿姐真的很高兴,你还活着。”   不管他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人还好好的活着。   傅瑜眼泪渐渐止住了,倒是元睿眼眶又红了。   她往周围扫了一圈,笑道:“看来我们忘忧,也是个厉害人物。”   “不跟阿姐说说吗?”   “我叫元睿。”他直起身子又往前些,赶紧便说道:“初始之元的元,聪明睿知的睿。”   当初被傅瑜收养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名字,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于是傅瑜给他取名“忘忧”。   无论以往发生了什么,都希望他能忘记过往忧愁,以后开心无忧。   “元睿。”傅瑜点点头,夸道:“好听。”   元是国姓,傅瑜知道。   但有关他的身世,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元睿低头,笑了笑后,又着紧道:“阿姐给我取的名字也好听,我很喜欢的,以后阿姐还是可以叫我忘忧。”   傅瑜开口想要说什么,可话没说出来,她又开始咳嗽。   “阿姐。”元睿脸色瞬间就变了,站起身来,顺着给她拍背。   “没事。”傅瑜只是咳了两下,摇摇头,声音听着虚弱了一些。   “有点困了。”虽然刚醒过来,脑袋却是昏沉沉的,眼睛也耷拉着倦意。   “那阿姐你先休息。”元睿扶她躺下,又扯了被子过来给她盖好,仔细的掖好被角。   他依旧在旁边陪着她。   傅瑜闭上眼睛,很快就睡过去了。   元睿起身,手指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喉头微动,一阵酸涩的厉害。   “你在这里守着,皇后醒了就马上来禀报朕。”元睿低低的出声说道。   “是,奴婢知道了。”采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说话音量也控制的很好。   能让元睿听见,又不吵到正在睡觉的人。   “不该说的话别说。”傅瑜刚醒,他只想让她好好休息,好好养病,不要想其它的。   采苓战战兢兢,心尖吓得直颤,点头应下,旁的话不敢多说一句。   .   元睿出了房间,就去了偏殿。   他这些天积下来,还有好些奏章没有批。   这几日大臣们呈上来的奏章,大多是在提皇后的事。   新皇立后,为大事,得有大典昭告天下,上呈列祖列宗,彰显母仪之范。   但直到现在,除了一道圣旨,皇后娘娘甚至连面都没有露过。   这不合礼法。   豫国公常颢早已经在偏殿侯着。   “臣多日请见未果,便只能来这里等着了。”   元睿面色淡然,在书案后坐下,拿了一本奏章过来。   “有些话,朝堂之上臣不好明说,只能私下同皇上叙说一二。”   元睿没抬头,只是继续看着手里的奏章,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皇上您自幼不在宫里长大,此番登基本就根基不稳,又匆匆立民间女子为后——”   常颢顿了顿,继续道:“恐有忧患。”   元睿目光微冷,抬头淡淡扫了常颢一眼:“有话直说。”   “皇上登基前,赵将军一人于城门外,抵抗静王余党,立下大功。”   常颢道:“赵将军有一位小女儿,今年十六,还未嫁娶。”   话说到这,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元睿停下手中动作,倒是冷笑了一声:“国公爷是要我为赵将军的女儿找一个好归宿?”   “还是国公您看上了人家,希望朕赐婚?”   常颢今年刚过三十,娶一位十六岁的小姑娘,年龄差的虽大了些——   倒也不是不可。   常颢脸色明显就变了。   “我对那样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意思?”   这明明还有前面一句话,他怎么光就听后面一句了。   “皇上的后宫,总不能只有皇后一人,纳功臣之女,当是有利无害。”常颢压了压脸上神色,直接把话挑明了。   “说的颇有道理。” 元睿点头,稍顿后,声调凌厉,强调:“可朕偏只愿后宫独皇后一人。”   “朕说过,朕流落在外时,便受皇后恩惠,若不是她,朕活不到今日。”   “朕答应过她,此生只与她一人相伴。”   “国公先前便教导朕,要辨明理,懂是非,如今朕守诺守约,怎么您反而还觉得做的不对了呢?”   元睿话音落下,看向他。   这缓缓一字一句间,竟句句都压的殷实。   他元睿这两年还真是把该学的都学到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性子都一日日变得阴沉。   他先前力排众议要立后,常颢也是没劝住,反而被他摆了一道,送着他出了宫门。   现在又拿说过的话来反驳他。   常颢的脸更黑了。   “臣先告退。”他不再多说,干脆告辞。   “那赵家小女儿的事呢?”元睿面色微松,故意挑事:“皇城多的是青年才俊,国公爷真有这个心,倒是可以好好留意一下。”   “您觉得满意的,来和朕说一声,朕愿意成人之美。”   “臣只是在说皇上的事。”知道他开自己玩笑,常颢还是正经回答。   “朕也是在考虑你的事。”元睿收了笑意,同样正经回答。   “她与臣无关。”常颢板着脸,面无表情。   元睿唇角一抹冷意,低头继续看奏章,倒也没再说话。   .   一直到入夜,元睿才处理完所有奏章。   期间每隔半个时辰,采苓便会来向他禀告一次。   傅瑜睡得挺熟,还没有醒。   元睿回来的时候,房内暖香一片。   傅瑜身上天生带香,醒过来之后,身上有了生气,香气渐渐散出来,混着房间的暖意,倒是暖香扑鼻。   傅瑜侧躺在榻上,睡颜安稳。   她的眉眼是极为好看的,每每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愿意与她亲近,大抵在她面前,就没有人能凶的起来。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让所有宫人都下去了。   整个殿里现在就他们两个人。   元睿在床边坐下,动作放的轻巧,怕会吵醒了她。   虽生病的久了,傅瑜的头发却依旧乌黑透亮,散散的落在枕头上,几缕发丝拂在脸颊旁。   元睿小心翼翼的将其挽至耳后。   她右手指尖露在被子外头,元睿轻轻握住她的手,往被子里稍微掩了掩。   接着他也没放手,顺着床边慢慢放低了身体。   就这么静静看着榻上的人,目光跟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看了许久,他的视线又缓缓往下移。   手心里她的手指莹白如玉,娇嫩如花。   只是指腹轻轻触过,却能感受到她手上的茧子。   因为日子苦,傅瑜什么都会做。   她会采茶,会织布,会做饭,会绣衣裳,能做的都去做,一点也不娇气。   她在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去撑起一切。   元睿慢慢的低头,脸颊已经轻轻碰到她的手指。   他微抿着唇角,另一只手握了握,不禁捏紧了。   心里很纠结。   元睿头又稍微偏了一些,唇瓣碰到她的指尖。   她指尖也带着一抹香意,一点点莹白的光泽,触在唇上,柔嫩的像初开的花儿。   元睿喉头微动,神色有异。   手也捏的更紧了。   就在这时候,她指尖似乎动了。   元睿眉心跳了下,不由滞了口气,却也没有慌到有太大动作,只是唇瓣稍微离开了些。   过了片刻,他抬头,看见傅瑜竟真的醒了。   “阿姐。”元睿心虚,小声的唤了句。   傅瑜这回醒来是睡足了才醒的,虽是夜里,她精神却好了不少,起码现在看着人,眼里是清晰的。   她一看向元睿,元睿便避开了目光。   他也不知道傅瑜究竟什么时候醒的,方才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还在这里?”傅瑜看外头天都黑了,元睿却还在她床边守着。   “我陪着阿姐。”元睿笑了笑,笑意掩去方才那瞬间的慌乱。   傅瑜应当才醒。   “我是身子不好,睡得多,平日里困意来了,也不分白天黑夜。”   傅瑜看他眼底微微青色,想必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了,不禁心疼道:“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我不困。”元睿睁了睁眼,摇头说道。   “还说不困,眼睛都黑了一圈了。”他脸上这么憔悴,不用说也知道,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肯定一直在守着。   “黑是真的,不困也是真的。”   元睿不依不饶的辩解,说的很没有道理,明明眼底都有血丝了,还在说不困,不休息。   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可能不累呢。   “好,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傅瑜无奈的点头。   他一这么耍赖是说起来,傅瑜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入夜天凉了,你多穿件衣裳。”傅瑜摸着他的手有点凉。   “这里头暖和,阿姐给我腾一点点地方捂捂。”元睿笑着,把手放在被子的一角。   接着他往床边挪了挪,偏头枕着自己的手,笑脸盈盈看着傅瑜。 第5章   “阿姐,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元睿声音沉闷闷的。   他先前一直不敢问她这个问题,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想知道,又不敢去知道。   “挺好的。”傅瑜回答。   “你骗人。”元睿脸上笑容收住了,怔怔看着她,模样很难过。   他离开的时候,傅瑜身子便已经不好了,经常做点简单的活就喘气,撑不住得休息。   那一回受了雷雨惊吓,病情加重卧了床,他跑遍了清渡的医馆,都说缺一味最重要的药材。   那药材长在山中,大雨后可寻,但讲求机缘,百遍或也难遇。   可如果没有那味药,傅瑜的身子就好不起来。   于是眼瞧着大雨过去,他马上便上山去找药,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一寒潭边上找到。   若不是一脚踩空,摔下去晕了,他肯定能把药材带回去。   没有那药材,傅瑜的病肯定就一直拖着。   段殊第一次为她诊脉的时候便说过,她的脉象已极其破碎,病入膏肓,是生生被拖成这样的。   如果让他早两年治,不出两月,定能祛除病根。   而现在就算用着全天下最好的药材,最厉害的大夫来诊治,也只能将就着保住她的性命。   她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病,永远都要担着再次发病的危险,会活得痛苦又难受。   这几日的时间里,元睿就常常在想,如果他能够早回去一点,哪怕一点点,那希望也能多几分。   而且他离开后,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没有人陪着她,生病了没人照顾,打雷害怕的时候,也没有人保护她。   光是想想这些,就很难过。   可他知道,这还只是她这两年里所经历的九牛一毛。   “那你呢?”傅瑜也不想多提自己的事。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元睿的头,语气满是心疼,道:“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来到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没有……受委屈?   我们忘忧又过得好不好呢?   傅瑜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和那个在清渡陪着她的忘忧,已经完全的不一样了。   可于她而言,却还是心疼他。   他活着却没有回来,所以她知道——   他要面临的苦难,肯定比她要多的多。   元睿没有说话。   他只是很眷恋这种被她记挂着的感觉,他会很开心。   他就这样趴着待了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只隐约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阿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不小心弄脏了你新织的布,你同我生气了。”   元睿低低的开口,打破寂静 :“那是阿姐唯一一次生我的气。”   其实要说生气,倒也不是。   傅瑜这样性子,就算真生气也只是稍微板板脸,重的话都说不了两句。   只要元睿朝她面前一委屈,她便是连脸都板不住了。   “阿姐以后都莫要生气了。”元睿声音软了不少:“笑起来更好看。”   “我倒是不记得。”傅瑜顺着他的话回想了番,没想出什么来。   生病之后,记性也差了很多,再久远一点的事情,渐渐都不记得了。   元睿小声的嘟囔着,想起什么说什么,回想了不少以前的事。   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   最后说的自己也困了,就这么躺着,呼吸渐渐沉了下去。   来到皇城的这两年里,元睿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身前身后都是利刃万剑,只稍有松懈,便葬身其中,全尸不得。   这还是第一次,他趴着也睡熟了。   有傅瑜在身边,他很安心。   .   这些天外面日头都挺好。   傅瑜已经能够从床上下来了,自己慢慢的走一走,不成问题。   她精神养着好了很多,毕竟用的都是最贵最好的,想不好起来都难。   渐渐能进些粥食饭菜后,胃口也不错。   采苓站在傅瑜身后,拿着把金色镂空小梳子,一边替她梳着头发,一边同她说话。   “宫里美人多,可像姑娘这样好看的,奴婢真是见的头一回。”   一双眸子里含着涟漪,是能掐出水的温柔,唇瓣缀娇色,嫩的似含苞欲放的花儿,一张小巧鹅蛋脸,更是精致。   肤色虽白,却少了丝气血。   别人若是像她这样生病,便只会让人觉得病殃殃的,不愿靠近。   可傅瑜是实打实的美人,那眉头微蹙,便让人疼到了心肝里,只想把她揽入怀中,好好的护着。   多一分力气都怕伤到她。   “皇上他每天忙不忙?辛不辛苦?”   傅瑜回头,笑着问采苓。   她都听采苓说了,元睿才即位,不到一月。   虽然皇室朝堂这些事她并不懂,可多少也知道,两代更替之时,要忙碌顾及之事,定然极多。   可元睿这些日子,几乎是整日整日的陪在她身边。   那剩下不多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不知得有多累。   “皇上忙不忙奴婢倒是不知道。”采苓放下梳子,便扶着傅瑜起身。   “但方才奴婢进来的时候,瞧着外头日暖,不若奴婢陪姑娘去殿外走走?”   元睿早下过命令,他的事,绝不能多和皇后说,采苓也是自然的岔开话题。   “段大夫说了,姑娘现在多走走,恢复的要快。”   “我没在这地方待过,不懂,怕给他添麻烦。”傅瑜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因怕她着风受凉,房间的窗户一直是关着的,今日因着风小日头好,采苓特地将窗户开了一个小角。   殿外风景似乎很好。   她没出去过,其实有点好奇。   “咱们皇上才即位,后宫无人,殿外来来往往,也就是些宫人,左右都要敬着姑娘您的。”   采苓说着,已经去衣柜里给她拿了披风出来。   “咱们去走走,不过一刻钟,回来再用午膳,胃口也会好些。”   采苓做事是极其让人放心的,拿了披风把人挡的严严实实,还特意备了药带上,同时让人去通知了段大夫,随时待命。   这么多天了,傅瑜是第一天走出来。   倒真如采苓所说,没什么人。   偶尔遇见几个宫女,也都停下,恭敬的向她行了礼。   “怎么觉得他们都怕我?”傅瑜向来细心,同人看一眼,便不免连细微的表情也都收入眼中。   她长这么大,会惧怕她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几乎可以说没有。   “宫里的主子都是贵人,奴婢们自然会惧。”   采苓扶着傅瑜,慢慢的走,说话滴水不漏。   正说着话,准备回去了,后头却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元睿他凭什么扣我的小宝?我得找他说理,把我小宝还回来。”   七八岁的男孩,穿一身黑色束腰劲装,小小年纪潇洒的很,快步往前走,后头好几个下人都跟不上。   后头宫人看见傅瑜在前面,吓得脸都白了,着紧的跑了几步,到他身后,便喘着气小声劝。   “主子,皇后娘娘在前边,你莫要吓到她了,不然皇上真生了气,会把小宝炖了吃的。”   “他抢了我二哥哥的皇位,现在还抢我小宝,他要真敢炖,我就告到皇奶奶那里去。”   “反正他个半途冒出来的人,我们谁都不喜欢他。”   “主子,这话不能乱说。”后头人吓得不轻,不管主不主子了,直接捂住了他嘴巴。   在稚元殿前说抢皇位这样的话,圣颜大怒,是要遭罪的。   更何况以新皇的性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亲兄弟的手足,他也不是没有斩过。   可这小人儿力气挺大,挣脱了后头下人的手,脚步轻快,一阵风似的往前跑。   “你肯定知道元睿把我的小宝放哪了,对不对?”他看着傅瑜的背影,板着小脸,气愤问道。   采苓是本想扶着傅瑜赶紧离开,谁想这小祖宗跑的这么快。   “姑娘,这是昭王元瑾,排名第六,是皇上最小,也是唯一的弟弟了。”   采苓依着傅瑜的耳边同她解释。   傅瑜摇摇头,只是回答:“我不知道。”   “骗人!”元瑾冷冷吐出两个字,凶道:“我都问过了,他天天待在这里,你怎么会不知道!”   “果然同他待一起的人也不是好人。”   元瑾讨厌死元睿了,自然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讨厌。   “你的穗子掉了。”傅瑜回头,正好看见掉在地上一样墨绿色流苏穗子。   元瑾一摸腰间,果然发现东西不见了,低头一看,真掉在了地上。   他表情一僵,蹲身迅速的捡起。   小心的吹了吹上面灰尘,看到穗子顶端多破了一点。   元瑾眉头心疼的皱了起来。   五官都难受的皱到了一起。   穗子是母妃亲手给他做的,元瑾平时可宝贵着,穿什么衣服都挂在身上。   这样就好像母妃在他身边陪着他一样。   上次也是这样,已经破了一点了,宫人们都说没这个手艺,修补不好。   “主子,这回头咱去宫外找找,总有手艺好的能修补成 。”   后头下人看着元瑾脸色不太对了,赶紧出声劝慰。   这么个小东西,本来就不好走针线,再加上是贵妃娘娘留的遗物,最是珍贵。   下人们怕不小心弄坏了,那昭王必定大为怪罪。   所是没人敢碰。   说去宫外找人这样的话,倒也是不切实际的。   这谁敢触昭王的眉头。   小小年纪,火气可大着。 第6章   “你们上次也这么说……还不是没好……”   元瑾把穗子捧在手心,低头看着,小嘴紧紧抿住,一副快哭的样子。   小宝没了,母妃的穗子也没了。   他什么都没剩下了。   “可有针线?”傅瑜偏头,小声询问采苓。   采苓点点头,示意后头的小宫女去殿里拿针线过来。   “让我试试?”傅瑜朝着元瑾伸手,摊开手掌。   小孩子方才说话虽然凶,现在这模样,却是可怜兮兮的。   他握紧了穗子,下意识往怀里收。   怕坏女人会做什么坏事。   “先前阿睿也有这样一个穗子摔坏过,我帮他缝好了。”   傅瑜看这孩子虽小,却警惕的很,于是从采苓身上拿了个小挂件过来。   她针线活向来极好,几针来回,一点小瑕疵也被她修补好了。   元瑾盯着她的手,紧紧抱着穗子,道:“你跟他一伙的。”   声音不太有底气,睁着眼睛圆滚骨碌的,小脑袋里在想,她的手艺好像真的很好的样子。   “就在这里,你看着我。”傅瑜眸里柔意似水,她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格外容易亲近。   元瑾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他在这里看着,她也不能当场使坏,就算真使坏了,那他也带了这么多人,马上抢回来就可以。   于是元瑾把穗子递给了她。   递过去之后,眼睛死死盯在上面,就跟着它动,一点不带移开。   “其实很简单,从顶部入针,针脚缝的密些,不动到下头的穗子,最后也结口在里头便好了。”   傅瑜一边说手上针线一边来回,垂眼看得仔细,手指握着针,指尖上头泛着莹白柔意。   “好了。”傅瑜轻轻顺了顺垂下的穗子,交还给元瑾。   元瑾小心翼翼却也尽量动作飞快的拿了过来。   放在手心来回仔细的看。   先前两次破损的地方都被修补好了,不仔细放到眼跟前去看,根本都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手上握了握,悄悄抬眼看了下,瞬间奶凶奶凶的小模样就弱了下来。   找了那么多人都说没办法,她这么简单就弄好了。   “姑娘,起风了。”采苓在后头轻声提醒:“咱们先回殿吧,待会儿到午膳时间,皇上该回来了。”   说着采苓就扶着傅瑜往回走。   元瑾拿着穗子,张了张口,话还是停在了喉咙里。   一码归一码,他虽然讨厌元睿,但他的皇后帮他缝好了这个,也应该道谢才对。   他低头,小心翼翼把穗子挂好。   刚刚系好,后头两个人走过来,朝他行了礼:“昭王,皇上请您走一趟。”   元瑾后头几个下人脸都白了,低着头,眼睛朝着地面看,不敢说话。   “他把小宝还给我吗?”元瑾鼓着小脸,想凶人,这模样却怎么看起来都不凶。   “这奴才不知。”   “去就去。”元瑾向来是不怕的,咬着牙狠狠道:“我一定要把小宝要回来。”   .   “娘娘给昭王缝了个穗子,之后便回殿了。”   一涧把殿外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元睿叙述了。   “皇后可有受伤?”元睿着紧询问。   在殿外站着缝补,风大日头大都容易迷眼睛,拿着那么细的针,容易伤手。   一涧回答:“未曾。”   “皇上,昭王到了。”此时殿外有人禀报。   元睿放下手中奏章,对一涧道:“去把那只肥猫抱过来。”   元睿语气倒是极为无奈和不屑。   元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涧正抱着自己的小宝,摁着它的头,动作十分粗鲁。   元瑾急得直咬嘴唇,想把自己小宝抱过来。   小宝很娇气的,重一点弄疼了它,它都会撂爪子生气。   “臣弟见过皇上。”元瑾这小小个头,恭敬行了礼,哪怕尽力掩饰,还是忍不住往小宝那边看。   “听说你刚刚去了稚元殿?”元睿开门见山问。   “是。”元瑾点头。   元睿看向他,目光定在他腰间的穗子,有好一会儿。   元瑾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就把自己的穗子捂住。   元睿抬眼,缓缓道:“你惊扰了皇后。”   “何时?”元瑾立马反驳,自认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只是去找我的小宝。”   “她大病未愈,不能受惊扰,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   这宫里唯一闹腾的主子就是元瑾了,年纪小行事躁,元睿早在傅瑜醒的那一天,就警告过他。   不能惊扰傅瑜。   元瑾坚持道:“我没有惊扰。”   元睿道:“说话声音太大了。”   这句话说的元瑾倒不好反驳。   他抿了抿唇,道:“你把小宝还给我,我保证,以后都离稚元殿远远的。”   “你离稚元殿远远的,难道皇后就一辈子待里面不出来吗?”   元睿笑意发冷:“我不放心你。”   “所以我把它给留下,在皇后病情正关键的时候,你怎么做,决定它会怎么样。”   元睿说着,看了眼一涧手里的小宝。   “正好猫肉什么味道,我还没尝过。”   他竟然真的想吃小宝!   元瑾气得想打人,脸上的愤怒真是藏都藏不住。   “你的皇后比你好多了!”   骂人的话元瑾不敢当着元睿的面说,当年他在他面前斩了人一只手,元瑾到现在都记着那场面,心有余悸。   “别把我和她比。”元睿笑道:“我比不起。”   阿瑜是如何的良善之人,他又是如何的凶狠奸诈,不择手段。   “太皇太后宫里方才来人,说皇奶奶想你了,正好你去陪她用午膳吧。”   元睿起身,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宝乖,我过两天就来接你。”元瑾隔得远远的,一脸可怜劲的哄着小宝。   小宝这一身的肉都团在了一涧手上,想和元瑾亲近,却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受着威胁,于是只能委屈的两眼巴巴。   “送昭王过去。”元睿说完,示意一涧把肥猫抱下去。   元瑾咬着嘴唇愤愤然,极其不情愿的离开了。   .   元睿准时回殿陪傅瑜用午膳。   今天御膳房做的饭菜极其丰盛,用的食材甚至都名贵罕见。   因着前几日傅瑜只能进些粥食汤水,今天起可以用些饭菜了,元睿这才特地准备的这些。   他希望傅瑜吃的,是天底下最好的食物。   傅瑜看着桌上这满桌子的菜,大半的食物她甚至都不认识,看了好几圈,她眼神颇为茫然。   “这……”傅瑜放下筷子,不知如何是好。   “阿姐不喜欢吗?”元睿问道。   “随便炒些菜,也不必这么贵重,吃不完倒浪费。”   傅瑜习惯了节俭,以往的时候,能有肉吃都算不错了,一顿吃这么多,更是没有过。   依她现在的胃口,能吃上几口都不容易,大多数都得浪费了。   “阿姐你先尝尝,喜欢吃哪个。”元睿夹了块鱼肉,剔了骨头,才放到傅瑜碗中。   “这是乳酿鱼,牛乳熬制,肯定合阿姐口味。”   汤色乳白,汤味醇香,煨以肥硕的鲤鱼,实为一道上等佳肴。   “现在不是以前了,阿姐想吃的,喜欢吃的,全部都有。”   元睿说着,又给她盛了碗汤。   “只要阿姐开心,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我吃什么都可以。”傅瑜笑了笑,给元睿夹了块鸡腿:“你长身子呢,才要多吃点。”   以前傅瑜也总是这么说的。   家里难得有好吃的,傅瑜都会留给元睿,她自己吃东西从不挑,每回元睿再推给她吃,她又总借口已经吃饱了。   “阿姐,我十九了,再过几个月二十,不长身子了。”   元睿往前了一点,说话间倒是着急,急于反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说不上长不长身体的事。   “先前东边开绣坊的李婶家大儿子,也是到了二十岁还长,窜高了不少。”   傅瑜尝了口鱼肉,看向元睿:“我觉得阿睿还能再长。”   “那阿姐这么说就是这样吧。”元睿夹着她给的鸡腿,大口的咬,眼里盛着笑意清澈,真就像极了当初的那个孩子。   “吃东西还是一点都不讲究。”傅瑜看他吃的开心,自己自然更开心。   “吃那么快小心噎着了。”   傅瑜太久没吃东西了,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于是方才筷子,看着元睿吃。   元睿大几口啃完了鸡腿,扔骨头到一边,乐呵呵擦了嘴又擦手,真是半点不讲究。   “我也吃饱了。”傅瑜不吃了他自己一个人吃没意思,于是也停了下来。   “皇上,是否要现在把衣裳换下?”宫人上前请示。   元睿外裳被猫抓破了,早先前就说要换,但后来到了午膳时间,便说等吃了再换。   元睿这才想起自己衣服破了的事。   “不,我要阿姐给我缝好。”元睿摇头,眼巴巴看着傅瑜:“听采苓说,阿姐今天给元瑾缝穗子了,那我不管,我也要阿姐给我缝衣裳。”   语气无赖的很。   后边采苓倒是惊了一下。   她可没说过。   “好。”傅瑜笑着点头,正要叫采苓拿针线过来,元睿又拦住了。   “等阿姐身子再好一些再说,我怕你受伤。”   说着,他站起身来,直接就把外裳脱了下来。   套上一身新的,动作麻利,吩咐人把旧的先放在这里。   他边系带子边说道:“宫里人做衣裳忒不细心,这件我穿着便不太合身,阿姐下次帮我缝的时候,顺便改改。”   “肩膀改宽,腰间改小。”   元睿顿了顿,笑道:“怕阿姐不知道具体尺寸,便像以前一样给我量一量。”   说着,他张开了手,站在那儿,等傅瑜过来。 第7章   傅瑜愣了下。   他长得快,有几年里甚至隔几个月就要重新量尺寸做新衣裳,傅瑜用手量尺寸,比用尺子量来的顺手。   她对这些把握的很好。   而现在她看他站在面前,身形高大,她已经只够到他胸膛处了。   她就算踮起脚来也都不好量。   元睿还在那站着,傅瑜犹豫了下,上前两步,到了他跟前。   黑压压的像把整个人都沉在阴影里,她不由垂眼,盯了会儿自己的脚。   “阿姐不好量是不是?”元睿马上便扎了个马步半蹲,一张脸正好对上傅瑜的视线,笑脸嘻嘻的。   这样子就方便傅瑜来量了。   傅瑜抬手,以两指为定量尺寸,从上而下依次的量过去。   元睿抿着唇角,定定站着不动好一会儿,等傅瑜量到腰间了,他才悄摸的垂眼去看。   不知是不是今日出去走过了的缘故,她脸色看起来格外不错,脸颊红润,隔得这么近,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脖颈线条优美流畅,一身素衣下,能隐隐看到一条精致的锁骨。   鼻尖闻到她身上独有的幽香。   元睿唇角不禁弯起了笑意,就这么看着她,目光温柔的简直能让人陷进去。   而傅瑜正在丈量他腰间尺寸。   他身上这件新换的月白外裳,紧身束腰,一方腰带围在腰间,正好是贴身不差的尺寸。   傅瑜指腹点在他腰间,坚硬如铁石,她顿了下,隐隐意识到不对。   她不动声色收了手回来,眉眼微垂,道:“量好了。”   “就量好了吗?”元睿两手放下,拉起傅瑜的手,放在自己腰的一侧。   “可是阿姐都没有量到这里,怎么会把尺寸知道的确切?”   “我——”傅瑜声音愈小:“已经知道了。”   “那是多少?”   “约摸两尺。”   “不对!”元睿扁嘴,难受道:“我知道,两年没见,阿姐对我嫌隙了。”   以前她都不会和他生分,也不会顾忌这些。   “没有。”傅瑜看他这样子,便十分无奈。   每每总爱这样耍性子。   “那我要阿姐抱一抱。”元睿站直了,抿住唇角,理直气壮提出要求。   他的意思是,不抱抱他,就是生分了,就是有嫌隙了。   傅瑜怔了下,刚要开口,突然心尖紧了一下,捂住嘴,开始咳嗽。   “传段殊。”元睿笑容瞬间凝住,马上扶着傅瑜到床边。   “我没事,不用麻烦段大夫走一趟了。”   傅瑜咳了两声后,虚弱不少,可到底清楚自己身体状况。   可能是太久没有吹风,刚刚出去走一趟,又吃了饭,有点刺激到了。   “身为臣子,他应该的。”元睿随意回了一句,然后扶着傅瑜,小心翼翼在床上躺下。   “对你应该,又不是对我应该。”傅瑜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和元睿有什么关系,就把自己放到一个特殊的地位上。   她心里很清楚。   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再普通不过。   现在会在这里,只是因为她的病。   等病好一些了,她会离开。   毕竟她不属于这里。   元睿动作顿了下。   他目光扫过傅瑜的脸。   咳嗽之后,她唇色更苍白了,眼眸微微的耷拉着,肉眼可见下,神采在一点点散去。   元睿拳头不禁一点点握紧,脑子里闪着她的模样,心口却一阵酸涩难忍。   阿瑜这一辈子都在受苦。   被生活折磨,被疾病折磨。   他张了张口,心里想的是,对你也应该。   有我在,会让你一世无忧,我会一辈子都护着你。   但他不敢。   .   元瑾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用了午膳。   将将结束时,徐婵宁来了。   她面上笑意温和,一贯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臣女见过太皇太后,昭王殿下。”   “阿宁,快过来让哀家看看。”太皇太后满眼心疼,朝着人招了招手 ,唤她到身边来。   “这才一个月没见,瘦成这样。”   徐婵宁确实瘦了很多。   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对她打击太大,若不是这几日好歹吃了些东西,养回了点精气神,只怕更是不能见人。   “我这两日吃的还算多,您瞧肚子都是撑着的。”   徐婵宁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   旁边元瑾看着她,张了张口,又停住。   以往他都是唤她“二嫂嫂”,如今这个状况,他也不知道该唤什么。   便不做声了。   徐婵宁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   午膳过后人总容易犯困,太皇太后打了两个哈欠,不大撑得住,得去午睡了。   于是徐婵宁和元瑾便告了退。   从房间出来到宫门口,有一段路程。   走出不远,徐婵宁看向元瑾,开口道:“私下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叫我二嫂嫂。”   元瑾闻言,顿了一下。   他年纪小,也不懂其中利害缘由。   只是二哥如今这般境地,徐家也解除了婚约,他应该不能乱说话。   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冷血无情,一旦说错一句,都可能成为葬送自己的把柄。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和他撇清关系,你肯定也觉得我狼心狗肺。”   徐婵宁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细声的说:“但我要是不千方百计的留下来,他就彻底完了。”   “新皇即位,一切已成定局,我只有留在皇城,才能让他有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元瑾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眨了眨,小脑瓜想不明白,于是仔细听着徐婵宁说话。   “你二哥一向要强,如今却节节落败,若皇上不放过,他活不了。”   “地位可以不要,钱财也可以不要,哪怕只是当平民百姓,哪怕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徐婵宁说着,像是快哭了。   “只要他活着,我就什么都愿意。”   “可元睿说,他不会杀二哥的。”元瑾听着心里也难受,迟疑的说道。   徐婵宁看向他,面色分外沉重,压低了声音,缓缓问道:“你信吗?”   哪怕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中,哪怕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成熟懂事,可他到底才七岁。   他现在只知道,元睿很过分,二哥和二嫂嫂很可怜。   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我不知道。”元瑾思考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小六,你二哥以往最疼的就是你,而皇上也只对你没有警惕性,我只希望,在他陷入绝境的时候,你能拉一把。”   前面就是宫门口了,徐婵宁抓住最后的机会。   出去了就不可能再说这些。   “我?”元瑾握了握小手,眼神紧张了起来。   他的小宝还被元睿押着,他自己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哪里能帮别人。   “你一定要帮我们。”话音刚落,徐婵宁已经一脚踏出了宫门。   她闭上嘴巴,最后朝元瑾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眼神是极度迫切的渴求。   “我先走了。”徐婵宁说完,径直往前走,和元瑾是截然不同的方向。   .   出了皇宫,坐在马车里,徐婵宁掀起车帘往外面看。   “小姐,昭王他一个孩子,需要您花这么大心思见他一面吗?”   外头风大,丫鬟把毛毯往上掖了掖。   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太皇太后早就想说要见她一面,只是她一直以病推脱了。   今日是十五,每个月的这一天,太皇太后都会同小辈一起用膳。   老传统了,没点明,却大家心里都有数。   现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能召的小辈,只有元瑾。   所以徐婵宁特地挑了这一天进宫。   还是选的午后,掐着用完午膳的点。   午膳过后太皇太后肯定犯困,她好和元瑾一起离开。   只要独处,就能找到说话的机会。   再说了,元睿的手,可还伸不到长乐宫里去。   “就因为是孩子。”徐婵宁放下车帘,轻笑了一声。   “他不杀阿洵,就说明他还不够狠,而且他那么狂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呢。”   “更何况昭王还小。”   宫里的人都是成了精的,昭王再大点,就未必信她说的话了。   徐婵宁没再说话。   她闭上眼睛,斜斜倚靠在一边。   马车压在地面上,微微的晃,风起时吹起帘子一角。   凉风似乎带了吹进人心里的寒意。   马车驾了许久也不见停。   分明两刻钟便能回府,现下怕也不止这点时间了。   徐婵宁蹙眉,朝丫鬟看了一眼。   却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门外一把长剑挑开帘子。   长巷子里,极少几户人家,往外看是宅院的后门,已然僻静的人影都不见。   车夫也不不知所踪。   “崔统领。”看见车外的人,丫鬟小声惊了下,回头看向徐婵宁。   徐婵宁眉心跳的厉害,朝着丫鬟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   “他在边郊别院。”短短六个字传来。   重如千斤。   崔统领手里有她想知道的。   可他也有想得到的。   徐婵宁同车外人目光对上。   极为短暂的一瞬,却在柔弱间化了千百遍。   那是男人……掠食的目光。   她轻轻的抬手,手指在颤。   “小姐。”丫鬟着急了。   “你在外面守着。”徐婵宁的手落在车外人的手掌上,轻轻留了一句:“一个时辰。” 第8章   夜色沉沉。   这几日天气不错,白日晴空万里,夜里也是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采苓向元睿禀告了傅瑜的情况。   她已然睡下,睡得颇沉。   人刚退下,这头又有人来报。   “皇上,监正方才传来消息,半刻后,恐见雷雨。”   元睿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落下重重的黑点。   他随即一跳而起,拔腿就往外走。   “皇上,您穿件衣裳。”待他出门了,永洽才反应过来,于是拿着外裳,匆匆跟了上去。   更深露重,加之又起了风,皇上穿那么单薄,容易着凉。   只是元睿走得太快,一声雷响下来,他几乎是跑了起来。   永洽根本追不上。   一直到了皇后娘娘寝殿前,永洽停下脚步,不敢再追进去。   皇上下了死令,整个宫中,绝不可在皇后娘娘处喧哗。   若犯必治罪。   于是他只能退下,等在门口。   元睿进殿的时候,外面电闪雷鸣,已经下起了大雨。   他两手紧紧的攥住,几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往里面赶。   他早下了令,吩咐司天监那边严密监控天气变化,一旦有雷雨倾向,立即禀报。   可没想到这次雷雨来得如此突然,分明半刻钟前还是一片晴朗。   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傅瑜早从睡梦中惊醒。   她心悸发慌,雷声轰下的那瞬间,心便如小兔惊起,急促的喘起气来。   手紧紧攥住被子,指骨折起,关节处白的透明。   身体下意识反应的恐惧,她忍不了,也缓解不了。   这两年里,每每遇到这样的天气,她都是一个人生生熬过去,熬到雷声停下。   即便是雷声停下,她也浑身大汗,心悸狂乱,没有一两个时辰,缓不过来。   傅瑜真的怕极了。   胸口闷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情愿自己死在这里。   “阿爹……”傅瑜小声呢喃。   闪电自窗前划过,傅瑜蜷起身子,往被子里躲。   她知道躲没用,可她害怕,不躲会更怕。   这时候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   身旁被子一掀又落下,有人在她身边躺下,一手自她脖颈穿过,轻轻抱住了她。   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穹隆把天地都罩住,将雷声阻挡在外,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的哄她:“阿瑜,别怕。”   “司天监说了,顶多两刻钟,雷声就停了。”   元睿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忘忧在,忘忧一直陪着你。”   傅瑜一手捂在心口,原本紧紧按着的力气松下不少。   元睿抱着她,小声的和她说话。   “阿瑜,等过几日,我带你去北郊骑马。”   “你一定没见过这皇城的草原,辽阔葱郁,马匹健硕,和江南一点也不一样。”   傅瑜轻轻吸了吸鼻子,听着雷声渐渐小了下来,她心悸的感觉也下去的愈快。   心口一下舒展开来的感觉,这两年都已经没有过了。   她手指抓着衣裳的领子,往热源传来的方向凑了凑,吐气如兰,皮肤每一寸都散着幽幽暗香。   离他越近,这穹隆就能将她罩的更紧。   傅瑜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更缩了缩。   夜色安静下来,傅瑜紧绷的身子松下,娇软细腻,一双玉足微蜷,挨着他的脚。   睡梦中只觉得这片火热异常舒服,傅瑜睡得愈香,紧挨着他,不愿离开。   女人的秀发垂在他的手边,挠的皮肤一阵微痒。   元睿呼吸渐渐变沉。   他闭上眼睛。   元睿想起以前还在清渡的时候,每逢下雨天,傅瑜都会待在家里织布,而元睿会很乖,就在她身边守着。   她低下头来,格外认真,脖颈白皙线条优美流畅,每一样都美得令人窒息。   那个时候元睿总会偷偷的看她。   梦里闪过千百次的画面,都是有关他的。   当时他只知道,有她在身边,他很开心。   很想碰一碰。   尝一下滋味。   .   傅瑜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浑身被热气围绕,暖的皮肤热热的,她喉咙里溢出小小的一声,一时竟不愿意睁开眼睛。   昨晚好像打雷了。   打雷的时候她睡得正沉,迷糊间也知道自己害怕的厉害,但在这害怕过后,心情平复的也快。   后半夜她甚至睡得很好。   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身上一直依着的热源突然离她远了,环在她脖颈后的那只手也要抽离,于是傅瑜下意识跟着往前,拉住了他的手。   他身体明显的僵住了。   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就一直这么待着,陪着她。   生怕又打雷惊到了她。   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本也不想打扰傅瑜休息。   可上朝时间到了。   大概是压得久了,左手完全没了知觉,疼的刺骨,甚至动不了。   “阿姐,我该去上朝了。”   元睿小声的开口,说道:“你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想吃枣糕。”傅瑜已经半醒,呢喃着回答。   只有清渡才有的枣糕,她想吃了。   “好,给你买。”元睿语气宠溺,像哄着小孩子。   他说完这句话,傅瑜的手松了一些。   于是元睿小心翼翼的抽手出来,让傅瑜好好躺下,起身都小心翼翼,一点声响没有发出。   他轻扫了门外的采苓一眼。   “昨日同你说的,派人下江南。”   采苓点头答应。   而元睿才离开,傅瑜就醒了。   身边没了热气依着,身子没之前舒服,自然就醒了。   醒来之后,她眼神尚是迷离,缓缓坐起身去穿衣裳,回想着之前的事。   昨晚上好像是……元睿的声音。   今天早上的也是。   傅瑜手指贴了贴脸,脸颊突然就红红的,面露异色。   她想到刚刚半梦半醒之间,还拉着他的手,不想让他离开。   “阿睿一晚上都在这里吗?”傅瑜出声问采苓。   “皇上是丑时一刻从偏殿赶来的。”   采苓说:“之后便再没离开。”   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傅瑜多少也知道,偏殿是元睿待的最多的地方。   批改奏章,接见下臣,都是在那里。   “丑时他都尚未休息?”傅瑜最先想到的,是他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采苓不敢答。   皇上夜夜到很晚才睡,丑时已经算早的了。   但这些事皇上不让他们在皇后面前说。   “我能写个菜单,你拿去让膳房的人做吗?”要是身体允许,傅瑜会自己做。   “当然可以。”采苓回道。   采苓赶紧拿了纸笔过来。   “用新采的茶叶,煮过一次后炒虾仁,味道特别清甜。”   傅瑜边写边说:“只是这里肯定没有新采的茶叶,那得先将龙井泡软。”   “做好要马上送过去,嘱咐他趁热吃。”   “是,奴婢知道了。”采苓收了纸条,又道:“等姑娘您身子好些了,亲自做给皇上吃,皇上定然开心。”   “是啊,他很乖,我做的他都喜欢吃。”   “只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给他做。”   她身体能不能好,不能好的话能撑多久,都是未知数。   当下的每一日,都是白赚来的。   “您说这话皇上要伤心了,他守了您十日,连药都是亲自熬的。”   采苓笑得落落大方:“有皇上在,你不会出事。”   元睿要做的事,说到做到。   自然他要保的人,也一定能保住。   .   “司天监那边,预警时间至少要早一刻钟。”   元睿边走边说,声音沉然,道:“许错不许慢。”   他若是不在她身边,时间不够,也护不住她。   “地牢气候潮湿,皇上您多穿件衣裳。”   随着元睿一路到了地牢门口,永洽开口道:“方才段大夫才说,您的手受寒太多,夜里会疼的厉害。”   “我的手?”元睿往左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又收回,随而淡淡道:“没事。”   地牢里阴暗潮湿,道路狭窄,最多两人可行。   元睿独自进去。   鞋子踩在地上,踩踏声空响回转,除此之外,安静的再没有其它声音。   一直走到道路的尽头。   他推开门。   坐在角落里的人头发极乱,掩盖住面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他低着头,听见有脚步声,也依旧一动不动。   而在这黑暗沉光里,能看到他左边的衣袖垂下,空荡荡的。   “你要见朕,朕来了。”元睿语气极冷,哪怕在这阴冷的地牢里,他声音一出来,也让人后背发凉。   那人没有回答。   元睿道:“你的家人,朕都安抚的很好。”   顿了下,语气轻的越加阴冷:“恭喜你,后继有人。”   他猛然抬头。   一双眸子睁着如同野兽狂怒。   “你把他们怎么了?”   元睿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向他左边空荡的衣袖。   他朝着他走过去,边走边说。   “你儿子出生时六斤四两,立春日,申时一刻,长得像你夫人。”   你一家三十余口,上下老少,还剩多少。   朕可不敢保证。   铁链晃啷响,他突然起身,一道风划过。   手起未下,元睿一脚踢过来,踩在他右手上。   脚下右手,紧紧攥着根木箭。   挣扎的如同疯牛。   声嘶力竭。   声音嘶哑沉沉,喉咙里像卡着东西,面目狰狞的喊。   “元睿,你以为你坐上这个皇位,就高枕无忧了吗?”   “你非正统,用了多少阴谋诡计,最后都会报应回来!”   他竭心为大祁,呕心沥血,最后却要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人成为大祁的君王!   世事何此荒唐!   元睿把每一个字都听在耳朵里,偏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一脚踩下又重了几分。   他从他手里夺过木箭,一手握住,毫不犹疑刺在他的手上。   动作迅速狠厉,生生刺穿了手掌。   撕心裂肺彻穿地面。   元睿靠近他的耳朵,声音阴沉。   “正不正统如何,阴不阴谋又如何,朕就坐在这里,谁想来抢,朕都欢迎。”   元睿顿了顿,道:“但他们都不行,都太弱了。”   “你说是吗?”他笑意狂妄,讽刺。   他仅剩的一只右手,紧紧握住,指甲里布满血污,左手被木箭刺穿,血肉已见森森白骨。   血流了一地。   他知道,元睿不杀他,就是为了折磨他,看他自己熬死。   在死之前,他想看到元睿这个阴险狡诈之人跌入深渊。   永世不得翻身。   元睿放手,冷笑了一声。   “不堪一击。”   出门的时候,身后一道凄厉。   “元睿,你大逆不道,狼子野心,终有一天,你会比我更惨,众叛亲离,暴尸荒野,尸骨无存!”   元睿慢慢往回走,低头面目阴沉,从腰间拿出一块帕子,把手上的污渍和溅到的血一点点擦干净。   等一下要去见阿瑜,要干干净净的去。 第9章   晚上傅瑜准备睡觉时,元睿过来了。   他手上抱着只胖猫,笑得正开心,跑过来在傅瑜身边坐下,把胖猫搭在自己腿上。   “阿姐,你睡吧,我陪你。”   傅瑜的目光被那只猫吸引了。   “我今天喂它东西它都不肯吃,阿姐,你说猫都吃些什么呀?”元睿摸了摸胖猫的脖子,真是一圈肉,把它整个都变得圆滚滚起来了。   胖猫缩起了脖子来。   元睿这么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它像是害怕,爪子收在一起,动都不太敢动。   “我也不清楚。”傅瑜往它旁边坐近了点,轻轻握了下它的小胖爪,不由笑了起来。   “吃点小鱼干,喝点米粥。”傅瑜眨了眨眼,道:“看它眼睛耷拉的,是不是没吃饱?”   傅瑜伸手想抱它。   元睿没给。   “阿姐,它不乖,它会凶你的。”元睿握住它的爪子,说道:“要是它生气了,还会抓伤你。”   “所以你不要抱它。”   “我看着挺乖的呀。”傅瑜朝着它笑了笑,看它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很凶的样子。   “你是自己不乖吧,还说人家。”傅瑜坚持要抱,元睿也就松了手,让她抱过去。   “你以前闹腾的时候可更让人头疼。”   傅瑜说这话,是和他开玩笑的。   男孩子在十二三岁那个年纪的时候,确实会闹一些。   但那时候她的忘忧都很乖的,少有的几次,是他要替傅瑜出头,暗地里搞过别人的破坏。   那才真是孩子气。   “阿姐你看。”元睿伸出自己左手的食指,放到傅瑜跟前去。   他食指偏左挨指甲盖的地方,划了一道血痕,还不到半寸长,极浅,应该是被猫爪子抓的。   “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就不止伤到这么点了。”   元睿眉头皱起,看了胖猫一眼,委屈道:“可疼了……”   元睿左手倒是真的不太有力气,他也很少抬起来,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右手一只手在动。   这点细微的异样,傅瑜之前就发现了。   她问过元睿,也暗地里问了采苓,但他们的回答都是“没什么”。   “我看看。”傅瑜把猫放在怀里,凑近去看他的手。   伤痕极小,外头看到的那一点血也是早就凝固,再仔细看一点,甚至看不到有伤口。   “看来是要上点药包扎一下。”傅瑜说着,故意逗趣他:“不然再过一会儿伤口都好了。”   “阿姐。”元睿板了下脸,强调道:“是真的疼!”   他没有骗人。   他手很疼,真的很疼。   只不过不是手指上的伤口疼,而是整个手臂都疼。   疼的像有一万只蚂蚁在骨肉里咬,每稍微动一下都是刺进心里的煎熬,让人想把这只手砍了。   可他不敢和傅瑜这么说。   不敢让她知道,现在他的左手,差不多已经废了。   那是他藏在黑暗里最不堪入目的伤口和极其肮脏的过往,他的那些痛苦岁月,不能让傅瑜去探知到一丁半点。   他想在她眼里的他,永远都是以前的那个样子。   至少是干净的。   “好了,真的疼。”傅瑜笑着点点头,拿帕子沾了点茶水,轻轻给他擦去手指上的血凝珠。   又拿了块小布条,帮他在手指上缠了一圈,还小心打了个漂亮的结。   “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抓到了。”傅瑜顺着他的话哄他。   “嗯。”元睿满意的点头。   “早上的龙井虾仁,有没有好好吃完?”   “都吃完了。”元睿动了动手指,看着手上被包扎好的地方,唇角不由弯起了笑意。   眼睛也弯弯的。   “好吃是好吃,但比不上阿姐做的。”   “阿姐你快去睡吧。”元睿把猫抱了回来,笑道:“你刚刚泡了脚才热乎了,去床上捂着,等下又凉了。”   “不用怕打雷,我一直在,就在阿姐旁边守着。”   “你——”傅瑜看着他,愣了下,摇头道:“不用,你回去休息吧。”   昨天晚上他就没怎么睡,哪有道路让他总守着。   怎么说都不太好。   再说了,也不能以后每一天都让他在这里守着吧。   以后她回了清渡,身边没有他,还不是照样要过。   “不行,打雷的话阿姐你会怕,我要保护你。”   元睿按住胖猫小宝要往傅瑜那边伸的爪子,硬是坐下,坚持道:“昨天都是因为我不够警醒,才让阿姐受了惊吓。”   元睿十分自责,鼻子一吸,看起来都快哭了。   “以后不会了,肯定不会了。”   “我会拼尽全力护着阿姐,我能做到的都会做。”元睿声音似乎在抽泣:“阿姐你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保证不打扰你。”   “不是打不打扰。”傅瑜无奈道:“你在这里待着,怎么能休息好?”   “那我可以在床上待着?”元睿紧接着就发问,脑子转的倒是清奇。   傅瑜一愣,嘴唇张了张,一时却没说出话来。   “阿姐……”元睿看着她,眼眸里湿润一片。   怎么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说哭就哭。   “我想你好好休息,但这样……还是不太好。”傅瑜一副长辈教育人的语气,好生的同他说。   “那你自己待会儿,最多半个时辰,你要回去睡觉。”   “我明天会问采苓的。”   傅瑜点头,特地很笃定的加了一句。   像是这样说就能约束到他似的。   “好。”元睿点头应下。   话音落下,他掀开被子一角,窝在了角落里。   “我离阿姐近一点,阿姐也会睡得好。”元睿扒着床边,就是不肯再离开的意思。   傅瑜真的没办法了。   于是她往床的里面挨,隔着这中间,还能再躺两个人。   傅瑜闭上眼睛后,很快就睡过去了。   元睿悄悄的往她身边挪,小心翼翼的替她掖好被子。   睡着之后,元睿做了梦。   半夜梦醒,他满头大汗,自床上坐起,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左手一阵剧痛。   他右手捏住左手手臂,咬牙,紧紧的按着。   隐约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   白天去了地牢,寒气入侵,这晚上疼起来,还真是要命。   元睿紧咬着牙,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可还是怕吵醒傅瑜,于是他下了床,往外面跑。   “传段殊。”元睿压着声音,沉然道:“去偏殿。”   .   第二天早上傅瑜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   采苓抱着猫进来,看见傅瑜醒了,于是把猫放在毛毯子上。   “姑娘昨晚睡得可好?”采苓笑着,明显是知道才这么问。   “今日这太阳都晒到殿前了,姑娘才醒,定然是睡得不错。”   傅瑜左右看了一眼,问:“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姑娘您睡下后约摸一个时辰,皇上便离开了。”   采苓边说,已经去打水,准备伺候傅瑜洗漱。   她往水里洒了点百合蜜粉,化开轻轻打湿了帕巾,去替傅瑜擦脸。   傅瑜到现在还不太习惯让别人伺候。   之前一段时间她是躺在床上动不了,所以只能躺着让别人来照顾,但现在她好些了,这些事情都能自己做。   “我自己来吧。”傅瑜要从采苓的手里把帕巾拿过来。   “这——”采苓顿了下,面色有异。   伺候主子是应该的事,特别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更应该好生伺候。   “没事,我自己来。”傅瑜笑了笑,道:“还不至于脸洗个脸都不能做。”   “对了,这猫怎么还在这里?”傅瑜看向那只小胖猫,眼里喜爱之色顿显。   “这是昭王的猫,怕他照顾不好,皇上就给抱过来了。”   现在这小胖猫在采苓的身边,连四肢都舒展了许多,躺在毛毯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一听见“皇上”,它眉头还皱了一下。   “叫小宝吗?”傅瑜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元瑾在找他的猫。   “应当是。”采苓点点头:“听昭王是这么叫的。”   说昭王,昭王到。   “我的小宝真的在这里?”元瑾从窗户边上探出个头,小腿踩在台子上,努力的往里面看。   眼睛睁的圆鼓鼓的,小奶音还压的低,故意防着什么人似的。   “昭王殿下,您小心别摔了。”采苓一看见她,赶紧唤了宫人去抱他下来。   稚元殿守卫森严,没有皇上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也不知道昭王是怎么溜进来的。   “嘘——”元瑾赶紧嘘声,让她不要说话。   “元睿不让我来稚元殿,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把小宝炖了吃的。”   元瑾眉头皱起,难过道:“但我真的太想小宝了,才会偷偷跑来找它。”   他盯着元睿出了殿才偷跑进来,在门外时听见傅瑜声音,就忍不住开口了。   他对傅瑜还挺有好感,上次给他缝的穗子,回去后他看,是真的好。   小宝一看见元瑾,小爪子都狂舞了起来。   它想起来,可太胖了,在地毯上艰难的打滚,嘴里没忍住“呜咽”了两声。   而外面的宫人把元瑾抱下来,他就往里面跑。   “小宝。”元瑾把它抱起,小胳膊小腿的还没猫腿粗,但他依旧抱的稳稳当当。   “我太想你了。”元瑾蹭了蹭它的脸,看见小宝,真是高兴的眼睛都亮了。   “你想不想我?”元瑾抱着它,又开始查看:“元睿他没有欺负你吧,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第10章   “昨晚上姑娘还让奴婢们喂了鱼干和米粥,小宝吃得挺开心。”   采苓说道:“昨儿一晚上它陪着姑娘,倒也安静。”   “昨天小宝就在这儿吗?”元瑾闻言,迟疑的看了傅瑜一眼,小声问道。   “昨儿晚上皇上抱过来的。”采苓答。   “阿睿他很喜欢动物的,他养过兔子,乌龟,还有蚕虫。”   傅瑜摸了摸小宝的头,替元睿辩驳:“养的都挺好。”   元睿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刚带他回家的时候,他内向,不敢多说话,就一个人蹲在地上和蚂蚁玩。   后面他捡到什么小动物,就带回家说要养,尽心尽力的照顾。   “我才不信,他那个冷血动物,只会想把我的小宝给吃了。”   元瑾把小宝抱的更紧,雪白胖乎的脸蛋上气鼓鼓的。   “他喜欢骗人。”傅瑜听了,倒是笑道:“吓唬你的呢,怎么这也信。”   “他才不会吓唬人。”元瑾辩驳道:“我亲眼见过他把别人手给砍了,他说要砍,就真的砍了。”   傅瑜笑了笑,没把小孩子的话当真。   正好这时候宫人送了早膳上来。   今天早膳是水晶冬瓜饺,桂鱼肉汤,牛乳和银耳粥。   送给皇后吃的膳食,自然最精致用心,刚从厨房那边过来,还都热乎着,香气扑鼻。   元瑾看着,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两天因为想小宝,他连饭都没有怎么好好吃,现在看见这一桌子好吃的,他嘴是真的馋了。   眼巴巴的直盯着。   “吃早饭了吗?”傅瑜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于是便询问道。   元瑾睁着眼睛,愣了下,随即缓缓摇头。   “那一起吃啊。”傅瑜给他盛粥,递到他面前,笑道:“这个粥很甜,你尝尝看。”   元瑾本来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小宝就走,可没想要用早膳,但小孩子嘛,又经不住馋。   于是他想,吃两口,就吃两口。   可元瑾拿起勺子喝粥了,手上也依旧抱着小宝不肯放手。   他自己就这么大点一个人,一手抱着大胖猫,哪里能抱稳,反而是吃东西都不怎么方便。   “没事,你先把小宝放下。”傅瑜示意采苓把猫抱走。   “就在我这里,你看着它,又不会跑了。”   可能是之前她给他缝好了穗子,元瑾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于是真就乖乖放下了猫。   他两手端起碗,低头,呼哧呼哧吃的格外认真。   很快吃完了一碗。   他看了傅瑜一眼。   傅瑜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于是他就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怎么她殿里的食物吃起来要更好吃呢?   不都是一个御膳房做出来的嘛……   元瑾吃得肚皮滚滚了,没忍住打了个饱嗝,这才把筷子放下了。   还依旧恋恋不舍。   “谢、谢谢。”元瑾小声说了句,顿了下,缓慢的抬头看向她,问道:“我应该叫你什么?”   元瑾不认同元睿是他的五哥,所以也并不想喊傅瑜嫂嫂。   可是总得有个称呼。   直接喊“皇后娘娘”的话,又觉得太生分了。   “叫我阿姐吧。”傅瑜和他说的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她虽然比他大上十多岁,那总不能叫姨吧。   所以还是叫姐姐好。   “阿姐?”元瑾迟疑的念出这两个字,觉得陌生,却又亲切。   他们一共六个兄弟,却没有姐妹,他还从来没有喊过任何人“姐姐”。   他想过之后,点头,应的十分开心:“好!”   .   元瑾用完早膳,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可没过几个时辰,快用晚膳时,他又来了。   也是挑着元睿刚离开的时间。   当然只有元睿不在他才敢过来。   “阿姐,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元瑾喊顺口了,眼睛弯起来,笑得明显开朗了很多。   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他光惦记着傅瑜殿里的好吃的了,以至于午膳在自己殿里吃,都觉得索然无味。   这才在晚膳前又壮着胆子溜进来了。   “做的一些家乡菜,不知你吃过没有。”傅瑜说:“这些阿睿倒是都挺喜欢。”   元睿刚刚本来说要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可突然间就站起,匆匆离开。   脸色十分怪异。   傅瑜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   所以现在傅瑜正担心着他,也是愁眉不展。   一回生二回熟,元瑾再拿筷子,可一点不客气了。   “没吃过。”他眼睛亮亮的,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惊喜。   “这盅甜奶有些冷了,你再拿起热一热。”傅瑜用手背探了下温度,随即便对采苓说道。   采苓应了声,端起盅盘,没叫其他人,自己去热了。   “阿姐你是不是在担心元睿?”元瑾夹了块鸡肉,嚼的两颊鼓鼓,声音含糊着问。   “他的手好像……”傅瑜回想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一向心细,很多事情都容易观察到。   但元睿显然在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刚刚问他的时候,他还开玩笑,说是猫抓到的伤口又疼了。   “他的左手吗?”元瑾还在吃,随口回答:“我听说他左手早就废了,不能用力。”   傅瑜动作僵了一下,“哐当”一声,刚拿起的碗又掉落在桌子上。   “你……说什么?”傅瑜难以置信。   “元睿的左手啊。”采苓不在,他说的话传不到元睿耳朵里去,于是元瑾也就大胆的说了。   “也就两年前,他刚来皇城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他,他手就已经废了。”   “我只是听说啊……”元瑾特别强调了这一句,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   “他被易统领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当时血吐了一地,左手直接就被他踩住,碾的骨头都快碎了。”   “易统领是宫里武功最高的人,大将军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之后他昏迷了三天三夜,豫国公找了段殊,才勉强救他一命。”   “但手补救不回来了。”   元瑾声音奶奶的,说的却煞有其事,好像自己在现场看到听到了一样。   元瑾伸出自己的左手在桌上,手肘撑着,说:“他连我都掰不过。”   哇塞,这个好好吃。   元瑾夹了块肘子,软糯香辣,味道好的简直不行。   “但元睿更狠,他后来直接把易统领的左手给砍了,而且还是——”   元瑾话说到一半,傅瑜已经站了起来,急切的往外走。   元瑾剩下后半句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还是用自己废了的左手砍的。   手段狠辣,睚眦必报。   自那之后,易统领无故消失,便不知所踪。   传言他被元睿软禁了,一直在折磨他,活得生不如死。   .   屏风后,元睿坐在扇团上,上身衣裳褪下,可见皮肤处,密密麻麻,全是细细汗珠。   他右手紧紧攥住,牙关紧咬。   “皇上,您再忍一忍。”段殊手上拿着银针。   原本还剩几个穴位,可段殊实在不忍心了。   元睿已经算极能忍受之人,而他现在这副模样,已经充分证明,是有多疼。   大概是锥心刺骨,旁人无法想象。   他这手本来病症便重,一到阴雨天,寒湿气侵入手臂关节,那致命的痛意,能刺的人痛不欲生。   “没事,你继续。”元睿在压着,可还是能听出他声音是抖的。   尾音还在轻轻的颤。   段殊眉头渐渐皱起,瞧着实在不忍心。   一针缓缓的刺下穴位,针尖方才进入皮肉,元睿右手陡然间更加紧握,身体僵的更加厉害。   但他依旧是一声不吭。   “皇上,不若……今日先这样吧?”   段殊每隔两月会给他针灸,方才让手的知觉能恢复一些,可越到后面,他能感觉到更多的痛意,这进程便更痛苦。   “说了没事。”元睿眉头微皱:“朕没那么多时间,快点!”   他要是快点,还能赶上和阿瑜一起吃个饭。   刚才菜才上桌他就离开,傅瑜心里肯定有惑,他不想她知道,更不想她担心。   段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看他手指都抓出了血痕,段殊不由在心里惊叹,这样的痛楚,他说没事就真的一声不吭。   “好了。”最后一针下去,段殊自己也是满头大汗。   “再下两次针应当差不多了。”段殊说道。   “等下回去后我再把药方调整一下。”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傅瑜的声音,焦急匆忙:“阿睿——” 第11章   殿外没人敢拦傅瑜。   她要进来,这边甚至连通报都来不及。   元睿一惊,马上背过身去。   “收针。”元睿小声的吩咐。   “现在?”段殊愣了下,马上拒绝,道:“不行,现在收针,那等于功亏一篑。”   每一次针灸带来的痛苦,都像是活活将人扒去一层皮,现在中止,就等于他要再多忍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实在没必要。   段殊没动,元睿唇角一冷,自己伸手,飞快拔了手臂上的一根银针下来。   “皇上。”段殊吓坏了,赶紧按住他。   就在这时候,傅瑜已经进来了。   元睿来不及再拔下其它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拿,站起身来,把左侧身体掩到内侧。   “阿姐,你别进来。”元睿慌了,瞬间脸颊染上一片红。   他简直害怕的要死,怕被傅瑜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   这只手是他心底深处永远的耻辱,提示着他最不堪入目的过往,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埋藏。   “好。”傅瑜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在抖,脚步顿住,点头应了一声。   她站在门口半步外的位置,真就没有再动。   可她很着急。   都已经这么久了,很多事情,很多细节上都在告诉她,元睿一定有事情在瞒着她。   但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   傅瑜自责又担忧,唇角不住的在抿,出声道:“阿睿,你让我进来,好不好?”   她声音是一向的温柔,此时尾音在抖,又带了浓厚的关切。   “看不见你,我会很担心。”傅瑜说着,又唤道:“阿睿?”   “我——”元睿张了张口,声音已经到喉咙口,却又顿住。   他转过头,视线里落入自己左手手臂。   入眼是手臂上蜿蜒扭曲的伤疤,奇形怪状,大概是穴位处插了银针的缘故,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法用。   阿瑜以前夸过,说忘忧的手好看。   但现在这样……配不上她的夸赞了。   不能让她看到……真的不能……   “我知道,现在不是以前了,很多事情都不能让我知道,但是——”   傅瑜还在试着劝他,声音下意识的紧到了一起:“我只想看看你好不好。”   “疼的话,不高兴的话,都可以和阿姐说的。”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里面没有声音,久久没有听到元睿的回答。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段殊走了出来。   他朝着傅瑜点头,笑意苦涩,小声同她道:“针灸过后需热敷,毛巾和热水都准备好了。”   “麻烦姑娘了。”   段殊朝着里面示意了一眼,接着就走了出去。   听这意思,就是元睿同意让她进去了。   .   傅瑜踏进门的时候,元睿身上已经披了件衣服。   松松披了件外裳。   “之前留下的一点旧伤,阴雨天就发作。”   元睿在尽量掩饰自己声音的异样,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傅瑜一眼。   “没事的,段殊都说快要好了,阿姐你不要担心。”   元睿满头大汗,右手攥的那么紧,任谁一眼看了这景象,都知道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傅瑜的视线下意识看向他的左手。   “刚刚也是很疼才走的?”傅瑜心疼的问。   “嗯。”元睿点头,轻声应了一句。   “为什么不和我说?”傅瑜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没走一步,都观察着元睿的神色。   生怕自己靠的太近了,他会不高兴。   “怕阿姐担心。”元睿不骗她,都实话实话。   旁边放着一盆热水,水是清亮的绿色,冒着热气,应该是煮过了什么药材。   傅瑜想起刚刚段殊说的,应当是要热敷,于是伸手过去,准备给他拧毛巾。   “你瞒着我,不告诉我,才会让我担心。”   傅瑜缓缓说道:“在我面前,没有什么好要隐瞒的。”   许是水太热,傅瑜手指伸进去,一下没注意被烫到。   “啊——”   元睿应声而起,几乎是飞快的速度,两步跨到傅瑜身边。   身上衣服随之落下。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着急道:“怎么了?”   “没事。”傅瑜回答,抬眼,面前是他手臂用力的肌肉鼓起,上身皮肤就这么露在空气中。   傅瑜慌忙垂下了眼。   “刚刚段大夫说,要给你热敷。”傅瑜声音越来越小:“你先过去坐下。”   “不用,我自己来。”要是放在平时,元睿肯定想尽办法要和她亲近,但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愿意。   看着傅瑜手指红了一点,尚无大碍,他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松开了手。   而傅瑜眼角余光瞄过,却清晰看到了他的左手。   手臂上是糊的奇怪的伤疤,上面密密麻麻有许多针眼,和身上其它地方比起来,简直是触目惊心的可怕。   元睿察觉到她的目光,慌忙要把手藏起来。   可傅瑜却拉住了他的左手。   她拿起拧过水的毛巾,摊开敷在他的手上。   “疼的话就说出来,我小心些。”   傅瑜忍着泪光,轻轻说道:“你不要什么都自己忍着 。”   元睿却还是下意识的把手往后面收,尽量远离她的视线。   他这小小的动作,傅瑜自然也察觉了,笑道:“看来是经历过大场面了,以后得空,再说给我听听。”   傅瑜语气听起来颇为轻松。   她这一松下,让元睿原本紧提的心也一点点的放下了。   元睿心口瞬间就酸了。   这两年里,他摸爬打滚,再屈辱再艰难的事情都经历过,他为了生存,为了自保,手上也沾染了鲜血。   两年的时间里,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念傅瑜,疯狂的想念,在她身边那些安逸又平静的日子。   可想念的同时,胆怯的心理也在一日日的增长。   他怕傅瑜看到现在的他。   阴险狡诈,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怕她会失望,会恐惧,更加会……疏远。   “能好吗?”傅瑜问道。   “段殊说,应该能。”元睿眼里含了泪水,一开口声音有点哽咽,回答道:“但好了也不能完全像之前那样,许多事,还是做不了。”   “什么都是越变越好的。”傅瑜拿下毛巾,又给他换了一块,说:“段大夫可是把我都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敷了半刻钟便差不多了。   许是房间里门窗都关着,不透气,傅瑜觉得闷的热,脸颊微红,有些喘不过气来。   元睿低头看着她,唇瓣嫩红欲滴,似含苞的花儿,他喉间上下滚动,心底隐隐的燥了起来。   他不由想起了这两天晚上他都在做的梦。   梦里女子香馥浓郁,浑身肌肤细腻如雪,躺在怀里,声音娇软回转。   身体也软的像没了骨头一样。   他长到十九岁,还是第一次梦到这样的事。   醒来之后,涨的难受。   已经热敷好了。   傅瑜抬头看向元睿:“好了,先过去吃晚饭。”   她还记着他没有吃晚饭,都是他喜欢的菜,一定要吃了才行。   “哦……好。”元睿愣了下,低头抿了抿唇角,神色不太自然。   他还有话想和阿瑜说。   只是……   元睿慢吞吞的穿上衣裳。   带子松松垮垮的,还没系好。   许是蹲的久了,猛然站起,傅瑜腿一软,人看着就往下倒。   元睿伸手把她揽住。   傅瑜定睛,近在咫尺是他半敞的胸膛,她鼻尖挨到,瞬间都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她惊得滞住。   虽然她一直把阿睿当自己的亲人,可……   这样的亲密太过了,她心都差点在这当头跳出来。   傅瑜赶紧推开,往后退了一步,低头。   眼神闪烁。   心尖像被人轻轻的拨了一下,傅瑜暗自的深吸几口气,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   她是姐姐,不能在他面前出丑。   慌张不安下,是努力掩饰着淡定却破绽百出的模样。   “走吧。”傅瑜先转身。 第12章   元瑾本来吃的正开心。   可没多久,外面传来动静,接着似乎听见有人在行礼喊“皇上”。   元瑾一张小脸顿时煞白,放下筷子,马上把小宝抱了过来。   他之前答应了元睿不来稚元殿的,结果现在他一吃开心就忘了要离开这件事。   完了,被抓现行了。   元睿可指不定要把他怎么样了。   元瑾往旁边挪了挪,两只手臂才收紧,元睿已经进门了。   怀里的小宝似乎也察觉到了一样,小爪子挠啊挠的,胖胖的身体也在不停扭动。   元瑾按住它的爪子,又摸了摸他的头,示意让它现在不要闹。   元瑾身体僵住,低下头来,不敢抬头去看元睿。   “谁让你来的?”元睿的声音响起。   元瑾心口下意识一紧,低头咬着下唇,一句话不敢讲。   多说多错,还是保持沉默。   元瑾气死了,只能在心里疯狂的骂他。   “朕说的话你都当放屁是吗?”元睿的声音听着更凶了。   “小六还在?”此时傅瑜的声音也从门口传来过来。   元瑾眼睛一亮,抱着小宝就跳了起来,抬头看见傅瑜正往里面走。   他喊了声“阿姐”,马上往她身后躲。   抱着小宝,一起缩了起来。   元睿耳朵动了动。   他眉头当即皱起,看向元瑾,沉着声音问:“谁让你这么喊的?”   元瑾这个鬼机灵,小小年纪却最会察言观色,一看元睿现在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他生气了。   喜怒不定的坏人,谁在他旁边都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然不知道哪句话惹他不高兴,就又得生气。   难道应该喊“嫂嫂”?   不对不对,元睿他肯定不喜欢他和他的皇后太亲近,所以是应该喊“皇后娘娘”?   元瑾在心里纠结,抬眼看了看元睿,试探着张口:“嫂——”   “闭嘴。”话没说完,元睿一记眼刀过来,伸手去拧元瑾的脖子,直接把人拧了过来。   “阿姐,阿姐——”元瑾双脚腾空,顿时害怕起来,下意识就开始向傅瑜求救。   “好了好了。”傅瑜按住元睿的手,无奈道:“他还小,你别吓他。”   傅瑜一发话,元睿也就把他放下了。   “不准再喊。”他凶巴巴的命令道。   他一个人的阿姐,只准他一个人喊。   “是阿姐让我这么喊的。”有了傅瑜在,元瑾这小胆子都撑大了,抓住傅瑜的衣服,躲在后面反驳元睿。   “是我是我,他是你的弟弟,喊我阿姐没什么。”   傅瑜笑着点头,摸了摸元瑾的头,问道:“小六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元瑾犹豫的点头。   他倒是想说没有吃饱,可是元睿这个煞王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再继续吃下去。   “小六别怕,阿睿他就是闹着玩,吓唬你的。”傅瑜看小孩子是真的被吓到了,不由安慰了几句。   “那……我以后还叫阿姐?”元瑾扫了元睿一眼后,飞快收回目光。   小心翼翼的寻求傅瑜的意见。   “好。”傅瑜点头答应。   “朕想起还有点事没处理,晚膳待会儿再用。”   “阿姐你好好休息。”元睿淡淡留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大步离开,都没等人反应过来。   元瑾愣了下,大眼睛眨啊眨的,后知后觉意识到,元睿这个坏蛋好像更生气了。   “阿姐,元睿要是打我怎么办?”   元瑾心想,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他虽然平时总和元睿不对付,但也没敢太过分,毕竟他现在胳膊短腿也短的,打不过他。   起码要等以后长大长高了再说。   “你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是疼你的。”傅瑜眼眸微垂,有些许疑惑,倒没明白元睿突然间怎么了。   他以前也不会这样……   “才没有。”如果骂他凶他是疼他的话,他宁愿不要。   元瑾拱了拱鼻子,看向傅瑜,还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   有皇后娘娘罩着,元睿就不敢把他怎么样。   傅瑜听着笑了笑。   “阿姐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元瑾想了想,把小宝放下。   “小宝就先放在这里,我以后每天都来看它。”   元瑾把小宝喜欢吃的仔细和采苓交待了一遍,便放心离开了。   “姑娘,皇上好像……生气了。”采苓看着傅瑜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便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好像是。”傅瑜在软榻上坐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姑娘你——”   “没关系,小孩子嘛,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明天就没事了。”   傅瑜笑着说道。   采苓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幸好这话没让皇上听见。   采苓都知道,比起不哄他,“小孩子”什么的,要是传到他耳朵里,恐怕更加气坏了。   .   第二日早膳时仍不见元睿身影。   采苓伺候了傅瑜起床,过了会儿,她提着个棕色的油纸包进来。   看见这个包装的时候,傅瑜就已经觉得眼熟。   采苓打开包装。   傅瑜顿了下,反应过来,眼睛顿时就亮了。   “枣糕?”   清渡东头那家点的枣糕最好吃,香甜软糯,枣味浓郁,又做成各种精致小巧的形状,格外能勾起人的食欲。   傅瑜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十分熟悉的味道。   这……这是清渡的枣糕。   采苓点点头,道:“是有人特意给姑娘带来的。”   采苓说完,朝门外看过去。   门外小宫女领着人进来。   小姑娘穿着身青绿色绣花梅雪画齐胸襦裙,脚步颇为拘谨,低着头都不敢抬头看。   直到进了门,她脚步顿住,抬头往前看。   “阿瑜姐姐!”佩茶原本的拘谨一扫而空,脸上浮现笑容,冲着傅瑜就小跑着过来了。   傅瑜也是又惊又喜。   她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每天除了元睿陪着她,也就采苓和她说说话了。   养病倒是好,就是待的有点闷。   总归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佩茶跑到傅瑜身边,眼眸灵动,瞬间就湿润了,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   她脸颊红润,比之前胖了一些,看起来格外有精神,大约是气色好了的缘故,简直漂亮的惊艳。   佩茶照顾了傅瑜两年,看得多的都是她生病的模样,她当时甚至都觉得,可能永远也看不到傅瑜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了。   佩茶喉头哽咽,顿时有点想哭。   那天早上的场景,真的是吓到了她,以至于这一段时间里,她日日忧心。   “阿瑜姐姐,你的病好了。”佩茶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从清渡被带到皇城,只和她说是去见傅瑜,其它的没有说明。   傅瑜已经成为新朝皇后的消息,整个江南都知道,那一天圣旨宣读,下达文书,全城张贴告示。   圣上下令,江南减免三年税收,并行大赦。   他们清渡竟然出了一个皇后。   这在小镇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街头巷尾纷纷谈论,甚至是连他们沈家都被踏破了门槛。   毕竟沈佩茶是和傅瑜最亲近的人了,傅瑜为后,肯定是要照拂她的。   “还没完全好。”傅瑜看见佩茶,也当真心悦,说道:“我的身子骨你也知道,想完全好起来,很难。”   “姐姐你现在在宫里,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病好起来是迟早的事。”   以前在清渡,都是吃了没钱的亏,就连用药的时候,也只敢挑着往便宜的用。   不然那么长久的吃药治疗,以她们的能力,根本就负担不起。   两人说了会儿话,傅瑜才想起来问她。   “你怎么会来的?”   “哦,我——”佩茶低头,眼神闪烁了下,才小声回答道:“皇上派人下江南,说姐姐你想吃枣糕,便让人带枣糕来了。”   佩茶神色不太自然,说话也吞吞吐吐,但傅瑜见到她十分欣喜,一时也就没有多想。   “对了,你见过阿睿了吧?”傅瑜顿了顿,解释道:“就是忘忧。”   “还、还没有。”佩茶慌张的摇头:“皇上日理万机,哪里会有时间来见我。”   “你那么喜欢他,再见到一定很欢喜。”傅瑜声音柔柔的,笑道:“他不仅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刚得知忘忧死讯的时候,傅瑜哭的快没气,那时候佩茶陪着她,哭得和她一样厉害。   到那时候傅瑜才得知,佩茶一直都很喜欢忘忧。   也正是因为忘忧,佩茶不遗余力的,对她悉心照顾。   “阿睿现在在哪?”傅瑜转头问采苓,有要带佩茶去见元睿的意思。   “皇上今晨便出宫了。”采苓回答。   傅瑜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道:“那等他得空吧。”   想来他很忙。   “姐姐你再尝尝这个枣糕吧。”佩茶转移话题,拿起枣糕递给傅瑜。   “这个是新口味,你肯定喜欢。” 第13章   有佩茶陪着,傅瑜一整日心情都极好。   晚膳时元瑾照例偷跑了过来,这回倒是光明正大了许多。   说是元睿不在宫里,暂时也管不到他。   傅瑜拿枣糕给他吃,他倒是喜欢的紧,小手攥的满是渣,吃了不少。   等傅瑜反应过来,就只剩下几小块。   她赶紧阻止了他。   “吃太多甜的晚上容易睡不着觉,小六你吃点别的。”   傅瑜拿油纸把剩下的包了起来。   统共就这么点,阿睿还没尝呢。   元瑾意犹未尽。   “阿姐家乡的东西好吃,比宫里的东西好吃多了。”   吃货本性,元瑾越来越喜欢傅瑜了。   长得漂亮又温温柔柔的姐姐,谁不喜欢。   重点是她还可以护着他,让他不被元睿欺负,这才是最好的一点。   用完晚膳后,段殊便来了。   之前是每日都要为傅瑜诊脉,她身子好了点之后,已经改成三日一次了。   每回都是在这个时辰过来。   今日稚元殿里人多,段殊还是头一次看见除了元睿之外的人。   他没忍住多看了佩茶几眼。   没过多会儿元瑾说话了。   “段大夫,你总看着人家干什么?”   段殊被问的略微尴尬,可昭王问话又不好不回,于是实话实话。   “觉得眼熟。”   他这么一说,于是佩茶也朝他多看了几眼。   她记性好,马上想了起来。   “我们在清渡见过。”   段殊恍然大悟。   当时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小姑娘站在外面一直哭,段殊看着可怜,就安慰了她两句。   只是他也不敢多说,毕竟元睿心情极差,多说两句就没命了。   “段大夫尝一下我家乡的蜜枣。”傅瑜把白瓷碟往段殊面前推了推,说道:“这是佩茶特地带过来的。”   段殊一向喜欢吃甜食,可谓嗜甜如命。   只是前段日子因为吃多了甜食,结果拉肚子耽误了事,让他这段时间都不敢碰甜的。   现下看见,却又馋了。   只尝一口应当没什么事。   于是段殊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刚碰到舌尖就已经感受到满满的甜味。   段殊眼睛顿时亮了。   他吃过这么多甜食,还是头一次尝到这么令人惊艳的,仿若整个舌头的味蕾都被打开了。   吃了一颗停不下来的还想吃。   “要是早尝过,我之前从清渡回来就应该带一点。”段殊肯定道:“很好吃。”   “我这里还有。”佩茶很喜欢听别人说喜欢她家乡的食物,便说道:“喜欢的话可以带点回去吃。”   “那谢谢佩茶姑娘了。”在甜食面前,段殊一切风度原则都可以不要。   答应的如此爽快,丝毫犹豫都没有。   “你小心再拉肚子。”元瑾在一旁说风凉话。   “拉了也无妨。”