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农家恶妇 作者:南岛樱桃   作品简评:   末世女穿越古代乡村阴差阳错嫁了不着调夫郎,她凭一手蛮力镇恶邻,一手厨艺致富发家。从定亲时一穷二白,到数年后良田美宅银钱无数,女主实力演绎何为生财有道御夫有术。本文讲述了“河东狮”与“乡村混混”由脸而生的神仙爱情,是一部夹杂着柴米油盐人生百味的生活喜剧。   作者文笔老练,在人物刻画上功底深厚,主配角鲜活生动。行文很接地气,文章轻松诙谐通俗易读。剧情起自生活,由平淡中生趣味。    第1章   何娇杏提着手里的麻布袋子走在村道上,昨儿下过雨,土路都润湿了,她怕踩滑走得慢些,用过早食去石匠家借碾盘碾了三十来斤米,回来家里都做上午饭了。   雨水节刚过,天逐渐回暖,乡间枯草都发出新芽,田间地头已经忙起来了。   老何家四世同堂,顶梁柱是何娇杏她爹及叔伯几个,老爷子尚在,按说不到分家的时候。可这一家人实在太多,何娇杏同辈的兄弟就有十个,姐妹还不上算,其中有不少又娶了妻生了子,一个屋檐哪挤得下?   早几年老太太没了之后老爷子就拿主意分了家,他跟大伯家过,让另几房按年送孝敬。   何娇杏她爹在兄弟里行二,这年四十有六,婆娘姓唐,给他生了两子一女。何娇杏夹中间,她头上有个大六岁的哥哥,下面有个小四岁的兄弟。   兄弟还有几年说亲,倒是她哥,早娶了媳妇进门,儿子都有了。头年冬,嫂子又揣上,这三十斤白米就是给她备的。   何娇杏提着米袋进了院子,就看见四房的香桃坐在隔壁屋檐下补衣裳,她看过去时香桃余光瞥见有人来,停下动作抬起头,看是自家堂姐,顿时笑了。   “打哪儿回来啊?”   她问起来,何娇杏就朝那头走了两步,同时扬起提在手里的米袋子:“给我嫂子碾米回来,前次脱那三十斤快吃完了。”   “这么大一袋,又是好几十斤吧?杏子你劲儿真大。”何香桃是有些羡慕的,二房这个姐姐模样好,力气大,做事情麻利,里外都是一把好手,日子到她手里怎么都轻巧全然不苦的。   说到何娇杏这把力气,在鱼泉村是出了名的,都说她是武曲星下凡来投错了胎,托生成了女儿家。她六七岁的时候力气就比得上成年妇人,后来年年涨,到及笄时一个她能顶三个乡下壮劳力。   顶三个是村里人的说法,实际不止。   她这把怪力是穿越带来的,上辈子何娇杏跟父母亲在古镇上开特色餐馆,是请了两个亲戚帮忙经常还是忙不过来,她年轻姑娘一个也是什么都做,能管采买,能帮着卸货,能拌菜也能掌勺。她家餐馆占了个好位置,店面虽然不是很大,因为生意红火利润相当可观,日子称得上和乐安逸,就没想到突然世界末日来了,伴随着一起来的是全球进化,一夜之间许多人都有了特异功能。   何娇杏不是异能者,她是个进化人类,进化的是力量,在末世里只比普通人好一些些,艰难苟活三年之后,她还是死在了一次清理任务中,醒来就到了鱼泉村,成了何家二房的闺女娇杏。   说来那都是十五年前,当时何娇杏才三岁,大冬天里生了场重病,高烧死活退不下去,人折了。从末世到太平年间她适应了好长时间,刚开始见着粗茶淡饭都能眼冒绿光。   鱼泉村是燕国西南边临河的一座小村庄,村里有两大姓,分别是何、赵两家,还有些迁来的散户,加起来有好几百人。   这边土地不算肥沃,好歹临河,像何家兄弟几个就共有一条小渔船,老爷子还养了只鱼鹰,他经常划船出去,捕鱼顺便也拉人过河。   种着田养着家禽家畜不说,还有卖鱼的收入,几样加起来老何家日子不难过。何娇杏也在适应,并惊喜的发现那把总遭人嫌的傻力气也跟着带过来了。   在末世里,进化者也就是初期吃香,度过初期之后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   在太平年间却不同,别提这里还是做什么都要靠人力的古代,何娇杏放开来徒手能拆家,说她一个娇姑娘顶仨壮汉那都是收敛下的。   这把力气一方面令人羡慕,同时也使人惧怕。何家作为鱼泉村第一大家族,他们家姑娘从来好嫁,大房的冬梅这才十五都定下了,何娇杏还没着落。   村中破落户不敢来提,赵家同他们倒是门当户对,偏偏那家岁数相当的全挨过何娇杏收拾,或者是从前一起玩起冲突或者是看她漂亮占口头便宜,反正全挨过打。还有嘴贱的逮着机会就给她宣扬恶名,说她又凶又恶,话不多却很爱动手,一巴掌能打掉人满口牙,又比猪还能吃,家底薄的能让她一张嘴吃穷了……这使得很多本来有意思的也纷纷打起退堂鼓,何娇杏这年该满十八,亲事还没说好,为这事她爹娘没少发愁。   她亲事难说不是秘密,香桃知道,却没觉得有什么。   奶奶在世的时候常说人要自个儿立得住才好过日子,何娇杏有那把力气嫁不嫁人都好过,嫁去哪家都不会给人欺负了。   何娇杏在院子里跟香桃说着话,她娘就擦着手从灶屋里出来了:“你倒是把米放下再出来跟香桃说话,提手里不嫌重啊?”   “三十来斤有什么重的?”   唐氏一瞪眼:“让你别在外头说这些!”   何娇杏提着米袋往自家走,边走边说左右人人都知道,说不说没差别。   “不说这个,杏子你把米袋拿进屋,放好了到灶屋来。”   何娇杏还当是让她放下东西到灶头上帮忙,过去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她端着土碗喝着温开水,就听当娘的说:“早先你拿谷子出门去之后,费婆子来过。”   费婆子是谁?   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她儿子做货郎的,常在各乡走动,对周围这片就很了解。着急娶媳妇自己又看不好的都会找她,她知道挨着几个村有哪些姑娘到岁数了还没定下,不光知道,还有张巧嘴,能帮着说合。   媒婆上门还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说亲来的?   小弟这才十四还没到岁数,说的只能是她。   何娇杏披着古人的皮,却是现代人的芯子,她没啥不好意思,就问费婆子是为谁来?不是本村的吧?   “河对面大榕树村有一家姓程的。”   “程来财家?”   “不是程来财,是他兄弟程来喜家三儿子。”   会知道程来财还是因为阿爷曾用小渔船拉他过河,当时何娇杏跟小弟在岸边割草,撞见过,有那么点印象。程来喜她就不知道了,别说程来喜的儿子。   “他多大岁数?是怎么个人?”   唐氏接过女儿手里的空碗,涮过放在灶台上,又往灶膛里加了两根干柴,才说:“娘也不认得,听费婆子说小伙子要比你大一岁,模样周正得很,十里八乡都难有更俊的。”   “长得俊,却没娶妻,没娶妻不说还打上我的主意。不是我瞧不起自个儿,按说正常好说亲的也不会盯上我,他是什么毛病?”   唐氏一噎,过会儿才道:“听说脾气这些都还是不错,就是还没成家不太懂事,人有点吊儿郎当的。人家也不是难说亲,是想找个能干一些的媳妇。”   “费婆子这么说?”   唐氏点头,何娇杏就笑了:“媒人的嘴,骗人的鬼。”   “是这么个道理,娘没答应也没回绝她,说要同你爹合计看看。我想着你岁数不小了,这两年总要嫁人,我们乡下地头成亲早,姑娘家拖上二十就很难说,你这岁数也不好过分挑拣。难得有个媒婆上门,提的老程家娘知道,也是一大家子人丁兴旺,我想着还是打听看看,要是人不错,没那些劣习,就可以嫁,哪怕他本事不大也没什么要紧,肯踏实过日子便成,你说呢?”   何娇杏想了想:“模样看得过去,没大毛病,肯踏实跟我过我就嫁他。”   唐氏听着松了口气,心道闺女踏实,不像村里有些丫头又要夫家底子厚,又要男人模样俊,还要会疼人……这种方方面面都好的不是没有,只是轻易轮不到你,人家条件好何必放下身段扶贫?   她们母女先聊着,费婆子也搭上渔船过了河,她卡在午前跑了趟程家,找到程来喜的婆娘黄氏。   黄氏膝下四个儿子,分别取名叫家富、家贵、家兴、家旺。前两个早已经娶了媳妇,轮到程家兴就麻烦,他模样是真好,人也是真不着调。嫖和赌他不沾,就是爱跟村里混混凑一起,做事磨叽,混日子厉害。   他皮相好,少不了喜欢他的,可姑娘家喜欢他没用啊,婚姻大事是父母说了算,自个儿又做不得主。人家养个闺女不容易,轻易不肯把人送给他糟蹋。都说嫁他不如嫁给个家底薄一些但是踏实肯干的老实汉,嫁对人日子总能操持起来,嫁给他有什么指望?   现在程家是不错,他靠着爹娘能混口饭吃。   以后呢?他爹娘一年一年的岁数大了,还能指望兄弟养他不成?   基本上黄氏觉得不错的,都不太看得上程家兴,肯嫁过来的她愣是一个都没看上。眼看儿子十九了,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儿,黄氏一着急,就拿着鸡蛋去找了费婆子。   鸡蛋是早两天送的,费婆子想着程家兴在河这边名声太响,不如去对面碰碰运气,她筛了一圈想到何娇杏,第二天就要过河,赶上下雨没过得去,多耽误了一日。   今儿个她上何家二房去探过口风,看唐氏有些意动,赶紧回来找上黄氏,准备替何娇杏吹上一吹。 第2章   黄氏以为要过些日子才会有说法,不想这才两天费婆子就上门来了。她还想给人泡碗粗茶,却被拦住:“你别费事,我来你家也不是为了讨口茶喝,过来是想同你说说,你前头拖我那事,有眉目了。”   “我想了一圈也没寻摸出个衬老三的,还是费嫂子有本事啊!”   “老婆子吃的就是这口饭,答应了你,能不上心?”   黄氏顺手拖了条长凳,拉着人在檐下坐了,等媒人详说。眼看要吃午饭,费婆子也没同她磨叽,说昨个儿琢磨一整日,想到河对面鱼泉村有个好的。   “鱼泉村啊……是何家还是赵家的?”   “何家的,何三太爷的孙女,叫娇杏儿。”   何娇杏???   黄氏刚才一脸喜色,一听这名儿僵了。   又要说费婆子是什么人?她往来给人说媒不光一张嘴利索,眼力劲儿也是极好,看黄氏这样就料想她听过何娇杏的大名,怕事情搅黄,赶紧补了几句:“外头有些传言,我听过,不敢说全是假话,里头水分也不少。妹子你想想看,你们家兴不也是一样?多精神的小伙儿,只不过是还没成家不太懂事,外头那些就乱传他,要不是受传言所累,凭你们家兴的模样早两年就该成亲,至于托到我这里来?何家那个情况差不多,我原先就知道一些,又跟人打听了,今儿一早还跑了趟河对面把情况摸清楚才过来,你肯听我就跟你说一说,你要是听个名就给她否了,我倒是可以再去寻摸别家的,就怕过两年何娇杏她嫁了其他人,日子红红火火过起来,到那时妹子你后悔了不得怪我说媒的没劝着点?”   黄氏将信将疑,说:“朱老臭那媳妇就是河对面嫁过来的,听她说何家那个是母老虎,脾气大,惹着就要动手,有一回把赵六打得半个月没下得来床,我怕老三他吃不消……”   黄氏说得委婉,外头传得夸张多了,说何娇杏她就是煞星投胎,能动手从来不跟你多说,打完还有家里收拾善后。何家搁外头去是个屁,在周围这片却不好惹,她何娇杏在院里吆喝一声,立马能出来十个八个兄弟帮她。这还只是三太爷一支,把远亲也算上随便能拉出百来号人。   娶她夫纲难振。   听说她及笄有两三年,亲事还没定得下来,黄氏觉得这很正常,这个条件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太差了何家肯定看不上。   好一点的宁肯娶个温柔贤惠体贴人的,谁会喜欢凶婆娘?   她心里觉得不靠谱,却不好得罪媒人,就当是闲唠嗑,让费婆子说说看。   费婆子为了赚这笔谢媒礼拼了命了,她从赵六那回事说起,一路辟谣。   “赵六挨打这个事,妹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么说,他赵家也是鱼泉村的大姓人,要真有子孙被人打成那样,能不计较?”   “那外头传的是假话?”   “他当初的确在床上趴了半个月,但不是何家姑娘动的手,何家只不过踹了一脚,是赵老大听说了,赵老大第一讲规矩,听说他们家出了个二流子,痛打了他。赵六就那回跟何娇杏结了梁子,人气不过,又讨不回,就编着话坏她。”   