段殊笑道:“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拉了我就自己治。”   说话如此直接,倒让佩茶有点不好意思。   这宫里的人,动不动就拉的,也太……不文雅了些。   她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姑娘的病到现在,多出去走走动动会更好。”   段殊起身的时候,一边笑眯眯从佩茶手里接过蜜枣,一边十分不走心的同傅瑜说话。   “谢谢佩茶姑娘。”段殊将油纸包着的蜜枣小心翼翼揣进袖里,道了谢。   “昭王要同臣一起离开吗?”段殊友情提醒:“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回宫了。”   “走走走。”元瑾反正也吃饱了,便跳了起来,同段殊一起离开。   .   “静王在朝中周旋多年,党羽众多,恐怕不止名单上这点人。”   常颢扫了眼名单上的一排名字,面色微沉,道:“这些人怕只是被拉出来垫背的。”   “朕知道。”元睿心不在焉,道:“元洵行事如此谨慎之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我们拿到名单。”   元洵现在穷途末路,命都在他手里,再怎样也翻不出一朵花来。   只是不将隐患除尽,终究是留有后患。   “现在朝中有人在帮他,这个人隐藏的很深,我查不到。”常颢说着,眉头已经皱起。   元洵已经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帮他的人是存了什么心思。   明知道回天乏术。   “还有,在如今的这些重臣中,魏正弋身为重将,远居关外,态度不明。”   常颢在朝多年,多方势力均有接洽,能从他嘴里被提到的人,也定然是极为重要的。   “劳烦国公爷多费心了。”元睿抬头看向他,笑言:“这些事情,朕不如国公爷通透。”   “国公爷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当初把朕从清渡带走,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今想来,也仍有这个本事。”   元睿突然提起清渡的事,倒让常颢愣了下。   毕竟过去这么久了。   他心思越发深沉,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不由让人去揣测,更深一层的意思。   便连常颢也是渐渐看不明白。   “今日忙了一天,朕乏了。”元睿坐下,眼眸微垂:“你也回去歇息吧。”   常颢行礼退下。   转身走到门口,他突然开口。   “皇上是君,臣永远是臣,身为臣子,从无逾越之心。”   元睿神色一顿。   听见这话,他目光愈冷,唇角动了动,却没说话。   他从没怀疑过常颢身为一个臣子的忠诚。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大祁,只要大祁能够蒸蒸日上,永保昌盛,常颢可以付出一切。   但两年前的那些事,他也忘不了。   常颢前脚才离开,采苓就过来了。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方才差奴婢送过来的。”采苓把油纸包放在书案上。   元睿面色依旧阴沉,没说话,只是拿了油纸包过来,打开。   他看着里面的枣糕,眉头皱起,脸色越发不悦。   “就这么点儿?”东头那家店的枣糕难买,一天一人只售一包,让佩茶去买,她应当是只买到这一包。   可一包分量也极多了,再加上傅瑜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可怎么送给他就剩这么点?   “昭王殿下嘴馋,吃得多了些。”采苓回答道:“皇后娘娘说,您不喜吃甜,送来这点让您尝尝味道。”   这话是傅瑜原话,但单独面对着元睿,采苓说的心惊胆战。   元睿冷哼了一声。   “我不喜欢吃甜食就让我尝个味,他喜欢吃就让他吃那么多。”   元睿还想着昨天晚上傅瑜护着元瑾的事。   “皇后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元睿脸色虽不好,还是拿了一块枣糕起来。   “今日娘娘心情不错,白日里同佩茶姑娘说了好些时候的话,晚膳时段大夫和——”   采苓顿了下,心尖提的更害怕,鼓了口气,这才往下说道:“和昭王都在 。”   “她没有问我?”元睿问道。   “没有。”采苓摇头。   “你回去吧。”元睿垂眼,冷然的摆了摆手。   “等等——”采苓刚走两步,元睿又喊住她。   “去告诉昭王殿里的人,昭王年纪小,正长身子,以后不许吃甜食。”   采苓心想,皇上怎么都管到昭王吃什么上面了。   她正要应下,元睿却又改口。   “算了,还是给他吃吧。”   “免得他吃不到又去找皇后。”   一下一个样,活生生小孩子置气似的。   采苓还等了会儿,确定元睿没有其他的吩咐后,才应了“是”。   元睿看着眼前剩下的这一点枣糕,舌尖甜意犹存,虽然不高兴,却还是都吃完了。 第14章   佩茶到皇城的第二日,精神便不大好了。   这里的气候环境和清渡都大为不同,睡了一晚之后,她身体极为不适。   头晕难受,吃不下饭。   早晨喝了点粥还全吐了。   “佩茶姑娘今早是否吃了许多蜜枣?”段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捂着肚子,额头还正冒汗。   佩茶愣了一下,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巴,擦了擦唇角的污渍。   如此狼狈的模样,叫外人看见了,也太丢脸。   “我上回拉肚子便觉得不对,甜食吃多了也不会如此,直到今天我又肚子疼,终于想明白了。”   “你今早吃的肯定是鱼。”段殊断定。   佩茶微惊。   他说对了。   喝粥的时候没什么滋味,就尝了几口鱼肉,吃着肚子便不舒服了。   “姑娘吃多了蜜枣,又吃鱼肉,再加上初来皇城水土不服,这个反应也正常。”   说着话段殊的肚子又叫了一下。   他马上捂紧,脸色更难看了。   “昨日姑娘给我的那些枣子,我没忍住全吃完了,后头又吃了些果子,这才——”   这才拉得这么厉害。   “莫怕。”段殊自身难保了,却还笑着安慰佩茶。   “我马上去给你开副药,熬了喝点之后,能舒服许多。”   段殊说着便打算去了。   “段大夫。”佩茶喊住他,犹豫道:“你……没事吧?”   他看起来好像比她严重。   “没事,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拉习惯了。”段殊摆摆手道。   段殊虽这么说,想的却全是佩茶昨日给他的那些蜜枣。   他吃过这么多甜食,她的还真是最好吃的。   回头得向她再要点。   最好能讨个制作法子什么的。   “这儿。”段殊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佩茶,笑着伸手点了点自己鼻尖。   佩茶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等她回到房间,一照镜子,发现自己鼻尖上乌糟糟的。   也不知道沾到了什么。   佩茶赶紧拿帕子沾了点水,略显手忙脚乱的,快速的去擦鼻尖。   擦着擦着脸就红了。   她有点认生,和不认识的人说话都要再心里再三斟酌,再加上脸皮子是真的薄,最怕在别人面前出丑。   这一下就在同一个人面前出了两次丑,实在是太丢脸了。   佩茶攥紧了帕子,舔了舔唇角,脸色颇为怪异。   她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最里面的一个盒子。   包了有足足三层,足见她对它的重视。   盒子里是傅瑜给她的首饰。   她还记得她说的话。   她说这些,是她阿娘留下来的,她想给她的弟媳妇。   看着这首饰,佩茶心里有点堵的难受,大约是自己曾经那些年的爱慕和欢喜,都在一朝化了泡影。   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这些她不能拿着。   拿着她心里不安。   这也是她这次同意来到皇城的原因。   她得亲自,把这些还给傅瑜。   它们是傅瑜的东西,不属于她。   .   太皇太后要见傅瑜。   长乐宫派人来接的时候,元睿不在。   他这几日心情不好,连来稚元殿用膳的次数都少了,仅有的两次,也是匆匆来匆匆离开。   采苓全程看着,心里是叹服的。   皇上这气生的已经明显成这样了,就差没直接来告诉她——   “我生气了,哄一句就能好。”   但皇后娘娘还能一切如常。   整个宫里怕也就她能够这样了。   “奴婢已经派人去禀告皇上了,姑娘您小心点说话就成 。”   采苓在傅瑜耳边小声的提醒。   “太皇太后很不好相处吗?”傅瑜倒也能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见她。   太皇太后身为元睿的长辈,自然也关心他,见她说的过去。   毕竟他在外那些年,是待在她身边的。   “倒也不是。”采苓摇头。   这事不好说。   先不管太皇太后意图如何,重点在皇后娘娘还不知道自己就是皇后这件事,皇上下了令,整个宫里的人都得瞒着。   但长乐宫里可不听这命令。   这个时间,太皇太后正在院子里喝茶。   旁边徐婵宁陪着她。   徐婵宁这段时间来长乐宫来的勤,总得待上一两个时辰。   太皇太后一向疼她,加上现在不比以前,也就婵宁还能陪她说说话,老人家心里自然也欢喜。   “你可曾见过她?”太皇太后问徐婵宁。   “未曾。”徐婵宁正在泡茶,手上一边动作一边说道:“皇上将娘娘保护的极好,外人连进稚元殿都不许。”   “一登基便立后,还是匆忙了些。”   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徐婵宁动作顿了一下,抬了下眼,去看她的神情。   太皇太后神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应当是极为优秀的女子,才得皇上如此倾心。”徐婵宁说话圆润,滴水不漏。   太皇太后眼帘微垂,没再说话。   应当在思考什么。   她这几个孙辈里面,最看好的无疑是元洵。   不然当初也不会把自己的孙侄女徐婵宁许配给他。   她想的是,将来元洵当了皇帝,皇后自然就是婵宁了。   这样她也算满意。   可既然如今是元睿坐了皇位,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他从小就不在宫里,祖孙两人见面都没有几次,实在没什么感情。   这几日思来想去,皇后还是要见一见。   “听说她体弱多病 。”太皇太后接过徐婵宁递过来的茶盏,微抿了一口,道:“病殃殃的人,我还是……不大喜欢。”   这些年来,她把婵宁朝着皇后的方向培养,就是希望他们徐家可以再出一位皇后。   如今看来,已经难实现。   “段大夫医术高超,听说皇后已经好转了许多 。”徐婵宁最为知晓太皇太后言下之意,却偏偏只朝着表面上那点事说。   太皇太后哪里是不喜欢她体弱多病。   一个人,只要她下意识觉得她不好,那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总能挑出许多的刺来。   正说着话,傅瑜已经到了。   元睿之前下的命令,太皇太后倒也知道,她虽不晓得元睿为何如此,却依旧循了他的意思。   让自己宫里的人莫要向皇后行礼。   傅瑜被人带着往里面走,也不太晓得这宫里的礼数,内心难免忐忑。   听采苓方才和她嘱咐的话,大抵晓得,太皇太后似乎不大喜欢她。   她应当万事小心谨慎。   她不想给元睿带来麻烦。   太皇太后一直低着头在喝茶,听见脚步声愈近,也依旧悠闲着,头都未抬。   傅瑜刚要行礼——   “免了,哀家不喜这些礼数。”顿了顿,又道:“再说你未必也能礼数到位。”   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傅姑娘果真是国色天香的容貌,看了叫人心动。”徐婵宁笑着开口,接着手上没闲着,给太皇太后递了糕点过去。   “你今年二十三了是吧?”太皇太后又问。   “是。”傅瑜站在原地,应了一声。   “不说在皇城,这就是民间,二十三的女子,都好几个孩子满地跑了。”   太皇太后接了徐婵宁的糕点,还是没抬头。   “之前有说过一门婚事,但中途出了变故。”   傅瑜格外柔和的声线,听起来倒也没人让人反感。   “再加上我身子不好,没再考虑过婚事。”   说话倒是不卑不亢,听着不像病殃殃的人。   太皇太后顿了下,抬头,缓缓朝她看过去。   入眼一身素雅,身子着实是清瘦,再往上,看到她的脸。   太皇太后眸光微顿,手指捏着茶杯,略微收紧。   茶盏中,茶水晃了晃,荡出涟漪。   她把茶盏放下。   “你走近些。”   徐婵宁脸色也着紧起来。   她明显看着太皇太后这一抬头,神情就不对了。   和方才的冷漠疏离截然不同。   傅瑜往前走了两步。   太皇太后却更紧盯着她的脸。   这时候门外传来喧闹声,元睿直接闯进宫门,大步往里面,几乎是跑着的。   “你姓傅……”太皇太后嘴里呢喃,眉头皱起,看着她,有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元睿一把拽住傅瑜的手,就把她往自己身后拉。   “皇奶奶,阿瑜她身子不好,不能多吹风。”元睿着急,却是连礼节都不顾,直接道:“出来这么久,我该带她回去了。”   太皇太后一向不喜欢他,他敬她是长辈,向来也只是疏离的孝敬着。   既然不喜欢他,自然更不会喜欢他的皇后。   更何况她现在身边还有她的那位好孙侄女在。   只怕她会为难傅瑜。   太皇太后收回目光,垂眼间,眸子里似有泪花。   低下头没再说话。   “待阿瑜身子好些了,我再带她来,好好给皇奶奶请安。”   元睿护着傅瑜,向来何都不惧。   更何况他本就狂妄。   在这长乐宫里也丝毫不收敛。   等了会儿,见太皇太后没有反应,他拉着傅瑜,便往外走。   两人离开后,亭子里安静下来。   徐婵宁把茶水往前递了递,太皇太后仿若无察。   许久,她才低低开口。   “皇上的性子,真和冷宫里那位一般无二。”   虽在说皇上,徐婵宁却总觉得,太皇太后在想别的事情。   她心中好奇,百般按捺。   张了张口,还是没问。   她如今万事行在刀尖上,要处处小心,说话做事,都要斟酌再三。   元洵剩下的只有她了,她要为他守住最后一线生机。   “阿宁,你先回去吧。”太皇太后摸了摸她的手,笑道:“这几日便好好歇息。”   意思是让她这两日不要进宫了。   “是。”徐婵宁应下。   待人走后,太皇太后沉默许久,才看向旁边的宫女,吩咐道:“皇后家世,派人去查一查。” 第15章   “阿姐你没事?”从长乐宫出来后,元睿便十分紧张,停下脚步,目光自上而下扫过。   “没事啊。”傅瑜笑着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元睿为什么这么紧张,看他样子像出了天大的事一样。   可她才和太皇太后说了短短几句话。   “这几天不都生我的气,不愿和我讲话吗?”傅瑜笑了起来,对上他正急切的目光,问道:“现在愿意说了?”   元睿的性格,傅瑜最清楚。   他以前就有点喜怒不定,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便生闷气不理人。   “太皇太后不太喜欢我,我怕她会为难你。”元睿脸色别扭,不接傅瑜的话,只是自顾说着。   “她还只问了我一句。”傅瑜顿了顿,道:“问我二十三了为何还不婚嫁。”   “你怎么说?”元睿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着急。   “事实如何便是如何。”傅瑜不忌讳这个,但她知道,在别人眼里,这个年纪还待字闺中,那便是老姑娘了。   “阿姐你是……还记挂着他吗?”元睿看了傅瑜好几眼,问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   他没提那个名字,是怕提起来自己会控制不住生气。   但这个问题,他又想问很久了。   “啊?”傅瑜愣了下,接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孟澜清啊?”傅瑜摇摇头:“我记着他干什么。”   “当初要不是我,你和他都成亲了。”元睿眸光微闪,仔细点看,他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傅瑜模样生的好,出了名的貌美,清渡的人,大多都知道她。   十七八岁的时候,上门说亲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在那么多人里面,她只看中了孟澜清。   孟家书香世家,祖上几辈是当文官的,孟清澜也是一副典型的书生模样,长得清秀瘦弱。   当时元睿就不喜欢他。   他太瘦了,太弱了,成天只会拿着书本,定然保护不了阿姐。   他们婚事定在春日惊蛰那一天,过完年不久,傅瑜便会嫁过去。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元睿出事了。   她心情悲痛,再加上身体每况愈下,婚事自然也就取消了。   这事不了了之。   “我当时想,总要嫁人的,孟大哥人挺好。”   过去这两年,婚约虽然取消了,但她生病的时候,孟澜清还来看过她。   “他对你不也挺好的嘛。”   “我才不稀罕……”元睿小声的嘀咕。   傅瑜没听见元睿说了什么,想着又道:“孟家一家都离开清渡了,我也再没知晓过他的消息,想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娶妻了吧。”   说实话,傅瑜都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样子了。   毕竟加起来两个人也没有见过几面。   “娶个屁。”元睿声音越发的小。   “什么?”傅瑜听见他说话了,却没听清楚。   “没有。”元睿摇摇头:“先回去吧。”   .   这几日因为不高兴元瑾喊傅瑜阿姐的事,元睿都没有好好陪她吃过饭。   虽然他现在心里依旧不舒服。   他给元瑾布置了学习任务,不完成不能出门。   就他那小傻呆瓜脑袋,没个几天完成不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他都甭想来找傅瑜了。   可元睿没想到,快用膳时,佩茶来了。   倒是把她给忘了。   元睿心里懊恼。   他之所以请佩茶来皇城,是怕傅瑜一个人会待着闷,她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肯定会有不习惯。   所以他思前想后,觉得要找些熟悉的人来陪陪她。   听闻这两年里,佩茶一直陪着傅瑜,生病的时候,也悉心照顾。   佩茶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木匣子,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着,简直是如珠似宝。   “阿瑜姐姐,我——”佩茶往里走,走近了抬头才看见元睿。   她脚步顿住,瞳仁惊惧,话停在了喉咙里,卡住了一般说不出来。   此时再见到元睿,佩茶只觉得,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完全陌生的,让人疏离不敢靠近,再近一步,都会被他身上的气势逼退。   佩茶实实在在的恐惧。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忘忧了。   而是当今圣上。   佩茶愣了许久,才磕磕绊绊的开口:“参、参见皇上。”   她也不会宫里的这些礼数,不过是看着样学着别人来。   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不对的话,千万不要被怪罪。   “手上拿的什么?”元睿一眼便看到她手上的木匣子。   当下他觉得眼熟,却又没想起来。   “是……”佩茶犹豫了片刻,答道:“是阿瑜姐姐的东西。”   元睿看了采苓一眼。   采苓便从佩茶手里把匣子拿了过来,打开,放到元睿面前。   “我给你了,便是你的东西了。”傅瑜说道:“你好生拿着便好。”   佩茶连连摇头。   她哪里敢。   “这好像是……”元睿看着木匣子里的这些首饰,似乎认出来了。   “是我阿娘留下的。”   傅瑜说道:“佩茶照顾我这些年,我也没什么好给她的,这些算是我最后的家当,给她是应该的。”   傅瑜没有提“弟媳”这回事。   她倒是想撮合佩茶和元睿,可也不知道元睿有没有这个意思,毕竟现在身份处境都大为不同了,她也知道,说话要谨慎。   “阿娘留下的……”元睿看着这盒首饰,仔细回想,终于想了起来。   以前傅瑜提过一次,说他日后要是娶亲,就把这些首饰给他的媳妇。   “阿姐你的东西,你自己拿着。”元睿把匣子关上,硬塞到傅瑜怀里。   傅瑜倒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是阿娘留给你的,你要好好保管。”元睿强调道。   “没有,这是——”   傅瑜话没说完,被元睿打断。   “沈佩茶这两年照顾你,确实应当感谢。”   元睿抬头看向佩茶,说道:“朕赏你黄金百两,想要什么衣裳首饰,都尽管去买。”   顿了顿,他又道:“多谢。”   没给傅瑜和佩茶再说话的机会,他直接让采苓送佩茶回去。   “你干嘛对人家那么凶?”傅瑜终于没忍住,说道:“佩茶她是因为你,才会一直照顾我的。”   “所以你就把这个给她了?”元睿才不管什么因不因为他的事,他眼里只有这盒首饰。   傅瑜点了点头:“是一方面。”   “不许给。”元睿半天憋出这一句话来。   他不敢看傅瑜,低着头说:“是你的东西。”   “我也就这点东西了。”傅瑜把匣子放下,道:“但迟早是要给出去的。”   “不会。”元睿立马反驳。   “啊?”傅瑜愣了下。   元睿今天说话有点怪怪的,可具体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   “我是说……”元睿很没有底气的解释道:“阿姐现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拿最后的家当去送人。”   “这不一样。”   “阿睿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有的话,作为姐姐,我总该表达点什么。”   傅瑜正看着元睿,眸光柔和,鬼使神差的,元睿点了点头,应道:“有。”   “是我认识的吗?”傅瑜一喜,追问道:“还是皇城里的?”   元睿到这个年纪,该娶妻了。   她日后回了清渡,便很难再知晓他的消息,在这之前,要是能看到元睿成家,那也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她……”元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来我不认识。”傅瑜笑了,心情愉悦不少,道:“定是这皇城里的哪位千金小姐,阿睿以后想说了,带她来见见我。”   “能让我们阿睿喜欢的,一定是个好姑娘。”   元睿眸光暗了暗。   “阿姐,过两日我带你去宫外骑马吧,正好你身子好多了,出去玩一玩,好的会更快。”   元睿说着转移了话题。   “好啊。”傅瑜应下。   “今天阿瑾没有过来吃晚饭。”宫人端了菜上来,傅瑜便想起了元瑾。   他这几日,日日到这个时辰便会过来。   小贪吃鬼,别看个子小年龄小,吃起东西来一点不含糊。   “阿姐,你干嘛总念着他。”一听元瑾,元睿脸就拉了下来。   “他自己宫里又不是没有饭吃。”   “所以你这几天在跟他一个小孩子生气?”傅瑜问道:“气什么?气他吃得多?”   元睿暗暗磨了磨牙,低下头来,默默扒拉了几口饭,不说话了。 第16章   春分这日阳光极好,微风拂面,清香犹存,倒有一种身处清渡的错觉。   先前便说好了,要带傅瑜出去骑马。   她来皇城这么多日了,每日除了养病还是养病,总是待在宫里,还没有带她去外面走走。   正好元睿今日也得闲。   这一趟出宫,除了元瑾耍赖死活要跟着去,佩茶和段殊也同行。   原本是让元瑾待着后头马车里,他偏不,悄悄爬上傅瑜这辆车,坐在傅瑜身边,紧紧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放开了。   元睿凶他,他也就当看不见。   这段时日以来,他过得极为爽快,无论元睿想对他做什么,只要往傅瑜身边躲,元睿就什么也做不成。   他个坏心眼的,还拿学业罚他。   不过元瑾也学精了。   他和元睿斗智斗勇,更何况现在有后盾,更加肆无忌惮。   马场在皇城的西郊,守卫森严,里头也是才收拾过。   春日是草木生长的季节,一眼望去,草木茂盛,马场外树木高大葱郁,错落有致,风景极好。   傅瑜一路看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和清渡全然不同的景色,却让她心里陌生的欢喜,再说到骑马,她也是十分期待的。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像每一个健康的人一样,经历这些看似普通的活动。   “阿姐你喜欢哪匹?”马厩里马匹众多,都是优良品种,乍一眼看去,傅瑜也看得眼花缭乱。   她不太懂这些,于是摇了摇头:“你选吧。”   “那便这匹。”元睿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黑棕马儿。   毛色光滑油亮,颜色极为纯正,壮硕矫健,倒是漂亮的紧。   傅瑜没意见,点了点头。   “我要这个。”元瑾可兴奋,小矮个跳着跳着,指着旁边的一匹马,喜爱的不行。   元睿没理会。   他往后头看了一眼。   侍卫牵了一只小马过来,四条小短腿,瞪着眼,模样憨憨的。   侍卫牵着马到元睿身边,意思就是让他骑这匹了。   “我不。”元瑾立马摇头拒绝,道:“不要这个。”   为了今天出来骑马,他还特意穿了一身新的骑马服,格外潇洒。   那怎么能骑这样一匹马。   他骑术还是不错的,可以和他们骑一样的马。   “就你那短腿,马镫都够不到吧。”元睿冷哼了一句,说道:“你只有这个,爱骑不骑。”   元睿转过头来,不理会他了。   “阿姐,我扶你上来。”元睿朝着傅瑜伸出手。   “手拽住这里,抓紧,然后左脚踩在马镫上,右脚踩地用力。”   元睿一边手扶着傅瑜,一边指导她上马。   原本手是放在她的胳膊上,她跨腿上去的时候,元睿一手虚扶在她的腰间。   傅瑜身子微晃了一下,元睿手臂往前,下意识扶住。   她腰细的不盈一握,软白似水,元睿只碰到片刻,身体瞬间就僵硬了。   直到傅瑜的声音传来,他才稍微缓过神。   “阿睿?”傅瑜新奇却又害怕,紧紧的拽着缰绳,坐上去后,一动不敢动。   “阿姐,我先拉你慢慢走,你感受一下。”   元睿反应过来,慌张的别开目光。   这里所有的马都是经过了元睿精心挑选的,全都温顺的很,一点也不会伤害到人。   傅瑜坐在马上,身体僵硬着,同时全神贯注,抿着下唇,盯着前面的路。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元睿回头看她。   傅瑜紧张的眉头完全皱了起来,唇瓣都被她咬红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阿姐。”元睿突然叫了她一声,笑道:“我放手了。”   说完,他手指一松,绳子应声而落。   “不、不行……阿、阿睿你……”傅瑜开口,说话磕磕巴巴起来,看见元睿竟然真的放了手,她吓得脸都白了。   元睿只松开这么一下,又马上拿起来。   在傅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时,他又扯了扯她的衣角。   傅瑜这气一松一紧,脸色缩的更加害怕。   元睿倒是笑得更开心。   “你别闹。”终于意识到元睿在故意逗她。   傅瑜身体往左晃,元睿又去拉她右边衣角,只顾着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   “阿姐我说了别怕,你肯定不会摔下来的。”   正说着,马前蹄突然一沉,傅瑜身体隐隐失去平衡,下意识拽住了元睿的手。   倒也只是晃这么一下,人还坐的好好的。   看她吓成这样子,元睿笑得更厉害。   “阿姐你别板着脸啊,笑一笑好看。”元睿眸光微动,挠了两下她的痒痒。   傅瑜这一直绷着的心弦陡然松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傅瑜笑了,元睿也就不闹了。   “今天天气多好啊。”元睿继续拉着缰绳,脚步轻快起来,连说话的时候,尾音都欢快的扬起。   “阿姐笑一笑,天气好像更好了。”   .   两人在马场里地形平坦的地方慢慢走了有一小会儿。   元睿仍旧是牵着傅瑜,但她明显放松了不少。   前面不远处元瑾和小马已经建立起了十分良好的友谊关系,踩着小短腿虽然跑不快,但迎着风,也十分欢快。   就连佩茶在段殊的指导下都已经开始慢慢的跑起来了。   傅瑜看着,颇为羡艳。   她身子不好的缘故,做什么事都得慢慢来,不能太急于求成,她自己也都是知道的。   元睿一眼便察觉到她的情绪。   他往后退了一步,手上一下抓紧,只轻轻一跃,便上了马,坐在傅瑜身后。   两只手绕过她身体两边去握缰绳,熟练的围在自己手掌虎口处。   动作利落潇洒。   这时候傅瑜还没反应过来。   她整个人已经落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原本还微微摇晃的身体稳住,胸膛宽阔厚实,两只手臂更像铁栅栏一样,把她人牢牢的锁住。   方才那仅有的一点害怕一扫而空。   可傅瑜心下却更快的跳了起来。   心尖上有微触的异样,离得这么近,她慌的连咽几下口水,垂下眼来,一时说不出来。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阿姐,带你体验一下真正的骑马。”元睿笑着,声音也大了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傅瑜后背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说完,马儿跑了起来。   和之前慢慢走着不同,速度渐渐变快,风吹在脸上也大了起来,春日泥土的清香,树林间清风朗朗,便是无比的畅快。   傅虞被他抱着,根本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摔下来。   这担忧一放下,心情也跟着马儿的蹄跑放松了下来。   真是之前都从未感受过的。   豪放与畅快,在这天地之间,释放的的尽情。   元瑾追在他们后面,仗着自己这匹小短腿马,紧赶慢赶的,还硬是追上了。   “元睿你越发不厉害了。”元瑾追就追吧,还非要挑衅,明知道是元睿带着傅瑜不好跑太快,他还要说。   元睿简直懒得搭理他。   元瑾一身黑色劲装,小小年纪却也将马匹驾驭的极好,只当玩乐,没有丝毫惧意。   他超了元睿,更加开心,两腿一夹马肚,跑的更快了。   却就在这时,马蹄突然绊了一下。   真是腿短的亏,整只马儿往前倾,几欲摔倒。   元瑾下意识拉着缰绳往后。   但他力气太小了,根本拉不动。   “啊——”真的要摔倒了……元瑾终于吓得喊了起来。   身后元睿目光一紧,速度猛然加快,骑着马两步跑到元瑾身边,左手稳住傅瑜,右手拽住元瑾衣领,直接把人拎了起来。   人被拎起的瞬间,马儿也绊倒在地。   元睿松了手,直接把元瑾扔在草地上。   接着他一拉缰绳。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一天到晚你能做什么好事。”元睿嫌弃的皱眉,站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被摔了个屁股墩的元瑾。   “回去,让段殊给你看看。”元睿勒令道:“今天不准再骑马了。”   元瑾方才那一下是真的被吓到了,直到现在人落了地,屁股一阵阵的疼,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马上。   刚才是……元睿救的他?   元睿竟然会救他?   依他那冷血无情的性格,应该是眼睁睁看着他摔倒,然后再漠不关心的嘲笑才对。   再说了,元睿是用哪只手救的他?   他手都废了一只了,还能一边骑马一边把他提下来吗?   真是害怕的脑子不清醒了,元瑾才会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   就是之前固有的认知被打破,脑袋有点乱乱的。   元瑾头一次没有反驳元睿,他停着缓了缓,而后两手撑着地,爬了起来。   因为屁股还疼,爬起来对他而言都颇为艰难。   大眼睛睁着鼓鼓的,哪怕浑身都疼,也硬是一声不吭。   算了,那就去找段大夫看看吧。   “小六——”傅瑜亲眼看见刚刚那一幕,吓得不轻,看见他一个人一瘸一拐往回走,不禁要下马来。   “别摔坏了,要是伤到骨头更不好。”   “阿姐。”元睿拉住她,不让她下马。   “我手也可能受伤了,你怎么不担心我?”元睿左手无力的抬了抬,神色难受又无辜。   他个小屁孩摔就摔了,小孩子哪有不摔几下的,摔一摔疼一疼他就长记性了。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元睿回头看傅瑜。   两人目光对上,霎时间凝住,傅瑜心跳快了一下,先移开了目光。   “我们也回去看看吧。”她说道。 第17章   因为突然发生的意外,所有人都停下了。   段殊嘴里含着蜜枣,还没咽下去,正在使劲的嚼,腮帮子鼓的意外滑稽。   这甜味太吸引人,以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想的是一定要先咽下去。   不咽下去自己多吃亏。   吃一个就少一个的蜜枣。   昭王和皇上……   段殊左右看了两眼,在接收到两个人都受了伤的信息后,突然便不晓得,应该先给谁诊治。   “给他看。”元睿开口,嫌弃的看了元瑾一眼。   “免得摔出问题了还怪我。”   说完元睿长腿一跨,在椅子上坐下。   于是段殊就先去给元瑾诊治了。   元睿动了动自己的左手。   其实还好,这只手上的伤,总是好一点又反弹回来,如此反复,他都已经习惯了。   “皇上,昭王并无大碍。”段殊仔细的看过之后,朝着元睿道:“都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回宫后上点药便好了。”   段殊说完,便要看元睿的手。   元睿抬头扫了他一眼。   “不用了。”   元睿脸色不太对劲。   “真是被你扫兴完了。”元睿瞪了元瑾一眼,起身,不大高兴道:“回去吧,再待着你该把自己摔死了。”   元睿语气尖锐冷漠,元瑾耷拉着头,只觉得十分难过,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元睿沉着脸,闭着眼睛坐在一边,像是困了。   “你明明很关心元瑾,还那样说他。”傅瑜开口,说道:“怪不得他不喜欢你。”   “我要他喜欢干什么。”元睿睁眼,眼底黑压压一片,语气格外不屑一顾。   “他是你的血缘之亲。”   傅瑜这话一说出来,元睿表情就滞住了。   一语中的。   傅瑜怎么会不知道,元睿他向来最渴望的,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和他有着相同血缘的亲人。   所以他看起来针对元瑾,讨厌他,苛责他,可又哪里真正的对他做过什么。   不然就凭元瑾日日一口一个“元睿坏蛋”挂在嘴里,元睿也能治他的罪。   可他没有。   元睿眼帘垂了垂。   “回去还是再看看他的伤,我总觉得他走路模样不对,怕不是还有其它问题。”傅瑜琢磨着说道。   “皇上,前面好像是赵将军的人。”马车行走的速度渐渐慢下,外面有侍卫禀报。   元睿掀开帘子。   这才下了山。   山脚这一块,确实有驻扎的军队。   赵于义身为大将军,不仅掌控兵权,更是有一支自己的精锐部队,唤作“鹰卫”。   每个人左手衣袖上都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是他们的独特标志。   远远看去,人不多,只有十几人。   那队人马朝着元睿这边过来,离得越近,便看见领头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女子。   准确来说,是位少女。   她骑着马,英姿飒爽,一直到元睿的马车前,才停了下来。   “臣女赵漪,参见皇上。”声音清脆明艳。   是找将军那位唯一的女儿,今年方才十六。   可着气度架势,却和她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符。   甚至只是通过这马车,就认出了里面坐着的人是元睿。   上前行礼,不卑不惧。   元睿闻言,掀开帘子。   “免礼了。”   “赵将军可在?”元睿问道。   赵漪摇摇头,回答:“家父不在。”   “这十几名鹰卫,是家父特地拨给臣女,供我差遣。”   赵漪知晓元睿的意思,便主动解释了。   赵于义是真的宠这唯一的女儿,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连鹰卫都拨给她了。   “那你今日是去往何处?”元睿笑了笑,颇为好奇。   赵漪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为难,并未答话。   “不说便算了,朕只是问问。”元睿语气轻松,倒像是不在意的模样。   简短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元睿放下帘子,示意赵漪可以离开了。   关帘的最后,他手指微扣木弦,停顿了一下,极其细微又迅速的动作。   于是赵漪前脚才离开,一涧便从阴影中出来,悄无声息追了上去。   .   元瑾脱了个光光,趴在自己房间的榻上,后头小宫女在给他擦药。   小孩子的皮肤本就白嫩,这猛然摔这么一下,小屁股上红一块紫一块,乍看挺瘆人。   元瑾下巴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只觉得屁股上疼意越发明显。   明明也没伤口,可药膏涂在身上,就莫名的特别疼。   原本今天是可以玩得很开心,都怪他摔这一跤。   元瑾睁着眼睛,眼眶里一片湿润,眨了眨眼,眼泪就滑了下来。   “我想母妃了。”   要是母妃在的话,她一定会特别温柔的哄他,给他擦药,还会在身边陪着他。   但自从母妃走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宫里,根本没有人陪他。   “母妃……”元瑾越想越难受,喉咙像被眼泪卡住了,一阵又酸又涩的哽咽。   而这时候元睿正好走到门口。   他只是路过,就正好过来看看。   门口的宫人正要行礼,元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元瑾毫无所察,嘴里不停唤着母妃,哭得更厉害了。   年纪小的孩子,本就会格外依赖母亲,特别是受了委屈之后。   “他总这样哭吗?”元睿出声问旁边的宫女。   “倒也还好,一月里有个两三回。”   朝中大变,以往熟悉的人都离开了身边,   “原本罚他的那些,今天就算了吧。”元睿淡淡吩咐了一句,想了下,又道:“吩咐厨房给他做点甜食。”   说完,元睿往里又看了一眼,那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   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宫门。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   元睿出来后,没回稚元殿,反而过了桥,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得越远就越荒凉,在这春日万物生长的季节里,竟是触目可见光秃秃的树枝,以及萧瑟落满地的枯叶。   宫墙斑驳,落败荒凉。   元睿推开宫门。   院子里倒很干净,枯叶被扫在一旁,地上一片散落的都没有,东西虽旧,却都十分干净。   房间里能隐隐听见一些声音。   元睿大约是有些紧张,一边往前面看仔细听着声音,一边试探着慢慢往前面走。   右手垂在身侧,下意识握了起来。   走了没两步,房间里面传来声音,冷漠又平静   “滚,不想看见你。”   元睿脚步猛然顿下。   他手握紧,怔怔看着禁闭的大门,喉咙酸涩,眼睛不自觉的就红了。   沉默了许久,他开口,声音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我……可以救你出来了……”   “不必。”   元睿下一句要说的话又堵在喉咙。   他想说,再过几日是他的生辰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可现在他这么问大概也不会得到回答。   他垂眼,眼睛里委屈又落寞,看着自己的脚尖,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   就这么站着,许久都没有动。   双脚如千斤重,似乎迈不开一般。   夜里刮起了风,吹起衣角一掀一掀的,发丝跟着风,也扬的微微凌乱。   .   白天玩得太开心,也玩得累,傅瑜回来才坐下,吃了两口饭,便觉得有些困了。   于是她便上榻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极熟。   应当还是半夜里,天没有亮,大抵是因为傅瑜睡得早,醒的也早。   一睁眼看到有人在床边。   傅瑜顿时吓了一跳。   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元睿。   元睿还穿着白天骑马时那件衣服,看他模样,是半蹲在床边,低着头,看不清脸。   “阿睿?”傅瑜觉得奇怪,疑惑的打量了两眼后,出声唤了一句。   元睿身体动了一下。   他伸手似乎在抹眼泪,抹了两下之后,依旧没抬头。   傅瑜已经察觉到不对了,支着身体从床上起来,刚要下床去看,元睿紧抿着唇,抬头了。   他眼睛红的格外厉害,脸颊还挂着泪水,少年的坚毅傲气在这一瞬间却倾数散开,委屈可怜,在时刻牵动着人的心。   “怎么了?”傅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心也跟着一下提了起来。   他以前就好强,从不轻易流泪哭泣。   现在更是能忍,手上伤成那样,普通人绝对难以忍受,但他都能一声不吭。   傅瑜还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阿睿,你别吓我。” 第18章   元睿没想到傅瑜会突然醒过来。   他从冷宫回来,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外头有点冷,这屋里暖和,待着就让人不想动了。   元睿睁了睁眼,大概是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泪珠滚大一颗,含在他的眼眶里,已经开始晃荡了。   眼底红的简直可怕。   “没怎么。”他摇摇头,尽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小声道:“就是外面太冷了,冻到了。”   早就过了冬日严寒时候,晚上只能算有点凉,冻倒是不至于。   “知道冷还不多穿一点。”傅瑜虽然知道他不是说真话,却还是嘱咐他道:“以前也是让你多穿不听我的话,结果一个接一个的打喷嚏,最后还是要吃药。”   “我记得以前有个老大夫给你看过,说你身体里入侵过重的寒气,天冷一点就要注意。”   傅瑜慢慢说着,想起以前的事,笑了起来,语气越发柔和。   “不过这宫里的太医医术都很厉害,段大夫更是手艺高明,肯定能治好你这点小毛病。”   “就算治好了也不能肆意妄为,要多注意身体。”   傅瑜越说,元睿喉咙就越酸,脑子里大抵也不太清楚她说了什么了,只是眼前又渐渐一片模糊。   很小的时候被人推进水里,那时候大冬天,冰水刺骨,他在里面待了足足半刻钟。   被人拉上来的时候,他浑身冰冷,用好几床被子裹着,旁边烧着碳火,也没能让他回温过来。   之后几天就是发烧。   发烧过了,看起来虽然好了,但身体就落下了这个小毛病。   但和其它的比起来,这个确实已经算不上什么。   “阿姐,我就是不高兴。”元睿看着她,既然止不住眼泪,也就不忍了。   话都闷在喉咙里,语气沉沉的,像个小孩子在抱怨。   耷拉着头,提不起一点精神来。   “不高兴什么?”傅瑜看着他,出声追问。   “我……”元睿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我不喜欢元瑾也叫你阿姐。”元睿想了想还是说:“我也不喜欢他总陪你一起吃饭。”   “上次的枣糕,本来剩下都是我的,都快被他吃完了……”   元睿一条接一条的抱怨,越说着话,眼角就在渐渐垂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情实感的不高兴了。   “他才七岁。”傅瑜不禁笑道:“听说他母亲刚去世不久,他又这么小,难过的时候,给他吃点好吃的怎么了。”   “你说要吃,我又不是不给你。”   “可我觉得阿姐就是偏袒他了。”元睿犟道。   就因为元瑾是小孩子,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待在傅瑜身边,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好好,我错了。”傅瑜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于是都顺着他来,应道:“以后都偏袒你。”   “佩茶再带枣糕过来,我全部都留给你,一口也不给元瑾。”   “好,”元睿竟然点了点头。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元睿低头不语,期间只是抹了两下眼泪。   傅瑜也静静的陪着他。   “我母亲还活着。”元睿突然开口。   傅瑜闻言,愣了下。   没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她一直就不喜欢我,从我有记忆开始,没有喜欢过。”   元睿说到这里,声音又哽咽了。   他顿了顿,大概是在平缓情绪。   “她出身小户人家,十六岁那年,遇见父皇,后面她进宫,封妃,生下了我。”   往事具体如何,元睿并不清楚。   “听宫里年纪大一些的宫人说,刚开始我母亲很得宠,几乎是独宠。”   “后面她又怀了孕,只是不到三个月,孩子就没了。”   “从那时起,她便性情大变,不仅不理父皇,也开始不理我,唯一还会和我说的话,就是骂我。”   “她甚至能看着别人把我推进湖里,无动于衷。”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讨厌我到这个地步。”   她的亲生骨肉,她竟然想他去死。   一个母亲做到了这一步。   这是多大的恨意。   “我甚至怀疑,当初我出事,失忆,也和她有关。”   说到这里,元睿已经在尽力克制着自己声音里落寞的情绪。   “我回来之后,她已经进了冷宫。”   “听说是她暗杀了父皇,没有成功,本来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父皇只是把她打入了冷宫。”   说完这些,元睿又沉默了。   “我刚刚去见了她。”   本来不想告诉傅瑜这些,所有的肮脏和怨恨,她都不需要知道。   更加不想让她为他担心。   可有些话,他想说又没有人能说,只能和她倾吐。   接下来他不说傅瑜也能知道,肯定是以不愉快告终的。   所以他刚刚哭,是因为这个。   母亲是他心里的一道结。   自从他不被母亲所喜爱之后,所有的人似乎都开始厌弃他。   父皇,皇奶奶,以及那些所谓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他们其乐融融。   他一人被排除在外。   再加上他还离开了这么久。   于所有人而言,他更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了。   这时候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用。   傅瑜知道,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静静的陪着他。   .   天已经快亮了。   元睿昨天哭累了之后,是趴在床边睡着的。   早晨傅瑜起来的时候,他还在睡。   傅瑜小心翼翼的下了床,一点都没有打扰到他。   约摸三刻钟后元睿醒来。   一睁眼房间里空荡荡的,不见傅瑜的身影。   他起来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她。   可才起身,傅瑜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了。   后头跟着好几个宫女,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怕皇后摔倒,想从她手里接过盘子,但皇后又不让,于是他们只能寸步不离的紧紧跟着。   “阿姐,这些你让她们拿就可以了。”元睿赶紧从她手里接过。   随意的往后面扫了一眼,几名小宫女吓得白了脸,不敢看他,赶紧低下头来。   她们刚刚似乎看到皇上的眼睛红的厉害,只是一瞬之间,她们不敢多看,更不敢妄加揣测。   “没事,又不重。”傅瑜笑了笑,松手,任着元睿把东西从自己手里拿了过去。   “真的好久没有下厨了,进厨房都觉得有点陌生,随便做了点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做的鸡肉烧麦,一碗粥,一碟小菜。   很简单,也很不费力气。   是以前在清渡的时候,傅瑜经常会做的早餐。   牛乳羊乳之类那时候是吃不起的,顶多也就是磨点豆浆煮来吃。   早上包子馒头烧麦之类,总之十分简单。   傅瑜坐下,拿筷子夹了个烧麦到元睿面前,笑道:“阿睿多吃一点,全都是阿睿的,我也不和你抢。”   她故意这么说的。   元睿都没拿筷子,直接用手,拿起就扔到了嘴里。   嚼了两下,咽下去,好吃的“呜呜”两声,直点头。   喜欢的不得了。   “阿姐也吃。”元睿拿筷子夹烧麦到她碗里,笑脸盈盈的看着她,显然心情十分的好。   他又说道:“我的东西就是阿姐的东西。”   傅瑜拿筷子夹起,送到唇边,小小的咬了一口。   有点太油了。   她实在是太久没有下过厨,以至于刚才她站在厨房里,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惊慌感。   全程做的也不是太顺利。   幸好结果还不算太糟糕,能吃。   可看元睿吃的像个傻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   “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傅瑜出声问道:“想要什么礼物?”   元睿愣了一下:“阿姐你怎么知道?”   他失忆的时候,生辰是挑着和傅瑜同一天过,而现在,他也没有告诉过傅瑜有关这些。   “我问采苓的。”傅瑜语气缓慢的回答:“总要真正给你过一次生辰,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元睿动作顿住。   他抬眼看向傅瑜,看了两眼后,目光收回,眼里闪烁意味不明。   他大概听懂了傅瑜的意思。   给他过完这个生辰,她就要离开。   她更喜欢清渡,而不是这个到处都是规矩和礼节,冰冷至极的皇宫。   “阿姐想送我什么,就先给我准备着。”元睿心里梗了下难受,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依旧轻松道:“等到那天,我还要跟阿姐讨要其它的。”   他有想要的东西就好,至少让她能有方向,真的能留下点什么。   “好,都听你的。”傅瑜点头答应。   元睿真把今天桌上所有的食物都一扫而空。   他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道:“今天这样出去,要被笑话了。”   “一会儿用热水敷一下,能舒缓的快一点。”   “不,我今天就不出门了。”元睿一手撑着下巴,任性道:“今天本来也只和豫国公约好了,其余无事,既然如此,不去也罢。”   “我一整天都来陪阿姐说话。”元睿笑嘻嘻依在她身边,一副格外没脸没皮的样。   原本是这般说着,可午后用了膳,突然传来消息,说豫国公在城外受了伤,昏迷了。   其中发生了什么,一时不好说明白。   元睿便匆匆的出了宫。 第19章   今日是元睿生辰。   皇帝寿辰,如今二十弱冠之年,应当举国同庆。   但元睿以刚立新朝,应节俭开支,不宜大肆铺张为由,只在宫中设了私宴。   佩茶本来早就要回去,可赶上元睿生辰,傅瑜便说,让她先为元睿庆贺完生辰。   于是她答应了。   今日一大早,两人便在亭子里坐着聊天。   “前两日看你一直待在房间里,连吃饭都没有时间,一定是在给阿睿准备生辰礼物吧?”   傅瑜笑了笑,问道:“准备了什么?”   “我——”佩茶张了张嘴,犹豫着,默默垂下了眼帘。   她手里捏着个类似香囊的东西,青绿色,还挂着坠子。   乍一看,制作精细,便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佩茶手指紧紧握着,不住抿着唇角,好几次想抬起手来,却还是放下了。   “我也没什么贵重的,就送点茶叶吧,我特地从家里带来的,皇上以前爱喝。”   佩茶勉强的笑了笑。   傅瑜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   “心里有想做的,都应该去做,不然等到以后没机会了,会后悔的。”   她以前那么喜欢元睿,在以为他死后,待在他曾经的房间里,经常就一个人默默流眼泪。   傅瑜和她说起元睿一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听得很认真,笑着点头。   却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也会和傅瑜说一些自己的小心事。   比如,她以前会偷偷的跟在元睿后面看他,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做一些小糕点,或者送一些茶叶过来。   都为了能够多看他一眼,和他多说一句话。   有一回,他夸了她的糕点好吃,她回去之后,脸红心跳,整整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这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   她觉得他优秀,善良,还有着别人身上都没有的一种独特魅力,在不断的吸引着她。   他在她心里就是最向往的存在。   再看见他,她无疑是高兴的。   但在高兴的同时,却又十分自觉的,离他一步步遥远。   “我……没什么想做的。”佩茶说着,却越发没有底气。   “回去之后,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傅瑜说道:“至少想说的话,可以告诉他。”   不把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她会挂念着一辈子,会永远有疙瘩在。   但只要说出来了,无论结果与否,至少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   “你就先听我的。”傅瑜想了却佩茶的这个心愿。   “姑娘,宴会开始了。”前头小宫女来传话,采苓点头,便过来扶傅瑜。   她心里忐忑,站起来的时候,还在小声问采苓。   “今天来的都有什么人?”   傅瑜心里还挺害怕的。   虽然来宫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她除了太皇太后之外,也没有再见过其它贵人。   自己终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还是习惯不了。   “皇上说了,姑娘您不必理会其它人,宴会上也不需同他们见面说话,只是去坐坐。”   采苓边走边同傅瑜说道:“或者您实在不习惯,可以坐在帘子后面,不露面。”   今天的宴会,傅瑜本来不打算参加,还是元睿同她磨了好久,她才答应的。   “那我这样穿可好?”傅瑜又问道。   采苓笑着点头:“姑娘国色天香,穿什么都好看,今天这一身衣裳也得体,再好不过了。”   从早上选衣裳的时候,傅瑜就在问采苓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问了不下三遍了。   采苓也每回都这样回答的她。   .   宴会设在小桃林。   这个时节桃花开的正好,含苞的花儿全都盛开,地上落下花瓣,满地都是,随着风儿吹过,幽香阵阵。   来宴会的都是元家人。   采苓带着傅瑜和佩茶往后面亭子走。   前面一桌桌的坐着人,颇为热闹,越到后面却是看不见什么人,特别是到亭子这边,已经完全不见人影。   只有元睿坐在亭子里。   他是特意在这里等傅瑜的。   傅瑜从采苓手里接过小瓷碟。   点点头,示意佩茶先在亭子外面等一等。   “阿姐。”元睿原本在看折子,抬头一看见傅瑜,放下手中的折子,眼睛顿时就亮了。   “生日快乐。”傅瑜把碟子放下,柔声说道:“二十岁了,可就是真的长大了 。”   “本来就长大了。”元睿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姐我的生辰礼物呢?”元睿抬头看着她,十分期待。   尽管现在的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可傅瑜给的东西,永远都是最珍贵的。   “在我房间里。”傅瑜把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等晚上回去再给你。”   “你先尝尝这个 。”   元睿拿了块糕点,随意咬了两口,慢慢嚼着,垂眼在思考问题。   片刻后,他没有抬头,问道:“阿姐,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还能做什么事惹我不高兴?”傅瑜听了后,还仔细想了想。   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能性。   于是她笑道:“你说吧,我不生气。”   “我——”   在今天之前,元睿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要怎么开口,可真的要和她说,他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不说那我先和你说。”元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傅瑜就先开口了。   “这盘糕点是来之前佩茶特地做的,我记得以前你喜欢吃,还夸过说好吃。”   “佩茶过两日就要离开了,她走之前,有话想和你说。”   傅瑜说完,没等元睿回答,已经转身朝佩茶走过去,还朝她招了招手。   接着她往外走。   明显就是要给他们两个独处的空间。   元睿眼睛跟着傅瑜的背影走,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走得没有影子了。   傅瑜走过一条长廊,在长廊边停下。   她抬头静静的往前面看。   来宫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来外面走走。   这片林子的风景是真的好。   光是这么多的花儿,便能看得人心里欢喜。   傅瑜这才看了两眼,后头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右手手腕被人猛然攥住。   力气大的她都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一抬头,高大的身影压下,就在她的眼前。   “今天我生辰,你说你想和我说的,就是那些?”   元睿声音阴沉沉的,喉间嘶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眸光沉下一片漆黑,盯着傅瑜一动不动。   “啊?”   傅瑜当真被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了元睿一眼,对上他的眼神。   眼神里带着审视,莫名压迫,傅瑜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元睿声音显得越发阴沉。   傅瑜还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但她知道,这次他生气了,是实实在在的生气,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只是耍小脾气。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怎么说。   更加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了。   说实话,有点……莫名其妙。   见她不说话,元睿开口了。   “我不喜欢她,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一点都不。”   “所以不用故意让她给我送吃的,故意让她到我面前。”   元睿再次强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刚刚佩茶其实还什么都没有说,元睿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什么意思。   傅瑜竟然想撮合他们。   那瞬间他真的气到了顶点。   于是直接追了她出来。   “阿睿,你先放开我。”他手上拽的死紧,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再跑掉一样。   傅瑜觉得实在疼。   “不放。”元睿看着她,冷冷吐出两个字。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语句实在冰冷,一字一句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那我现在告诉你,她是谁……”   沉顿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出声询问。   “你想不想知道?” 第20章   傅瑜愣了愣,抬头看向他。   元睿的语气实在怪异,好像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傅瑜表情顿住,连眼睛都忘了要眨。   “皇上,宴会开始了。”前面宫女传话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寂静。   元睿收了收情绪。   他没放手,反而是继续拉着她往前面走。   原本是握着她的手腕,可手指往下收紧,却同她的手握住了。   两人的手心相对挨在了一起。   傅瑜怔愣着,就这么跟着他往前走,不禁低头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他紧紧的握住,手比她的打上一圈,几乎把她的整只手都包住了。   他手心的暖热在不断的传来。   傅瑜觉得这样子奇怪又不自在,总感觉有哪里是不对的。   可元睿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他步子迈得快,似乎很着急,而傅瑜被他拉着走,步子跟着他越发的急,显得仓促,不太跟得上。   抬头去看,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元睿是真的已经这么高了。   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她站着只到他的肩膀处。   靠近的时候,他身体沉下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但却也莫名的……安心。   到桃林中宴会时,众人皆已落座。   一道帘子在中间隔开,元睿怕傅瑜不习惯,会觉得拘谨,才特意吩咐人这样做的。   脚步刚停下,便有人掀开帘子进来。   常颢穿一身玄黑衣裳,脸也同样板的铁青,唇色略显苍白,看起来身体状况不太好。   可他依旧立的挺直。   他前段时间刚受了伤。   伤在左腹,伤口深,流血多,伤势也挺严重。   段殊说了,起码要卧床休息七天才能下床来。   “国公您怎么来了?”元睿下意识看向他左腹受伤的地方,眉头皱起,道:“你伤还没好。”   常颢看向元睿身边的傅瑜,目光顿了下。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   两年前他从清渡离开时,走得匆忙,并没有能见到她一面。   常颢没有回话,只是先行了礼:“臣参见皇上。”   顿了顿,他又看向傅瑜,敬重道:“参见皇后娘娘。”   他神色凝重,十分着急一般,接着便继续往下说。   “臣是来解释上次鹰卫的事。”   “臣也是才知道,受伤当日,有鹰卫现身,救臣一命。”   “臣的确不知,鹰卫为何又出现,又为何相救,只是今日才得知此事,怕皇上误会,才前来解释。”   “臣与鹰卫无关。”   常颢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而后转口,才加了一句 :“还有,顺便为皇上贺寿。”   自前朝起,朝中最忌讳的便是互为重权者私下结交,当初先帝因为此事,还特地下了道圣旨。   望百官洁身自好。   常颢身为当朝国公,两朝重臣,更是一手培养了当今圣上,可谓重臣第一。   而赵将军手握兵权,也自为重臣。   鹰卫驻扎营在北,常颢遇刺点在南,一南一北相距甚远。   更何况他遇刺这件事,来得突然,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甚至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察觉到。   鹰卫却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巧合,就像是事先计划好了一样。   常颢今日才听下属说了鹰卫之事,心下大惊。   皇上对他已有顾忌和不满,他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所以哪怕伤重未愈,还是坚持一定进了宫。   “朕没有怀疑你。”元睿淡淡回答:“鹰卫的事朕早知情,朕也知道与你无关。”   常颢大概是不信他这话,抬眼看着他,唇角冰冷,仍未化开。   停了会儿,元睿说道:“你的心意朕收到了。”   “你伤还没好,先回去吧,一切等养好伤再说。”   他说这话,就是让常颢不要多说,别扫兴的意思。   .   于是常颢离开了。   元睿一直都握着傅瑜的手,他正要拉着她坐下,却是拉了好几下她都没动。   回头,只看见她眉头皱起,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她呢喃着的出声,疑惑道:“皇后?”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几个字偏偏又十分清晰,于是她向元睿询问:“他刚刚说什么?”   从常颢开口说这句话,到他离开,傅瑜脑子都一直在“嗡嗡”的响。   回荡着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一股极度的恐慌感充斥着她的心头,许多的事情和画面在脑海里不停涌现。   还有刚刚元睿才说过的话。   元睿也愣了一下。   方才常颢直接说的“皇后娘娘”,他一时失神,忘了傅瑜还不知道这件事。   心里下意识便觉得理所当然。   “阿瑜,我——”元睿突然慌了。   原本他是想今天就告诉她的,毕竟不可能瞒着她一辈子。   他甚至都已经下令了,今日宴席上,众人需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可他却是想着,挑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和她说。   一看元睿这个表情,傅瑜就知道刚刚问题的答案了。   她低下头来,眼神变得格外慌张无措,被元睿握着的手下意识就往回缩,用着力气,想把手抽出来。   但元睿握得太紧。   “你放开。”傅瑜声音冷了下来,小声的说了句话。   声音虽小也传到了元睿耳朵里。   他下意识听傅瑜的话,手一松,就放开了。   “我头有点痛,想先回去。”说完,傅瑜垂眼,转身往外走。   第一反应是逃避。   众目睽睽之下,她得离开。   元睿反应过来,起身正要去追,此时后面却传来声音:“太皇太后来了。”   他只想着傅瑜肯定生气了,完全没想管后面在说什么,只一心要追上去。   “元睿。”太皇太后的声音传来,抬手敲了敲桌子,道:“莫要失态。”   太皇太后和皇上关系一向不好,今日元睿举办私宴,虽是有派人去长乐宫请人,但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   从没想过太皇太后会来。   ——太皇太后是长辈,必须尊敬。   元睿咬咬牙,面色沉然。   停下了脚步。   .   而此时傅瑜已经出了桃林。   这一路上遇见的宫人们,全都尊敬的朝她行了礼。   还是行的大礼。   越往前走,这些天里令她疑惑的事似乎也在一件件明了,她提起裙角,脚步下意识快了起来。   前面有人迎面走来。   傅瑜并没有在意,直到他们到了跟前,她听见声音。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是在叫她?   好像是的。   傅瑜心里犹豫了下,脚步却下意识停下了。   徐婵宁倒是落落大方,行了礼,说道:“听闻宴会已经开始,娘娘匆匆离开,可是有急事?”   “婵宁能否帮上一二?”   没等傅瑜说话,徐婵宁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眼神,小声道:“皇上有令,今日宴上,皆需向皇后行礼。”   “还不快见过娘娘。”   她旁边站着一名男子,穿一身白衣,头戴冠帽,一副儒雅秀气模样。   他面色颇为惊慌,眼神中明显惧怕,尽管如此却还是看了她几眼,开口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声音有点耳熟。   傅瑜这才抬眼去看,却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这是……孟澜清……   “这位是孟大人,宫中新任校书郎。”   徐婵宁介绍了,顺便解释道:“孟家同我徐家乃世交,孟大人新上任,家父特地嘱咐,让我带他多熟悉熟悉宫里环境。”   “他还不懂宫里这些礼数,莫不好冲撞了皇后娘娘,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徐婵宁说的得体大方。   傅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见到孟澜清。   两人虽算不上熟悉,但也起码是……订过婚,差点成亲的关系。   再见面,总会有点……异样的感觉。   在她脑子还乱的时候,就更显得奇怪了。   傅瑜眸中越发的慌忙。   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还有便是,她心里想着另一桩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思考有关他孟澜清。   “娘娘,皇上让奴婢带您先回去。”这时采苓从后面赶来,倒也顾不得那么多,行了礼,带着傅瑜就往前走。   前面不远倒就是稚元殿了。   进殿之后,采苓忙着去打水给傅瑜擦擦手,尚未过去,傅瑜的声音已经轻轻响起。   “你们都知道?”   采苓动作顿了下,大概知道傅瑜说的什么事。   她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傅瑜问。   采苓犹豫,不知当不当说。   可这是皇后问话……   “您进宫之前,封后的圣旨便已下江南,而如今,不止江南,天下皆知您便是当朝新后。”   采苓实话实话。   “是因为救我回来,他有苦衷?” 傅瑜想了想,又问道。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元睿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在宫里也已经待了这么多天,有大致的了解,她知道,元睿刚刚即位,加之局势动乱,他这个皇位坐的一点也不安稳轻松。   或许这是无奈之举,他有自己的苦衷。   不然……一切都不对了……   这话采苓不好回答。   皇上立后,却又瞒着皇后,其中究竟如何心思,自是他们这些下人揣摩不明白的。   既然如此,当然乱说不得。   于是她摇头:“奴婢不知。”   “他……他……”傅瑜想说想问的还有很多,可几度张口,都说不出来。   脸颊在一点点的泛红。   她没办法思考问题。   她心里太乱了。 第21章   “你今日生辰,哀家给你带了礼物。”   太皇太后说完,旁边的宫女端了个木盒子上来。   “这是早年前北边上供的一朵天山雪莲,入药效果极佳。”   太皇太后道:“用来治皇后的伤咳之症,极好不过。”   这可是太皇太后第一次当面送他生辰礼物,以往都是派人随便拿点东西过来,反正贵重就成。   今日却亲自带了东西过来,还提到了皇后……   “谢谢皇奶奶。”元睿收下雪莲,向她道谢。   语气一如以往般疏离。   太皇太后今日连神情也柔和许多,上下看了他一眼,问道:“皇后刚刚为何匆匆离去?”   “你惹她生气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太皇太后为何突然要关心。   当然,这些事不好说,更不方便和长辈说。   “是,她生我气了。”元睿点头应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太皇太后已经在他前面开口。   “皇后那样性子的人,看着不像随意会发脾气的,你也不必着急。”   “许久是这里风大,吹得她不大舒服。”   “宴席结束了再说。”太皇太后抿了口茶,淡然说道。   这话里之意,便是让元睿不要随意离开。   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寿宴,皇后离开也就罢了,若是他也离开,那多不像话。   丢他们皇家的脸。   元睿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看向他,眼神里隐隐藏着一抹厉光,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摆了摆手:“坐下吧。”   元睿看着前面稚元殿的宫女走了进来。   她站在一边,朝着元睿微微点了下头。   意思便是,皇后已经回来,一切都好。   元睿的心这才放下。   他面色淡漠,点点头,依着太皇太后的话,坐下了。   .   宴席结束已是申时。   元睿站在稚元殿外面等着。   傅瑜说累了要休息,不想见人。   自从身体渐渐变好之后,她的生活习惯也规律了很多,这个时辰上,她才不会休息。   可元睿即使知道,也没有硬闯。   “皇后今日问奴婢,您是否有苦衷。”采苓把傅瑜说的话告诉了元睿。   她禁不住劝道:“奴婢看皇后娘娘不像是生气了,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不若皇上您明早再来吧。”   在这里站着一直吹风也不是件事。   等明早皇后娘娘醒了,说不定就愿意见皇上了。   “你进去照顾皇后。”元睿沉声淡淡道:“不用管朕。”   元睿知道,傅瑜现在不见他,只是不高兴他还有重要的事瞒着她。   她心里大概只以为,他有苦衷。   可元睿想告诉她的,却是更多。   于是他这一整日里就在殿外等着。   入夜不久,殿里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   元睿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那么多,抬腿就往里走。   刚进门两步,遇见匆忙出来的采苓。   “皇后突发梦魇,奴婢叫不醒。”采苓微喘着气,满头大汗。   “你现在去把门窗都关紧,帘子都放下,吩咐所有人守在殿外,不得进殿。”元睿小声快速的吩咐。   看这天气,快下雨了。   元睿几乎是跑着进了房间。   床榻上的人整个身体蜷在一起,手紧紧抓着被子,不住的抖,满头大汗,连唇瓣都咬红了。   傅瑜以往被雷电天气吓得不轻,心里埋了惧怕的种子,一旦情绪波动的厉害,便会出现幻觉。   在梦里大概便是雷声大作,彻响天地,喊都喊不醒。   平日里真是打雷的时候,陪着她,等雷声渐渐停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可她梦魇起来,谁也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更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才真是让人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阿瑜,阿瑜。”元睿跑到她身边,半蹲下在床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傅瑜抖得厉害,根本听不见元睿说话。   她紧紧咬着唇,连唇瓣都在抖,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在说什么话。   元睿起身,坐在床边身子往前去,拂过她的头发给她擦了擦汗,凑近些,十分温柔哄道:“阿瑜,我在不怕的,你醒醒。”   还是没用,根本喊不醒。   以前在清渡时,有位僧人曾经说过,傅瑜她表面看起来,总是笑着似毫无苦痛,但其实她的心里,早就埋着千疮百孔。   年少经历的痛苦,父母的相继离世,以及自己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无奈。   即使这样,她还是温柔和善的对待每一个人。   给予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   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强加到别人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心里埋藏下太多的东西,再加上常常雷雨天里受到惊吓——   她真的一点刺激都不能受。   这样的情况,元睿在以前也只遇见过一次。   两年前,在清渡,媒人几乎踏破了家里门槛,许多来说亲的,嘴里说的跟开了花一样好听。   有一回,提到了傅瑜的父母,说她现在一个人,无依无靠,以后的日子里,总得找个人,能像父母亲一样关照她。   不然就她一个人,带着个捡来的弟弟,是要不容易立足,还被别人欺负的。   既然家里不行,那就得找个好点的夫家。   要为自己打算。   傅瑜当时只是静静听着,礼貌的笑,没有说话。   晚上她就发梦魇了。   元睿还清楚的记得,她在梦里不停地哭,说自己也不想一个人无依无靠。   她像阿爹,也想阿娘。   她甚至会下意识觉得,阿爹的死,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为了给她摘水果——   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那一次……   元睿坐在她身边,回想起上一次的场景,唇角抿住,眉头也渐渐皱起。   他一手握住傅瑜的手,手指轻轻揉着她的掌心,小心的舒缓着。   而另一手则从颈后将人托起,揽入怀中。   唇瓣轻触到她的额头。   傅瑜手指突然间攥紧了他的手,安静了片刻,身体往他怀里更加缩紧了。   元睿喉头滚动,垂眼看着她。   下意识抱的更紧。   可傅瑜依旧没有安静下来。   她情绪太不稳定,梦里似乎想到了很多的事,乱七八糟,满满的充斥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元睿抿了下嘴唇。   片刻后,他越加俯身,慢慢吻在她的唇瓣上。   他这样做过一次。   在很久以前,他慌得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   很有用。   可他也始终没有让傅瑜知道过。   不敢让她知道,也不能。   一点点汗水微咸的味道,闻着却是她身上自带的暖香,元睿和她挨得这么近,他的气息也在源源不断的传来。   不断的抚慰着她。   而似乎就在这一刻,傅瑜表情缓和,平静了下来。   她还沉在在梦里。   但这一次,她似乎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第22章   在清渡,傅瑜见过很多来给她说亲的人。   她心里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无论是哪个女子,最后都少不了要走上这条路。   她自然也想给自己挑一个好夫君。   但没有父母,没有家底,空有一副容貌,注定她在很多地方都要吃亏。   她也见过不少想娶她的人,但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们。   看见谁好像都一样,没有太大的感觉。   她并不懂什么是喜欢。   所以那个时候,她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自己未来夫君,能够容得下忘忧。   能够对她好,也能对忘忧好。   这是她最大的期望。   她想,能够符合这些要求,那她也就可以嫁过去了。   只是陆陆续续那么多人,总没有让她稍微满意一点的。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孟澜清。   孟澜清比她大上一岁,为人端正儒雅,是位翩翩君子。   傅瑜第一次见他,觉得可以,她心里也没有觉得排斥。   因为那样的人,相处起来,会让人感觉很舒服,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小心周到,谦虚有礼,处处为她考虑。   那时候傅瑜也已经二十岁了,她心里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   而她对孟澜清,似乎也一直没有太多别的心思。   仅仅只是欣赏,觉得他……还不错。   也就总没办法下定决心。   终归是自己终身大事。   马虎不得。   直到那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是七夕节,孟澜清邀请她一起去参加灯会。   清渡有自己的习俗,每年七夕节,互相有好感的男女会一起放灯祈福,然后再在月老庙求上一根红布条。   若是愿意系上红布条,便代表接受对方的心意。   那还是第一次傅瑜和男子一起参加七夕节。   孟澜清是君子,做事向来不逾矩,格外有分寸。   但那天晚上傅瑜玩得还算开心。   只是回去之后,她似乎起了梦魇。   梦里是阿爹死去的那天,雷声大作,仅仅相隔十步之远,她却眼睁睁看着阿爹倒在了她的面前。   上一刻还在笑着说,给她摘果子,下一刻就已经没了呼吸。   这么多年了,她真的努力想要忘记,努力要摆脱这个噩梦,可那些实实在在在自己眼前发生过的事,她真的没有那么容易能够忘记。   但那天晚上,她在梦里,怕的要死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孟澜清出现了。   在梦里他陪着她放灯,陪着她在月老庙祈福,还求了一根红布条系在了她的手上。   之前没让他系的红布条,在梦里她竟然同意了让他系上。   最后,他送她回家,在家门口,月光柔亮下,温柔吻了她的额头。   那种瞬间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虽然是在梦里,可却有极其真实的触感。   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都格外真切。   梦的最后他亲了她的唇。   一瞬间怦然心动,她只能感受到自己脸颊红透,羞的手指拽住了衣角,身体僵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种亲密的触感,几乎能扫去她所有的梦魇。   她很贪恋,也很欢喜。   大概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能够明白一点,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有他在身边,会觉得安心,不排斥他的接触,反而很喜欢他与自己亲密。   她心里像装了一只小鹿一样,不停的在跳。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太阳从窗户照进来,一片明媚大好的景象。   地上泥土湿漉漉的,映着初升的阳光,带给人莫名的清香和喜悦。   她脑子里不停想到的,都是昨天晚上的梦。   傅瑜想,梦由心生,既然她会做那样的梦,那她应该是喜欢孟澜清的。   于是她答应了他的求亲。   虽然在那之后,她也会想,孟澜清那么知礼懂礼的人,应该不会做出梦里那样的举动来。   而她之后再看到他,也再也没有梦里那样心动的感觉。言言   可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她也不后悔。   若不是后面出了变故。   那她应该早就嫁过去了。   只奈何世事无常。   .   而这天晚上,傅瑜又做了同样的梦。   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一直到醒来她的心还在快速的跳,脸颊泛红,一回想起那场景,唇角就止不住的想向上扬。   只是这次她看不清梦里面人的脸了。   但她总隐隐觉得,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早上醒来,跟上次一样,外面阳光大好。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   昨天晚上睡前,她穿的是一件茶色的里衣,而现在便成黛紫色了。   她有点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   “采苓。”傅瑜出声唤人。   以往她醒来的时候,采苓都会在房间里,可今天房间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响起。   走了两步,停在门口,就没再进来。   “阿瑜,我能进来吗?”元睿小心翼翼的问。   怕她醒来看见他不高兴,他在门外守了一整夜。   直到现在连眼睛都没有合过。   双眸里红的厉害。   傅瑜听见他的声音,愣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心里莫名的怪异。   她没有说话。   元睿在外面等了等,没听见傅瑜的回答。   他想着,抬腿往前试探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又接着走了几步。   “你别动。”傅瑜终于出声了。   她声音小小的,似乎忐忑着有些害怕,说完又没了后话。   “阿瑜,我有话要和你说。”元睿终于要开口说的时候,能明显听出来,他声音在抖。   顿了下,没听见傅瑜拒绝,于是他就往下说了。   “我说过,我这一生,被母妃厌弃,被父皇不喜,亲人朋友,纷纷与我远离,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不仅离我远去,还落井下石。”   “可当我们素不相识,还只是陌生人的时候,只有你,对我格外的好。”   她的善意和温柔,是一切的开始。   “阿瑜,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待姐姐的喜欢,而是——”   元睿声音颤了颤,停顿了下之后,格外小心翼翼却又强调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   “一直都是。”   “我想保护你,想对你好,想让你这一辈子都过得安稳无忧。”   “但我也更想……和你在一起。”   他隐秘的,小心翼翼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思,终于能够在今天,一句一句的全部对她说出来。   “封你当皇后,我没有苦衷,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   元睿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真挚,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现在有多迫切想要把这些告诉她。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自己都慌了。   “去清渡之前我就已经拟好了圣旨,封你为后,我昭告了全天下,但我不敢告诉你。”   “我怕……你知道了,会讨厌我。”   元睿说完,却久久没有听到傅瑜的声音。   他心里越发的忐忑。   他终于把这些都告诉她了,却也更加害怕她的反应。   “阿瑜?”过了会儿,他试探着唤道。   傅瑜心里更慌更乱。   昨天睡前她一直在想这件事,想的脑袋都快炸开了,乱的不行。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元睿会喜欢她。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现在他们……已经是夫妻的身份。   这好像把她所有的退路直接钉死了。   尤其在他刚刚亲口说出那些话之后。   顷刻间天差地别的变化,世界都倾塌了下来。   在她眼里,一直以来,都只是把他当做自己弟弟。   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她也像对待亲人一样,宠着他,关心他。   她有想过很多种未来,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又为什么都不知道呢?   傅瑜手上抓着被单,越抓越紧。   她无意间抬眼,正好对上元睿的目光。   他眼里有强烈的爱意,不加丝毫掩饰,浓到任何一个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傅瑜又慌忙垂眼,收了目光回来。   现在这个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元睿。   沉默了许久,元睿先开口:“阿瑜,你饿不饿,我让人上早膳?”   傅瑜没有说话,唇角抿的越发厉害。   眼角莫名的红了。   元睿看不得她这样,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还有许多奏章没看,就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不舍的看了她两眼,才转身。   脚步沉顿的厉害。   元睿前脚刚走,采苓便进来了。   方才皇上离开的时候模样极其不对,只说让她好好照顾娘娘。   “娘娘,现在可要起身?”   她这么叫她,傅瑜觉得有些奇怪,一时没反应过来。   “娘娘?”采苓又唤。   “啊?”傅瑜怔了一下。   “昨晚下雨了吗?”她问道。   “下了一点。”   “那有打雷吗?”傅瑜又问。   “没有。”采苓摇头。   没有打雷她怎么又梦魇了?   还很奇怪的是,来到这里之后,虽然是梦魇,但只要元睿在她身边,她总是能很快平复。   甚至是后面一整夜都能睡得很好。   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安抚力。   只有他身上有。   “我想再睡会儿。”傅瑜淡淡留下句话,又躺了回去。   她以往并不赖床,大多时候醒了也就起了。   今天说要再睡会儿,还是头一次。   她实在觉得头疼,浑身乏力。   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太乱,一想问题就在整个脑袋里直“嗡嗡”的,大概只有睡觉能让人平静一点。   “那娘娘您继续休息,奴婢在外面守着。”   采苓也没说什么,退出去,关上了门。 第23章   傅瑜这几日里,都似梦似醒,睡得浑浑噩噩。   元睿也一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直到第三日早晨,佩茶来见她,她才起了床。   不提佩茶她差点都忘了。   佩茶瞧着精神也不大好,低着头走进来,脚步迈的小,一进门,便要跪下。   “参加皇后娘娘。”   “佩茶。”傅瑜站起身,赶紧来扶她,急道:“你干什么?”   采苓他们这样也就算了,傅瑜真不想看见佩茶也这样。   “你还是喊我姐姐就好。”   佩茶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眼里怯懦,低下头来,小声道:“民女来给皇后赔罪。”   她以前也不会说这些话,但来了这皇宫之后,学着看着,也就会了。   佩茶想,她这些年来,大多的为人处世,也都是从傅瑜身上看着学来的。   傅瑜活得通透又大气,遇事总有一套自己的处理方式和理由,她向来都是十分艳羡。   “你赔罪什么,你又没做错事情。”傅瑜无奈道。   反倒是她心里有愧疚。   她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把佩茶带过去。   看她现在这样,傅瑜心里难受极了。   “他骂你了?”   愣了下,意识到这个“他”是谁,佩茶连连摇头。   “其实那天……我什么都没说……”   她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回清渡去,以前的那些心思,她早就在努力一点点去断开。   特别是来到皇城之后。   她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   她半点没有奢望过,哪怕傅瑜还在一直给她机会。   她那天会答应和她一起去见元睿,也不过想给自己一个和过去告别的机会。   她所有的憧憬,所有年少的美好,那些曾经因为他而怦然心动过的时刻……   真的要永远说再见了。   起码也要,说一句再见。   可她还没开口,元睿就问她,是不是傅瑜主动提出,让她今天过来这里的。   他直接就猜到了。   当时脸色十分难看。   佩茶心里头害怕,没想其它的,便点头了。   点头的瞬间,她察觉到他眸中的怒意。   黑漆漆的盛着怒火。   起身,快步离开。   之后发生的事,佩茶也听说了一点。   傅瑜在宴席上离去,之后好几天的时间,直到现在,都还不肯见元睿。   佩茶心里忐忑,想着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思前想后,还是要来道个歉。   她担心因为她,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明日回清渡了。”佩茶笑容带着涩意,轻轻道:“以后不知道要再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皇后娘娘。”   “佩茶会想您的。”   傅瑜心里五味杂陈。   “我睡了三天了,正好你来,陪我出去走走吧。”   傅瑜起身,拉着佩茶往外走,走了两步,她说道:“我想单独和佩茶说说话 。”   便是不要宫人跟着的意思。   采苓没说什么,应了“是”,没跟上去。   .   “我记得那天从桃林过来的路上,看见了一棵柳树。”   傅瑜边走,边轻轻笑着说道:“像极了咱家门口那一棵。”   清渡多溪河,小桥一座接着一座,桥头总有柳树,在这个季节,新芽嫩绿,柳条抽枝的长。   皇城景色虽也极好,可处处美,也不过家乡美。   傅瑜想家了。   她原先想的是,和佩茶一起回去。   那样两人在路上能有个伴,倒是挺好。   但现在……她这个想法大抵实现不了了。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傅瑜突然看向佩茶,询问道。   “我也不晓得。”提到“喜欢”,佩茶脸红了红,摇头。   她怎么会清楚呢,她心里也是不大明白的。   就算明白,她也说不清。   傅瑜看她这个反应,却是隐隐明白了一些。   她想起了孟澜清。   这二十多年里,若真要说一个算得上喜欢的对象,那也只有孟澜清了。   可当傅瑜想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点滴,唯一记得的,竟只是那晚荒唐又虚无缥缈的一个梦。   想起那个梦,傅瑜瓷白的脸颊便渐渐起了粉意。   两人单独出来的,也没有走得太远,见到了那棵柳树,便准备回去。   桥上有人,拿着一沓书,白色衣角,随着微风一掀一掀的。   走下桥时,没看到旁边地上的石头,绊了下,书没拿稳,落了一地。   风吹起一页纸到了佩茶脚边,她看着,弯腰顺便就捡了起来。   抬头看见人。   “孟澜清?”   佩茶手中的纸递过去,停在空中,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傅瑜。   他们两个的事,整个清渡可都是知道的。   孟澜清消失了两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里?   佩茶往旁边站了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孟澜清人更懵。   他也是第一次在宫里当差,虽知道看见贵人都要行礼问安,可他就是没有这个下意识的本能。   “上次见到太匆忙,忘了说一句恭喜。”   恭喜他在宫里任了职务。   傅瑜浅笑着朝他点了下头,面色不见半点异样。   虽说是差点成亲的关系,但看见他,除开第一次的些许震惊外,她心里已经异常平静了。   就像遇到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皇后,我、我——”支吾了几下他也没说出话来。   身份悬殊,没有想到能说的话。   “你手上拿着这些书是要去哪里?”傅瑜接着问。   “最近宫里几个书阁的书正在清理分类,文溯阁那边落了几本,我正好送过去。”孟澜清紧接着回答,倒是一副紧张忐忑的模样。   校书郎这个职务,虽是在宫里任职,但其实小到不能再小,平时也就是勘勒书籍,订正讹误而已。   “那你快送过去吧。”傅瑜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她笑意微浅,看着他便在想,自己心里当真没有其它的想法。   再想起那个梦,甚至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把它和孟澜清的脸对上。   就像普通朋友再次见面一样。   半点其它的感觉都没有。   她有努力的去回想当初种种。   可不过无疾而终。   话音才落,人却是无征兆晃了两下。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脚跟发软微麻,霎时间身上力气被抽空,脑袋晕沉沉的。   孟澜清才抬腿跨了一步,正好离她愈近,便发觉她不对劲。   犹豫了下,他还是去扶她。   佩茶和孟澜清几乎是同时伸手过来的。   只是手才抬起,还没碰到人,两指力气,已经将孟澜清手腕紧紧锁住。   另一手顺势把傅瑜揽了过来,圈住她的腰在自己怀里。   两人都落了空。   “退下。”元睿语气极冷,扫了孟澜清一眼。   语气和眼神里都满是帝王的威慑。   看这穿着和说话语气,孟澜清当时便反应过来,应当是皇上。   他进皇宫已经几日,还从未得见圣颜,心中倒也疑惑,娶了傅瑜的人究竟是谁。   傅瑜她生在清渡长在清渡,几乎从未踏出过镇子一步,即是如此,为何会来到皇城,还成了皇后?   孟澜清这几日想着这件事,虽疑惑过,到底想的未曾深入。   直到此时,他看了人一眼。   霎时间只觉得十分眼熟。   可一时脑子太懵,没想起来。   “阿瑜,哪里不舒服?”元睿低头,紧张的询问傅瑜。   压根没理会旁边的孟澜清。   傅瑜没回答。   她手脚软的厉害,隐隐发麻,头倒是不晕,就是人站不稳。   可她又不想依靠着元睿,咬着牙要自己站起来,手上还推了元睿一下。   尽管推这一下没有什么力气,元睿还是感觉到了。   他愣了下,眼神闪了闪。   俯身一手放在她腿弯处,轻轻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   傅瑜几乎是轻轻松松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即使左手使不上太大力气,依旧能把人抱的稳稳当当。   一点虚的力气都没有。   “阿瑜,先别动好不好?”   元睿眉心微皱,柔声道:“我抱你回去。”   傅瑜双脚陡然落空,两只手却慌的无处安放,身上横亘着他手臂的力气和温度,烫的皮肤异常滚热。   虽然别扭,可想到他的手——   他的手都那样了是怎么抱起他来的,傅瑜担心自己乱动会伤到他。   于是她也就安静了下来,任他这么抱着走了。   元睿抱的稳稳当当。   这一路并不算短,被人看到,傅瑜便觉得很丢脸,下意识把头往里埋。   可在他怀里,像被严实的保护着。   很心安。   傅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等她意识过来,咬了咬唇,努力的告诫自己不要想。   这是不对的。   不要想,也不能想。 第24章   回到稚元殿,段殊已经在殿里等着。   他给傅瑜把了脉,倒也松一口气。   “娘娘这几日睡得太多,陡然一下走远了,身体必然虚乏。”段殊说道:“不必再开药,等下我写几道药膳,用膳时跟着吃即可。”   “娘娘莫要休息的太久,也莫要一下走得太久,万事循序渐进,养病也如此。”   傅瑜身子难以大好。   “还有——”段殊有话要说,可他犹豫了。   “还有什么?”元睿着急问道。   “心情与身体也息息相关,娘娘心中郁结,自然疾病深缠,若能放开些心思,想来当好上许多。”   段殊此人,极能察言观色,皇上皇后之间种种,他虽不甚清楚,却也能猜出一二。   段殊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傅瑜和元睿二人。   元睿忍了三天没来见她,真的是想极了她,只敢每天晚上在门口守着,才能够看她两眼。   “阿瑜,我知道我不该惹你生气。”元睿在床边半蹲着,小声纠结了下,问道:“你刚刚和他说什么了?”   刚刚那是孟澜清。   元睿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当初,是傅瑜亲口答应嫁给他。   他是傅瑜亲口答应过的人。   元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宫里。   他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知道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但他又不敢去知道,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询问傅瑜。   他想听傅瑜说。   傅瑜躺在软榻上,休息了会儿后,虚软之力也缓和不少,眼神往下,下意识看了眼元睿的左手。   看不出有什么,可又觉得不对。   “没事的。”元睿察觉到她目光关切,唇角不由弯起,笑着摇头,道:“我可以抱起阿瑜的。”   他想,傅瑜还是很关心他的。   怕傅瑜不相信,元睿动手就要开始脱衣裳,要给她亲眼看看他的手。   傅瑜马上移开了目光。   她眼角余光瞄见了下他已经脱了外裳,脸颊微微泛红,这才终于出声:“好了,我知道了。”   “哦,好。”元睿点点头,乖巧听话,就停下了动作。   于是他又蹲了下来。   “所以阿瑜,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元睿锲而不舍的继续问。   傅瑜本来不想说。   可她想到,要是元睿一不高兴,去为难孟澜清,那不就是她害了他吗?   “没说什么,就问候了两句。”   “我不喜欢你和他说话。”元睿小声嘀咕,不大高兴。   他在想,傅瑜是不是还喜欢他。   傅瑜以前就和他说过,嫁给孟澜清,她其实觉得还挺开心,这么多求亲的人里面,只有他,她愿意嫁。   元睿恨不得能掐死他。   他知道傅瑜喜欢孟澜清,这么多年来,他也始终对他耿耿于怀。   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威胁。   元睿一直盯着傅瑜,视线没有离开过。   他心里却在把自己和孟澜清比较。   阿瑜喜欢他什么?   为什么阿瑜会喜欢孟澜清,可是就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呢?   “你不要为难他。”傅瑜看着元睿充满敌意的眼神,出声劝了一句。   可听了这句话,元睿更不开心了。   他也没回答。   阿瑜护着他,阿瑜还为他说话。   元睿目光灼灼,火热像是要活生生把人烧起来,傅瑜实在不习惯,心里像爬了无数只蚂蚁一样。   “我没事了,你出去吧。”傅瑜开口。   元睿心里更难受了。   阿瑜还是不想和他待一起,不仅不想,现在都要赶他走了。   “阿瑜,我——”元睿看着她,不想走。   可看傅瑜一脸疲惫,他讪讪闭上了嘴巴。   “那你好好休息。”元睿没忍住嘱咐道:“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   元睿离开后,傅瑜让采苓打热水,准备着要洗澡。   闷了这些天,实在闷得不大舒服。   净室就在房间左侧,一道屏风相隔。   傅瑜还是不习惯洗澡沐浴的时候有人在旁边伺候。   除开之前病严重不好动作的时候让人待在过里面,之后就再没让任何人一起进来。   她自己一个人要自在些。   浴桶里水温正好,热气袅袅而上,蒸的人整个身子都异常舒畅。   傅瑜刚泡下不久,元睿却去而复返。   他亲自拿了段殊开的药膳去了膳房,吩咐了要多加点糖,皇后她喜欢吃甜的。   尝了一口后,他觉得味道颇为奇怪。   怕傅瑜不吃,于是他亲自端了过来。   他要看着傅瑜吃,哪怕只是一两口。   元睿端着药膳进门。   方才人还在房间里,现在里面却空无一人。   只有屏风后面似乎传来有声音。   元睿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屏风后遮挡的是什么地方,把药膳放下,便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屏风后的视野渐渐大了起来,元睿看到浴桶一角。   接着看到一截手臂,水珠从白皙的皮肤上滑过,伴着热气,带出房间里淡淡的暖香。   是他极其熟悉的味道。   元睿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傅瑜在沐浴。   脚步猛然顿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又怕让傅瑜听到声响,若是知道他进来了,误会他偷看,定然更不开心。   元睿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往后退。   这时候里面一声大的水响。   像是有东西掉进水里又猛然撞了一下的声音。   元睿一大步跨了进去。   却看见傅瑜正起身,伸手去拿搭在旁边架子上的衣服。   听见声响,她转头看过去。   正好和元睿目光对上。   傅瑜现在未着寸缕,刚刚不小心把布巾掉进水里,身上没擦干还在滴着水。   发尾略湿,一缕发丝落在锁骨上,水珠顺着弧线滑下,黑发映着白肤,美得惊人。   她虽看着瘦弱,身材却玲珑的极好,水蜜桃似的,腰间偏还细的不盈一握。   旁人只知傅瑜长相貌美,却从不知那貌美之下,是何等尤物绝色。   只有元睿,他一直都知道。   反应过来此时的状况,傅瑜的脸在瞬间变得通红,简直能涨出血来,顿在原地,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算拿了衣服她也要先出来……   在这寒冰冻起的时候,傅瑜咬着嘴唇,慢慢又缩回了水里。   元睿也陡然反应过来。   他马上转过身去:“我、我——”   元睿说话开始结结巴巴:“我没看到。”   鬼才信他没看到,刚刚那么久的时间,他眼珠子转了好几下,没看到才怪。   可傅瑜压根说不出话来,她脸红着,心也跳的飞快。   她这几天以来,也在一点点的意识到,元睿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正像他说的那样,是一个男人。   一个血气方刚,能够用臂膀保护她的男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元睿还僵住那里,背对着浴桶,一动不动。   傅瑜往水里沉了沉,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着的原因,她脸颊红的更厉害了。   “你……先出去啊……”傅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她永远都不会生气,哪怕是这样他擅自闯进来,她声音也是软的。   催他出去的语气,听不见半点责备。   “哦,好。”元睿一听,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抬腿就往外面走。   走得太快,又没注意看路,手臂撞上门框,疼的他龇牙咧嘴。   可他连疼痛也顾及不上。   傅瑜看着没了人影,停了会儿,才小心着起来,去拿衣裳。   她动作一向算不得迅速,做事都是慢慢来。   现下一慌起来,虽较之前快了一些,可还是慢的。   急得她连哪边衣袖是左是右都分不清了。   脚步声复而响起,元睿又走了回来,从她手里拿过外裳,一左一右,帮她套了进去。   动作迅速麻利。   傅瑜脚踩在软垫上,鞋也没穿,元睿低头看了一眼,把衣服一拢,抱起她往外走。   到榻边,掀开被子,将人放下。   “夜深天凉了,动作这么慢,你身子又不好,容易着凉。”   元睿语气冷了不少,像是生气了。   他左手里握着一根红丝带,是刚刚在门口捡到的,大抵想起了什么,心情极为不好。   他替傅瑜掖好被子,抬眼盯着她,冷声问道:“阿瑜,你究竟念着他什么?”   “你和他去过一次月老庙,这是庙里的红丝带 。”元睿张开手,不悦道:“它还在这里,是你一直还留着?”   傅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丝带。   虽然脸红的不行,她还是解释:“这是衣服上的。”   不是什么红丝带。   要是元睿不提,她都忘了孟澜清有送过红丝带这回事了。   他送了她也没有戴上过。   想了这三天,傅瑜觉得有些话该和元睿说,可另一方面又在想当下这状况不太合适。   她内里小衣未着,只穿了外裳,双腿缩在锦被下,脚趾挂着水,泛着凉意。   “阿睿,你说喜欢我,不过是我救过你,陪伴过你,你心中有依赖罢了。”   傅瑜还是说了。   她想终归不能这么下去。   得让元睿明白,他所谓的喜欢,不过就是在寻找温暖。   “我刚才撞见你沐浴,满脑子想的都是男女之间的事,我在想和阿瑜想鱼水之欢的感觉,一定很舒畅。”   元睿冷着脸,说着却是最羞人大胆的话,一言一句,丝毫不加遮掩,格外强势。   “这只是依赖吗?”元睿看着她:“要是依赖,以后也是让你依赖我。”   “阿瑜,这么多年,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事了。”   “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的说给你听。” 第25章 (含入v通告)   自从那日摔下马,元瑾便乖乖在自己宫里待着,少有的会出去乱跑。   他宫里的宫人说,元睿把他课业减少了大半,在他养病的这段时间,每日可都过得悠哉。   明明伤都好了,还在装作没好的样子。   当然不能让元睿知道他已经好了。   万一他让他把之前落下的那些都给补回来,那他不是完蛋了吗。   落下那么多,补的话会补死人的。   只是今天是十五,太皇太后派人过来,让元瑾过去陪她用膳。   皇奶奶发话,不能不去。   只是他装伤这件事,看来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元瑾是不大情愿的。   可还是去了长乐宫。   进了宫门,皇奶奶正在殿里见其它人,元瑾只能在外头等着。   他往亭子里一坐,托着下巴,觉得分外无趣。   “小六。”徐婵宁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反正元瑾是没瞧见,只是突然听着了声音。   元瑾抬头:“徐姐姐?”   徐婵宁虽还让他叫“二嫂嫂”,可元瑾心知不妥,便是自然改了称呼。   徐婵宁一人在此,身后未带任何侍婢。   “小六,我上次同你说,希望你能帮上一二。”   徐婵宁不拐弯抹角,开口说明来意。   她拿了个剑穗出来,塞到元瑾手里。   “这个穗子,你帮我送给皇后,或者,只要放到她宫里就好。”   这穗子绣的精致,倒极像元瑾平时身上会佩戴的。   “这是什么?”元瑾看着这穗子,问道。   “缝这穗子用的针线用药材浸过,正好冲的皇后现下用的药,没有其它,只会使药效差些。”   徐婵宁声音极低,眉头紧锁:“皇上在皇后这边多花些心思,便顾不上外头 。”   这段时间,徐婵宁出入皇宫,可不止是陪着太皇太后说话,更多的心思都在新后身上。   元睿对他的皇后,简直用心到了极致。   一旦有半点风吹草动,他都紧张的要死。   元瑾不傻,他知道徐婵宁说的“外头”,是指元洵。   元洵现在被关押在郊外山庄,守卫森严,机关重重,旁人一步都靠近不得。   不杀也不处置,大抵有关他到死的意思。   徐婵宁只是想救他出来。   只想让他活着。   好好的活着。   徐婵宁见元瑾有犹豫。   “这伤不了她身子,就算元睿真有察觉,那也是段殊医术不佳的错,怪不到我们头上。”   徐婵宁小声的劝。   “你难道不想救你二哥?”徐婵宁看似将话说的通透明白,毫无保留。   看在人眼里,她实实在在的真诚。   元瑾手松了松,不大想拿。   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念姑出了门,正朝这边走过来。   徐婵宁看了一眼。   她把元瑾的手收着握了握,便站了起来。   朝着元瑾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念姑后面还跟着一人,身着绛蓝镶云纹边外裳,发髻梳的简单,独一镂空剑状银簪,光是走着路,也能看出这人的干净利落。   是赵将军的女儿赵漪。   “赵姑娘,太皇太后的意思您也都明白了。”   念姑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交到了赵漪手上:“这是皇上的喜好,姑娘您回去看看,记熟一些。”   赵漪接过纸条,神色淡漠,原本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里,已不见半点当初风采。   “是,臣女知道了。”   “有些话太皇太后当面不好说,奴婢却也该提醒一二。”   这念姑在太皇太后身边也待了二十多年,太皇太后的心思,不用明说,她也能一眼明了。   “新帝心狠手辣,未必便认赵家良善,只有姑娘在后宫立了足,才能保家族安稳。”   “多谢姑姑提醒,赵漪知道。”赵漪点头,唇角冷然,声音愈加没有温度:“这也是他送我进来的理由。”   “皇后身子不好,管不得后宫,这于赵姑娘您来说,是绝好的机会。”   念姑说完,朝她行了礼。   “明日巳时,会准时来接姑娘。”   后头的小宫女送赵漪出门。   徐婵宁行了告礼,便同赵漪一起离开。   念姑朝着元瑾伸手,脸上浮现起笑容,牵他过来:“让昭王久等了。”   元瑾回头看了眼赵漪的背影,问道:“皇奶奶想让赵家女儿进宫吗?”   “是。”念姑并没有瞒他,反而解释道:“这是豫国公的意思,皇上的后宫,需要个这样家世的女人。”   元瑾不懂,问到这就没再问了。   他握着手里的穗子,想着刚刚徐婵宁说的话,小脸也不自觉的挤到了一起去。   .   元睿正握着傅瑜的手。   傅瑜以往从未见过如此强势的他,眼里压着乌云阴沉,像是能一秒变了天。   “算了,我现在不说。”   元睿把那根红布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   “你越说让我不要为难他,我就越想为难他。”   元睿冷冷说着,眼角扫着傅瑜的反应,见她明显目光一紧,心里火气冒的更旺。   “明日随便找个错处,把他关了就是。”   他握着傅瑜的手愈冷,不由握紧了些,见她不说话,他心里火气也直一个劲的燃。   傅瑜的力气使的虽小,元睿也能感觉到,她是想从他的手里抽脱出去。   “阿睿,他——”   傅瑜话才说出口,元睿打断她的话:“难道要我砍他的头?”   多说多错,别因为她害了孟澜清。   元睿的性子她知道,嘴上说着出出气罢了。   思及此,傅瑜便也不再说了。   “司天监那边说,今晚恐有雷雨。”元睿看似不太用力,就这般握着,傅瑜完全动不了。   肌肤相触,暧昧的不行。   这话一说,傅瑜便愣住了。   今天晚上会打雷?   这段时间天气都挺好的,看起来不像会打雷的样子。   可傅瑜一听这两个字就害怕。   打雷的时候,只有元睿陪着她,她才能安心,才能不发梦魇。   “我晚上陪你一起睡?”   傅瑜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在想,他说的“一起睡”,是什么意思。   一想到那种梦魇即将到来的恐惧,傅瑜禁不住浑身发抖,她一点也不想再感受。   要是在之前,她肯定特别愿意让元睿陪着她。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   元睿离她越近,她越安心。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好像他天生就是她的药。   “我想抱你,想亲你,睡在你旁边的时候,想着都是要你身子的事。”   “你是朕的皇后。”   元睿起身,去端了药膳过来,少年眉目阴冷,语气生硬,想什么就说了什么出来。   “你说答应,我就留下。”   “不答应,我离开。”   答应就是,陪她睡觉,还让他做其它的事。   这就是元睿话里的意思。   傅瑜缓缓垂眼。   她唇角微抿,手指下意识的蜷起,对于元睿说的这些话,真的每一个字听得人面红心跳。   傅瑜一颗心突突的快跳出嗓子眼。   元睿在喂她吃东西。   他勺子递到她嘴边,傅瑜便顺着张口。   两人之间,就这么安静的待着,直到那一个碗都渐渐的见了底。   一直到吃完,傅瑜也没说话。   于是元睿站了起来,放下碗,准备出门。   外面突然“砰”一声响。   不是雷声,却打破这长久的寂静,震的人心里陡然一跳,傅瑜瞳仁一紧,心上紧绷的弦猛然跳动。   提前预料的恐惧,更让人惶惶不得安。   她伸手就拉住了元睿的手。   声音一抖,小声的快哭。   “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与明日(1月24日)入v,届时三更和红包掉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26章   元睿拿了奏章在软榻上坐下。   傅瑜裹在被子里, 双脚蜷在了一起,不时的往元睿那边看。   她现在睡也不是,起也不是。   睡着了害怕会打雷梦魇, 起来身上衣裳又没穿好, 就这么待着, 他们两个人的氛围实在尴尬。   “阿瑜,你过来帮我磨墨。”   元睿低头说了句话。   “我喊采苓进来。”傅瑜拢了拢衣领, 小声说道。   “我不喜欢看到其他人。”元睿抬头, 看向她:“阿瑜, 你过来。”   采苓这几日有意无意都在向她透露, 说元睿日日里看奏章处理朝事, 几乎是要到凌晨深夜里,没怎么休息。   傅瑜到底是心疼他的。   她都不想看到元睿不顾身子的劳累。   关心他已经是骨子里留下的习惯。   尽管有些别扭。   傅瑜掀开被子, 慢慢走了下来。   她没怎么磨过墨,动作还是生疏。   元睿持笔,笔尖点过砚台,在奏章旁边写下批注。   傅瑜不是有意, 却还是看见了几个字。   大抵是提到了什么“赵家姑娘”,“为妃”之类的字眼。   朝堂上这些事,元睿虽然没有和她多说,可傅瑜也能猜到, 她当皇后,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反对。   大概是要让他封妃。   傅瑜手腕轻轻的动着,看着砚台里墨黑一片, 眼眸也映衬的黑黑的,同时在想,这样也好。   “阿瑜,我这样写可好?”元睿批完,摆在桌上,指着给傅瑜看。   傅瑜看了眼,摇摇头:“不知道。”   这些事她怎么懂。   “我是问阿瑜,字写得怎么样?”   元睿的字是傅瑜教的,他那时候总不爱学,下学之后,傅瑜便抽着时间,陪他读书写字。   他一问,不免想起那些往事来。   傅瑜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元睿心里焉气。   以前都会夸他的……   元睿看得十分认真,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手边的奏章已经叠了老高。   他放下最后一本,转头,才看见傅瑜趴在桌边,已经睡着了。   她呼吸浅淡,静静缩在一角,安静的跟不存在一般。   怎么磨着墨也能睡着。   累了和他说一声去睡就是,怎么现在连话也不愿意同他说了。   元睿小心翼翼的起身。   把傅瑜抱了起来。   傅瑜额头冒着细汗,刚碰到她时身体似乎有些抖,但人一进元睿的怀里,便停了下来。   元睿轻轻的把她放下。   傅瑜睡梦中只觉得这味道令人十分安心又舒畅,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元睿看她不太对劲。   他任她拉着,没有动,另一只手去探她的额头。   隐隐有些发热。   难道是又发梦魇了?   好端端的,倒也不应该啊。   元睿轻轻的唤她:“阿瑜?”   没有反应。   她睡眠一向很浅,正常入睡的话,喊她两声就该醒了。   于是元睿又喊了几声,还是没见她有动静。   元睿脸色微变,俯身下去,已经靠近了她的脸。   唇瓣慢慢往下,一点点的,快要挨到她的唇瓣。   傅瑜突然睁开了眼。   她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元睿的脸,眼神里满是迷茫,一时也没动,连眼睛都忘了要眨。   她轻轻咽了下口水。   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曾经她以为是梦的那些记忆,一点点的从心底涌上,梦里模糊的人脸也变得清晰起来。   直到和眼前的这张脸对上。   少年眉目精致漂亮,鼻梁曲线坚毅挺拔,一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眼眸里跳着火,压着所有的情绪下来,却又隐隐爆发。   傅瑜的心跟着快跳了起来。   元睿说有事情没告诉她……   她好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当初她以为,自己做了那个梦,在梦里第一次点破她少女怀春的心思,喜欢上梦里的那个人。   下意识看到的是孟澜清的脸。   可原来喜欢上孟澜清,都是假的。   那不是梦,更不是孟澜清。   而是……   还差一点点,两人的唇瓣就要碰上。   “我没事。”傅瑜下意识抿住唇角,声音极小。   她没有发梦魇,只是因为在他身边,睡得太熟,才一时没有被喊醒。   元睿抬头,直起了身,没再继续。   他也没说话,接着低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天晚了,该睡觉了。”元睿脱得十分大方,直到只剩了白色里衣,他才停了下来。   “我答应了阿瑜,晚上陪你一起睡的。”   傅瑜喘气声微浅,却也渐渐的急促了起来。   她现在清醒了,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那些太过放浪形骸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打转。   他们之间是很亲密,可她从未想过再亲密一点会是怎样。   傅瑜心里害臊,却还是忍不住的想。   舒畅是真的。   和他靠近就是会很舒服,越亲密身子越舒服。   甚至是到现在……她指尖还酥酥麻麻的。   元睿掀开被子,在她旁边躺下。   他身材高大,一躺下来床被他占了大半,挨着傅瑜的肩膀,床榻上这点位置,也觉得紧张起来。   “阿瑜,你怕的话我抱着你睡。”元睿沉沉开口。   他像是故意这么说着。   傅瑜是真的害怕。   她咬咬牙,往床里头挪了挪,又翻了个身,尽量离元睿远了一些。   可她还没完全挪过去,元睿一只手从她身下穿过来,又把她人给捞了回来。   手臂一收,就已经落在了她的怀里。   他手臂把人锁着,她根本就动不了。   刚刚傅瑜挪到旁边去,就是不想让他抱,可她现在半睡半醒的,一被他整个拦抱住,她竟是无意识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元睿手臂陡然收紧。   片刻后,他掀起被子起身。   直接往里头净室,快步走了进去。   脚步一停,里面就传来了“哗啦”的水声。   像是一盆水被倒了下来。   他在干什么?   里面留下还有一盆水,是她早前沐浴剩下的,过了这么久,早就凉透了。   他倒冷水干什么?   傅瑜听着,正是疑惑。   仅隔着一层屏风,里面传来任何声响都能清楚的听见。   水声过后,没多久,一声从喉咙里压抑出的低吼,是畅然而欢的释放。   傅瑜突然明白了。   她红着脸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静静的躺着,装睡。   元睿很快回来了。   他躺下,再次抱住了傅瑜。   “阿瑜,你现在连一点儿的喜欢都没有了。”元睿声音沉沉的,沙哑的厉害。   以前还有亲人的喜欢。   现在怕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傅瑜喜欢什么样的,可能……是孟澜清那样的。   儒雅书生,翩翩知礼。   那是他尽力伪装也装不出来的模样。   以前的他,虽然听傅瑜的话,却也总能闹得很皮,让她头疼。   他本就是个这样的人。   回到皇城后,这一两年,他更深知自己性子的变化。   在别人眼里,他手段阴狠毒辣,为人处事,不择手段,从不存半点容忍之心。   他如果一直忍着也就算了。   可一旦他紧绷的心思放松下来,脑子里所有的念头就全都是她。   只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知道,以前他们之间,还有亲人的关怀。   而现在捅破了窗户纸,阿瑜怕是连关怀都不想给了。   元睿小心翼翼的收了收手臂,下巴一点点的往前,挨在了傅瑜的额头上。   .   傅瑜昨晚睡得极好。   入睡的时候心慌了些,可睡下之后,便十分沉稳。   第二日睁眼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暖和的不得了。   傅瑜迷迷糊糊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快睡到元睿身上去了。   他人醒着,一手正垫在她的腰后。   看着她的时候,元睿眸里带笑。   他醒的早,醒来看她睡得熟,就没有动,怕会打扰到她。   就一直这么看着。   “这都已经巳时了。 ”元睿看了眼外头的阳光,说道:“你日日里睡这些多时间,也不大好,不若我唤段殊过来看看吧。”   傅瑜眼神闪了闪,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   她真正睡得熟睡得多的时候,都是因为有他在身边。   怎么这话说的……好像她很懒只贪睡一样。   “不用。”傅瑜怕他真的喊段殊过来,于是小声的拒绝。   元睿也没再说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抽了手出来,起身准备下床。   他是左手被傅瑜一直压着,现在这突然抬起,手臂上陡然没有力气,元睿皱眉,小声的吸了口气。   这一点小小的声音也被傅瑜听见了。   “怎么了?手疼?”她抬头,紧张的询问。   她之前就很担心他的手了。   听段殊说的话,元睿的左手情况严峻,傅瑜其实心疼死了。   “不疼,有点麻。”元睿摇摇头,语气虽颇为淡然,眼底却盛着笑意。   他复而坐下,道:“过两日要再做一次针灸,阿瑜你来陪我?”   “好。”傅瑜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傅瑜看着他的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担心着,直起身来,想看清楚。   可陡然一起,眼前发晕。   元睿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傅瑜浑身软的跟没了骨头似的,低低喘了几口气,眼前一阵晕眩模糊。   最近总犯这毛病。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睿正要唤人进来,却听见一阵踩的急促的脚步声,直接冲进了房间。   “阿姐,阿姐,我听到不好的消息。”   元瑾咋咋呼呼,声音在外面就已经能听到了。   “那个赵家小姐要进宫,她想抢你的位置,这还是皇奶奶属意的——”   元瑾话音未落,人到了房门口。   当时看见元睿和傅瑜两人穿着里衣,模样亲密。   他小脸一愣,吓得马上转过了身去。   他这一转身,傅瑜羞得满脸通红。   “我错了。”元瑾开口就自觉认错,声音无比丧。   现在都已经巳时三刻了,早过了平常吃早膳的时间,他想着傅瑜也应该醒了,才跑过来给她报信。   但他没想到元睿也在。   而且……都没起床。   完了,他这要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惹了元睿生气,那他就完蛋了。   特别是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元瑾也机灵,停了片刻没听见声音后,抿了下唇,马上转身就要往外跑。   “阿姐,我晚点再来看你。”   “等等。”元睿出声,喊住了他。   元瑾一惊,接着听见元睿说:“喊嫂嫂。”   “哦。”元瑾捣蒜似的点头,马上改口:“嫂嫂。”   喊完立刻跑。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啦,红包掉落! 第27章   元睿离开之后, 没多时,元瑾又来了。   傅瑜早上吃了饭,又用了点药膳, 休息过后, 身子才好了一些。   元瑾早上在自己宫里吃过了, 肚子已经圆滚滚的,可偏要在傅瑜这里再吃一顿。   “嫂嫂你这里的东西就是比别处好吃。”元瑾每回吃东西都塞的腮帮子鼓鼓的, 活像宫里人都饿着他似的。   这几日明显都胖了许多。   像个圆滚滚的球了。   和小宝一样, 那胖猫翻个身在地上, 自个都爬不起来。   当真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那多吃点。”傅瑜自己吃不下什么, 可莫名喜欢看元瑾吃。   他吃得香,又吃得多, 看他吃,好像吃进了自己肚子一样。   不吃都饱了。   也是开心的。   “上次出宫骑马,回来路上不是见到那个赵家小姐了嘛。”   元瑾吃完之后,鼓了鼓赛的紧的腮帮子, 开始说正事。   “她可和皇城里大多的世家小姐都不同,光是能统领鹰卫的本事,就已经很强了。”   更何况她还有个大将军的爹。   元瑾继续往下说,道:“她今年十六, 曾随父出征,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   元瑾也不是夸大其词,而是实事求是的说自己所知道的。   他虽然年纪小, 可对这些事情,倒也多少了解一点。   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向来都是谁有本事,谁便能笑到最后。   以前父皇在位的时候,后宫景象,可谓盛况。   记事以来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嫔妃之间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元瑾多少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想,傅瑜性情温和良善,又没有娘家做支撑,怕是不敌赵家小姐。   所以他才这么着急。   只希望傅瑜能早一点知道这件事,便多长个心眼。   “她现在应当已经入宫了。”元瑾说。   话音刚落,殿外宫女便前来禀报,说赵家赵漪求见皇后娘娘。   “说曹操,曹操就到。”元瑾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扁了扁唇,气道:“她想做什么?多半没什么好事。”   “不见不见。”元瑾摆摆手,替傅瑜做了决定,小模样格外不耐烦。   话音才落,傅瑜眉眼垂了垂,道:“见吧。”   她想看看她。   于是宫女领着采苓进来了。   她今日换了身打扮,不再似以往那般劲装潇洒,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连眸子里都掐着水嫩。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昭王殿下。”赵漪声音也是清亮柔软。   傅瑜还不太习惯别人见到她要行礼。   她目光打量着赵漪。   确实是个长得好看的姑娘,眉眼间有旁的女子都没有的一抹刚毅。   模样看着也挺舒服。   傅瑜之前对每个人都很好,对佩茶更好。   这若是放在之前,她定然会对她像对待佩茶一样 。   可现在看着她,心里隐隐总有点奇怪。   不大舒服,又说不上来。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好一会儿傅瑜都没说话,元瑾便开口了。   赵漪这才起了身。   “太皇太后接臣女来宫里住一段时间,家父让我给太皇太后还有您都带了礼物。”   赵漪说着,身后侍女呈了两块布匹上来。   “臣女曾随家父出征,路过北屯之地,购置了两匹彩锦。”   赵漪面带浅笑,说话大方得体,道:“听闻皇后娘娘擅织布,想来喜欢这些,便带来给您了。”   这北屯的彩锦,虽算不得十分珍贵,可它织法巧妙,织艺难学,他们江南极少有人会这门手艺。   傅瑜看着倒真是心喜的。   她点了点头:“谢谢赵姑娘。”   停了会儿,傅瑜又道:“阿睿他刚刚才离开,不然你也能见一见他。”   傅瑜既然知道她进宫的目的,也不习惯说一些拐弯抹角的话。   她心里总想着,要为元睿身边找个人在。   旁边元瑾听得着急死了。   嫂嫂这都是怎么想的,人家要争要抢都来不及,她就这么温和的把人往外推。   虽然元睿也不是个好人,没必要把他当做香馍馍一样,可她毕竟是皇后啊。   这其中的道理连他都明白。   “上回皇上向臣女讨一样兵器,臣女没给,昨日凑巧又得了一件,便给皇上带来了。”   赵漪说着,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   看她这意思,是要把东西给傅瑜,让她转交。   傅瑜怔了下,抢着她前面说道:“既然是他向你讨要的,那等他得空了,你亲手交给他的好。 ”   她这么说,赵漪点点头,觉着她说的有道理。   赵漪没有久留,送完东西便离开了。   毕竟不是太过熟悉,待着也没什么话好说,反倒徒增些尴尬。   她一走,小元瑾先咋呼的跳了起来。   “嫂嫂,她可是来跟你抢夫君的,我都说那么明白了,你怎么还……”   起码凶一点,显得有威严一点。   “夫君”这两个人听着倒是怪异。   傅瑜也只是笑了笑,垂眼,没回他的话。   “算了算了。”元瑾扁着小嘴,眼角耷拉下来,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   他擦了擦小嘴,摸了摸肚子,实在已经撑的不行。   他想再努力的往里塞,也塞不下去东西了。   看着像胖了一圈。   于是元瑾起身准备离开。   刚站起来,他突然想到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个穗子,递到傅瑜身前。   “嫂嫂,这个送给你。”   傅瑜看着那穗子,颇为疑惑。   “我也送嫂嫂些礼物,免得元睿他总说我白吃,还吃得多。”   元瑾说着心里骂他:他才吃得多。   元瑾说完,还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几块糕点。   他咬了两口,往外头走。   出了殿门,元瑾脚步慢下,眼里暗色,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一边想着,却从怀里又掏出个穗子,和刚刚送傅瑜的那个,一模一样。   可真奇怪。   昨天徐婵宁把这个穗子给他之后,他就让人偷偷拿去检查过了,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检查。   但这穗子上什么都没有。   连徐婵宁说的那些所谓的药材,也都没有。   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穗子而已。   元瑾想来想去,既然这样的话,那徐婵宁肯定有另外瞒着他的。   至于是什么……他想不到。   所以穗子还是要给,只是不能打草惊蛇。   可元瑾不能直接把这个给傅瑜。   他不敢,怕出事。   他知道傅瑜身体不好,有一点的失误,对她来说,可能都是致命的。   于是他让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只能将计就计,看看徐婵宁到底想做什么。   .   用晚膳时元睿才过来。   今日傅瑜用的依旧是药膳,其余食物都撤下了。   药膳味道还是不大好,吃几口勉强能忍受,再多吃一点,身子便不大舒服。   元睿进殿换了身衣裳,便在傅瑜旁边坐下。   他端起桌上的碗。   “阿瑜,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晕不晕?”元睿整日里都记挂着她的身体。   先前病的那么重,后头身体见好,他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谁想到这短短时日,病情却又加重了。   段殊给的药膳也在吃着,好像没什么起色。   “娘娘身子还总是乏力,今日吃多了药膳,胃口也不好了,偶尔还犯干呕。”   采苓在一旁说道。   “不把他的脑袋往裤腰带上挂着,他还真不知道自己那条命能留多久。”   元睿脸色沉下,冷冷说了句,抬头看向采苓,道:“给段殊送把刀过去,让他自己看着解决。”   傅瑜一听,怔了下,道:“不必了吧……”   元睿随口道:“他都治不好你,留着干嘛。”   “阿睿,你别总乱吓人家。”傅瑜大抵知道他没这个意思,就是要吓唬吓唬段殊。   “我自己身子不好,多活的这些时日,都是多一日赚一日的。”   “胡说!”元睿当即板了脸,像个执拗幼稚的小孩子,强调道:“有我在,我说能治好就能治好。”   元睿手上拿着勺子已经递到了她嘴边。   “先乖乖把这个吃了。”   元睿腰间好像多了把匕首。   匕首花纹精致,刀柄处镶着六颗绿色宝石,颗颗相连相成,刀身擦的干净。   他以前身上都不带兵器的。   傅瑜接着就想起,白天赵漪来的时候,说有兵器要送给元睿。   难道就是这个?   元睿注意到傅瑜的眼神。   “阿瑜你喜欢这个?”元睿把匕首从腰间拿了出来。   “这是赵漪方才给我的,我瞧着还是不如她那把好。”元睿倒不隐瞒,说道:“她这个人,忒不讲道义。”   “等我过几日,把她那把诓过来,肯定比我手里这个好看。”元睿把匕首放下,颇为不在意。   元睿说着,又送了勺到她嘴边。   “不想吃了。”傅瑜闭上嘴巴,眼神微动,突然神色不太对。   “才吃了两口。”元睿手上保持着动作没动,放软了语气,小声劝道:“阿瑜,就再吃一点。”   “吃了你身子才会好。”   这些药药水水的,傅瑜几年来吃了不少也喝了不少,再难吃的都吃过了。   现在再吃什么她都没关系,忍忍都行,毕竟早就熟悉了这些味道。   这还是第一次她说不吃。   傅瑜面上看着倒是没有异样。   她眼角垂下,眸色有微不可察的异动,抿着唇角,就是不想吃了。   “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她说不吃,元睿总不能逼她。   他也拿她没办法。   于是他把碗放下,拿起帕子,轻轻给傅瑜擦了擦嘴角。   “明天让段殊开好吃一点的方子。”   可这也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   傅瑜又看了眼桌上的匕首,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于是元睿擦嘴角的动作到一半,又落了空。   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元睿面色一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会晚点,等我! 第28章   傅瑜对他越加疏离了。   元睿知道, 可他也没法子。   他稍微的直了身子,冷着脸反正脸色不大好,复而拿起勺子, 开始吃傅瑜剩下的那些。   傅瑜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两大口吃了进去。   “你——”傅瑜看着他一直在吃, 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   “ 要是把我的病过给你——”   话没说完元睿已经打断了她。   “你的病要真能过给我, 早该过了, 不差这一两口。”   元睿想, 要是吃这两口, 能让得病的变成他, 而她好起来,那就真再值当不过了。   只是也没这种可能。   吃完之后, 元睿放下碗筷。   他吩咐了宫女去准备热水。   接着起身,十分顺手的开始脱衣裳。   看他这架势……是准备在这里沐浴了。   傅瑜不怎么想说话,看着他脱了外裳,接着连里面的衣服也要准备着脱。   傅瑜脸一红, 马上转过了头。   元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脱了衣服顺手搭到一边,就进了里头净室。   净室门口的屏风是半收的,在傅瑜的位置, 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   元睿竟然也没有让人把屏风打开。   耳边传来水声。   隐约有热气袅袅飘出。   傅瑜低头收着视线,却坐如针毡,手指下意识就捏住了衣角, 不停的咽口水。   好一会儿,她实在坐不住了。   傅瑜起身,一抬眼,眼角余光却瞄到,净室里头,元睿似乎也准备起身了。   他沐浴不似她那般精细,就是匆匆的过了水,再随便抹抹,便就完事了。   傅瑜刚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元睿边穿衣服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瑜你既然睡得多,我也不批折子打扰你睡眠了。”   傅瑜松了口气,以为他洗完澡就走,结果元睿顿了顿,又道:“现在就歇下吧。”   元睿衣裳敞开着,露出上身,身上还在滴着水,他把腰间带子随意一系,却也还是松松垮垮。   他掀开被子,看向傅瑜。   他这意思是……   傅瑜脚步顿在原地,看了两眼,目光又投到床榻上,犹豫了下,问道:“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打雷吧?”   昨天晚上也没有打雷,甚至连雨都没有下,今天天气也特别的好。   如果没有打雷的话,那她可以自己睡的。   “不知道。”元睿简短的回答了一句,接着人已经在床上坐下。   本来昨天司天监也没说过什么。   元睿坐下后,看傅瑜还不动,看向她,道:“不睡吗?”   他知道她午后就已经沐浴过了,现在肯定不会再洗一次。   直接就可以上榻了。   “我……”傅瑜支吾着摇头:“我不困。”   “但我看你刚刚在打哈欠。”元睿道。   傅瑜确实困了。   她最近犯困的实在厉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日里在软榻上坐着,光坐那么一会儿,眼皮直打架,昏昏沉沉的,撑着下巴就能睡着。   特别是天黑之后。   天黑之后身子也乏力了,说实话不大站得住。   就比如现在。   元睿垂眼,叹了口气,唇角冷淡抿住,复而站了起来,朝傅瑜走过来。   “要我来抱你啊……”他声音低低的,无奈间却带着莫名的宠溺。   “不用。”傅瑜一听,反应过来,马上往前走了两步。   正好和站起身的元睿撞上。   她再往前走一点点,就要撞上她的胸膛了。   而现在她顿住,抬头间呼吸微暖,扑在他胸前,瞬间就燃烧起来的热意。   元睿喉结微动。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人。   真的是动不得也做不得其它的事,可她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克制,已经克制的快疯了。   他的每一步都在试探她的底线。   他知道,自己一旦再过一点,傅瑜可能真的就不会再理他了。   元睿僵着身体往后退。   “你睡里面。”他说。   傅瑜低着头,没说话。   她脸红的能滴血,小小的往前挪着步子,慢吞吞爬上了床。   元睿就跟睡在自己床上一样从善如流,她上床之后,就在她身边躺下了。   至少现在傅瑜还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拒绝他。   元睿也知道,她害怕的时候,心里是希望他在的。   就算不打雷不害怕,他在也比不在好。   旁边的人真的是软软小小的,浑身上下都带着香味,元睿躺着只挨到她的胳膊,感官却也十分敏感。   他想再靠近,可又不敢。   而傅瑜把头往被子里埋,脑子里又忍不住的在闪过那些画面。   几年前的清渡,记忆里无比安静的晚上,半梦半醒间,唇瓣触感温软。   气息缠绵暧昧,大抵是她从未想过的亲近。   逾越了本该有的那条线。   想到这些,傅瑜的心便一直在飞快的跳。   无法抑制。   她摸了摸红红的脸。   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不要再想。   .   第二日晚上,傅瑜直到睡着,也没见到元睿。   半梦半醒间浑身热的厉害,像是有一口火炉围在周围,将人紧紧的包裹住,连皮肤都是冒着火直浸汗。   傅瑜被烫醒了。   睁眼吓了一跳。   元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   他双手紧紧的抱着她,挨得这么近,他身上像火烧了一样。   隐隐间她闻到一点酒味。   “阿瑜。”少年声音软软的,带着一抹不悦,埋头在她的肩窝里,头发都是毛绒绒的。   “我很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   “你要怎么才能喜欢我?”   可怜的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   他喜欢她,她都不相信,何谈回应。   下午得了瓶罗浮春,原本就想喝两口,谁晓得不知不觉间,喝的多了些。   心中郁结,消散不开。   傅瑜被箍的难受,甚至喘不过气来,于是推了两下他。   许是推这两下,元睿不高兴了。   心里头在想着,阿瑜不喜欢他,现在连让他靠近都不让。   他手又收紧,忽然间冲着她脖子咬了一口。   脖间吃痛,隐隐血腥味,像破皮了。   傅瑜眉头紧皱了起来,不晓得元睿喝醉了会这么发酒疯,可她又没办法。   正要出声唤人,元睿突然转过身去,对着床侧,呕吐了几声。   “采苓。”傅瑜顾不得脖子上的痛意,便朝着外头喊,便起身去给元睿拍背。   只是喊了半天都不见有人。   采苓就在外头小房间,以往她喊一声她就能听到了。   可也没时间去想她为什么没听到,傅瑜随手拿了块帕子过来,给元睿擦了擦嘴。   可擦到一半,元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阿姐,忘忧不高兴了。”   那一瞬间他看着她,眼神无比澈亮,扁着嘴撒娇的模样和语气,竟一时让傅瑜觉得,回到了几年前。   那个机敏开朗的少年。   “昨天是七夕,你陪那个姓孟的出去逛庙会,我不高兴了一晚上。”   “回来的时候,你还朝他笑。”   元睿说的含糊,却能叫人听清楚。   他果然是醉的记忆混乱了。   他衣服都被吐脏了,傅瑜往上卷了卷袖子,想下去打盆水来。   可元睿拉着她,不让她动,嘴里还在继续说。   “下次七夕,你陪我好不好?”   “我去给你打水。”傅瑜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先放开好不好?”   “你答应我。”元睿可怜兮兮的。   “好好好,答应你。”傅瑜先应了下来,一边应着一边去掰他的手。   终于让他松开了。   净室里还有点干净的水,傅瑜寻了布巾,又找了身他的衣裳,才端水到床边。   拧了把水,要给他擦脸。   元睿抿了抿唇,看着傅瑜的动作,醉酒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   于是乖乖扬起脸。   除开第一次带他回来,他浑身是泥的时候这么给他擦过脸,他可就一直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   “阿姐,前天东街的小胖子当众说喜欢你,被我揍了一顿。”   元睿扬起拳头,挥了两下,道:“打得他鼻青脸肿。”   完了他吸了吸鼻子,得意道:“他不是我的对手。”   傅瑜倒是记得那个小胖子。   人家只是脸圆了些,其实也不胖,家里开酒店的,就总喜欢给傅瑜送好吃的。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好像真的又胖了许多,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看见她就立马躲得远远的。   那时候傅瑜还疑惑。   原来是这个原因……   “以后不要乱打人了。”傅瑜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好。”元睿飞快应下,点头道:“只要不靠近阿姐,我就不打他。”   他很有原则的。   一旦靠近,一打一个死。   傅瑜帮他把脸都仔细的擦干净了,然后拿衣服到他跟前。   “好了,你现在自己把衣服换了。”   换衣服?   元睿看了一眼,随手扯了两下自己衣服,皱着眉摇头道:“我不会。”   “阿姐给我换。”他又撒娇。   只是外裳,也没关系。   他现在确实不太方便。   于是傅瑜往旁边移了移,开始帮她脱外裳。   脱下的脏衣服扔到一旁,接着又拿了干净的过来。   幸好元睿还算配合。   “阿姐,我跟你讲。”元睿凑近她的耳边,酒气扑到耳朵根上,声音压的极小极小:“忘忧偷看过你换衣服。”   傅瑜指尖微顿。   停了片刻,他最后两个字沌沌沉沉的:“好看!”   傅瑜表情凝滞,脸“唰”一下的红了。   “阿姐真好看。”元睿往前挨近了些,盯着傅瑜的脸,只觉得红红的,模样特别的可爱。   突然,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傅瑜眼神顿时慌了,外裳刚给他拉上,还没整好,手飞快的弹了回来。   一只手慌乱的无处安放。   脸颊被他碰的地方,短暂的灼烧了一下。   元睿俯身压下,一张脸正对着在她眼前,慢慢的往下看,视线落在她衣裳领口处。   睡衣单薄,现出一抹隐秘的雪白。   元睿目光紧紧盯着,好似要再往里看。   他唇角微动,“咕”一声,吞了声口水。   他伸出手来,被吸引一般,放在了上面。   傅瑜脑袋“嗡”一声,炸了。   她伸手就推开了他。   他喝了酒没力气,傅瑜一推也就推开了。   “你好好休息。”傅瑜脸红着,小声的留下一句,想着把床留给他,她还是去别处睡吧。   “不好。”元睿拉住她,抿着唇摇头,道:“阿姐你害怕的时候,我都一直陪在你身边,那现在就不能陪陪我吗?”   他带着哭腔,笃定的点头,道:“忘忧想陪在阿姐身边,一辈子都陪着。”   他现在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晚上,傅瑜和孟澜清出去逛庙会,不让元睿跟着,他只能在家里等着她,等了好几个时辰。   “好,我陪你。”傅瑜看他这样子,便下意识的心疼,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但你……不准乱动。”   “好。”元睿往里头缩了缩,掀开被子,躺的乖乖的,真就一动不动。   .   元睿第二日醒时,头痛欲裂。   他只发现自己躺在傅瑜的床上,她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昨晚喝多了酒,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   这时候傅瑜端着小碗从外面进来。   看见他醒了,便道:“正好,来喝点醒酒汤。”   元睿低头看自己衣裳也换了。   一抬眼,瞧到傅瑜脖子被兮布包着,问道:“阿瑜 ,你脖子怎么了?”   傅瑜伸手挡了下脖子,目光微闪,摇头:“被虫子咬了。”   殿里怎么会有虫子。   元睿掀被子下床,急道:“我看看。”   傅瑜脸颊却是莫名红意,隐隐想起昨晚的一些画面,心绪莫名怪异,都不敢直接看他。   庆幸他是不记得了。   “我上过药了,你别动。”傅瑜转移话题:“你先把这个喝了,等下还要早朝。”   元睿只觉得疑惑,想努力的回想,却头疼的实在厉害。   只能作罢。   .   午膳后,采苓给傅瑜重新上药。   她瞧着傅瑜脖子上这痕迹,像是被咬了。   心里却是疑惑。   昨儿晚上她原本在外头守着,还不到她回房睡觉的时间,可后面皇上进来,吩咐说,让他们都下去。   皇上当时大概是喝醉了,身上有酒味,走路的步伐……很是潇洒。   结果今儿早上起来,就看见娘娘在给脖子上药。   “娘娘,这要不要让段大夫过来看看?”   虽然是小伤,可不注意也怕出事,娘娘凤体金贵,得十二分的上心。   “不用。”傅瑜摇摇头,道:“这没两天就能好了。”   只是破了一点皮,还不至于要特意喊段殊一趟。   傅瑜静静的坐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起两年前的那一个七夕。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微风轻拂,将白日里的燥热一吹而尽,她很晚才回家,那时候元睿站在门口,一看见她,冷着脸转身回了房间。   晚上喊他吃饭也不肯吃。   傅瑜总把他当小孩子。   现在再想想,那时候他都十七岁了,站着比她要高一个头,确实……不是小孩子。   他总闹脾气,又好像也不是在闹脾气。   傅瑜思绪正飘着,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她反应,元睿已经一阵风似的到了她旁边。   “阿瑜。”元睿喊了一声,目光停在她的脖颈处。   果然看到是小小的咬痕。   方才他突然想起来,昨晚上好像咬了她一口。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做梦,总之他分不清楚,于是立马就跑了过来。   阿瑜真的受了伤,是他咬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喝酒。”元睿心疼的不行。   阿瑜皮肤娇嫩,被他咬一口,肯定很疼。   疼便算了,昨儿晚上他闹酒疯,不知道做出什么事,肯定又害得阿瑜好一阵忙活。   身上的衣服,和地上吐的那些。   昨晚他还把所有下人都遣走了,那定是她一个人收拾的这些。   “喝酒确实不应该。”傅瑜顺着他的话点头,颇为认真的教育:“喝酒伤身。”   “还有没有其它哪里受伤了?”元睿总隐隐能想起一些,又想不清楚,他总觉得,自己还碰了其它哪里。   “没有。”傅瑜心虚的摇头,马上收回了目光。   “你骗我。”元睿不信,非要再看。   一想起昨晚酥麻的触感,傅瑜耳朵又开始红了起来,往后退了退,不禁道:“你别闹了。”   “我不是在闹。”元睿抿着唇的强调。   他觉着傅瑜还是一副无奈的在看小孩子的表情,元睿心里不快,脱口而出:“我不小了。”   傅瑜一愣,看向他,只觉得这话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越发怪异。   “我今年十九,马上二十,统治的是整个大祁,我不是小孩子。”   他是男人,铁骨铮铮的男人。   他也不过比她小了三四岁,他在想,傅瑜是不是在顾虑这个。   他是想说,年龄不小,能力更不小,他完全可以成为挡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傅瑜垂了眼,没说话。   眼前阴影压下,傅瑜身子下意识后退,脑子里闪过昨晚分外相似的画面,随手拿面前一本书挡住脸,脱口而出:“我知道。”   元睿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只是今天阿瑜也太可爱了。   元睿刚才还有点不高兴,现在看她这样,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向来是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下次要是再做这样的事,你就咬回来。”   傅瑜从书后露出小半张脸,看他远离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心跳的飞快,脸也红的熟透了。   傅瑜想,她又不是狗,谁咬她,她还有必要咬回来呀……   元睿坐下,脸上带着笑容,接着吩咐宫人收拾东西。   今天还是准备在这批奏章。 第29章   元睿算是长宿在了稚元殿。   这本来就是他的寝殿, 只不过这房间让傅瑜住进来之后,他就自己住偏殿去了。   元睿每晚躺下的越发自然。   傅瑜的抗拒也在一点点减少。   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状态。   习惯了元睿和她睡在一起,习惯了每天晚上都有他在陪着。   元睿在她身边只是躺着, 偶尔她睡熟了之后, 他才会小心翼翼的把她揽进怀里, 抱一抱她。   其余的什么都不会做。   两人之间和谐却也疏离。   傅瑜算是默许了这种状态。   每一晚她都睡得无比安心。   今日外头下了些小雨,傅瑜都吃完晚饭了, 还不见元睿身影。   以往这个时候他早该回来了。   傅瑜望外头看了几眼, 没忍住, 便问采苓道:“阿睿他……今天很忙吗?”   采苓倒是有略微惊讶。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 皇后第一次主动询问皇上的情况。   “奴婢午时去膳房时碰见了段大夫, 看他拿着箱子,好像要为皇上针灸。”   采苓回答。   针灸?   傅瑜都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之前元睿就跟她说, 还有一次针灸,让她来陪着他。   可他今天既然要针灸,那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分明都已经答应他了。   看现在这个时辰,他应该结束了。   可如果结束了, 那他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见人影?   “我去看看他。”傅瑜说着便要起身。   虽说外头下着小雨,风也有点大,但采苓没有拦人,只是拿了披风和伞, 跟着傅瑜一起出门了。   她最先就去了偏殿。   可元睿人不在偏殿里。   问了殿里的宫女,说是中午的时候段大夫确实来过,待了好一会儿。   皇上是半个时辰前出的殿门, 往南边走了,后面便没再看见他回来。   “南边有练武场,皇上说不定是过去那边了。”采苓说道:“娘娘我们过去看看吧。”   傅瑜点头。   出了殿往练武场走,不算太远,依傅瑜这个速度,一刻钟左右也走到了。   天气实在不好,打着伞雨水也在往伞下飘,顺带着风里微凉,傅瑜被风呛到,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   “娘娘不若我们回去吧,外头风大。”采苓听着咳嗽着,心里也跟着一惊,便不禁开口劝道。   话音才落,傅瑜突然停下了脚步。   采苓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以为傅瑜是听了她的话,准备返回,可傅瑜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目光怔怔的看着前面,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里含着情绪,莫名的不大对劲。   采苓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前面不远就是练武场。   这处地势高,一眼望过去就看到前面的场景。   练武场上除开元睿,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名女子。   她手上拿着把弓箭,瞄准靶子,弦放箭出,动作利索潇洒。   光看这身手,都能知道,这肯定是赵漪。   射完之后,她把弓箭扔到元睿手上。   元睿一手接着。   他身手拉了拉弦,唇角弯起,笑得正开心。   从赵漪手里接过一支箭,他也朝着她方才射的方向,射了一支箭出去。   正中红心。   哪怕隔得这么远,傅瑜也能感觉到,元睿真的很开心。   这么多天,在傅瑜面前,他总是冷着脸,都没有笑过。   赵漪又拿了两把□□,其中一把递给了他。   两人比划了起来。   元睿左手拿枪,动作十分利落潇洒,同赵漪一招一式来回之间,无比的意气风发。   傅瑜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她垂眼,收了收目光,心尖酸涩,喉咙也莫名的哽住。   顿了好一会儿,她低低的开口,道:“回去吧。”   “娘娘——”采苓想说什么,可话刚到嘴边,又被傅瑜打断掐了话头。   “我说回去。”她声音听着越加不对劲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回走。   采苓人没来得及跟上,伞先送了过去。   皇后身子不好,这又下着雨,是千万不能马虎的事。   这回傅瑜却走得很快。   她一路回到殿里,脱下披风,便吩咐宫人去关了殿门。   “我要歇息了,不准打扰。”傅瑜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命令性的话语。   语气比之前冷了不少。   “那等下……皇上他……”采苓隐隐察觉到皇后有点生气了。   傅瑜顿了下。   “谁都不准打扰。”   采苓这便明白了。   这个“谁”里面,也包括了皇上。   .   采苓很为难。   这宫里皇上最大,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自然不能不听。   可皇上他偏偏最听皇后的话。   那现在皇后说不让皇上进去,他们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采苓只好委婉的向元睿表达傅瑜的意思。   “娘娘说累了,已经歇下,不想……被打扰。”   元睿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现在时间也不算很晚,顶多才用了晚膳,她不但这么早歇下,还把房门关得这么紧。   “她刚刚出门了?”元睿问道。   “是。”采苓点头。   问完这句元睿就没有再问。   他收回目光,在外屋的软榻上坐下,不甚在意道:“那我今晚在这儿睡吧。”   采苓瞧着都愣住了。   皇上说要在这里睡?   外屋这就一个软榻,倒是窄小,睡着实在憋屈。   怎么能让皇上在这里睡上一晚上……   可看元睿都坐下了,是真的就这个意思。   采苓也没法子,只好让人去拿枕头和被子过来。   “动作都小声点,别打扰皇后休息。”元睿声音淡淡的,特地嘱咐道。   本来还有奏章要看,既然傅瑜歇下了,那他也就不弄出动静了。   在外头陪着她。   宫女拿了被子来之后,元睿连外裳都没脱,直接就着衣服躺下了。   稚元殿这些宫人们也都战战兢兢,在外头守夜,半点声响不敢弄出来。   他们可是头一次看到皇上要在外面睡。   今晚下了雨之后,风刮的也颇大,睡在外头实在连他们都觉得凄凉。   .   天才蒙蒙亮,小雨淅沥沥一直在下。   傅瑜这时候便醒了。   昨晚辗转难眠,短短几个时辰,不知道醒过来了几次。   睡不安稳。   这段时间还是第一次这样。   后头再醒了,眼睛酸涩的难受,明知道自己很困了,可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   于是干脆便起身了。   她在窗边坐下,开了点窗户,迎着微风清凉,人瞬间又清醒不少。   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   就是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具体从何而来,她隐隐有感,却也不太确定。   采苓听见里面有声响,便敲了敲门。   傅瑜应了一声,她便进来了。   采苓这一晚上也就睡了两个时辰,脸色不大好,进来朝傅瑜行了礼,压着声音道:“娘娘,您这么早就醒了?”   “睡不着。”傅瑜声音虚软。   “昨晚刮这么大风,皇上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着凉。”   采苓轻叹了口气。   “外面?”傅瑜疑惑,往门外看了眼,问道:“他在外面干什么?”   一听傅瑜问了,采苓赶紧接话:“您不是不让打扰嘛,皇上就在外面守着,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就怕打扰到您休息。”   采苓可算是操碎了心。   皇后要真生皇上的气,和他这么僵着,拿到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傅瑜低头,听着采苓的话,却没再说话。   采苓咬了咬唇,反倒是着急。   于是她又试探着问道:“娘娘,不让皇上进来吗?”   傅瑜脸色显然便不大开心。   她起身,往床榻上走,脱了鞋,又躺了上去。   “我再睡会儿。”   真是半句都没有要提到元睿的意思。   她现在就是不想看到他。   看到他就觉得生气,心里闷的慌。   他爱在外面守着就让他守着好了,关她什么事。   明明有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去。   采苓张了张口,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于是她只好又退了出去。   屋外元睿也早就起了。   他手上拿着笔写着,听见声音也没抬头。   “皇后说……要再睡会儿。”采苓小声的转达傅瑜的话,心惊胆战。   她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元睿一字一句当然都听见了。   明显就是阿瑜生他气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他做什么,傅瑜都从来没有生过气。   以她的脾气来说,会生人的气,也真的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   当然她生气,元睿心里更烦闷。   阿瑜不理他了,也不关心他了。   竟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他偏偏烦还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只能自己一个人憋闷在了心里。   现在想揪一个人出来打一顿。   他在这是待不下去了。   于是元睿干脆起身,掀起被子,直接出了殿门。   永洽跟在他后面。   这时辰还这么早,没到上朝的时候,完全还可以再睡会儿。   可元睿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脚步迈的飞快,看起来也不是要去偏殿书房。   永洽忍不住问了一句,道:“皇上咱这是去哪儿?”   “文溯阁。”元睿淡淡吐出三个字。   .   这时辰这么早,孟澜清却已经起床了。   他刚刚上任,手头上事情颇多,这几日都是很晚才回去,很早便进了宫。   可今日才进门,突然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带过一阵风,隐隐有着寒意。   身后有刀刃刺入木头的声音。   孟澜清吓得当时就僵住了。   元睿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他手上拿着刀柄,面带戾气,大抵是从未有过的冷意。   “你也这个年纪了,还不娶亲?”元睿冷冷出声。   孟澜清压根没反应过来。   刚才感觉自己离死亡就是一线之差。   得有好一会儿,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依稀能知道,这是皇上。   可他又问娶亲……   元睿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直接拔出后面那把匕首,反手拿在手里,道:“以前便看不惯你,现在更想一刀赐死了你才好。”   孟澜清吓得有些腿软。   他就是个书生,手不握刀剑,更加不曾多见这些打打杀杀的血腥事。   元睿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怕阿瑜会更不开心……”   孟澜清早在之前就觉得他眼熟。   现在他虽然不敢看,也没看了有几眼,可突然间便想了起来。   眼前这位当今圣上,和傅瑜当初那位养弟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身材更高大了,身上多了股肃杀和威严,震着人的时候,便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若不是脸基本没怎么变,他恐怕真的不会认出来。   孟澜清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去提亲时,傅瑜提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对她的养弟好。   那时候孟澜清答应的极其爽快。   他觉得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能够做到。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傅瑜现在是皇后,这位是皇帝,那……   孟澜清有些懵了。   “朕再问你一遍,为何还不成亲?”元睿想不通其它的,气也没处发,只能撒来这。   “未、未成亲只是因为……”孟澜清顺着他的话回答,没明白他想干什么,说话都结巴了。   “没有合适的。”   其实元睿问这些也都没什么用。   孟澜清的动静他早便晓得,他去往何处,是否成亲,元睿一清二楚。   这“没有合适的”,不就是说,在之前有合适的。   元睿一想这些就容易钻牛角尖把自己带进去,更何况在气头上更加脾气怪。   他又拔出手里的匕首。   只是还未来得及有动作,一个黑影闪过,几乎是眨眼之间,已经拦在了元睿面前。   “皇上。”常颢语气沉然,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道:“莫要鲁莽。”   可常颢定睛看着那匕首时,目光微闪,却略显怪异。   “国公爷管了朕的后宫,现在连朕的朝堂也要管了是吗?”元睿倒不会在常颢面前对他动刀,语气甚为冷漠,还是把匕首收了。   “皇上,臣有要事相商。”   元睿知道常颢是想劝走他。   他收了匕首,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往外走。   常颢说的还是上回那事。   朝堂上和元洵走得近的官员,零零散散倒是揪出来一些,可常颢说,背后的人藏的太深,他一一排查,竟是一无所获。   “臣能想到的最后一个人。”常颢斟酌了下,想着说出这个名字,无比慎重。   元睿的心下意识跟着提了起来。   元洵在宫中多年,根基颇深,当年父皇出征时甚至由他监国,可以说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坐上皇位了。   直到现在竟然也还有人在为他谋划。   常颢目光定下,压低声音:“徐婵宁。”   元睿神色微顿。   常颢说的这个名字,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   徐婵宁虽然是元洵的未婚妻,可她出身书香世家,还是女子,性格温婉,向来懂礼,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和这些事扯不上任何关系。   但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来的,便是不可能中的可能。   “元洵落败,皇上初登基时,徐婵宁曾因伤心过度,卧病一月。”   常颢顿了顿,道:“我查过了,她身体无碍,也根本没有到卧病不起的地步。”   “还有,孟澜清进宫任职,也是她安排的。”   校书郎这样一个小职位,无足轻重,常颢之前还不明白,徐婵宁为何要这么做。   难不成真因为是世交,要帮孟家的忙。   一个才卧病而起的人,能有这个帮人家的心思?   直到看到元睿如此的针对孟澜清,常颢才明白,徐婵宁的最终用意,还是在元睿身上。   常颢把自己这两天所查到的都一一告诉了元睿。   元睿心情不大好,只点头说知道的,其余也没有多说。   常颢说完该说的,便告了退。   到门口时,正撞上赵漪在外头等着。   她身着浅色宫服,手上端着一盅汤,一抬眼看见常颢,她愣了下。   接着反应过来,蹲身行礼:“见过国公爷。”   常颢眼神冷峻,不大想和她多说话,目光也只轻轻扫过那一下,便抬腿径直往前走。   生疏冷漠到了极致。   赵漪端着盘子的手不禁握紧了些。   她垂眼,目光闪了闪,瞬间眸里湿湿的,隐约有泪花闪动。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昨天红包已经发了注意查收!   新年祝大家都一定身体健康啊! 第30章   到中午时风刮的更大了。   傅瑜起来吃了点东西, 心情不好一直没说话。   膳房送药膳过来的时候,那小宫女在采苓耳边和她小声说了几句话。   采苓面露难色。   傅瑜却听见了。   她抬头看了眼,轻声询问:“怎么了?”   这话说了不好, 不说也不好, 可皇后都问了, 那当然得如实说。   “先前赵姑娘去了小厨房,炖了鸡汤, 给皇上送过去了。”   元睿这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 赵漪的鸡汤送过去, 他倒是喝的干净。   他以前不喜欢喝汤。   元睿吃东西口味不挑, 大抵是有过那么段饿极了的时候, 什么能填饱肚子,他就挑什么吃。   汤汤水水之类的, 喝多少也不顶饱,他向来不大喜欢。   傅瑜唇角紧抿,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看见桌上这些药膳, 更加吃不下了。   “段大夫说,娘娘您这几日精气神实在不好,药不能不喝。”采苓劝她。   “喝了也不见好。”傅瑜低低出声。   她自己有感觉。   这几日她总犯困,倒也不是自己想睡, 就是身体撑不住了,不得不休息。   其实睡久了也不好。   晚上睡着也就罢了,白日里也总犯困打盹, 吃过饭之后便在床上躺着,整个人都昏沉沉的。   脑袋重的厉害,也晕的不行,浑身提不起力气。   肚子虽饿,可每每吃了东西,心口便闷得难受。   好几次吃了就吐了。   她也不想这样,可没办法。   真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落败下去,喝药没用,治不好,东西也吃不下——   她很难受。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瑜。”元睿声音响起,接着人出现在门口,在她旁边坐下,就拉了她的手过来握住。   元睿看着傅瑜眉间憔悴不少,这短短几日,人也瘦了。   他眉头皱起,心疼的不行。   “阿瑜,会好的。”元睿声音像在哄着她,越发握紧了她的手,道:“你乖乖听话,乖乖喝药。”   见傅瑜没有理他,元睿顿了会儿,沉声道:“进来吧。”   外面还有人在。   “赵漪认识一位江湖名士,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医术也不错,让他给你看看。”   元睿说着,外头赵漪已经领着人进来了。   