黄氏想着费婆子总不会编这种话来哄她,就不认同说:“别人乱传话何家怎么就不解释个清楚?由他瞎说?”   “这个我也问了,何家的说那些话本来就是背地里传的,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不顶事了,再去挨着澄清显得心虚,也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打他赵六出出气。”   气是出了,有些本来半信半疑的这下也信了,那果然是个惹着就要扒人皮的母老虎!她真的凶!   黄氏听着:………………   费婆子解释完赵六那出又接着说,说何娇杏劲儿大是真的,但没跟自家人动过手,是讲道理的人,她孝心也好。动手那几回都是被外人欺到头上,小娘子们逼急了也有提着菜刀砍人的,人家看她漂亮想占她便宜,不该打吗?   “她家境殷实,模样也好,又能干,那边嫉妒她的不少,有心黑的寻着机会坏她,就想看她婚事搞砸,看她不如意好像能痛快似的。她拖到今年还没说定真是被谣言害了。”   费婆子还说呢,程家儿郎是不用靠媳妇,但是娶个能干人总比娶个四肢无力啥也不会的强。儿媳妇啥都不会苦的是谁?第一苦你儿子,你儿子操心完外头还要操心家里,第二苦自个儿,见天得给她擦屁股,累不累人?   这话说到黄氏心坎上了。   她三儿子就是个不着调的,对外说是还没成亲,成亲之后总会懂事。其实吧,人到底会不会改黄氏心里没底,万一家兴他就这样了,媳妇儿不顶事咋过日子?   这么说,何家这个真还可以,又想想家兴他脸皮厚,是个舍得下脸面讨饶的,真娶了何娇杏应该也不至于闹到夫妻打架的地步。   黄氏顺着费婆子那话一想,觉得在理,心里有几分满意面上都带出两分。看她脸色不像先前那么僵,费婆子松一口气,说:“你要觉得还成,我还得再跑两趟河对面,何家姑娘你知道,不是随随便便能娶到。”   “那是!后面是还要麻烦费嫂子,我听嫂子这么说也觉得她跟我们家兴登对,只不过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总要跟他爹商量看看,今儿恐怕给不了准话。”   费婆子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她过两天再来,让黄氏好生合计。   黄氏倒没留人吃饭,她回屋捡了几个蛋把人送出去了。   看人走远了,程家两房媳妇凑过来,问婆婆给三兄弟相看了哪家的?这媒人都到家来了。   “八字还没一撇瞎打听啥?你俩回灶上去,对了,让铁牛跑一趟把地里那几个喊回来,吃饭了。”   铁牛是程家兴他大侄子,还没满五岁,是个胖娃。他接了当娘的吩咐就跑出去,远远看见扛着锄头的阿爷就扯着嗓子喊起来,说吃饭了。   程来喜也扯着嗓子回他,说知道了,让他先回去吃。   应过声,他转身要招呼旁边那块田里的儿子几个,只见老大老二还耕着田,老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让家里轰出来干活,出来时懒懒散散打着哈欠,一听说到饭点,人已经爬上田坎准备回家了。   “程家兴你要气死我!”   被点名的程家兴一脸茫然朝他爹看来,没明白这又咋了?   前头一冬差点把他闷坏,好不容易开春了,本来想带两个人上山去溜达一圈,碰碰运气,还在计划就让老爹逮住,非说开春农忙要他下地。要是没被点到名就算了,都被叫到还扔下老爹和兄弟几个跑上山想想也挺不是人的,程家兴就把上山捉鸡捉鸟捉野兔的行程往后排了排扛起锄头跟着下了地,这几天累死累活的咋老爹还不满意呢?   看他一脸无辜,程来喜心里堵,又回头瞅了瞅他一上午干那点活:“你说你下地来干啥?你折腾一上午就做了这点事,就这点给老子做用不到半个时辰。”   程家兴听着点点头:“是啊,我就说让我下地不如放我上山去碰碰运气,是爹你说春耕春种忙不过来,非要拖着我。”   “你知道你娘着急给你说亲,那我不带你出来做做样子?由你睡到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吃了饭拿个绳套就往上山去?谁家姑娘肯嫁给你?嫁给你和西北风啊?”   说到成亲这个事就不亲热,程家兴撇嘴,想说他不着急。   还是做大哥的反应快,赶紧喊了声三弟。   “咋?”   “你不饿啊?回去吃饭了。”   程老二也在附和,让兄弟少说两句,别气着爹。   “是爹成心气我,就是嫌我日子太舒坦,非要接个婆娘进门来给我添堵。”   “早先娘说给你寻摸枕边人,你说再等两年。两年也过去了,是该把事情办了。我在你这岁数早娶了你嫂子,咱们村十五六结媳妇的也不是没有,你还要拖到啥时候?”   他大哥二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排着队劝,程家兴肩上扛着锄头,嘴里叼着草,边走边嚼,嚼嚼嚼……等两个哥哥说够了,他把叼着的嫩草一吐,说娶小媳妇儿是好,看着下饭抱着好睡,可老娘她跟人打听的就不是娇滴滴的小媳妇儿,她是想找个能拘着爷们催人上进的管家婆!谁喜欢老气横秋的管家婆? 第3章   开春农忙,黄氏怕爷们几个累坏身体,这些天伙食搞得都比前头一冬好。今儿又闷了锅腊肉饭,一人一大碗,连菜都省了。   程家爹累了一上午,早饿了,端着大海碗闷头就扒起饭来。儿子几个吃相没好多少,一时间屋里狼吞虎咽的。   大媳妇刘氏、二媳妇周氏没上饭桌。黄氏跟男人并坐上席,吃了没两口就听三儿子说老爹嫌他做事不得力,他下午不下田了,上小云岭溜达一圈。   附近这一片多山,连旱地多半也在坡头上,坡头大多低矮,挨着大榕树村最近的一座高山就是小云岭,砍柴或者想吃口野味都得往那头走。顺着小云岭再往深处去,那后面是大云岭,听村里老人说大云岭上有许多野兽,平时它们逼着人走,不会往村子这边来,可要是年景不好,深山上没了吃的,野兽进村搏命夺食的事也有过。   程家兴平常拿小云岭当自家院子,三不五时去一头,有时套个野鸡,有时掏碗鸟蛋,再不济也能掐几把野菜回来。   他种地不行,上山下河倒是一把好手,黄氏倒不担心他,就是气闷。   外人看程家兴游手好闲,自家人知道,老三经常还是能给家里添个菜,偏偏上山下河这些事在大家伙儿看来就是不务正业,对庄稼把式来说种地才是正经营生。   你种地,种一亩能得一亩。上山去碰运气,那要是不走运怎么说?   家里亲戚就劝过,让他收收心,别总想着上山去打野味,好生种地攒家当娶房媳妇生两个儿,这才是康庄大道。姑婆婶子们说的时候他嬉皮笑脸听着,还冲你点头,反正就不照办,该咋还是咋的。   就这性子,黄氏月月都要气他两回,就是吵不起来嘴。   像这会儿,看他坐在右手边,黄氏放了筷子就要伸手去揪他耳朵,还没挨着他人已经让出去七八尺……他一脸戒备瞅着亲娘:“别动手,有话好说!”   黄氏眯了眯眼:“老娘怎么跟你说的?”   “娘说过的话啊……那就太多了。”   “我说开春就要给你说亲,让你哪怕装也装出个人样,好赖先把人骗进家门。结果呢?我前脚托了费婆子,你后脚给我拆台。就这两个月混日子你也给我下地去混,亲事说成之前不许瞎窜!”   看当娘的收了手,程家兴磨磨蹭蹭坐回来,又端上碗,扒了两口才哼哼说:“这不是骗人吗?”   黄氏抬手拍他后脑勺上:“你当我想?不连哄带骗能搞来个好的?你这么不着调哪家姑娘乐意跟你?”   这么说程家兴就不服气,他捂着后脑勺回了一嘴:“你儿子这模样,能少了人喜欢?”   “那有啥用?年轻姑娘没吃过苦,你凭一张脸能哄得她们团团转,可人家爹娘不吃这套,做爹娘的不松口你能娶得着谁?我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才当了你娘,费婆子那头我打点好了,这两个月你像点话,好亲事说成了,你还能有好日子过,你要不配合胡搞瞎搞把媳妇儿搞没了,看我不收拾你!”   程家兴说一句,黄氏能回怼他一长串,程家兴就怂下去不敢说了。   就这样黄氏还伸脚踢了踢他:“下午还是跟你爹下地,不许往山上跑,听到没有?”   “娘听我说,昨儿下了雨,今天山上蘑菇肯定多,要是再能逮着个野鸡,炖成一锅,那滋味儿您想想……”程家兴还在砸吧嘴,他娘啪一声放了筷子。   黄氏在满桌人的注视下出了屋,过一会儿人回来时手上还提了只拼命叫唤的肥鸡,她把那鸡往程家兴跟前一扬,“馋鸡是不是?这个够不够你吃?”   眼看鸡命就要不保,程老爹连饭都不扒了,说中午才吃了腊肉,还要吃鸡?   程老大赶紧从老娘手里把挣扎的大肥母鸡救下来,程老二在一旁打圆场:“娘消消火,听儿子说一句,三弟要上山去逮野鸡就让他去,去之前先把地里的活干了,也不耽误什么。”   黄氏让儿子扶着坐下,气哄哄说:“只怕他一出门就脚底抹油。”   “我盯着他!我跟大哥一起盯着他!”   “对了娘,你跟费婆子商量着看上谁了?”   黄氏说具体还没定下,多看看,看明白再说。反正总要给老三娶个好的,不然这日子真没发过了。   程家兴也觉得这日子没发过了……   尤其最近几个月,他娘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收拾他。   用过午饭,程老爹端着碗咕咚咕咚灌着水,儿子们几个都歇着,歇好了还得扛上锄头下地接着忙。黄氏安排两个媳妇把碗筷收拾了,她自个儿站院子里边剔牙边看天色,盘算着温度应该不会再降,准备过两天就去抱猪崽来。   后来半下午的时候,程来财那媳妇儿就过来了一趟,也说到抱猪崽鸡崽,又问起程家兴的婚事,问有着落没有?她劝黄氏有差不多的就定下来,这么拖也拖不来个天仙,岁数越大反而行情越差。   “说是这么说,我当娘的还是想给他说个好一点的,说亲这种事也不好太着急,急起来没看明白后半辈子不造孽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过我看你们老三比往常懂事些了,这几天还跟着下地不是?”   黄氏心道那都是被逼的,她嘴上不这么说,还摆出一脸欣慰的样子,笑眯眯说:“老头子一年年的岁数起来了,当儿子的看在眼里,不得帮忙多分担些?家兴也不像外头说的那么不懂事,前头在小云岭上打着野味拿回来都知道劝我们多吃。”   程来财媳妇点点头:“我早说了,男人家或早或晚都会懂事。像我们老幺,他占着是最小的,家里人人都让他,早那几年也不像话。头年他成亲那会儿,我娘家兄弟媳妇才给出了个主意。”   “她说哪怕亲兄弟各自成家以后第一想的都是自家妻儿,兄弟之中有人能干有人孬,就有人要生怨怼。想想看,父母在不分家的,儿子们挣回来的家当都捏在父母手里,兄弟几个一碗水端平,吃穿用度一个样,那有出息的心里能没想法?”   “兄弟媳妇就说,家不能分,但是可以允许他们干私活。先把家里的活派下去,比如说老大家照管一块地,只要他把地里的活做完了,还有空档去做什么都行,挣了钱交一半给家里,一半自个儿攒着。就我家那几个,原先让下地去干活就是你指望我,我指望你,谁也不肯多做。现在不用我催,都赶着去,早点做完才不耽误他挣钱。几个摩擦比从前少多了,他们心里有盼头,都肯上进。”   程来财媳妇说起这个,就是想让黄氏学她,现在这样程家兴没压力,一天天想怎么混就怎么混,要给他加点压逼着人想法子挣钱回来,人是逼出来的。   “那他们不会一心想着干私活耽误地里收成?”   “都没分家,你当娘的还怕收拾不了他?”   黄氏想想,倒还真是!   就算家里有吃有喝,他看见兄弟荷包越来越鼓能不眼馋?只要他眼馋,总要打主意挣钱,事情就成了一半。“嫂子你这主意是好,可我这会儿没心思去安排,还是家兴的亲事更要紧些。”   “我也不过是说到这里跟你闲唠几句,他要是成了亲还不上进,这法子你试试。”   黄氏谢她一声,才把话题带回到抱猪崽上,她跟大嫂约了个时候,准备一起去看。