年纪颇大的一老头,跟在赵漪后面走进来,随着她一起,向元睿和傅瑜行礼。   傅瑜淡淡扫过一眼。   她把手往回抽,却抽不出来。   “我不想看。”   傅瑜声音闷闷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元睿心紧了紧。   他目光打量着傅瑜的脸色,依他对她的了解,知道在这个时候,劝她应当也没什么用。   他抬头看向赵漪,微微点了下头。   赵漪给了身后人一个眼神,便转身和他一起走出去了。   房间里几个宫女也全都退下。   只剩下了傅瑜和元睿两个人。   元睿又往她身边坐近了些,放低了声音,道:“阿瑜,你生气归生气,不要不把自己身子不当一回事。”   “段殊已经是整个大祁最好的大夫,可连他也治不好,那只能想想另外的法子。”   就连段殊也不知道,傅瑜原本在好转的身体,为何又突然恶化。   元睿把她的状态每一点都清楚看在眼里。   甚至是后面这几天,她手脚都越来越凉了。   元睿怕的不行。   所以他一直都在想办法。   “我没生气。”傅瑜说着话声音便虚着没什么力气了,手搭在旁边,道:“治不好便算了,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早该没了。”   “阿瑜。”元睿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   “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元睿握着她的手陡然一紧,盯着她,声音也沉了下来。   “我又没说错。”傅瑜回他。   她长这么大,向来都是乖巧懂事,处处识大体,为他人着想,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些赌气的话。   第一次耍小脾气。   “我辛辛苦苦登上这个皇位,都是为了能够见你,能够保护你,要是没有你,我做这些都有什么意思?”   大抵是情绪陡然波动,元睿手心滚热,顺着皮肤几乎烫到了心里去。   傅瑜吓得瞳仁都缩了一下。   “我知道在你心里,没有一点儿喜欢我,你生气,你不高兴我做的这些事。”   元睿一直觉得,她在为被瞒着封了皇后这件事不高兴。   “但再不高兴,你也不能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   “傅瑜,你想骂我想打我都可以,也可以一直都生我的气。”   元睿还是第一次这么喊她的名字,声音是咬着牙在忍着的。   “只要你好好治病。”   大概是被他说到了什么。   傅瑜脸色冷了冷,道:“我生什么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话音刚落,她突然咳嗽了两声,就那瞬间,浑身都没了力气,差点没坐住。   元睿赶紧扶住了她。   她身上骨头跟软了似的,扶都没怎么能扶住,元睿一脚往前撑着,一使劲,把她抱了起来。   大跨了两步,把人放在床上。   “采苓——”元睿要传人进来,可话刚说了一半,傅瑜却拉住了他。   “我不想让他看。”她别开脸,较劲似的说出几个字,唇角紧抿,明显是板着脸还在气。   不是说“不治”。   而是“不想让他看”。   不想让她带来的那个人给她看病。   傅瑜现在其实难受极了。   她脑袋一阵阵的疼,像要炸开了一样,身上所剩无多的力气,也在一点点被抽光,她这么下去,甚至想,死了不用被这些折磨,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元睿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傅瑜头一次这样和他生气,闹脾气挠的拗上了,这个时候要是不顺着她来,她会更生气。   “阿瑜。”元睿唤她,声音放软不少。   “你之前说有准备了生辰礼物送给我,我等着你,都等了好久。”   元睿声音小小的,有些委屈。   “可我的生辰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没有把礼物送给我。”   只要是傅瑜送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很开心。   每一年她给他准备礼物,都特别用心,那个时候,元睿几乎是迫切期盼着每一年这个时间的到来。   这是他之前一直害怕的。   不告诉傅瑜事情的真相,她或许还能像对待家人一样,依旧那么温柔的关心他,照顾他。   起码是顾念着他的。   可让她知道了,她剩下的就只有生气和厌恶。   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元睿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早……告诉她。   起码是……等把她的病都治好了再说。   “既然都没有生辰礼物了,那我就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好不好?”   元睿小心翼翼,看了她好几眼。   他依旧还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软着声音,像是在撒娇:“阿瑜,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唇角也带着温柔。   大手罩下的时候,握着人却是无比的安全感,他蹲在她身边,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他会永远在她的身边。   无论是哪种状态,哪种模样。   傅瑜看向他,眼眸微动。   指尖上传来微微的热,还有近在咫尺他的味道,傅瑜心尖也存着一点微微酸意。   她心里到底还是看不得元睿这个样子。   .   赵漪和那人还是进来了。   让人留下看病后,赵漪自觉的退了出去。   那老头姓范,平日里大家都尊他一声“范师傅”。   他早年间在药馆学医,二十多岁时,便出了皇城,四处游历,学了不少东西。   上到占星之学,下到风水俗方,他全都有所涉及。   当年赵将军出征,途径琥水河驻扎之时,军中出现疫症爆发,全是靠这位范师傅,在短短三天内研究出了药物,才控制了病情。   赵漪也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这位范师傅。   毕竟他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人又在哪,一路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才请人来了皇城。   他先是给傅瑜诊脉。   诊脉之后,他没说什么,便问傅瑜的情况。   从她几年之前病症开始,再到现今的情况,全都一五一十的询问过了,了解的清楚。   “娘娘先前这病的情况,确实同段大夫说的一般无二,草民先前看了药方,也全都不错。”   范师傅眉头皱起,想到了什么又不好说,只是回想着刚刚他说过的话。   “有话直说。”元睿看出了他的犹豫。   “草民几年前曾见过一名同娘娘症状相似的女子,也是病情反复,换了很多方子,都不见好。”   “之后她成了亲,没过两年,身子竟渐渐好了起来,还生了一对儿女,均是康健。”   范师傅说道:“这世间阴阳,相辅相成,对立互化,许多事情可行,却不知道理,但不妨试一试。”   范师傅顿了顿,看向傅瑜,问道:“娘娘发梦魇之时,是否有皇上在身边,便会安睡?”   傅瑜愣了下,便点了点头。   “再问句不该的。”范师傅又道:“皇后还是完璧之身?”   这话一问,傅瑜脸就红了。   旁人在她这个年纪虽是说都已经生儿育女,可她却从未接触过这些事,直接跟她提起,自然羞赧。   她垂眼,轻“嗯”了一声。 第31章   范师傅来自民间, 说话直接。   “……以皇上为药,或许可以一试 ”   范师傅将自己的法子简单说了一遍:“还有,现下药方中的用药, 皆是温和保守, 草民换掉其中几味, 疗效相同,药效却更烈……”   “那你这样说, 朕放血, 挖心, 不是更有用吗?”   元睿打断他的话, 笑意冷漠讽刺。   这声音听得范师傅心里一惊, 顿时被吓到,没了后话。   “放肆!”元睿喝了一声, 脸突然冷了下来,怒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治病的法子,真以为有找将军给你保着,就能胡说八道?”   他方才所说, 什么天地阴阳交合之术,当真荒唐之极。   元睿现在要的是救命。   盛怒之下,他怕当着傅瑜的面,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当真是不见点威胁, 一个个就都想着能糊弄他了。   “你下去。”元睿沉声吩咐:“传段殊。”   元睿低头,眸间漆黑,唇角一抹寒意。   眼底明明白白, 已经起了杀意。   他很久没见血了。   段殊很快就来了。   在这之前的一天,他有和范师傅讨论了傅瑜的病情。   范师傅说的这个法子,当时也和段殊提过。   段殊只精医术,其余并无涉及,因此对于范师傅的提议,他保持沉默。   而今天在这个时候突然传他,他早就有料想到,做好了准备。   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   元睿起身。   猛然间眼前一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   他手握紧,硬生生将这血腥压了下去。   元睿脸色煞白。   他抬腿就要往外走,可没走两步,胸口一阵更猛烈的汹涌而上。   “不准跟过来。”   元睿留下句话,一步踏出门,地上落下两点血迹。   傅瑜一惊,撑着起身。   却是刚掀开被子,还来不及下床,元睿已经跑的没了人影。   她浑身发软,根本站不稳。   差点摔倒。   采苓赶紧过来扶傅瑜。   “阿睿怎么了?”她看向段殊询问。   段殊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那可不是,这边躺下了,那边又出事,他一边的精力都不够,两个一起出问题,不是要他的命吗。   “臣不知道啊。”段殊抹了把汗,急得话也说不利索,努力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   “除开两天前我给皇上做了最后一次针灸,没什么异样……”   最后一次针灸,结束之后,元睿浑身上下跟蜕了一层皮一样,有足足的一个时辰痛的没缓过神。   直到段殊离开。   “皇上前日,说是手好了,与我切磋。”赵漪突然出现在门口,说道:“可不过一刻钟,他便拿不稳兵器。”   赵漪冷静的叙述,不急也不慌,顿了顿,又道:“方才范师傅见他,说他气血有亏,操之过急。”   “他的手?”傅瑜想起那天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在练武场。   本来是念着他的手过去的,谁知道到了之后,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她脑子一乱,便什么都忘了。   而且昨天晚上……他还在外面待着。   “段大夫,先别管我了,你去看看阿睿。”傅瑜见段殊还站在这里,着急的出声催他。   她想过去,但她现在连走都走不了,出门就是添麻烦。   段殊面露难色:“这……皇上不让……”   他哪敢呀。   上次都已经送刀过来威胁他了,这皇上花样和想法都是一天一个样。   指不定现在跟过去,他脑袋就掉那儿了。   可他作为一个大夫,那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好像怎么都不对。   倒也是难。   “段大夫,你先在皇后这里。 ”赵漪当机立断,转身便往外走:“我去找国公爷。”   .   赵漪出了宫门,便骑马往的国公府。   他才下早朝,这个时辰应当在府里。   到了府门口她直接进去。   门口的人倒是想拦,可一看见赵小姐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也就没白费这工夫了。   赵小姐之前就闯过几次,反正他们拦了,都没拦住。   这次也就不做无用功了。   常颢在书房。   方才回府路上被泥水溅了衣服,他回书房才发现,便唤人拿了衣服。   男人面色冷峻,手指捏着腰带,慢条斯理的系上外裳。   赵漪到了门外,敲门。   常颢手将腰带拉紧,听见了声音,没有说话。   “国公爷,我进来了。”赵漪出声。   常颢依旧没有答话。   于是赵漪直接推了门。   常颢手指按下扣子,系好了腰带,却没抬头。   暗光下,他脸色阴晦不明,眸间压下沉色的漆黑,低低出声:“放肆!”   赵漪看见他,顿了一下。   他穿着常服,头发散散而落,可模样却依旧生硬不近人情,毫无波澜的眸子里,是寒冰一般的冷漠。   赵漪是怕他的。   他一冷脸,她就连话也不敢说了。   她十四岁就跟着父亲出征,虽没上过战场,但也跟其他的女子不一样。   她当然是更有胆识的。   可所有的胆识,在常颢面前,也只能尽数消散。   甚至是他一凶,她就想哭。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常颢静静的等了下,没听见声音,抬了下眼,却是绕过她看向院子外面。   而后开口:“什么事?”   赵漪一时给吓忘了。   常颢一问,她睁着眼睛怔怔的,想了还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来。   “皇上刚刚吐血了,不肯让段大夫看。”   常颢瞳仁一紧,盯着她:“我让你进宫,是给我通风报信的吗?”   他向来恪守臣子本分,从不逾矩。   选了赵漪,也只是为朝局着想。   为了避嫌,他还是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带她进宫。   “我没有。”赵漪摇头,声音哽咽了,听着他的话,便觉得十分委屈。   “只是、只是……”   话在嘴里转了半天。   “皇后很担心皇上,但她也身体欠佳,我想来想去,皇上他,应该听您的话,所以——”   赵漪努力的解释,越说眼睛湿的越厉害。   皇上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大好,再说这些事也不好去烦扰她老人家,赵漪能想到的人,也就只有常颢了。   毕竟元睿从民间被带回来之后,都是住在国公府里,常颢的话,他应该会听。   “听我的话。”常颢冷哼一声,大抵觉得好笑。   “你怎么不试试,他听不听你的话呢?”   “我和他,我——”大概听出常颢话里的一点意思,赵漪着急了。   她想解释,但想到她解释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常颢亲手送她进去的,才不会在乎。   于是也就不说了。   小姑娘眼眸水灵着,实在委屈极了。   常颢低头,不再看她。   “你出去。”他冷声道。   赵漪惊着,轻“嗯”了一声。   她往后退了一步,试探着看了常颢一眼,问:“那您……进宫吗?”   “我说出去。”常颢不回她的话,可声音愈冷。   赵漪真的要吓哭了。   她咬着嘴唇,退了出去。   退到院子里,她也没有离开。   等了会儿,常颢开门走了出来。   赵漪一喜,便跟了上去。   常颢快步往前,步子跨的大,赵漪根本跟不上。   “你别跟着我,自己该去哪回去去。”   常颢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下,警告道:“下次再闯我的府邸,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赵漪张了张嘴,最后落下小小的一声,语气越来越弱,几欲到听不见:“以后不会了。”   .   傅瑜歇了好几个时辰之后,身子终于好了一些。   段殊给她临时开了剂药,睡过一觉,才勉强撑着她的身子暂时好了一些。   起码可以下床走动了。   “豫国公带着段大夫进去的,奴婢当时听见有点动静,但很快也就安静了,后头不久国公爷也出来了,反正皇上也不让其它人进去。”   采苓一边扶着傅瑜下床,一边和她说元睿的情况。   “奴婢问了段大夫,皇上已经没事了。”   “就是之前针灸过后,操之过急,才猛然被反噬,段大夫说是封了几个穴位,淤血吐出来,便无碍。”   虽然这么听着是没事,可好几个时辰了,也没见他身影。   肯定是还有其它的什么,所以不敢来见她。   傅瑜可是足足忧心了一整个下午。   就连在睡梦中,翻来覆去也全是他的脸。   一想到他可能有事,她心尖跟扎了针一样疼。   没了他,心上好像就缺了一块。   已经眼睁睁看着他死过一次,她绝对再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后头稍微清醒了一些,傅瑜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生他的气。   他也没做错什么,可她就是无缘无故气他了。   她从来不会生别人气的。   所以是……看到他和赵漪在一起,听到说赵漪给他熬汤,心里十分不舒服,就好像……自己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傅瑜的手指抓紧了衣角。   七年前,第一次见他。   两年前,得知他的死讯。   而现如今,又再次相见。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翻了个大转变。   她这一生,在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都有他在陪着。   想到这里,心里有怪异的情绪,便一点点的往外,蔓延的越加厉害。   “娘娘?”采苓见她一直坐着没有反应,便出声唤了句,问道:“还去看皇上吗?”   傅瑜反应过来。   她垂眼,道:“我想先洗个澡。”   “现在吗?”采苓没想着傅瑜会突然这么说。   “我身上药味是不是很重?”傅瑜小声的问采苓,脸似乎有点微红。   采苓摇头:“娘娘身上自带暖香,没有药味,都是香的。”   傅瑜吸了吸鼻子。   她还是觉得是有味道的,各种药味掺杂在一起,不大好闻。   “给我找点花瓣吧。”傅瑜说着,抬头问她:“能找到吗?”   “可以可以。”采苓连连点头。   皇后娘娘要花瓣,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奴婢马上就去准备。” 第32章   傅瑜紧拢着披风进的偏殿。   皇上吩咐了不让人进来, 可这没人敢拦皇后。   关上门,殿里空无一人。   这时节还不是太暖和,入夜之后, 偌大的殿里, 泛着浸在皮肤上的凉意。   傅瑜顿了下, 没脱下披风。   她小声的往里面走。   偏殿的一边放着书案和奏章,另一边屏风隔开, 是供暂时休息的软榻。   这边没坐着人, 那肯定是在屏风后边了。   于是傅瑜走了过去。   元睿仅穿着中衣, 外裳搭在了一旁, 身上半盖了薄薄的被子。   看他静静的躺着, 像是睡着了。   傅瑜把披风解下,放在一边。   披风下面是一件樱桃红的小袄, 藏蓝下裙,颇为单薄,衬出腰肢纤细,身材玲珑有致。   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亮眼。   傅瑜往前走了两步, 目光最先就停留在元睿的左手上。   他往右边侧躺着,左手就松松的搭在一侧,有衣裳拦着,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   他吐出来落门口地上那两滴血, 傅瑜可都是亲眼看见的。   那便能想象,他这只手究竟是何等状况了。   傅瑜俯身,想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手才碰到, 元睿一惊,陡然坐了起来。   傅瑜的手被他重重一碰,一时没注意,身子也被带着往前。   随着这力气,硬是被拉着一下坐在了床边。   “阿睿。”傅瑜呼吸快了下,唤了他一声。   她身子本就难受,下午那一副药也只是起的暂时的作用,现下被这么一扯,仅有的那点药效似乎也被扯的一干二净。   她半边身子都挨在了他腿边。   元睿反应过来是傅瑜,动作瞬间放轻,又急忙将她扶住。   他原本是打算在这歇息一会儿就去看傅瑜的。   自己身体状况看着便不大好,怕会让傅瑜见了血腥。   “你好好歇着,不要出来乱跑。”元睿心疼,下意识去握她的手,感觉到指尖微微凉意。   傅瑜没动,转头看向他,目光上下打量。   “身子还好吗?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瑜目光关切,语气里满是温柔。   元睿脸色还好。   手正扶着她,大概也是有力气的。   傅瑜这么看着,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元睿摇摇头。   “我看看。”傅瑜盯着他的左手,小声的哽咽了。   元睿顿了下,没拒绝,把左边衣裳脱了下来。   傅瑜唇瓣轻咬,在想着什么。   指尖娇柔,轻轻触上他的手臂。   伤口未好,微有痒麻,初时只似发丝轻扫,偏她眸间含水,面若桃花粉嫩半含,像极了是在勾人的模样。   元睿便是气血涌着,下腹渐渐紧了。   万事忍耐,在欢喜的人面前,便样样化为灰烬。   按不住的。   傅瑜分明感觉到了什么,她顿了下,眸里水雾更深。   却是还往前挪了挪。   透过单薄的衣裳,腿间碰到一点火热。   他下腹一紧,人僵的越发厉害。   傅瑜察觉到了,可她是故意的。   “你说的我不知道的事,是不是……”美人桃花一面,已透着血红,却盯着他的唇瓣,又往前了一点。   直到两人鼻尖都快对上,她停了下来。   “两年前我梦魇,那日七夕,梦里有一个人……”   傅瑜鼻间暖香,柔柔扑过:“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孟澜清。”   白日里经历过那些事,夜晚做梦,便是下意识套上他的脸。   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即使做梦,也不可能再想到其它的人了。   她脸已经红的极为厉害,腿上皮肤那一阵火热不停的传过来,人却没退:“可其实……是你,对不对?”   元睿这才发现她今日穿的这身衣裳。   她以往不会穿这般亮眼鲜艳的颜色,脖颈露在外头,越显雪白修长,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双脚微弯起,搭在床边。   元睿一手握在她的腰侧。   盈软似水。   他一碰她,身子舒畅了许多。   傅瑜有亲身体验,方才一路她就在想,范师傅说的法子,不定是真的有用。   “阿瑜,只有那一次。”   只有那一次,是迫不得已,其余他不敢的。   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再有一次。   元睿声音嘶哑,能察觉到傅瑜的亲近,他看到她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可我好了。”药效过后,她越发没有力气,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元睿脑袋里糊的响,他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依稀是听见了傅瑜的声音,好像说了一句——   “或许……也可以试一试。”   殿里空泛,软榻狭小,只余一层薄被,到这个时候,却自然也再回去不了。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也都是无师自通,更何况梦里缠绵旖旎,更是千百遍不止。   衣裳落下肩膀,雪肩凉的微颤,元睿拿薄被给她盖了盖,便出声唤人。   要再拿一床厚实的被子进来。   傅瑜埋头进元睿怀里,脸羞的炸红开了,她不想让其他人进来,可这里实在也是冷。   好在宫人们进出迅速,脚步极轻,全程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直至触及桃源,花瓣微折。   夜深起了风,新长的嫩芽小心的往外探头。   到第二次,元睿一只手如同烙铁一般,圈住腰肢。   他人抱住她,满满的安全感。   被子往上拉卷的一塌糊涂,玉足露在外面,傅瑜真是睡过去了。   除开刚开始难受一点,后头通体舒畅。   连头都不晕了。   .   第二日早上,元睿醒来时,傅瑜已经在穿衣裳。   动作有些不大顺畅。   她低着头,穿好了衣裳后,看见元睿醒了,越发的垂了眼,说道:“到时间了,早上要喝药。”   已经有力气能自己站起来了,只是衣裙之下,一双雪足光着,站的发颤。   傅瑜不好意思说什么。   譬如力气太大,时间太长这样的话。   她觉得,也没必要这样,最后能有个合适的效果不就好了。   “我让人把药送来就好了。”元睿一手揽了傅瑜回来,拨开她的衣裳,鼻尖便已经挨在了她的锁骨处。   “阿睿……今天晚上……”   傅瑜小声的说。   “今天晚上?”元睿抬头,疑惑。   “药要连喝一周。”她说。   元睿听着,反应过来,突然就笑了。   他一手揽起她的双脚,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然后把被子扯过来,将人盖住。   “一晚上归一晚上的,那早上再来一次,不是对药效更好吗?”   元睿故意说道:“那昨天晚上也有两次,你都没拒绝。”   不但没拒绝,还主动抱他。   傅瑜没说话,可身上温度明显热了起来。   昨天晚上什么都行,天亮了,人也好了不少,就不答应了。   元睿可不在乎她说的只为治病这些话。   只有阿瑜愿意亲近他,那不管是治不治病,或者其它什么,全都可以。   “段大夫说,你少用这只手,不然下次再吐血,就没这么简单了。”   傅瑜看他手抱着她还在用力,目光微敛,还是没忍住的嘱咐他。   傅瑜关心他,他高兴的不得了。   “好。”他点头,马上就换了只手抱过去,左手乖乖的放在一边:“都听你的。”   “早上先吃点东西再喝药。”时间确实不早了,元睿倒是想干点什么,但他得上早朝了。   “早上想吃什么?”   “不吃。”傅瑜摇头。   其实饿了,可他一问就不想说实话。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管我。”元睿挑眉。   傅瑜推了下他,要找自己的鞋。   足袜却是不见了。   “赵姑娘不是给你炖汤吗?那你等着她送汤过来就好了。”   傅瑜低低的说了一句。   元睿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   从傅瑜嘴里说出这句话,略微显得奇怪了一点,元睿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还低头想了会儿。   傅瑜已经走出了两步远。   元睿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眼底盛着满满的笑意,一把掀开被子,跑到了傅瑜面前。   他站着比她要高一个头,蹲身下来,平视着看她。   捧着她的脸颊,重重亲了下她的嘴唇。   脸庞俊朗,放大在她的眼前。   傅瑜被这突然一下弄得一脸懵。   “阿瑜。”元睿笑开花一样看着她,就差要跳起来了。   他拿了外裳穿上,边穿边说:“阿瑜你先乖乖吃饭,乖乖吃药,等下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他跑出去,同外边的宫人说了什么,之后便没了声音。   傅瑜一脸不明所以。   她手指轻轻碰了下嘴唇,唇瓣上似乎还留着刚才他身上的温度。   有些奇怪。   可……能接受……   傅瑜慢吞吞的拿过自己披风,外头几个宫女进来伺候,方才是穿戴整齐了,便又有人匆匆进来。   “娘娘,刚刚太皇太后那边来人,说请您去长乐宫一趟。”   “要马上过去吗?”   她刚起床,累的肚子饿了,要先吃东西再喝药。   那宫女答:“不用,可以等您用了膳。” 第33章   虽说不急, 可傅瑜想还是要敬重老人家。   她前后吃饭喝药,花了两刻钟,便去往长乐宫了。   今日是实在走不得路, 乘了坐轿到宫门口, 采苓扶着她下来, 才继续走。   却未想一进门,有人直接扑上来, 抱住了她。   “嫂嫂。”一大早元瑾可真热情。   他这一扑傅瑜差点没站稳。   “小六, 你怎么也在呀。”好歹是采苓扶住了她, 站稳后, 冲他笑了笑。   “方才我和皇奶奶在用早膳, 提到了嫂嫂你,我可劲在皇奶奶面前说嫂嫂你的好话了。”   元瑾晓得现在元睿在朝上, 管不到他,他便放肆了,去牵傅瑜的手。   牵到她了,往前头走。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今早皇奶奶得了一盆花,说是江南那边送来的水仙,于是请嫂嫂一起观赏。”   元瑾说着,却往后头走了过去。   “赵漪姐姐还没出来, 我去找找她。”   赵漪这几日是住在长乐宫里的,她之前每日起得都可早,练武下厨之类, 总归没有闲着。   今早还不见人,颇为奇怪。   傅瑜原本不想去。   可元瑾拉着她,都快走到房门前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赵漪姐姐,你醒了吗?”   “皇奶奶让我来找你,一起去赏花。”   里面没有人应。   元瑾正觉得奇怪,唤了外头的宫女过来,正要问,房门打开了。   赵漪穿着整齐,脸色却格外苍白,看向元瑾和傅瑜,似乎是紧咬着牙,蹲身行礼。   元瑾吸了吸鼻子。   他嗅觉可灵,闻到些奇怪的味道,眉头渐渐皱起,小声疑虑道:“有血……”   正嘀咕着,一抬头,看见赵漪左侧腰际,现了隐隐血迹。   “赵漪姐姐,你——”元瑾自是惊了。   赵漪顺着他目光往下,一看到,马上伸手捂住。   一吓她脸更白了,几乎不见任何血色。   她往后退,关上了门。   剩下门外两人不明所以。   “嫂嫂,要传太医吗?”元瑾拉着傅瑜的手,有些害怕,小声询问。   “先等等。”傅瑜拍了拍元瑾的头:“看看再说。”   看赵漪这偷偷摸摸的模样,怕是不想别人晓得的。   果然,半刻钟后赵漪又开了门。   目光扫过门外两人,顿了顿,便示意他们进来。   “刚刚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说。”赵漪换了身衣裳,直着身子,除开脸色苍白一点,已经尽量不显现出任何异样。   “赵姐姐,受伤不是小事,真的不要找太医看看吗?”   元瑾这小孩子,也不会想其它的,首先肯定是担心她的伤。   血都浸出来了,肯定伤的不轻。   “不是。”赵漪摇摇头,解释道:“是之前的伤,伤口又裂开了而已,包扎一下就好,没事的。”   “之前?”元瑾听着,突然想起什么来。   “是一个月前,你带着鹰卫那一次?”   元瑾脱口而出。   赵漪却被他这一句吓到了。   但看她反应,显然是元瑾说对了。   不怪元瑾记得清楚,那天他摔个屁股墩疼,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他下意识的都记得很清楚。   “而且那天豫国公遇刺,正好是被鹰卫救了。”   元瑾先前就在想这件事。   他还琢磨呢,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赵漪神色愈发的不对劲。   元瑾扁了扁嘴,道:“他那个煞神,有什么好救的。”   元瑾看她反应,当机立断了这回事,不屑道:“比元睿还凶。”   “他不凶。”赵漪下意识反驳。   “他还不凶,以前元睿在他府里的时候,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元瑾也回嘴。   “那是因为——”赵漪大概也忘了自己伤的事,开始和元瑾辩驳。   可半天也想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还等着呢。”傅瑜怕他们继续吵下去就该打起来了,便道:“我们先过去。”   说完便看向赵漪:“你要一起吗?”   赵漪点头:“无碍的。”   她在妆镜前抹了点胭脂,看着勉强有气色一点。   太皇太后来请若是不去,那定然不好解释。   她这么多天都过来了,赏赏花也没什么。   .   “哀家早年间流落出宫,在江南之地,被一家农户收留。”   太皇太后轻拨着水仙叶子,缓缓道:“那对夫妻成亲不久,虽家中贫寒,却依旧相敬如宾,日子过得甚有滋味。”   二十多年前的事,当时正逢宫变,她手里拿着先皇遗诏,东躲西藏,好几次都是在差点没命的线上徘徊。   “我离开的时候,女主人生产,却因我而生了变故,导致难产。”   说到这,太皇太后声音愈发的沉了下去,叹口气,不禁回想起当年的画面。   “我只看了一眼,那孩子出生时浑身青紫,状况不大好,可我匆匆离开,也不知后事。”   徐婵宁在旁边听着,问道:“那之后回宫了,您没有再去寻找?”   太皇太后沉默了会儿,摇头。   “没找到。”   当时她身子也不大好,经历那一场宫变,回宫之后,有足足半年,情况才好了那么些。   她之后派人下江南,寻找那农户。   不仅是想知道他们近况,更是报恩。   可没有找到。   先前住的地方人去楼空,她也费了许多时间,却奈何找不到任何踪迹。   这么多年下来,始终没有音讯。   “阿宁,哀家想了想,到底还是要为你找个夫君。”   太皇太后陡然转变了话题,道:“皇城里,你看上了谁,都尽管和哀家说,哀家给你做主。”   徐婵宁先前订过一门婚事,那人还是当朝皇子,这退婚之后,说闲话的人多,对她而言,很不利。   可毕竟是他们徐家的女儿。   有她这个太皇太后在,想要为她寻门好点的亲事,不是什么难题。   “哀家倒有几个属意的人选,待过段时日,让你挑挑看。”   徐婵宁听她说了几个名字,倒真是认真在想,而后,她点了点头。   “婵宁回去会好好想想的。”   太皇太后点头,颇为欣慰。   这才是他们徐家的女儿,拿得起,也放得下,不拘泥于一点点的小事。   这头说完,那头几人也过来了。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对身旁的念姑说道:“去热盅羊奶过来,她身子不好,喝点热的暖暖。”   话一说出来,身旁几人怕都在心里嘀咕。   说到身子不好,那自然是只有皇后身子不好。   可太皇太后怎么会突然关心起皇后来了,分明之前态度还不是太好。   “坐吧,不用行礼了。”太皇太后看向傅瑜。   她今日脸色好了许多,迎着风稍微有点咳嗽,却也无大碍,只是这身子,真是瘦的过分了些。   “哀家今天也是难得有兴致,唤你们几个晚辈的一起过来说说话。”   “皇后,哀家听闻,你最近在同皇上生气。”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语气冷漠,这次显然好了许多,淡淡道:“他那个混账东西贯是做不得好事,这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傅瑜不知如何回答。   她下意识看了赵漪一眼。   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   “身为天子,后宫必得佳丽三千,我身为他唯一的长辈,自然督促他传宗接代。”   “当年元睿的母亲便是独宠,还差点让皇上废了这个后宫,后面不管如何,终归是酿成惨剧。”   太皇太后说话滴水不漏,却句句含着深意,让人猜测不透。   “你身为皇后,应该大度才对。”太皇太后语气依旧柔和,提议道:“不若让赵漪去你殿里住两天,你们姐妹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赵漪是先要拒绝的。   可没来得及,太皇太后几乎拍板敲定。   “就这么说定了。”   等太皇太后说了这么多,傅瑜这才能开口解释:“我同他生气,也不是他做错了,只是我生着病心情不好,牵连到他。”   知道太皇太后一向对元睿有误会,傅瑜当然首先想的是为他说话。   “阿睿不是混账。”傅瑜极其认真又笃定的,向人辩解这句话。   同她说赵漪的事,她却努力的解释元睿,太皇太后都愣住了。   “你倒是护着他。”   “只是您对他误解,我知道真相便当然要解释,这世上除开我阿爹阿娘,他对我最好。”   顿了顿,傅瑜又道:“皇家传宗接代的事,我也听过一些,可到底不太懂,要是阿睿同意,那我……也没意见。”   她到底没有把自己看作他的妻子。   哪怕昨天晚上,她也是抱着治病的想法去的,傅瑜行事虽规矩,但真到有什么事上,她也不会拘束着的。   即使她想的是一世一双人。   若不行,不强求。   “皇后大度。”太皇太后笑着点头,眸中意味不明。   她将自己手上镯子取了下来,握住傅瑜的手,往她手腕上套。   这是太皇太后的贴身物品,众人却不敢想,她会把这个给傅瑜。   “这个你拿着,头次见面不愉快了些,当哀家赔罪。”   “这暖玉也暖身子,你戴着就是。”   几人离开后,太皇太后瞧着那株水仙,愁容难散。   “元睿他性子不好,这么多孙辈里,哀家当真最不喜欢他,可如今看傅瑜,哀家竟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只是她这出生就落下的毛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奴婢昨儿听赵姑娘带来的那位范师傅说,皇上兴许能当个药引子。”念姑在旁边说道。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   “怕真的是缘分……”   “也代哀家去问问皇上的身体状况吧,带些大补的东西过去,也算哀家的心意了。”   太皇太后这可是头一次关心皇上!   念姑忙应了“是”,赶紧吩咐人去准备。 第34章   郊外别院出了事故。   先前院子厨房的那位厨子, 得了急病暴毙,说来也奇怪,三十来岁的人, 身子也康健, 说病就病, 人说没就没,左右让人费解。   “元洵向来狡诈, 他活着一日, 便会谋划一日。”   这些话常颢说过可不止一次, 再多说无益, 他便没继续。   意思已然明显。   该杀就杀, 不留后顾之忧,最好。   元睿听得懂他的意思, 扯了扯唇角,却只是冷笑一声。   若论及心狠手辣,他常颢当可排第一。   天下就没有他觉得不能杀的人。   “国公爷,朕倒是很好奇, 若哪一日你成了亲,那是何等景象。”   元睿边走边道:“若是你的妻子做了不利大祁的事,你也会杀了她吗?”   “会。”常颢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定是一出好戏。”元睿唇角噙笑,玩味点头。   “朕还记得国公爷遇刺那日, 亏是鹰卫相救,不然您今天不一定还能站在这儿。”   “这事,您可曾问过赵将军?”   “不曾。”常颢摇摇头, 沉声道:“但他的恩,我会报。”   鹰卫只有赵将军能够调遣,若那日真是偶然撞上鹰卫,千钧之际救他一命,无论如何,他都会报恩。   他把赵家女送进宫,得了圣恩,便是皇亲国戚。   这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救你的怎么就一定是赵将军?”元睿反问:“若真是他,那为何要悄然离开,又在救人之后,一句话未曾说过?”   看元睿这样子,知道点什么。   再者,他一开始便说,相信常颢和鹰卫之间并未联系。   元睿说到这,却没再说下去。   前面就是厨房,元睿推门进去,左右扫了一圈。   突然看到什么。   他推窗,眼角余光瞄见一个黑影,转头给了常颢一个眼神,便跳窗而出。   常颢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跨出大门。   那黑影闪的极快,跳了后窗进到园子里,常颢随手拿了根木棍扔过去,闷声砸在他腿上。   元睿一手擒住。   一抓到人,他立刻拿了帕子塞他嘴里,手腕抓着,陡然用力,便听见“咔嚓”一声。   元睿竟是生生将他两只手都折断了。   随即把人扔给旁边一涧。   “带回去审。”元睿说着,拍了拍手上灰尘,面不改色。   “皇上,交给臣吧。”常颢走过来,上前一步,说道。   元睿想想,点了点头。   他倒差点忘了,常颢审人最为毒辣,不存一点纵容怜悯之心,能活生生折腾人到生不如死。   没有心的人,做事自然不留一分余地。   “那麻烦国公爷了。”   “皇上,您方才说不是赵将军,那——”常颢吩咐手下人押了人下去,转头开口,便如此说道。   元睿却仿若没听见。   “别院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这厨房里的,杂院里的,全都给朕换一拨。”   元睿只管吩咐下去:“另外再派宫里的人暗地里盯着,半分不能松懈。”   他弯唇笑了笑,便继续往前面走。   .   元睿从外郊回来,天都快黑了。   他刚进殿门,碰上元瑾刚好出来。   他手捧着一个类似毛球的玩意,蹦蹦跳跳,笑得正开心。   看见元睿,他笑容凝住,不动声色把毛球往自己怀里藏。   元睿一手提起他的领子,伸手往他怀里掏东西出来。   元瑾扑腾着腿,“嗷嗷”直叫。   他指尖凉意深重,碰到元瑾脖颈,把他凉的不行,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元睿,你再这么凶,嫂嫂她就不喜欢你了。”元瑾一边护着自己的毛球,一边使劲的刺激他。   “她今天都答应皇奶奶,让赵漪搬过来,她根本都不喜欢你,她压根不在乎你,她答应的可好了。”   刺激的十分得当。   元睿脸板了下来,把人放下,力气大了点,提着往地上一顿——   “你说什么?”   元睿盯着他,眸色渐渐冷然起来,缓缓道:“再说一遍。”   “我才不。”元瑾拒绝。   元睿手一伸,极其迅速的,把元瑾藏在怀里的东西一把拽了出来。   “什么玩意?”他拿在手里摇了摇。   “这是嫂嫂给我做的,小宝的玩具。”   元睿跳着去抢。   可奈何个子太小,跳了好几下也够不到,只能抬头眼睁睁的这么看着,干着急。   “你还给我。”   元睿捏在手里,看着好笑。   元瑾生怕他连这个也抢,那就真的是太过分了。   一张脸皱的十分难过。   “元睿,你都要跟猫抢玩具了吗?”元瑾气鼓鼓的讽刺他。   元睿笑而不语。   片刻后,他拿着毛球,往前一步,手往下一些,轻描淡写道:“刚刚掐死个人,血不小心溅到手上了,还没擦干净。”   他手上真的能看到血渍。   元睿动了动手指,语气愈发阴冷:“手感不够,还想再掐一个。”   元瑾眉毛都明显抽了两下。   “你骗人。”短短三个字,他抖的跟筛子似的,吓得不行了,小脸一下白一下青。   “嫂、嫂嫂说,你都是骗人的,你肯定……没杀人。”   元瑾这小孩竟然连这都不怕了。   “你亲眼见过,她又没见过,我怎么就骗人了?”   元睿上一秒还是在笑,下一秒脸色收住,陡然阴狠起来,从喉咙里咬出一个字:“说。”   “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和我说清楚。”   元睿捏着毛球到他面前,低低道:“不然我就把你捏成这样的。”   元瑾吓得马上把赏花那一段都说了。   他说的不是太清楚,但大致的都说出来了,眼巴巴看着元睿手里的毛球,觉着他十分可恶。   唉,自己这腿怎么就这么短,怎么都长不长呢?   元瑾咬着牙又跳了几下。   元睿把毛球往他怀里一拍,这一下力气,踉跄的元瑾差点摔倒。   元瑾不屑的哼了一声:“腿短!”   说完他抬腿往前走。   元瑾气得跳起来骂他:“你才腿短!你全家腿短!”   骂完发觉不对。   骂他全家……那不是把他自己也骂了嘛……   .   傅瑜不在房间。   小宫女说,她和赵姑娘一起出去散步了,刚出去半刻钟,现在应该还在外面逛。   元睿简单问了几句傅瑜的身体状况。   小宫女说,皇后今天一天精神都挺好,中午用膳,吃了又大半碗。   药也都是好好的喝了的。   这听起来……她身子确实好了很多。   难道真的是因为昨天晚上?   “皇后和赵姑娘相处的也好?”元睿问道。   “还好。”   皇后这般的人,对谁都和善,若说相处,怎么会相处的不好。   “备水,朕去沐浴。”元睿抬腿往里面走。   他在外奔波了一天,也确实碰了些不大干净的东西,阿瑜身子不好,便不要把这些寒气污秽什么的带给她了。   赶在她回来之后,把澡洗了,好歹干净一点。   赵漪和傅瑜出去走了走。   这一路在同傅瑜说她出征路上的新鲜事。   她去的地方多,见到的东西和人也多,算是皇城贵女里,最见多识广的一个了。   傅瑜挺羡慕。   她从小到大,都在清渡那么一个小镇子里,从没有离开过,后来生了病,更是连房门都很少出。   “那你……就愿意以后留在宫里吗?”听她说完,傅瑜想,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更情愿去广阔的地方,自由的生活。   而不是只待在一个地方,被困在一片天地里。   “不情愿的。”赵漪摇了摇头。   外面的世界那么好,那么自由,突然之间要把她关起来,再多的荣华富贵,她也不想要。   可她也没有办法。   “可我想试试看。”许是因为伤口,赵漪说话都不像之前那般中气十足,尾音渐渐垂下。   她这辈子,追求了太久的求而不得,她想试试,是不是该放弃了。   元睿发尾还湿着,水滴顺着发丝落在胸前,元睿套了里衣,水雾环绕中,从净室走了出来。   走到门口,听见门口两个人正在说话。   大抵是赵漪说了什么话,逗的傅瑜开心了,她笑了两声。   听着心情颇好。   接着她让人送赵漪回房,自己便进来了。   走了一趟有点饿了,傅瑜想唤人拿点糕点吃,可进了房间,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她还正疑惑。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没等她反应过来,他陡然压着她,逼着人到了门框上。   伸手,把门给关了。   熟悉的气息自鼻尖传来,暖暖的扑在她唇上,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咬上了唇瓣。   侵略有攻击性,偏偏又温柔。   身子抵着人,另一手揽在腰上,从他的气息似乎能感觉到生气的味道,却从来没感知过他这么会的一招,傅瑜压根懵住了。   脸颊一阵阵的发热,顿时双腿麻的软了。   “阿瑜,别人说什么你就顺着做什么吗?”元睿这手臂鼓起肌肉,牢固的圈着人,便决定他才是掌控者,主导者。   “你是皇后,你说什么才是什么。”   早晨的时候,他想因为赵漪的事,阿瑜吃醋了,他心中还一时欢喜,便觉得,她心里其实也是一点点有他的。   可才这么一会儿,她就能和赵漪其乐融融了。   元睿便难免有些脾气。   把他往外推是这么简单的事?   “赵漪她今年十六岁。”暧昧缱绻中,元睿沉声道。   十六岁?   傅瑜想,是指赵漪年轻,而她已经二十三了吗?   傅瑜抿了抿唇,垂下眼来,小声嘀咕道:“我知道,我没有她年纪小。”   原本也不该在乎年纪这件事,她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从元睿嘴里这样说出来,她就特别难受。   “她从十岁起,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人。”   元睿冷笑了一声:“那个人可不是我。” 第35章   “阿瑜, 你说你是不是吃醋了?”元睿点明问道。   傅瑜眨了眨眼,不想承认,可是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今晚还要治病吗?”元睿稍微离开了一些, 看着傅瑜, 轻“嗯”了一声。   眼里挑着满是诱惑的光。   “我方才沐了浴, 身上干净得很,不然你看看。”   说着元睿开始解腰带。   傅瑜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 脸上窘迫起来, 小声道:“我不看。”   他沐浴是他的事, 为什么要给她看?   而且一回事是一回事, 不必要混为一谈。   “昨晚都看过了。”元睿轻笑, 目光不移。   “阿瑜,我看你今日精神不错, 是不是昨晚极为舒畅的缘故?”他这么问便是故意的,傅瑜根本没办法接他的话。   “看来是我错怪了那位范师傅。”   “我今日看了本书。”   “里面提到许多治病的法子。”   “啊?”傅瑜愣了一下,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便追问:“什么书?”   还问是什么书……懵懵的像个小傻子一样。   元睿暗笑着, 拉着她往榻边走。   他从自己先前脱下的外裳里真找了一本书出来,放到傅瑜面前,翻开,道:“这本书。”   接着他问道:“阿瑜你来看看, 哪个法子更好?”   傅瑜好奇的扫了一眼。   这书……她瞬间透红了耳朵根,左右都不会想到元睿是这个意思,脑子里浮现昨晚的画面来, 反倒越发让人站不住腿了。   “治病嘛,要慢慢来,急不得。”元睿说着,一页一页翻下去,道:“那这些都可以一个个试着来,看看哪个法子最有效。”   傅瑜昨晚主动过一次,已经是鼓起了她最大的勇气。   元睿食髓知味。   他去解她的衣裳。   傅瑜低下头来,手渐渐攥紧了,直到他的吻落下。   没有拒绝。   账中春意浓,女儿家尽力忍着却还是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染的房间暧昧阵阵,暖香不断。   .   “皇后娘娘。”远远就传来赵漪的声音,接着她搬了一大叠书进来。   看她娇娇小小的,力气是真的不小,这么多书搬着,不费吹灰之力。   “我给娘娘寻了一些好看的书。”赵漪拿了几本出来,罗列到傅瑜面前:“这些都很好看,我看了好几遍了。”   赵漪似乎十分热衷。   接着又拿了些薄薄的小本。   “娘娘,我新得了些绣花样子,自己琢磨了好久,也琢磨不明白。”赵漪翻开,指着其中一样并蒂莲花,问道:“这个我便看不懂。”   不能说看不懂,而是完全不懂。   连绷上花绷子这样的简单步骤她都不会。   “你想学?”   赵漪就等着傅瑜说这句话了。   她连连点头:“想。”   “想起你上次送我的彩锦,我还收着没用。”   傅瑜示意采苓去寻了彩锦出来,笑言:“正好可以用了。”   先教了她最基本的,穿针引线,将布用花绷撑住,然后开始和她讲针法。   傅瑜从小就学这些,不仅熟练,会的也很多,教给赵漪最简单的针法。   赵漪虽然拿着别扭,可她特别好学。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能够简单的上手了。   绣的正入迷,元睿回来了。   他早晨出去的早,傅瑜醒来的时候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其实醒来见不到他也挺好的,起码不用看着尴尬。   真庆幸他忙。   傅瑜听见脚步声,垂下眼来,装着正认真刺绣的模样。   元睿看了一圈,出声嘲笑:“你会穿针吗?针那么细你都拿不稳吧。”   他在笑赵漪。   “我在学。”赵漪默默回答,又仔细的下了一针。   “娘娘,这样对不对?”赵漪觉得有些奇怪,拿到傅瑜跟前给她看。   没等傅瑜回答,元睿又抢话了。   “瞧着便不对,不好看。”   “你绣这个拿出来,肯定没人喜欢。”   赵漪本来不想和他说,但提到“没有人喜欢”——   她就不怎么爱听了。   “说的你会一样。”赵漪拿话噎他。   “我当然会。”元睿坐下,也拿了针线,不知是幸运还是真的熟练,一下就叫他穿进去了。   他从赵漪手里拿过花绷子,顺着绣了两针,而后拿到傅瑜面前,津津自喜:“阿瑜你说,我和她这拙劣的针法相比,哪个更好?”   傅瑜低着头,他非要把东西放到她眼前去。   “元睿,你就是不服我比武赢了你。”赵漪觉得他很过分。   这是她辛辛苦苦绣的,虽然才几针,但她学了很久,被他这样一搅和,才是真的丑死了。   “朕是因为受了伤,不然怎么会打不过你个黄毛丫头 。”   元睿要争个赢的。   “还给我。”赵漪生气了,从他手里一把拿过花绷,看着被毁了那两针,觉得心疼。   拔出他的针直接扔给了他。   “娘娘,我今日先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再来找您请教。”   说完她行了礼,拿着东西,转身往回走。   “目中无人,仗着自己……”元睿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了。   “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阿瑜——”元睿转头唤傅瑜。   她脸色冰冷,拿着针线,也直接往桌上一扔。   起身往前面走。   这两个一前一后,动作都一样。   元睿这片刻,就得罪俩。   傅瑜第一次明摆着甩脸生气。   元睿一下先是急了,追上去:“阿瑜。”   他拉住她的手,还没握紧,就被傅瑜一下甩开。   元睿怔了下,感受到傅瑜的火气,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扬唇笑了起来,快走了一步到她跟前,拦住她的路,不要脸皮的去抱她。   圈着腰紧紧的,没让傅瑜有机会再动。   “阿瑜,你承认吧,你就是吃醋了。”   他还在笑:“在我心里赵漪就是个男人,我从来不把她当女的看。”   武功那么好的女人,甚至能从刺客手里救下常颢,可不是简单的女人。   “关我什么事。”傅瑜冷着脸否认:“我累了,要休息。”   “我们阿瑜生起气来也可爱。”元睿浑然不闻她的话,低头盯着她,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   “元睿,你——”傅瑜陡然憋红了脸,察觉到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快气坏了。   他动不动就爱上手,也太……过分和不要脸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元睿噙着笑,问完马上道:“你沉默就是承认。”   “我——”傅瑜刚要否认,元睿往前凑了下:“你否认我就亲你。”   傅瑜被憋的没话了,怕他真的乱来,低下头,心却一阵狂跳。   元睿爽快的笑了两声:“阿瑜,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我是你夫君,你也要把我当夫君。”   “你要是还把我当弟弟,那见过谁对自家弟弟这样?”   “怎样……”傅瑜嘀咕。   “你要我说出来?”元睿笑得焉坏。   “那不过是……”傅瑜怼着一口气,想有硬气一点可声音还是强不起来:“我要治病。”   傅瑜头一次这样嘴硬的不承认,显然就是气到了的模样,可她偏偏还要忍着,板着脸不甘示弱。   活生生一个纠结又使性子的小孩子。   “要是换作其他人,也这么给你治,你愿意吗?”元睿又进了些,看着她的眼睛,点着头替她回答:“因为是我,你才愿意的。”   虽然很想反驳,可傅瑜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她刚刚,确实很醋。   即使知道赵漪心里有喜欢的人,即使知道元睿对她没有意思,就是好朋友,但刚刚那瞬间,心里就是觉得不开心。   “而且昨儿晚上——”   “不准说了。”元睿话没说完,傅瑜打断,脸有些憋红了,推开他往外头走。   “里面太闷了,我出去走走吹吹风。”   “你刚刚还说困了要睡觉。”元睿笑着拆穿她。   傅瑜脚步顿了下,不回他的话,只管大步的往前走。   一向沉稳的傅瑜,可从来没走路走得这么急切过。   “我陪你一起去。”元睿追着她的脚步跟了上去。   “我自己去。”傅瑜离开就是为了避开他,他又跟上来干什么。   元睿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两人并排走着。   傅瑜动了两下没挣脱掉,外面宫人又多,都在看着,她脸皮薄,也就没动了。   永洽和采苓两个远远的在后头,相视笑得正欣慰。   少年帝王俊朗伟岸,皇后娇小美艳,是天生一对,光是看着,都养眼的很。 第36章   近日起了风, 天气却好上不少。   采苓把药碗放下,便过去将窗户开了一点。   吹着一点点的风,不凉, 是正舒服的。   “娘娘这几日脸色极好, 奴婢瞧着, 这药再喝不久,便能停了。”   采苓笑着说道。   她是说真的, 倒不是什么讨好的话。   傅瑜精神好了之后, 吃下的东西也比之前多, 饭量是以肉眼可见的大了起来。   那自然是她之前病重的时候太瘦了, 现下多吃一点东西, 身上多长了肉,便更加的玲珑有致。   采苓服侍她更衣的时候便瞧见过, 娘娘肤如凝脂,便跟熟透了水蜜桃一般,她看了都觉脸红。   这几晚连连听见些声音,她们也晓得是什么。   特别是像采苓待在稚元殿这么久了。   皇上皇后关系能好, 她打心眼里高兴的。   “皇后娘娘?”赵漪停在门口,手里端了一盅汤碗:“现在方便进来吗?”   傅瑜点点头,示意可以。   于是赵漪便走了进来。   这几日里,她寻傅瑜寻得很勤劳, 刺绣琢磨了一点门道,又来问泡茶纺织,当真好学。   “我熬了两个时辰的黄豆猪蹄汤, 熬好了,想着拿给您尝尝。”   赵漪把汤碗放下,笑着道。   傅瑜低头看了一眼。   她想起上次那小宫女过来,说赵漪给元睿熬了鸡汤,元睿很喜欢,全都喝完了。   “赵姑娘厨艺不错?”傅瑜问了一句,便示意她坐。   “不太好。”赵漪倒挺谦虚,摇摇头,回答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厨艺不错,就想让娘娘尝尝看。”   赵漪说着,打开盖子,拿了小碗过来,慢慢的盛了半碗。   “我总做也做不好。”她不大好意思的说了一句。   傅瑜勺了一小口,递到嘴边,好奇的尝了一口。   汤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来。   味道……有点怪。   原本以为她是在说谦虚的话,可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赵漪看出了傅瑜脸色有异。   “我上次给皇上尝了我熬的鸡汤,他也是这个反应。”   赵漪这要她手上拿着剑,那她是从善如流,可是下厨房弄那些锅碗瓢盆,她不太行。   哪怕学着这么多次了也做不好。   大概是她天生就没有这个本事。   “算了,不好喝就别喝了。”赵漪把盖子盖上,眼帘垂了垂,道:“   皇后您身子本就不好,免得再喝不舒服了。”   “熬汤最讲究火候,下次我教教你。”傅瑜柔声道。   赵漪眼里惊了惊。   “谢谢娘娘。”   说真话她挺喜欢皇后娘娘的。   若非问为什么,那就是皇后娘娘她长得好看,凡是长得好看的人,都容易让人想去亲近。   而且这些天她教了她许多东西,赵漪由衷的觉得,皇后娘娘真的厉害。   娘娘什么都知道。   傅瑜问道:“你学这些,是想做给谁吃?”   这么多天,她可一直好奇。   “我——”赵漪张了张嘴,声音愈小:“是有人的。”   但赵漪大概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于是傅瑜转口道:“你上次提到阿睿和常颢的事,能和我说说吗?”   “嗯?”赵漪皱眉:“哪件事?”   “就……阿睿他刚刚来到皇城的时候,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傅瑜之前便一直想知道这件事,但她想着,直接问元睿,他多半是不会告诉她的。   “我,知道一点。”赵漪点点头。   想了想之后,她说道:“我第一次见皇上,是在国公爷的府里。”   那时候赵漪才十四岁,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仗着自己是赵大将军的女儿,不管不顾的闯过好几次豫国公的府邸。   常颢喜欢易先生的字画,赵漪百般辛苦得了一副真迹,悄悄从后门溜进去,想给他送到书房就放下。   可刚进门没两步,她就碰到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像是爬着出来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还在努力的往外爬。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道的血迹,蓬头垢面看不清脸,手指抠在地上,指甲缝里是血痂混着泥土,衣裳外露出的皮肤,也能看到一道道的伤痕。   赵漪被吓得不轻。   少年的嘴里不停着在说着什么。   只是声音太虚弱了,她也听不清。   总觉得是某个人的名字。   她还来不及说话,常颢已经出现,板着脸极其冷漠,叫人把他带回去。   “他当时顾不上我,我偷偷听到了一些话。”   说到这,赵漪许是害怕,声音压低了不少。   “爷说,让他不要再试着离开,再试多少次都没用,他不听话,受苦的只有他自己。”   “他好像要去见一个人。”   赵漪回想着那时的画面,连她这样在刀剑下长大的人,都觉得实在可怕。   常颢那样手段强硬的人,几乎没有人敢反抗他,可一看当时那少年的模样,便知道是反抗了许多次了。   “我还想,究竟是要见怎样的人,让他能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上。”   说到这,旁边傅瑜突然传来抽泣声,眼泪挂在脸颊上,“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哑着:“没事,你继续说。”   .   原本朝局中,二皇子和三皇子是最被属意的太子人选。   偏偏常颢一个都不认同。   二皇子文韬武略,样样上乘,可功利心太重,一心只为自己,根本不多考虑大祁。   而三皇子,则太过行事鲁莽,脑子一根筋,终归不能成为掌控大局之人。   机缘巧合之下,他找回了五皇子。   丢失了五年之久,被所有人都认为已经离世的五皇子,元睿。   聪明果决,识大局,行事当狠则狠,能屈能伸,再稍加培养,定是一个成为帝王的好苗子。   常颢很满意。   也果然如此。   这两年来,常颢在背后推波助澜,终于让他登上了皇位。   一开始来到皇城,元睿拼了命的想离开。   他当时上山采药时,踩空晕倒,被常颢的人带走,为了让清渡的无忧彻底消失,他们还弄了一具和他身形相似的尸体,换上他的衣裳,扔进了水潭中。   元睿在皇城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   几日的噩梦,身陷地狱一般,梦里来来回回都是他的阿姐。   生病躺在床上,等着他采药回去的阿姐。   他不想待在皇城里,不想当皇子,去争什么皇位,他唯一想的,就是可以回到阿姐身边。   阿姐只有他了,他一定要回去。   但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所有可以努力的,可以尝试的,他全部都试过了。   在那样铺天盖地的强大面前,他显得太渺小,渺小到一条命都不够用。   可他还不能死。   死了就是真的见不到阿姐了。   常颢对他说,只要他拿到皇位,当了皇上,那无论他想做什么,抑或是想要什么,都不会有人再拦他。   于是元睿开始以快于自己十倍的速度去成长。   从当初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年,到今日运筹帷幄,性情阴狠的少年帝王,他只花了短短两年的时间。   而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能见到一个人。   为了他渺小而又极其渴求的心愿,他花费了自己所有的努力。   每一个日夜里,他想到她的时候,都在向上天祈求,求阿姐身子康健,少受病痛之苦。   “娘娘,皇上是为了见你吧?”赵漪突然看向她,好奇的问道。   皇上初登帝位,便去往江南,下旨立后,心情如此迫切,是旁人明眼都能看明白的。   傅瑜此时喉咙酸涩的厉害,眼泪没意识的就往下流,浸的半块帕子都湿了。   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也出不了声。   她知道他肯定受了苦,可却没想到,他所经历的,甚至是她无法想象。   他身上那么多的伤,还有他的手……   傅瑜根本都不能去想。   一想心里就跟针扎似的疼。   见傅瑜哭成这样,赵漪手足无措的看向旁边的采苓,眉头皱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知道她就不该说的。   采苓也没法子。   两人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傅瑜哭声却渐渐止了下来。   她最后拿帕子擦了擦脸颊眼角的泪水。   然后看向赵漪,道:“走吧,我现在带你去炖汤。”   “啊?”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又炖汤了?   赵漪没反应过来,傅瑜却站了起来,往外走,准备去厨房。   傅瑜来厨房的次数很少。   以前在清渡,每一顿饭都是她做的,可现在身子不好,见不得这些油烟,自然不进厨房了。   “他喜欢吃肉,不过那时候没有钱,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肉。”   傅瑜说着,拿了个肘子过来,想着能做个酱肘子。   刚带他回来的那两天,他有点怕人,和他说话总是不怎么回答,只有拿着饭菜到他跟前,他会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后来没有肉吃的时候,他会撒娇会耍脾气,可也会偷偷去挣钱,买来好吃的放到她床前,等着她醒来。   多数的时候,反而是他在照顾她的。   赵漪在旁边看着傅瑜。   也就只能看着学学了。   她倒也很想像她一样,自己花心思做出来的东西,能够给到想给的人。   可她做的再多,好吃不好吃,也都只有自己知道。   .   永洽瞧着这几日皇上心情好了许多,他跟着在后头,心下也不由松快。   “奴才进殿时听说了,今儿皇后娘娘同赵姑娘在小厨房待了许久。”   元睿一进门步子都跨的大了起来。   他这几日都忙的很,坐下来的时间都少,今日更是连坐都没怎么坐下过,浑身酸痛的厉害。   可一想到马上能见阿瑜,便都不算一回事了。   果真踏进房门就闻到了香味。   桌子上摆着一大桌子的菜,光瞧一眼便知道,这都是傅瑜做的。   她却不见人影。   刚要问,屏风后面有了动静。   傅瑜刚换了身衣裳。   看见元睿,她眼睛亮了亮,在他对面坐下。   “都是我做的。”她眼里隐隐有骄傲的意味。   桌上有酱肘子,红烧肉,炖排骨,还有牛肉羹和酒酿圆子。   都是元睿以前喜欢吃的。   傅瑜给他盛了碗羹汤,夹了几块排骨,递到他手边。   “这个你先尝尝。”傅瑜勺了酒酿圆子,送到元睿嘴边,笑意柔和。   元睿怔了一下。   傅瑜这几日对他的态度都是不冷不淡,除开哄骗着她说治病之外,其余时候,她不怎么想搭理他。   今日这态度一下子转变的太快。   “张口。”傅瑜小声道。   元睿听着她的话,唇瓣微张。   傅瑜便把一颗圆子喂了进去。   “采苓说你中午太忙都顾不上吃饭,多吃一点。”   “那我还要阿瑜喂我。”元睿惯是会上纲上线,瞧着傅瑜对他态度好了起来,便像个小孩子一样。   傅瑜笑了笑,又勺了一勺,给他喂过去。   元睿弯着唇角,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看着傅瑜,顺着张口吃东西下去。   “你慢点。”傅瑜看他就这么直接吃下去,嚼都不嚼两下,不免说了他一句。   “阿瑜做的好吃。”元睿大口的吃肉,肉眼可见了,半碗看着就快没有了。   “你上次喝赵姑娘的鸡汤也这么开心?”傅瑜故意问他。   元睿咬了口肘子,笑着摇摇头:“不好喝,都给永洽了。”   赵漪她是待着无聊非要找点事情做,熬好了汤自己拿不定主意,让别人尝尝味道怎么样。   既然她拿来了,元睿也就尝了两口。   他一向不喜喝汤,外加也实在不好喝,便给永洽了。   “阿瑜,我今日出宫干苦力活了,几十斤重的木头,扛得我肩膀疼。”   元睿动了动自己胳膊,不禁抱怨。   “苦力?”傅瑜疑惑。   “这北边之地,民风总是更粗犷勇猛些,朕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去。”   元睿解释道。   其实说起来是被常颢骗去的,说是去体察民情,谁知道就变成了“与民同乐”。   正说着,傅瑜站起了身。   她走到元睿身后,手腕轻抬,手指落在他的肩膀上,指尖微微用力,给他按揉着。   “力道可好?”   傅瑜声音带娇,尾音缱绻似散在雾里,轻轻响起在他耳边。   元睿意识一僵,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手上拿着筷子,却就怔在那里,整个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床榻上那些春水荡漾的画面。   越想越是一紧一紧的收着。   “阿瑜,腰也很酸。”元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   “那——”傅瑜顿了下,目光扫了一圈,接着才道:“你躺下吧。”   傅瑜拿了几个软枕过来,放在软榻上,让元睿这么趴下去,正好垫着头。   她便从肩侧慢慢的按了下去。   傅瑜手指虽是纤细,可算有力道,按下去每一下都是落在实处的,一点也不是松软软的假把式。   她半跪在软榻旁,身子也稍微俯下了一些,给自己找了个好使力气的姿势。   他肩膀上,腰上这些肉,都实在是硬的不得了。   这几天晚上傅瑜多少也清楚了,虽然黑灯瞎火的看不到,可实实在在压在身上却是又酸又疼。   “再往下一点。”元睿被按的浑身酥麻酸软,连说话声都虚了不少。   傅瑜试探着又往下移了移,已经是他腰际裤腰带还往下的位置了,稍顿之后,问道:“这里?”   “嗯。”元睿应了一声。   按了会儿,元睿又道:“还……再下面一点儿。”   这再下面……   傅瑜往下扫了一眼,目光顿住,动作也不禁停下了。   再下面就是不大好说的地方了。   本来元睿也就是说着逗一逗,久不见动静,正要起来,一双纤软的手却落下了。   刚碰到他的瞬间,元睿猛然起身,腿一收,坐了起来。   一手便把面前的傅瑜揽进了怀里。   “阿瑜今天对我这么好,那要是有其它难受的,是不是也可以一并解决了?”   那当然是有机会就要多讨点好处。   以后可就指不定能有这样被好好伺候着的机会了。   傅瑜咬着下唇,抬头,正好亲在他的下巴上。   “阿睿,干了一天的苦力活,身上又脏又都是汗,也太不讲究了。”   元睿心里简直是彻底乐开了花。   今天这一桩一桩的待遇都太过惊喜了些,他伸手挽过去,抱起傅瑜便起了身。   “备水。”连声音都是扬起喜悦的。 第37章   净室水雾缭绕, 热气腾腾。   浴桶里水声搅的一片响。   傅瑜埋头在元睿肩窝处,露在水面外的皮肤一片潮红,胸口一起一伏的, 呼吸还没缓过来。   近段时间她能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像是着了道一样。   越是靠近他就想越亲近。   甚至方才沐浴的时候, 她意识不甚清楚, 却依旧……十分主动。   现在缓过来了,才在想, 刚刚究竟有什么脸能做出那些事。   太丢脸了些……   元睿心里却是暗暗的欢喜。   “阿瑜。”元睿拍了拍她的背, 声音温柔, 试探着问:“我抱你起来?”   再待着水都快凉了。   傅瑜正红着脸, 也说不出话来, 便没出声。   这身上沾了水,再出来一吹风容易着凉, 元睿一站起身,一手也轻松的把人抱起。   “你放我下来。”傅瑜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他的手,要他把自己放下。   元睿拿了里衣给她裹上, 听她的话,把她放下了。   傅瑜两手往胸前一拢,赶紧要出去。   突然间她看到什么,顿了下, 目光微闪,停在原地便一动不动。   她先前都没有注意到。   元睿左侧腰际,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看着已经愈合了很久,可瞧着这样子,便能知道,当初伤到的时候,定然很严重。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傅瑜轻声的询问。   元睿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好久了吧,不记得了。”元睿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接着自己拿了衣裳开始穿,把腰际的伤疤都挡住了。   他身上伤疤有点多,来来回回的,好了又有,自己记不得那么多。   “我今天,听赵漪说了以前的事。”   一提起来,傅瑜喉咙卡住一般,酸涩的不行,吸了吸鼻子,难受道:“我很心疼。”   他经历过的苦痛,他受的伤,都是实实在在留下过的。   元睿抬手,指腹触在她脸颊上,心疼的给她揩去眼泪。   难怪今天突然对他这么好,原来是知道了这些。   看她眼里水雾朦胧的,却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切。   “那早知道这样能让阿瑜心疼,我应该给自己来上几刀。”   元睿故作玩笑。   “你别胡说。”虽然知道他是说着玩的,可傅瑜听了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不由小声的制止了一句。   “没有。”元睿也笑着摇摇头。   “受这些伤的时候,我只想着能见到你,每回这般想着,再多的伤也不痛了。”   他没有其它怕的。   不怕的话,自然也就不会疼了。   他唯一怕的,是自己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阿瑜却没办法好好的活着。   那他所有的努力都等于化为灰烬。   “阿瑜,受伤是我该扛的,我都情愿。”   元睿看着她,顿了顿,又道:“我是你男人,就该护着你,是不是?”   声音落在地上都沉了沉。   房里雾气飘的却正浓。   傅瑜手抓着衣角紧了紧,方才经过一番折腾后的眼眸里还含着水雾,咽了咽口水。   她点了点头。   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   自己对元睿一直不冷不淡,只是没办法从之前固有的关系中,再掰回来。   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便是她早就把他看做了自己的夫,只是一直没有让自己去面对。   特别是……他的爱,那么浓烈。   浓烈到她没有办法不为之触动。   她想过很多的人,最后发现,当知道自己是嫁给元睿之后,她竟然……心里是开心的。   年少时期,最初始的心动,替换在记忆里变成他的脸庞,甜蜜的心思也在越加的积累。   喜欢就是喜欢。   她坦然面对。   晚上躺上榻之后,元睿往傅瑜身边凑了凑,低着声音,道:“阿瑜,你不抱着我吗?”   撒娇要明着撒,惯用伎俩,便要一贯执行到底。   他护着阿瑜,也想阿瑜宠着他。   傅瑜折腾的困了,半梦半醒,也顺着他的声音,伸出了手。   元睿顺势往她身边移。   一伸手,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低头,便能触到她温软的脸颊。   黑夜里他一双眼睛灼灼的亮,璨亮了整个天空,里头是满满的,藏不住的笑意。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   傅瑜半边身子都落在了元睿身上。   她醒的不大情愿,迷迷糊糊的眼也没有睁开,只是依稀觉得有人在闹她。   可浑身酸痛的很。   “阿瑜,起来喝药了。”元睿捏了捏她的脸,手停在腰际,轻轻挠了两下痒。   傅瑜身子蜷了下,觉着嘴里也一片苦涩,喉咙里溢出小小的一声。   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喝药,以至于到了早上都不愿意睁眼醒来。   元睿扶着傅瑜起来,一手小心翼翼撑着她的头,接了水过来,递到傅瑜嘴边。   伺候着她漱了口,人还是不甚清醒。   于是只好一勺一勺把药送过去。   伺候傅瑜喝药,元睿当真是得心应手。   一碗汤药也渐渐的见了底。   美人唇瓣娇软,绯红中挂着点药渍,元睿瞧着,喉头微动,没忍住,低头便亲了亲她的唇。   一碰就停不下来。   世间任何美味佳肴,却也不及这一抹鲜甜。   傅瑜是被他亲醒的。   她一双眸子朦胧,看眼前的人,约摸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刚挣扎了一下,就又被死死按住。   “嘤咛”一声后,所有声音尽数收吞入腹。   采苓她们都还在门口站着,大白日里的,样样可都明朗。   直到傅瑜喘气的急促起来,没力气的掐了他好几下,元睿才停了。   唇上已经红的跟鲜嫩的樱桃似的。   元睿手不规矩的往里头伸。   大概到现在他才明白,书上说的那些“从此君王不早朝”之类,原来都不假。   “今日不是还要出宫忙吗?”   他昨日提及的苦力活,还没结束。   “阿瑜,我不想干活。”元睿焉了气,十分难受。   殿里有阿瑜,宫外是常颢和几百根大木头,对比鲜明的不得了。   “我陪你一起去?”傅瑜不动声色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瞧着外头日光正好,提议了一句,又往后退。   元睿昨晚半夜在榻上干了什么,她虽不清醒可都记得。   方才他掌心温度都炙热了起来,傅瑜再不说点什么,恐怕他今天就不要踏出殿门了。   傅瑜身子确实好点了。   出去走走也好。   元睿这才松了手。   “好,阿瑜陪我。”   .   出宫都换了素色衣裳。   出了皇城,北郊干农活,村里修建新的祠堂,村民都聚着在那一块帮工。   傅瑜挽起发髻,未着首饰。   祠堂修的热火朝天,旁边有个小亭子。   几个妇人,备了凉茶糕点。   傅瑜在她们旁边坐着。   日头照的热,她额头浸了微微细汗,肤白如雪,细腻的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她坐下泡茶,动作娴熟。   “昨日我家小妹还同我说,想认识忘忧公子,让我帮帮她。”   李家娘子为人直爽,没那么多心思,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所幸是没答应她。”   “可不止呢,昨儿午时吃饭的时候,隔壁十里外都跑了位姑娘过来。”   李家二婶笑着接话。   傅瑜礼貌的笑了笑,提着水壶盖好了盖,问道:“那都同他说话了?”   “说了。”李家娘子点头,直言道:“忘忧公子说他有夫人了,我家妹子还当是搪塞话。”   “没想到忘忧公子的夫人,也同他一般,是世间绝色。”   “夫人是哪里人?瞧着不像咱们这边的。”   北边的女子,身量都大些,特别是他们这些长在村野之地,处事更加不为拘束。   几少见到傅瑜这般,柔的似水的美人。   连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   但叫人喜欢的紧。   模样娇柔,做起事情来却十分干净利索,一点也没有娇滴滴的气性。   而且会的也多。   就光说这泡茶,简简单单的都是泡茶,可她泡的就是要比她们泡的好喝。   茶水格外清香甘甜。   “江南。”傅瑜轻声回答。   “咱们皇后娘娘也是江南来的,这说水乡出美人,果真没错。”   傅瑜不大好意思的低头。   “今儿是祈福日,等着晚上月亮上来了,把心愿都挂上月儿梢。”   这快到结束的时辰了,几位妇人说着,心早就飘的老远,全飘到自家男人那里去了。   “夫人您可以祈愿,怀个漂亮的宝宝。”   李二婶看着前面元睿走了过来,笑道:“昨儿个忘忧公子还在逗我家二娃,看样子是喜欢小孩子的紧。”   “啊?”没成想她就说到孩子的事,傅瑜愣了下,有点接不上话了。   以往在清渡,她也常和街坊邻居聊天,多是听她们论着家长里短,可从不会说到她生不生孩子这样的问题。   “夫人您想生男孩还是女孩?”李二婶又接着问。   “女儿是小棉袄,可不像男孩子那么闹腾,我生了两个都是男娃娃,可想要一个漂亮女儿了。”   “夫人您和公子都长得这般好看,若是生个女儿,定然可心的不行。”   “倒是。”元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悄无声息的,吓了傅瑜一大跳。   她转头看向他。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瑜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元睿握住她的手,十分自然放到嘴边亲了亲,浅笑着询问。 第38章   “脏成这样。”   没回答他什么生男孩生女孩的问题, 看他脸上脏脏的,傅瑜便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日头大难免出汗就多,干的又是搬大件东西的活, 脸上倒是脏了不少地方。   傅瑜把他脸上的几处污渍都细心的擦干净, 而后收了帕子, 给他整理衣裳。   出来的时候都换了布料最粗糙的衣裳,可也禁不住被这样糟蹋。   脏了皱了先不说, 衣摆下面, 破洞便是好几个。   看起来寒酸极了。   “等下帮你补一补, 这样走出去, 看着都丢人。”   “累不累?”丢人便丢人, 元睿也不在乎,他只管着问她。   “我坐着有什么累的。”傅瑜笑了声, 倒了杯凉茶给他。   元睿接过,一饮而尽。   “日头大,怕你晒着了。”元睿给她擦了擦汗,顺势就挡在了她前面, 道:“晒着了也是累的。”   “我没有那么娇气。”他一双眼睛跟黏在她身上一样,旁边还有这么多人,这样亲近的太过明目张胆。   傅瑜说话声音都变小了。   元睿低头,捏了捏她的脸。   旁边几位妇人捂嘴笑了几声。   小夫妻俩的, 当真是恩爱的腻歪。   “公子,夫人,饭菜都备好了, 先去吃饭吧。”李二婶说道。   这几日修建祠堂,村里几户人家轮着做饭,今日正好到了李二婶家。   她家就在前面,绕过一条小溪,地上青草鲜嫩,野花茂盛,几棵梨树正开了花,落了一地白。   溪水流淌过布满青苔的石子,随着人走路的脚步一起,腰间环佩清脆响动,让人心悦极了的画面。   进了木栅栏围着的院子,几个孩童正围在一起玩闹。   大点的男孩子,有十一二岁,那女孩看起来小点,应也十岁左右,最小的那个,被男孩子抱着,白白胖胖的,脸上还挂着口水。   男孩娴熟的给小娃娃擦了擦脸,哄他:“二娃乖,哥哥给你藏了糖,乖乖吃饭就给糖吃。”   小娃娃咿呀咿呀的,看见傅瑜和元睿,扬着手蹬着腿,突然就兴奋的不得了。   男孩抱着娃娃便过来了。   “忘忧哥哥。”几个孩子看见元睿都很兴奋。   孩子们年纪小,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心下自然格外欢喜些,再加上元睿昨儿来的时候,还给他们带了许多糖果。   小娃娃扑着往元睿这边,扑腾着手,明显是要她抱抱。   白白嫩嫩的小脸,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似的,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他扑腾着过来,元睿一接着就抱住了。   嘟着嘴往他脸上凑。   在外人面前,元睿性子比以往要淡漠不少,身上多了份骇人的肃杀之气,一点也不容易让人亲近。   可小娃娃不怕。   不仅不怕,还喜欢的紧,非要亲他。   元睿被糊了一脸口水,也只好一边拉着他一边把脸往后边。   “忘忧哥哥,你今天有没有带好吃的?”女孩先凑了上来。   “有啊。”元睿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糖果,摊开手掌。   怀里的娃娃先抢了一个走。   糖还没打开纸包装呢,娃娃就拿着在嘴里,小牙齿不停的咬啊咬。   这个年纪的娃娃都这样,看见什么都喜欢往嘴里送,咬着就欢实的开心了。   “你还挺快。”傅瑜看着,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小娃娃的脸。   “忘忧哥哥,这个漂亮姐姐是你的娘子吗?”小女孩看了眼傅瑜,眼睛都是亮的:“长得真漂亮。”   “不是。”元睿摇头,故意逗她:“是我阿姐。”   男孩见着傅瑜,小脸红了,有点小害羞。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姐姐,笑起来温柔的化成了水,像那漂亮的蔷薇花。   “姐姐,我叫广君,李广君。”他偷摸的看着傅瑜,看了两眼后又收回目光,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糖果递了过去。   “这个给姐姐吃。”   傅瑜看了眼糖果,又看向他。   “都给我?”   “嗯。”广君笃定的点头。   傅瑜当然没要。   “你自己拿着吃,我还有,不用你的。”这小男孩也真是可爱。   “可我只有这个。 ”广君脸上莫名窘迫,在身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出其它东西来。   坚持要把糖果给傅瑜。   “姐姐你拿着。”   傅瑜也没办法。   只好从那一把糖果中拿了两个出来。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二娃还是抱着元睿不肯撒手。   这要是元瑾,元睿肯定早把人扔的老远了,顺带还会骂上两句。   可他还有模有样的给小娃娃喂了两口粥。   直到李二婶忙完了把孩子给抱走。   “你要是对元瑾这么好,他得感动死了。”傅瑜和元睿往后院走,边走边说道。   明明是亲弟弟,他态度差的不行。   最近这段时间,也就傅瑜在的时候,他们两个相处好一点。   以前更加剑拔弩张。   “怎么不说他对我好一点。”元睿轻哼。   那个小屁孩,初见面就对他没好脸色,明明是他五哥,可他一句哥哥也没喊过。   傅瑜低笑了一声。   他又在和小孩子生气。   元睿他还是很向往血亲之间的感情的,毕竟血脉连在一起的亲密,也是世间极大的缘分。   元瑾要是能和他亲一点。   他肯定也宠唯一的弟弟。   .   晚上有祈福节,傅瑜和元睿在李二婶家歇息一会儿。   等夜幕下了月亮上来,外面就会很热闹了。   他们休息的房间在院子最后边,房间里有床榻和矮桌,桌子上方木瓶,插着几支刚折下来的梨花。   傅瑜陡然发现房间里还有一台织布机。   她眼睛亮了亮,顿时欣喜,走过去,在织布机前坐下。   纺机都落灰了,看起来是很久都没人用过。   清渡多以采茶为主,山上大片的种着都是茶叶,除此之外,也有养蚕织布的人家。   傅瑜会织布,还是她的阿娘教给她的。   阿娘织布的手艺很好,傅瑜跟着她学了几年,却只得其中十分之二三。   以往自己穿的衣裳,给元睿做的衣裳,从布匹开始,是她一点一点纺织出来的。   “没想到在皇城也能见到这些。”傅瑜上下看了一番,瞧着这纺机已实在破旧,稍微动一下,嘎吱直响。   “不若我去问问李婶,有没有棉线什么的?”元睿看傅瑜欢喜,便提了一句。   “不用麻烦。”傅瑜摇摇头:“我也就看看。”   来到这个小村庄,有种回到了清渡的感觉,他们相伴的那五年里,是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光。   平淡朴实,每日里忙着采茶养蚕,偶尔得些好吃的,或有好玩好笑的事情,一天就过得格外有滋味。   傅瑜不免就想起了以前。   思绪渐渐沉下。   “阿瑜,你教我吧。”元睿说着,人已经在傅瑜身边坐下。   紧紧的挨着她。   他眸中漆黑,看着她,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学这个干什么?”傅瑜问他。   “我之前看你织布的时候,就很想学。”元睿面带浅笑回答,点头示意了下傅瑜。   “我学会了,以后织布给阿瑜做衣裳。”他说的一本正经。   这把傅瑜要问的话都堵了。   先不说这么简单就能学会,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教也不好教啊……   “先这样?”元睿又坐近了一些,依着记忆里傅瑜织布的步骤,勉强做出了个动作。   元睿伸手过来,询问的同时,也一手揽抱住了她。   这样子实在是不自在。言言   窗户半开着,日光透的房间里明亮的不行。   虽然院子里没人……   傅瑜坐不太下去。   她伸了下手,想站起身来,一下慌神,身子撞到了纺机上,一阵痛意传来,不禁闷哼了一声。   “疼。”傅瑜倒吸一口凉气,秀眉微蹙。   元睿一急,直接便把纺机往外推了去。   留出了大点的空间。   他扶住傅瑜,着紧问道:“伤到哪儿了?”   手臂上被撞了下,疼那么一会儿,疼了很快就过去了,倒是没什么大事。   傅瑜没这么矫情,摇摇头,道:“没伤到。”   元睿手放在她左手手臂上,轻轻放下:“这里?”   “说了没事。”傅瑜声音愈小。   有片刻的停顿。   “那是这里?”声音清澈,泉水般在耳边响起,少年嗓音里带着暧昧。   宽阔的棉布衣裳下,里衣带子轻轻的垂着,大掌的触感与雪肤细腻相撞,指尖清凉。   傅瑜呼吸小小的滞了一下。   大白日里,院外远远的还有孩子的玩闹声,朝着这边,似乎越来越近了。   坐在这般规矩的纺机前,也是往日都坐得多的地方,却未想过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染了一层浅浅的红。   心跳的飞快,有种……刺激上头了的感觉。   “我以前看你织布的时候,根本不想学。”元睿嗓音哑了不少,顿了会儿后,在她耳后,他低低道:“我想的,都是这些。”   他一说,傅瑜就想起了以前她织布的时候,元睿喜欢在她旁边坐着。   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她。   那个时候,她没有多想过半分。   但把当时的他和现在元睿说的这些心思都联系到一起,竟觉得浑身上下,一直到脚趾头上,都在一阵一阵的激灵。   “忘忧哥哥。”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听起来是广君的声音。   “忘忧哥哥,二娃要找你玩。”   小娃娃咿咿呀呀,吵的不行。   傅瑜一惊,马上便拉住了元睿的手,快速整了整自己衣裳,就要站起来。   一起身,竟是腿软了。   元睿唇角噙着浅笑,右手手指故意动了动,没去扶她,只是对着门外道:“你们自己玩。”   “别闹,乖乖的,哥哥等下还有好吃的给你们。” 第39章   “我去倒杯茶。”   傅瑜咽了下口水, 口干舌燥。   房里没有备茶水,倒茶要去外面。   站起来走路腿还软乎了两下,一双眸子水的越发朦胧。   刚到门口, 一手拦在面前。   元睿一手撑在门上, 微微俯身, 眼底漆黑带笑,望向她, 一股子的戏谑调戏。   “阿姐, 你做饭的时候, 我也在想其它的事。”   一声“阿姐”, 又把她的思绪往回拉。   可听他说这些, 记忆里那些画面都变了样,越想, 连烫的简直烧开了。   仅仅隔着一块门板,外面广君在哄着二娃,十分艰难的和他讲道理。   元睿又靠近了些,呼吸热热的扑在耳边。   “阿睿, 我——”   傅瑜出声,想说的话才开了口,外面两人似乎听见声音,又在闹了。   “姐姐, 你也在吗?”广君耳朵可灵着,特别是傅瑜的声音,一听就是。   傅瑜正要回答。   才张口, 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所有话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傅瑜轻“唔”了一声,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元睿手掌垫在她的脑后,她身子往后压着门板都有声音,寻不着支撑点,只能尽量往元睿身上靠。   他亲的太霸道。   傅瑜完全处于弱势,毫无反抗之力。   亲够了,他才放开。   揽着她的腰,没给她缓和的时间,已经打开了门。   “在闹什么?”居高临下看着两个小鬼,他问。   “祈福节的活动开始了。”广君看了眼傅瑜,接着说:“姐姐出去玩啊。”   “就叫她出去?”元睿看向广君,唇角忽而弯了浅浅笑意。   “哥哥,我想和姐姐一起去。”广君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小模样打的什么主意一目了然。   “不行。”元睿摇摇头。   “姐姐和我一起去。”他按了下广君的头,正经道:“你带他好好待着,不准跟过来。”   “可是——”广君开口,又被元睿打断。   “阿姐也是我的阿姐,你为何同她一起,自然要去也只同我一起的。”   这话说的,像在气小孩子。   他就是心里头那股毛病劲又起来了。   广君瞬间就焉了气。   元睿拉着傅瑜往外走。   “你走慢点。”傅瑜实在是有点走不动,伸手便去拉了了他。   元睿停下,半蹲身下来,拍了拍肩膀,道:“上来。”   这是……要背她。   傅瑜愣了下,下意识摇头。   只是这一下走不得太快,又不是不能走路,不至于要让他背着走。   更何况这么多人……   “旁人都能自己走,没有要背的。”傅瑜还小声同他说,控诉道:“方才若不是你,那……”   “我方才如何?”元睿明知故问。   “阿瑜你都走不动道了,那分明就是自己也舒坦了。”   元睿话音方落,傅瑜瞪了他一眼,赶紧去捂他的嘴巴。   元睿心情却极好。   身为男子,自然希望自己是高大威猛,厉害的那一个,在这事情上让人舒坦,也是显得他厉害的一方面。   “我拉着你走。”元睿见她不肯,便转而拉住了她的手。   溪水潺潺,梨花泛白开的更打眼了些,各家各户挂起了灯笼,倒是一副好看的景象。   村里出来玩的多是年轻人和小孩子,天渐渐黑了之后,周围熙熙攘攘的,越加热闹。   村东头有一棵老树,树身粗壮,枝丫横生,零星挂着几片树叶。   月亮升起的时候,站在树前看着,便像是那一轮明亮挂在树梢上一般。   祈福的人,各自写好心愿,便往树上扔。   谁能扔到最高的地方,挂在树上,心愿更容易实现。   元睿拿笔便写了一行字。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傅瑜能够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这辈子,都能不再受病痛折磨。   傅瑜写在他的旁边。   ——希望阿睿,一生欢心无忧。   旁人还有几对年轻夫妇,丈夫拿了锦囊袋子往树上扔。   别说扔到最高的地方了,连扔个正着挂稳都难。   身边的女人抱怨着,让他再扔。   元睿抬手,轻轻的往上一扔。   袋子挂到了最高的那根树枝上。   月儿正好挂到天边,落在那一根树梢头上。   元睿回过头,去看傅瑜。   傅瑜刚巧裹了裹衣服领子,抬眼对上元睿的目光,朝他点点头,笑道:“阿睿好厉害!”   月光洒下,映着她巴掌似的脸泛着柔光,依在他的身旁,笑意浅浅。   元睿不禁握紧了她的手。   .   回宫路上,常颢也在。   这是傅瑜第二次见他。   上一次他喊了她“皇后”,傅瑜脑子乱的厉害,一时没有注意他太多。   他身上有一股不言而喻的严肃,板直着身子,连唇角都未曾动过一下。   像森林里的狮子,靠近一点,锋利的牙齿,便能咬的见骨带肉。   可她想起赵漪说的那些事,对这个男人,便生有一股难言的惧怕。   她伏到元睿耳边悄悄的问他:“他以前是不是打过你?”   两人坐在马车里,离前面的常颢还有一小段距离,傅瑜想,她这个说话音量,常颢应该听不见。   元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点点头,应道:“有。”   一开始带他回来,只是告诉他在皇城好好待着,后面元睿要跑,他才动手的。   常颢的道理就是:道理讲不通,打总能打醒你。   侍卫统领易明启废了他一只手,元睿一直记着,后来他把他的手也砍了,还把人关进了地牢。   连他的一家都没有放过。   可元睿一点也不记恨常颢。   常颢一心为了大祁,所做的一切,都无半点私欲,哪怕是在元睿这件事情上,也不过希望他可以继承大统。   他既为帝王,那先便以大局为重。   是对是错,他分得清。   “不说了。”元睿怕傅瑜要哭,赶紧转移了话题,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欺负过我的人,我都欺负回去了,就算是常颢,现在还不是乖乖听我的话。”   “脖子疼,肩膀疼,胸口疼,还有手也疼。”元睿眉头微皱,故意放软了声音,道:“阿瑜亲一亲,就不疼了。”   傅瑜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的。   她低头,拉了拉有些发皱的衣裳,眼眸里带着柔软,身子稍稍往上,唇瓣落在他左边脖颈。   牙齿微磕,还轻轻的咬了一下。   元睿身子一紧,喉头上下滚动。   接着是肩膀。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   元睿手指陡然握紧,垂眼,眸光落进她一抹雪白的线条。   一手揽过,突然间就抱起人,往自己腿上一坐。   马车突然停下。   傅瑜一惊,下意识埋头,往元睿怀里躲   元睿轻咳了一声,出声问道:“怎么了?”   “皇上,恐怕要耽搁一会儿。”   元睿扯了毯子过来,给傅瑜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才掀开车帘。   常颢扬头示意前边。   元睿便下了车。   过了会儿他才回来。   “没事。”他朝傅瑜摇摇头。   “这附近一条街都是私宅,私下里养的人,遭贼了。”   元睿怕傅瑜吓到,拍了拍她的背,才出声道。   “啊?”傅瑜没明白他的意思。   “外室。”元睿道。   家花总不如野花香,家里头妻妾成群了,外头总还养着上不了台面的。   这些宅子里,哄人的金银珠宝藏的多,守卫又不是太为森严,有些胆子大的,趁着夜色去里面偷东西。   他们正好路过这,前面一宅子灯火通明,原是那小偷偷东西被发现,那家主人正派人出来追。   一时动静大了些。   可元睿神色微沉,分明在想着其它的事,不似他说的那般简单。   傅瑜看着,没多问。   回宫后,元睿坐在床边,哄着傅瑜先睡觉。   她一整天在外头也累了,枕着元睿的手,很快就睡了过去。   元睿看她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抽手出来。   他起身到门外,吩咐了采苓几句,便小声的出了殿。   殿外常颢正好押了人过来。   男人身材高大,模样俊朗,腰间佩剑,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   “臣参见皇上。”   “朕给你赐婚?”元睿看了他一眼,沉声询问。   男人顿了下,低下头来:“臣不敢。”   “徐家姑娘的婚事,太皇太后一直很上心,毕竟是她孙侄女,可她属意了几个,倒都是文官。”   元睿没再说话。   周围安静的可怕,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帝王脸色未变,情绪却压抑的越发沉然。   “臣同婵宁,两情相悦,可臣出身卑贱,配不上她。”他一字一句的出声。   元睿唇角弯起笑了起来,可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若是真心喜欢,去同太皇太后求情,她会答应的。”   “毕竟,太皇太后只希望她幸福。”   “今日碰见这事的,所幸是朕和国公爷,若是旁人,她徐家世家清誉,都将毁于一旦。”   未出阁的女子,同男人私通,这样的事传出去,太皇太后非要气晕了。   “这几日你在家歇着,准备准备提亲的事,别院那边,朕另外会安排人。”   上回将别院的人都换了一拨,其中便有崔统领。   崔统领神色微动,夜色里,脖颈青筋暴起,虽然已经预料到皇上的这些决定,可——   “是,臣领命。” 第40章   三天后, 圣旨下到了徐府。   皇上赐婚,对象是御林军统领,崔琅。   徐家皇亲国戚, 女儿家就算不入后宫, 那嫁的也是皇子王爷, 更何况徐婵宁是徐家唯一的嫡女。   她的上一桩婚事,是静王元洵。   怎么说也是差一点当了皇后的人。   现在竟然为她赐婚一个小小的三品统领, 并且崔琅家世普通, 出身再寒酸不过。   可皇上既然下了圣旨, 太皇太后也不曾反对, 这事再荒唐, 也是板上钉钉。   崔琅是同赐婚圣旨一起到的徐府。   按理来说,即使有了婚约, 还是应该知礼守礼,他同徐婵宁,不能私下见面。   可这几日,听闻婵宁卧病在床, 借着未婚夫探病的由头,崔琅还是进了她的闺房。   女子房间,淡蓝色调,陈设颇为简单, 小几上摆着几本书,乍一看,都是诗文游记之类。   可下面却是兵法, 策论。   徐婵宁躺在榻上,薄被搭在肩上,屋里房门紧闭,倒是不曾进冷风。   听见声音,她以为是丫鬟。   “给我倒杯水。”   崔琅顿了下,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倒了杯水。   拿在手里,朝她走过去。   一只手伸过来,徐婵宁意识到不对,脸色煞白,抓起被子起身,抵着床连连后退。   那日发生的事,她到现在想起,还怕的晚上做噩梦。   那宅子她去了几次,每回都是小心翼翼,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小偷闯进来……   她徐婵宁向来骄傲,是所有世家当中最高高在上的贵女,在任何时候,都是别人来仰望她。   她不允许自己任何的自尊,脸面,被人拿到地上踩踏,更加不允许,把自己最肮脏不堪的一面放到阳光底下给所有人看。   “阿宁,皇上给我们赐婚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崔琅在床边坐下,递了杯子到她嘴边。   “赐婚?”徐婵宁双手捏了捏紧,盯着他,问:“你说了什么?”   “那天的事,皇上和豫国公知道了。”崔琅压着声音,道:“我告诉皇上,我们两情相悦。”   他每说一个字,徐婵宁的脸就白上一分,直到他说完,她面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不可能。”十分艰难,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皇上已经将我调离了别院,我要是不说两情相悦,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崔琅见她不喝水,便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阿宁,你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他在别院里,生死未明,你有多大本事,能和元睿抗衡?”   “你配吗?”徐婵宁听着他说话,唇角一抹讥讽,冷笑道:“我同静王,青梅竹马,从小所有人都对我说,我会是未来的皇后。”   “我的姑奶奶是当朝太皇太后,我的小姑,是庆王正妃,而我是徐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你一个小小的武官,你凭什么娶我!”   她心里一直这样想,只不过这一次,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而已。   崔琅一字一句都听在耳朵里。   他眸里一片阴沉,黑压压的瞧不见半点情绪,突然间,他拽住了她的手。   “配不配又怎么样?你在我身下承欢的时候,静王知道吗?”崔琅习武之人,本就是粗大汉一个,这么一下拽着她,力气大的快把她手拧断了。   更何况在他面前,徐婵宁只是娇娇小小的一个小姑娘。   他黑沉沉的简直像一座大山。   徐婵宁眼里含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手疼,还是被他的话戳了心头,心里酸涩难忍。   一眨眼,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她是大家闺秀,从小受的三从四德的教导,这样不要脸的事,她偏偏做出来了……   崔琅是被她说的话气昏了头。   可现在看她哭,他又慌了,从腰间拿了块帕子出来,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   “阿、阿宁,我、我去跟皇上说,不娶了,是我的错,我逼你的,不干你的事。”   圣旨都下了,哪里是他说一句就能怎样那么简单的事。   他一碰她,她抖得越发厉害。   心里害怕,她抓起旁边的水杯,冲着他扔了过去。   瓷杯砸在男人身上,碎成了片,锋利的边角划过,他手上一道道血痕,顿时便冒起了血珠子。   “你滚。”徐婵宁骂。   “好,我走,我走。”崔琅起身,顾不得手上的伤,小心翼翼的往回退。   房间里安静下来。   徐婵宁咬着唇,埋头在□□,眼泪不停的往下流,连衣裳都浸湿了。   心下百转千回,无数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   元洵哥哥……阿宁要怎么救你……   能做的,她全部都做了。   甚至是出卖自己身子这样的事。   现在她……还能怎么办?   .   早晨起床时,傅瑜便来了月事。   先前身子不大好的时候,月事也来的不怎么规律,这么几年了,头一回有这般汹涌的感觉。   小腹隐隐胀痛。   不晓得是不是来了月事的缘故,傅瑜心情沉沉的,总提不起来。   昨天晚上元睿有点太过分了,傅瑜说了好几次疼,他都不听。   他是先前想了太久,而如今刚刚尝到这其中滋味,便总想日日都在榻上,半点不知道节制。   他是有这个精力,可傅瑜受不住太多折腾。   特别是昨天晚上,她说肚子疼了,他一边哄着她,一边该干嘛干嘛。   以前凶他两句,就能管住他,起码是会听话,可现在别说凶他……   哭都没用。   元睿上完早朝回来,还未进门,正好碰见采苓。   她手上拿着个小暖壶。   “皇上。”采苓看见他,停下脚步。   元睿拿过暖壶,疑问道:“拿这个做什么?”   采苓答道:“皇后娘娘来了月事,肚子疼,奴婢拿这个给娘娘捂捂。”   女子来月事的时候,多有小腹疼痛,腰间酸软等不适,再稍微严重一点,胃里痉挛反酸,吃不下东西。   元睿想到什么,当下微怔,朝着采苓摆了摆手。   “你先下去吧。”   傅瑜正坐在小几边看书。   她最近闲的无聊,从赵漪那里拿了几本书,都是些话本子,偶尔看看倒是能解解闷。   小腹胀痛一阵一阵的,她想着看看话本转移一下注意力,可实在痛的难受。   看了好一会儿了还一直是这一页,根本没看进去。   门口有脚步声,傅瑜以为是采苓,一抬头,唇角便冷了下来。   转过了身去,拿话本拦到了自己眼前。   元睿心下晓得是自己不对,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斟酌了会儿,小心翼翼往她旁边挪。   他手上还拿着个暖壶。   见傅瑜不理自己,元睿没说话,把暖壶往她怀里递。   手才碰到她,傅瑜脸色立马变了,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了点。   元睿抿了抿唇,唤道:“阿瑜?”   傅瑜没应。   “阿瑜,我错了。”他放软了声音,像只温顺的小狗,凑到她身边。   看起来是乖的不行。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他认错都一套一套的,有什么话张口就来。   傅瑜小腹疼,心情本就不大好,看见他觉得烦闷,根本不愿意搭理。   元睿手上拿着暖壶,贴了冷屁股,手顿在空中,讪讪又收了回来。   “阿瑜你在看什么书?”元睿凑过去,勉强扯出笑容,朝她手里拿着的书本看过去。   傅瑜又往旁边移了移。   元睿跟着过去。   腹部陡然一阵绞痛,傅瑜拿着书的手抖了下,眉头也下意识蹙起。   “阿瑜,是不是很疼?”元睿立马紧张起来,一手覆在她的小腹,心疼道:“我昨天晚上不该惹你哭的,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你不许说了。”一提弄哭她,傅瑜板了脸,小凶的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元睿点头答应,立马闭嘴。   元睿趁着这时候,把暖壶给她放了过去。   傅瑜小腹不大舒服,热乎乎的放着身子确实舒畅一些,所是元睿既然递过来了,她也就没有再动。   “以前在清渡的时候,阿瑜总是催着我读书,书读的好了,会有奖励。”   元睿在她旁边说着。   清渡的学堂很少,傅瑜以前也去读过几年书,后来捡了元睿回来,想着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应该多读书多学习才对。   于是攒着钱送他去学堂,供他读书。   他爱胡闹,上课的时候总不听讲,每回回来问他教了些什么他总是不知道。   可一旦傅瑜说给他做好吃的或者陪他去玩,他又能立马对答如流,简直能把整本书都背下来。   那个时候他想些什么,傅瑜根本没有多想。   只当做小孩子在闹,还苦口婆心,劝他好好读书。   当然要多读书才能有出息。   “我跟你讲我这两天又学了什么,阿瑜你可以尽情考我。”   元睿这么说,傅瑜愣了下,眸色有片刻的迟缓。   见到她的反应,他赶紧又道:“我要是都答对了的话,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安静了会儿傅瑜没说话。   “这本书你看过?”她突然开口,看了眼手里拿着的书,询问他。   元睿连连点头:“看过看过。”   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书上说的是一名官家的小姐,她爱慕她的青梅竹马,从小订的婚,两人如期成了婚,婚后过得也算和睦。”   “那小姐府里有一个下人,他是个哑巴,小姐成婚没两年得了重病,夫君渐渐厌烦,不愿多理,将死之际,是那哑巴一直守在她身边,为她求医问药,悉心照顾。”   “他哑了一辈子,最后学会仅有的两个字,是小姐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元睿抢话,道:“那小姐小时候爱慕的对象便是他,因误会才认错了人,再加上后面生了变故,家道中落,又成了哑巴,才只是守着。”   他还真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开一本徐婵宁和崔琅的!暗戳戳的想让他们两个he了! 第41章   没等傅瑜问, 元睿便又道:“要我说,这哑巴太怂了,他喜欢就应该说, 误会就应该解释清楚, 真不行, 那就强上!”   “就你不怂。”傅瑜被他这一说,气得更闷了。   分明以前在她面前都很乖很听话。   看来现在才是渐渐的暴露本性。   “你怕是就想这样吧……”傅瑜小声的说了一句。   元睿听见了。   他连连摇头, 赶紧撇清自己:“不是。”   “真的不是。”   被他这么一说把她思绪都打断了, 傅瑜顿了会儿, 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刚刚看到, 人哑巴都知道用功读书。”   傅瑜翻了几页, 找到自己要说的,问道:“这里提到《昭明文选》中的《长门赋》, 具体说的是什么?”   元睿愣了一下。   “阿瑜,我们不说这个不吉利的。”   元睿知道,这什么子的赋,说的是陈皇后被遗弃。   当然不吉利了。   “我跟你讲另一件比话本还有趣的事。”   元睿看她表情松缓不少, 偷摸的朝她坐近了一些,道:“那天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路过那条街, 说遭贼了吗?”   “其实还有一桩比遭贼更见不得人的,就是那贼闯的那户人家,是御林军的统领崔琅。”   “和他一起的, 是徐家那位嫡小姐,徐婵宁。”   元睿一说到这,傅瑜抬起了头,明显提起了兴趣。   那天元睿说,住在那里的人,都是养了外室的,那徐婵宁出现在那里,岂不就是……   傅瑜见过她几次,也说过话,几乎都是在太皇太后身边见的。   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孙侄女。   “我找了崔琅来问,他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所以我给他们赐婚了。”元睿兴致勃勃的往下说。   傅瑜虽觉得惊讶,可还是点点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挺好的。”   “好个屁。”元睿轻嗤一声,道:“徐婵宁和元洵从小一起长大,铁了心只想嫁给他,一直到两个月前,她还为了元洵的事要死要活。”   徐婵宁是个认死理的人,那么多年的情意,她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更何况这才短短两个月,怎么可能就和其他人开始两情相悦的戏码,再说了,也不至于相悦到床榻上去。   她自己心里应该比所有人都明白,这样的事如果传出去,她一辈子就都毁了。   有些话元睿也不怕和傅瑜讲,在她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崔琅看护边郊别院,这可是一桩重要的差事。”   元睿登基前的事,傅瑜零散听过一些,大概能够知道,他说的那个边郊别院,具体是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要赐婚?”傅瑜问道。   “将计就计,看她到底想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傅瑜点头,“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元睿又朝她身边凑了凑,小声道:“阿瑜,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置?”   傅瑜想了下。   “若是真心喜欢,那日后好好过日子,并无不可。”   傅瑜知道,相比这些,元睿需要思考的有更多,单从牵扯到别院这一点上,就不能一句“还好过日子”简单了之。   “我听阿瑜的。”元睿说道:“即是同我们一般两情相悦,那给他们个机会。”   好端端的又能往自己身上扯,真是给脸就往上蹬。   虽然这么一番迂回的话,可阿瑜好歹是理他了,元睿唇角越发忍不住的弯了起来。   “我方才问过段殊了,说是脉象稳健有力了不少,可万是要保持心情平和,少生气少烦忧。”   “段殊说了,这大半都是我的功劳。”   元睿扬着眼角得意起来:“因为我……勇猛!”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傅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怎么还跟段殊讨论……这个啊……   虽说段殊是大夫,可她难以想象,说起这些的时候,元睿是怎样的语气。   “身子不舒服就不要看书了。”元睿早看不惯她拿书一直挡着自己的脸,趁她不注意,干脆把书给拿了过来。   随手放到了一边去。   而后他把鞋一拖,双脚放到软榻上,依着软垫往后坐了坐。   拍了拍自己的腿。   “阿瑜你躺会儿。”元睿说着,便小心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斜斜的靠着,正好落在自己怀里。   手臂牢牢的把她揽住。   搓着自个的手热乎了之后,把暖壶拿开,手掌覆在她的小腹处。   他轻轻的给她揉着,力道放的极其轻柔。   傅瑜眉间渐渐舒展了开来。   蜷起身子,脑袋还往上蹭了蹭。   男人的怀里宽阔舒适,手掌揉的力气恰到好处,这么躺着,闻着他怀里的味道,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再大的艰辛和难过,有他在,都能放心下来。   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山岳。   傅瑜闭着眼睛,轻轻拉着他的衣角,随着心里一点小小的颤动,一直紧绷着疼痛的身子也渐渐舒缓。   有个人可以依赖的感觉……特别好。   .   再过几日是傅瑜的生辰。   元睿说让她自己来办生辰宴,想怎么弄都随便她。   毕竟身为帝后,总有要学着做的事。   便先从这样的小事上来。   再说了,她自己的生辰宴,到最后就算办的不好,那也没人同她生气。   傅瑜倒是向赵漪讨教了许多。   这段时间赵漪一直都在稚元殿里住着,原本是太后让她好好和元睿培养关系的,可到头来日日里只陪着傅瑜说话了。   佩茶回清渡后,有个女孩子能陪着她说话,谈谈胭脂水粉,衣裳裙子什么的,确实解闷。   赵漪今日来,特地给傅瑜带了一款新的口脂。   她出宫时看到的,鲜嫩如樱桃般的颜色,一眼就叫人喜欢的不得了,当时她就买了两份。   她平日里舞刀弄枪,装束简单,可到底女孩子家,对于这些东西,是天生便喜欢的。   她觉得傅瑜涂这个颜色会特别好看,于是特地给她带了。   赵漪前脚才走,后脚就有宫人前来,说是有急事禀报。   采苓出去听了,进来转告。   她看模样有些为难。   “什么事?”傅瑜坐在镜前,点了点口脂在手背上,看见采苓进来了却迟迟不说话,才问了一句。   “娘娘,是冷宫里的事。”采苓小声的回答。   冷宫?   这个词傅瑜听着是陌生的,不大能反应过来,手上动作顿住。   她好像听元睿提过。   冷宫里面现在住着的……是他的母亲。   “冷宫怎么了?”傅瑜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过头来,心下一紧,询问道。   “方才是冷宫里的一位嬷嬷让人过来传的话,说是里头那位娘娘,晕倒了。”   冷宫里现在就住着那一位,按理应该禀报皇上,可皇上不在宫里,只能来跟傅瑜说了。   傅瑜站起了身。   “你去叫段殊,和我一起去看看。”   “娘娘。”采苓没动,犹豫道:“不然……先等皇上回来吧?”   采苓在宫里待的时间比较久,她知道冷宫里那位情况很复杂,连皇上都不好处理。   她觉得,皇后还是不要卷进去的好。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傅瑜问。   “奴婢也不知道。”采苓摇头。   元睿早晨从她这里离开,还不到一个时辰,要是等着他回来,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晕倒了不是小事,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连性命也保不住。   傅瑜想了想,还是决定去。   “我不做其它的,但救人一定得救,这事等不得。”   “是。”采苓应了一声,见她已然决定,便没再说什么。   吩咐了人去传段大夫。   冷宫在西边,离稚元殿有一段距离。   她连稚元殿附近都没怎么逛过,更别提冷宫了,一踏进长巷,氛围阴冷凄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这同她想象里的还是大有不同。   很干净。   除开不见人,比别处凄凉了些,其余倒无什么不同。   跨进宫门,门口守着的一位老嬷嬷便迎了上来,虽不认得来人,可稍微一想,也能知道这位是皇后娘娘。   行了礼,便领着他们往里头走。   “白主子她向来不喜旁人踏入,奴婢们便也从不曾来打扰,今日是送些供应过来时,才发现主子晕倒在房里了。”   没了封号,便都唤上一声主子。   更何况是这位进了冷宫还能好生生活着的。   明着不说,宫人们心里也清楚。   这位的事马虎不得。   段殊推门而入。   傅瑜没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过了会儿,段殊出来了。   “白主子心绪过急,气血冲头才会晕倒,现下已经醒过来了。”   傅瑜听着,松了一口气。   段殊犹豫了下,接着道:“她说……想见一见娘娘您。”   “要见我?”傅瑜抿了抿唇,有些忐忑 。   她刚才之所以站在外面不进去,就是想着,自己不牵扯就尽量不牵扯。   她不想给元睿多惹麻烦。   “为何?”她问段殊。   段殊只管看病,其余的他可不知道,自然也不关她的事。   他摇摇头,道:“白主子虽醒了但身子还需,臣开了方子,得先去备上。”   傅瑜想,她怎么说也是元睿的母亲。   或许……是有关元睿的事情。   于是她点了点头。 第42章   进门闻到一阵清香。   房间干净得体, 陈列整洁,没有半点华丽的装饰。   榻上坐着一人,身着素雅, 黑发环髻, 仅一根木簪相束。   傅瑜渐渐走近, 也一点点看清她的面容。   女人长得很漂亮,未施粉黛, 脸庞清亮, 若不是眼角已现了道道细纹, 当真看不出她的年龄来。   她的眼睛和元睿长得很像。   同样的清澈, 眼角微挑, 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离两步远时,她停了下来。   傅瑜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张了张口,没出声,只是朝她行了个礼。   怎么说她都是长辈。   白清如刚醒,脸上实在没有气色, 抬眼去看她,似乎连这简单的动作都十分艰难才能完成。   目光缓缓自她身上扫过。   “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声音清冷,隐隐有点盘问的气势。   “傅瑜。”傅瑜回答:“瑾瑜的瑜。”   白清如张口, 正要说话,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傅瑜一惊,上前两步, 扶住她,伸手拍背。   她拍的颇有技巧,不过多时,白清如明显缓解了下来。   接着她又赶紧倒了杯水给她。   白清如接过,小小喝了一口。   “谢谢。”咳过这么一趟,嗓子都嘶哑了。   “你好像很有经验。”她说咳嗽的时候拍背这件事。   “我身子不好,总咳嗽。”傅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什么,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阿睿就是这样给我拍背的。”   傅瑜身子刚开始变差的时候,元睿偷偷的去找大夫,向大夫询问注意事项,还学了许多照顾人的法子。   比如咳嗽的时候应该怎么拍背,在榻上躺久了适当翻身……诸如此类。   当病人被照顾的久了,有些事情,也就自然而然的知道。   只是提起元睿,白清如眸色敛了敛,神色略微怪异。   “他待你很好?”白清如问。   “嗯。”傅瑜轻轻点头。   “你们怎么认识的?”白清如又问。   她问这些问题,拐着弯的有些不着头尾,可又都与元睿有关,傅瑜不大能琢磨透。   可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傅瑜想了想,觉得可以说。   “他十二岁那年,我捡到的他。”   “他当时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我暂时收留了他,想给他找家人,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谁知道一过去就是五年。”   傅瑜说的很简洁明了。   后面她没有再说,她想之后那些她应该是知道的,就不必要再说了。   白清如认真听着她说的话,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却想把每一个字都琢磨明白。   眸光闪了闪,垂下眼来。   好一会儿,她复而抬头,低声道:“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   傅瑜看了她一眼,问:“什么事?”   “都可以。”   现在时间还早,段殊说去熬药都还没回来,傅瑜她本就是打算在这里待着等的。   起码等她喝了药,好多了再离开。   傅瑜和她说了一些以前在清渡的事。   都是挑着夸元睿的话说的。   她模样娇柔,说话也温温柔柔,一提到元睿,眉眼弯弯,好似整个眸子里盛了全是他,偶尔笑两声,便将人也带进了她的情绪里去。   白清如全程一言不发,就静静听着她说话。   直到门外传来动静。   是段殊又回来了。   “药我可以自己熬,以后谁都不用过来。”白清如收了收目光,声音淡然无波。   “还有,皇后娘娘。”说了这么久话她第一次开口叫她,称呼的十分有分寸。   “今天这些事,包括我晕倒,都不要和皇上说。”   白清如知道,既然是她过来了,那肯定就是元睿不在。   他还不知道。   傅瑜顿了下,不解的看向她。   “他和我有仇,知道了没什么好的。”白清如淡淡道:“我惜命,所以不想让他知道。”   傅瑜向来心思细腻,哪怕是在那么瞧不出情绪的脸上,她依旧隐隐感知到一点异样。   她离开的时候,白清如最后留了一句话。   “如果他知道了,下一次你看到这里面的,会是一具尸体。”   .   回去的路上,傅瑜在反反复复想白清如说的话。   她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谈了两句往   事而已,白清如为什么那么坚决,甚至是……以命相逼?   她看起来不像是说假的。   涉及到性命的事情上,当然不能轻视。   下午元睿回来,一身的汗,兴致勃勃的样子,顾不得去洗澡,就先凑到了傅瑜身边。   “阿瑜,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他拍了拍手。   永洽便急忙跟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一卷东西,应当是字画之类。   元睿给了他一个眼神。   永洽将字画搭在架子上,缓缓打开。   是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同傅瑜有三四分像,只年纪看着要颇大一些。   “过两日也是阿娘的生辰了,我找人画了这幅画像,你想阿娘的时候便可以看看,祭拜的时候,也可以对着画像。”   阿娘的生辰比傅瑜的生辰只早上一天,元睿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每年阿瑜过生辰前一天,都会去庙里为阿娘祈福。   她总是一提起阿娘,就一个人偷偷的躲着哭。   元睿都看见了。   他见不得她那样哭,他心疼。   所以这次他就在想这桩事。   除开准备了一些阿娘喜欢的东西祭拜用,元睿还特地寻人画了这幅画像。   他没见过傅瑜的阿娘,可从她的描述里,他也能够大致的画出来她的样子。   画的应当是□□不离十的。   “好了,先收起来。”元睿最担心傅瑜哭了,所是打开让她看了两眼后,便赶紧让永洽收起来。   傅瑜目光还怔怔的停在上面,脑子里想的,是他母亲的事。   既然他提到阿娘了……   傅瑜问道:“阿睿,你想你的娘亲吗?”   元睿动作顿住,连唇角原本还扬着的笑意都僵了。   “我想她干什么。”他语气也冷了不少。   “那日听你提起,觉得好奇,想多听一些。”傅瑜看他脸色不好,又揣测着说了一句。   “我提她也只是让她多恶心我,不必再多说些什么,反正我有一个阿娘了,已经够了。”元睿不大耐烦。   傅瑜有多孝敬爹娘,元睿便跟着她一起有这么多的心意。   即使那是他素味蒙面的人。   “我是想,我的阿娘已经不在了,我再多的孝敬,她也不会再知道。”   傅瑜喉头微酸,顿了顿,才继续道:“可你的母亲,她还活着。”   “她是活着,可她愿意我死了才好。”   元睿轻嗤。   上次他去冷宫,想见她一面,想告诉她,他现在只要稍微花点心力,就可以救她出来了。   可得到的只有冷眼相向。   一如他记忆中的那样。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都想不通的事。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能让自己的亲身母亲,对自己憎恨到这个地步。   “那……也不见见吗?”傅瑜又问。   元睿眉间愈冷。   “阿瑜,不提她了。”元睿不想多说,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问:“今日还疼不疼了?”   “不疼。”傅瑜心不在焉。   “你的生辰宴席准备的怎么样?”   “可能……不是太好。”毕竟之前没有做过,很多事情,她都不是太懂。   “没关系。”元睿安慰她,道:“第一次嘛,以后多有几次便熟络了。” 第43章   天气渐热了起来。   傅瑜的生辰宴正好办在凉心亭, 旁边就是湖泊,风吹过时,带起湖面的水珠, 散在空中, 正是凉爽。   她听赵漪的建议, 邀请的一些皇室女子,还有几位世家贵女。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些人。   赵漪陪在傅瑜身边, 走过来时, 看见有人, 便在耳边悄悄的同她介绍。   湖心亭围了几人, 来得早了, 正在一处说话。   坐在最中间的那位是庆王妃。   庆王是先皇的弟弟,元睿也要喊他一声小叔, 而这位庆王妃   ,是徐家女,当朝太皇太后的亲侄女。   她这段时间正为徐婵宁的事情烦闷,心情不大好。   皇上给徐婵宁和崔琅赐婚, 婚期就在下月,她正奔走着,想寻法子,把婚约取消。   甚至为此专门去找了太皇太后。   他们徐家的女子, 向来嫁的都是皇室,怎么可以让她的侄女,嫁给那样一个武夫莽汉。   这简直是丢他们徐家的脸。   可太皇太后竟然说, 这事是她同意了的,不用再多说。   事情到这一步,看来是无力回天。   有人知道庆王妃正为此烦闷,来的路上便向她提议,这事说不定能找皇后帮忙试试。   皇上独宠皇后,那是宠到骨子里去了的,皇后说的话,指不定有用。   只是谁也没见过这位皇后娘娘,更别提有交集,对她的性情,也是一无所知。   皇上性情阴晴不定,叫人连多说一句话都要打哆嗦,若是皇后也是如此,日后她们的日子才叫难过。   这时候远远瞧着她走过来,几人不由小声的交谈。   听闻皇后娘娘也皇上要大上几岁,二十三、四的年纪了,确实已经不小。   而且还是民间来的。   民间女子,多得要劳累一些,有些还要抛头露面去挣生计,那往往生的模样,要比真实年龄看起来还大。   女子身形纤细,一抹橘色裙角,顺着微风轻扬拂动,肤白凝脂,面容娇俏,和旁边的赵漪站在一处,像是一般大的。   莫说什么民间了,世家贵女中,还当真寻不出似她这般好看的。   几人瞧愣了的,觉着再多瞧不妥,当即赶紧收了目光回来。   行了礼,各自拿出自己的生辰礼物。   在场都是女眷,皇后也说了,当做简单的聚会便好,于是各自都是备了礼物拿来,当场相赠。   礼物大致也都差不多。   胭脂水粉,环钗玉簪。   宫人们端了几盘糕点上来。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傅瑜轻笑着,一时瞧见这么多人,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便是愈发温柔。   “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这糕点模样小巧精致,离得尚远,已能闻到甜甜的香味,最是讨姑娘家的喜欢了。   有人拿了尝,连连夸赞。   漂亮又温柔的皇后娘娘,连做出来的糕点都是格外香甜可口,怎么叫人不心生好感。   吃过了些零嘴糕点,大家在一块说着话,之后又赏花,气氛格外融洽。   听闻皇后今日无聊,在收集有趣的话本,几位小姐便特意从家中带了几本过来。   傅瑜还给所有人都备了一份小礼物。   贺生辰只见赠礼,倒没见一一回礼的。   傅瑜说,这是她家乡那边的礼节。   给每个人的礼物都是精心挑选的,不算贵重,却用心叫人欢喜。   午宴过后,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庆王妃却没走,反而是在湖边等着傅瑜。   .   湖水静谧。   风吹起,湖面泛起涟漪层层,树下凉爽,偶有树叶沙沙作响。   傅瑜站在树边,听着庆王妃说话。   今日这个小生辰宴没出什么意外,和大家聊天,也都比料想中进展的顺利。   所是傅瑜心情还不错。   听完了庆王妃的话,傅瑜眉头微皱,疑惑道:“是徐小姐她……不想嫁吗?”   “自是不想的。”庆王妃笃定道。   其实这回事她并没有问过婵宁,得知赐婚圣旨之后,她有去了几趟徐府,想见婵宁,问一问她的想法。   可婵宁说身子不舒服,谁也没见。   好几次都是这样。   没见到人。   但她听她母亲说了,婵宁知道赐婚消息之后,几天没怎么吃饭,已经瘦了一大圈。   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想嫁呢。   “妾身只希望皇后娘娘您能在帮忙跟皇上说说,赐婚的事,能不能就算了……”   也是今天一上午看到了皇后娘娘脾气好,庆王妃才敢直接这么说。   她估摸着,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是一句,怎么都是好的。   傅瑜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摇摇头,回答道:“既然皇上已经做了决定,圣旨都下了……不好劝的。”   想来庆王妃定不知道别院的事,才费尽心力要帮侄女推了这门婚事。   “那……妾身先告退了。”皇后语气虽依旧是温柔的,可看她这样子,显然再说也没有什么用。   她便不做无用功了。   “娘娘,现在回去吗?”庆王妃走后,采苓见傅瑜还站在湖边,怕她着了风,便问了一句。   “那里是什么地方?”傅瑜看着前面,跨过小桥,曲廊弯弯,假山重叠,隐在树枝绿叶当中。   “那边是灵毓台。”采苓回答。   傅瑜觉得那边景色好看,又从没去过,再听采苓说那里绕也可以回到稚元殿,便过桥,往那边去了。   灵毓台地势高,一条长廊曲折往上,中秋之时,赏月之用,再好不过。   走了才两步,前面突然撞上一人。   他赶忙停下,只瞧见这衣裳,便反应过来,行礼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孟澜清?   “你这是……去哪?”傅瑜一眼便认出了他,出声问了一句。   自从那日元睿来找过孟澜清之后,孟澜清便一直战战兢兢,宫里这差事当得十分不顺当,甚至有想过辞官。   可家里边对他期望颇大,这个官职还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他也不能随随便便的放弃。   “今日家母提起,两年前订盟之物,尚未归还。”孟澜清这几日正在为这事烦忧,思虑该如何解决。   正好今日碰上了皇后,又是在此般隐秘无人之地。   他想,直接还给了傅瑜,不经过皇上,应当更安稳妥当一些。   “订盟?”傅瑜愣了下,一时竟是没想起来。   当时他们婚约作罢,还了聘礼,之后孟家离开清渡,两家再无交集。   行事太过匆忙,便把订盟信物给忘了。   约摸记得,孟家给她的,是一只银簪,而她给孟家的,则是一对镯子,上面还刻着“百年好合”。   傅瑜的那个,好像还留在清渡的家里。   应该能在首饰盒里找到。   她生病之后,几乎没去动过那些首饰,记挂着病的事了,哪里还会记得这些。   即是走过礼数的信物,那还是拿回的好。   两人已无瓜葛,留着些东西,的确是不太好的。   “哦。”傅瑜应了一声,点头道:“确实应当。”   孟澜清说着,要从怀里拿东西出来,可找了一通,发现没在。   他猛然想起,先前出来的时候,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就把镯子给落下了。   “我马上回去拿。”孟澜清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傅瑜看向采苓,道:“你同他一起去吧。”   “可是……娘娘……”皇后平日里不喜身边跟着太多人,大多数时候也只有采苓在。   她若是走了,她身边就没人了。   “在宫里我还能出事?”傅瑜笑着摇摇头,道:“我在这走着看看,你快去快回。”   说的倒也是。   于是采苓便同孟澜清一同返回了。   傅瑜也只是觉得头晕,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她往前走,到假山旁,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揽住她的腰,退后几步,几乎将人腾空抱起。   傅瑜一声惊呼才到喉咙,唇瓣便被人堵住。   压着人在假山后面,往里进了一步,高大的身子便将她整个人都挡住,急切又猛烈。   后背被他手掌挡住。   傅瑜几近要踮起脚尖才能站住,背挺得格外直,脖颈线条流畅,触到锦纱下的蝴蝶骨。   手掌一顿,傅瑜的唇瓣终于得到松懈。   元睿却并没有放手,眸里压得黑沉沉的,唇角紧抿,一动不动盯着她,是显而易见的愤怒。   “阿瑜,我生气了。”   他确实生气了,气得很厉害。   这灵毓台四处无人,看见他们在这里见面,他看似还想拿什么东西给她。   那孟澜清要是再晚一步离开,他就会真的控制不住,直接一刀了结了他。   “我不喜欢你和他见面。”   元睿语气凶巴巴的,压得她胸前疼,喘不过气来,突然又靠近她,咬了下她的唇瓣。   勒令道:“以后不准!” 第44章   傅瑜快要站不稳。   她想解释, 可连开口说话都困难,一双眸子含着水,朝他摇头。   元睿一手把她又托稳了些, 让她放松下来, 起码能说话。   “他来找我还东西。”傅瑜缓了下, 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袖,解释道:“先前的订盟信物, 还没归还。”   声音软乎的厉害。   这个元睿比她记得要清楚。   那对百年好合的镯子, 他当时看着傅瑜买回来, 差点没忍住把镯子给摔了。   还是应该的, 当然要还。   “你有事情瞒着我。”元睿盯着她的眼睛, 视线分外锐利。   这几天她一直魂不守舍,心里像装着有事, 可又不和他说。   元睿想着她快过生辰了,怕惹她心情不好,也就一直没有问。   可直到现在,他憋不住了。   傅瑜被这他凶人的模样吓得呼吸都滞了一下。   元睿凶人的样子……她以前没有见过。   好像带了獠牙的猛兽, 锋利的牙尖上,还沾血带肉。   傅瑜心头跟着直颤,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这两天她都让人在盯着白清如,发生了什么都来告诉她, 大抵是想着这回事,就显得心不在焉了一些。   这之间的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 她不敢告诉元睿。   是真的害怕会闹出人命。   傅瑜咽了咽口水,努力的抑制住喉间酸意,下意识躲避开元睿的目光。   她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元睿看在眼里。   果真是有事情在瞒着他。   元睿手指捏着,力气不禁一紧,当时就这么看着傅瑜。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偶尔吹过树叶的声音,胸膛里带着心跳,似乎也格外明显的传出来,一震一震的。   好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元睿心里闷着气,又咬了她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却有点疼。   “阿瑜。”他越加不开心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文溯阁离这里不是太远,走路也就不多时的工夫,这个时候过来人,怕是采苓和孟澜清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傅瑜衣裳被他弄得凌乱,肩上雪白,明晃晃的就亮在阳光下,尽管他整个身子拦着将她挡住——   唇瓣也被他咬的疼,好像是红了。   傅瑜小声的开口:“有、有人来了。”   元睿好似没听见。   傅瑜稍微的往外偏头,他却又把她按紧了些,手掌稳在她的后脑勺,让她没办法再动。   “娘娘。”采苓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脚步声也随着声音在一点点靠近。   采苓还正疑惑呢,这灵毓台就这么大,她来回没花了多少时间,怎么皇后就不见了呢?   就算要走也没那么快,应该还在附近才是。   “娘娘。”采苓又喊了一声。   再不应一声她就要走过来了。   傅瑜正要出声,却听孟澜清声音又传了出来:“采苓姑娘,皇后在那边吗?”   他声音才出来,傅瑜感受到一记眼刀,原本松了一点的手臂又箍的更紧了。   她腰肢纤细,男人一只手便能箍的紧紧的。   话又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   假山旁边就是长廊,走到这边来的话,就能看见他们了。   傅瑜急得手指都抓了起来。   她看着元睿,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道:“先、先放开我,好不好?”   眼巴巴的看着,我见犹怜,可怜到不行。   元睿微微俯身,又亲住了她。   傅瑜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怕发出些大的声音,她又一动不敢动,任他为所欲为。   脚步声近在咫尺。   元睿停下,冷冷出声:“站住。”   两人明显被吓到,脚步顿住。   这是皇上的声音,采苓一听就听出来了。   可只听见声音,没看见人在哪里,还是让人觉得诡异的慌。   “带人去书房等着朕。”元睿又说道。   采苓怔了下,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孟大人,请跟奴婢走吧。”   采苓对着孟澜清说道。   孟澜清大概也是不清楚这什么状况。   两人往前走,脚步声渐远。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元睿这才松了手,轻轻一抱,把傅瑜放到了地上。   傅瑜被他松开之后,赶紧整理自己的衣服。   到现在她还吓得心跳飞快,慢不下来。   刚刚要是被看见,她的脸就全丢完了。   她还正手忙脚乱的,元睿把外裳脱了下来,直接把她裹住。   今天有点热,她穿的也单薄,衣裳皱的不成样子,再整理回去还是很奇怪。   接着元睿就要抱她。   傅瑜察觉到他的动作,往后退。   “傅瑜。”元睿盯了眼她后退的脚,沉沉出声。   “我自己走回去。”傅瑜小声说:“我这个样子被你抱着,被看到了,会觉得我很……”   之后的话不说也不言而喻。   衣裳不整,还穿着他的衣服,被他抱着——   “整个皇宫都是朕的,还怕谁说?”   元睿第一次在她面前以“朕”自称,短短一句话,却格外有威严。   他面上明显还气着,看着傅瑜,沉默了一会儿后,沉声问:“让不让我抱?”   傅瑜低头,又往上拉了拉自己衣服。   点了点头。   .   回殿之后,傅瑜先换了一身衣裳,全身都收拾的整齐妥当了。   元睿就一直在旁边等着她。   房门紧闭着,元睿坐在小几旁,面色阴沉,倒了杯茶,缓缓送到唇边。   傅瑜背对着他,正在换衣裳。   外裳里衣都换了,只余下一件小衣,月白色绣樱桃暗纹,一根带子垂在腰际,腰肢奶白纤细。   她刚刚暗示了很多次,她要换衣服让元睿出去,可他就装听不懂。   他正气着,一路板着脸一言未发。   傅瑜也不多惹他了,她知道,他即使在这白日里,也是真能做出什么来的。   于是想着,还是赶紧要把衣服给换了。   元睿低头抿了口茶,动作越发顿住,视线忍不住的往傅瑜那边看。   最后他干脆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这目光太不加掩饰,傅瑜有一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   元睿却暗暗的又咽了咽口水。   连背都这么好看。   想亲。   傅瑜头一次动作这么快,穿好之后又整了整,才转过身来。   “好了。”   她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元睿只是看着,没做其它什么。   采苓也没回来,肯定现在在书房。   傅瑜搞不清元睿要做什么,最怕的就是他一生气胡乱来。   原本就是把镯子拿回来这样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元睿收回目光,神色不甚自然,起身道:“走,去书房。”   书房里孟澜清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   他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的就是那对手镯。   从找出这对手镯开始,他心里就忐忑不安。   这几回皇上对他的态度他也都看到了,实在算不得和善,拿着这东西,简直就是烫手山芋。   现在站在这拿着,更加忐忑了。   终于听到门外有声音。   孟澜清退后两步,两手拿着木盒跪下。   元睿进门,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在书案后坐下。   让傅瑜在他旁边坐着。   “孟卿坐吧。”元睿说着,示意旁边的永洽去搬桌子凳子。   再备了笔墨纸砚,一一齐全。   永洽也不明白皇上想做什么。   这一个时辰前说去找皇后,然后撇了他不见人影,再接着就是这位孟大人,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这里杵着。   永洽退后几步,看向采苓,小声道:“采苓姐姐,你可知道这弄得哪一出?”   采苓摇摇头,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她才更慌。   来回去拿个东西,左右寻不到皇后差点喊人,后头又突然听见皇上的声音,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朕记得,孟卿博览群书,诗词歌赋皆占前列,如今又担任宫中校书郎,朕倒是想向你讨教一番。”   孟澜清站起了身,却不敢坐。   “东西先放下。”元睿看了眼他手里的盒子,淡淡点头,再次示意他坐下。   “坐啊。”   “微臣不敢。”孟澜清声音都不敢放的太大,每一个字都隐隐发颤。   “臣学术不精,不敢班门弄斧。”   采苓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下去。   他这手上一空,倒是更加慌乱,不知双手该落在何处。   “朕向你讨教,又不是要砍你的头,有什么敢不敢的?”   元睿冷冷看着他,想了想,道:“还是画画吧。”   诗词歌赋此类,不好评判。   若说画阿瑜,让他久看着阿瑜,他心中不快,于是元睿思虑过后,道:“画永洽。”   永洽站在一边,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眼睛睁大,着实吓到了。   “啊?”永洽忐忑。   “过来站着。”元睿不耐烦招了下手,道:“两刻钟。”   永洽只得赶紧站了过来,直了身子站好。   说完元睿自己便拿起了笔,低头,直接开始画了。   孟澜清这是被逼着,不画也不行了。   不到两刻钟,元睿便停了笔。   他看孟澜清还在画,抬了抬眼去看,看他勾着线条,也快收尾了。   他轻嗤一声,再看自己的,自觉孟澜清画的并不如他,眼角却是隐隐有点骄傲的。   孟澜清停了笔,道:“皇上,臣画完了。”   采苓走过来,拿了两幅画起来,好生展开,放在同一处摆着。   “永洽,你自己过来看看。”元睿唤人道。   “实话实话,说什么朕都不会责怪。”元睿强调。   没指明哪幅是谁画的。   永洽战战兢兢,左右看着,瞧了许久。   最后他指了左边那一幅。   ——是元睿画的。   元睿唇角浮现一抹笑意,眼角也渐渐弯了起来,带着这笑意,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傅瑜。   他不仅画画的好,还能文能武,能作诗也能打仗,各方各面均有涉猎,长得比他好,身材也比他强壮。 第45章   元睿颇为得意的将自己的画拿了过来。   他放在傅瑜面前, 道:“要不是他长得不好看,朕还能画的更好。”   永洽听着,愣了下。   他勉强笑了笑, 连连点头。   是, 皇上说的是。   皇上说什么都是对的。   “朕给你升官如何?”元睿抬手, 扣了下桌子说道。   “孟卿德才兼备,不该屈居于这九品校书郎。”   说是升官, 不过就是寻个理由让他出宫, 远远的离开了, 以后自然不会再见到这号人物。   帝王问话, 却是肯定句, 摆了摆手,道:“朕即日拟旨, 你回去等着吧。”   元睿当然也不想多看着孟澜清让自己碍眼。   既然画画得了他心意,又寻个理由让他远远离开,他心里再舒畅不过。   不仅是孟澜清,采苓和永洽也都松了一口气。   孟澜清走后, 元睿拿过那对镯子。   捏在手里,玩味似的打量。   傅瑜她一个姑娘家,本来就挣不了多少钱,还要养着元睿, 是更加没有什么闲钱的。   可订盟信物此类,需得认真体面,傅瑜还是当了自己好几件首饰, 才买了这副镯子。   害得元睿连着那几日都没有肉吃。   他和傅瑜说过了,随随便便买点什么就好,古时不都以雁为盟,那大不了他去打一只雁回来。   可傅瑜不听。   她一心如此,说待人得真诚。   元睿没法子说,他生气都不能明着生气。   但现在可以了。   “这镯子也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的一镯子还花了那么多钱。   “阿瑜,他还给你的,你还要留着吗?”元睿把镯子放回盒子里,转头询问傅瑜。   傅瑜留不留着其实也没什么,拿回来就可以了,其余她觉得不重要。   “送给你?”微顿后,傅瑜轻声问了一句。   元睿嘴角瞬间凝住。   他把盒子往外一推,不屑道:“谁要他的东西。”   不稀罕。   “虽然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当时也花了很多银子,仔细挑选的,是我的心意。”   傅瑜看着盒子,想了想,朝采苓招手。   “送给你吧。”   “你要是不喜欢,扔了也可以,随你处置。”   傅瑜把盒子递了过去。   这玩意拿着烫手。   采苓方才还庆幸被画的是永洽不是她,谁知道这么快就到她头上来了。   可皇后都发话了,她也只能接着。   “谢娘娘赏赐。”   书房的下人全都退下了。   傅瑜心里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手指捏了捏,扶着桌子要站起来。   可她还未有动作,元睿已经按住了她。   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拉,便把她拉到了自己身上来坐着。   这坐下去……有点硌的慌。   隔着衣裳,都烫的皮肤疼。   “阿睿,你还没给我生辰礼物。”傅瑜手指捏的紧了紧,小声的同他说话。   昨儿晚上还同她说,有惊喜给她,她还等着呢。   “榻上还是这里?”元睿询问,眼眸漆黑。   傅瑜眉心直跳,害怕的咽了下口水,贝齿紧闭。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傅瑜试探着又说道。   元睿完全没听见她说话一般。   他手已经在挑她的衣领。   “正好,我也想在这里试试。”   说什么也没用了,傅瑜拽住他的胳膊,羞赧的小声说了句:“榻上。”   有些她接受不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话的时候热气轻轻呼在他耳边了。   元睿手臂肌肉都紧的格外厉害,起身的同时,也正好抱起了她。   往后面的软榻走过去。   午后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书房里几扇大窗,紧闭着,却依旧炙得里面发烫似的热。   房间的温度渐渐升高。   约摸过去了半个时辰,里头声音有些明朗了起来。   “以后不准和他见面。”   “……”   “只准看我一个。”   “……”   “阿瑜,你喜不喜欢我?”   .   雪白的后背被咬的一块一块的红。   薄衫下,雪肌的混乱若隐若现,傅瑜疼的都没办法躺下,只能趴着。   不知道他今天犯了什么毛病,怎么就逮着她的后背咬了。   她后背上也没有什么。   还有,先前在假山旁,唇瓣就已经被咬的很疼。   不照镜子也不知道,可她总感觉有点破皮了。   元睿拿了个小瓷罐出来,坐在一边,给她上药。   他一时没控制住。   没记得自己咬的有这么重,怎么背上会红的这么厉害。   气撒了,也就剩愧疚了。   “疼不疼?”   “疼。”傅瑜软声点头。   他问她那些话的时候,她听见了也压根回答不了。   可她不回答,他就更铆了劲似的。   “他是不是没我好?”元睿心疼的眼睛红了,一边轻轻的吹着气一边上药,还在自说自话。   “我那时候要是没出事,那我就抢亲,他细胳膊细腿的,打不过我。”   “大不了把他们整个孟家都掀了,我可不怕。”   好像他能打得过人家显得多骄傲一样。   药膏含着素雅的淡淡花香,抹过之后,背上清清凉凉的,舒畅了不少。   傅瑜正要起来。   元睿突然又想到什么,让她先躺着。   他起身往书案那边,寻了什么东西出来。   “阿瑜,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一块雪青色锦缎,被好生的折起来,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只看到上面的几根带子。   “这是什么?”傅瑜抬头,看了几眼,也看不出来。   说是外裳,布料好像太少了,裙子的话,看着也不对。   元睿唇角带着笑意,慢慢的打开,铺平,拿在手里给她看。   这是……   小衣。   女子贴身穿的小衣。   傅瑜看着,脸颊渐渐红了起来,张了张口,不懂他这样拿着还笑得这么开心是什么意思。   元睿往她身上比了比。   “颜色正好衬你的肤色,好看。”元睿道:“这是我特意挑的颜色。”   傅瑜真不懂他什么意思。   他说送礼物,就送给她这个?   而且看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是我亲手做的。”元睿察觉到傅瑜的眼神,把小衣好好的整了整,特地挑了缝针的地方给她看。   “一针一线都是我缝的。”   他身为帝王,该是最高大威猛让人敬仰的存在,却学着人家拿绣花针,真的别扭死了。   再加上这个东西又比较私密,他只愿意经自己手,旁的人看都不愿意让他们多看一眼。   于是全程都是自己琢磨了。   别说,是真的难。   那针那么细,拿在两根手指间都不太能拿的稳,绣的久了后,还容易戳到手。   他失败了许多次,才做出来这么一个勉强像样的。   “我手都快被戳成筛子了。”元睿摊开自己的手掌给她看,皱眉   顺着灯光,仔细看,确实能看到一点细细的针孔。   “我想了许久该送给你什么,其它能买到的,再珍贵我也觉得没有意思。”   元睿顿了顿,道:“所以我最后决定送这个,布料是我亲自挑的,最为柔软舒适。”   “而且尺寸也对。”元睿又加了一句。   他夜里偷偷量的。   他初学,绣工不及傅瑜那般精致,可好歹也像个样子了。   “穿上试试。”元睿兴致勃勃,执意要看她穿上的样子,伸手过来要帮她了。   傅瑜赶紧拿被子拦住。   “我自己来。”   换好之后,他直直的盯着,视线完全离不开了。   一想到这一针一线都是出自他手,他便压根不想她脱下来。   甚至在想,应该多做几件。   傅瑜脸颊绯红,低头把外裳拉起来的时候,唇角不由的弯了起来。   虽然不大好意思说,可这个礼物,她……很喜欢。   “看看手 。”傅瑜看向他的左手。   元睿笑着,乖乖把手抬了起来,摆到她的面前。   傅瑜一手托着他受伤的手指,另一手拿起刚刚他给她擦药的罐子,沾了一点药膏,轻轻点在他的指尖。   “要小心一点,不会做这些以后就不要弄了。”   “不疼。”元睿摇摇头,笑道:“有阿瑜关心我,一点都不会疼。”   顿了会儿,他问:“阿瑜,你喜不喜欢我的礼物?”   傅瑜把药膏慢慢的抹开,怕弄疼了他力气放得很轻很轻,仿若手指带着柔柔的水,自他指尖缓缓流淌而过。   傅瑜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我送你什么你都喜欢?”   “嗯。”   “那……”元睿低下头一点,故意去看她,接着快速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傅瑜下意识就点了下头:“嗯。”   点完头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元睿刚刚问了什么。   她怔了下,抬头愣愣的看向他,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元睿一副得逞了的笑意。   就着傅瑜还落在空中的手指,他飞快便亲了一口。   不管是不是故意诓她说出来的,反正他就喜欢听这样的话。   阿瑜会说,他就很高兴。   只是想起她还有瞒着他未说的事。   元睿忍了忍,没提。   今天毕竟是她生辰,要是他提了,又该闹不高兴了。   再说了,有些事他若是想知道,那其实轻而易举,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罢了。   常颢在门外,说是有事要谈。   傅瑜起身,要先回殿。   往前走了两步,她又想到什么,回头,朝着元睿笑了一声。   笑容甜的开了花。   “我回去等你。” 第46章   晚上傅瑜在房间里拆礼物。   她以前过生日, 就只是简单的吃一碗长寿面,记忆里最最奢侈的一次,是阿爹陪着她去酒楼吃了顿好吃的。   礼物也有, 以前阿爹会送, 一些玩得好的朋友会送, 不是很贵重的东西,重在心意。   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   傅瑜都会一一亲自拆开来看。   毕竟是别人的心意, 既然收了礼, 那就要尊重人家的心意。   看完之后, 她让采苓把礼物都好生的收起来。   接着她从柜子里拿了几身衣裳。   不同颜色, 不同尺寸。   不仅是衣裳, 还有鞋子,鞋袜, 一应俱全。   “娘娘,这是?”采苓都是头一次看到这些,若是一套也就算了,可不同的好几套, 着实奇怪。   “这是给阿睿的生辰礼物。”傅瑜说:“上次闹了不愉快,没机会给他。”   “我想了许久该送什么,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同往年一样 。”   傅瑜将这些一套一套的都分类整理起来, 边整理边说道:“还有这些,是我以前做了没机会送的,虽然他穿不了了, 还是想送给他。”   显得多了,也杂乱了些,可全都是她的心意。   她想让他知道。   “娘娘,那这个……”采苓注意到,最右边一套宝蓝色的外裳,上面带着点点血渍。   “这是我不小心弄到的。”傅瑜之前未曾细看没有发现,经采苓这么一说,才看见上面真的有几处血渍。   因着衣服的颜色,不是太显眼。   这些都是佩茶来皇城的时候给她带的,她当时身子不太好,便全都收了起来,也没仔细看。   “你去拿针线来。”傅瑜看着上面的血渍,拿着衣裳坐下,准备在上面绣点花样来掩盖血渍。   “不用拿了。”元睿的声音突然传来。   傅瑜转过头去,发现他就站在门口。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精神十足,从傅瑜手里拿了那件沾血的衣服过来,十分宝贝的样子。   “就这样便可以。”   元睿好像有记忆。   他找到傅瑜的那天,桌子上就摆着这一件衣服,只是当时一心都在她身上,没有多注意其它的。   “这也太难看了。”傅瑜喜欢好看的东西,自己手里做出来的衣服更是,沾了血的衣料……不大好看。   “可我喜欢。”元睿不大在意,他想的只是,这些都是阿瑜的心意,他能从这些里面感受到她对他的思念和关心。   所以这样便好,不需要阿瑜再劳累了。   元睿欢欢喜喜的把傅瑜做的衣裳鞋子都试了一遍,一套一套的试过来。   之前做的那些他穿着确实已经小了。   硬要塞着穿进去,手脚都不太容易活动得开。   看他这样子,还挺滑稽。   傅瑜没忍住,笑出了声。   试过之后,把衣裳都收起来,元睿对着傅瑜,正正经经的说道:“生辰快乐。”   他每年都会跟她说“生辰快乐”。   两年没有听见这句话,那时候以为,会再也听不到了。   傅瑜鼻头微酸,低头缓了下,小声道:“又老了一岁。”   本来年纪就不小了。   “是又长大一岁。”元睿纠正她的话:“毕竟我们阿瑜这么可爱,我都担心你长不大。”   他这语气,活像自己多成熟似的。   .   赵漪在稚元殿的小厨房煮面。   上次她煮的面,傅瑜夸赞很好吃,于是今天她生辰,她便想着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这段日子,她住在稚元殿,同傅瑜相处,便越发觉得,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虽身为皇后,却没有一点皇后的架子,待人亲和真诚,两个人在一起说话,可聊的话题也特别多。   而且这两天傅瑜还在教她刺绣。   江南的女子针线活可真厉害,绣出来那些花样,栩栩如生,精致好看的不行。   她平时舞刀弄剑的多,可也挺想学习这些。   会显得自己,更加的贤妻良母一点。   赵漪连面都是自己揉的,做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一碗长寿面才出锅。   她拿托盘装着,便要拿去给傅瑜。   满满当当的一碗面,葱花带着油星浮在表面,加了点辣子,浇了热油。   香的不行。   娘娘定会很喜欢。   赵漪前脚刚踏出门,迎面却看见常颢走来,她还来不及反应,他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力气颇大的往上一拉。   被他这么一拽,一只手松了,猝不及防,面碗跟着托盘一起,啪嗒往下倒。   她的面!   花了一个时辰做的面,就这么没了!   热汤撒溅在她的手上,面条跟着热汤一起,又滚滚落在脚上。   刚出锅的面,烫的不行,手上瞬间就红的起了泡。   赵漪疼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常颢脸色铁青,如同煞神一般,拉着她便往前走。   “你干什么?”赵漪疼的没缓过神来,又被他这么拽着,走路都走不稳,打了好几个踉跄。   突然之间跟发疯了一样。   常颢不说话,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了正殿面前。   前面就是傅瑜的房间。   赵漪没忍住,眼泪直流,挣扎了好几下没挣扎出来,她也就放弃了。   “皇上,皇后,臣有要事禀告。”常颢这时候才松了手。   里面傅瑜和元睿早听见声音了,未多时便开了门。   “赵漪。”傅瑜一眼看见赵漪在哭,提了裙角,便朝她跑过来。   没走两步,常颢往旁边一步,拦在二人中间,道:“皇后请慢。”   “她有毒害娘娘的嫌疑,还请娘娘不要靠近。”常颢脸色冰冷,语气更冷。   赵漪闻言一愣,连眼泪都停在眼眶里一般,难以置信的看向常颢。   他说什么?   毒害?   傅瑜脚步也顿住了。   “不久前,娘娘身子突然抱恙,当时,是她寻了民间的大夫,说是开了药,娘娘身子便渐渐转好,是不是?”常颢询问道。   傅瑜点头,犹豫了下,才终于应了声:“是。”   范师傅当时开的不仅是药,还有其它的法子,具体也说不好,反正她确实好了不少。   “皇上同臣说时,臣便觉得不对,段大夫治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化了,让民间大夫一治,就又好了?”   常颢见惯了一些事情,想的自然也多,心里怀了疑虑之后,就一直多加关注。   直到今日下午,他偶然得知了一点东西。   于是他便赶着进宫了。   “赵姑娘刚入宫时,有送了娘娘两匹彩锦,臣怀疑,问题就出在彩锦上。”   常颢提议:“可唤段大夫前来。”   他今天来这里,就是确认这件事的。   可他现在,在没有完全确定这件事的情况下,就先断定了她赵漪是会做这些事的人。   赵漪紧紧咬着下唇,抠住了手指,低头听着常颢说的每一句话。   段殊很快就到了。   采苓把彩锦拿了出来。   这彩锦有两匹,傅瑜倒是喜爱的紧,有一匹留着,另一匹则拿来做了些小物件之类。   总归也用了大半了。   段殊拿过锦缎,细细闻了味道,而后又剪了一小块,把它浸在水里。   浸了片刻,才拿出来。   他再接着闻了闻。   而后他起身,呈着小块的锦缎,道:“这里面确实浸了几味药,同臣先前给娘娘开的方子相撞,娘娘将这些物件配在身上,先前那些药的效用,便不是太好。”   所以后来换了方子,人好上一点,与此也是有关系的。   常颢看向赵漪,眼里是深渊般的冰冷,那目光极其的讽刺也伤人,赵漪唇瓣抖着,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先前烫到的地方好似都不疼了。   他站在她面前,如此冷漠的指责她,这竟是在这个时候,最在乎的事情。   “彩锦是你送的没错?”常颢问道。   赵漪没说,算是默认。   “期间未经他人之手?”常颢又问。   赵漪摇摇头。   应当没有。   “谋害皇后,这是大罪。”顿了顿之后,常颢淡淡启唇。   “我相信她。”傅瑜一直沉默着,这时候才开口,道:“赵漪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若真是她想害我,也不必加在她送我的东西上。”   “她在我这里,能有很多机会。”   傅瑜待她这么好,她确实有更多的机会,将事情做的更隐秘。   常颢道:“她寻了民间大夫,治好了,皇后您感激,又怎会有人再去追究之前的事。”   常颢忠心为臣,看不得这般伤害帝后的行为。   他也就是在同元睿谈话时,多想了一层。   “赵漪,你有什么想说的?”元睿问她,脸色也同样冰冷到了极致。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样的事,有人害了阿瑜,他却不曾发现。   无边的自责和心疼。   眼里也冒着怒火。   赵漪吸了吸鼻子,看向常颢,张了张口,十分艰难的才出了声,道:“不是我。”   常颢并不为所动。   其余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真的不知道。   “你回府,禁足,无朕命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元睿冷声道:“朕会查清楚。”   这件事不是赵漪,那也是有另一个人。   他要揪出来,不能揪错。   “臣先告退。”常颢身为外臣,在此不宜久留。   他绕过赵漪,径直走了出去。 第47章   这事很快就查了出来。   下药的京中侍读, 名唤罗霄,他三年前初入皇城时,曾是静王门客, 受过静王大恩。   对于下药一事, 他供认不讳。   据他所言, 下药,只是想为静王报仇。   早前便听闻皇后身子不好, 一直在吃药, 他动不到皇上头上, 只能打皇后的主意。   于是他买通了赵府的人, 在布匹上做了手脚, 下的不过是与药效相抵的药。   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只会让人觉得是病情自然恶化。   皇后若是因此丧命, 那正中他下怀,若是没有,那情况也不见得会好,到时皇上全心思在这上面, 就顾不得别院那边。   再加上上次在别院抓到的人。   他也提到与罗霄有关。   至于元睿如何处置,傅瑜没有多问。   晓得了这事牵扯到很多,不止是她。   只是她有点担心赵漪。   元睿召了几位大臣商议事情,刚刚才结束, 傅瑜进门,敲了敲旁边屏风,唤道:“阿睿?”   元睿抬头, 倒是没想到傅瑜会过来,朝她招手,唤她到身边来。   “阿睿,我想出宫。”傅瑜小声的开口。   “现在?”元睿问。   傅瑜点点头,犹豫了会儿,解释道:“我想去看看赵漪。”   “过两天吧。”元睿想也没想,直接拒绝:“罗霄的事还没完全查清楚,赵漪现在尚是禁足期间,你去现在看她,不太好。”   傅瑜脸色为难。   顿了顿,她往前走了两步,又道:“我生辰那日,她在厨房为我煮长寿面,花了足足一个时辰。”   “后来采苓同我说,那碗面全倒在了厨房门口,碗都碎了。”   赵漪有那样的心意,傅瑜很感动,再加上她很相信,这件事与赵漪无关。   那天她离开的时候,眼里是死灰一般都绝望,连她看着都觉得心疼。   她心里很愧疚,想去看看她。   还有点害怕,她会做傻事。   “她现在肯定很不好过,我不放心。”傅瑜想了许久,实在放心不下。   元睿垂眼,眸里沉沉的,在思考这件事。   “我陪你去。”元睿说着便站起了身。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你今天不是很忙吗?”傅瑜想他今天早上的时候还在说,今天有很多要忙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我就去赵府,不乱跑,看完她就回来,可能一个时辰都不要。”   “我让一涧跟着你。”元睿想了想之后,还是答应了。   .   赵漪已经在府里禁足了有五日。   傅瑜来看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把断了的匕首,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连傅瑜进了门都没有察觉。   “赵漪?”傅瑜出声唤她。   赵漪这才听见,回头看见她,微惊道:“皇后娘娘?”   她赶紧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傅瑜上下扫了一眼,当即看到她手上的几个小水泡,因为已经过去些时间,水泡溃烂成了深紫色。   一看就是被烫伤的。   “这是被烫到的?”傅瑜盯着她的手,心疼道:“你就这么放着?药都不上?”   “好像也不怎么疼。”赵漪摇摇头,脸上想挤出笑容来,却十分苦涩。   确实不说她都忘了手上还有这些伤了。   “我听说那天你给我做了长寿面。”傅瑜同她坐下,道:“太可惜没有吃到了。”   “不过,虽然没吃到,还是要谢谢你饿。”   “没事,娘娘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做。”   说完赵漪愣了下,陡然反应过来什么,道:“对了,我被关了禁闭,现在还不能出房门。”   “那就下次,娘娘随时说,我随时做。”   说话真挚又单纯的小姑娘。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傅瑜笑了笑,看她这副憔悴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看你瘦了许多,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有吃的。”赵漪小声的点头回答。   “姑娘才没吃。”后头她的丫鬟听着,忍不住出声:“姑娘这几日里,就喝了点粥水,其余哪有吃什么东西进去。”   “我正好今天到了点甜糕,采的新鲜的花蜜,拿来给你尝尝?”   傅瑜说完,采苓便转身出去,去马车上拿糕点了。   赵漪低着头,神色越发沉默,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我不高兴,不是因为禁足,也不是因为被陷害,而是……”   赵漪声音很小很小,说到后面哽咽的喉咙都一阵痛意:“在他眼里,我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赵漪为人坦坦荡荡,这些耍小手段的事情,她向来不屑去做。   “阿睿同我说,他是因为在乎大祁。”傅瑜知道她说的是谁,可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知道。”赵漪嗫嚅着,自言自语般:“这些年,我努力做过很多事情,可不管怎么做,他在乎的那些里都不会有我。”   “我是不是……不应该继续了。”   早在常颢说,送她进宫的时候,她心就已经死过一次,可翻来覆去又亮起一点光,总让她觉得,还可以再试试。   之前,赵漪和傅瑜说过一点,她和常颢之间的事。   赵漪第一次见他,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狩猎场上,他手里拿着弓箭,一身劲装,百步穿杨。   那一年常颢二十五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龄,赵漪站在父亲身边,远远的看着他。   看他拉弓,瞄准,射出,发丝随风飘起,尽管一脸冷峻,也最是潇洒恣意少年郎。   那一眼的心动,赵漪记了很久。   及笄那一年,她头一次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毫无意外的,被拒绝了。   她时刻关注着他的行踪,那一回得知他有难,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带了鹰卫前去救人。   救人之后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带着伤就离开了。   伤的还挺重的,到现在都没好完全。   常颢如今三十余岁,却没有娶妻,身边甚至连一个女子都没有,赵漪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他的心意。   可起码,不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那么的不堪。   采苓这时候拿了糕点过来。   赵漪以前便喜欢这糕点,说香甜的紧。   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好一点。   皇后特地拿过来的,赵漪也不能不领情。   她拿了一块,两口吃完。   以往觉得很喜欢,可现在再吃,又吃不出什么滋味来,舌尖尝着是甜的,可这种甜,传不到心里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也吃了些糕点,这时候外面有丫鬟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小姐,豫国公登门拜访,说是,要向您道歉。”   布料那事今天刚查明白,午时元睿又找常颢谈了事情,估计是已经知道赵漪被冤枉了。   赵漪听着,愣了下。   这还是第一次,常颢来找她。   虽然是应当的。   “那我应该能出去了吧。”赵漪看向窗外,低低说了一句。   常颢来道歉,那总不能来她的闺房找她。   赵漪站了起来。   傅瑜也跟着她站了起来。   “我这几天,已经想明白了。”赵漪笑了一声,低声道:“这么多年,我该放弃了,也要和他说一声再见。”   哪怕他并不在意。   .   常颢等在前厅。   他一身黑衣,发未束冠,站在厅门口,如同少年一般。   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   赵漪知晓自己现在模样有点憔悴,太久没起来走路了,甚至连双脚都是轻飘飘的虚浮着。   常颢看见她这模样,有极微小间的怔愣。   可这点情绪一闪而过,根本捕捉不到。   “那日稚元殿之事,是我错怪了赵姑娘,特地来向赵姑娘说一声‘对不起’。”   常颢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说道歉就是道歉,他做错的事,他会承担。   “国公爷也是为大祁着想,错怪一个赵漪,或者十个赵漪,都没关系。”   姑娘家的声音总是绵软,低声不带情绪的时候,却让人听得一阵莫名软意。   “我知道,国公爷公务繁忙,走这一趟,也不能久留,所以我也长话短说。”   赵漪顿了顿,声音微滞,带了哭腔,却依旧在极力控制着。   “我以前打扰了您很多,以后不会了。”   “我确实,很喜欢很喜欢您,从小就喜欢,可——”   “以后就,不喜欢了。”   就这些话,真的很短。   可她却花了五年的时间。   常颢听着她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可他一双眼眸里漆黑无比,看不出有半点的情绪。   他一向如此,对什么都没有感情,都能冷眼相待。   赵漪向他行了个礼。   她转身往回走,只想离开这里,快一点离开。   心尖上一阵一阵的抽着疼,腹部的伤口也莫名在这一瞬间疼的厉害,赵漪紧咬着牙,忍着痛意。   “小姐。”人突然倒下,丫鬟惊呼一声,伸手要去扶人,可没扶到。   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常颢听见动静,目光一紧,跨步过来,蹲身,探了下她的鼻息,又探了脉搏。   “只是晕倒。”他抬头吩咐下人:“马上去寻大夫。”   “好。”丫鬟慌张的点点头,转身往外跑了。 第48章   傅瑜本正准备回宫, 可走到前厅时,却听一阵骚乱。   说是赵漪晕倒了。   人在东头的暖阁里,大夫刚来。   傅瑜步子快了起来, 踏进门, 大夫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正在把脉。   赵漪躺在软榻上,晕过去了, 比方才看着苍白更甚, 常颢站在旁边, 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面色冷淡。   “赵小姐近日可有受伤?”大夫问了句, 道:“多日未进食, 自是体虚。”   “有。”旁边丫鬟有所觊觎,不敢回答, 傅瑜便出声答了。   无论如何,在医者面前,不该有隐瞒,皆应实话实说。   “多久?”   “一个半月前, 伤在腹部。”   一个半月?   常颢陡然想到什么,神色渐渐凝重,手下意识放在了自己左腹处。   “外用内服的药,我等下各开一份。”大夫收了手回来, 只想着这小小姑娘,内里外里一身的病,赵将军家练武的小姐, 脉象却如此虚弱。   “伤势如此反复,一定要好好休息,不可马虎对待,还有,休养期间,忌动悲动怒。”   另外再自然不过的一点,也都晓得,就是好好吃饭。   身子状况得跟得上,不然喝再多药,也是于事无补。   大夫说先让她好好休息,醒了之后吃点东西,再喝药就行了。   既然她无碍,傅瑜也不好久留。   和元睿说好了一个时辰,她现在多留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方踏出厅门,后面有脚步跟上,出声唤道:“皇后娘娘。”   是常颢的声音。   他上前两步,到傅瑜面前,行了礼,问道:“赵小姐的事情,娘娘似乎知道一二。”   傅瑜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问道:“国公爷有何事?”   常颢声音低沉,眸光压下,道:“赵小姐一个半月前,为何受伤?”   傅瑜大概也猜到了常颢要问这个。   她想了想,回答道:“她的事,我不是太清楚,只是她在我宫中时,已经晕过几次,都是因为这伤。”   那应是伤的极重了。   “国公爷若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她的好。”   话尽于此。   傅瑜局外人,是不好多说的。   并且她也是真的不大清楚其中始末。   常颢站在门口,正是风口处,午后天阴了下来,风也刮的大了些,凉意阵阵。   一个半月前,他在郊外遇刺。   三十余年来,他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命悬一线之刻,实在常有。   他把自己这一条命看得极轻。   要死,为大祁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那日他中了迷烟,浑身无力,右手又被划了一刀,连剑都抬不起来。   