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看就看到河对面去,黄氏跟她大嫂穿何家院子过去,正好何娇杏用过年做汤圆剩下的糯米磨成粉做了盆鱼皮花生,放凉之后她装了一碗给阿爷送去,送到说了几句话,才从大伯家回来。   何娇杏系着蓝布围裙走在院子里,就跟黄氏撞个正着,她不认识人,还是冲那两个过路的婶子笑了笑。   黄氏刚就在想这是何家哪个闺女?看她笑得好看,便起了攀谈之心,停下来问:“闺女你是这院子里人?能不能借口水喝?走了一路,我渴得很。” 第4章   出了何家院子程来财那婆娘还在嘀咕,说没想到那就是何娇杏。做兄弟媳妇的黄氏跟着附和:“看她走出来大大方方的,待人接物很有些模样,哪像外头传的那么荒唐?”   “我借着端碗喝水的功夫晃了一眼,她老何家日子好,屋里房梁上挂着全是香肠腊肉,灶屋里一股油香,也不知道做了啥好吃的。”   那香味儿黄氏也闻到了,看她家爹娘都没在,料想是何娇杏在捣鼓啥,闻着喷香,她手艺该是不错的。   “嫂子你看何家这丫头咋样?”   “挺好的啊,比外面那些人形容的不知道好多少。”   黄氏前后看了一眼,瞅着村道上没别人才摆手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托人把她说回来给老三当媳妇咋样?”   程来财那婆娘就停下来:“就瞅了这么一眼,你看上了?”   “我想着这模样这岁数跟我们家兴都还匹配,你看她系着围裙挽着衣袖,就是干活的样,家里没人盯着也知道做事情,该是踏实过日子的勤快人。咱选儿媳妇一看本人二看家里,她本人我瞧着不错,家里就不说了,哪怕隔一条河都听说过老何家的名声。”   “你都说到这份上,还问我干啥?回去找媒人提亲来啊。”   黄氏心里有一点虚,跟她嫂子咬耳朵说:“我看着是好,就怕人家爹娘瞧不上我家这个!”   “你换一方想想,假如是你要嫁女儿,你指望女婿占哪几样,咱对症下药,把人哄过来!”程来财那婆娘脑筋动得飞快,帮着出主意说,“你们家兴别的不说,那模样在我们大榕树村是数一数二的周正,我就知道有好几家的闺女中意他。你这样,你让他赶明也跑趟何家院子,想法跟人家姑娘见个面,只要这一见面,他两个看对眼了,事情就好办得多。”   “平白无故的,他去何家院子干啥?”   “还能干啥?买鱼啊!”   程来财婆娘这么一说,黄氏就想起来,她是听人说过何家几房都有大水缸养活鱼,谁家想吃一口随时过去都能买到,这倒是现成的由头。   当夜,黄氏关上门把前前后后的事跟男人说了,程老爹起先还恍惚不敢相信,全听完以后都不放心问了一嘴:“终身大事不是儿戏,你看明白了?”   “咋的?你不信我?”   “信……就是外头那些话到底咋传的?跟她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了,照你说的,不挺好一闺女?”   “你管他咋传的,他们全都眼瞎才好,他不瞎能便宜咱?”   黄氏说着又拍了拍枕边人:“那咱俩可说好了,我跟着就给安排上,你看情况帮衬,不许拆台。”黄氏还说呢,给前头两个选媳妇的时候都没这么挑过,老大老二是勤快人,娶个媳妇儿他看着中意没大毛病就得了,也就是老三太不着调,才要多指望媳妇一些。   这些话程老爹天天听,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他应了一声,让别说了,睡觉。   他眼一闭没多会儿就打起鼾来,黄氏兴奋劲儿上来,胡思乱想到半夜才来了倦意,睡到天蒙蒙亮,鸡才叫了一声,她就起来了。   平常吧,有爹娘纵着,程家兴能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起来,洗漱过后再溜进灶屋去找吃的。黄氏或者给他留碗稀粥,或者在灶膛里埋俩红薯,总不会叫他挨饿。   这一日他却没能睡到自然醒,天刚亮当娘的就摸进他屋,进去喊一声没动静,喊两声还是没动静,黄氏一伸手就把他铺盖掀了。   初春的早晨还是有点冷的,黄氏眼睁睁看着三儿子缩缩缩,不过片刻就把自己团成个球。   她气啊,一气之下伸手就往程家兴身上招呼去了,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他手膀子上。   程家兴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手抱着铺盖站在床边他亲娘——   他冷得一哆嗦:“娘你这是干啥?”   “我喊你起床。”   程家兴伸手把铺盖捞回来,裹回身上,蹭了蹭说:“不是还早?我再睡会儿。”   黄氏转身出屋去打凉水拧了方湿帕子来,抬手就盖他脸上。   程家兴一个激灵,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他打着哈欠穿好衣裳,洗漱完稍稍清醒一些,回身问老娘怎么了?干啥这么早把人弄醒?黄氏端着稀饭过来,连碗带筷子往他跟前一塞:“吃你的,吃好替我跑个腿。”   “跑腿?去镇上吗?买啥?”   黄氏说不去镇上,去河对面,上老何家串几条大鲫鱼。   程家兴喝一口粥,问:“串鲫鱼来干啥?那个肉少刺多没吃头。”   “我还不能炖个汤?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事儿呢?”黄氏说着不忘记告诉他何家那头好几口大水缸,让他多看看,选两条最大的。程家兴不知道他娘打的主意,果真答应下来,喝完粥放了碗拿着铜钱就要出门,又想到时辰太早恐怕没船过河,就把平常用那一套打野鸡野兔的家伙什翻出来修缮一番,修好拿谷草搓了条草绳,他揣着草绳出去的。   买鱼嘛,最好是端盆去,装活的回来,可从老程家去何家院子路还挺远,程家兴不敢高估自己,想着提回来中午就下锅,死的也成。   他拿着草绳出了门,没到河边远远就看见河上有人撑着小渔船,船头上还站了只鱼鹰。   过去一看,可不就是何三太爷。   程家兴抬起手招了招,何三太爷将渔船划过来,问他过河吗?   何家的小渔船也拉人过河,一文钱一趟。程家兴刚要点头,就发现他船篷下搁了个木桶,里头有鱼。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说:“三太爷今天收获不错,有大鲫鱼吗?我娘想吃鲫鱼汤,让我串两条回去。”   辰时末刻出的门,巳时正,人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就喊娘,说大鲫鱼买回来了:“我运气好,从三太爷渔船上就捡着两条大的,都没去他家里挑。”   黄氏还在纳闷怎么这么快人就回来了?就听见这话,她气坏了。   人是黑着脸走出来的,出来她张嘴就骂:“我让你去他家里看,多选一选,你倒是会捡便宜!”   “那不都一样?都是鲫鱼。”   黄氏伸手拍了他好几下,问哪儿一样啊?怎么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黄氏拍拍胸口,气哄哄说:“我让你去何家院子买鱼,重点是买鱼吗?我是让你去看看人何家姑娘!昨儿个我跟你大伯娘去拉猪崽,路过何家院子见着个周正的,你去看看,看得起娘好托费婆子给你说去!”   程家兴刚就觉得莫名其妙,听完才知道背后还有隐情。   他伸手拍拍当娘的肩膀,安慰说:“这说明啥?这说明我跟她没缘分,您就别强求了。”   黄氏一眼横去:“我说你好歹了解一下。”   程家兴想想,把提着的鲫鱼放灶屋里去,放好才让他老娘说说,是看上何家哪个姑娘来着?什么情况?   黄氏说:“名字你该听过,就是撑渔船那个何三太爷的亲孙女,何娇杏。”   程家兴刚才吊儿郎当听着,表情突然僵硬,他慢吞吞抬起手来,掏了掏耳朵:“我没听清,娘你再说一遍,谁来着?”   “何家二房的何娇杏。”   ……   ……   程家兴懵了半天,然后抱着头蹲了下去,念念叨叨说:“我错了,这哪是找管家婆?这是找的母老虎啊!”   他念叨着还仰头朝黄氏看来:“娘,娘我真是您亲生的儿子吗?”   黄氏一抬脚踹他屁股上:“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啥?”   “那您咋就狠得下心挑这么个儿媳妇呢?谁不知道一个她能顶三个壮汉?她一拳下去打死牛!你儿子要是娶了她,还有活路?!” 第5章   程家兴起先没觉得他娘是认真的,对话下来才感觉情势不对,他也收了几分吊儿郎当,苦着脸问:“说让我娶河对面那个……不是说笑?”   “谁跟你说笑?要是说笑我大清早挖你起来让你揣上钱往河对面去?”   要不是说笑那问题就大了,程家兴伸手想探他娘的额头,被黄氏一把拍开:“你说就说,还跟老娘动手动脚!”   “我想着娘怕不是烧坏了头,咋还能把我跟她凑成对?”   黄氏挑眉:“不看看你啥德行,还嫌人家配不上你?”   这点自知之明程家兴还是有的,他推着他娘往檐下走,边走边说:“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这小身板配不上她。娘你过来,你坐下听我说,以前跟你反着干是儿子不对,你再要给我说什么桂花荷花牵牛花我都配合,何娇杏就算了吧。人家那么大本事人,嫁我不是糟蹋了?”   听他把何娇杏捧得高高的,话里话外不就是不肯?   黄氏伸手拽他一把,让过来点,压低声音说:“我说再多你左右是不信,还当我编着话哄你点头。这样,我俩各退一步,你听娘的去何家院子瞅瞅,要是瞅过回来还是摇头,我也不逼你。我是你娘,你是我亲儿子,想想看我做什么不都是念着你?她要没一点好我凭啥稀罕?我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   程家兴蹲旁边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我去看了要不喜欢你真不逼?”   黄氏撇嘴,心道你去看了不得急吼吼回来求老娘请媒人上门提亲?这亲事还不是那么好说,何家有些底子,相女婿能不挑吗?要黄氏说,假使真的一点不挑,长成何娇杏那样的,早嫁出去了,剩不到现在。   她晃个神,程家兴就露出怀疑神色来,瞧着又要撂担子,黄氏赶紧点头应下:“你也不能哄骗我,必须得见到本人。”   这么一来二去的程家兴还有了点兴趣。   他原先就听说何娇杏长得可以,但他不信。想想看嘛,十几岁的小娘子力气比三个壮汉加起来还大,不得是金刚怒目肌肉虬扎?这会儿看自家老娘的反应,仿佛真还中看?娘摆明是笃定他能瞧得上,甚至认为他看过之后能连滚带爬的回来求人。   程家兴在心里嘿了一声,他倒要看看何家母老虎是哪路天仙!   他想好了,就算人有那么一丢丢好看,哪怕比本村的玉秀还要好看,那、那也要稳住!不能打自己脸!想想看,母老虎就要不得,长得好看的母老虎怕是要吃人哝!   程家兴跟他娘说好之后,又跑了出去,都要到河边才想起他该编个说法,正琢磨着,就看见河对岸有个小娘子在招手,边招手边喊阿爷。飘在河中央的三太爷就撑着船朝那边靠过去,后来两人说什么程家兴没听见,只知道三太爷那孙女真好看啊……   他眼力好,隔一条河都把人看了个大概,具体模样没看得真切,小娘子身段好极,系着的蓝布围裙勒出一条纤腰,衣袖稍稍挽起来些,显得露出来的手腕细白。   这么晃了一眼,程家兴心里就是一荡,这会儿功夫,小娘子已经上船去把篷下装鱼的桶子提出来,换了个新桶放上,而三太爷就坐在岸边,端着个碗吃饭呢。   吸引了程家兴注意的小娘子正是何娇杏,她受伯娘所托跑腿来给阿爷送饭,顺带将上半天的收获带回去。农闲时这活是家里爷们干的,这些天几房人都在忙春耕春种,女眷也忙着拉猪崽孵鸡崽,还有空闲并且有这力气的,便只得她。   给阿爷装鱼的木桶做得大,里头装满水装满鱼两个爷们合力才能运回去,落何娇杏手里这就成了轻省活,她提着木桶把子轻轻松松就捞出来,换上空桶就打量起阿爷上半天的收获来。正看着,坐旁边扒饭的阿爷站起来了,说:“对面好像有人啊,杏儿你问问。”   何娇杏就朝那头喊话:“对面的是要过河?”   “是,是。”他答应完又想起不对,小娘子就在跟前过什么河?程家兴把他娘的安排往脑后一抛,极不要脸的改了口,冲河对面喊,“三太爷是我,我程家兴!我刚不是串了两条鲫鱼回去,回去家里来了客,我娘让我再来逮两条。”   何三太爷咧嘴笑,让孙女把船划过去,载他过来挑鱼。   何娇杏摇浆过河,小渔船划到河中央她就看清楚程家兴的样子了,想起前些天费婆子登门还说起他,大概是想撮合他跟自己,何娇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道还真是个中看的。   程家兴并不是书生公子的那种俏,他高鼻梁剑眉星目生得俊朗,却因为性子懒散,眉宇之间又带出吊儿郎当,瞧着痞坏痞坏的。   长成这样还真对了何娇杏的胃口,又一想他长成这样都没娶到媳妇儿,可见毛病不小。   何娇杏不动声色将船划过去,停稳了招呼他上来。程家兴一步跨到船头上,站定了隔着船篷上下打量何娇杏。何娇杏起先没理他,是这坏蛋眼神太直白,他不带掩饰的盯着人猛看,不光是看,还问你是三太爷的哪个孙女?叫什么名?   “你个买鱼的废话咋这么多?”   “说说嘛,你何家哪房的?叫什么?许人了没有?”   何娇杏轻笑一声,问他许了如何?没许又如何?   “许了我打他一顿把人抢过来,没许我回去就让人上门提亲去。”   何娇杏:……   “不要脸!”   “实话啊,我一看你就喜欢,你长得就很像我媳妇儿。”   何娇杏忍住了没把他一竿子打下水去,她三两下把船划到岸边,靠稳,系好绳:“你不是买鱼来的?不下来选还站着干啥?”   程家兴听她话上岸选鱼,他蹲在木通边瞅了瞅,瞅着就挪到三太爷身边,小声问:“三太爷这是您孙女啊?从前咋没见过?”   “可能正好错过了,杏儿一般是午前或者傍晚出来,帮我提桶子回去,这点儿你该在家里吃饭。说来你现在到河边来的次数也少,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爱下河凫水。”   “前几年不是出过事?我们村里淹了个,我娘拘着不让我来,我也怕吓着她,就往山上去得多。”程家兴说着又瞄了何娇杏一眼,心里得意洋洋道你不说我也打听到了,叫杏儿!   等等,杏儿这名字有点耳熟。   何杏儿?   不对,不是这个。   是什么来着?   程家兴蹲在三太爷旁边托着腮帮子想,可算让他想起来了,是何娇杏!   娘啊,她是何娇杏……!!!   程家兴人懵着,又听见小娘子训他:“我阿爷吃饭呢,你缠他说什么话?来看鱼啊!”   是责问,说话那声却怪好听,程家兴一个恍惚就照办了,回过神来人已经蹲到木桶边。等他选好鱼,给了钱,让何娇杏送到对岸,走着还回了两次头。   是好看,不光好看,她身上有股劲儿,让程家兴看着心痒痒,不光想拉着亲热还想抱着睡觉,哪怕心里还有另一个他在提醒自己这是何娇杏,是力气比牛还大单手能托起磨盘金刚怒目肌肉虬扎的何娇杏……心痒痒还是止不住,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程家兴提着两条肥鱼边叹气边往回走,一进院子就看见端着碗在屋檐下吃饭的老娘。黄氏看儿子回来起先双眼一亮,没来得及问就发现他整个人丧丧的。   黄氏一脸狐疑,上前来问他咋的了?   “你咋这么早又回来了?你到底去没去何家院子?”   “我没去,我去何家院子干啥?我在河岸边就见着人了!”   黄氏来劲儿了,问他看没看上?   程家兴还想护着他的脸,就嘴硬说:“我看马马虎虎。”   这时候黄氏还没反应过来,皱起眉问他,马马虎虎是啥意思?   程家兴不敢跟他老娘对视,打马虎眼说看着还凑合,娘一定想让她进门的话,就她也行。   黄氏是谁?那是程家兴的亲娘!十月怀胎生他下来,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的。一听这话再看这别扭劲儿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下她不着急了,接过肥鱼就要往灶间送,又说:“我做什么不都是为你着想?你要看不上就算了,娘不逼你。娘就算再喜欢,跟儿媳妇过日子的不还是你?勉强娶回来你不痛快,也糟蹋人家。”   程家兴一听这话,想到他出去之前跟娘的约定,急了,跟上去改口说:“还可以吧,也没有很看不上。”   母子两个前后进了灶间,黄氏把鱼放盆里去,回头问他:“你说得九曲十八拐的我咋听得懂?没有很看不上到底是看得上还是看不上?”   程家兴只感觉两巴掌抽自己脸上,脸疼,还烧得慌,他知道老娘在促狭人,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说:“看得上,我一眼就看上了,娘你赶紧托人过河跟我提亲去吧,别让其他家的抢了先。”   黄氏一把拧他耳朵上,揪了揪:“早上让你去趟何家院子还不乐意,磨磨蹭蹭半天走不出门,这会儿你知道着急了?”   程家兴心虚,没敢还嘴。   黄氏又说:“都说我亲眼看过那姑娘好,你不信,你咋说的?”   程家兴耷拉着头,自觉认错:“是我偏听偏信,我没理解娘的苦心,我错了。” 第6章   黄氏笑话够了把留给他的热饭端出来,让儿子拿出去吃,程家兴看着手里满满一大碗的鱼汤泡饭,奶白汤汁儿配上一大块肚皮肉,又有两匹青菜提色。黄氏怕这点菜不够他下饭还切了个泡萝卜,分了勺萝卜丁儿给他。   程家兴看清楚碗里装的就嘿嘿笑了:“娘真疼我。”   “现在知道了?让你去看个人还当我要害你!”   “我错了嘛,娘就别提这茬,您吃好了把碗筷往这儿一放,赶紧去趟费婆子家,让她上河对面替我说媒去啊!杏儿那么好看,又很能干,让人抢去了您上哪儿再找这么个儿媳妇来?”   黄氏:……   嘿你个小兔崽子!   说不着急成亲的是你!现在火烧屁股的也是你!改口改得可真快啊!   黄氏心里想着三儿子还是像她,当初她当姑娘的时候行情也好,一到岁数好多家的托人来说媒,有家境殷实的,有自己能干的,那时爹娘也说成了亲就要过一辈子,问她自己乐意跟谁?黄氏挑拣了一遍最后选上程家兴他爹,论家底他不是最厚,论本事他不是最大,他样样都还可以,尤其个儿高,身姿挺拔模样端正。   也是当爹的底子好,四个儿子生下来都高高大大的,前面家富家贵很容易就说上媳妇,家兴长得比两个哥哥还要好写,要不是混了一点,何至于?   黄氏往费婆子家去的路上还在想,她是得抓紧点把何娇杏定下来,老三难得看起一个,要是说不好,那他恐怕真要猴年马月才会成亲。   这四个儿子里头,就老三是讨债鬼,跟他比老四能耐多了,老四手巧,从小就爱捣鼓些小玩意儿,长大些就被送去跟木匠学徒弟,老木匠看他本事学得好,又是个会来事儿的,估摸学成之后能独当一面,还想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就过年那会儿,老四提了不少东西回来,回来在家待了两旬,出十五才走,黄氏也说他岁数差不多了,老四却不让家里操心,让娘盯着三哥,给三个娶个好媳妇。   程家兴还不知道他四弟背叛了组织,四弟过年回家来跟他聊得可高兴了,兄弟两个一唱一和,说什么大老爷们不受管!别说他压根不想太早成亲,成了亲那也得是男人家说了算!叫娘们骑在头上丢人!   ……   黄氏这回去找费婆子,拿的就不是鸡蛋,她拿了钱,话里话外对何娇杏非常满意,让媒人千万要把意思说到,但凡这门亲事能成,红封少不了,还要让老三打好酒提着活鸡来谢媒。   费婆子接过钱串颠了颠,笑得都真心实意起来,打包票说没问题,让黄氏这就回去等消息。   当天下午,她又去了对面何家院子,距她上次过来已有几日,何娇杏她娘都安排小儿子打听好了,也把打听来的告诉了女儿。   “这个程家兴倒没其他劣习,就是对农事不上心,听说喜欢上山去下套子逮鸡捉兔。他下地的时候不多,以前还要少些,这阵子人还长进了点。”程家不错,程家兴这人方方面面都还可以,唐氏本来有点动心,觉得女婿像这样也可以了,但只要想到他不爱种地,唐氏心里又有些虚,乡下人又没一门手艺,不种地还能干啥?真指望山上天天送野鸡野兔来?   唐氏犹豫再三,说:“要是费婆子再来,我问问她,看程家那头有没有表态?假如说好事成了程家兴往后做什么营生?杏儿你看呢?”   何娇杏抓了一小把鱼皮花生吃得嘎嘣儿香,被点到名才问:“娘是不是指望程家兴能改?可我觉得本性最难改,现在程家的想同咱们结亲,你说啥他都能先答应下来,照不照办以后看情况的。”   “杏儿你是说就不指望他能学好,直接推了?”   “那也不是。娘我去河边给阿爷送饭时见过程家兴了,他模样的确好,下饭都能多吃半碗,你看你闺女也不是非得靠爷们活,我早先就没指望人有多大能耐,只求一点,他得一门心思跟我过,不能装着其他人。看我们村的赵六,见着漂亮的就想摸一把,摸不上也要说两句恶心人的占点便宜。赵六他爹也不是个东西,媳妇儿病了他不管,摸黑往寡妇屋里窜。”   唐氏吓得不轻,伸手就要捂她嘴:“你这闺女咋啥都敢说?这话是能拿出来闲唠的?给人听去咋办?”   “娘放心吧,我耳力好着,就咱俩,没别人。”   唐氏又叹口气:“别家姑娘说起亲事都脸红不好意思,你咋这么放得开?还能把一个个爷们牵出来评头论足。”   何娇杏没觉得不对,买菜都得指着水灵的拿,别说选相公:“小弟怎么说?程家兴他生活作风行吗?平时拈花惹草不?”   唐氏起先一噎,想想还是认命答了:“就只是不爱劳作,其他方面都还凑合,跟他兄弟相处也好,也还是有孝心,他常跟村里闲汉搅和,并不惹姑娘家。”   想到中午那会儿,程家兴在渔船上说那些话,何娇杏差点把他打成第二个赵六,怕误伤才多问了句,没想到生活作风竟然还可以?   “打听清楚了吗?”   “你的事,东子能不上心?他回来说的还能作假?”   何娇杏就笑开来:“那还挺好。”   看女儿笑得这样好看,唐氏警觉起来:“杏儿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   费婆子这回过来,就发现程家还不是一头热,何家这头仿佛也有点意思,这门亲事比她预想中还好撮合。想到两头的家底,喜事但凡能结成,谢媒钱少得了?费婆子心里一热,逮着程家狠吹了一通。   她说程家兴在兄弟里头出息虽然不算大,他孝心好,会体贴人,家里长辈都稀罕他,肯贴补他。   又说过日子求的不是泼天富贵,最好还是要有个知冷热的枕边人。   还说朝夕相对一辈子,能选个好看的日子过着都愉快些,你跟他睡觉为他生儿育女也甘愿。说着她招了招手,让唐氏过来些,小声道:“前两天程家兴他娘出来看猪崽,就到了你们村里,她说想看看你闺女是啥样,特地往这边来了,看过之后回去满意得很,拜托我一定要把亲事说成,还让我告诉你们,叫你们尽管放心,你们娇杏儿嫁过去不会吃一点苦头,一定是去享福的。”   媒人说的话,唐氏不敢全信,但她听着还是高兴,还问:“那头见过我们娇杏儿了?说很满意?”   “满意!特别满意!回头就跟我说拜托我多帮衬几句好话,指望这就把喜事定下来,过几个月忙完秋收接媳妇进门。你看我是做媒人的,说成过不少亲事,我就感觉姑娘家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嫁个把你当宝的。男人家不稀罕你,他有万贯家财也舍不得给你一文;他心里装着你,哪怕成亲的时候穷得叮当响,为了让你吃口热饭过好日子,总要去挣钱回来……难得那头对你女儿这样满意,错过这个以后再要说,恐怕也很难找着这样的。程家这日子还不差,不说有多富裕,他们人丁兴旺,家境也还殷实。”   费婆子做了许多年的媒,很知道男方女方的心态,句句话都往人心坎上说。唐氏本来有些顾虑,听过这番话都感觉自己要求太多,你怎么能要求人模样好人品也好孝顺踏实外加还得有本事并且实心实意对你?   