一剑刺向他腹部之时,他毫无还手之力,隐约间,似乎看见有人拦在了他面前。   这一剑便刺在了那人左腹。   之后他晕过去,再不知发生了什么。   醒来后,他问,手下人也只回了“鹰卫”。   他倒没有那么多好奇,下意识的反应,是他会寻个机会,报赵将军这一恩。   之后有遇见赵将军,他问了几句,赵将军含糊回话,像是不愿意与他多说。   “小姐,你醒了。”暖阁里传来丫鬟的声音。   常颢凝滞的神色片刻融散。   他转身,大步往里面走。   赵漪刚醒,知道自己刚才晕过去了,但一抬头,没想到常颢还在。   他总板着脸,从没笑过,而现在夺门而入,脸上似乎板的更加厉害了。   “一个半月前,城外边郊,是你救了我?”   常颢紧盯着她,目光冷峻锐利。   这模样,像是在审犯人。   赵漪刚醒,没大反应过来,看见他,也不想说话。   常颢一向如此冷静自持的一人,却也耐不住了,眼里隐隐的闪了火,要马上知道答案。   赵漪还不说话。   常颢一急,往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   “疼——”赵漪皱眉,没忍住喊了一声。   手上烫伤的地方,伤还没好,被他这么用力一抓,碰到了,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常颢愣了下。   他眼皮抬起看向她,注意到她手上的伤,不知为何,就想起上次在厨房门口,那晚面洒在她的手上,滚烫的,还在冒着热气。   他动作顿住,指尖颤了颤,轻轻松开了。   手臂还抬在原地。   突然间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很疼,莫名在想,他抓一下疼的话,那是多疼。   赵漪咬了咬牙,滞气间,手上痛意才有些许消散。   “我不该管国公爷的事,以后都不会了。”赵漪声音越发没有生气,连说一句话都带着喘,说完咳了两声。   一咳就牵动起腹部伤口,疼的不行。   她身子不由弓了起来。   “小姐,你快躺下。”旁边丫鬟见她这模样,十分着急去扶她。   “大夫说了,让您好好休息,不然这伤怎么好的了。”   刚回来那天,她给小姐上药,一手的血,小姐还要瞒着忍着,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武功再如何好,提着剑再然后凌厉,那也是女子,是不过十六七岁,软嫩的小姑娘。   “国公爷还是先行离开吧。”赵于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对常颢道:“小女身子抱恙,折腾不起。”   他一听说女儿晕倒,马上就从军营赶了回来,身上衣服都来不及换。   赵于义就赵漪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当宝似的宠着,向来是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连自己的鹰卫,都给了她小半。   女儿一直以来喜欢常颢,他也是知道的。   前段时间主动要求进宫,以为她忘了常颢,赵于义还想着,只要她不伤情,去哪就随她了。   可谁知道,从宫里回来,人更加憔悴了。   赵于义真心疼女儿,所以看不惯常颢。   只是他是国公爷,他面上对他还是要过得去。   常颢眉心微皱,看着赵漪,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儿掐尖的地方,带着微微的酸涩。   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他手收回来,手指动了动。   想说一句“好好休息”,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到嘴边总觉得陌生。   他朝着赵于义点了下头,离开了。   .   元瑾带着小宝在稚元殿的殿门口玩。   两个小短腿一起,笑得听欢实。   元瑾今日穿了身白衣裳,抱着同样白滚滚的小宝,简直是两个白团子。   低头正玩着,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   元瑾以为是傅瑜回来了,放下小宝,张开手,转身就往她身上扑。   “嫂嫂!”   扑到块硬邦邦的。   看这衣裳,他才发现不对,抬头一看——   不是傅瑜,是元睿。   他最近确实又胖了不少,一扑到元睿身上,软乎乎的全是肉,元睿怔了下,被他扑的往后倒,下意识就伸手抱住了他。   元睿以前,提着元瑾走,踢着元瑾滚,可从来没抱过他。   连元瑾都愣了。   他本来看见元睿,就已经准备好凶凶的语气了,可陡然被一抱,嘴角凶起来,凶意又弱了下去。   张口,说话都结巴:“我、我在等嫂嫂。”   元睿面色些许尴尬,松开手,小小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出声问:“你找阿瑜什么事?”   元瑾闭上嘴巴,一副显然有事却拼命掩盖的样子,摇摇头,反问道:“难道我不能找嫂嫂玩吗?”   他个小毛头能有什么大事,元睿想着,就没有再问。   正说着话,傅瑜进来了。   她人一来,这周围的尴尬气氛才终于被打破,元瑾抿了抿唇,朝傅瑜那边跑。   “嫂嫂。”喊了声后,十分自然拉住了她的手。   要是放在之前,元睿得把他提走。   可莫名想到刚刚抱他的时候……   也就是个小屁孩,屁大点的个子,不和他计较了。   免得他这么一提还给他弄得断手断脚了。   “阿瑜。”元睿也不管元瑾了,去握了握她的手,触到指尖温热,才松了口气。   下午天凉了,总担心她着凉。   “可有什么不舒服?我现在唤段殊过来看看?”   她不过出去一趟,除开待在屋里就待在马车里了,哪里会有什么不舒服。   “天天叫段殊,段殊都要累死了。”元瑾听着,小声的吐槽。   元睿陪着傅瑜在房里待了会儿,元瑾就一个人蹲着和小宝玩。   元睿还有事忙,没多时便离开了。   元瑾一直注意着他,一看到他出门,听不见了脚步声,马上一跃而起,凑到傅瑜身边来,一脸神秘。   “嫂嫂我有事要告诉你。”元瑾往上爬,又凑近了些,道:“这次你被下药的事,我总觉得很熟悉,就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我和你说,你千万先不要告诉元睿。”   人小鬼大的,说话还神神秘秘。   傅瑜笑了一声,把底下一直拿爪子扒拉她的小宝抱了起来,揉了揉它的胖肚子,道:“你说说看。”   “我之前送你这个穗子,其实不是我想送。”元瑾压低了声音,悄悄的,把之前徐婵宁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再和傅瑜说了一遍。   “可那穗子没有问题,我还在想,到底怎么回事。”   把穗子换成彩锦,这不完全一样的说法嘛。   所以元瑾才觉得奇怪啊,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关联。   再想多一点,谁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还说不定呢。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不和阿睿说?”傅瑜问道:“那你是希望我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他?”   “不要。”元瑾摇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徐姐姐她人其实很好,她只是太喜欢二哥了,才会做出一点不好的事情,而且——”   “她都要成亲了。”   这才是元瑾真正的顾虑:“要是被元睿知道了,就算没什么,他肯定也不会放过她的。”   “不过你为什么喊他元睿,不喊他哥哥?”   傅瑜岔开了话题,笑话他道:“刚刚我在外面,都看到你们抱一起了。”   “我——”元瑾话一滞,顿时憋红了脸。   “谁抱他了……”就是认错人了而已。 第49章   小宝躺在傅瑜怀里, 滚滚的团成球,半闭着眼睛,闻着美人香香的, 乖巧的不得了。   傅瑜低头, 摸了摸小宝的爪子, 低头看着它,跟它玩。   过了会儿, 她开口, 同他道:“小六, 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你答应我, 我就答应你。”   “什么事?”元瑾还是很谨慎的,小脑袋里在琢磨, 可不能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虽然他也知道傅瑜不会害他。   傅瑜抬头看他,说道:“你改口喊元睿‘哥哥’,我就不告诉他你徐姐姐的事。”   改口?   元瑾小嘴嘟了起来,眉头不免也渐渐皱起了。   他没想到傅瑜提出的是这样的要求。   听起来不是很难, 就只是改个口,喊一声的事。   可就感觉……丢面子。   而且,怪别扭的。   元睿回宫的时间很短,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更短, 虽有血缘之亲,元瑾却一直对他有所隔阂。   只是现在,就他一个因为年纪小还住在宫里, 不得不和元睿相处。   “你还是不喜欢他?”傅瑜问完这一句,小宝躺她怀里翻了个身,“喵呜”了声,像在替元瑾回答了。   元瑾看着小宝的眼睛,面面相觑,开始犹豫,自己该肯定还是该否定。   仔细想一想,他确实不像之前那样讨厌元睿了。   在偶尔,很偶尔的时候,还会觉得,他好像还不错。   当这个皇帝,他当得也很好。   起码在他所有的哥哥里面,元睿文韬武略,是最优秀的。   可一开始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跟着他们一起不喜欢他,已经有一个既定印象了。   “也没有。”元瑾摇头。   “你和他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傅瑜徐徐善诱:“现在只有你们两个是血缘之亲,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   元瑾更犹豫了。   他觉得,傅瑜好像说的很有道理。   “小宝,你说是不是啊?”傅瑜笑着摸了摸小宝的肚子。   小宝伸着小短腿,在元瑾腿上扒拉了两下,大眼睛睁的骨碌骨碌的。   “它说是。”傅瑜一本正经的替小宝翻译了。   “小宝都替你答应了。”   元瑾低着头,抿了抿唇没说话,可他没拒绝,就大抵是默认了。   .   元瑾在傅瑜宫里待着等晚饭。   他一下午和傅瑜说他母妃的事,说的兴致勃勃。   傅瑜趁机问了他几句有关白清如的。   元瑾只摇头。   他记事时,那位娘娘就已经在冷宫了,宫里有禁令,不得谈论任何与她有关的事。   所以他不知道。   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既然如此,傅瑜没有多问。   晚膳前元睿回来了。   他脸色淡淡的,精神不太好,是累极了的模样。   傅瑜坐在软榻上,看见元睿进来,转头给了元瑾一个眼神,示意他过去。   元瑾看到了,也懂她的意思。   他慢吞吞的爬下来,抱着小宝,握着它的爪子,不停的揉啊揉,来缓解心里的尴尬。   眼看着元睿进了门。   进了门朝这边走过来。   离他还有两三步远。   元瑾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豁出去了。   “五哥。”声音挺小。   元睿眼里只看着傅瑜了,压根没怎么在意元瑾,再加上他声音那么小,更加听不见。   傅瑜偷偷的拍了下元瑾。   大!点!声!   “五哥!”元瑾加大了音量。   元睿脚步陡然顿住,低头看向这个小矮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人目光对上,在这瞬间,都安静了顿住了。   “我突然想起,中午蒸了糕点,我去厨房看看。”没等元睿反应过来,傅瑜已经出门了。   于是房间里就剩下元睿和元瑾两个人。   大眼瞪小眼。   元睿抿了下唇,掩盖住刚才的无措,往前两步,在刚刚傅瑜坐的位置坐下,道:“怎么?你干了什么坏事?”   不干坏事突然态度这么好。   有猫腻。   “我怎么就干坏事了?”元瑾小奶音瞬间提高,盯着他,不满的反驳道:“我很乖的,我不干坏事。”   “是,你乖。”元睿点头,不知道想到什么,觉得好笑,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元瑾觉得他莫名其妙,突然就开始笑话他。   “没有,就是觉得你又胖了。”   “我年纪小,胖一点没关系。”元瑾哼了一声,得意道:“我现在就是要多吃,嫂嫂说了,不用怕长胖,多吃才能长更高。”   元睿看着他,在想,这小崽子好像真的挺可爱的。   和他小时候还有点像。   以前和他作对的时候,看他不顺眼,好几次他说的那些话,让他想一把掐死他。   元瑾偷偷看着,总觉得元睿态度温和了许多。   “那我下月初六能出宫去舅舅那玩吗?”看着他心情还好,元睿就开始试探性的提出要求。   “好。”元睿点头答应。   傅瑜过了一刻钟才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两人各坐一边,元瑾扬着小脸,正谈论着前几次他去舅舅家,舅舅带他看了很多新奇玩意。   元睿眼里是笑得愉悦的。   “糕点好了。”傅瑜把盘子放下在他们两人中间,一人递了一块。   元瑾埋头啃。   啃完一块又一块。   “你少吃一点。”傅瑜看不过去了,劝他道:“等下光糕点就吃撑了,晚饭还有更好吃的。”   “那他有什么小六就有什么吗?”元瑾瞄了元睿一眼,问傅瑜。   “有。”傅瑜点头,笑道:“给你们合理分配。”   “你一块他一块,最后还剩一块,给你们一人一口好不好?”   傅瑜像在和两个小孩子说话,一块一块的分着糕点。   元瑾竟没有直接拒绝,还想了下,道:“那我要先咬。”   “凭什么你先,我夫人做的,当然我先。”元睿回话。   “有夫人了不起啊。”   “嗯,了不起。”   “我以后也会有的。”   “两个小朋友,要吃饭了。”傅瑜柔声打断了他们。   宫人们已经开始上饭菜了。   先前两个人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虽然元瑾总来傅瑜这里蹭饭,可他怕元睿,都挑着他不在的时候过来的。   .   元睿晚饭吃得比以前多了。   元瑾走后,傅瑜就在说,一个小孩子他要是不肯吃饭,那让另外一个小孩子和他一起,两个人比着吃,就会吃得很多了。   元睿改口的事,他显然心情不错。   他心里有多渴望亲情,傅瑜最清楚了。   她很心疼他,心疼他一直觉得,自己所有血脉相连的人,都想要把他抛弃。   这样的想法,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怎么好受的。   傅瑜只是想让他知道,也希望他知道。   元睿进净室去沐浴,傅瑜休息了会儿,便拿了篮子过来,绣上午没绣完的花样。   屋内灯火暖黄,傅瑜穿一身霜色纱衣,发髻落下在肩头,黑亮柔顺,低头只看见她的侧脸,线条柔和。   手指纤细莹白,执针上下,过分的认真入了神。   元睿从屏风后的净室走出来,脚步轻轻的,慢慢的向傅瑜这边来。   他坐下,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懒懒的唤她:“阿瑜。”   刚沐浴完,他身上是一阵淡淡的皂香味。   脖颈处隐隐散着点热气。   “今天阿瑜出去这么久,我就好想阿瑜啊……”   说话的热气暖暖扑在颈后耳下,像羽毛轻轻的在扫,软乎乎的。   她在宫里待着,他去哪都会安心,可她一个人离开,他就会无时无刻的都在想着。   再加上他今天忙的实在太累了。   很累的时候,想在阿瑜身边多待一待。   “我在啊。”傅瑜笑了一声,还在继续绣,动作却慢了很多。   下意识注意着他的动静。   只听着顿了一会儿都没说话。   “阿瑜,我突然想要个孩子了。”元睿声音低低的,莫名温软:“小孩子好像也挺可爱的。”   元瑾那小子,乖巧不和人作对的时候,还蛮可爱。   可再小一点的孩子,就像之前李二婶家的二娃,就很可爱。   如果是和他有血缘之亲的孩子,眉眼之间都长得像他,那该多好。   “你不可爱吗?”傅瑜轻笑。   他得不生气不耍脾气,就乖乖待着的时候,看着才可爱。   “我不可爱。”元睿摇摇头,反驳她,声音却莫名大不起来,反而显得没有底气。   “我很勇猛。”   他还不忘夸自己。   傅瑜没忍住笑,点头,附和他:“嗯,说的对。”   “今天很累,刚刚都差点睡着了。”这几天又是洪涝,又是震灾,他整日整日里的忙着,连闭眼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他是一国之君,在其位,担其事,为天下苍生,都是他该做的。   只是还会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   “那你现在睡吧。”傅瑜放下手里的绣样,转回头来看他,道:“我陪着你。”   “不行,我还想要孩子……”元睿嘟囔着,声音已经越来越弱了。   是真的累了。   “阿瑜抱抱我,就不那么累了……”   尾音听着没了声,人睡着了。   采苓进来换热水,刚到门口,傅瑜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让她不要进来,不要发出声音。   她知会,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第50章   “再拨五万两, 以加固堤坝,安置灾民为重。”   这短短三日时间,各洲县又递了不少折子上来, 多是民不聊生之言。   今年雨水格外的多, 连着不停的下了半个月, 皇城的银子和人手也是一拨一拨的下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点紧张局势。   可几日前雨水降的更猛, 竟是有不可遏制之势。   元睿低头翻着手上的本, 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却没听见回答。   他抬头, 见常颢站在那, 眸里漆黑,分明想事情想出神了。   真稀奇, 还是第一次见常颢有不在心思的时候。   “朕近日对做媒一事极有兴趣,国公爷看中了哪家女子,不然朕来撮合撮合?”元睿笑言。   常颢瞳仁微晃了下。   他朝着元睿颔首,沉声道:“荔洲辞世瞒报灾情真况, 致使赈灾粮延误,此等重要之际,先应派人接替他的职位。”   “臣认为,梁护可以担任。”   “朕也这样认为, 梁护不错,后生可畏。”   元睿顿了顿,道:“前段时间, 赵将军还在朕面前夸了梁护,说他为人良善,性情人品上佳,大有招他为婿的想法。”   常颢怔了下,不知为何把元睿的话听了进去,神色又不大自然了。   。   “只是赵漪她身子实在不大好了,在府里休养了半个多月,说是才能下床走路。”   元睿叹口气,接着道:“赵将军心疼女儿,短时间内也不会去考虑她的婚事。”   外界对赵漪的传言是乱七八糟。   她先是进了宫,谁都以为她这个娘娘当定了,可她就这么住着,迟迟没有封妃的动静。   直到被皇上下了禁足令。   皇上心里头装着只有皇后娘娘,大家都是知道的,这赵漪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利于皇后的事,也太大胆了。   常颢又陷入沉默。   元睿越发的想笑,干脆放下笔:“朕先前早便说考虑你的事,你不听吧 ,现在朕是想考虑也考虑不成了。”   赵将军可一直不怎么喜欢常颢,他早前便说过,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要真成了他女婿,他还嫌不习惯呢。   现在正好,什么都不可能了。   常颢面色依旧铁冷。   他开口,刚要说话,元睿摆摆手,又来打断他。   “两年前她在你厨房给你做饭,烫伤了手,你当时把她扔了出去,说不准她再进你府里的厨房。”   元睿手指点了点桌子,两声响后:“早不扔晚不扔,她受伤了你就扔。”   “一年前她和她表哥出去玩,正巧和你碰到,那之后半个月,你和朕说话都板着脸。”   “后面她表哥就因为犯错,全家一起离开了皇城,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元睿一条一条说下来,只他头脑清楚,什么都记得,偏偏还能条理清楚的给他说出来。   常颢他是块石头脸,平日里板着,好像没什么情绪,可他就是把自己压抑着,很偶尔的,才会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还有,一个多月前你送她入宫……明显看朕都有敌意了。”   元睿扣桌子,力气又重了不少。   他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不然,上回也不会直接拉了人到他面前定她的罪,一点机会和面子都不给。   “你现在荐梁护,可别过两天让人下大狱。”   元睿先前只是调侃他,现在这语气听着依旧是调侃,却多了一分认真。   “喜欢就喜欢,又没人要棒打鸳鸯。”   以往常颢都会否定,这次沉默了,却没说话。   常颢回府路上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进院子时,听见有两个丫鬟在边走边讨论。   “……那赵小姐缠着咱们国公爷多久了,爷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也就因为她是赵将军女儿,才没彻底翻脸。”   “不过听说她害了皇后娘娘,怎么这皇上,国公爷她还都想着要。”   “估计日后也嚣张不起来了。”   “反正我不喜欢她,更不希望在府里看到她,这下最好。”   两人走远了,声音也渐行渐远。   常颢顿了顿,目光微暗。   他进了房间,下人打了盆水,他双手伸进去,细细净了手。   拿干巾过来擦。   “逐了出府吧。”他冷冷出声。   管家方才是一路跟着他过来。   这么多年,他也早能猜透国公的意思。   说的是刚刚院子里嚼舌根那两个。   应了声“是”,便马上退下办事。   常颢接着脱了外裳要换。   许久之前有一个晚上,他整夜未眠,当时在想,比起旁人,他对她确实有所放松。   其他人来打扰他,那换来只能是架在脖子上一把刀。   而那丫头才十六岁,没什么好和她计较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闹着玩,不懂事。   可那个闹着玩的姑娘为了救他,腹部中了一剑,两月未好。   常颢想着,手指陡然捏紧,指骨压着泛白,眼里火焰猝燃。   .   晨起暖意旖旎。   傅瑜还没睡醒,身边窝着一团热意,眉眼极其柔和温顺。   元睿轻轻碰了下她的脸,小心掀开被子,要起床了。   感觉到身边一凉,傅瑜眉头微皱,抿着唇角,慢慢勾住了他的手指。   轻轻拉了拉,嘴里溢出小小的一声嘤咛。   像只小猫咪在挠着爪子撒娇。   “大臣们都在等着朕了。”元睿无奈。   她只是轻轻的拉着,元睿也没法把手拿开,光是一看到她这样子,他心里就融成了一滩水。   女儿家手指软软的,轻轻挨着她,不用力也不动。   元睿停下起床的动作,就这么待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阿瑜,我走了。”元睿小声的说。   傅瑜闭着眼睛,听见他说的话了,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那你喊一声睿哥哥。”元睿逗笑着,道:“你喊声哥哥,我就陪着你。”   傅瑜只听着他这么说,脑子里却没反应过来说这话的意思。   “睿哥哥。”她软软的喊了一声,声音小小的。   元睿心都酥掉了半边。   他往锦被下又缩了缩,捧着傅瑜的脸,轻轻的亲了一下,可没忍住,又开始一顿乱亲。   傅瑜终于被他给弄醒了。   “阿睿,你干什么?”傅瑜睡眼惺忪,不悦的推了推他。   “你刚刚喊我哥哥。”元睿眼里带着笑意,又亲了下她唇角,道:“再喊一声。”   “我——”傅瑜清醒了一些,顿时显得窘迫,回想刚刚没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在诓她。   她不怎么记得了。   她怎么会喊他……哥哥……   不可能,他肯定在骗她。   瞧傅瑜一脸的不相信,元睿笑了声,道:“喊睿哥哥,好哥哥……”   话音落下,他一手拽住她的脚腕,玉足小巧细腻,他俯身,顺着脚踝往小腿肚上亲。   傅瑜咬了咬下唇,脚趾头蜷到了一起。   元睿怎么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   她昨晚上虽好好的沐了浴,可……   “我太喜欢阿瑜了,阿瑜的哪里我都喜欢。”   小腿痒痒麻麻,傅瑜怕他过份了会咬到自己,撑了撑身子,都不敢动一下。   “我生气了。”傅瑜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他,只能装着板了脸,小声又特别没有气势的威胁他。   元睿有时候还是怕她的,她生气他就会乖。   “小傻子。”元睿看着她这样子,边笑边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傻的太可爱了。   “是你怕我多还是我怕你多?”元睿一点也不害臊,直接就说道:“你哭我又不哭。”   “我今早要去议事,阿瑜你拉着我不让我走,于是我只能让人去通知大臣们——”   元睿顿了顿,说道:“皇后缠着朕不让朕走,朕只能多陪陪。”   “你……真这么说了?”他要是真这么说了,那她以后见着人,头都抬不起来了。   元睿笑了两声,沉声道:“骗你的!”   他放下她的脚,还不忘摸两把,站了起来,在床边张手,垂眼看着傅瑜。   傅瑜对上他的视线,从他眼底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   拿了旁边宫人备好的衣裳,稍微垫了脚,才能方便一点的给他穿上。   昨天晚上他就在讲,他“卖力”一点,唤她今天伺候他。   “阿瑜,你承认了。”   元睿笑得很不正经。   承认他很“卖力”。   “早膳来不及吃的话,怎么也用两块糕点垫垫肚子,早晨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   傅瑜低着头,不回答他的话,反而柔声的嘱咐。   他忙起来就忙了要吃东西,这阵子,就晚上回来吃那一顿。   傅瑜知道的时候,心疼的不行。   “中午也不要不吃,我会问永洽的。”傅瑜顿了顿,许是觉得永洽没有威慑力,于是又道:“或者我亲自去盯着。”   “好,哥哥都听你的。”元睿笑着点头:“哥哥好好吃饭。”   他又这么说!   好像她喊他哥哥,他有个这么的名号,是件多开心多骄傲的事情一样,还好意思说她傻,明明他这样子才更傻好吧。   傅瑜反正也不反驳他了。   给他穿好了衣裳,收拾的整齐妥当,元睿就这么站着,享受的不得了。   “阿瑜,那我走了。”元睿直到出门,脸上的笑容就没松缓下来过。   采苓一直在外头,都不好意思进来,这元睿离开了,她才进了房门。   帝后关系好,他们这些随身侍候的日子也能过得舒服,只是她们都是未嫁人的小姑娘家,有时候……还是很不大好意思的。   “今日十五,太皇太后不仅召了昭王殿下,还唤了您也一同用膳。”   采苓边伺候着傅瑜洗漱边说道。   十五这个惯例傅瑜也知道,可是为什么这次还有她?   “太皇太后是欢喜娘娘您的。”采苓道:“这个日子,太皇太后只召喜欢的小辈。”   她们娘娘长得漂亮,人温柔性子好,谁不喜欢呢。 第51章   桌上一盘龙井虾仁, 汤浴秀丸,还有松子鲑鱼,一碟海棠糕, 一碟油酥饼。   这都是清渡著名的菜品。   “哀家新请的厨子, 你尝尝和你家乡的味道是否一样。”   太皇太后看往那盘龙井虾仁, 眼里思绪颇多,不由便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母亲炒的龙井虾仁, 清香爽口, 茶香留齿, 哀家到现在都记得那味道。”   太皇太后话一出, 傅瑜动作愣住, 艰难回想她的话,一脸疑问的看向她。   听太皇太后这话里的意思, 是认识她阿娘,还吃过她阿娘做的饭菜。   她阿娘人在清渡,这一辈子几乎连镇子都没出去过,而太皇太后是皇城里的人, 年年日日都在皇宫里,她怎么会……认识她阿娘呢?   “哀家那年也才二十多岁,初见你母亲,只记得她长得好看, 是皇城里上千佳丽都比不上的绝色。”   她十五岁就进宫当了皇后,二十几岁的时候,遭遇宫变, 带着圣旨逃出,差点以为自己会再也回不了宫。   她膝下无子,年纪轻轻当了太后,如今不到半百,已经是太皇太后了。   “你和她长得很像,都一样好看。”   她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就是有点孤独,能想起来的遗憾事,只有当初出宫的那段岁月,遇见的那户善良的人家。   他们那么幸福,她多害怕因为她而毁了他们的幸福安宁。   “我阿娘同我一样,身子不好,到我九岁的时候,她便病逝了。”   傅瑜听太皇太后说了那段往事,确实有点惊讶,原来她和阿爹阿娘之间,还有一段这样的关系。   来不及当面感谢,太皇太后心里十分遗憾。   但恩情要报。   “哀家知道,赵漪那姑娘心有所属,让她进宫,哀家故意的。”   太皇太后往傅瑜的盘子里夹了个虾仁,缓缓道来:“不急一急你,你要多久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该怎么做。”   元瑾在一边默默的吃着东西,一边暗叹,皇奶奶果真是老狐狸,看得通透,原来都是她安排好的。   “这几个小辈,哀家一视同仁,只是元睿不喜和哀家亲近,哀家自然和他亲近不了。”   不能说喜欢谁不喜欢谁,她现在身处这个位置,很多东西都看淡了。   只要朝局安稳,国泰民安,足矣。   “皇奶奶没有更喜欢小六多一些吗?”元瑾觉得一视同仁这个词用的不对,毕竟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最受宠的那个。   那当然了,元瑾是所有人里面最乖最可爱的,皇奶奶就应该最喜欢他。   接下来排到谁,才不关他的事。   “喜欢小六。”太皇太后被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应和道:“我们大家都喜欢小六多一些,不用和旁人比。”   宫里头有个孩子会热闹很多,起码偶尔来陪陪她,日子会好过一些。   只是元瑾再过几年,也要出宫立府,不能再陪她多久了。   “哀家还想和你说说白清如的事。”   快吃完的时候,太皇太后提起另外一桩事,语气不由得都沉重了。   “白清如进冷宫的圣旨,是先帝下的,那个女人性子不大好,这些年都算收敛了。”   她当时是太后,却也只比白清如大了六七岁,未曾立后,便是由她暂代凤印。   “她和先皇之间的事,哀家不清楚,哀家只知道,先皇爱惨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皇位都拱手献上,立排众议,要立她为后。”   “原本这事都快要成了,可白清如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不仅疏远了自己儿子,更是对先皇冷脸相向。”   说到这,太皇太后摇摇头,很是惋惜:“她当时怀着孩子,旁人不知哀家却知道,这第二个孩子,是她自己打掉的。”   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狠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心悸。   “她连皇上都敢刺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犯了这样的错,也只是被关进冷宫,不仅如此,外头宫里有的她也全都有,所谓冷宫,只是个清净的由头,堵上大臣们的嘴。   “哀家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白清如是皇上心里的结,这个结一日不解开,皇上一日不得真正的心安。”   这是太皇太后今日只唤傅瑜的原因。   元睿的性子,真是有一半随了那白清如,骨子里的阴冷暴戾,旁人真要劝他或者做什么,没法子的。   他只把傅瑜看得和其他人不一样。   傅瑜越发心惊。   白清如的事,傅瑜暗地里断断续续的,也派人打听了一些,同太皇太后今日说的,没什么太大差别。   “哀家也不是非要你做什么,只是多留个心眼。”   毕竟那么多年的事了。   .   从长乐宫出来,到半路,凤辇前有宫人冲撞。   那宫人是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满脸慌张,只看见有人,也顾不得是谁,哭闹着便喊道:“不好了,白主子要自尽。”   前面过两座殿就是冷宫,有一道小巷子穿过来是近路。   傅瑜一听,马上从凤辇上下来,拔腿朝着前面走。   提起裙角,她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采苓在后头追着她,边追边道:“娘娘,先等等。”   他们就这几个人,也不清楚冷宫里是什么情况,要是危害到娘娘安全,那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咱们等皇上过来。”采苓都差点跟不上她跑的脚步,说话明显喘了起来。   傅瑜摇摇头,步子又更快了。   等元睿过来是更稳妥,可现在这个情况,晚一步很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不仅是人命,更是元睿的生身母亲。   就算知道有危险,她也要去。   她不能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一进门看见白清如坐在榻上,依旧一身素衣打扮,手上拿着一把匕首。   刀刃上有血迹,那颜色沉得像是经过了许多年的岁月。   白清如看见她,轻笑了一声,大概是没想到,会是她先来到这里,动作还这么快。   “你肯定听元睿说过,我不喜欢他。”白清如手指点在刀身上,冰冷的指尖也一阵微凉,声音清冷。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吗?”   “他和他的父皇长得太像了,鼻子,嘴巴,简直一模一样。”   他只有一双眼睛是像她的。   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连着那个人的血脉,还和他长得相像,这让她觉得十分恶心。   在这种情绪积累到无法控制之后,她彻底崩溃了。   甚至连装都装不下去。   “他到底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想杀他,所以我选择让他离开,永远的离开这里,永远的忘记这一切。”   白清如眼底的淡漠和冰冷,竟是让人看着都一阵生寒。   “可他又回来了,不仅要回来,还抢了皇位。”   “所以——”白清如手腕轻抬:“我要亲手了结了这一切。”   她根本不是要自尽!   而是——   要杀元睿。   傅瑜差点没站稳,她吓得大喘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我生的孩子,我要杀他太简单了,但今天他不来,死的就是我。”   这意思是,她走与不走,都得死一个。   傅瑜往外踏的脚步陡然顿住。   她那一刻慌得失了神,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傅瑜相信元睿,他那么厉害的人,做什么都能万无一失,可是,这个是他的母亲。   “阿瑜。”元睿跑的似一阵风,喊了一声,便一把将傅瑜护在身后。   他本来想去长乐宫接她,可到半路宫人来报,说白主子要自杀,皇后去了冷宫。   那个女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待了冷宫那么多年,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自杀。   “睿儿。”白清如的声音传来。   元睿手抖了下,抬眼往前看,眼神慢慢的凝滞住了。   太久没有听到的温和的声音。   在失忆的时候,也在梦里响起过千百回。   很小时候的记忆里,母妃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她会把他抱在腿上,和他讲故事,喂他吃饭,笑着夸他,说我们睿儿真聪明。   她曾经是个很好的母亲。   只是……   “睿儿,让娘看看你。”   白清如面容和缓,一双和他极其相似的眼眸,含着无尽的思念和期待,眼眶里隐隐含了泪水,水光微泛。   看得人心头发酸。   她小小往前一步,唇角颤了颤,有想说的话,可到了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元睿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小时候那些画面,记忆一点点沉下,一样样变得清晰,母妃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响起。   “睿儿,娘的睿儿。”   刀刃闪过银光,划过带起一道厉风,傅瑜一惊,身子比意识更先反应,当即伸手去拉元睿,胳膊挡在他的面前,眼看那一刀就要落下。   元睿从回忆中惊醒。   他手腕一转,便将傅瑜的手拉了回来,刀尖只差那么一厘,就落在他身上。   白清如动作停住了。   她唇角微微弯起,眼角挂着一滴泪,自脸颊滑下的瞬间,她动作回转,拿着匕首便往自己心口刺。   元睿一手护住傅瑜,一手捏住白清如的手腕,手指一用力,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   彻底清醒过来。 第52章   白清如看着落在地上的刀。   刀上陈年的血迹, 蔓延开来,渐渐和刀身凝为一体,过往的一幕幕, 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   “当年我拿这把刀刺的他, 他没有反抗, 他唯一反抗的,是我要杀自己的时候。”   她想好了一起死, 可没有如愿。   他浑身是血, 挣脱着爬起来, 拉住了她的手。   血还在不停的往外冒, 他按着她的力气却是死死的。   是他拼了命的在拦住她。   一起死啊, 要死都一起死。   带不走他一起,那就把他的儿子带走。   白清如抬头, 目光落在傅瑜身上,竟是笑了一声。   “上次,你和我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事,我便觉得很难能可贵, 现在看来,也果真如此。”   “若是可以,我还想再多听一些。”   她一个病弱的女子,第一反应, 是挡在他前面。   “我想想,不大想带走你。”   谁知道她在说什么胡话,像在和傅瑜说, 又叫人听不懂,只是傅瑜现在吓得腿都软了,更加没有心思去思考。   “曾经我也那样爱着他,一点不比你们之间少。”白清如缓缓说着,只觉喉咙一阵血腥,一番一番的往上涌。   她捂住胸口,嘴角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点点红意洒在地上,泛的一阵触目惊心,血腥味随风散开,呛的鼻子疼。   下一刻人就晕倒在了地上。   .   元睿抱着傅瑜匆匆进了殿。   段殊已经在殿内等着,元睿将她放下,往后面退。   段殊上前,仔细诊治了一番。   “娘娘无碍,只是有些受惊。”   元睿点头,脸色铁沉,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周身气息是分外压抑的。   段殊诊治完便退下了。   窗户开着,起了风往里吹,元睿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房间里便是连仅有的一点风声也没有了。   “阿睿——”傅瑜撑着床榻稍微坐起了身,看着元睿沉默的背影,小声唤了一句。   元睿好像没听见,未做应答。   “你之前和她见过面?”许久,元睿回头,看了她一眼后,直直的盯着。   “什么时候?为什么见她?”   傅瑜听着元睿的问话,心口莫名发悸,咽了下口水,心虚的垂眼,想了想,正要回答,元睿却气得眼里直冒火。   “傅瑜,你一不会武功,二身边没带人,听见要自尽你就跑进去,她疯起来连我都杀,你怎么不带脑子呢?”   “我——”傅瑜第一次被元睿这么凶的骂,一时被他的语气吓到,要说的话停在嘴边,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你去见了她,多久了,说都不和我说一句,你瞒着我干什么,你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他语气愈凶,气得上头了。   一连说这么多,给傅瑜都说懵了。   她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身上这床被子,说不出话。   一涉及母亲的事情,元睿就没办法平静。   再想到今日但凡差那么一点点,他再晚来一点,傅瑜可能就浑身是血倒在那了。   他一阵后怕,怕的心都凉了。   她要是出事了,那他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傅瑜委屈着,低下头来,越发没了声。   吸了吸鼻子,差点哭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事情她是弄不清楚,更加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她只知道,那个是他的母亲,而她已经很努力的在解决事情了。   “我去看看她,你先休息。”刚刚白清如晕倒,元睿传了御医后就抱傅瑜回来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现在阿瑜无事,该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阿睿。”傅瑜听他要走,喊了一声,眉眼里满是担忧。   元睿只是道:“我会防着她的。”   栽了一次就会防着第二次。   元睿再到冷宫时,御医正都侯着。   说是白清如气血攻心,才晕倒了。   她这些年身子败的厉害,晕倒也不是一两回了。   白清如此时躺在榻上,素衣染血,唇色苍白唇角一抹鲜红,闭着眼睛不动的时候,收敛了许多的戾气。   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才能和平的相处在一个地方。   这些年来,元睿曾告诉过自己无数次该恨她,可一次又一次,他没办法恨起来。   越往回去想,想起的都是她的好。   只是曾经那么爱他的母妃,此时此刻,竟想杀了他。   匕首掉在地上尚未捡起,在撒了满地的血点中,这画面竟是无比凄凉。   元睿看了许久,蹲下身来,把匕首捡起。   刚才它被猛然摔在地上,摔的很重,刀身似乎有些晃动了。   这匕首陈旧的很,不知道是有多少年了,连血迹都未曾被擦过。   刀刃上甚至缺了一块。   他正要放下,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元睿顺着声音动了下刀,稍微一动,刀柄和刀身竟分开了来。   刀身里放着一方丝帕。   元睿顺着一条细线将丝帕扯出,抖了两下展开来。   密密麻麻的写着字。   元睿粗略的扫了一眼。   这是……父皇的笔迹。   他拿着,手不禁有点抖,想仔细去看上面写了什么,可一时间觉得害怕,竟没敢看。   于是元睿直接把它塞进了袖子里。   “她醒了来通知朕。”   留下一句话,他大步走了出去。   .   “嫂嫂、嫂嫂!”元瑾一边喊着一边飞奔着进来,后头好几个宫人在追他,竟也追不上他这小短腿。   他进了门,直往床边扑。   “嫂嫂,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元瑾使劲的往上跳了跳,趴到床前,一双大眼睛就直盯着傅瑜。   傅瑜刚睡着没多久,被他吓醒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   “嫂嫂你吓死小六了。”元瑾他晚饭吃到一半,才听宫人说皇后出了事,他饭都不要吃了,直接就跑了过来。   “嫂嫂是谁害你受惊了,小六帮你去揍他。”元瑾气鼓鼓的,挥着拳头,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生怕傅瑜不信,他道:“小六很厉害的,师傅都夸我近日武功有进步,肯定可以揍死他!”   本来傅瑜心情不好,被元瑾这小鬼头这么一说一闹,她反而没那么憋闷了。   “上午在皇奶奶那里拿了许多糖果,我尝过了,都特别甜。”元瑾从怀里使劲的掏,看得出来,他藏的还挺深。   宫里的嬷嬷都管着不让他多吃这些,说是吃多了会牙疼,所以元瑾每次都跟藏宝一样,得了就往怀里揣。   “嫂嫂,都给你吃。”元瑾双手捧着,一本正经道:“多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这你也知道?”傅瑜从他手里拿了两颗糖,笑了一声,旁的没再动。   “好了,我吃这些。”   元瑾乖乖的点点头,又把剩下的收回去。   他想要再多给嫂嫂找点好吃的,他生病的时候,只要有好吃的,病都能好得快。   于是他吭哧吭哧的往后爬,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突然一手把他抱起,双脚陡然腾空。   元睿以前都是用提的,这回没提人,一手抱着像捧小猪崽,往外走,把他交到了随侍的宫人身边。   元瑾本来张口要喊,可敏锐的察觉到元睿情绪不对,好像正生着气。   于是他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   心里头遗憾的想:嫂嫂,小六只能下次给你带好吃的了。   元睿把元瑾弄了出去却没马上进来。   傅瑜心里忐忑,想着他白天生那么大的气,刚刚脸色看着也不好,难不成……是白清如出什么事了?   她从床上坐起,下床穿了鞋,紧抿着嘴唇,小心翼翼探头往外面看。   除开闹小脾气和不正经的时候,元睿是第一次真的生了气。   要是白清如真的出了事情,那也有她的一份责任。   她做事太鲁莽了。   傅瑜抹了抹眼泪,深吸两口气,想该怎么办。 第53章   傅瑜刚站起来, 门外脚步声复而响起,元睿已经走了进来。   “下床干什么?”他眉心一紧,语气依旧微冷, 似有责怪。   傅瑜怔了下, 没等他过来, 后退一步,脱了鞋, 复而坐上了床。   她其实没事, 睡了一觉之后, 精神好了许多。   就是之前心跳的有点快, 那是吓的, 现在也没事了。   元睿在小几边坐下,从怀里复而掏出帕子, 上面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他心情很不好,从他脸上就能看出来了。   看了会儿之后,他又把帕子收回去。   唤人备水, 准备沐浴。   傅瑜躺在榻上,一直很忐忑,看他进了净室,里面响起水声, 便朝着采苓招了招手。   采苓放轻了脚步走过来。   傅瑜附到她耳边,说话声音极小,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刚醒元睿就回来了, 不敢问他,可又实在担心。   知道娘娘问的是白主子,采苓摇摇头,同样小声答:“无碍,但还没醒。”   傅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先退下。   上一次白清如晕倒,傅瑜就在私下里问过段殊,她这身子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段殊说,她自己存了心灰意冷的心思,身子败的厉害,再怎么治都是无济于事。   一个人要活,首先得有顽强抗争的意志,要是连这点都没有了,那之后做什么也徒劳无功。   傅瑜算着,大约过了一刻钟,元睿也该出来了。   她躺下来,往被子里缩了缩,背对着往床榻里头躺。   依稀听到身后一些穿衣服的声音,接着宫人进来收拾了一番,便彻底安静下来,没了声响。   元睿每晚都会看奏章看到很晚,就坐在小几的一侧。   傅瑜想,他现在应该是在看奏章。   只是刚刚睡了一觉,她也没有困意,就这一个姿势没动躺了好久,脑子越来越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身后被子掀起,有人在她身边躺下。   傅瑜闭着眼睛,耳朵静静听了下动静。   她双手握拳,拽着自己衣袖,小心翼翼转了个身。   元睿直躺着,浑身气息阴冷,稍微靠近一点,就让人觉得坠入严寒冰窖。   傅瑜小心的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唤:“夫君?”   元睿没反应。   于是傅瑜又唤:“哥哥?”   还是没反应。   今天早上不还很喜欢她这样叫嘛,现在真生气了,说什么都不理她。   傅瑜顿了顿,小声的开口解释,道:“那天你不在,宫人传话说她晕倒了,我担心,才过去了一趟。”   “她一直问我有关于你的事,走得时候让我不要告诉你,不然,她就去死……”   他态度这么不好,说了这么多也不理她,傅瑜越来越委屈,声音小的都快全吞进喉咙里了。   可深吸两口气,她暗暗平复了下心情,又继续道:“从她的语气神态中,我能看出来,她其实很关心你,她——”   傅瑜话没说完,元睿突然翻身,把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他手臂箍的紧,力气陡然之间变大,直接把傅瑜的话都卡了回去。   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一言不发。   傅瑜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声音都发不出来,又实在被他身上凌厉的气势震住,于是闭上嘴巴,也不说话了。   .   晨起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时间渐渐进入了夏日,澄亮的阳光天也多了起来。   冷宫里外头一次守着这么多人,白清如刚醒不久,身边有人扶起她,轻唤了声“娘娘”。   极其熟悉的声音,白清如面露震惊,目光停在刚醒那一瞬间落得地方,许久,才难以置信的抬头。   “师师?”   许多年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恍惚回瞬,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   当年她将师师送走,做的就是这辈子再不见的决心。   从没有想过,多年后会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是奴婢。”师师笑着点头,眼里隐有泪花闪烁,扶着白清如坐稳了,她道:“奴婢昨日见了皇上,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师师从小跟在白清如身边,陪着她从白家进到皇宫,后来被白清如送出宫,已经十几年了。   “奴婢走得匆忙,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和您说,这些年里头,奴婢时时刻刻不在思念着您。”   当年白家整族被灭,师师便有想到后来这些,娘娘费尽了心思送她离开,不过是希望她可以好好活着。   白清如问:“是他把你找回来的?”   师师点点头:“皇上说,让奴婢来陪陪你。”   “师师一直谨记娘娘的话,好好活着。”师师拿了粥碗过来,递到白清如嘴边,细心的喂给她。   多年不曾服侍过娘娘,却一点不见生疏。   她曾以为,现如今皇上登基,娘娘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却没想到,还是在这冷宫里。   “皇上他时刻怀着孝心,千里迢迢寻了奴婢来,也只为了娘娘您能开心,您又何必——”   师师声音哽咽,不免泪目,道:“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   “我怎会不知。”白清如唇瓣泛白,笑意嘲讽:“儿子是我的心头肉,自他出生起,我便无时无刻看着他都是欢喜的,我疼他爱他,甚却我自己的生命。”   “他留在这宫里有什么好的,争权一生劳累一生,还要因为我而受牵连。”   “我不盼他出人头地,继承皇位,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幸福,哪怕他不在我身边。”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师师便忙是拿帕子给她擦了擦。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想杀了我?”元睿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方丝帕。   他眼底泛红,说话声都在微微发颤。   抿住唇角,喉间酸的厉害。   没有什么比自己生身母亲拿着刀刺过来更让人心寒。   那刀虽然没刺到他,可早已化作无数利刃,刺入他的心口,伤不见血。   白清如没想到元睿会突然出现。   以这样平和的方式看着他,竟会让她慌张不可安,大概是太久都没有相处过了,连平静的看一眼都觉得怪异。   白清如垂眼,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也不说话。   “这帕子,是我在你的匕首里发现的。”   元睿上前两步,提起那块帕子,盯着看了她两眼,问:“你知道父皇怎么死的吗?”   师师顿了下,从元睿手里接过帕子。   铺平整了,才放到白清如面前。   她眼神落在旁的地方,没看丝帕。   “白家上下,合族九十六人,一人不剩,父皇说,他沾的血腥太重,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能以死谢罪。”   “他身为帝王,甘愿赴死,只为求你心中平静。”   元睿永远都记得,父皇去世的那一个晚上,只有他陪在身边,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一直在同他说,如何做一个好的皇帝。   元睿离开皇城五年之久,这五年失了记忆,不在他身边,他还有很多想教导他的,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外面下着大雪,父皇让他把窗户打开,一直看着外面的雪,力气一点点消耗殆尽。   他看着他的眼睛,凝神间似乎从一双眼睛里看到了天地万物,渐渐的唇角带了笑容。   “这么好看的眼睛,以后就看不到了。”   “不要哭。”他声音极其温柔,温柔到好似能融化这漫天的冰雪。   他说:“你哭,我心疼。”   “我到现在才明白,是因为我的眼睛,和你生的像。”   他想极了她却又不敢见她,直到死的那一刻,开的窗户都是看得冷宫的方向,骄傲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死得那么凄凉。   一滴泪落在她的手掌上。   接着又是一滴。   白清如慢慢抬眼,看向那方帕子。   眼里被泪水糊满,看得并不真切,只有开头几个字映入眼帘:吾妻清如。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被子湿了一片,白清如咬着嘴唇,只渐渐的,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   “黄泉的路太黑,百十余年,你都不要下来……见到我,会让你不高兴。”   她手紧紧的抓住帕子,眼泪糊了满脸,却已经哭的连声音都没有。   这帕子一角绣了“如”字,是她的东西。   信里他没有辩解灭白家满门的事,也没有说自己做那些事的原因,他只是告诉她——   他喜欢她,有何等的喜欢。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命在她手上,她不开心了,他便离开。   那晚他让人把匕首送过来,是下大雪的前一天,白清如将匕首随意搁下,未去思考他的用意。   更没有想过,匕首里会放着这一封信。   她一心恨他,却只记得那一日传来他死讯的时候,满地白雪染红。   是她第一次吐血晕倒。 第54章   白清如进宫是十六岁。   白家小户人家, 她就是个宫女命,可仅仅半个月,她便入了皇上的眼, 得封了个位分。   后面一路顺风顺水。   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女子, 凭借着帝王的宠爱, 坐到了贵妃的位置上,甚至有要封她为后的意思。   那七年的时间里, 后宫等同虚设, 皇上日日留宿白清如处, 生下五皇子, 更是百般宠爱。   白家也因此而沾了光。   从名不经传的小门户, 到人人巴结奉承,虽只是给了些清闲的官做, 可人人都知道,白家将来要出一位皇后。   若是再立了五皇子为太子,那他白氏一族,从此一路高走, 非富即贵,前途之路,无可限量。   可她白氏一族百来号人,总有脑子不清醒, 以为靠着一个女人就能一手遮天,皇宫之外,还能当个土皇帝。   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大抵没有人清楚,只知道她父亲受了蛊惑,犯的是谋反的大罪。   那是父亲当着她的面亲口承认的。   他跪在她脚边不停的哭,说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上当受了这骗,他不求她能救他,只求她能保下母亲和哥哥。   至少别让白家断后。   白清如去求了皇上。   皇上当时没有说话,只是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可直到她听到了灭门的消息。   九十六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她有想过这些后果,却没想到是这样惨烈,比她所有预料过的底线还要再难以接受 。   她跑着去找他的时候,在门外面,听见有人问他,为何要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他回:“为证我朝律法纲纪。”   那一刻天崩地裂,她听着那些话,一阵心悸的厉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亲手灭了她的族人。   就算父亲有错,可母亲,哥哥,他们都是无辜的,尚有那么多的稚嫩小儿,他们全都没有错。   他何至于此!   也就是那时候,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前几个月她还在说,想给睿儿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不然睿儿总念叨着。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让身边宫女去寻了一碗打胎药。   她身子也不是太好,特别是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族里的事劳心劳力,更是伤身的厉害,一碗打胎药喝下去,命都没了半条。   醒来的时候,他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眼睛红的厉害。   那是白清如第一次看见他哭。   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她却连话都不敢说,小心翼翼,只有眼泪在不停的流。   或许在他的立场,他没有做错。   可白清如却忍不住的要想,是她给家人带来了灾难,若不是她进了宫,又怎会又之后种种。   至少他们都能够好好的活着。   白清如养身子的那段时间,他日日都来,只是从未解释过一句。   也没有问她孩子的事。   直到她刺杀他,朝中请命,要将她处以极刑。   他保下她,最终只是下了冷宫。   自那之后,再不曾相见。   “他自始至终都只为保你,怕你自责,内疚,他把事情全部担下,一句未曾解释。”   元睿要查到这些事情,很简单。   “外公他求死,撞上了他的剑,白家其余人口,死伤皆在他意料外,他连偷梁换柱的法子都想好了,只奈何被人抢了先。”   身为帝王,他连区区几个人都保护不下来,事已至此,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娘娘。”师师眼见着白清如哭的厉害,想劝也自知劝不住,只能顺着气给她拍背。   元睿顿了许久,眸中凌厉渐渐暗淡,只是看着她,垂眼渐有不忍,开口,声音锋芒,敛去不少。   “他做错了事,已经用命偿还。”   “你若还恨,也大可以冲我这个儿子来。”他顿了顿,声音微哽:“可事到如今,放下吧。”   一切已成过眼云烟,她不放下又能如何,再纠结下去,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御医说您该好好养病,莫要大喜大悲,今日说这些,是孩儿不孝。”   说完这些,他心头也酸的厉害,他们之间谁对谁错,他无法评判。   他只知道,她是他的母亲。   十月怀胎把他生下,血浓于水的母亲。   她刚刚说的,睿儿是她的心头肉,他听了真的特别欢喜。   恨过她再多,埋怨她再多,可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所有不好的情绪,全都消失殆尽。   元睿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自知不能久留,她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那天之后,白清如病了很久。   师师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每日什么情况,也全都派人告知了元睿。   她说近日来娘娘心情好了一些,能下床之后,还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   六月十六这一天,师师突然来到稚元殿,说娘娘今日亲自下厨,请皇上和皇后一同过去。   元睿放下手中的奏章,转头问正在刺绣的傅瑜:“你去吗?”   上次白清如那般,吓到她了。   “皇后娘娘,主子说让您不用担心,她真的只是想做一顿饭。”师师特地向傅瑜解释。   傅瑜笑了笑,没问其它的,点头道:“好。”   白清如在冷宫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做饭,她吃得清淡,对菜品要求也不多,能吃就可以。   可今日这一顿饭,她却是花了心思的。   “上回她同我聊天时,说你喜欢吃这些,我没做过,看着书上学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白清如一边盛汤一边说着,嘴角带着笑意,窗边阳光洒下,有大半落在她脸上,裹上一层柔光,也带了扫去冷宫一向的阴冷。   傅瑜上次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记住了。   不自在的反倒是元睿。   他对母妃的记忆,大多还停留在孩童时期,长大以后,两人渐渐疏远,仅说过的几句话,也十分生疏。   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坐在母妃的身边,吃她亲手做的饭菜。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糕点,特别是软软糯糯的吃食,你最喜欢。”   白清如坐下,看着他,自己却没吃。   只是后来不怎么喜欢了,是因为在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只有吃饱才能活下去。   当一个人连吃饱都成了难题,能吃到东西就是奢望,哪会再奢求太多。   “谢谢。”元睿接过她的汤碗,态度恭敬。   白清如手抬了抬,大约是想碰碰他,可还未有动作,他已经坐了回去。   她手指动了动,顿在原地,苦涩弯了下唇角,慢慢的收了回来。   “上次的事,和你们说一声抱歉。”白清如说:“是我情绪失控了。”   她许多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来。   她是个病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不正常。   这一点,她清楚的明白。   白清如让师师也坐下来吃。   她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一个人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话,直到元睿和傅瑜都离开了,她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   “我知道他这些年受了很多苦,他能走到今天,我也放心。”   她很想抱一抱他,像小时候那样,可她不敢。   欠他的太多,伤他的太多,都不敢自称为一个母亲。   “娘娘,皇上他虽然瞧着与您生疏,但他当真是愿意与您亲近的。”   师师边收拾东西边道:“您刚刚给他夹的菜,他一样不剩,都吃的干干净净。”   母子两个,都想靠近对方,都想亲近一点。   “您像这回这样多做几次饭,再大的嫌隙,都会一点点消失的。”   师师劝她。   白清如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久,她突然开口。   “师师,明日你便回去吧。”白清如道:“你总不能一直陪我待在这冷宫里。”   “娘娘。”师师一听她这么说,顿时着急了,放下手里的活,道:“师师不回去,我想多陪着您,也不介意待在冷宫。”   师师是这世上剩下唯一一个会心疼她的人了。   “你能陪我这些天,我已经很开心了。”白清如回头看向她:“你还有丈夫,有儿女,他们肯定都很想你。”   “还是回去吧。”她说。   .   元睿唇角一直挂着隐隐笑意。   从冷宫出来,下午同常颢在练武场比了一场,头一回打赢了常颢这心狠手辣的老古板。   “国公爷,您这是年纪大了,手脚也不麻利了,拿把剑都晃。”   元睿中午吃饭的时候没显现出太多情绪,此时吃完了饭出来,却忍不住回味味道。   母妃做饭给他吃,他其实高兴的不得了。   在母亲的面前,多大都是孩子。   “算了,朕今天心情好,不同你打了。”元睿把剑扔给旁边的侍从,瞧了眼常颢神色不展,破天荒好奇了起来。   “国公爷看起来有心事。”   “她彻底不理我了。”常颢慢慢收了剑回来,思绪有些浮着,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人说话。   男女之间的事,他向来不算明白通透。   可前段日子元睿说的那些,他却觉得他说的对。   他待那个小姑娘,与待别人都不同,在他三十余年陈旧的岁月里,原来有一想起来心底便会觉得柔软的时候。   “朕今天心情好,帮你个忙。”元睿一听就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漪她与寻常女子都不同,她敢爱敢恨,敢追求也敢放手,说了不爱就是不爱,一百头驴也拉不了她回头。   “上次给阿瑜的长寿面没吃成,她肯定很遗憾。”   元睿琢磨道:“到时候你也进宫,能见到她面再说。”   元睿说着,叹了口气:“在这之前,我还要先去请个罪。” 第55章   段殊今日照例给傅瑜请脉。   傅瑜刚泡了一壶茶, 是新得的茶叶,五月雨水之时采摘而下,只取芽尖最嫩的部分, 进篮子时还沾着露水。   傅瑜倒了两杯茶, 采苓将其中一杯递给段殊。   傅瑜说道: “佩茶昨日来信, 顺便捎了今年的新茶,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段殊虽在宫中无职位, 只因医术高超, 破格留在宫里, 专只为皇上皇后诊治。   段殊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一方帕子, 恭敬应下, 端起那杯茶。   入齿清香,回味甘甜, 喝下去茶水缓缓流到喉间,似有身处江南烟雨的恍惚之感,通身清明了起来。   “好茶。”段殊点头夸赞。   “不仅有茶。”傅瑜笑了笑,抬头看向采苓。   采苓点头, 转身出了房间,不多时,手上拿了个小纸包进来。   呈递给段殊。   “佩茶在信中说,这一包蜜饯, 是专门给你带的。”   段殊看着这小小的纸包,觉得惊讶,一时目光怔着, 竟是不大反应的过来。   “给我带的?”片刻后他不确定的反问。   “她说你喜欢,特地给你寻的,是很甜的蜜饯。”傅瑜说:“她说你若是喜欢,下回还给你带。”   段殊觉得感动。   他活了二十多岁,还从没一个人这样念着他,许久之前说的喜欢蜜饯,她不但记着,还送了过来。   “那臣收下了。”段殊拿起纸包,放在自己的药箱子上头。   “听阿睿说,你过段时日要出宫?”傅瑜抿了口茶,转而询问。   “当初进宫,是为了治皇上手上的伤,如今几次施针已经结束,皇上的手臣已经尽力,恢复到这个地步,是极限了。”   段殊说着话,视线却人不知的往包着蜜饯的纸包那边瞄,想着蜜饯的甜味,馋的不行了。   “既然如此,自然该离开,还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更适合我。”   傅瑜赞同的点头,问道:“那你要去哪?”   段殊以往四处游历,所到喜欢之处,停下十天半月,边行医边游逛,日子过得特别恣意。   这次出宫应该也是如此。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犹豫了。   “上次陪皇上去了一次清渡,匆匆停留了两日,来不及多欣赏清渡的景色,这次想……多看看。”   段殊笑意和暖起来,大概回忆起了上次所见的美景。   傅瑜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水,点起层层涟漪,透过茶水清澈,看到了清渡的山水,雾气朦胧,茶树布满了山腰。   “你走的时候,记得来和我道个别,我有东西要送。”傅瑜轻轻的说。   段殊应下。   接着没什么事,段殊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元睿就回来了。   傅瑜从半开的窗户就已经瞄见他进来的身影,再倒了杯茶,站起身来。   “阿睿,佩茶给我带的新茶,你尝尝。”傅瑜笑容格外的甜,直直的看着他,眼睛亮的跟盛了星星一样。   一看见元睿,可真是连说话语气都变了。   元睿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茶,细细抿了一口。   “好喝。”他点头赞同。   “喝这茶配点糕点更好,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糕点,我去给你做。”   傅瑜讨好的意味分外明显。   上次他生气之后,好像一直在生气,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傅瑜心里就过意不去。   这些天里,每日晚上他都是抱着她,可仅仅抱着,其余什么都没做。   元睿眸色沉了沉,看着傅瑜,盯了许久。   盯得傅瑜心里头一阵发麻。   他拉住她的手,真挚道:“阿瑜,我之前不该那么说话。”   他气昏头了,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傅瑜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说了什么我早都忘了,但是……我不想你不开心。”   “你开心便好,这样我放心。”他今天从冷宫出来心情就很好,傅瑜全部看在眼里。   采苓刚刚出门送段殊去了,现在屋里就他们两个人。   傅瑜咬着下唇,左右扫了一眼,接着踮起脚,飞快在元睿唇上亲了一口。   她还是脸皮薄,一点点小举动就会脸红到不行,但她知道,她主动,元睿会开心。   元睿愣了下,唇瓣落下的柔软,感觉绵延的似乎长了些。   心里盛满了蜜一样甜。   他往前两步靠近她,两手捧住傅瑜的脸,轻轻揉了揉,宠溺道:“是我的错,以后不凶你也不说你,只许你凶我说我打我,好不好?”   傅瑜被他揉的五官都挤一块去了,拱了拱鼻子,摇头:“以前当你姐姐的时候,我也没有凶你打你。”   她又不是这样的人,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元睿当然知道。   他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人,真是喜欢的满心满眼里。   “你派人去一趟赵府,就说你想见赵漪了。”元睿想起正事来了。   “你要帮豫国公?”傅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   元睿点头。   “阿睿,我那日去见她的时候,她病的不行,比先前不知瘦了多少,我都实在看不下去。”   傅瑜犹豫着,不想答应:“她情伤了那么多,既然要放下,就不要再折腾她了。”   人一个小姑娘,哪受得起这么多。   傅瑜看她,实在觉得心疼。   “那……给常颢一个机会。”元睿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给常颢那个铁面王说话。   “这方面他脑子是不好,可他现在也反省了一点,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   傅瑜很认真的想了想。   赵漪曾经那么喜欢常颢,为了他下厨,学刺绣,做了许多许多的事情,现在说放下,那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   “那我要先看看。”先看看赵漪的态度如何。   “我答应帮一帮他,也就是稍微帮一帮,反正其余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而且,这是最后一次,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   夏日炎热,水边凉亭,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赵漪和傅瑜已经在这坐了一会儿了。   两人说东道西,聊的没名头。   赵漪气色好了不少,和傅瑜说了自己最近新看的话本,还给她讲了几个笑话,逗的傅瑜十分开心。   “你这是拜了哪里的说书先生为师?”元睿的声音突然从后头响起。   “参见皇上。”赵漪怔了下,听见声音,马上起身行礼。   “坐。”元睿在傅瑜身边坐下,示意赵漪也坐,眼珠子慢悠悠转了一圈,又停了下来。   “你刚刚说的是那本书?”   赵漪闻言,不由一愣。   元睿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赵漪心里疑惑,还是回答:“《怪谈杂乱》,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她这两天看了许多,书的内容和名字已经渐渐不怎么对的上了。   只是心里不舒服,多看一点其它的,把自己的心思转移过去,少去想一点,起码能开心一点。   “你刚刚说花妖与人之间的故事,人不知花妖的好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她,要是你,会原谅吗?”   元睿顺着话往下问。   赵漪脸色变了变。   她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眸光闪了闪,摇头闷闷道:“不会。”   话说出口,元睿和傅瑜对视了一眼。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元睿又问。   赵漪沉默了。   许久后,她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们,慢慢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以前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奋不顾身,只要时间够久,我够努力,总有一天我的心会被看到。”   “可我在他眼里,是个人品都那么肮脏的人,不值得相信。”   这是赵漪真正介意的。   自己努力那么多,全当是放了屁。   他觉得她会做那些事。   甚至毫不犹豫的给她定了罪。   “我跟你解释。”常颢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赵漪身边两步远的地方,沉声道:“所有的,都解释。”   赵漪吓了一跳。   她愣住,缓了一口气,差点把魂吓没了。   而元睿在使劲给常颢使眼色。   刚刚和他说了,让他先等着,要是形势不太对就别过来。   可他那一副冰冷着脸的样子,完全都不看元睿。   元睿无奈的收回目光。   “阿瑜,我带你去前面走走。”元睿说着,拉了傅瑜起来。   傅瑜还不太愿意,可元睿拉着他,还是跟他走了。   赵漪反应过来,立马也站了起来。   她有点害怕见到他。   可刚起身手就被拉住,常颢声音一沉:“赵漪。”   赵漪挣脱了两下。   可常颢他把人拉着,真就是死死拉着,手箍的铁紧,哪怕赵漪动了两下让他放开,他也充耳不闻。   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其它什么,赵漪眼里泛了泪光,紧抿着唇,又低头不想让他看见,就只能闷闷的去挣脱。   她的病本来就没有大好。   “常颢,你讨不讨厌啊!”赵漪没忍住,骂了声后,一下哭了出来。   她是将门之后,从小受的教导,是流血流汗不流泪,战场上流眼泪的,都是弱者。   常颢却是咯噔的一下,被她这一哭,吓得慌了。   “你说我毒害皇后娘娘,你凭什么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会做那样的事。”   她心里太多委屈了,一哭就一塌糊涂全翻了出来,越说哭的越凶。   “还有,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时辰的面,你说打翻就打翻了,那汤洒在手上,有多疼你知道吗?”   赵漪看着自己的手,受伤的地方掉了痂,却还是有一层浅浅的痕迹。   她努力的吸鼻子控制住自己。   越控制崩的越厉害。   咬着牙,声音忍不住的从牙缝里溢出来,带着小姑娘家委屈的哭腔,弱弱的快要听不见声:“很疼很疼,疼死了……” 第56章   常颢年少聪慧, 十五岁时便精通兵法策论,年纪轻轻,极受先皇赏识。   二十五岁时, 便受封国公爵位。   他一生高傲, 心里所思所想, 从来都只有大祁,只有君王和臣民, 满怀抱负, 从未怀有过私心。   在外人看来, 豫国公常颢, 是名副其实的冷面阎王。   生杀死夺, 向来毫不手软。   多年以来,爱他慕他女子无数, 可最后敬之避之惧之,无一人能如愿。   因为生病,赵漪脸色苍白了许多,再加上穿了一身素白衣裳, 整个人显得越发病弱,不似以往英姿飒爽。   她自知不该哭,在常颢面前,在这宫里, 哭的话丢脸死了。   可她真的忍不住。   常颢看着她,突然松开手,拿起旁边的一壶热茶, 直接往自己手上倒。   这是傅瑜刚泡的茶,正滚烫着,一壶满满全倒在他手上,手背看着就红了,热气腾腾往上冒。   赵漪愣住,眼泪挂在眼角,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你……干什么?”   “我烫伤了你,我烫回来。”常颢所想,不懂怎么哄人,可他做事,也全凭“公道”二字。   身材高大的男人,比赵漪高出许多,站在她面前,冷着脸却一脸凛然,烫成这样,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你替我挡了一剑。”常颢把匕首递给她,一字一句道:“你不开心,也可以刺回来 。”   见赵漪不说话,常颢又道:“或者,还有其它什么想做的,都可以。”   赵漪只觉得他很奇怪。   以往都是她追在他身后,说再多话做再多事都得不到搭理,她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他又来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不刺你。”赵漪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匕首,道:“救你是我自愿的事,你不用因此感到亏欠,也不用你回报什么。”   “何为心甘情愿?”常颢拿着匕首没动,眼眸一沉,盯着她问。   心甘情愿就是心甘情愿。   赵漪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道:“你喜欢我,所以心甘情愿。”   他说话时,赵漪正看着他,心里在想,五年前他那般俊朗风姿,五年后半点未变,光一张脸,盛却人间万里。   听到这话,她一惊,慌慌张张的收了目光。   虽说是心知肚明的事,可当着面直接说出来,还是脸皮子薄。   “那我也喜欢你,你嫁我吗?”常颢又问。   他喜欢她?   赵漪头一次听见这样的糊涂话。   “不嫁。”赵漪斩钉截铁的回答。   “怎么才嫁?”   “怎么都不嫁。”赵漪说完,想起什么,还解释道:“前段时间梁护还想向我爹提亲,他问我,我也不答应,我就是不想嫁人,反正不想。”   赵漪本来是想说,自己不嫁人,可常颢听了,眉头一皱,反问道:“梁护向你提亲?”   “他去治水患了,怎么向你提亲?”   “离开之前。”赵漪下意识答。   答完又觉得不对,嘀咕道:“这关你什么事。”   常颢道:“那我明日,也上门提亲。”   “你提了我也不会答应的。”赵漪垂眼,欲转身离开:“我答应了皇后娘娘要给她做面,我先走了。”   刚转身,常颢大跨一步上前,拦在了她前面。   赵漪停步不及,差点撞上他。   “赵漪,我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人是怎样的,但我做的事,全凭内心。”   常颢嗓音低沉,与平常训她时语气极像,可说着完全相反的话,挑的人心弦一动一动的。   “我想娶你。”   “以前我想嫁你时,做了很多傻事,你非但不理,也凶我拒绝我,现在你说一句要娶,我就该嫁吗?”   赵漪心里有结,又气着,根本不会理他的话。   再加上他突然的态度变化,她觉得,不过就是他知道她救了他一命。   救命之恩,很多人都会感动。   赵漪绕过他,快步的往前走。   怕他再追上,她甚至小跑了起来。   留下常颢在原地,脑海里回想她说的话,竟无法反驳。   他一身玄衣,衣袖处沾了茶水湿透,丝毫看不出来,浸在皮肤上,滚热的茶水也一点点变得冰凉。   手指弯着,微微动了动,第一次感觉到,心尖泛酸的难受,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   说好了要给傅瑜再做面,可被常颢一搅和,赵漪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在稚元殿住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厨房。   东西都备好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赵漪做的快了很多。   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做好了。   她端着碗在门口,正好采苓出来,拉住她,小声问:“娘娘一个人在?”   采苓点头。   赵漪笑了声,接着往里面走,脚步也轻快起来。   怕皇上在里面,会打扰他们。   “皇后娘娘。”赵漪进门,把碗放下,看向傅瑜,道:“我刚做的长寿面,快来尝尝。”   傅瑜刚梳完妆,听见声音,起身来了。   昨天她担心赵漪会再难过,可她一直看着还好。   傅瑜也不多问她常颢的事。   “下次你生辰,我也做给你吃。”傅瑜拿起筷子,还没吃,闻了香味,已经连连点头夸赞。   “那快到我生辰了。”赵漪道:“我的生辰日就在七夕的前两天。”   马上就十七岁了,赵漪这才渐渐的意识起来,自己年龄不算小了。   “我爹爹他前几日跟我说,梁护很不错,让我可以考虑考虑,其实我想了想,确实是不错的。”   人品好相貌好,才德兼备,而且真心喜欢他。   赵漪托腮,自我琢磨道:“他说他回来之后会再来提亲,梁护那么好的人,我再拒绝,也心有不安。”   她觉得,她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不能再任性。   “他临行前进宫了一趟,我见过他。”傅瑜道:“模样气质都好,阿睿也夸他,说他有才能。”   她尝了口面,细细品尝,夸她道:“厨艺进步了很多。”   比起她之前炖的汤,要好太多了。   “娘娘喜欢就好。”她夸她的厨艺,赵漪很高兴。   可高兴之后,落寞又袭上心头。   之前那么努力的学习厨艺,都是为了做给他吃,现在厨艺好多了,却不像之前那样斗志昂扬。   傅瑜吃了几口。   她知道赵漪早晨会做面,早膳都只用了一点,就为了留着肚子吃她的面。   肚子里还有大半的空档,她还能吃得下,可莫名就不太舒服,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气味,心里闷的难受。   傅瑜缓了缓,憋着气又吃了一口。   更不舒服了。   前几日段殊给她请脉的时候,说她身子尚好,药再喝两三个月,看着能停药了。   她自己感觉也很好,还期待着停药那一天。   喝了太多年的药了,要是以后能够不用再喝,她会很高兴。   “娘娘你不舒服吗?”赵漪马上发觉她神色不对。   “可能今天天气热,胸口闷闷的。”傅瑜秀眉微蹙,唤了采苓进来。   “去请一趟段大夫。”   .   元睿正琢磨着要想个法子,让他母妃能出冷宫。   当初朝中上下,请命要将白清如处以极刑,父皇力保,才只是下了冷宫。   如今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也没那么容易放人出冷宫。   可以去问问常颢。   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来,永洽却呈着个盒子,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这是刚刚冷宫那边送来的。”   永洽把盒子放下,边笑边道:“据说是白主子亲手做的,还特地嘱咐了,一定亲手交给您。”   元睿顿了下,拿过盒子来,打开。   里面放着几个木雕的玩具。   小鸟小猫什么的,模样栩栩如生,小巧精致。   都是元睿小时候玩的东西了。   小孩子都喜欢这些,白清如总是亲手给他做,每个月做一两个,渐渐的他宫里堆了有满满一盒。   各种模样的都有。   只是后来,都被母妃一把火烧了。   元睿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他央着母妃给他做一匹小马,因为看见四哥在玩,就想问问母妃,能不能做一个比他那个还好看的。   可母妃一言不发,直接点了把火,把之前的那一堆全都烧了。   烧的干干净净。   元睿哭的嗓子都哑了,边哭边喊,求着母妃不要烧他的东西。   可最后还是只留下了一堆灰烬。   那之后他难过了好久。   当时伤心难过的模样,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他不明白母妃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明明都是他心爱的东西,她却那么狠心,哪怕他哭的厉害,她也充耳不闻。   一一拿出上面的几个,便看见盒子最下面放着一匹小马。   元睿手指颤了下,拿起来,刚好他一个手掌那么大。   马儿的四条腿会动,奔腾的模样,潇洒灵动。   想起许多往事来,眼眶瞬间红了。   母妃烧了那些东西的时候,他是恨她的,那几晚连做噩梦,都是自己在梦里都哭得厉害。   元睿动了动这匹小马,拿在手里,还玩了一会儿。   十年了。   十年前心心念念的,现在终于到了他手上。   原先的那些恨,也被一扫而空。   “做这些要很久吧。”元睿低低说了一句,声音卡的略微沙哑。   看得出来,母妃想把当初烧了的那些都做回来。   可太多了,短时间内是做不好的。   光是做这些,肯定也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   “听说做了一晚上没睡。”永洽回答。   “给朕收起来。”元睿把小马放回去,道:“找个大一点的盒子,好好放着。”   元睿吩咐完,便往外走。   可想了想他又停下。   母妃既然一晚上没睡,那现在肯定在休息了,他还是晚一点再过去,不然打扰了她。 第57章   夜幕降临。   桌子上摆着半桌的金银首饰, 胭脂水粉,元睿挑了一圈,选了盒银色镂空雕枫叶的胭脂。   “这个颜色怎么样?”元睿挑眉, 问了永洽一句。   永洽看着为难, 摇摇头道:“奴才哪知道这个。”   这问他有什么用, 随便找个小宫女,也比他看得明白。   元睿也不再多说, 随手拿了银盒子起身, 握在手里, 往外头走。   永洽连忙跟上来, 拿了披风给他。   白天夜里温度相差大, 宫里更深露重,寒气重的很, 皇上纵使身子强健,永洽也担心他着凉。   “皇上您这是去哪?”永洽见他往外走,不像是要回寝宫。   “你不用跟着。”元睿吩咐道。   