啥都要,结果就是啥都没有,看女婿也要有取舍。   看那头是带诚意来的,唐氏也没打马虎眼,就说:“费嫂子我信得过,但你也知道,我家就这一个闺女,择女婿是大事一件。光听人说我没法一口答应,不然你带个话给那头,让程家兴抽个时间见见我们当家的。”   两家隔着河,哪怕互相都听过对方,毕竟不是那么熟悉,要见人不过分。费婆子应承下来,问何父啥时有空?   “明天我们当家的划船出去,他随便找个时间到河边来,也就是说几句话。” 第7章   何娇杏中午帮着提了个桶,还白捡条鱼。   这天傍晚,她两个堂兄到河边把阿爷下午的收获抬回村,大个的草鱼卖了,回到何家院子就剩几条鲫鱼。她大伯娘捡了个七八两重的过来,让何娇杏拿着。鱼在老何家倒不稀罕,何娇杏道了声谢,回身提着菜刀就杀了,收拾出来直接送下锅去。   唐氏刚进了趟里屋,出来闻着有葱姜蒜爆开的香味儿,她跟到灶屋门口一看,果然是闺女在忙活。   “做啥好吃的?”   何娇杏看着锅里都没回头,应道:“阿爷那头送了条鱼过来,我炖个汤,给嫂子补补,咱也分一口吃。”   唐氏最知道闺女的手艺,是极好的,家里办席经常都是她掌勺,一道道菜端出去总能清盘,剩不下什么。早先还有人说,有这手艺不如到县里做吃的卖。何家要是穷一点兴许会打这主意,偏他们日子过得红火,哪肯让没嫁人的闺女出去抛头露面挣辛苦钱?   上辈子的时候何娇杏就累过,在末世里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安生,也因为这样,她穿过来就分外珍惜,年纪轻轻的却比谁都看得开,也不求富贵,就指望天天都能吃饱饭,日子过得安稳太平。   何娇杏起油锅爆了葱姜蒜,把鱼煎到两面金黄,看差不多就往锅里加了一大瓢水,把鱼汤烧起来了才回身跟她娘说话。   “爹他们回来了吗?”   “快了吧,反正天天都差不多是那时候。”   “我做那个鱼皮花生兄弟爱吃,爹好像不是很喜欢?”   提到这个唐氏就想笑:“东子他啥都爱吃,你爹嘛……嫌鱼皮太硬,让你下回做香辣的。”   “咱家就剩那么点花生米,都让我用了,哪还有下回?我想着头年收回来不少黄豆,赶明我点块豆腐,炖鱼也好,烧着也好吃。再揭点豆皮炸出来做成辣条,给兄弟吃着玩。”   豆腐和豆干何娇杏做过,豆皮从来没有,她嫌那个一张张揭着麻烦。也是想着这阵子兄弟天天跟着下地,想犒劳他,才合计做回辣条。   唐氏好像没吃过豆皮,还问她是啥?又问辣条是什么东西?   豆皮儿嘛,豆制品的一种。   至于辣条……   那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小零食,何娇杏照着从网上搜来的步奏自己做过,和外面卖的有点不同,也挺好吃。又要说到她上辈子是开餐馆的,给自家帮忙之前就报班培训过厨艺,后来照着网上搜来的食谱做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记不得了,不过就算记不得调料配比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多试两回总能捣鼓出来。   何娇杏稍微解释了一下,问这两天有人到镇上去吗?要给辣条提味儿得买几样配料。   “要些什么你说给东子,我拿钱让他买去,脚程快点一来一回也就个把时辰,不费什么事。”   正说到让东子跑腿,爷仨就回来了,何娇杏她嫂子刚给男人搓了条裤子,晾上看人已经到院里,就冲屋里喊了声。唐氏从灶屋出来,让他们打水洗个手等着吃饭,想起她和费婆子商量那事,又冲男人招了招手:“他爹你进屋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何老爹拿汗巾子抹脸来着,一听这话,问她啥事儿?   “你跟我来,进屋里说。”   何老爹都没喝着口水就让婆娘喊屋里去了,他进去往床沿边一坐,问到底啥事?   “我前头不是跟你提了,费婆子来过咱家。”   “这我知道,她想撮合我们跟河对面老程家,你还让东子去打听来着。”   “是啊,东子去打听回来说程家兴不爱下地,我想着大男人家不干农活那不得带全家喝西北风?我就说不然再看看,可闺女她好像不在乎这个,跟我说不怕人懒散,她有法子收拾,还是要人家对她上心。程家那头就挺上心的,今儿又让费婆子带话,说黄氏很满意我们闺女,只要我们点个头,闺女嫁过去一定是享福的。我琢磨着咱们闺女任凭嫁给谁总不会把日子过糟了,老程家也不错,再说,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再拖一拖翻过今年她又大一岁,姑娘家岁数大了不好说啊。”   早两年何老爹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他闺女贴心,巴不得多留两年,现在哪怕少根筋也知道再留是害她。   何老爹回想了一下东子说的,不乐意说:“你倒是给看个好的,他懒棒一个,难不成让我闺女去伺候他?”   唐氏一听这话便垮了脸:“每回都是你!你一个!东子一个!意见最大,看东家的说是木头疙瘩不会体贴人,看西家的说口花花人不踏实,人家来说一个你们否一个。闺女本来就让赵六坑了名声,来说亲的一直不多,又摊上你这么挑剔的爹,程家兴你看不上是不是?那你给我找个好的,你去找!我告诉你,就今年咋说都得把人嫁了,你这么挑下去好女婿没有老姑娘一个,你就想想以后你闺女会不会埋怨你。”   “杏儿才不会。”   “她不会你就可劲儿作?”   何老爹闷不吭声坐那儿有一会儿,才说:“我还不是心疼闺女,你说她看上程家兴了?臭小子有什么好?”   “老何你听我一句,这人哪怕有千般好,你闺女看不上就是白搭。他就算有些不足,你闺女中意总能把日子过起来。再说程家这个也不算差了,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模样好,性子也还不错,只不过没成亲人懒散些。你想想看杏儿她最拿手的是什么?不就是哄人吗?东子懒起来你喊不动吧?杏儿就有办法使唤人。”   “你说来说去就是看上眼了,那还跟我商量啥?”   “我跟费婆子说了,要娶咱们家闺女总要你这当爹的点头,让程家兴赶明到河边去给你瞅瞅,你要是心里有话就直接问他,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给你保证看看。明儿你就别下地的,划船出去。”   正说着,鱼汤就出锅了,何娇杏先给她嫂子端了一碗去,这才把剩下的盛出来,又端出个炒青菜。   她一边添饭一边喊爹娘出来,让有话吃了再说,趁热吃饭了。   何老爹坐上桌,看着闺女就舍不得,感觉昨天还是个小娃娃,转身咋这么大了?都到了不得不嫁人的时候。何娇杏端着她那一小碗鱼汤喝了一口,笑道:“爹不吃饭看着我就能饱啊?”   舍不得!   真舍不得!   就这顿饭何老爹吃得可用力了,每一口都跟在嚼程家兴的肉似的。   何娇杏说到她想做个零嘴,让东子赶明去趟镇上。   东子听着眼前一亮,问:“阿姐又要做啥好吃的?”   “跟你说不清,做出来尝了就知道,赶明你早点出门去,把我要的东西买齐。”   “好好,我去,我明上午就去,买回来再下地,阿爹跟大哥就多做点。”   做大哥的正要点头,何老爹说:“我明天要划船出去。”   ……   想到要嫁女儿,何老爹心里抗拒,他哪怕起得挺早,出船已经很晚了。他到河边,从小木屋里把锁着的船推出来,准备下水就发现河对面蹲了个人。   程家兴听说事情成了一半,只要何家爹点头就能把小媳妇娶回来,他一高兴,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蒙蒙亮公鸡才叫了一声人就坐了起来,翻出那件最新的蓝布衣裳穿好,洗干净脸,把头梳得规规矩矩的。   黄氏人在灶上忙活,没注意其他屋的动静,还是两个媳妇告诉她说不对劲,三兄弟没让人喊这就起身了。   两个媳妇不明就里,黄氏心里门清,她笑骂了声。   “三兄弟今儿要出门?”   “你们别管,粥熬出来先给他盛一碗去。”   程家兴呼噜噜喝完一碗粥,看天色还没全亮,他擦了擦嘴就出门了。从大榕树村出来,走小路到河边,他站着等了半天没等来人,想一屁股坐下又怕脏了衣裳,这才改成蹲。蹲一会儿脚麻了又起来走走,磨蹭了快有一个时辰,何老爹才推了小渔船出来。   程家兴看到河对面有动静还愣了愣,又仔细瞅了一眼,就来了精神,他站起来跟个傻子似的冲那头招手,何老爹看到了,看到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慢悠悠的划船过去,小渔船刚靠岸,就看见程家兴腆着个脸笑,边笑边管他叫爹。   还没松口许嫁,爹都喊上了,何老爹想给他两下,臭小子又说:“爹你就把杏子嫁给我,成了亲我铁定对她好,种地不行我上山给她弄肉吃,谁欺负她我就收拾谁。”   “不让别人欺负,自己的媳妇儿自己打是不是?你要是关上门欺负她呢?隔条河我都听不到声响。”   程家兴就委屈了:“我疼她都来不及,咋会欺负?再说……要把我跟杏子关一屋,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第8章   何老爹在岸边考察程家兴,另一头何家院子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昨个儿何娇杏提到说要做豆腐,当夜唐氏就把豆子泡上,一觉醒来黄豆全都泡发,清晨天刚刚亮,何娇杏刷干净石磨在屋檐下推了起来。   她劲儿大,她一人推,嫂子挺着大肚在边上加豆加水,唐氏把滤豆渣的布袋子洗洗干净,又在旁边牵出棉线,为晾豆皮做起准备。   别家想吃口豆腐多半还是出门买去,要自己做推磨就能累死人,滤渣点卤这些工序也都麻烦。老何家不一样,他家出了个何娇杏,推磨比牲口快,别人一个多时辰才能磨完的豆子到她手里不多会儿就成了浆。唐氏早侯上了,她拿布袋子滤出一大盆豆渣,豆渣留着烙饼。生豆浆则倒进大铁锅里架柴火烧起来。   头一锅揭的豆皮,看豆皮都在棉线上晾上了,她才另外起了一锅,拿石膏点了豆腐花。   距离吃午饭还有半个时辰,何家的豆腐已经压上,他们就做了一板,剩下的豆腐花舀出来中午正好吃顿热腾腾的豆花饭。至于做出来的豆腐,哪怕只得一板,自家几个人也能吃到猴年马月去,何娇杏也怕放坏,给留了两顿豆腐鱼的分量,余下的切做三块,跟叔伯送去了。   这家是分了,何家四房人还是团结,谁家做了好吃的都要匀几口出来,要人帮忙出院子去喊一声马上就有兄弟赶来。   豆腐是何娇杏做的,也是她端出去送的,伯娘婶娘接过去都高兴得很,又抓了花生瓜子糖块给她。大伯娘多问了一句,说点豆腐要推磨,推磨最是麻烦,问她咋想起做这个?   何娇杏都准备回自家去,听到这话多站了会儿,说:“我说给东子做点零嘴,做那个正好得磨豆浆,要磨索性就多磨些,想想上回点豆腐还是年前,有俩月没做过了。”   “说起来你爷最爱吃你做的豆腐,还说你做的比镇上豆腐娘子做的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爷岁数大了,好些东西都啃不动,豆腐好,吃着不费牙。”   何娇杏就笑弯了眼,说以后勤快点,月月做它两回。   大伯娘很支持她,让别省豆子,自家的磨完了上这头拿。黄豆嘛,年年都种的。“对了,杏子我问你,你娘是在给你相看人家?”   何娇杏点头。   她大伯娘又问:“看的哪家儿郎?”   “说是河对面的,这事伯娘您跟我娘打听去,问我我咋好说?豆腐送到我回去了,晚点零嘴做出来再给您这头端一碗,给侄儿侄女尝尝。”   她大伯娘心里觉得二房这闺女好,通人情!会来事儿!嘴上假意抱怨,说:“你就惯着他们,一个个闹嘴馋你就给他做吃的,回头你嫁出去了咋办?我反正想破头也翻不出那么多花样。”   何娇杏听着好笑,应道:“这还不简单?嘴馋了就找我来。”   “真要那么干,你夫家能烦死咱!”   “烦什么?就比如他们想吃鱼皮花生了,伯娘你多给我送点生花生米,我做出来自己也能得一口吃,不就皆大欢喜了?”   何娇杏笑眯眯说的,说完听她娘喊吃饭了,赶紧小跑回去。她大伯娘慢一步把豆腐端进灶屋,正在灶上忙活的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乐了:“二房的豆腐就做好了?还分这么大块儿给咱?这咋吃啊?”   大伯娘扫她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没见你们勤快一回!”   “磨豆子这活儿除了杏子哪个小娘子干得下来?我推一回手心能打出好几个泡。”   “你闭嘴吧,看着锅里别把菜炒糊了,这豆腐中午先不动,晚上切了烧鱼吃。”   还不光是大伯娘,后头两个婶娘也很稀罕何娇杏,看她亲事总说不好还回自个儿娘家推销过,可惜都没成功。也怪她们太着急,回娘家逮着就是一通好吹,把凡人都吹成天仙儿了,到她们嘴里何娇杏从头到脚没个缺点,那话听着就很假,娘家人能信?说这么好的闺女自家匹配不上,人要有自知之明。   何娇杏真是阴差阳错的剩到今天,按说怎么也不应该。   中午这会儿,整个何家院子都是一股豆香味儿,何娇杏他们一家六口吃了顿豆花饭,吃饱之后嫂子在院里溜达了几步,说想回屋躺会儿,大哥跟她一并进屋去了。何老爹跟唐氏说话来着,说的就是上午去河边见程家兴的事。东子绕着豆皮打转,他一眼看着真没感觉滋味多好,还在纳闷阿姐想拿这个做成什么?   何娇杏使唤东子把灶屋收拾出来,让他生上火,起了油锅把豆皮炸成金黄一盆。又把上午才买回来的干辣椒花椒桂皮八角这些下锅炒了,这时候香辣味已经从何家二房的灶屋里飘出去,整个院子都闻到了。   另三房陆续有人走出来看,还有嘴馋的闻着香味儿摸过来,扒着灶屋的门框伸长脖子往里看。   一个个都是矮墩子,伸长了脖子也瞅不见锅里,就听见大房的烧饼在门边喊姑姑,何娇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灶屋门口摞着好几个小人儿,馋得流口水呢。   “烧饼、锁头、喜妹你们出去,二胖也出去,挤进来当心让油溅着。”   矮敦子们却不肯走,一波疯狂暗示:   “姑你做的啥?这么香。”   “真香啊!”   “姑手艺真好,我娘能有这手艺就好了。”   东子也在灶屋,给烧火来着,听着这话冲他们直摆手,嫌弃道:“去去去!这是阿姐给我做的,没你们份!”   他一句话差点惹哭一群,看门边几个都在瘪嘴,何娇杏抬手就要拍他,东子反应快,一下躲出去老远:“姐咱们能动口就不动手,你这一下要真落在我后脑勺上,我就傻了。”   何娇杏瞪他一眼:“你也出去,把他们带出去等,我这儿不用帮忙。”   东子包括门边那一群都让何娇杏轰了出去,出去也没走远,他们高高矮矮的留着口水蹲成一排,面朝灶屋的方向。等辣条出锅,何娇杏熄了灶膛里的火,端着一大盆从灶屋出来。才刚出来她就让侄儿侄女抱了腿,一个个垫着脚,仰着头,吸着鼻子,嘴里喊着姑姑姑姑。   何娇杏没一个个挨着给他们派发辣条,她把那一盆塞给东子,让东子给小的分,自个儿回头把单独装出来那一碗端去阿爹阿娘跟前,给他们尝尝。   辣条这东西本就是吃着玩儿的,尤其嘴里没味儿的时候,嚼着带劲儿。唐氏吃了一根就没再拿,何老爹多吃了两口,说这个好,能下酒。   “配料买得有多,还能做好几回,爹吃着好东子他们也喜欢,下次我多做一些。”   唐氏心思活泛些,说:“回头再让东子跑趟镇上,买个能装两斤的小坛子回来,你这个油锅里出来的,能放几天,下次做就多做点,也送一坛给程家的尝尝。”   何娇杏也在嚼辣条来着,听到这话险些让辣味儿呛着,她猛地抬头看向唐氏。   唐氏笑道:“你爹同意把你嫁去程家,过几天那头就要上门提亲来了。现在开春定下,过个半年秋收之后办喜事,赶着今年把你嫁出去,也省得外头那些说嘴,你是该组个家庭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何娇杏把端着的碗放在旁边柜子上,抱着她娘的胳膊撒娇。   唐氏拍拍她:“都留你好几年了,咋还舍不得?两家隔得也不远,以后嫁出去你要是想家就到河边来。程家兴跟你爹保证说会对你好,他要是没做到,你也到河边来跟咱们说,让你兄弟收拾他去。”   何娇杏笑了声:“还用兄弟?我就能给他收拾服帖。”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挨了唐氏一眼瞪:“你也得知道分寸,大老爷们都要脸面,至少当着外人你得把面子给他做全,别让人笑话他?”   何娇杏想想,嘟哝一声:“就他那么厚的脸皮,还怕人笑话?”   嘴上这么说,她倒是把当娘的话听进去了。   跟何娇杏通过气,何老爹出院子绕过抢食的小崽子们往大房那头去了,他把跟程家的事说给老爷子听了,本来以为要挨几下打,他心里笃定老爷子该看不上程家兴,没想到老爷子咧嘴就笑开。   “我就知道程家三小子中意我们杏儿,前头杏儿上河边给我送饭,正好碰上他,他盯着看得不转眼还跟我打听。臭小子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老头子能看不出?”   “那爹你咋看?我闺女配他可还行?”   何三太爷瞅了儿子一眼:“早不问我,事情都说定了还问我干啥?”   “……爹要是不同意我再跑一趟回绝他也行,说来我也没多稀罕那小子。”   何三太爷顺手抄了个烟杆子,给了他一下:“谁说我不同意?我看他俩配得起,就定下来,你跟程家那头好好商量,回头风风光光的把杏儿嫁了。我这些孙子孙女里面就数杏儿最体贴人,老头子早几年就攒着钱,要给她添嫁妆。” 第9章   后来费婆子还跑了一趟,说还是得合个婚,她问唐氏拿了何娇杏的生庚,拿去不过半日就传回话来,说两人很配得起,又道二月里就有黄道吉日,程家准备那天来下聘。何家人一商量,准备好好开个席面,热闹一番。   何娇杏在这家里人缘好,上面的伯娘婶娘下头的侄儿侄女都喜欢她,本来是何家二房嫁女,架不住家里人热心,都赶着来帮忙。   堂兄弟这些帮忙跑腿去镇上买东西,伯娘婶娘她们各自分了两道菜去,你烧鸡来我炖鸭,到程家来下聘那天她们天不亮就忙起来,何娇杏也起了个早,换上前两天才做好的新衣裳,将一头垂顺青丝分作两股,扭成麻花辫。   这年头,府城县城里的闺阁少女会梳个双平或者双丫髻,乡下地头一首饰少二嫌麻烦,都不搞花样,没嫁人的走出来全是红头绳加辫子。   何娇杏做吃的手艺是好,收拾打扮还真不太擅长,得亏这人底子好,肤如新荔唇红齿白的,那双眼水汪汪像会说话,哪怕寻常打扮瞧着也很漂亮。唐氏拿了盒胭脂过来,还想让她抹一点提个色,过来一看闺女气色很是不错,人逢喜事两颊晕红,竟用不着了。   唐氏又把胭脂盒收起来:“收拾好就出来,把早饭吃了。”   “娘先去,我叠了被子就来。”   等何娇杏收拾好床铺出来一看,东子已经呼噜噜喝上粥,一边喝他还嗅着从隔壁飘来的香味儿,感叹说婶子们真早啊,这就把汤煨上了:“今儿中午有口福,这顿怕是比过年那几天油水还多,鸡鸭鱼全齐活了。”   看他就知道吃,当娘的还提醒来着:“待会儿你喊几个兄弟把桌椅抬进院里摆上,还有娘让你进镇买的糖块和炒瓜子,包括你姐昨天炸的鱼皮花生和蜜麻花,你都拿碗装好摆上桌去,来了人坐下才有得吃。”   东子边喝粥边点头,点啊点就不耐烦了,抱怨说娘真啰嗦,翻来覆去讲好多遍,傻子都记住了。   “还不是不放心你,谁让你平常总不着调。”   唐氏又看向大儿子跟儿媳妇,说:“程家过来下聘的有你爹招呼,你俩把本家的客人招呼好,媳妇儿你看着点,要是桌上摆出来那些吃得差不多了就给添上,别让人说咱小气。我估摸他们也吃不了多少,都让零嘴占了肚皮鸡鸭鱼往那儿塞去?”   活儿是早就分配好的,唐氏又提醒了一遍,才放下心。   早饭过后,唐氏还在收拾碗筷,大房那头就去了人往河边赶,接下聘的过河。跟着下聘队伍过来的人也不少,媒人就不说,还有程家兴本人以及父母兄弟,侄儿也来了个大的,又有他大伯二伯堂兄弟,甚至二爷爷都到了。   程家兴他爷奶都没了,一个是得了病没医好,还有个就是四五年前摸黑起夜的时候摔了,当时人在他大伯家住着,那晚全家睡得都熟,当时没人发现,第二天清晨做媳妇的端热水过去才发现人倒在床前已经没了气息。他亲爷奶没了,需要老人家镇场子都是请二爷爷出面。二爷爷今天也换上了新衣裳,右手上拿着个烟杆子,看着精神矍铄的。   他们排成一长溜顺着村道往河边走,半路上一个个都在喊着程家兴说话。   让他定了亲就别跟从前那样,该懂点事。   要平时,一句话你翻来覆去说,程家兴就不爱听,他该恼了。今儿个人逢喜事精神爽,长辈几个在边上罗里吧嗦他也当没听见,满心想着河对面的小媳妇儿。就从上回见过之后,他惦记好多天了。   程家的分批过河,过去之后跟着带路的往何家院子走,还没到地方就看见寥寥升起的白烟。   穿过小竹林一看,何家院子里已经坐了好多看热闹的,都在等下聘的来。程家人一露头,就有人嚷嚷起来:“何老二人呢?你女婿来了!”   程家的提着酒坛子和茶饼来的,又送来一对银镯当定礼,何家这头接了,这门亲事就算定下。程家的本来就可以原路回去了,这时候陆续有鸡鸭鱼肉上桌,何老爹招呼亲家那头坐下,让一起吃个饭,吃好了下午慢慢过河。程家兴嘿嘿笑,说:“这么多人呢,就算了吧,我们回去吃。”   刚才何娇杏都没露面,这会儿她从屋里出来了,人就站在屋檐下,冲程家兴说:“我爹留你吃饭你就坐下吃饭。”   程家兄弟心里一咯噔。   完了完了,以家兴的脾气,不得怼她?   大老爷们说话女人家插什么嘴?   却没想到程家兴眼前一亮,跟着就改了口,招呼自家兄弟过来坐下,吃饭。   他还在招呼人,余光扫到何娇杏转身了,又喊了声杏儿。   何娇杏站定,挑眉看他。   不光是何娇杏,院里好多人都在看他。   他也真好意思,说什么来着:“你回屋干啥?不坐下一起吃饭?”   来凑热闹的笑够了,一边笑还跟着起哄让何娇杏坐下。那桌就一个空,在程家兴旁边,何娇杏走过去坐下,她还在跟程家长辈打招呼,程家兴就留凑过来点,问她:“杏儿你高兴见到我不?”   ……   这天吃好喝好之后,唐氏装了好些瓜子糖块鱼皮花生蜜麻花让程家人带走,说拿回去给没过来的分一分。黄氏起先不肯接,说他们来下定,吃了顿这样好的还拿东西叫什么话?   唐氏说摆盘的鱼皮花生和蜜麻花是何娇杏自己做的,镇上没得卖,一定要她拿些回去。   听了这话,黄氏才接过去。   程家一行排着队走出了何家院子,刚走出来程家兴看着还像话,过河之前他都端着,等回到本村他就一路摸到当娘的身边,问丈母娘给了啥?说是杏儿亲手做的?   “中午这顿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只不过想尝尝杏儿的手艺。”   跟着一起去下聘的程家人听了哈哈笑,问他是自己瞧上的?对这媳妇满意得很?   “那可不!”   又有人说何家姑娘是真好看啊,没想到那么漂亮。   “她这样的咋还能剩下?”   “我刚就想说,这都瞧不上河对面的眼光也太高了!”   “看何家人也真稀奇她,我们过去下聘他们还摆了酒席招待,那桌油水真重。”   “是吧,我看碗碗都是硬菜,没俩素的。”   程家人在谈论中午的菜色,费婆子等了等黄氏,拉着她邀功呢。先前让程家兴闹着拿出一对银镯做定礼,黄氏还有点心疼,吃完这顿,又看到老何家的热络劲儿,她舒坦多了。心里想着这门亲结得倒不亏,看何娇杏那样,搞不好真能管住兴家。   黄氏之前跟费婆子聊得多,没跟唐氏说过话,今儿她们两个当娘的凑一起说够了。   唐氏包括她那几妯娌话里话外都说何娇杏能干,不用人使唤她就知道该做什么。又说她灶上活干得好,烧的饭比谁都好吃。   程家人过来得晚,他们坐下那会儿零嘴都撤了,回到家里黄氏才把亲家母塞给她的袋子打开,刚打开程家兴就摸过来顺了一把。   