他声音轻快,抬头扫了一眼, 见天边月亮慢慢爬了上来,快步往前走。   午后同常颢谈了许久,他说明着的方法有点难,朝中那些老古董, 难对付的很,他要是放他母妃出冷宫,又得有番大做文章了。   可暗里的法子就简单多了。   偷梁换柱, 暗度陈仓,找个替身或者换个身份,只要仔细一点,做到□□无缝都不是不可以。   元睿琢磨着,他说的很有道理。   踏入宫门时撞见了端着水正往外走的老嬷嬷。   “师师呢?”元睿晓得她是冷宫里的老嬷嬷,他父皇留下来的人,说是管着杂事,实际上暗里照顾着他母妃。   “师师姑娘昨日便离开了。”老嬷嬷放下水桶,行礼道:“娘娘方才沐了浴,老奴正要将这些水换下。”   师师离开了?   这才几日,怎么就匆匆让师师离开,也没有和他说一声。   “好了,朕知道了。”元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正门就在前面不远,再走两步就到了,元睿脚步越发的快起来,边走边在想,母妃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沐浴?   哪怕过去很久了,他也记得,以前母妃喜欢在早晨沐浴,她说晚上太黑了,泡着澡也死气沉沉的,她不太喜欢。   猛然间他心头一震。   一道带着锯齿的尖儿从心上划过,一点点割过去,都连血带肉,疼的整个胸腔都撕扯了起来,元睿捂住心口,脚步也跟着停顿。   想要抬腿,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艰难。   眼前一片空白,快要喘不上气。   元睿咬着牙,忍着所有的疼痛,甚至腰都已经直不起来,还是一步一步往里面走。   到了门口,他推门进去。   房间里点了两根红烛。   红烛灯光摇曳,照的一片暗色,入眼模糊,看得一点都不明了。   房间窗户关的很好,红烛静静的燃着,入眼这房间里静谧一片,东西摆的也整整齐齐,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一点人的生气都不曾有。   床榻上帘子落下,床边落了两滴血。   元睿艰难的走到床榻边。   掀开帘子,满目刺眼的红,身下蔓延开来一大片的红色,浸湿了身下床榻。   一盒胭脂落下,盖子松开,鲜红的胭脂落在血泊当中。   白清如静静的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穿着一身红衣,收拾的整齐精致,发髻挽起,珠钗银簪,脸颊泛着浅浅红润,唇瓣上更是鲜红欲滴。   和他记忆中的娘亲一样漂亮。   元睿眼里泪水已经在转,他指尖轻触到她的鼻尖,眼里慌神的越发不可控制。   白清如两手相叠在腹部。   手上好像还有一张纸条。   元睿手在轻颤着,慢慢的伸过去,拿起那张纸条来。   纸条上也已经浸了血。   上面写着几个秀丽的小字:“吾儿,望安。”   .   傅瑜坐在窗边,坐了会儿,忍不住的往外看,又去瞧时辰。   已经戌时了。   “采苓。”傅瑜小声的唤道。   采苓正在门外候着,傅瑜一出声唤,她便进来了。   “娘娘可是饿了?”采苓询问道。   今日早晨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晚上用晚膳的时候说要等着皇上,结果皇上一直没回,派人去寻了一趟也没见着,傅瑜干脆就没用晚膳了。   “我口渴。”傅瑜想了想,问:“现在可热着有牛乳?”   “有的。”采苓点头,道:“娘娘您方才说闻着味道难受,奴婢怕您会再想喝,一直热着呢。”   “是想喝了。”傅瑜点点头,咽了咽口水,觉得嘴里没有什么味道。   在跟前的时候闻着难受,拿走了又想喝。   她口渴着,头一次不想喝水也不想喝茶。   没有味道,喝起来也不舒服。   “奴婢去给您端过来。”   “算了。”傅瑜摇摇头,道:“等下闻着味道不舒服,肯定又喝不下,懒得折腾了。”   采苓笑道:“段大夫说了,初期总有些不舒服,体虚乏力,胃口不好,都是正常的事,娘娘多开怀,时刻松着心情就是了。”   采苓把段殊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顿了顿她又道:“皇上若是知道了,肯定欢喜的找不着北。”   采苓这话也就敢当着傅瑜的面说,说完小声的偷笑,眼里闪的格外灵动。   傅瑜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她又往外面看。   天都已经黑的完全了,月亮慢慢的爬上来,都快照亮一大片了。   他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傅瑜盼的急切,人还坐在房间里,心思早已飘的老远。   “算了,你先出去吧。”傅瑜摆摆手,示意采苓出去。   “娘娘,晚上风大,把窗户关上吧。”采苓担忧,没忍住说了一句。   傅瑜摇摇头:“没事。”   既然如此,采苓只得退下。   傅瑜托着下巴,眼睛怔怔的看向窗外。   渐渐有些犯困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手抬起,轻轻捂住嘴巴,疲态明显。   窗外微风拂过,多少让人清醒了一点。   可傅瑜还是渐渐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傅瑜从睡梦中一点点清醒过来,抬了抬眼,一半的视线里,看见有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看这双鞋,应该是元睿。   阿睿回来了。   傅瑜心里一喜,放下正撑着脑袋的手,直起身子来,抬头看过去。   刚抬头,元睿就她面前蹲了下来,坐在软榻前的地上,缓缓的将头搭在了她腿上。   双腿只感觉一沉,明显是他身上的重量。   傅瑜看着,愣住了。   她低头看过去。   元睿侧脸疲惫,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可他模样却分明十分的狼狈,衣裳不仅皱皱巴巴脏的厉害,衣角似乎还有血。   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里掐着一道又一道的的血痕,染的整只手血迹斑驳,不知道是自己掐出来的,还是沾染上了其它什么。   这时掐着她的力气陡然一紧,身体一抽一抽的抖了起来。   腿上渐渐传来湿意。   是元睿在哭。   他原本还只是憋着声音哭,可越哭越忍不住,哭声渐渐传了出来,埋在她腿上,沉沉的像一块又一块石头滚地。   傅瑜有些慌。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她从来没有见他哭得这么厉害过。   以前他也流过眼泪,特别是受了委屈不高兴的时候,暗自难过着,就会红了眼眶,像个小孩子一样,不高兴,耍脾气。   傅瑜手被他抓着,也不敢动,看着他,张了张口,想问的话停在嘴边,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也快哭了。   他这么难受,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心底感受到他的心情,却是一点不差。   痛的心口快没有感觉。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不该那么莽撞。”元睿的声音传出来,嘶哑的几乎要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每一个字都低沉沉的,犹如千斤重。   “我以为,她不恨就好了。”   不恨就没有执念,没有执念,一切都能好好的,回到像以前那样。   可他只想到了那么一点,却没有多想一点,再多想一点。   她知道了真相之后,她不再恨,不再执着,不再陷于痛苦的往事之中,也不再……把他这个儿子当仇人。   可他却从来不曾去想,如果她把这些全部都放下了,她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活下去。   她得知自己错怪了父皇,她又怎么可能会再好好的,安心的活下去。   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呢,在经历了这些之后。   还有她之后说的话,做的事,那么多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全都在告诉他,她即将要发生些什么。   可他只想着那些好的,或者,只想着自认为好的。   其余的,他都没有看到。   或者说哪怕他今天能早那么一点点到。   “阿睿。”傅瑜声音在颤,轻唤了他一声。   “母妃,母妃她……”原本缓了一点的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元睿呢喃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唤着人。   今天上午,他还十分欣喜看着她给的玩具,那个时候他在想,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母妃怎么还把他看得那么幼稚,觉得他会喜欢那些。   他挑了很多礼物,都是他想送给母妃的礼物。   他还想告诉她,接她出冷宫,她可以继续住在宫里陪着他们,也可以出宫去,天大地大,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元睿缓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傅瑜,眸子里血红一片,缓缓的,声音在颤。   “我没有娘亲了,再也没有了。” 第58章   元睿睡着了。   他趴在傅瑜的怀里睡着了。   傅瑜怕动一下会惊醒了他, 自始至终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轻轻扯了一旁的毛毯过来,给他盖上。   她垂着眼, 眼里显而易见闪着泪光, 静静的看着他, 喉头滚动,也差点要哭了。   这两天他很高兴。   他好不容易心情能这么好, 现在这么难过, 心里肯定疼极了。   他睡着了后, 原先握着她手的力气松下, 傅瑜小心翼翼的抬起一些, 看到他手掌心里,被指甲抠出了一排血痕。   指尖上残留着血迹, 都已经干了。   傅瑜俯身,轻轻给他吹了吹。   窗外月亮当空,月华如水,照的这黑夜如同白昼一般, 窗户半开着,正好让月光洒落进来。   夜深时,风也静了下来。   .   清渡的春日格外明媚。   它的景色,美的分外不像话, 蜿蜒的小河潺潺穿过村镇,”春日绿草焕了新生,绿树生了新芽, 满目柔嫩摇曳的颜色。   学堂刚下了课,几名少年正在一起玩闹。   元睿向来是最闹腾的,他来这里没几天,俨然有称王称霸的架势,仗着自己有点武功,玩着闹着也欺负人。   他拿着笔随意在纸上画了几道,正把笔扔到一边,外头便有人在喊:“元睿,有人来找。”   元睿一听,眼睛就亮了。   他转头,果然看见傅瑜正在门口。   他一跃而起,朝着她跑过去,惊喜道:“阿姐,你来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学。”傅瑜往里看了眼,目光定在他的位置上,朝着走了过去。   书本落在了地上,桌上仅有的一张纸,也不知道画的什么乱七八糟。   元睿扑过去,赶紧一股脑的胡乱收了起来。   傅瑜无奈的摇头。   “早上还答应的好好的。”   “不是的,阿姐。”元睿委屈的辩驳道:“我觉得夫子讲的那些,都很简单,太浅显单薄了,没什么好学的。”   “胡说,刚刚上课的时候,夫子问你的问题,你就没答出来。”一旁的阿展拆穿他。   “我只是不想答 。”元睿直瞪了他两眼,恨不得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好了,我给你带了点心。”傅瑜知晓他一贯是怎样的性格,知道说了他也没用,就没再说。   她把手上的纸包打开,里面是精致的小点心,糯香味散开来,瞬间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姐姐你做的?”阿展咽了咽口水:“我能吃吗?”   “可以啊。”傅瑜点点头,道:“你想吃哪个自己拿。”   元睿刚要说不许,阿展已经飞快的拿了一个在手里。   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马上把整个都咽了进去。   “还能再吃一个吗?”阿展意犹未尽。   看见傅瑜点了头,阿展马上又拿了一个。   元睿一只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姐姐你做的糕点真好吃,比我阿娘做的还好吃。”阿展嘴甜,吃了傅瑜的点心,夸的更起劲。   “你们上课好好学,夫子说什么都听着,别总闹。”傅瑜忍不住嘱咐了两句,让元睿把点心收好,起身准备回去了。   元睿低着头,默默都应着。   傅瑜前脚才踏出了门,元睿猛然一拳,冲着阿展挥了过去。   阿展躲避不及,重重的摔在了墙壁上。   “不准你喊我阿姐。”元睿凶狠着,把所有剩下的糕点往自己桌子里收,气呼呼道:“也不准吃我阿姐做的东西。”   阿展一个文弱少年,哪里遭得住元睿这么打,浑身骨架都被打散了,可怜兮兮撑着地,也没站起来。   刚刚吃下去的糕点都还被打出来。   元睿还不解气,一把揪起地上的人,要再打,却猛然看见,傅瑜又走了回来。   两人目光相对,元睿动作顿住,眼珠子转了转,慌了。   拳头就停在阿展的鼻尖处。   元睿一手松开他,赶紧站了起来。   傅瑜脸色一冷,转身往外走。   元睿顾不上夫子进了门,跑出去追傅瑜。   “阿姐,我错了。”元睿开口认错,跟在傅瑜身边,连忙道:“我以后再也不打人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   傅瑜不喜欢他动手。   元睿就是怕她看到,才没有当时就动手,不然在阿展吃第一块的时候,就要打得他把东西吐出来了。   “我真的真的不动手了,我保证。”   说这么多好像没用。   元睿想了想,嘴巴嘟起,委屈巴巴的撒娇:“好吧,那你说要怎么罚我……一天不吃饭也可以,我能忍的,我不怕饿。”   “还一天不吃饭。”傅瑜睨了他一眼,拆穿道:“一顿不吃你就闹得上天了,一天你还不拆家啊。”   “我长身体啊。”元睿比了比自己的身高,骄傲的挺起了胸膛:“阿姐你看,我是不是又高了很多。”   又转移话题。   “让你好好学,是因为你再聪明,也不可能所有事都无师自通,夫子他之所以成为夫子,教导你们,那肯定有他值得让你们学习的地方。”   她一边说,他在旁边状似十分认真的点头。   好像都认真听着了一样。   傅瑜无奈的看着他,继续道:“还有啊,人家与你都是同窗,你动不动就揍人,那大家都不愿意喜欢你的。”   “我才不需要他们喜欢。”元睿冷着脸,不屑的哼了一声。   “阿姐喜欢我不就好了吗?”他说着,死皮赖脸凑上来,问道:“阿姐你说是不是?”   傅瑜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   他随手折了旁边的一枝花。   开得正漂亮的花儿,他拿着在傅瑜面前扬了扬,走路轻快的跳了起来:“阿姐,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不是自罚不吃了吗?”傅瑜回他。   “哦。”元睿反应过来点下头,顿了下,立马兴致的又问:“那明天早上吃什么?”   “你不是一天都不吃吗?那这一日三餐,得到明天晚上。”   “那也太久了吧。”元睿一跳,到傅瑜前面,拦住她的路,把花递到她跟前。   “阿姐可是我饿呀,饿多了会长不高的,不能不吃饭。”自己刚刚说的话,又开始耍无赖,耍的一点脸皮都不要。   “我们阿姐像这花一样漂亮,忍心看我长不高吗?”   元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今日还没下学,你又跑出来,夫子该被你气死了。”   “不上了,我要陪阿姐回家,那老头爱气就气他的去吧,才不管他。”   “回家要干活,没饭吃。”   “我很乖的,我帮阿姐干活啊。”   “你别闹我。”   “阿姐,我是真的很乖!”   .   春风里沾着雨水的湿润,从脸颊拂过,带起发丝微扬。   越来越模糊的场景和看不清的人脸,只有说话的声音,在脑子里回想的越来越清醒。   元睿醒来,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一片涩的厉害,隐隐传来一些血腥味。   眼睛也肿的难受。   在梦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都是存在在他记忆里,最开心最美好的那些。   美好到让人不愿意醒来。   现在是早晨。   元睿掀开被子起身,没看见傅瑜。   “现在是什么时辰?”元睿问旁边候着的宫女。   “已经过巳时了。”宫女答了,犹豫了下,又道:“皇上您睡了两日了。”   两日。   怪不得他觉得头晕得很。   正说着傅瑜回来了。   她一大早就去厨房熬汤了,估摸着元睿这时候会醒,端了汤碗过来。   “母妃怎么样了?”元睿睡得久,却没有睡糊涂,他记得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睡了这么长时间后,陡然间极度哀恸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说话看起来平静多了。   “我睡了这么久,她也睡了这么久,是吗?”   傅瑜不知道该怎么答。   白清如的尸首现在还在冷宫里,因为知道这对元睿很重要,她不敢动。   “我刚刚做梦,梦见了我们在清渡的时候。”   元睿看着傅瑜,道:“清渡很美,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有时候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反倒很好。”   因为失忆了,他在清渡的五年才能过得那般开心。   “我还梦见了很多,很多开心的时候。”   在很模糊的记忆里才有母妃。   “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楚……”   元睿淡淡说着,便往外走,道:“我再去看看她。”   “阿睿。”傅瑜拉住他,劝道:“先吃点东西,那边我去吧。”   再看只能伤心的更多罢了。   傅瑜拿起汤碗,正要递给他,却猛然觉得反胃,连忙放下碗,捂住胸口,打了几个干呕。   元睿赶紧给她拍了拍背,扶着她坐下,欲要唤御医过来。   “是我身上味道熏到你了?”元睿抬手闻了闻,自己隐约觉得有一股味道。   虽然身上衣裳换过了,但之前弄得那么脏,又两日未曾沐浴,有点味道也是难免的事情。   “不是。”傅瑜摇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吃喝汤。”她笑了笑,把汤往他面前推。   他现在的情绪,和他说什么都不好。   他其实也不饿,可不喝阿瑜不放心,于是他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我只去看一眼。”元睿声音依旧沙哑的厉害,道:“最后一眼。” 第59章   元睿下旨, 将白清如同先皇合葬。   白清如戴罪之身,朝中议论纷纷,多有上奏劝阻, 皆被元睿一一驳回。   他收拾她遗物的时候, 在柜子里看见许多他小时候的东西。   都收拾的整整齐齐, 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打扫着的。   元睿他失忆的时候, 看见别人有娘亲, 他不觉得有什么, 哪怕有时候真的有点失落, 他也会告诉自己, 他有阿姐,和他们比也不差。   可后来回了皇城, 渐渐的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心里难免落寞。   他这一生,有大多的世间都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会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对他如此厌恶。   他渴望亲情,也渴望被爱。   元睿坐在凉亭里,正翻看着一本书,是白清如生前常看的, 书上还留了许多她写下的笔记。   有些都干透了,有些油墨还新着,看得出来, 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太阳落山,夕阳昏黄,一阵风吹过,吹得书页“沙沙”直响。   元睿把书合上,拿在手里,起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听见前面园子里有人在说话。   听到“白主子”三个字,元睿下意识停了脚步。   那两名宫女,正凑在一块,说当年白清如是如何受宠。   先帝未曾立后,唯一一位差一点当了皇后的,就是白清如了。   她七年盛宠,先皇为她一人,空置后宫,可谓羡煞旁人。   两人说着,又提到昭王的母亲。   说昭王的母亲仪贵妃,同白清如有七分相似,白清如进了冷宫之后,先皇再未召过任何人侍寝,独独有一晚,临了仪贵妃。   正是那一晚便有了昭王殿下。   诞下皇子后,先皇封了她为贵妃,和白清如进冷宫前,一样的位分。   可先皇病逝前,仪贵妃暴毙而亡,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仪贵妃不到三十,正年轻着,身子也一向康健,连生昭王的时候都没有受太多苦,一刻钟婴儿便呱呱落地。   身子这样好的人,怎么也不像会突然暴毙。   她死因成迷,也未曾与先皇合葬。   如今白主子同先皇合葬,外头的人都在说,恐怕扰了先皇清净。   “朕说过什么,你们都听不懂是吗?”元睿声音阴沉,抬眼看过去,眸子里一片冰霜。   “妄议主子,斩。”   两名宫女吓得顿时瘫软在地。   她们只是随便说说,万万没想到就碰见了皇上。   皇上性子古怪,手段狠辣,刚登基那段时间,凡是不服新朝者,一律当斩,毫不手软。   短短几天,就立下了威严震慑,没人敢再说一句不当的话。   在他身边当差的宫女太监,说话做事,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帝王威严前,脑袋随时不保。   可自从立了后,皇上显然不像之前那般阴狠古怪,连同下人说话,都温和了许多。   这倒是让她们渐渐忘了,元睿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饶命。”两人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都止不住的抖,嘴里说着求饶的话,可一颗心早就被吓得不知到了何方。   脖颈处莫名凉意。   元睿这几日心情都很差,脸色阴沉着几乎没松缓过,垂眼看着手里的书,目光一点点的泛开阴寒,一直没说话。   “斩刑太仁慈了,是要试点别的吗?”   “腰斩?”   “还是凌迟?”   两人冷汗直冒,听着他的话已经如同刀子砍在了身上一般,再说不出一句来。   “皇上,终于找到您了。”永洽匆匆跑过来,满头大汗,也是找他找得很累了。   “娘娘担心您,特地让奴才来寻。”   从早晨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去冷宫找了也没找着,宫里就这么大,不晓得人去了哪里。   “把她们两个带下去,杖刑一百,若是还活着,就去守皇陵。”   元睿冷声吩咐。   这就算是强壮的男子,那杖刑一百也不一定能受得住,更何况是她们这样的姑娘。   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那守了皇陵,也是往死路上送了。   .   近些日子天热,厨房那边做了许多小的吃食,采苓琢磨着,给傅瑜端了一碗冰雪冷元子。   漂亮的琉璃碗,盛着雪白的冷元子,中间缀了几颗樱桃,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食指大动。   “太凉的吃着对娘娘身子不好,这个已经放了一会儿,没那么凉,娘娘吃着正好能解暑,又不伤身子。”   傅瑜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每日两服药,也都喝的十分勉强。   若不是这药不喝不行,她怕是连药也不愿意喝。   看出来傅瑜在忧心,采苓将琉璃碗放下,道:“永洽已经寻皇上去了,就在这宫里,皇上定然不会出事,娘娘你不必忧心。”   “我知道他不会出事。”傅瑜轻轻说了一句,眉头紧皱依旧未曾舒展。   元睿几月前失了父亲,现在又没了母亲,他心中的伤痛,旁人看得到,明白得了,却永远没办法真正体会。   她也是失了父母的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别人劝再多安慰再多都没有用。   只有自己慢慢的走出来。   自己走出来了,才能释怀。   傅瑜尝了一口冷元子,入口微凉,甜糯香软,确实不错。   要是再放些冰,凉上一些,夏日里,喝着解暑又解馋。   “你让厨房再备着一碗,多加些冰。”傅瑜想,待会儿拿来给阿睿吃。   “樱桃就不要放了,换成葡萄,阿睿喜欢葡萄些,糖也要多放,甜一点的好。”   “是,奴婢都记下了。”采苓笑着应下。   娘娘真是把皇上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这历朝历代,可没有哪对帝后,像这般恩爱了。   “段殊说我这是快两个月的胎象了,可我除了胃口差一点,也没什么其它的感觉。”   傅瑜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依旧是平坦一片,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段大夫不是说,到四个月的时候,就会有胎动了吗?”   采苓看着她的小腹,笑道:“到时候娘娘您的感觉就大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哐当”一声。   傅瑜惊了片刻,循声往外看去。   房门半开着,一抹白色衣角,元睿站在门口,似乎撞到了什么,却又顿在原地。   他眼底不知是惊愕还是喜悦,只是眸子里闪的光,异常的罕见不同,启了启唇,却没出声。   “阿睿。”傅瑜看见他,心里欢喜,站起身来,道:“你尝尝这冷元子?”   元睿看着她,顿了许久,才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到她面前,站定停下。   傅瑜端起碗,带着甜水勺了颗冷元子,轻晃了晃,要递到他嘴边去。   元睿刚刚才发过了火,面上阴冷沉沉,眉间还盛着怒气,高大的身形压在她面前,竟是让人莫名生惧。   可他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直直的看着。   双眸就这么睁着,流了两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阿、睿。”傅瑜被他吓到,手上动作顿住,第一反应是想,又出了什么事情。   元睿唇角微动,目光这时才闪了闪,俯身将傅瑜拦腰抱起。   走了两步,将她放下,在软榻上坐着。   “阿瑜,你有身孕了?”元睿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可字里行间,又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他刚刚在门口,听见她说的话,当即感觉脑袋被狠狠砸了一下,甚至连路都走不了。   傅瑜被他的反应吓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傻愣愣的应了声:“哦。”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同我说?”元睿激动的话都快说不清楚,沉沉的询问。   “前几日。”傅瑜小声回答:“我本来准备再过两日就和你说的。”   他现在这么伤心,心里肯定乱的一塌糊涂,傅瑜也不好多说些事,反而会让他更乱了。   虽然怀孕是一件高兴的事,她刚得知的时候,恨不得元睿也能立马就知道。   他肯定得高兴坏了。   但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谁都没有料到的。   元睿现在是高兴,他高兴的甚至有点昏了头。   虽然之前他想过很多次,可现在真正的在他眼前,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他和阿瑜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现在就在阿瑜的肚子里。   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阿瑜,对、对不起,我这两天是不是凶到你了,我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   元睿突然慌的不敢碰她,回想自己这两天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   他心情差到了这个地步,这两天脸色也一直不好,肯定说话的时候,有凶到她了。   “没有。”傅瑜摇摇头,弯唇轻笑,反而觉得他这个反应有点好笑。   “那段殊他说什么?一切都好吗?你的身子可有大碍?”   元睿又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问完也没等傅瑜回答,他顾自又道:“那看来暂时不能让段殊出宫了,得让他等到你生产完。”   说完他又否定。   “不行,你身子不好,生产完怕落病,起码也得再调理半年。”   照他这样说,段殊这辈子都别想离宫了。   傅瑜说:“段大夫说,我身子养的殷实了不少,生个孩子没问题的,只要顺其自然,多注意些,不会有事的。”   “那你现在好好休息。”元睿说着,问:“要睡会儿吗?”   傅瑜摇头:“天都没黑,我睡什么。”   “对,这个不能喝了。”元睿把那晚冷元子拿远了些。   “已经不凉了,可以喝的……吧。”傅瑜看了眼碗,才吃了两口还剩下大半,甜甜凉凉的味道,她实在喜欢。   元睿拿手探了下。   “还是凉的。”说着,他又来握她的手。   手指刚刚碰了琉璃碗,指尖微凉。   元睿握着,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脖颈处,要给她捂热乎了。   “阿睿,现在是七月。”   天气正热的滚烫的七月天。 第60章   坐了会儿, 傅瑜要去沐浴,元睿也非要陪着她。   “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傅瑜和他说理说不通,只能转移话题:“我看今天光是常颢都来找你两次了。”   “他爱找不找。”元睿冷哼了一声, 才不在意。   反正现在急着找他的, 都不会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还不如不知道呢。   “阿瑜, 我高兴。”现在的元睿笑着,活像个傻憨憨。   他弯着唇角, 道:“高兴的不得了。”   他这几天都在想, 这世上和自己有着最亲血缘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他心里难过, 难过的不得了。   现在得知傅瑜怀孕, 他原先的难过虽然还在,可这铺天盖地的喜悦, 早已将那些心情都掩盖了下去。   他是想哭。   可这些天哭得多了,眼泪都流没了。   傅瑜往里走,他又要跟着。   后头还有好几个宫女,傅瑜不好意思, 只得小声道:“你去忙,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不要。”元睿执拗的拒绝。   他看着她,一脸委屈。   傅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不要闹。”   “我闹什么闹, 我最正经了。”元睿见她不动,拉着她往净室走,边走边道:“你现在怀着身孕, 我怎么可能做什么。”   说完,他转头看向她,低低的坏笑了一声:“还是你其实希望我做点什么?”   傅瑜才没这么想。   可她没来得及回答,元睿又说道:“阿瑜乖,现在不可以。”   算了,傅瑜也不和他说什么了。   他现在高兴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总比之前那样闷闷不乐的样子要好。   直到现在,傅瑜沐浴的时候也从没让人伺候过,元睿伺候的这么周到,她实在不习惯。   于是只能默默和他说其它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得让人去元瑾那小子那传一句,让他以后都不准过来。”   元睿站在傅瑜身后,将她一头秀发挽在手里,用布巾轻轻的给她擦干。   “他做事莽莽撞撞,省的冲撞到你肚子里的宝宝。”   “你不要乱说,元瑾他最近可乖了,你不在的时候,他连着几天过来,向我打听你怎么样了。”   傅瑜说着,拉开前面的抽屉,拿了几个小玩意出来,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他说,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非要送给你,悄悄的和我说,让你不要不高兴了。”   “他说,他母妃去世的时候,他也很难过,可母妃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所以就算再难过,他也让难过都快点过去。”   “现在好好的活着,比追忆痛苦,沉浸痛苦更重要。”   看不出这小子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呢。   元瑾他虽然小,可脑子聪明,心思也敏感,怕元睿会不想看到他,还是托傅瑜转交的。   虽然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元睿得了不见得会高兴——   可这是现在的元瑾,能想到最好的安慰他的办法了。   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他。   他一个小孩子,才多大啊,母妃刚去世不久,原先熟悉的哥哥姐姐们也都一个个离去,他和元睿一样,又何尝不想得到亲情呢。   元睿看着桌上那些,愣了一下,眸子里有所触动。   元瑾为什么会出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因为他的母妃,和白清如长得相像。   否则绝不会有今日的他。   元瑾大概也知道一点这其中的事,才会在这个时候,不敢见元睿。   “那……准他来吧。”元睿垂了垂眼,神色略微的不太自然,别扭的说道:“他要是闹了,立马把他扔出去。”   “那这些呢?”傅瑜指着桌上那些,问道:“你要不要收着?”   “明早吩咐人给他送回去。”   “全是他的心意。”傅瑜说:“你要是送回去了,他误会你生他气怎么办?”   “我才不跟小屁孩生气。”元睿顿了顿,还是道:“送回去。”   等这小屁孩以后反应过来了,说不定还说他抢他东西玩。   “阿瑜,你现在可累?累的话就先休息。”   傅瑜点点头,应道:“好。”   她现在其实不困,也不想睡觉。   可她要是不答应元睿,他就在这一直守着她,也不去做其它的事,到时候过后几天,又有的忙。   他将被子给她盖上,细心的哄着她。   直到傅瑜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他才念念不舍的起身。   .   马上红衣女子,骑装潇洒,手握着缰绳,飞奔而过。   后头跟了好些的人,同样骑着马,却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   越到城外路也越窄了起来。   赵漪速度丝毫不减。   今日梁护梁大人回皇城,赵大将军说,让赵漪替他出城来接梁护。   赵漪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这些天父亲有意无意的,同她说了许多,她也明白父亲的意思。   她自己认真想过了,如果说要为自己找一个归属,那梁护很合适。   至少和他相处的时候,她觉得很舒服。   即使没有感情,那多相处相处,说不定就有了呢。   而且就算不为此,他治水患回来,也是大英雄,赵漪去接他,是应该的事。   赵漪一骑上马就控制不住自己,心情跟着马蹄一起奔跑了起来,这样酣畅淋漓的爽快,真是许久都没有了。   跑了一段路才发现后面人都没跟上。   于是她停下,翻身下马,拿了挂在马身上的一壶水,仰头,大口大口的喝着。   正咽了两口,突然眼前几道人影闪过,赵漪马上反应过来,手上水壶一收,手已经握上了腰间长剑。   前面似乎是有两人在打斗,其中一人穿着浅蓝色衣裳,身形看着,好像有些熟悉。   打斗的挺激烈的。   赵漪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两步。   这两人身形闪的太快,她也看不清楚,只是一招一式来往之间都异常凶猛,她觉得奇怪,不免凝神多看了会儿。   不关她的事,她还是快离开的好。   赵漪这么想着,正退后一步,那黑影突然就落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开,一双血糊糊的手拽住了她。   “搭把手。”男人沉沉的出声,声音嘶哑,却是赵漪十分熟悉。   她顺着那双血淋淋的手看过去,只见他一身浅色衣裳上,蔓延开来大片的血迹,一眼看到,令人心中生怖,不由心惊的厉害。   这是常颢。   他头发乱的厉害,脸上也沾有血迹,纵使如此狼狈,可他面容坚毅,疼的眉头紧皱,不失半分原有俊朗。   赵漪看他这样子,一下吓到了,一时间来不及想,他为什么会在这,又发生了什么。   更加不会去想,常颢要是真的遇了刺,怎么就他一个人,对方也就一个人。   打架还打得有点草率了。   赵漪太慌了,一时间这些通通都没有想到。   “你先别动。”赵漪一手被他拽住,怕自己动的厉害会伤到他,便用另一只手拔了剑出来。   一剑护在两人身前。   她瞬间警惕起来,抬眼往前看去,却没看到有另外的人。   刚刚那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还是他埋伏在了哪里?   “他被我刺了一剑,滚下山坡了。”常颢声音虚弱,似乎是在撑着最后的力气讲话,身子往前倾了倾,离赵漪又更近了。   “是什么人要刺杀你,上次那拨吗?”   赵漪回想着,马上又摇头:“不对啊,鹰卫回禀,那拨人的老巢都被掀了,不可能是他们……”   鹰卫一出,绝无活口。   “我的仇家多。”常颢忍着痛,喘气声粗重不少,这一句话,沉沉落在赵漪的耳边。   热气扑上她的耳廓。   赵漪一惊,这下陡然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已经伏在了她身上。   从没和他这么亲近过,赵漪又怕又乱,正要挣脱开,常颢眼睛一闭,人却晕了过去。   他身子往下倒,赵漪反手一撑,这才勉强的把他扶住。   鼻尖萦绕着满满的血腥味。   “国公爷?”   “常颢?”   赵漪怎么唤他都没有反应。   他浑身是血,血腥味这么重,伤的好像比上次还要厉害。   她又不敢动的太厉害。   赵漪此时只想着救命要紧。   她使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要扶常颢上马,可一个晕倒了的大男人,倒在她身上如同一面铁墙,赵漪根本扶不动。   这时候后面渐渐响起了马蹄声。   “小姐。”   小姐骑术好,他们拼了劲都跟不上,这下急的半条命都快没有了。   “过来帮忙。”赵漪招呼了一声,急道:“现在马上回府。”   “小姐,可是梁大人就快到了。”有人提醒她。   这面前是什么情况,谁也看不明白,他们只知道,出来这一趟,接梁大人才是正事。   赵漪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梁护不梁护的。   常颢他这恐怖样子,也不知道伤在了哪里,会不会伤及性命,在人的性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都得往后靠。   “我说回去!”赵漪喝了一声。   底下瞬间没人敢说话了。   赵漪把常颢扶到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他前面,拿了根布带,将两人绑住,好让他坐稳。   常颢的头顺势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赵漪一拉缰绳,马蹄踏起,又飞快的往回跑。 第61章   赵漪带常颢回的国公府。   他府里有医术超群的大夫, 再加上府邸距离郊外更近,能更迅速也方便。   大夫看过了,说身上都是外伤, 流血过多导致昏迷, 所幸没有伤到要害。   所以也就是说, 他这一身的血,一身的伤, 看起来如此可怕, 可其实只能算……轻伤?   赵漪一时间觉得奇怪, 可也没有多想, 忙着给他喂药包扎, 看到这么多血,打心底里觉得他伤的很重。   大夫给的伤药都快不够用了, 他手臂上还有几道小伤口,赵漪起身,正准备唤人,一只手突然将她拉住。   “你动什么?”赵漪吓了一跳, 马上停下动作,惊道:“你身上还在流血,不能乱动。”   常颢脸色惨白,血色全部褪去, 拉着她的手却格外有力气,看着赵漪,顿了许久, 才微微皱眉,沉沉道:“好像是有点儿疼。”   这哪里是有点疼,赵漪上次被刺了一剑,疼的死去活来,哭都哭了好几次,他身上这么多伤,不得疼疯了。   “所以你不要动啊。”赵漪急死了,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眼看着又渗出血来了。   “你去哪?”常颢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盯着她,一动不动。   “药都上完了。”赵漪看了眼旁边的空瓶子,说道:“我再去拿瓶来。”   他身上的伤已经多到一瓶药都不够了吗?   常颢想,他怎么不记得。   “我身上不是都包扎好了吗?”常颢盯着她,手握的更紧了。   “还有这里,这里。”赵漪很认真的指着他手背上的小伤口,看样子,那像是被擦伤的。   或者是被树叶划了道小口子。   跟他身上其它的伤比起来,不值一提。   放在以前,常颢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小伤。   不用怎么管,过两天自己结了痂就好了。   常颢眼里黑沉沉的,眼眸缓缓转动,不舍得放手,却还是慢慢把手松开了。   赵漪拿了药,很快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抬起他的手掌,搭在自己膝盖上,俯身低头,仔细的给他上药。   这些都是小伤口,但赵漪还是特别仔细,咬着牙一点点的,怕力气大了疼到他。   护着他,让他不疼,希望他开心,已经成为了赵漪这么多年来,下意识去做的事情了。   他受伤了,她脑子里就只有他的伤,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一概抛诸脑后。   “我也陪着我爹出过征打过仗,但都是小场面她才会让我去,而且有鹰卫护着,我其实从来没受过伤。”   上好了药之后,赵漪开始给他包扎,一边包扎一边又在慢慢顾自说话。   “上次那一剑,还是唯一一次伤了,受伤真的很疼,我头一天晚上,吃了止疼的药都没用,第二天早上起来,枕头都湿透了。”   是被她哭湿了。   喝了药强行让自己睡下,可睡梦中也疼,疼的一晚上都在哭。   她是真觉得常颢这伤触目惊心,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都没办法去想他现在究竟有多疼。   说到一半,赵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她低头,目光默默垂下,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正好最后一道也包扎好了。   她松开手,正要起身。   常颢手上力气一重,拽住她的手,直接把人拉了下来。   赵漪只觉得身子一沉,惊愕中反应过来,却是近在咫尺他的脸庞。   她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   赵漪一颗心狂跳起来,正惊慌失措中,她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骗我?”他刚刚拉她那么有力气……   常颢没说话,可赵漪却看着,他身上那些包好的伤口,又开始不停的往外渗血。   瞬间染红了一大片。   赵漪吓得心也跳得更快,慌慌张张的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却开始飞速的运转。   常颢经历过一次行刺,他之后应当会更加小心谨慎,断不可能一个人去外郊。   而且对方也只有一个人。   那个地方,就算树木多了些,也没见到有山坡,人能滚去哪。   这些她在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竟然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想到这里,赵漪顿时有些生气。   敢情她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连这样摆在表面上的事情她都没有看出来。   她要起身,常颢却不放手。   他伤口依旧在流血。   “我不骗你,怎么见到你。”常颢见她知道了,也没有隐瞒。   “你之前为了我受伤,我想也该尝尝你的疼,其实……我只是……”   常颢看着她,脸色不大高兴,闷闷道:“不想你去见梁护。”   今天梁护回来,她代替赵将军去接人,常颢得知这消息时,差点把手里的剑都折断了。   他荐梁护为良臣时,无半点私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竟真怀了想将他下大狱的心思。   他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自己能怎么做。   于是就想到了苦肉计这一招。   他既然伤过她,那如今的唯一就是先把自己伤回来,不管她原不原谅,总归得有一点点解气吧。   而且他想,他受了伤倒在她面前,她就不会再有机会去见梁护了。   也果然被他猜对了。   伤都是真的,一点不作假。   他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你耍我骗我,还一副理直气壮有理的样子。”   赵漪很想凶人,可看着他身上那些血,她就凶不起来:“有本事哪一天你也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污蔑你一次,骂的你狗血淋头,再向世人承认,你就是个——”   赵漪张了张口,许久才憋出一个词来:“混蛋!”   原来她一直在意的是这个。   常颢动了动唇,想说其它的,最终却还是没有说。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   好什么好!   赵漪就乱说的,也不真指望什么,毕竟他是国公爷,两朝重臣,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年。   只是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赵漪留下句话,便站起身来。   “你去哪?”常颢目光一紧,问道:“接梁护?”   接什么梁护啊。   她都忘了还要接梁护了,反倒是他惦记着死死的。   她现在沾一身的血,脏成这样,那肯定是先回家。   “不关你的事。”   .   宫外传来消息,国公爷重伤,向皇上告假。   元睿询问了番事情的始末。   一听到半路遇上赵漪这一段,他也知道的□□不离十了。   上次常颢在赵漪那碰了钉子,元睿就给他出主意,说他要想得到些原谅,那也要做出实质性的举动。   元睿指的这个实质性的举动,是指尽力的对她好,让她感动,好一点点还报回去他以前做的孽。   可没想到常颢直接把自己砍了几刀。   果然是他的作风。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只要能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元睿和傅瑜说了这件事,说完之后,他评论道:“常颢这事做的不够好,伤都伤了,应该再绝一点,直接只给自己留一口气。”   “这人要是快死了,他说什么话赵漪也都听了。”   “之前做过什么,说不定也都能不计较了。”   元睿说着,真后悔了。   常颢现在显然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他当时就应该说的更狠一点。   毕竟当初他在他府里的时候,可是没少受他的折磨。   和他一起练武,更加被打的厉害。   最严重的那一次,在床上躺了三天没能起来,背上全是伤,都只能趴着。   这些气元睿也想报回去。   可他当真是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从眼前溜走了。   说完突觉不对。   他放下手中的书,往傅瑜身边移了移,弯下腰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柔声道:“宝宝,爹爹刚刚说的都是玩笑话,你不要听。”   打打杀杀的,让小孩子听到太不好了。   “他还听不到。”傅瑜无奈,觉得他更像一个孩子,这几天说话都越来越幼稚了。   她都感觉不到孩子,想想也知道,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   “我看书上说,孩子在肚子里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应该和他多说说话,他就算不懂,也都能感受到的。”   元睿暗笑了一声,接着十分温柔的说道:“感受到我这个爹有多爱他。”   “你看的什么书?”傅瑜听他说这长篇大论,不免好奇的问了一句。   “就这个。”元睿笑着,把手上的书合上,露出一方淡蓝色的封面。   接着他把书案上头几张折子拿开,露出下面,还有好几本差不多的书。   层层的叠在了一起。   “我特地问段殊要的。”元睿解释道。   元睿第一次要做父亲,心里高兴,也很忐忑,他怕自己会做不好,于是才找了这些书来看。   这些书上写了胎儿的生长,详细的记载了在不同的月份他会生长到什么样,还有孕妇的变化,和应该注意的。   总之可多了。   傅瑜略微惊讶,翻了翻他这些书,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些天一直在看这个?”   她看他看得那么认真,只当他是政务繁忙,万万没想到,他在自己琢磨这些。   “我现在看到怀孕第三个月了。”元睿点点头,道:“阿瑜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可以照顾好你。”   “你只要舒心的休息就是了。”   其余的全部交给他。   他一直觉得,傅瑜心里肯定还是觉得他年纪小,所以常说他幼稚,其实不是,只是在她面前,他更愿意撒娇。   但他也要打消她的这种想法。   哪怕只有他,也可以照顾好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会好好的护着他们。   这些都是上天给他,最好的恩赐。 第62章   七月初三是太皇太后生辰。   徐婵宁多日未曾进宫, 自从赐婚一事后,她一直在家养病,今日她姑奶奶寿辰, 她也不得不来。   瞧着脸色还行, 比之前确实是瘦了一些。   这一路遇着熟悉的人, 多向她道一句恭喜,虽有真心祝贺的, 可大多数怀的看笑话的心思。   徐婵宁她可是整个皇城最尊贵的世家女, 想当初赐婚于静王时, 何其风光, 所有人都在讨论, 她会不会是下一个皇后。   可静王出事,她上赶着退了婚, 硬生生将自己置身事外,如今不到半年又订了婚,对方还是个武夫出身的小统领。   她徐婵宁多骄傲啊,这些日子称病不出门, 怕就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吧。   徐婵宁今日打扮的中规中矩,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也友好的回过去。   “阿宁。”赵漪唤了一声,从后面追上来, 神采飞扬。   “上次见你也是在太皇太后这,一晃三个月都过去了。”   赵漪笑道:“三个月不见,你瘦了许多。”   赵漪同徐婵宁性子相差极大, 可同为世家女,多少时候见一见,说一说话,算是熟识。   “人病着,不就瘦了。”徐婵宁淡淡回答。   “也是。”赵漪应和的点头,道:“我前段时间也病了,瘦了不少,可这几天多吃了些,肉又都长回来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眼徐婵宁,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病了吗?”   徐婵宁闻言,愣了一下。   赵漪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说:“被人陷害,说我给皇后下毒。”   “阿宁你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清不清楚近些日子发生的事,但我想那罗霄,你肯定认识。”   “罗霄?”徐婵宁微微垂眼,脚步顿住,问:“罗霄怎么了?”   “他毒害皇后,被处决了。”   赵漪看着徐婵宁的反应。   她也看不出来她是知道这件事还是不知道,或者说和她有没有关系。   “赵小姐。”前面宫女迎面走来,朝着两人行了礼,便对赵漪道:“皇后娘娘请您先过去一趟 。”   “好。”赵漪点头应下,随着宫女走了。   赵漪目光渐渐沉下,又何尝听不出,赵漪刚刚的话,是在试探她。   她养在府里这段时间,是真的养在了府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唯一有一次崔琅来找她,像是要说什么,但两人不欢而散,他的话也没说成。   罗霄被处决了……   罗霄对元洵如此忠心,当初宫变之时,他便来找过她。   他说,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全力支持,只要能救静王。   甘愿赴死。   徐婵宁捂着胸口,心惊跳了两下,越发觉得不对。   她做过什么,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罗霄不动声响替她顶了罪……   徐婵宁后背一阵发凉,回过头去,看见崔琅就站在亭子后面,距她不甚远的地方。   他眸光沉沉,盯着她,一动不动。   像一只等待捕猎的野兽。   徐婵宁吓得脸都白了。   崔琅这样的人,她从来看不上眼,可现在自己同他有了关系,还有了婚约,她再不愿意,也一切都板上钉钉了。   她以往都看不起他,可现在莫名的惧怕,他一出现,她忍不住的发抖,脸上血色尽失。   就比如现在。   她甚至要站不稳了。   周围渐渐来了人,旁边丫鬟扶住她,小声道:“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先进去。”徐婵宁没回答,只是不敢再往后面看,让丫鬟扶着,才勉强走稳了路。   .   太皇太后一向好清净,宴会开始前,也都拜会过她了,便让念姑带着众人去院子里喝点茶或者冷饮什么的。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院子里一道长廊,树木花草也多,绿荫下反倒比屋子里要凉爽。   几位小姐凑在一起,热衷说着新鲜事。   今日没见到皇后娘娘,说是皇上担心皇后身子,不让她过来。   这也太紧着一些了。   别说后宫就这么一位,也从来没见能嚣张到这个地步,一句身子不好,连太皇太后的面子也不给。   但太皇太后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反应。   她们自然也不敢多谈论皇上皇后之时,随口说了几句,点到为止。   此时赵漪正在长廊边荡秋千。   前段时间太皇太后特地让人坐的这个秋千,说是给元瑾玩。   但元瑾觉得这是女孩子玩的东西,玩过一次之后,就不肯再碰了。   太皇太后刚刚才让人来传了话,说他们想玩就玩,玩得尽兴才好。   其它的世家小姐们可不像赵漪这般不拘小节,一个个最为看重仪态。   全都只坐着喝茶,或者旁边走走,赏赏花什么的。   所以就赵漪一个人踩在秋千上,随着来回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红色的衣裙随风扬起,亮眼的不得了。   “听说前几日国公爷受伤,赵漪贴身照顾他,两人甚至同卧一寝。”   紫衣女子看了那边的赵漪一眼,不由说起自己正听到的八卦。   一边看着赵漪玩得开心,又不由的胆战心惊。   她胆子小,向来不敢玩这个,特别是踩在那秋千上,一荡快有屋顶高了,实在吓人。   “赵漪喜欢国公爷,谁不知道,她追着他那么多年了,国公爷何曾搭理过她。”   另一名粉衣女子倒了杯水,马上反驳了她的话:“还同卧一寝,简直荒唐。”   不知哪句话戳到了她气头上,她突然扬高了声音:“这要是真的,我把这杯子都吃下去。”   紫衣女子眉头微皱,也觉得疑惑:“这事突然就传开了,一句句说的都跟真的似的,我也是听说罢了。”   国公爷这样的性格,她们当中,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有人爱慕过他,毕竟生了这样一副俊朗的相貌。   可后来渐渐明白了,不会再有人敢对他存任何异念。   他为人冷心冷血,将来哪一日成了亲,稍不如他意,也是个会将自己妻子亲手送上断头台的人。   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把任何人放在心里。   还是只远远的看着就好了。   正说着话,旁边传来一声惊呼,转头去看,只见那道红影飞快的闪过——   赵漪脚滑,从秋千上摔了一下。   还正是荡到最高处,手也没抓稳的时候。   在场几人吓得都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这场景,面面相觑,想帮忙也没有办法,刹那之间,想着这下完了。   黑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飞快闪过,带起一阵风。   赵漪被他接住,一手抱在怀里,借了旁边木桩的力,才避免了一下落到地上的冲劲。   众人松了口气。   幸好没出事。   却等他们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黑影,竟然是……国公爷。   他紧紧把赵漪抱在怀里,自己手臂被树枝划到,一道颇为明显的伤口。   顾不得自己的伤,他整个视线都在赵漪身上,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紧张道:“有没有受伤?”   赵漪其实还好。   除开刚刚摔下来惊了那么一下,后面就已经做好了摔到地上的准备。   反正这是青草地,摔个屁股墩着地,应该也不会很疼。   他这突然出现才吓到她了好不好。   可没等赵漪回答,常颢已经抱起她要离开。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赵漪动了两下,要挣脱开他的手。   常颢丝毫不为所动,脸色沉沉,大步的往前走。   路过亭前,他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   目光缓缓移向那名粉衣女子,冷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粉衣女子惊滞住,手上拿着杯子,正送到嘴边顿住了,脑子里拼命的回忆,也回忆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她是说什么得罪了国公爷,国公爷要把她送上断头台吗?   “你刚刚说,我和她同卧一寝?”常颢问话,依旧像个活阎王。   “没有没有。”粉衣女子立马摇头,连连否认:“国公为人刚正,不会和任何人同卧一寝。”   她吓得都冒汗了。   脑子还在努力搜刮更多解释的话来,常颢却点点头,承认道:“说的没错。”   不止在场众人,连赵漪都惊了。   什么没错,那天她上了药就离开了,其余什么都没干,全程不到半个时辰。   而且那还是大白天,卧什么卧。   “我为人并不刚正,就是个混蛋,做的都是混账事。”   顿了顿,他看向她,很认真的接着道:“你要是有什么想骂的,都可以骂。”   国公爷这是疯了吗?   他这是说真的还是在说反话呢?可他一张脸依旧板的跟阎王似的,不像开玩笑。   可谁敢骂他……   除了皇上,可没人敢骂。   “常颢你疯了!”赵漪挣脱不来,只能盯着他,恨恨的咬牙。   这不是她那天在气头上说的话嘛,随口说了让她也污蔑他什么的,还骂他混蛋。   可他这样说,明显就不是在污蔑他,而是败的她的名声。   闺中清誉,得被败的干干净净。   “这不是你说的吗?”常颢低头,低声反问赵漪。   “不骂算了。”等了会儿,没人开口,他淡淡说了一句,大步往前。   任凭赵漪使再大的劲,动的再厉害,他稳稳的抱着,把整个人收在怀里,岿然不动。 第63章   外面闹得厉害, 殿里面徐婵宁陪着太皇太后,泡一壶清茶,正是雅静。   太皇太后出声问:“今日怎么不和崔琅一起过来?”   听见这名字, 徐婵宁下意识抖了一下, 低下头敛了目光, 小声答:“他……许是当班。”   “哀家前几日才知会过,嘱他今日休息。”太皇太后看向徐婵宁, 目光探究的令人发慌。   徐婵宁回不上话。   她不想提崔琅的事, 更不想去了解, 可今日太皇太后却总是有意提起, 徐婵宁心里莫名的慌。   “你们都下去吧。”沉默许久, 太皇太后突然屏退了身边的宫人。   徐婵宁捏紧了裙子。   “我们徐家的女儿,自出生承受的便比别人多, 到你这里,尤其如此。”   太皇太后眼里满是怜惜:“旁人家的女子,只为修得琴棋书画,而你习兵法, 学策论,朝中众臣,论其智勇谋略,大半都不敌你。”   元洵兵败之后, 她退婚称病,旁的人不知道,太皇太后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以退为进, 是为了保全自己,只有将自己撇的干净,将来才有更多救元洵的机会。   称病的那一个月里,她联系了不少元洵以往的门客,还有忠于他之人,以及一切能为她所用者。   包括……崔琅。   “崔琅来找过哀家,他以命相担,说他无论以后还是今后,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他会好好待你。”   太皇太后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看人一向很准,崔琅说的是真心话,她知道。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答应了二人的婚事。   “你若是嫌他如今职位太低,那过些日子,哀家寻个机会,将他升一升官。”   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何。   只能尽量的挽回,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我……”徐婵宁始终低着头,溢出一个字,又没话了。   “哀家以前不说,是觉得你能看明白,但现在到这个地步了,你难道觉得,还有推翻再来的可能?”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说到这里,已经着急了。   她一直盼着徐婵宁能够自己想明白。   “我知道。”徐婵宁默默出声。   她知道不可能。   可难道因为不可能,就一点努力就不去做吗,她不求别的,只求元洵可以好好活着。   让她的元洵哥哥活着。   他被关在那鬼地方已经半年,她没法想象,这半年时间里他受了多少苦,只要一想,心里跟千万根针扎了一样疼。   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罢了,你自己心里的结,也只有你自己能理明白。”   太皇太后说这些,不过适当的提点。   让她适可而止。   有她护着,才能保她如今安稳,但她若再做的多一些,便是她想保也保不了了。   “有空还是去见见崔琅。”   “你们快成亲了,多见见,才能培养感情。”   .   元睿近日书看得差不多了。   他前两天还找了宫里几个有接生经验的嬷嬷,同他们讨论生产的问题。   讨论的有板有眼。   比如他现在钻研的这个胎位。   生产之时,头朝下才是正位,好生一些,若是横位,就会造成难产。   然后元睿就在想,这头位和臀位都是竖着的,为什么头朝下就比臀朝下要好?   于是就为了这个,特地去问了接生嬷嬷。   嬷嬷们都是又惊又慌。   她们间几个上了年纪的,在这宫里都待了几十年,历经了三朝帝王,给无数主子接生过。   但从来没见过哪个帝王,来同她们询问这个问题。   差点以为皇上要学着亲自给娘娘接生。   于是诚惶诚恐的回答了。   元睿端了盆热水过来,蹲在傅瑜脚边,脱了鞋,握着她的双脚放入水中。   “阿瑜,你知道为什么头位比臀位要好?”   “为什么?”傅瑜问。   元睿挺得意:“因为胎儿头骨坚硬,会撑开产道,后面自然好生。”   傅瑜其实不太想和他讨论这个。   光是听他这么说,她就已经觉得很疼了。   “阿瑜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元睿动作轻柔,给她轻轻按摩着脚背,是专门去水肿的手法。   “疼的时候,尽管咬我。”   “你之前疼的时候,咬起我来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元睿又在说不正经的话了。   揉了会儿,盆里的水也渐渐便温了,元睿拿布巾给她擦干了脚,将双脚放到被窝里捂着。   “我试试看能不能摸明白。”元睿伸手,就放在了傅瑜的小腹处。   他还想摸出个正经胎位来。   “你别乱来。”傅瑜轻拍了下他的手,蹙眉道:“还小呢,能摸到什么。”   元睿不听她的,手放着没动。   突然间他目光顿了一下,凝在某一处,一动不动。   傅瑜被他吓到,抬眼看了看他,试探着询问:“怎么了?”   “别动。”元睿声音紧了下。   傅瑜马上不动了。   她转了转眼,抿着嘴角,神色慌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怕自己乱动出事,乖乖听元睿的话,一动不动。   “他是不是动了?”许久,元睿抬眼,眸子亮亮的,十分惊喜问了一句。   傅瑜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被他吓得不敢动,身子僵的厉害,哪里知道肚子里这个有没有动。   “来,你摸。”元睿握住傅瑜的手,带着一起放在她小腹处,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轻轻道:“真的在动,很小很小的动。”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傅瑜感受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很小很小。   不仔细的话甚至察觉不出来。   屏住呼吸,再仔细一点,似乎是真的在里面踢她肚子。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怀了孕,可傅瑜一直没有太大的实感,除开食欲差了一点,肚子也只比之前大了那么一点点。   她情绪跟着元睿一起,也激动了起来。   “夫君。”傅瑜突然唤了一声,笑得像个小孩子,惊喜道:“他在踢我肚子。”   元睿怔了一下。   傅瑜第一次这样正经的唤他,他一时觉得不太真实。   “你哄哄他,他会乖一点吗?”傅瑜比元睿还更觉得新奇,好奇的询问元睿。   他这段时间看了这么多书,比傅瑜这个真正在怀着孕的了解的还要多,傅瑜下意识就问他了。   她惊喜了一会儿,没听见元睿回答,便抬头去看。言言   刚抬头,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霸道掠夺的气息,越来越绵延久长,逼的她往后面墙壁一退再退,直到人被压着躺了下来。   元睿手握着紧了紧,稍微离开了些,又轻轻亲了下她的鼻子。   “我哄着你,你乖一点,他不就乖了。”   元睿说着,蹭了蹭她的脸,柔声道:“阿瑜乖。”   傅瑜眼尾泛红,是温温柔柔的害羞红了。   “你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对不对?”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在想,肚子里现在有着他们两个的孩子,像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还仅在一年之前,她都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幕。   很神奇,却又……很安心。   “当然会。”元睿看她眼睛红了怕她会哭,捏了捏她的脸,道:“永远都会。”   他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会。   在这个世上,只要有她的地方,都会有他。   这还是傅瑜头一次问他这样的话。   他没有什么了,就是觉得很开伸手把她抱的更紧了。   “好了,不怕的。”元睿小声的哄,附在她的耳边:“有我在,一点都不用怕。”   他脑子好,学的快,之前常颢那么逼着他,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学的这么认真。   阿瑜怀孕,不止是阿瑜的事,而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哪怕宫里有太医,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嬷嬷,可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交给别人他都不放心。   .   直到晚上,元睿才带着傅瑜准备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庆贺生辰。   太皇太后没有责怪,看见傅瑜,她高兴的紧。   “好好养胎,一定要好好养胎。”太皇太后笑着,嘴里念叨个不停,一直在说。   “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平日想吃什么,一定不要拘着自己了。”   她一看到现下这场景,就想起二十多年前,傅瑜的母亲怀她的时候。   也是那次难产才造成了如今傅瑜身子不好,她心里头就一直想着这个事,十分歉疚。   如今若是能看着傅瑜平安生产,她心里的这块石头也能落下。   “对了,今天赵漪那丫头出了点事,现在还在偏殿歇着呢。”   两人准备走的时候,太皇太后突然又想到这事,便提了一句。   看他们样子并不知道。   她摆摆手,示意念姑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他们听。   太皇太后自个儿听了都觉得稀奇。   这么多年,她也算看得明白,只是万万没想到,常颢会真喜欢上这么一个小丫头。   一个似乎永远都和他不可能的人。   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他亲手把人交托给她,说希望这小丫头能入后宫。   这才多久啊。   “她在里面歇着,常颢就在外面等着,两人僵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太皇太后不禁感叹了一声,实在是没法子。   “那我去看看她。”傅瑜听了,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   她点点头,便往偏殿走去。 第64章   暮色降临, 天边阴云渐沉。   常颢一身玄衣,面色冷峻,站在房门外, 犹如黑暗里沉默的石狮, 一动未动。   守在殿外的几个丫鬟提着一颗心, 他站了多久,她们也就僵了多久。   国公爷这样子, 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来回的动, 都担心着自己的小命。   傅瑜到的时候, 看见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狐疑的看了常颢一眼。   常颢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连她人走了过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她走到了他面前。   常颢陡然反应过来, 可算还知道要行礼。   “国公您当初叱咤朝野,好生魄力, 如今怎么成了块望妻石?”元睿调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常颢回过身去:“臣参见皇上。”   元睿随意的摆摆手,扫过一眼,看见他手臂上的血痕。   白天伤的,到现在还没处理, 现在都凝成血痂了。   估计他也不怎么在意。   “她要是不让你进去,你直接打上一顿。”元睿声音故意放的很大,在外面说,屋子里也能听到。   “您不是说, 不打不听话吗?”   元睿看着他笑。   元睿刚进他府时,和他十分不对付,常颢教他什么他都不学, 于是他不学一次,常颢就打一次。   他说,打重一点,是为了让他记得更深一点。   所以,不打不行。   现在元睿原话还给他。   常颢抬头,目光一紧,眼里这愤怒的意思,是想把元睿的嘴巴给缝起来,偏偏还不能这么做。   元睿收获到了自己想看的神情,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偏还继续往下说:“那需要朕帮什么忙吗?”   “对了,朕可以把她下狱,正好最近地牢挺空的 。”   常颢咬咬牙,手握拳紧了紧,低沉着声音:“皇上!”   “朕在。”元睿还在笑。   常颢白天的事他可都知道了。   主动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还让人家姑娘来骂他……   元睿真后悔自己上午没过来,错过了这么一场精彩的好戏。   而傅瑜推门进去,正巧看见赵漪趴在窗户口,悄悄的往外看。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是傅瑜,她才松口气。   “皇后娘娘。”赵漪直起身来,小声唤了一句,惊道:“您怎么来了?”   傅瑜说:“太皇太后说,你们在她偏殿待了一下午了,她老人家不好赶你们,我便说来看看。”   赵漪不大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道:“我一出去他就要缠着我。”   “外面好像快下雨了。”傅瑜看了眼窗外,说道。   “是吗?”赵漪皱眉,想了想自己刚刚偷看到的天色,确实阴沉沉的,是要下雨的前兆。   她想起常颢身上的伤。   上次他为了骗她,真的把自己砍得挺重的,一刀一刀的,简直把自己当猪肉划。   刚刚救她,好像也受伤了。   要是再淋了雨,肯定会加重伤势。   赵漪心提了起来,莫名担忧。   “我上次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他。”   赵漪低下头,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可他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他要是真的喜欢我,为何以前没有,偏偏是现在?”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总归就是不想看见他。”   赵漪声音小的蚊蚁一般:“看见他我心里难过。”   她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若是放在之前,他说娶她,她肯定欢喜的不得了。   但她凭什么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这些年追着他的脚步,她已经够辛苦够卑微了。   “那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法子。”傅瑜朝她招了招手,说道:“走,我陪你出去。 ”   赵漪想,有皇后娘娘陪着,常颢肯定不敢做什么。   于是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傅瑜身边。   一开门,常颢就站在门口。   赵漪陡然一惊,没办法再关上门,她马上转过了身。   “你及笄那年,同军中将领赛马,我永远都记得。”   那一天她穿着一身红衣,头发高高的束成马尾,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拿着一支桃花,遥遥领先。   她眼里满是笑,活泼灵动,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带过的风似乎是甜的。   常颢忍不住朝这个姑娘多看了两眼。   他不禁想:人比桃花好看。   那天回去之后,他晚上做梦梦到了她。   之后更是很多次。   他要是去回想,是什么时候喜欢她,那便是那个时候。   喜欢却不自知。   他有太多的责任和使命,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一个人。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赵漪,我没有说谎,我不是现在才喜欢你,而是很早以前,或许,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早。”   她像个小尾巴,追在他身后很多年。   这样美好的姑娘,想不动心都很难。   “你若气我,要打要骂随意。”常颢看着她,声音沉了沉,喉咙哑哑的:“但……不要答应梁护,不要嫁给她,好不好?”   高高在上的豫国公,平生三十余年来,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   顾不上这是在什么地方,旁边有什么人。   她若是……真的答应了梁护……   他会疯。   赵漪都听到了他的话,可她没有回答。   周围安静了会儿,没有人说话,留在空气里的,似乎是他最后的那一声祈求。   许久,赵漪看向傅瑜,小声开口:“皇后娘娘,咱们走吧。”   “好。”傅瑜点点头,拉住赵漪的手,绕过常颢,便离开了。   常颢自然不敢拦傅瑜。   他站在原地,紧盯着赵漪的背影。   “我媳妇怀着孕昨儿还给我做了糕吃。”   元睿靠近常颢,欢实的笑。   接着看了眼他手臂上未包扎的伤口,故意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自己小指处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   “看我受了伤,很心疼的给我上了药。”   虽然只是翻书的时候被书页划伤的,傅瑜要是再晚一点点看到,那伤口可就愈合了。   元睿炫耀的十分开心。   “皇上您还是多关心旁的事吧,我说过,一些人不杀,就永远是后患。”   常颢声音愈冷,眸子在瞬间沉了下来,漆黑一片。   他怒了。   “朕知道。”元睿点头应道,却没打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他就喜欢看他生气。   毕竟他现在再生气也拿他没办法了。   元睿大笑了一声,不再理常颢,转身也离开了。   .   七月初七是七夕。   几年前傅瑜陪着孟澜清过七夕的事,元睿到现在都还牢牢记着,只要一提起,心里就醋的要命。   以前的时候醋,一整个醋坛子都打翻了,现在还是醋,只是酸的没那么厉害。   一大早上,他便和傅瑜讲有趣的事。   七夕的前两日是赵漪生日,元睿自己没空,出不了宫,特地让永洽代替他去看了热闹。   听说赵漪生日宴,梁护送了她一份大礼——   前朝名将卫遵的贴身宝剑。   卫遵一代名将,战无不胜,当年战场之上,他便是靠着这一方宝剑,驰骋风云。   赵漪一直很崇拜他。   梁护说是此次外出治水患时,偶尔所得。   赵漪收下他的礼,高兴的不得了。   “赵漪收礼是高兴了,有人很不高兴。”元睿说的这个“有人”,不用明说也知道是谁了。   “他不高兴,我就高兴。”元睿神清气爽,从榻上下来,扯了衣裳过来穿上,动作迅速。   傅瑜慢吞吞的,看他笑成这样,不禁就问:“你高兴什么?”   “阿瑜,你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常颢他那么对我,我为什么不报复回去?”   傅瑜摇摇头。   她最近记性不怎么好,不记得她问过了。   “他可是人称活阎王,就算给他刺上无数刀,他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报复他什么,都没意思。”   元睿一拍手,接着道:“可他现在多气啊,气得脸都黑了。”   这不比放他血来的爽快多了。   元睿自己穿戴好了,便开始伺候着傅瑜穿衣。   “今天七夕,我本来想,带你出宫。”   元睿轻叹了口气,道:“可如今不行。”   宫外凶险,又万事难料,傅瑜现在有了身子,不好到处走。   但元睿时刻想着要去拜一拜月老,系一系红布条。   “又不是只有这一年七夕。”傅瑜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道:“明年会有,后年会有,还有好多年。”   “不行。”元睿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盯着傅瑜,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他了?”   “啊?”傅瑜一愣,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不许想不许想,一点都不许想。”   元睿无赖的不行,捧着傅瑜的脸,连亲了好几下,黏乎的道:“想以前的事也只能想我。”   “那我跟你说件事你要不要听?”傅瑜抬眼看向他,眼里带着笑。   元睿问:“什么?”   “我当时答应婚事,是因为……在梦中把你认做了他。”傅瑜说着,越发不好意思,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   元睿一下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会,猛然清明,亮着眼睛,问:“阿瑜,你说真的?”   傅瑜不答,是默认。   本来她不打算和他说,因为没什么说的必要,可看他这小心眼的样子,竟然这么在乎这桩事。   他一手将人揽到怀里。   这时候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似乎是采苓在外头敲门,元睿揽紧了些,不想理,声音却紧接着传了进来。   “皇上,刚刚国公爷差人来报,说是边郊别院,起火了。”   元睿动作陡然一顿。   他神情瞬间凝重起来,放开傅瑜,留下一句“先休息”,便转身开了门,大步往外走。   一涧在殿外候着。   元睿边走,边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一刻钟前,别院起火,国公爷已经过去了。” 第65章   穿过层层树林, 别院隐于深处,背靠大山。   焰火蹿起,远远就看见黑烟袅袅, 越往深处, 热潮自丛林中翻滚而来, 几乎将整个别院都吞噬待尽。   元睿带人赶到时,常颢正好从大门出来。   “地牢没人。”常颢刚从大火中出来, 衣裳未乱, 脸上被烟熏得一块块的黑。   元睿目光缓缓自周围扫过。   元洵此番, 定是趁火势逃走, 前后不到两刻钟, 他跑不远。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是皇城, 往南重重大山,东边大路直通沂州,西边多小路,村庄众多。   “南边。”元睿和常颢对视一眼, 两人点头,达成共识。   若是一般来说,走西边最好,往西小路多, 不好追踪,村庄多也人口众多,再加之关隘少, 方便通行藏匿。   只要逃过这一日,进了西荒之地,就彻底能隐了踪迹了。   南边重重大山,根本不方便逃跑,而且一旦追上,元洵便毫无生机。   可元睿断定他会从南边走。   因为元洵现在求的,只是活着。   无论在哪里,怎样活着,只要能安全护住一条命。   大山能为他获得更多的周旋时间。   “追。”元睿一声令下。   果断坚决。   “皇上。”崔琅骑马驰骋而来,到元睿面前,勒马停下,道:“臣与您同去。”   元睿目光一冷,问道:“你知道什么?”   “过后臣会请罪。”崔琅脸色坚毅,眸色鸦黑里,能看出他的决心。   元睿冷冷收回目光,没再问。   .   天已经黑了。   周围草丛沙沙作响,似乎有黑影自林中窜过。   黑衣男子握紧剑柄,意识紧紧的绷成一根弦,目光所及之处,空旷安静,似乎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王爷,是我。”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黑衣男子目光微顿,一直紧绷的弦才稍微松缓一点。   这黑衣男子二十来岁,长相端正俊朗,只是身板瘦弱,似乎在此之前,遭受过许多磨难。   此人正是静王元洵。   “暂时没发现有人追上来。”身后的男子小声说道。   元洵目光泛空,那是北面皇城之处。   许久,他低头,张开手掌,盯着自己掌心,一个玉红莲花琉璃耳坠。   “小姐联系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他常年生活在这山中,知晓各种山洞密处,藏匿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绕过南边向西走,只要半月内不让人追到,便有生机。”   “她想让我自由的活着。”元洵握住耳坠,手微微的颤,黑暗中,他眼底却默默泛了红。   宫变前一日,她来见过他,说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身份地位,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身为平民。   可元洵怎么甘心。   唾手可得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怎可不拿命一搏。   那日她离开时,告诉他,若他败了,她会退婚。   那很好,他若是败了,她退婚才能明哲保身,徐家小姐的身份,依旧能活得很好,以后也能嫁给一个很好的人。   元洵当时是那样想。   但他直到今日才明白,她说退婚,是为了给他铺足后路。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他。   “王爷,走吧。”身后人在唤他。   元洵越发握紧了耳坠,银钩刺入血肉,尖锐的疼痛,鲜血从指缝溢出。   离皇城越来越远,此生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   他元洵争权一生,何曾想过有这么一个人,竭尽所能全只为他,到最后,只能东躲西藏的活着。   林中杂草茂盛,几人尽量寻着边缘的地方走,爬过几块山石,绕到开阔处又是另一番天地。   “就在这里。”   男子看向旁边的树干,看到上面刻的标记。   就是这里没错。   一脚刚踏出,当空一道剑光,黑影闪过,元洵反应极快,当即便往后躲。   元洵一剑出鞘,丝毫不惧。   来人出招十分凶猛,一刀劈下,大力如山倒,生生让人握着剑柄都手心发麻。   几招之下,元洵不敌。   他被逼的连连后退几步,再抬眼看,黑暗之中,高大强壮的男人,一身狠厉,眸光是野兽般的死狠,元洵看了一眼,觉得眼熟。   他好像见过这个男人。   “你是谁?”元洵心里疑惑,却想不起来。   “崔琅。”他沉声答。   崔琅。   元洵想起来了,初入别院时,曾见过他一面。   他看他的样子,始终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元洵想到什么,皱眉:“是你找到我的?”   “你怎么找来的?”   他这条路,设计的精密巧妙,纵使元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追上来。   除非有事先知情者。   崔琅微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声音微哑:“你死,她才死心。”   元洵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想到许多,却没有一样能清晰起来。   就在此时,周围无数人围了上来。   元睿自人群中走出,面容沉在暗色里,阴晦不明,冷冷看向元洵,问:“你跑什么?”   “朕已饶你一命,你不死心自己闯黄泉路。”   他话里是强势掷地的帝王气势,冷漠薄凉,令人生怵:“朕在你眼里,是有多心慈手软?”   元睿自腰间缓缓拔出剑来,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朕即位,你心有不甘,今日朕再与你一战——”   “单独一战。”   元洵宫变之时,父皇才死,一纸圣谕,钦定五皇子元睿,为下任帝王。   元洵自有不甘,他有太多的不甘。   白清如得宠那七年,他们母子,分掉了父皇所有的关心和宠爱,后来白清如进冷宫,元睿失踪,他奋起直追,才终于博得了父皇喜爱。   可这个时候,元睿又回来了。   父皇面上看似并不在意,可临终之时,还是将皇位传给了他。   谁能想到是他。   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人。   他兵败,常颢说,应不留后患。   元睿念及血缘之亲,专门寻了一地,终身囚禁。   常颢曾多次说,身为帝王,不能心慈手软。   可他元睿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在“亲缘”二字上。   他得亲缘失亲缘,渴求亲缘。   宫中最凶残争斗的那几年,他不在。   一念之差,未对元洵置于死地。   刀光剑影,划破夜空,元洵逃了这一路,体力早已不支。   元洵大喘了两口气,一剑支着地,不过半年没见,元睿武功都长进这么多,招招把人往死里送,刀刃之间,盛满怒意。   常颢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从他冷淡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心里作何想法。   元洵一剑划在元睿左手手背上。   元睿低头,看见手上血痕,血珠子滚滚的往外冒,凉飕飕的,带着疼意。   眼底怒火,瞬间冒了起来。   他这只手,当年就是元洵纵容,姓易的才会敢下此狠手。   他已经把报应还报到那人身上,可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动上他这只手半分。   元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手背触及鼻尖,血腥的味道充斥住整个鼻腔。   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滑落。   滚热后,又微凉。   “元洵,你认不认败?”元睿往前走了一步,沉沉问道。   元洵不回答。   “朕想杀你,败不败又如何。”元睿咬着牙,低低出声。   “朕是帝王!”   他径直扔了剑。   一闪到元洵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咫尺,未等他反应过来,元睿从腰间掏出匕首,朝着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溅在他的手上。   滚烫无比。   .   傅瑜半夜惊醒。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感觉自己睡了没多久,头正晕沉沉的。   早晨元睿就出去了,一整天没有回来。   傅瑜做了合欢糕,晚上还想着等他回来,可一直等到很晚也不见人。   采苓说,若真是别院的事,皇上或许回不来。   于是傅瑜就没继续等。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入睡了。   再醒来就是现在。   她突然想起白天做的糕,好像还在桌子上摆着。   应该收一收。   也不知道采苓收了没有。   傅瑜想着,还是要起来看一眼。   刚到桌边,她正要点灯,身后窗户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傅瑜一惊,身后一只手圈过她的腰,声音冷冽。   “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剩下一刻钟七夕就过去了。”   “对不起,没有陪你。”   元睿声音怠懒,轻佻的冷意,不像他一贯说话的语气。   他身上还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传来,闻到那一瞬间,翻滚起令人难受。   傅瑜依旧要去点灯。   元睿制止了她,低声道:“别点,我身上看着脏。”   “你干嘛爬窗进来。”傅瑜小声问了句,心里觉得怪异。   元睿没回她的话,反而顾自答道:“我亲手杀了他。”   “他比我大六岁,小时候与他一起玩,打木头剑,他还让着我。”   “今天我很生气,所以刺了他一刀。”   关了他这么久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未必不会关一辈子。   关一辈子不好吗,至少他活着。   可他觉得不好,他非要送死。   连一座山都没逃出,就这样死了。   此时的元睿,身上带着浓厚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好像要将周围每一个人都吞噬。   “好了,你先睡吧。”静静待了会儿,元睿放开她,转身准备再从窗户出去。   “阿睿,你不睡吗?”傅瑜转身,拉住他的手,小声问了一句。   怕什么话说的不对,傅瑜小心翼翼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血腥味重,怕熏到你。”赶着在七夕最后时间回来,身上都来不及收拾。   点了灯,他现在这模样,估计看得渗人。   很久没有这样动过怒了,特别是杀了人之后,心里迷一样的平静,另一场暴风雨,在心底隐隐酝酿翻滚。   “那我抱抱你。”傅瑜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见他没反应,于是她小小往前走了一步。   黑暗之中,她伸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昨天晚上给他讲故事,今天晚上没讲,他一直在等你。”   傅瑜声音细细弱弱,说:“你生气了,吓到他了。” 第66章   元睿抬手, 左手落在空中,疼痛变得麻木,眼底的暴戾, 似乎收敛了一点。   闻着这股血腥味, 戾气依旧积压。   元睿亲了亲她的额头, 顿了片刻,往后退, 心底有片刻动容。   “明日多给他讲, 再补回来。”   他声线冷然, 一字一句间冰霜厚重, 傅瑜稍微靠近, 竟忍不住心尖发凉。   她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袖子,元睿却未再说话, 转身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房里只剩了傅瑜一个人。   她静静的站了会儿,接着还是去点了灯。   烛火微动,她抬起手到眼前,看到指尖上的血迹。   不知道是他的血, 还是旁人的。   傅瑜突然间肚子有点疼。   她咬着牙,在桌边坐下,出声唤道:“采苓。”   今夜不是本采苓当班,可她担心皇后, 便同人换了班,特意守在这里。   傅瑜一出声她立马听见了,应了一声, 推门而入。   傅瑜说:“水都凉了,你去烧壶热水来。”   采苓看她脸色不对,便问道:“娘娘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好像是有点。”傅瑜点点头,眉头越发蹙起。   “奴婢去唤太医。”   “先等等。”傅瑜出声喊住。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去唤太医肯定得闹出大动静,要是让元睿知道了,又该来顾着她。   可她也知道,她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不让元睿担心。   “段大夫出宫了没有?”   段殊准备着出宫后,傅瑜的请脉都交给了太医院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人还在不在宫里。   “似乎还没有。”   “那悄悄去请段大夫来,切记勿惊动皇上。 ”   .   第二日晨,傅瑜端了早膳,到偏殿门口,他正在议事。   示意了宫人勿扰,她静静在外面等着。   透过屏风的缝隙,傅瑜往里看,只见元睿坐在殿中,脸色沉沉,现听着殿下几人说话,一言未发。   他们说什么傅瑜也听不太清,只看见有人跪在下面,那人说完话之后,元睿大怒,直接把手边的一个折子朝他扔了过去。   砸在身上,一声闷响。   那人未有丝毫言语。   元睿抬头,看向殿下之人。   他眼里是噬血的杀意。   “朕给过你一次机会,给你赐了婚,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朕。”   他说什么情投意合,元睿一开始就不信。   情投意合的人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苟且。   赐婚本是将计就计。   傅瑜和他说过那些话之后,他也在想,那便给他一个机会。   “皇上,臣自知有罪,但臣求皇上,饶婵宁一命。”   崔琅沉声道:“她一朝有错,也都是受臣示意,臣一人担下所有罪责,只求皇上不要怪罪于她。”   崔琅无比恳切,这般威猛的男子,此时却红了眼眶。   “皇上,崔琅固有玩忽职守之错,但静王乃为他所追捕,也算将功补过。”   常颢在一旁沉默了许久,开口为崔琅说话。   崔琅此人,在带兵统领方面,实为良将,常颢思及此,才会为他说话。   “叛徒贼子!”元睿冷冷扫了一眼,目光轻蔑,怒气盛着,仍未平复。   崔琅是没做什么大逆之事,可他今日可以利用自己职位之便,为他人传递情报,他日为了女人,就可以卖国!   “她做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朕不知晓?”   “自她称病那一月以来,便不得安生,这半年的时间里,更是能做尽做。”   元睿盯着崔琅,冷声问:“怕不是想反?”   “皇上,婵宁绝无此意。”   这么一大口锅罩下来,崔琅当即惊慌失措,当即为她解释:“她一介女流,只不过想救自己心上人一命,臣不敢有反意,她更不敢。”   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尽力为徐婵宁说话。   明知道说得多错得多,元睿现在在气头上,他说这些,不过是徒增帝王怒意罢了。   可他还是要说。   哪怕惹得帝王大怒。   他不说,就没有人再为她解释了。   “朕看你敢的很。”元睿已经不愿意再听他继续说了。   徐婵宁是太皇太后的孙侄女,元睿暂时没有动她,是因为顾及到太皇太后,顾及到徐家颜面。   但确实,崔琅顶多算为女人,欺上瞒下,真正策划了这一切的,是徐婵宁。   “朕先撤了你统领之职,其余的,过后再议。”   元睿是听了常颢为他求情的话,思及他今日追捕,确实立了大功。   不然他就是跟元洵一样的下场了。   崔琅唇角紧抿,面如铁石,俯身磕头,行了大礼,沉声道:“求皇上恩准,许臣见婵宁一面。”   崔琅冒死请命,是怕自己不见这一面,她会寻死。   他深知她的性格。   元睿挑眉,冷淡应了一声:“见吧。”   他倒想看看,徐婵宁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谢皇上恩典。”   崔琅退下后,元睿又同常颢说了会儿话。   他即位之时,便已昭告天下元洵的死讯,知道他还活着的,也不过朝中寥寥几人。   如今他真的死了,倒也不必他再费心神。   元睿低头顿了会儿,想起问:“别院那边怎么样了?”   昨日离开时,火还燃着,他也来不及顾及太多。   “火已经灭了。”常颢回答:“火是从厨房燃起来的,若没猜错,是上次皇上擒的那人,早便做了手脚。”   常颢审了他之后,略有松懈,他便服毒自尽了。   也查了来历,是以前元洵的门客。   元睿一晚没睡,此时已十分怠懒,道:“院子毁了便毁了,只是别院靠山,多派人在周围进行查探,别余了火苗,引起山火。”   现在这个天气,炎热干燥,火势最易生起。   常颢点头:“臣知晓。”   “还有,徐婵宁那边,继续查,查到底为止。”   徐婵宁的事,自知晓起,常颢便一直在查。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府邸未出,常颢整个心思在赵漪身上,元睿又在照顾怀孕的傅瑜,正好松懈了,让她钻了空子。   她这机会把握的还真好。   .   众人都退下后,殿内就剩了元睿一人。   他复而坐下,扶额,颇为疲怠的揉了揉太阳穴。   傅瑜看着,小步的走了进来。   才走了两步,元睿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上一刻眸子里满满的怒气,在看到傅瑜时消失殆尽,尽管提不起太多精力,唇角还是往上弯了弯。   傅瑜走过来,把盘子放下。   她在外面也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端着,手臂微酸。   傅瑜靠得这么近看他,见他下巴上胡茬冒了头,眼底青色,邋遢模样。   怕是昨晚一晚没睡。   “两天没吃东西了?”傅瑜在他旁边坐下,揭开汤盅,给他盛了半碗汤,心疼的问了一句。   他不回她也知道答案。   “先喝点汤,要慢慢喝。”傅瑜柔声道。   太久没吃东西了,不能一下子猛的就吃。   “困的话等下喝完了睡会儿……两刻钟应该可以睡吧?”   傅瑜知道他现在肯定很忙,不多耽误他,还是想劝着他休息。   “休息两刻钟,时间到了我唤你起来。”   “还是我的阿瑜最好了。”元睿面色柔缓下来,往前,蹭了蹭她的脸,撒娇的一塌糊涂。   胡茬刺的她脸颊一点点发麻的微痛。   目光却是灼亮。   元睿正要拿碗喝汤,突然想起什么,手摸向她的小腹,问:“还痛不痛?”   傅瑜愣了一下。   昨晚的事他都知道?   “早不痛了。”傅瑜摇头。   段殊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想,应该就是那一下担心他,心情波动,才疼了一会儿。   昨日半夜段殊出来后,元睿马上便召了他,向他询问了傅瑜的情况。   当时他浑身是血,手上的伤也没处理,太狼狈太见不得人了。   他得先收拾自己,不能去到傅瑜面前。   她的情况,他却时刻关注着。   傅瑜笑了笑,软乎下了声音,道:“宝宝担心你,闹了会儿,但后面我哄了哄他,就不闹了。”   他的阿瑜也太乖了。   她坐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身子小小的,乖巧又听话,声音细细和他说着。   元睿两口便将汤都喝完了,这放在汤盅里,不是滚烫也热的很,他丝毫不在意,仰头咕噜咕噜,喉头飞快的滚动。   傅瑜正说让他慢一点,还来不及说,碗已经见了底。   “我稍微眯一会儿。”   元睿放下碗,随意擦了擦嘴巴,就拿手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耳边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   他是真的累了。   他左手手掌被他有意藏住,傅瑜却还是看到,划着一道血痕,甚至还没有被包扎。   他对待自己身上的伤一向都这么不上心 。   他觉得无关紧要,不需要理会。   可正是因为他不上心,傅瑜才特别上心。   一点点小伤口都要给他上药包扎。   他的左手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手背上这伤划的这么深,他怎么连药也不上。   傅瑜看着,心一阵阵揪着疼。   可他现在睡着了,也不好打扰他。   无论是不睡觉还是不包扎,哪一样她都是心疼的。   傅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那道伤口,血红色刺着眼睛,越看越有点想哭。   她稍微的俯身,轻轻给他吹了吹。 第67章   别院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   徐婵宁穿着府中丫鬟的衣裳, 在百米之外,定定看着那边大山的方向。   她一双眼睛肿的厉害,眸中通红, 一看便知, 她哭了许久。   一直到现在,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两个时辰。   想再近一点,可她不敢靠近。   她想想就心疼, 心里绞痛。   如果不是她非要救他出来, 那他现在至少还能在这里面好好活着。   可现在他死了, 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元洵哥哥, 元洵……”徐婵宁呢喃自语着, 神色越发不对劲起来。   她昨日一整日都提心吊胆,她盼望着不要听到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心里这根弦紧紧的绷了一整天。   直到今日一早,她收到消息,说没接应到人。   当时她就懵了。   那两刻钟的时间里, 她向老天祈祷了无数遍,最后得知,他的尸体被运回皇城。   尸体……怎么会是尸体……   她精心计划了那么久,怎么可能……   徐婵宁小声小声的喘, 带着哭腔,呼吸突然就急促起来,手紧握住旁边的树枝, 刺的手掌都生了血。   她紧咬着牙,身体也开始抖得厉害,心里像被生生搅碎成了几块,疼的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天崩地塌,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难受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一样。   “元洵、元洵……”   徐婵宁呢喃着他的名字,唇瓣都被咬出了血。   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的在一起过,从她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他开始,他们之间,就有太多的挫折和磨难。   崔琅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她站了多久,他就陪了她有多久。   他看着她慢慢蹲到了地上。   低着头,只看见她肩膀抖得异常厉害。   她哭得越来越凶。   崔琅终是忍不住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停下,俯下身来,大掌落在她的背上。   他见不得她这样哭,她一流泪,他心疼的更厉害。   徐婵宁感觉到背上的手,慢慢的抬起头来。   她眼里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哭得太厉害了,脑袋嗡嗡的疼,意识也模糊的无法思考,辨认了许久,才十分迟缓的想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是崔琅。   崔琅是什么人?   是可恨又可耻,是这个世上最肮脏最该死的人。   “阿宁,不要哭了。”崔琅有些手足无措,十分笨拙的安慰了她一句,就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是不是你?”徐婵宁眼泪还在流,声音却定了下来,质问他。   元洵的消息,除了皇上那边,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可他今天来了这里。   而且她要做什么,他知道的最清楚。   肯定是崔琅跟皇上说了什么。   肯定是他。   崔琅这个人,一向不会怎么说谎。   如今徐婵宁红着眼睛这样质问他,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眼神却在躲闪。   “你可以毁我恨我,但你不配动元洵。”徐婵宁看他这样子,不用多说,她也明白了。   她现在手里要是有一把刀,恨不得立马把他戳的千疮百孔。   她就是瞎了眼,当初要去招惹他。   不招惹他,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天上有雨滴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乌云沉沉,看这样子,是要下大雨了。   她这段时间身子不太好,现在过度心伤,千万不能再淋雨了。   “婵、婵宁。”崔琅小心翼翼的出声,伸出手到空中,却又顿下,不敢碰她。   “你别碰我。”徐婵宁红着眼睛,压着喉咙低吼了一声,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他十恶不赦,他恶心至极!   因为他,她才变得那么脏,才要和一个深陷淤泥里的人定下婚约,都是因为有他,才把她一切的一切都毁了。   徐婵宁所有的愤怒和哀恸,全都不遗余力的加到了他身上来,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雨下得大了起来。   徐婵宁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眼前更加模糊。   她摸索着,从头上拔了簪子下来。   簪上一朵百合花,栩栩如生的漂亮,花瓣却带利刃,划的她鲜血直流。   徐婵宁拿着簪子往自己心口刺去。   崔琅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反手一转,那簪子直接划在了他的手上。   瞬间一道翻开血肉的血痕。   她划的力气太狠了。   “你放开。”她眸目凶的可怕。   却就在这时,有东西从崔琅身上掉了出来。   一声铃铛响。   听见这声音,徐婵宁哭声顿住,表情凝下,低头,极其缓慢的朝地上看过去。   一个银色的铃铛。   徐婵宁定定的看着,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缓缓的蹲下身来,伸出手来,手不停的在抖,要去拿那个铃铛。   崔琅反应过来,速度极快的捡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握在手里,吹了吹灰,宝贝的不行。   “你怎么会有这个?”徐婵宁愣住了,看着铃铛被他收入了怀里,她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地方。   “你说啊。”徐婵宁见他不说话,急了。   崔琅不知道自己怎么说是对,怎么说是错,他只是护着怀里的铃铛,低声答:“你予我的。”   许多年前,院墙内外,有个少年,每日都来陪她说话。   她送了他一个铃铛。   他说,让他摇一摇,她就会听到。   “不,不是。”徐婵宁摇头,难以置信,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一定不是。”   是元洵的,那是元洵。   崔琅喉头微动,声音愈小,只是低声道:“这是我的。”   是他的东西,是他一直收着的宝贝。   那瞬间徐婵宁回想起很多的事情,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总是默默的陪着她,听她说话,偶尔她问得多了,他才会应一句:“嗯,在听。”   他一句“在听”就让她欢喜的不得了。   她喜欢他,从那时候开始,真挚而又恳切的喜欢着。   虽然那时候见不到他的模样,但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包括献上自己的生命。   此时徐婵宁脸色愈白。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崔琅,神色越来越怪异,喉头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没等她再回想明白,已经失去了意识。   崔琅心头一紧,上前一步,迅速的将她抱住。   小心翼翼的护住。   .   太皇太后亲自来向元睿求情。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见元睿。   她前几天才警告了徐婵宁,让她安分一些,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事。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她这就做了。   把她的警告完完全全抛之脑后。   这孩子,太固执太不听话了。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要来为她求情。   毕竟是他们徐家这一辈唯一的孙女,也是从小她宠着的人,尽管做错了事,她却不能置之不理。   “皇上,哀家从没求过你什么,哀家也知道,阿宁她犯了大罪。”   太皇太后说道:“你就算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她一命。”   徐婵宁所作所为,说是谋逆,也不足为过。   “一切皆是痴心所误,她做这些,‘情’之一字,皇上你应当也知道,她无谋反之心。”   太皇太后道:“若皇上你不放心,哀家亲自看着她,哀家保证,她日后定不逾矩半分。”   太皇太后之所以会来和元睿说这些,是因为事情还有转机。   这事暗里发生,知晓的人少之又少,放不放过徐婵宁,都在元睿的一念之间。   若是明面上的事,那徐婵宁在劫难逃,便是太皇太后再如何,也救不了她。   “朕放过了元洵一次,便有人觉得,朕心慈手软,底线可以一退再退。”   元睿冷声答:“她会不会再逾矩,皇奶奶您如何能保证。”   “皇上,哀家求你。”   她身为长辈,说这话,也是折煞他了。   虽然元睿同她关系不亲,可他到底是敬重她老人家的,她都这样说了,元睿也不可能丝毫不动容。   “皇奶奶您先回吧。”元睿低头,没回她的话,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该说的都说了。   太皇太后神色微敛,起身,念姑在旁扶着她走了出去。   元睿坐了会儿,起身往后头走去。   他在书房处理公务,让傅瑜在后面小房间自己看书,这么久也没听见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看书看得太入迷了。   元睿走进来,才发现傅瑜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才这么一小会儿,前面还在说着话,她竟然睡着了。   元睿无奈的摇摇头,走过来,在她趴着的桌子上坐下,给她理了理身后几缕发丝。   傅瑜动了动,没睡熟。   她拉住了元睿的手,双手握住,蹭了蹭,就把头枕在了上面。   “阿瑜。”元睿轻唤了一声。   傅瑜听见了,应了一声:“嗯?”   “方才皇奶奶来求我,让我放过徐婵宁。”   “她从来都没有求过我。”   元睿轻声道:“我在想我要不要给她这个面子,可我身为帝王,若徇了私情,那日后,又怎么能让我的臣民臣服。”   他一直在努力,要做一个好皇帝。   哪怕一开始他并不愿意要这个皇位,可他既然坐了上来,就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傅瑜半睡半醒间,听到了。   她慢慢睁开眼,抬头看向身边的元睿。   “你想怎么做,那就是对的。”傅瑜懂得不多,她建议不了什么,可她却坚定的,毫不动摇的相信元睿。   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那固然对,可人通情理,也没有错。   “我帮你把药换了。”傅瑜一直在这等着,就是记着要给他换药。   手上的伤他自己也不顾,还是昨日她非坚持,才让他乖乖的包扎了。   可包扎了他肯定也不会自己换药。   只能让她时刻催着他了。 第68章   “好。”元睿应了一声, 乖乖的伸出手来。   “还疼不疼了?”虽之前看过了,可再看着这伤口,依旧心悸, 难免在心里面去体会, 流了这么多血, 得有多疼。   还真是……所有伤都积到这一只手上了。   傅瑜心疼死了。   “疼。”元睿可怜的点点头,小声道:“但伤到的时候生气更多, 反而没怎么觉得疼。”   其实后来他一整日都没有包扎, 也是觉得不疼, 不重要。   但现在阿瑜来心疼他, 他就觉得疼了。   在阿瑜身边, 手上划个小口子都是很疼的。   傅瑜又不是看不出来他故意夸大了。   五分的疼,他能说出十分来。   谁让傅瑜乐意宠他呢。   一直便是如此, 傅瑜不理他的时候,就尽能装的可怜巴巴,一理他了,马上能顺杆子往上爬。   “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去给你做。”   傅瑜轻轻的给他上药,怕他会疼,边上药还边给他轻轻的吹着。   伤口处凉意阵阵,还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暖香。   元睿低头, 目光直勾勾盯着傅瑜,顿了会儿才道:“阿瑜,不要你给我做。”   “你好好休息就是了。”虽然他也想吃傅瑜做的东西, 可厨房利器多,还是危险。   傅瑜这时候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在十分认真的给他包扎伤口。   全神贯注,仔仔细细。   元睿就喜欢看傅瑜这么全神贯注,一整个心思都在他身上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心里化开了柔情蜜意。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元睿觉得,她漂亮的像仙女,下凡来拯救他。   现在越看还是觉得,他们阿瑜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傅瑜最后打了个结,许是这一下力气大了,元睿眉头微皱,“嘶”倒吸一口凉气。   “弄疼你了?”傅瑜吓了一跳,动作顿住,手指微动了动又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怕自己会再碰到他的伤口。   “嗯。”元睿小声的应了下。   接着安静下来没了声音。   傅瑜一直低着头,略显无措的看着他的手,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有小声的抽泣声传来。   元睿低头看了看,就看见傅瑜眼角挂了滴眼泪。   这好端端的……   “我骗你的,不疼,一点都不疼。”元睿着急了,给她擦了擦眼泪,连忙否认。   可能是因为怀孕了,心思敏感一些,所以刚刚给他包扎的时候,心情不免就低落了下来。   心疼他这只手受这么多伤,一想起来这些,她就难过,没忍住,流了眼泪。   她实在实在是,很心疼他。   “这都不流血了,怎么会疼啊。”元睿接着又解释。   “而且这新的伤药特别好用,昨天敷上之后,我差点都忘了自己受伤了。”   元睿一手在她面前扬了扬。   元睿从桌子上下来,在傅瑜旁边坐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自己抹了好一会儿的眼泪,才终于渐渐的停了下来。   “我们阿瑜太喜欢我了。”元睿想逗她开心,故意逗趣着和她说话。   又去拉她的手。   勾了勾她的手指。   “是很喜欢。”傅瑜第一次顺着他逗趣的话点了头,抬头看着他,眼尾泛红,还是湿漉漉的。   “所以你以后都要小心一点,多护着自己,别总是受伤。”   他知道护着她,怕她受伤,怎么就不知道多顾着一些自己。   “阿瑜,我是男人,更是帝王,我既然要保护你,为你撑起一片天,那受点伤又算什么。”   元睿听了她的话,心里早就欢喜的不得了了,不正经的又说道:“得让我们的孩子知道,他爹爹是很威猛的。”   “威猛也不是要受伤。”傅瑜纠正他。   元睿笑着,眸子凝的越来越深重,靠近了些,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那阿瑜说,要怎么威猛?”   他眼里渐渐荡漾起了暧昧。   傅瑜本来是在好好的和他说话。   可他现在这样子,显然是……   傅瑜低下头,别开视线,不想再继续和他说下去。   自从她怀孕以来,每晚元睿抱着她入睡,却从来没有碰过她半分。   其实她听别人说,三个月之后什么的,但她身子不好,元睿特别的上心一些,稍微出格一点都不敢做。   “还是看折子吧。”元睿离傅瑜远了点,直着身子坐下,喉头滚动,硬是忍了下来。   面上一本正经,翻开了折子。   “那我先回去了。”傅瑜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她困了。   元睿点头,道:“那你先回去睡,睡醒了,给你带好吃的。”   .   元瑾偷溜出了宫。   他这几天一直乖乖待在宫里,很久没有乱跑了。   今天他是实在忍不住,才跑了出来。   他虽然身在宫里,可有些事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   比如二哥死了。   又比如徐姐姐现在的处境。   元瑾是个念旧情的孩子,以往徐婵宁待他如何,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他母妃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管他,他每日很伤心很伤心的时候,徐姐姐都会带着好吃的好玩的来陪他。   他不知道元睿会怎么做。   但他知道,这是十分严重的一桩事,或许……会要了她的性命。   他真的不想看到二哥死后,徐姐姐也跟着他一起,只是他人微言轻,做不了任何事。   就想悄悄来看徐姐姐一眼。   因为是偷偷出来的,没让别人知道,元瑾从后门偷溜进去的。   他小小年纪的,干这些事是一把好手,毕竟之前元睿把稚元殿守得那么死,他都溜进去了。   这么一座守卫并不森严的庭院,不在话下。   元瑾之前来过徐府,知道徐婵宁住在哪里。   他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过去,见到一处种满了兰草的院子,他便知道,就是这里了。   周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元瑾还在想,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看见。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角落的树下,站了一个人。   像一座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背影觉得眼熟。   元瑾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崔统领?”元瑾好奇的出声。   崔琅站了许久,神思闭着没有理会外界,猛然听到有人唤,他才反应过来。   回头发现是元瑾。   “臣参见昭王殿下。”崔琅赶紧行礼。   “崔统领,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元瑾指了指里面,问道:“不进去吗?”   元瑾想,他们二人是有婚约的,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总归这个婚约还在。   那既然如此,见一见面没什么。   崔琅摇了摇头。   元瑾很好奇,顺着他看的方向,垫着脚尖也使劲的去看,可这就是个空荡荡的院子,看来看去,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徐姐姐不在吗?”元瑾又问。   “她……在的。”崔琅说话声音有点小,元瑾年纪小耳朵好使,还是听清了。   “那我进去了。”元瑾一听,当时就要进去。   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抬头好奇的看着崔琅。   “崔统领,我想徐姐姐现在心情一定不好,你和我一起进去吧,我们安慰安慰她。”   崔琅愣了下。   他目光闪了闪,神色微敛,极小心的看着那房间的方向,却只敢看两眼,又收了目光回来。   “臣……不敢。”   “什么?”这句声音太小了,元瑾没有听清。   崔琅没再说,只是摇摇头。   他是肮脏卑贱之人,他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也不想再让她难过。   她那么憎恶他,肯定不愿意见他。   他把晕倒的她送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   也没其它什么意思,就是想,看她醒过来。   看她醒过来,他就该去卸职领罪了。   这崔统领当真奇怪。   元瑾这么想着,没和他多说,便进屋去了。   .   元瑾这一趟来回的极快。   其实是因为徐姐姐昏迷了,他去的时候她还没有醒,于是他只好又回来了。   出来的时候下了大雨,他向徐府的人借了伞,结果出门,看见崔统领还在那里等着。   大雨滂沱,他依旧一动不动。   就算是雕像,这样淋下去,也会被淋坏的吧。   因为雨实在下得太大,他坐马车回来,一路上在想,不管可不可以,还是要试一试。   于是他回宫之后,没回自己殿里,反而直接去了稚元殿的偏殿。   元睿正在看书。   就他一个人在。   元瑾小跑着进去,直跑到元睿身边,脆生生的,唤了句:“五哥!”   元睿吓了一跳。   放下手中的书,看见是元瑾。   真是稀奇的事,元瑾竟然跑到这里来找他。   可从来没有过。   “阿瑜她在屋里睡觉。”元睿只当他找错了地方。   “五哥,我来找你的。”元瑾小步的往前挪了几步,到他身边,斟酌了下,道:“五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第69章   元瑾偷摸看了元睿一眼。   见他没说话, 他在心里又琢磨了片刻,开口道:“五哥你能不能,给徐姐姐一个机会?”   元睿闻言, 怔住。   他手指停在折子上, 指尖从最后两个字划过, 眼色微妙。   “你也给她求情?”元睿声线薄凉。   元瑾看着他,小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打量, 可他还是功底太浅, 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我觉得, 徐姐姐她很可怜。”   “主要是, 她以前对我很好, 所以我现在也想帮一帮她。”元瑾很实诚的说真话。   元睿好像不怎么搭理他说的话。   元瑾小手一捏,眼睛转了转, 暗暗一咬牙——   豁出去了。   “五哥,小六求求你了,你就放过徐姐姐这一次,她肯定知道错了, 她以后不会再犯了。”   对于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撒娇应该是最好的手段和武器了。   元瑾小心思里都明白,可他很少使。   特别是在他以前认为是“冷面阎王”的元睿面前。   他硬着头皮,继续嘤嘤:“五哥,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五哥……”元瑾整个人都要扒拉到他身上来了。   元睿手抖了抖,不禁抚额。   元瑾小脸鼓得满当当,稚气的五官灵动又纠结, 吸了吸鼻子,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元睿一个头两个大。   要是之前,他直接就把他扔出去了。   可现在两人关系好了不好,他显然不好再那么暴力。   元睿知道,他一个小孩子,和他怎么讲道理都是讲不通的。   真是头疼。   “你肯定在想怎么和我讲道理。”元瑾鼻子一吸,可怜里又带点坚强:“你肯定还想,和我讲道理讲不通。”   他这是成精了吗?   “我是个讲理的乖孩子,道理我都懂的。”元瑾点头自夸。   “可五哥你看,你这么英明神武,俊朗不凡,杀人不好的。”   元瑾这是夸上瘾了。   这句话元睿倒是爱听。   “你这几天课业怎么样?”元睿停着,许是静静的思索了会儿,转口询问。   元瑾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狐疑看了他一眼,回答:“挺好的。”   元睿又问:“那最近学了什么?”   元瑾答:“最近在读了一本《百将传》。”   “好,给你两日时间,原原本本把书背出来,朕便考虑考虑。”   两天背一整本书!   元瑾他课业一直不算好,也就平淡无奇的那一类,平时背一篇文章,也要花一整日,才能背的娴熟。   这一整本书……他觉得最少要给他半个月。   可是……   元瑾一咬牙,答应下来:“好,我背。”   “但五哥你要说话算话。”   元睿点头,应道:“自然。”   “帝王之诺,一言九鼎。”   话音才落,元瑾马上站了起来,拔腿往外面跑。   永洽刚好进来,差点和元瑾撞个正着。   元瑾嫌弃的绕过他。   “都走远点,我要背书,不要耽误我时间。”   尾音还飘着,他人却已经跑的不见了影子。   永洽都看惊了。   元睿却是松了一口气。   可算清净了。   .   元睿当真小瞧了元瑾。   两日过后,他一大早就跑来了稚元殿。   当时元睿没醒,他就一个人拿着书,在殿外的台阶上坐着。   采苓进来,看见门口的元瑾,不由惊了一声,问:“昭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坐着?”   “这地上凉,你快起来。”采苓赶紧去扶他。   元瑾也就顺着让她扶了。   “没事,你别管我。”他摇摇头,继续目不转睛盯着书,含糊的说:“我在等五哥。”   外面两人这么一说话,元睿和傅瑜自然也就听见了。   傅瑜这些日子睡得越来越多了,元睿小心翼翼的起身,却还是被她察觉到。   “小六找你做什么?”傅瑜困倦着,闭着眼睛,含糊问了一句。   “背书。”元睿随口答,声音懒散。   他倒没想到他会一早在这等着。   “我看看他能背成什么样。”元睿从床上坐起,笑了声,一手托在傅瑜的脸颊上。   小脸温热软乎着。   他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元睿轻声询问。   “好。”傅瑜应了一声。   起身后收拾妥当,已经是两刻钟过去。   元睿在小几旁坐下,看了采苓一眼。   采苓点头,退到门外,请元瑾进来。   元瑾手上捏着书,莫名有些小忐忑。   他小脸都发了青色,都是因为这两日的时间里,他总共睡觉的世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   元瑾是个实心眼的,他把徐婵宁的命压在了自己面前,暗暗的告诉自己:这不是背书,这是上战场。   只要成功了,他就能救下一条人命。   元瑾把书合上,递到元睿面前,一咬牙:“开始吧。”   元瑾双手背到身后,眼睛垂下,看着自己的脚尖,脑子开始回想书上的字。   开口,声音稚气。   傅瑜低着看着书,元瑾背到哪里,她就仔仔细细的看下去。   许是害怕出错,元瑾背得很慢很慢,虽然没有停顿下来,可每句话背出来前,都在脑子里打了个转。   “等等。”背了快有一半,元睿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把书从傅瑜手里拿过来,随意往后翻了几页,道:“背于谨这个。”   怎么还带抽背的。   元瑾脑子里的思绪被打乱,很艰难的重新组合起来,小手一直紧紧捏着,搜刮到记忆之后,重新开始背了起来。   这篇才背了一半,元睿摆摆手,又打断他。   “好了好了。”   元睿打了个哈欠,实在无聊了。   “不用背了,相信你能背下了。”   “那——”元瑾往前凑了凑,急道:“你答应我的事呢?”   “忘了和你说了。”元睿轻描淡写道:“昨日卖了皇奶奶一个面子,她拿好东西与我交换,我便换了。”   太皇太后手里头可是握着好些东西的,这次为了救徐婵宁,她把自己底都翻出来了。   既然如此,元睿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昨、昨日?   昨日这件事就已经有定论了?   他辛辛苦苦背了这么多,花了这么长时间,结果现在告诉他,昨日就已经解决了?   元瑾气得差点过去。   “我唤人去过了,你自己不见。”元睿无奈摇头。   这个元瑾理亏。   他一直都在很认真很认真的背书,早就吩咐了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这两日的时间里,谁都不见。   元瑾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服,在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不要生气,现在不能生气。   “那……徐姐姐现在是不是没事了?”元瑾问。   “关我什么事。”元睿可不想再提她了。   傅瑜想了想,同元瑾说道:“她昏迷了很久,听说昨日醒了会儿,后面又睡了。”   昨日宫人来传话的时候,傅瑜也在,正好都听到了。   徐婵宁昏迷了两天两夜,刚醒的时候,就在找人。   她说要找一个铃铛,拿着铃铛的人。   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后面她开始哭,莫名的哭,哭得撕心裂肺。   之后人不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又昏过去。   元瑾听傅瑜说着,小短腿往上爬,应着点头,又想到什么,问道:“那崔统领呢?”   “他卸职,领罚,昨晚就离开皇城了。”元睿回答了一句,把书又扔回去给元瑾。   元瑾背了这两日,对这本书都有感情了,他赶紧便接住。   宫人们开始上早膳了。   元瑾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捂住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嫂嫂,怎么你宫里的饭菜总是要更好吃一点?”元瑾咽了咽口水,眼睛转都不转一下的盯着饭菜。   他这么好吃的一个人,这两天为了背书,将就着吃了几块糕点,早就饿的不行了。   “你没吃就知道了?”傅瑜被他这样子逗的想笑。   “闻味闻出来的。”元瑾馋的,又使劲吸了吸鼻子。   这实在太香了。   要不是元睿还在这坐着,他早就动手开吃了。   “等下。”元睿突然想到什么,笑着看向元瑾,说道:“你那天怎么说的,再原样来一遍。”   “我觉得挺有趣,让阿瑜也看看。”   他这是在讽刺他。   元瑾又听出来了。   他低着头,当做没听见元睿的话,默默不语。   果然接着傅瑜就替他说话了。   “小孩子饿了,你让他吃。”傅瑜把碗筷往元瑾面前递,略板了脸,道:“那日后我们孩子出生了,你是不是也不让他吃饭?”   傅瑜故意这么说的。   “那不一样。”元睿笑了一声:“我们孩子肯定没他这么贪吃。”   你才贪吃呢。   元瑾不服,默默咬了一大口鸡腿,决定现在不和他一般计较。   先吃饱了再说。 第70章   秋日凉爽, 来得比预想中要早些。   刚下朝,朝臣们三三两两从大殿出来,常颢走得慢, 后面几位跟了上来, 与他说话。   “国公爷, 方才皇上提到赵将军是什么意思?莫不成生了什么事,惹得圣颜不悦了?”   皇上什么心思, 向来国公爷猜的最准, 今日皇上脸色不大好, 早朝之时, 瞧着他的脸色, 众人话都不怎么敢说。   常颢面带冷意,长身玉立, 缓缓往前,多像是一尊行走的神像。   “赵将军这些时日来应当没生旁事,他为人忠厚,要说有什么, 也就他女儿跳脱一点。”   说话的这位是户部尚书,平日最为崇尚常颢,在他眼里,常颢为国为民, 铁面无私,实乃他辈之榜样。   这几个月来,常颢同赵家小姐的事, 多多少少也传了一些出来,他只当是谣言,无稽之谈。   赵家小姐痴心一片,这么多年的事了,谁都知道,小姑娘家不懂事罢了。   她不懂事,国公自然不会跟着她一起不懂事,那些谣言,也不知道都从哪里传出来的,实在太荒唐。   “西荒此次生乱,也算不上什么,应该也用不着赵将军亲自出马。”   旁边另一人又开口说道。   几人边走边讨论,却迟迟不见常颢说话,户部尚书往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些,问道:“国公爷,皇上近日,是否有同您说过赵将军之事,可否透露一二?”   “赵将军?”常颢看着前面,眉头微皱,似乎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赵将军近日,挺好的。”常颢心不在焉,依旧看着前面,随口回答。   “啊?”几人不解。   赵漪正迎面走来,离他们只有几步远时,已经能够听见他们说话。   她板着脸,不大高兴,像是冲常颢来的。   后边户部尚书没看见人,依旧在问。   “现下就我们几人,您说一说也无妨。”   “梁护的伤,是不是你干的?”赵漪到他面前,开口便质问。   常颢没答。   他这个人,行事手段狠辣的很,但做事也从不隐瞒,比如他现在,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梁护喜欢她,一直在尝试和她接触,赵漪也在努力,试试看,或许会喜欢上他。   这段时间,两人联系渐渐少了些,赵漪虽母亲回了老家一趟,再回来时,便听说梁护受了伤。   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伤了。   赵漪刚刚见了他一面,听他说了些话,不由狐疑,便猜到了常颢身上。   果然——   “梁护他什么都没做,你不要莫名其妙的针对他。”   赵漪觉得常颢才越来越莫名其妙。   他刚开始只是行事语言上对他不满。   可到现在,都动手了。   “公平武斗,又不是我欺负他。”常颢皱眉,神色不大好。   他不喜欢看到赵漪为了他出头。   比武哪有不受伤的,他也受伤了,只是没有梁护那么没用罢了。   受点伤就躺床上,起都起不来。   他怎么好意思说公平武斗。   皇上都被打得下不来床过,更何况是梁护,梁护他不过会点功夫,武功也不好。   赵漪深吸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走了两步,她想到什么,又停下。   “你刚刚说我爹什么?”   她听见他们在讨论赵将军赵将军的了,说那么大声,生怕谁不知道一样。   “赵小姐,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知道的。”户部尚书冷了脸,正想说这赵姑娘也太不知轻重了,当众对国公爷不敬。   “就算是你爹,也不该这么和国公爷说话。”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稀罕听呢。   赵漪马上便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户部尚书摇摇头,实在无奈。   这赵将军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女儿的。   “国公——”正要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可他一转头,常颢人却不在原地。   他正大步朝着赵漪走去。   户部尚书转头过去,一眨眼工夫人已走远,他只能讪讪收了手。   国公爷还真把这小丫头当回事啊。   常颢没两步就追上了她。   “你去哪?”常颢问。   “皇后召见。”赵漪冷冷答。   “我同你一起去。”常颢拉住她的手。   赵漪挣脱开,皱眉道:“你去干什么 ,皇后又没召你。”   “我和你一起。”常颢只是如此回答。   在这宫里,他要去什么地方,赵漪也拦不了他。   于是她不说话了,收了目光回去,快速往前走。   .   傅瑜这肚子已经五个月,平日里稍微坐久一会儿就会累了。   她的口味也便得越加奇怪起来。   总是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赵漪这次回老家,特意给傅瑜带了他们那边盛产的一种果子。   这果子随着生长期的不同,味道也各有不同,每次拿起一个吃,都会有一种期待的新鲜感。   赵漪上次和傅瑜说起的时候,傅瑜就很感兴趣,于是这次回去一趟,赵漪特地给她带了。   “娘娘您尝尝这个。”赵漪挑了个颜色好看的,递给傅瑜,道:“我猜这个是甜的。”   傅瑜接过,尝了一口。   她眼睛带着笑意弯了起来,颇为惊喜的点头,又咬了一口,接着才出声,道:“是酸的。”   这个酸味清清淡淡,又夹杂着一股奇特的香甜,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唇齿间都是舒爽的味道。   “我也尝一个。”赵漪说着,也拿了一个起来。   “国公爷和你一起来的?”傅瑜透过窗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看见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静静站在殿外。   一动不动。   “是他自己非要跟来。”赵漪小声回答,有点不太愿意提起他。   她说着,咬了一口。   嘶……这个是酸的。   酸的要命。   赵漪眉头紧皱,把果子扔下,又猛灌了一口水,才好受一些。   “我今天去见了梁护,也和他说清楚了,和他也试着相处了这么久,但……”   但她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赵漪既然想明白了,就不会再拖着人这么下去。   “他是真的喜欢我吗?”赵漪顺着傅瑜的目光看了眼过去,小声的问了一句。   她就是心里有结,所以一直自己和自己纠结。   她还是不觉得常颢会真的喜欢她。   没有别的,只是之前留下的那些记忆,太深刻。   傅瑜摇摇头。   她不知道。   “真羡慕娘娘您和皇上,你们两情相悦,又能好好的在一起,真好。”赵漪轻叹口气,觉得唇齿间的那股酸味,在渐渐变得苦涩起来。   “可谁都不是一开始就好好的。”   傅瑜看着那堆果子,新奇起来,又要去挑一个。   “你们会吵架吗?”赵漪心情有点低落,托着下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问完了她又顾自回答:“娘娘你这么温柔的人,肯定吵架也吵不起来。”   “他惹我生气的时候很少,可我真的生起气来,很吓人的。”   傅瑜笑了笑,眉梢染着柔意。   她这么说,赵漪也不大信。   她的思绪又回到外面的常颢身上。   “外面好像下雨了。”傅瑜看了一眼,这时候采苓过来,去将窗户关上了。   下雨了风大,容易着凉。   特别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凉,落了雨水,冷冰冰的厉害。   “那我先回去了。”赵漪说着,站起了身来。   “赵小姐,拿把伞吧 。”采苓找了把伞出来,递给赵漪。   现在外面只是刮点风,偶尔落下几滴雨,可这再过会儿,雨会下到多大,就不一定了。   “好。”赵漪点头,把伞接过。   刚出门,一滴雨就落了下来。   赵漪把伞打开,撑起,匆匆下了台阶,快步的往前走。   常颢一直在外面等着,她一出来,他就跟了上去。   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正好一步的距离。   赵漪加快了脚步,想离他远点。   可常颢人高腿长的,她走再快也没用。   雨下得越来越大。   快出宫门的时候,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地上溅起片片水花,风顺着刮,也越来越凶猛。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淹没在雨水中。   “赵漪,我也受伤了。”常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沉听不出情绪。   “他躺在床上起不来,你就觉得他可怜,我不过是没他那么没用和脆弱,可是——”   “我也受伤了。”   赵漪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低着头,默默看着地上的水花,耳边他的声音和雨声交织在一起,莫名让人心里平静了下来。   “受伤怎么了,我也受过伤,我手上被烫伤的疤,现在还在。”   她目光从手腕上轻轻扫过。   滚烫的热水落在皮肤上的痛感,那瞬间似乎又让她回味了一遍。   赵漪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说完,她咬了咬牙,快步往前走。   才踏出没两步,常颢声音更沉,穿过重重雨帘,传了过来。   “赵漪,我喜欢你。”   “以前对你不好,我心里很难过,但那些过去的事,我也在尽力补救。”   常颢他一向是极其理智又沉稳,可现在尽管已经尽力克制,声音微微的颤,其中的情感却在浓烈的往外涌。   “你给我一个机会,哪怕是一点点的机会,我——”   “以后会对你很好……会把以前的那些不好,都千倍百倍的补偿回来。” 第71章   赵漪还能记起自己刚喜欢上常颢时的心情。   年纪尚轻的小姑娘, 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初尝情之滋味。   那时候只要能见他一面,她都是欢喜的。   身为世家女, 都是良好的教养出身, 赵漪自然也如此。   她有自己的骄傲, 自己的矜持,在一开始, 她不过是远远的看着常颢, 偶尔和他说上一两句话, 心里便欢喜的不得了。   可她后来渐渐发现, 常颢对待她, 和对待别人不一样。   别的姑娘在他面前摔倒,他视若无睹, 可赵漪下楼的时候绊倒了一下,他却出手扶了她。   隔着衣裳,扶住她的手腕,而后冷淡的说了一句:“小心。”   很快放了手。   在心底有了一点微妙的想法后, 赵漪难免想的更多。   于是在外出围猎时,闯了他的营帐。   按常颢的脾气,这样的事,他会大怒。   可他没有。   当时他刚起床, 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赵漪,沉声询问她:“走错了?”   赵漪顺着点头。   “没有下次。”他只留了这短短几个字。   赵漪她为世家女,却不是普通的世家女, 几代武将,骨子里狂傲潇洒,行事作风,都要大胆许多。   她是真的能感觉到,常颢对待她,是与别人不同的。   于是她仗着这一点点的不同,在不断的去探他的底线。   但常颢这个人,始终太沉得住气。   赵漪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么多年,她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   所以当他现在说喜欢她,赵漪真的没办法完全相信。   她信他的喜欢,真的有。   以前她就一直这样相信着。   现在想想,他说过那么多的狠话,那么多的不许,可她真的做了,他也从来没有把她怎么样。   雨下得这么大,赵漪看过去,常颢宝蓝色的朝服上,已经浸出了点点血迹。   常颢就这么站着,一动不肯动。   她手握着伞,指骨捏的紧,小声的开口:“常颢,要是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救过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赵漪救他,都是自己自愿,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一件事,来让他喜欢她。   常颢顿了顿,许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会。”他点头,眼神是不容质疑的坚定。   他一直都喜欢她,他自己也发现,他待她,与旁人不同,在这种潜移默化下,喜欢一点点累积起来,到他都无法再克制的程度——   他会醒悟,会不可控制的爱上她。   只是如今,他更早意识了这些事。   无论是以前,还是往后,他若是注定要喜欢上一个人,那一定是赵漪。   赵漪眸光动了动,喉咙微哽,又问:“那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善良,活泼,很好。”他简短的说出六个字,却已经是赵漪从他嘴里听过,最好的夸她的话了。   她以前做梦都希望能听到他这么夸她。   “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做坏事呢?”赵漪喃喃,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了常颢耳朵里。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我生气,愤怒,才会没有多想。”   常颢那么冷静的人,怎么会为了一桩谋害了皇后还没有成功的事而大发雷霆,甚至查都没有查清楚,就闯了皇后寝宫。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当时完全气得失去了理智。   否则这样一件事,根本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许是意识到,关于这件事,他解释再多也没有用,沉吟片刻,只是道:“是我的错。”   “总纠结着这一件事也没意思,显得我多小气一样,我本不是小气的人 ”赵漪想,其实都这么久了,她原先有再多生气,现在也淡了。   “所以我不生气了,你也不用再介怀。”   不生气了,也不想再多纠缠,就这样各自相安,挺好的。   常颢朝着赵漪缓缓伸手,赵漪察觉到,下意识往后退。   她手腕收了收,警觉道:“干什么?”   “伞打歪了。”常颢察觉到她的警惕,心口紧的生疼,喉咙嘶哑,道:“淋了雨,容易着凉。”   他自己还在雨里淋着,已经浑身湿透。   “要么你先走,要么我先走。”赵漪握着伞柄没动,这么和他说道。   “好。”常颢马上应下。   现在下着大雨,确实不好多说话,她虽然打着伞,可也有不少的雨水溅到了她身上。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说什么,常颢下意识都应着了。   常颢道:“你先走吧。”   赵漪有些担心他身上的伤。   她停了停,转身往前走,走了没两步,腹部一阵作痛,每一步走得越来越艰难,下台阶时,她顿住。   常颢眼睁睁看着她倒了下去。   他脸色顿时变了,眸色紧张,一时间竟有些可怕,飞快的跑过去,立马将她从地上捞起。   “来人,传太医。”常颢喊了一声,抱起她往回跑。   来往宫人,惊慌失措,从未见过国公爷,有这般失态的模样。   .   元睿昨日接了封密函,看到其中内容后,脸色便一直很难看。   西荒生乱,他本欲派人平定,可事情尚在商议中,他便得知消息,说西荒送了悄悄送了一位公主过来,欲行和亲,现在人在路上,已经快到皇城了。   和亲。   还真是他们那怂到家的头子能想出来的方法,行事不成,便只能想这样的法子。   西荒虽不成气候,但父皇生前便同他说过,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   他大祁国土,每一寸每一方都不可少,西荒偏僻之地,也属他大祁国土,应重而视之。   只是他才稍加威慑,他们便怕了,上赶着送自己的公主过来。   这么瞒着悄悄的送,明摆着硬塞人。   到了他皇城了,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皇后娘娘。”殿门口宫人看见傅瑜,未想她会突然过来,都停了动作,蹲身行礼。   皇后娘娘如今肚子越来越大,皇上早便下了严令,在娘娘身边,万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有一丝半点冲撞到娘娘。   傅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相比之前的不习惯,她现在已然增了许多的皇后风范,在宫人面前,自是有一副贵人的气质。   “皇上一个人在里面?”   傅瑜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元睿的声音。   “阿瑜,进来。”   傅瑜应了一声,便往里面走。   元睿往旁边坐了坐,给傅瑜腾出位置。   傅瑜在他身边坐下。   元睿顺势一手将她揽住,另一手去翻了面前的信纸,摊开来在傅瑜面前,就这么给她看。   傅瑜好奇,伸手把信纸拿了过来。   一眼扫过,便将上面的字看了个大概。   “和亲公主……”傅瑜的目光定在那几个字上,而后问:“和亲的话,是和你和亲吗?”   要说来这皇城,那除了元睿,还能有其他什么人。   皇室之人,除了他,就是元瑾了。   总不能是那个小屁孩吧。   元睿点头。   “不和亲,会怎么样?”傅瑜看起来倒没太大的反应,目光从纸上移开,看向元睿。   “不怎么样。”元睿轻嗤一声,模样十分狂傲,道:“他区区西荒之地,还想摆弄朕,吃了他的熊心豹子胆。”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拿捏在手里。   “可这上面写着,她都快进城了,要怎么办?”傅瑜接着又问。   “她就是踏进宫门了我也给她弄回去。”元睿说着,看向傅瑜,离她又近了些,稍顿之后,问:“要是人直接送进宫了我才知道呢?”   这话等于是在问她,要是直接把人送到她面前了,该怎么办。   “我眼里容不下其他人。”傅瑜眉目柔和,话语里也不带一丝锋芒,只是缓缓道:“管她是公主还是什么,总归我是皇后,要让一个人如何,我能简单就做到吧。”   傅瑜从来没说过这样强硬的话。   这话于她而言,已经是在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样的狠话了。   傅瑜说完,眼里闪着些细微的厉光,却也很快散开,正转头看向元睿。   他却咬上了她的耳垂,轻轻扯了下,声音瞬间嘶哑,几个字沉沉传入她的耳边:“阿瑜,我忍不了了。”   她方才那样强硬的神态和话语,元睿听得心尖一动一动,他真是爱死了这模样。   傅瑜心里也有些不太高兴。   她刚刚问的那么冷静,其实心里醋的不得了了,光是想想,要是真有个什么公主进来,就算只是待着当个摆设,她也看不惯。   夫君是她一个人的夫君,阿睿是她一个人的阿睿。   “太医这几日给我把脉,说脉象很稳,而且我听老嬷嬷说,怀孕到五个月了,就……”   傅瑜小声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已经再说不下去。   元睿明明知道,还故意问她:“就什么?”   元睿笑着,模样急切,却没有旁的动作,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伏在她耳边,语气轻佻:“我这么勇猛,会伤了我们的孩儿的。”   元睿当真是忍了够久,可这忍到一定份上,还要再忍不住的当头再忍一忍,他都快疯了。   潮乱间他还在笑,话说的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着头理,说了不好的话还接着开玩笑。   “待会儿我派人,去暗杀了那公主。” 第72章   元睿最不正经的时候, 就是唇角噙着浅笑,在她耳边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唤“好姐姐”。   简直要命。   傅瑜捂住他的嘴巴让他不要乱喊。   “阿瑜,想不想回清渡?”元睿收拾整齐了自己的衣裳, 拉了她起来, 去后面给她净手。   水是之前备好的热水, 现在过了这么些时候,温着正好。   傅瑜怔了下:“回清渡?”   元睿点头:“嗯。”   “我们……可以回去?”傅瑜不确定的反问。   要是可以的话, 她肯定是愿意回去的。   那里是她的家, 是从小生活着, 长大的地方, 有她最深的牵挂。   但她也知道, 如果是现在的身份,他们不可能回去的。   所以她想, 也不过偶尔想想。   从来没有主动和元睿提及过。   “现在不可以。”元睿看了眼她的肚子,细细给她搓着手指,哄着似的道:“等孩子出生了,长大一些, 我们一起去。”   他知道傅瑜很想回去的,只是她又乖巧懂事的不得了,一点点会惹麻烦或者不方便的事,都不会去做。   只怕会给他添麻烦。   “你想做什么, 想去哪里,都和我说,只要是你想的, 我拼了命也做到。”   元睿上一刻语气还沉着,下一刻摩挲着她的手指,突然就笑道:“阿瑜,你手都红了。”   傅瑜脸颊红了红,抿着唇角,抬头瞪向他,张了张口,想骂他两句。   可她骂不出来。   元睿握着她的手,拿了帕子细细擦干,趁她没注意,飞快放到自己嘴边亲了一口。   “脏不脏?”傅瑜惊到,低着收着目光,骂了他一句。   “没事,我不嫌弃。”   正说着话,外面也传来些细碎的声音,采苓和永洽在外面候许久,采苓才拾掇着永洽出声。   “皇上,娘娘,外头出了点小事,奴才来知会一声 。”   “什么事?”元睿声音瞬间便正经下来,出声询问。   “方才赵小姐在宫门口晕倒了,国公爷刚唤了太医过去。”永洽也是听着采苓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赵漪晕倒了?”傅瑜心下担心起来,不由疑惑:“刚刚她来见我的时候,还特别的精神,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她先前身子的伤也全都好了,应该没留下什么隐疾才是。   “她现在在何处?”傅瑜问。   “在离南门最近的筑月楼。”   “走吧,去看看。”元睿没再说旁的,拉着傅瑜便往外走。   .   外头雨已经停了。   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好像就下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没再有动静了。   傅瑜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太医出来,她顿了下,还没开口,赵漪一脸窘迫,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太医开口道:“赵小姐无碍,不过是来了月事,加之受了雨水凉气,才一时晕倒了。”   赵漪此时已经羞的没脸见人。   她本来就有这个毛病,来月事的时候肚子会疼,加上上次受伤,搅的时间有点不准,这几个月,都比以前要疼的更厉害。   刚才就是疼的,本来想忍着到回家,谁知道那一下没忍住,就晕了过去。   也没晕的很完全,半路上她就醒了。   可谁知道,常颢大动干戈的喊了太医,现在连皇上皇后都惊动了,那等到明天,恐怕她的糗事就要传遍整个皇城了。   “皇上,皇后,她没事。”常颢开口,道:“有臣在这里守着她便好。”   看赵漪现在这样子,肯定是不好意思看到他们。   傅瑜很快明白过来她的心思,知晓她没事便就好了,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于是没进去。   赵漪在被子里捂了会儿,听着外头似乎没了动静,她捂得难受,便把被子往下扯。   脑袋才从被子里探出来,松口气,就对上一张咫尺的脸。   吓得她连往后退。   常颢刚刚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离她这么近,头发勾在了她的发簪上,赵漪一退,常颢顺着被她拉了过来。   扯的力气瞬间一大,赵漪唇瓣磕在他的下巴上,她惊的起身,头发却缠得更乱,唇角又从他脸颊划过。   眼前男人鼻梁高挺,隔得这么近一张脸却依旧毫无瑕疵的好看,赵漪从来没有过这样逾矩的行为,眸中惊恐,心飞快的跳了起来。   快得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   赵漪伸手出来,胡乱的去解自己头发,可越解越乱,加上手也在抖,根本解不开。   她不敢去看近在咫尺常颢的脸,只依稀察觉到,他的眸子黑沉沉的,一片黝黑。   她干脆把自己发簪全都扯走,松了手,撑着身子往后缩。   可才缩了半步,常颢突然拉住她,力气强势的赵漪根本反抗不过来,顿着看了眼她涨红的脸颊,唇瓣落下,更加炙热滚烫。   他大她十余岁,长她这么多的年岁里,他乐意退时,规矩的退,可逼到头上失控之时,他想要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他常颢从来如此。   两朝重臣,心狠手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常颢很快就松开了她。   他头发也被勾的凌乱,眼里跳着火,手指捏的没了血色,才勉强的克制下来,移开目光,唇角微抿住。   “想打就打吧,我不动。”   赵漪心乱跳的一塌糊涂。   打什么打,她能打他才怪。   她以前就喜欢他,喜欢到豁出了自己的命也去救他,还在那之后傻傻的躲在家里,知都不让他知道。   这样的喜欢,她决心要放下,只要时间够久,那她肯定会放下的。   可他偏偏要来招惹她。   她就那么一点点的决心,和那么多年的喜欢,他要来招惹了,她步步退,退无可退。   赵漪垂眼,只是慌忙的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复而又躺下去,小声留了句:“我肚子疼,要先休息。”   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她说肚子疼,确实有点疼,可她只是怕自己再看着他,会失态。   唇角似乎还余有他的味道,赵漪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别去想。   可越这样,脑子里想起的东西就越多。   到后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真的睡着了。   因为身体不舒服,睡得不是很沉,迷糊间,她的手被人握住。   他极小心极小心的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他手掌宽大,静静握着,许久都没有动。   手心的温度渐渐传来。   手腕上落下一点温热。   赵漪睁开眼,透过被子的缝隙,见他眼角闪着泪光,唇瓣轻轻挨着一点,在她的手腕上。   手腕处还留有浅浅的痕迹。   是被烫伤的疤,已经淡了许多,生出白色的肌肤来,比手上其它的地方,还要更白一些。   那瞬间她眼底也渐渐湿润。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温柔的样子。   温柔的好像……心里眼里的柔意,包围的都是她。   “你是不是说过,这辈子愿意活得自由自在,山川四海,你想一一踏尽。”   常颢像是在和她说话,更像在自言自语,可他垂着眼,更是在做自己内心的决定。   赵漪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在猎场上,她骑着马,潇洒恣意,有人问她,想怎么活。   她说,常年随父亲外出,看惯了大好山河,她喜欢自由,不停下来的日子。   “那我请辞。”   这四个字,犹如山海重。   常颢黝黑的眸色里,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有一抹丝丝的怜惜和珍重,又似乎重到了极致。   .   常颢辞官了。   和亲公主的事还没处理完,常颢的折子便递了上来。   元睿看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国公爷还是国公爷,只是我没有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有选择放弃的一天。”   元睿把折子扔到一边,不由嗤笑。   大祁在他的眼里,大过一切,他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为国为民,是准备将自己一生都奉献在这上面。   “你早猜到他会这么做?”傅瑜看他的表情,猜测的问道。   元睿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道:“在我即位前,他可以把皇位控制在手里,我即位后,他忠心为臣。”   “可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上,又怎知我心中没有芥蒂呢。”   一个权力太大的人,就算现在示弱,可他的曾经,永远都会让人忌惮。   虽然现在相安无事,可这份忌惮越存越深,难保有一天不会爆发,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常颢想过有这一天,也早就想好了,要是真的到那时候,那他甘愿为国赴死。   可谁都没想到,这样预想好的结局,被他用一个从来想过的方式改变了。   将一切都交出,辞官远离。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交付出自己的生命。   “本来那天赵漪问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我还不知道,可现在……”   傅瑜看着折子上的字,感叹道:“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了,还真是——”   傅瑜话没说完,元睿回头盯着她,佯怒道:“不准你夸他!”   “是我有这个本事,我和阿瑜,相互喜欢,才不用抛弃其它的 。”   元睿不大高兴的沉声道:“如果有一天要我放弃,我同样毫不犹豫。”   可是不会有这些放弃不放弃。   因为他和阿瑜,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徐崔的后续正文不会写,应该会放番外。 第73章   三月春光好。   阳光透过树叶, 散散落下,晨起屋外有风,吹得地上一片影子也不断摇曳。   傅瑜醒来时, 人正躺在床榻上。   榻上垂落黛色床帘, 屋内布置简单, 还是她离开时候的那个样子。   傅瑜看着这一切,有刹那的失神。   就在这时候, 门被推开, 元睿笑着走进来, 唤了声:“阿姐。”   傅瑜怔了下, 抬头看着他, 脸颊染着阳光,眉眼弯弯, 尽是一副少年调皮的模样。   刚醒意识也不大清醒,傅瑜一时愣住,恍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今日三月初九,镇子里有灯节, 那我今天就不去学堂了,好不好?”元睿笑着问她,一副征求她同意的模样。   “学堂?”傅瑜眉头蹙起,心下疑惑, 呢喃了一声,看着他。   “昨日夫子布置下来的任务,我全都完成了, 考试也会好好准备的。”元睿在床边坐下,冲她撒娇:“阿姐,好不好嘛?一天,就一天不去?”   傅瑜渐渐反应过来,她想,自己这是在做梦。   做梦梦到了以前。   “好。”傅瑜点头。   元睿脸上瞬间欢喜,拉住傅瑜的手,收进自己掌心握着,兴致勃勃继续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吃完早饭吗?”   傅瑜低头看了眼他握着她的手,道:“起码要下午才热闹。”   “对哦。”元睿恍然似的点点头。   “那现在做什么?”元睿抿了抿唇,略显苦恼。   “去把厨房打扫了。”傅瑜随口说了一句。   “阿姐,比起打扫厨房,不是有更好玩的。”元睿话音未落,手顺着衣裳下摆溜进,钳住她的腰,欺身而上,动作十分熟练。   “阿睿。”傅瑜惊了一声,可声音才溢出喉咙,他已经堵住了她嘴巴。   傅瑜被他这小小一阵折腾,香汗淋漓。   她本来就反抗不了他。   她不由在想,这做梦做的太过分了,以前的元睿偶尔会皮,但听话守礼,才不会做这些……出格的事。   一个多时辰了,外面阳光越发明媚,光亮已经洒在了榻边。   雪白的肌肤上浸着细汗,傅瑜身子微蜷起,轻轻的在颤,她不禁在想,这要真的在做梦,那感觉也太真实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阿爹,阿娘。”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进来,支着小手敲门:“小蚂蚁都不愿意陪熠儿玩了。”   “阿爹说要给熠儿做饭吃的。”   “熠儿饿。”   “熠儿。”傅瑜听见小娃娃的声音,一急要起来,可身上软的厉害,一起来又落回到元睿怀里。   “早晨喂他喝粥了,他现在就是嫌无聊。”元睿抱住傅瑜起身,下了床,沉声道:“先洗了澡再说。”   元睿现下的语气和方才完全不同,握住傅瑜的手臂,强势又冷然。   傅瑜看着他,渐渐想起,他们昨天晚上到的清渡,她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今早起来意识不清醒,所以……   “你骗我!”傅瑜反应过来,美目怒睁,看着元睿,道:“根本不是在做梦!”   元睿唇角浮现一抹浅微的笑意,不禁摇摇头,道:“阿瑜,都说一孕傻三年,果然没错。”   随便装了一下,她就信了,明明这么真实,还当自己在做梦。   傅瑜羞的脸都红了。   她张口咬上了元睿的肩膀。   力道这么轻,咬出一点点的痕迹来,元睿一点都不觉得疼。   “你再闹两下,熠儿就要饿到中午了。”元睿把她放下,指腹停在她肩颈处,声音哑哑的。   “你这么大人了,天天跟孩子计较什么。”傅瑜低头,小声的说他。   他们两个,好起来是真好,不好的时候就吵架,吵完架谁都不理谁。   傅瑜有时候被闹的火了,在想自己是不是带了两个孩子。   “我要跟他计较了,早上就不会那么早起来给他熬粥。”元睿冷着脸,显然不大高兴。   昨天才吵了架,让他别理他,今天一大早就爬床上,说饿了,要吃饭。   专门找的元睿,说不能打扰娘亲睡觉。   “立了当太子的人,能总惯着吗?”元睿又说他了。   熠儿刚出生,元睿就下旨,立他为太子,第一次当爹,他抱着那小小婴孩的时候,手都一直在抖。   不会抱,不会哄,更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伤到他。   可他现在也两岁多了,聪明的跟个人精似的,不会说几句话,也总气得元睿和他吵架。   “阿娘。”熠儿又在外面喊了。   傅瑜推了推元睿,起身擦干了身子,穿好衣裳,往外头走。   熠儿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低头正玩着小篮子里的茶叶。   两岁多的小娃娃,人小腿短,小脸白嫩软乎的,越长大和元睿越像,全脸上就占了一两分像傅瑜的,其余简直和元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娘。”熠儿听见开门声,摇摇晃晃往傅瑜怀里跑。   还没碰到人,已经被元睿一把捞起。   “你娘现在没力气抱你。”   “为什么,没力气?”熠儿眼巴巴看着傅瑜,小脸可怜极了,那眼里的意思满是在说,要抱抱。   “因为你吃得太多,太重了。”元睿抱着他微微侧身,让他没办法再从这个角度看到傅瑜。   元睿可真奇怪了,小孩子都这么能吃吗,元瑾是一个,熠儿又是一个。   “你别把口水糊我身上。”   “不喜欢……要娘亲,要抱抱。”   “我抱着呢。”   “不要你。”   .   春水茶馆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清渡镇采茶的人占多数,爱喝茶的更多,春水茶馆开了有百年,代代传承。   镇子上的人闲暇之时,习惯了来这坐一坐。   而且春水茶馆最出名的不是茶,而是它的茶糕。   用的是春季雨后采的第一波茶叶,以新鲜的牛乳炖煮,制成茶糕,茶香浓郁,是别处都吃不到的滋味。   傅瑜要了一盘茶糕,一壶茶。   熠儿刚刚趴在元睿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流了一身口水,自觉羞愧,于是把之前和他吵架的事完全抛之脑后了。   小手抓了个茶糕,送到元睿嘴边,一脸乖巧和讨好:“阿睿,吃。”   小手抓又抓不稳,一手的糕点屑,弄得元睿嘴角也脏的不行,而后剩下半块,又往傅瑜嘴边递:“阿瑜,也吃。”   傅瑜给小的擦了擦嘴巴,又给大的也擦了擦。   两人笑嘻嘻的。   熠儿挺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   他趴在元睿肩膀上,想着要是能够常来就好了。   可他也知道,这一次出门了,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二位是刚来镇上的吧。”周婶来将他们煮茶的水换过一次,看着这一家三口,只觉得眼熟。   眼熟归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傅瑜淡淡应了声:“嗯。”   她其实认得这是周婶。   只是这次外出,只想安静的待一待,不想多惹事。   “我们这的茶糕是特色,在外头绝对吃不到这个味道的。”周婶为人一向热情好客,兴致勃勃的,同他们说了会儿。   “以前也没觉得,她话太多了。”元睿烦躁的说了句,把怀里的小肉团抱着又坐端正了些,不大高兴刚刚为了应付她说那么多话。   “周婶人很好的。”   “我记得以前,周婶还和我说过,要把她家的阿雁姑娘许配给你。”   傅瑜小小咬了口糕点,状似无意的说道。   “是吗?”元睿回想了下,问:“阿雁不是男的吗?”   傅瑜摇摇头,真不想和他多说。   “人家是姑娘。”   对于清渡,元睿的记忆里只余下了和傅瑜相关的那些,其余的,在这些年,模糊的不剩什么了。   不过他也不想去多想。   三人离开的时候,在茶馆门口碰到了佩茶。   佩茶一眼认出了傅瑜。   “阿瑜姐姐。”她是照例来给茶馆送茶叶的,没想到会碰到傅瑜。   两人隔几个月会通些书信,上次佩茶收到傅瑜的信还是在两个月前,那时她说,可能会回清渡一趟。   佩茶还一直盼着,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后边有人唤她:“阿茶。”   是段殊。   自他出宫后,两年多没见。   “参见——”   段殊一惊,礼行到一半,元睿摆了摆手。   佩茶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小声道:“去家里坐坐吧。”   周婶此时在二楼看着佩茶与这夫妻二人在说话,瞧着瞧着,突然反应过来。   那位……不是阿瑜嘛……   几年前她病的那般厉害,后头被封为后,消息可是传遍了整个江南的。   镇上之人,皆不明白,傅瑜她一直都待在镇子里,几乎没出去过,怎么就入了当今皇上的眼,成了皇后。   这件事扰到现在,没个定论。   周婶今日恍然大悟。   傅瑜旁边那位,不就是忘忧。   果然这世间还是公平的,阿瑜她这么好的人,如今不仅身子康健,更是有了自己的归宿。   .   佩茶在与傅瑜说最近发生的事。   虽然常与傅瑜通书信,她却瞒了段殊的事。   段殊自出宫之后,便来了清渡。   他虽想的是要四处游历,可他却在清渡开了一家医馆。   佩茶的母亲患了急症,寻遍清渡的名医都无用,直到偶遇段殊,不过半月,便治好了她母亲的病。   一来二去,两人交集的也就多了。   “那我有没有机会喝到一杯喜酒?”傅瑜打趣她。   佩茶一向脸皮子薄,一听傅瑜说这些,脸都涨红了,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喝酒,喝酒。”熠儿拍手,只听到是吃什么喝什么,也不管那么多,就馋起来了。   “就知道吃。”元睿抱了他一天了,让他下来走走也不肯,反正是元睿抱着他,不怕他累。   “阿睿,放开。”熠儿不悦的板下了脸,从元睿身上爬下来,滚着似的,坐到了傅瑜身边。   拉着她的手,使劲蹬着腿往她身上爬。   傅瑜伸手将他抱住。   “这回我先把礼备着,日后成婚了,一定要来通知一声。   傅瑜同段殊和佩茶说道。   在佩茶这里吃了午饭,午后出来时,熠儿吃得肚子涨涨的,也不好意思再让抱着了,只能自己迈着小短腿慢慢的走。   “自从一年前收到赵漪托人带的一匹锦布,之后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今日看佩茶过得这般好,傅瑜不禁就想起了赵漪来。   自她生产后,赵漪便同赵将军离开了皇城,之后两日,常颢也离开了。   他现在无官职在身,空有一个国公爵位,本就是闲人一个,竟然真就追着赵漪跑了。   这一年里都没有半点消息。   “就他指不定什么时候老来得子。”元睿还不忘讽刺他一句。   常颢这个年纪,换作别人都是当爷爷的了。   “阿爹,什么是老来得子?”熠儿拉了拉元睿,好奇的问。   熠儿只有乖的时候才会喊爹。   就算平日在宫里,他也是一口一个阿睿的。   “阿爹有了熠儿,是老来得子吗?”   元睿俯身,一把将他抱起,质问:“我老吗?”   “比阿娘老。”熠儿认真的回答。   这话傅瑜听着喜欢。   不由笑了声出来。   “给你机会让你跑,被我抓到你就完了。”元睿把熠儿放下,故意板了脸。   “吃完饭不许闹,会肚子疼的。”傅瑜一手拉一个,拉住,让他们不准再闹了。   溪水潺潺,溪边绿芽,抽条的生长,一家三口自溪边而过,柔美似画,与这景色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