他拿着鱼皮花生往嘴里一抛——   咸里带甜嘎嘣儿脆啊。   “我丈母娘说这是杏儿亲手做的?”   程家兴一边问,伸手还想多抓一把,就让黄氏打了手。   “还有样我没尝到,娘你抓我一把。”   黄氏从袋里拿了两小个蜜麻花给他,就把袋子提走了。   索性程家兴也不是很爱吃甜的,他尝过又跟兄弟吹嘘何娇杏手艺好,吹完就罢。他大侄子铁牛才是馋嘴的年纪,吃过一回就惦记上,老在黄氏跟前转悠。在黄氏这儿要不到,他又去找程家兴。   胖墩子抱着程家兴的大腿三叔三叔的喊,问他啥事,他就一脸馋样说要麻花儿。   “要麻花儿啊……那又不是我收的,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人!那不是你媳妇儿做的?”胖墩子口水滴答,跟程家兴打商量说,“三叔你最好,你最疼我,你偷偷过河跟婶子要去好不好?别让我奶知道。”   程家兴满是怜爱看着侄子,抬手指指他背后:“我看不好使,你奶她已经知道了。” 第10章   铁牛挨了顿教训,教训完黄氏给他安排了活,让他上菜地去把新发起来的杂草除了,除干净回来就给他两根麻花儿。刚还可怜兮兮的胖墩子这就高兴起来,跟小牛犊似的吭哧吭哧往家门前不远处菜地里冲。   黄氏对自家孩子一贯是这样,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在这样的套路之下其他几个儿子长大都挺优秀,唯独程家兴……他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听说干完活就有吃的二话不说立马去了,只他能抱着你的腿把好话说一箩筐,娘啊娘喊得非常亲热,哄得你先把好吃的拿出来,他尝过,过了嘴瘾,不肯动了。   黄氏是没那么好哄,他当初哄的也不是黄氏,他都找奶奶。   ……   想起这段陈年旧事黄氏深感心塞,觉得就是当初没把老三降住,才养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来。她说完铁牛回身要说程家兴,让他定了亲就像点话,别跟从前一样。   结果人呢?   人已经溜了。   黄氏在家门前扯着嗓子喊:“程家兴你人呢?你个兔崽子又跑哪儿去了?”   兔崽子腰间别着绳套跟柴刀,上小云岭去了,他心里热腾腾的,想打点野味给杏子送去。   同村都说程家兴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人,也就是会投胎托生在老程家,否则早饿死他了。说他懒是没错,要说一点儿本事没有还是有失偏颇。想想看嘛,挨着几个村的甭管是砍柴还是摘野菜都往小云岭去,山脚下都踩出路了,却没见别人打着多少野味。拿野兔来说,小云岭上有好些个兔子窝,村人上山去经常还能遇见,就是逮不着,那玩意儿太机灵了。   程家兴却有一手,他眼力好,手快,还会琢磨猎物的习性找好地方下套,嘴馋起来上山转悠一圈往往都有收获。   只不过家里几个做饭也就凑合,滋味没有很好,直接导致他嘴馋的时候不多,懒劲儿上来还能胜过馋劲儿。   今天不一样,心里想着何娇杏那俏模样,他脚程都比平常快些,不多会儿就走到山脚下,程家兴找了条较偏僻的路上去,上山不过两刻钟,就有收获。半个时辰过后,他沿着砍柴的村民常走那条小路下来,柴刀还别在腰间,麻绳已经到了手上,麻绳上面还绑了俩兔子。   程家兴没往回走,他提着兔子就往河边去。   农忙的时候,出船的往往都是三太爷,何家壮劳力在田间忙活。今儿也是一样,三太爷带着他养的鱼鹰飘在河上,就看见对面来了人。他上点岁数眼神不好,隔远了看不明白是谁。还是那头先吆喝起来,一听这声可不就是跟杏儿定下亲事的程家兴吗!   三太爷乐呵呵的把小渔船划过去,问他咋的?   “我打了兔子给杏儿送去。”   “这么肥溜,咋不留着自己吃?”   “这有啥好留?我馋了再上山打去。”   程家兴说着就上了船,现在两头定下亲事,等于是一家人,再要过河就很方便。老爷子没几下就把船划了过去,程家兴上了岸嘿嘿笑道:“老爷子我就不给您拿钱了,杏儿的兔子肉烧出来您多吃两口。”   三太爷摆手让他走人,笑道自家孙女婿过河收啥钱呢?   过了河,距离何家院子就更近一点,程家兴心里热乎,他大步流星走在村道上,全然不嫌腿酸。人还没进院子,在竹林外他就跟何家那几个胖娃撞了个正着。胖娃子先瞅了瞅在他手里挣扎的野兔,才注意到提着兔子的是未来姑父。   几个赶着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喊杏子姑姑。   这会儿是半下午,何娇杏刚跟嫂子说完话,准备进灶屋生火做饭,就看见几个萝卜头从竹林那边疯跑过来。她走出来问怎么了?几个回身指向路口,跟他们后面的就是程家兴。   “你咋来了?”   “我打了兔子,送来给你。”   “给我干啥?”   程家兴抹了抹额前的薄汗,说:“你是我媳妇儿你说我给你干啥?我答应过爹要给你吃好的。”   何娇杏让他等会儿,拿木盆子回身打了半盆清水,让程家兴擦把脸顺带把手洗洗。这会儿爷们几个下田去了,唐氏也在菜地那边,家里就只得何娇杏跟她挺大肚的嫂子。嫂子看程家兴过来赶紧去倒了碗凉开水,端出来之后也没留在原处碍眼,还拿吃的把几个小的引进屋了。   程家兴把捆着的兔子放老何家屋檐底下,这才蹲下洗了把脸,又搓了搓手,把沾上黄泥的水泼进沟里,将盆子递还给何娇杏。   “来喝口水,你啥时候出的门?中午饭吃没吃?”   “吃了,吃了才上山去的。”   “这是刚才捉到给我送来的?”   程家兴扭头看了看,没别人在,就说:“我想见你,又不好空手来,才去打了兔子。”   何娇杏瞅他一眼:“以后别再送了。”   程家兴本来是满心火热,这会儿迎头一瓢冷水,他垮了脸,问:“你不爱吃这个?”   “我啥都爱吃,可你不能有点啥就往我这儿送,这么多来两回我还没嫁过去你娘就该厌烦我。”何娇杏想了想,家里还有现成的配料,她立刻就要把兔子收拾出来,准备做成冷吃兔,又吩咐程家兴,“你去河边看看,有熟人就让他给你家带个话,说在何家院子今儿晚点回。我把兔子收拾出来,你就在这头宵夜,吃好了再端一盆兔子肉回去。”   “留下来宵夜可以,兔子肉我不端。都送你了还有拿回来的?我大老爷们说了话作不作数?”   何娇杏推他一把:“你先递个话回去,不然待会儿天黑了人还在这头,你家人不急?”   程家兴让小媳妇儿这么一推,脑子晕乎乎的又往河边去了,三太爷靠过来,准备送他回去,看人空着手还打算从桶子里捡两条大点的鱼。就听程家兴说不过河,说他等等看有没有同村的来着头割草,准备托人带个话。“杏儿留我吃饭来着,我宵了夜再回家去。”   “那你别蹲这儿等了,昨个儿你们村里刘樵家的过来跟我定了鱼,待会儿就该来拿,我让她给你带话。”   程家兴想想说:“我还是等会儿,您这跟着就该收船,我跟您一道把桶子抬回村去。”   三太爷就没再赶他,任由程家兴叼个草坐河岸边吹风,心想也难怪外头都说程家兴人懒不爱干活可程来喜跟他婆娘黄氏还是疼这儿子。他脑袋瓜子聪明,会哄人。   到傍晚该收船了,老何家来了俩男丁帮忙,看见程家兴还奇怪。   “咋在这河头?不过河回你家去?”   “杏儿留我宵夜,吃了饭走。”   三太爷在旁边帮着把事情说了说,何家兄弟先前真没觉得他配得起自家姑娘,这会儿看他顺眼了一些,还说他有口福了,杏儿手艺是最好,让多吃点,吃好了再送他过河。   而这时候,程家上下都知道程家兴去河对面蹭饭吃了,黄氏差点气晕过去,骂道:“刚订了亲就去女方家里混饭吃,他咋有脸?!!”   做媳妇的也在心里嘀咕,除了三兄弟的确没人干得出这种事。   程老大说:“这两天老三都在念叨他媳妇儿人好看做饭喷喷香。”   黄氏一身杀气:“那老娘做的就是猪食?”   程老大噎了一下,好在有做兄弟的打圆场,程老二接过话说:“娘不是有些时候没掌勺了?就哪怕是猪食那也是我媳妇炖的……”   周氏正好端了饭碗从灶屋出来,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碗打了,她喊着程家贵说:“程老二你要是嫌我做饭难吃,你别端碗啊!”   黄氏瞪了二儿子一眼,又看看二媳妇:“好了,我骂老三咋你俩吵起嘴来?问题就没出在饭上,他不就是心欠欠的想去看人吗?前头说忙完秋收办喜事他还不乐意,恨不得昨个儿下聘今儿就接媳妇儿过门,这小兔崽子!”   大房二房的才笑开来:“三兄弟也没再,娘你说再多他听不见,吃饱了等人回来再说吧。”   倒也是!   黄氏回屋喝了两碗稀饭,吃好上隔壁院子跟别家婆娘说了会儿话,看天要黑了才回来。她先回屋,跟着程家兴也回来了,黄氏刚要抄家伙打他程家兴就把抱在怀里的盆子推出去,黄氏闻着香味儿收了手,走近来看看:“这是啥?我说老三你真有脸,媳妇儿还没过门就去你老丈人家混饭吃,自个儿吃饱了还端走一盆。”   “没有的事,我下午上山去打了兔子说送去给杏儿尝尝,结果她非要留我吃饭,边做宵夜还把兔子收拾出来。她让我端一盆,我没想端,这不闻着实在是香,看她加了好多大料做出来的,才厚着脸皮又端回来说给您尝尝。娘尝尝,杏儿说这叫冷吃兔,就是做冷盘的,也能当零嘴吃。”   光闻着口水都要下来了,黄氏就没客气,往嘴里送了个兔丁,麻辣鲜香一下就在舌头上爆开,那滋味儿真好绝了!   黄氏尝过端着盆子就走,说这个留给当家的下酒吃,又叹口气,心想这些年吃的还真是猪食。还有老何家,是真疼那闺女,他家里随时备着大料,做个兔子得用去多少油,真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程三:是我的兔子→_→ 第11章   程家兴到底只能眼睁睁看他老娘把兔子肉端走,他边回味边去打了水来,洗漱过收拾妥扒了外衫爬上床。都躺平了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还里外里翻身,心里想着今儿个小媳妇跟他说了些啥?关心了他几句。   这天他可说是难得勤快,这勤快却没能过夜,次日鸡叫三遍他那屋还关着门,看菜粥要煮好了黄氏去敲,没人应,她推开门进去只见三儿子面朝里侧睡着,手还捂在耳朵上。   黄氏推他一下:“起来吃饭了。”   程家兴一点儿反应没有。   黄氏多使了点劲拍他。   程家兴也没睁眼,带点鼻音含含糊糊让他娘出去,说没睡醒,睡醒了吃。   当娘的能没法子收拾他??   黄氏都没去掀铺盖,就往床沿边一坐,瞅他一眼说:“你再不起来兔子肉就要给铁牛吃光了。”   “娘骗我,你那么抠。”   黄氏又要给他气着,也不想管这小兔崽子,准备自个儿先去把粥喝了,出去之前还给了赖床不起的程家兴一下:“你接着睡,看我给不给你留饭!不起来吃你就饿着!对了你昨个儿是打空手出的门?装兔子肉那盆儿是老何家的?我洗出来了,待会儿就给河对面送去。”   黄氏说完还没出屋,程家兴蹭一下坐起来了。   “我端回来的,我去送。”   ……   程家兴总算没睡到日上三竿,天刚刚亮开,他起来了。他出屋时其他人已经喝完粥陆续下桌,吃得快的程老大刚才已经挑着水桶到大榕树下打水去了,程老二多说了两句,刚放碗,准备清早出去给家里割一背猪草,他手里拿着镰刀,就看见从里屋出来的程家兴,还觉得稀奇:“没到你起床的时候啊,咋不睡了?”   程家兴还没吭声,黄氏给了二儿子一下:“非要他睡到日上三竿你才高兴?早点起来还不得劲儿?程家贵你皮痒了是吧?”   “我是纳闷……”   “割你猪草去。”   竹编的背篓就搁在屋檐底下,程家贵把镰刀放进背篓里,背着就要出门。黄氏又喊住他:“今天干活都麻利点,田间地头忙完了早点回来。”   “娘有安排啊?”   黄氏说三儿子拿回来的兔子肉好下酒,晚上他们父子几个喝一碗,也坐下说说话。   程家兄弟除了程家兴都是踏实人,平常抢着干活不爱抱怨的,听说做完回来有酒吃,程家贵更觉得浑身都是力气,风风火火的出了门。程家兴端着温热的菜粥几口喝完,碗一放嘴一擦下桌了。   “那盆呢?娘给我吧,我拿去河对面还。”   看他平常懒得没改,提到小媳妇儿才精神点,黄氏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想起大嫂说的,儿子们纷纷娶了媳妇就有了自己的小家,非要拘着让他们还跟没成亲的时候一样就强人所难了。尤其兄弟里头有人勤快有人懒,付出的不同得到的一样,这对勤快人来说不公平,时日短还好说,时日一长总会心生埋怨。   想起大嫂给她出的主意,黄氏有些心动,觉得要不然趁晚上吃酒的时候提一提。   老四在外头学徒弟吃住都在师傅家,就不说了。等老三成了亲,何氏进门,这家里的活就得重新分过,到时候田地包给儿子们管,一人种一块,家里的活也要分给几个媳妇,只要家里活没落下,还有空闲时间都可以做些私事,挣了钱充一半给家里做开销,置办生活,剩下的捏在各房手里。   想也知道只要这么宣布下去几房慢慢都会攒起私房,哪怕老三他再没上进心,到时候看老大老二有钱给媳妇添新衣裳买头绳首饰就他没有,他肯这么亏待何氏?不得勤快起来?   黄氏生了四个儿子,其他三个她都不担心,就怕程家兴这么混着往后没靠。   如今眼瞧他对何娇杏上心,黄氏就想在儿媳妇身上打打注意,看怎么逼一逼儿子。   程家兴不知道他娘想这么远的,他在灶台上看到昨个儿端兔肉回来的盆子,抄上出门去了。本来以为昨天见过得有些天瞧不见人,都忘了还有还盆子的事,经老娘的提醒才想起来,真是意外之喜啊。   大清早的,程家兴又过河去了,今儿个运气却不是那么好,他进何家院子才听说杏儿出去有一会儿。   本地盛产竹子,甭管是鱼泉村或者大榕树村都有好些竹林,何娇杏清早出门就是往周边最大那片竹林去的,开春之后陆续下了几场小雨,毛竹笋钻出不少,她说去砍些回来做泡椒春笋,正好家里泡椒有两大坛。   笋这玩意儿,村里人都知道能吃,可要是生活宽裕的不会去挖,挖着就费力气,扒个笋壳手要痒好些天,真不如下地去砍棵白菜。   村人吃笋都是过水煮,煮出来切片片,那吃着没滋味,甚至于说发苦的都有,他们不喜欢也正常。何娇杏在吃这一门上花样多,想着泡椒春笋爽口开胃配粥喝是极好,合计着多做一些,也送点给程家兴尝尝。   是娘说的,说难得程家兴这么惦记她,上山去逮着兔子最先想到都是送过河来,让何娇杏也对他好些。   何娇杏想着他,多挖了不少,她在竹林里面忙得热火朝天时,程家兴已经放下盆子遗憾的走了,他低着个头走在乡间小路上,想着今儿不赶巧,也没啥,过几天再送个野鸡来,到时候总能见着杏儿。才乐观一些,就听到右手边有人在喊他。   “你是程老三?跟何家的定亲那个?”   程家兴扭头瞅了一眼,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他不认识。本来不想搭理的,又怕是何家亲戚,他才停下来朝那边问:“你谁?”   那人顺着土路往这边来,边走边说:“我赵六。”   赵六?   一听说这名程家兴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外头传说挨过杏儿毒打躺床上半个月没下来那个?知道是谁了以后,程家兴再看他,好家伙!看面相就是歹人!走路含胸驼背没精神,长得跟耗子似的!   看到这人,想到他因为调戏杏儿挨过打,程家兴手也痒痒。   他还没把人怎么样,赵六走过来勾肩搭背劝他最好是趁人还没过门赶紧跟她掰了,这母老虎招惹不得,谁要叫她不顺心了,眨眼之间能掉半条命。她啊,不跟人讲道理,疯起来就要打人。看着是个人女的,动起手来比大老爷们狠……赵六抹黑何娇杏不是一回两回了,说起这些都很顺口,程家兴听个开头就眯了眯眼,没等他说完就挥拳打了上去。   两人都是混日子的懒货,要论身手,赵六差了程家兴不知道几里地。   程家兴那是经常上山去逮鸡捉兔的,劲儿大,手也快,几下就把人打翻在地,打翻了不说还顺手扯了根藤蔓把人反绑起来拽着他就要往赵家院子去。   ……   等何娇杏挖够毛竹笋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大房的冬梅在跟香桃说话,两个妹子一见着她就小跑过来。   “杏儿你怎么才回来?刚才程家兴过来还盆子,在村道上遇见赵六,不知起了什么口角两人动起手来。程家兴把赵六打了,烧饼刚去田里喊了哥哥他们,都往赵家去了。”   何娇杏听着这话起先是一愣,回过神把装着春笋的大背篓往地上一放,也往赵家去了。她两个堂妹没跟着去凑这种热闹,就想帮她把卸下来的春笋搬进屋去,看何娇杏背着轻轻松松连滴汗都没流,冬梅一伸手,没提得动。   香桃给她搭了把手,两人一左一右给她抬进了屋。   一个村里住着,赵何两家相距没有多远,何娇杏过去的时候看热闹的都围了一圈。赵家最好脸面也最讲规矩的是赵老大,赵老大今儿个出门去办事了没在家中,赵六眼瞧着在自家地盘上,人多势众,刚才哎哟连天的叫唤,招来家里人心疼之后就开始颠倒黑白,说他只不过跟程老三打个招呼,随便聊了几句他突然就动起手来。   赵六笃定了程家兴不会把他抹黑何娇杏的原话当众人面说出来,想让他吃哑巴亏。程家兴是没复述那些话,他把人扭回赵家就是警告他来的。   赵家的不讲道理,程家兴势单力薄,这才有何家兄弟抄着家伙赶来救场。   何娇杏来得最晚,她过来就站在院子一角,旁边有块搭起来的厚石板,赵家媳妇有时在这里搓两件衣裳,有时铺石板上晒点东西。何娇杏刚才过来,就听到赵六在那儿颠倒黑白,她火气上来一巴掌拍在旁边石板上,挨边上站着看热闹的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响,一扭头就看见何娇杏那只白生生的手,从手落下的地方,石板裂开来,碎成几大块砸在地上。   挨她站的齐刷刷退开一步,露出晚到的小娘子。   小娘子收回手,拍了拍上头莫须有的灰,往前走去。   她先冲程家兴笑了笑,这才看向挨了毒打的赵六,问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次。 第12章   搁从前,何娇杏出门还收敛着,怕过了回来挨娘念叨。   唐氏不是嫌弃闺女这一把蛮力,是怕她在外头表现得太强势不好嫁人,老话也说凡是过犹不及,当媳妇的厉害是好,能持家,太厉害有些男人会介怀,他没面子。   现在程、何两家说定了亲事,尤其程家兴表现出来对自家女儿很是上心,唐氏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不再拘着,才有何娇杏这一巴掌。   一巴掌下去能把厚石板拍碎的女壮士,赵六招惹得起?   他当下差点吓出尿来,也有些后悔自己嘴欠。   心里怂了,面子还是要的。赵六壮着胆,尽量稳住说:“这、这回我就不跟你计较,再、再有下回我老赵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就不计较了?你不想计较我却要跟老赵家掰扯个清楚。”何娇杏空手来的,心里头却没虚过,她都没拿正眼看赵六那废物,眼神在赵家长辈身上扫了一圈,“前几年就有一次你们家赵六对我言语上不尊重,那回是赵老大替他跟我赔的不是,我何家一贯与人为善,就抬了回手,没跟他计较。后来外头就有许多风言风语,说我是母老虎是河东狮,本村的都知道我老何家的为人,外头不知道的信了他的鬼话,我让谣言耽误这么多年,我忍着没找他败火,他是真有胆,看我这头定了亲事还敢来搅和。”   何娇杏说话时,何家叔伯兄弟抄着家伙跟到她身后来,明摆着说不好就要动手。   还不光是三太爷这一支,其他几支的听到风声全都来了,到底是鱼泉村第一大姓,吆喝一声就是好几十人。   赵家人心里小九九多,原就是那种有好处一窝蜂往前凑,遇上事能撇清就撇清的。刚才说话声音大那是看准了程家兴势单力薄,欺他来着,这会儿煞星上门,谁不要命了还往前凑?   赵家那头就有人打了退堂鼓,说家里还有活就不凑热闹了,让赵六跟人好好说。   关系远的溜了一些,剩下不方便溜的也在心里埋怨起赵六,心道柿子该捏软的,你惹谁不好非要惹何家人?就有人站出来说是不是有误会?让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别动手,都忙着春耕春种打坏了谁都是损失。   “是这个理!何家的你们消消气,咱们心平气和说清楚,要是有误会就解开,要真是六子不对,就让他给你们杏子赔罪。”   何娇杏还没表态她兄弟不答应了。   “口头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那我说你赵家专出孬货给你宣扬得十里八村全都知道你能原谅我不?”   大老爷们谁忍得了别人指着你鼻子骂你是孬种?有人受不得激,拿着扁担冲上来就要动手,眼看将要打成一团,何娇杏抬起一脚给他踹飞出去。   ……   从何家人闻风过来,程家兴这个当事人就被一点点挤到边缘上,后来这出更让他看傻了眼,尤其杏儿飞起那一脚,别提了!程家兴在村里当混混的时候也经常跟人干架的,他一看飞出去那距离,都忍不住想捂着肚子,那得多疼你说?   他还在感同身受,忽然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抬眼一看,赵六裤裆湿了。   这场群架最终也没打起来,赵六跪着给何家赔了不是。他认了错,还当众下跪,何家人便放了两句狠话,准备走人。程家兴不答应,他还要赔偿,说:“亲事定了,就哪怕还没过门也是我媳妇儿,当我面说我媳妇儿不好,我看你是跟我程家兴过不去!”   赵六恨不得呸他一脸。   你程家兴算个屁!   赵家人也脸黑黑的,问他什么意思?   程家兴一伸手:“赔钱啊!不给钱也行,你给我逮两只鸡。”   从何娇杏拍完那一巴掌,前后一刻钟,事了了。乡亲们相继散去,何家爷们也回了田间地里,程家兴亲自去赵六家鸡圈里逮了两只最肥的母鸡,趾高气昂出了赵家院子。何娇杏跟他一道走的,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他。   “杏儿你看啥呢?”   “你不是跟赵六动手了?没挨打吧?”   程家兴嘿嘿笑道:“没事儿!就他那样打得过我?我从小跟人干到大的!倒是杏儿你手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何娇杏:……   程家兴又说他特地揪了两只最肥的母鸡,让何娇杏上山去整点菌子炖上,那个炖鸡最香。何娇杏也没想养着,合计烧一锅炖一锅,让程家兴留下来帮忙,把鸡杀了,鸡毛烫了:“你中午就在这头吃饭,吃好了下午慢慢回去。”   “昨晚才吃了,今儿又吃,那多不好意思?”   “那你刚才当着全村人说我没过门也是你媳妇儿,你咋好意思呢?”   程家兴停下来不高兴说:“我俩亲事都定了你还想嫁给别人?”   看他走着走着不走了,何娇杏也停下来:“你想些什么?谁说要嫁给别人?”   “那我说你是我媳妇儿有啥不对?”   何娇杏双手叉腰,反问他:“那我留你吃饭又有什么不对?”   挨了一波回怼程家兴心里还舒坦了,他提着大肥鸡跟着走,边走边说赵六真是个孬种,这么点阵仗就吓尿了。他藏了一半没说,就刚才,眼看着杏儿一巴掌下去石板碎成几块,程家兴也是一阵腿软,腿软的同时还在心里感慨来着,想到赵六曾调戏过她,那可真是好起色来不要命啊。   边走边说话,不多时,两人就进了何家院子,这会儿唐氏也在家了,看闺女回来先松了口气,又道:“我刚才就想抄家伙往赵家去,听过路了说已经闹完了,到底咋回事?家兴也是,来还个盆子怎么还送鸡来?”   “娘先别问了,你把水烧上,我来杀鸡。”   唐氏一瞪眼:“昨儿才吃了兔子又要杀鸡?是你这么过的日子?”   何娇杏叹口气说:“这不是他从河对面带过来的,是刚才老赵家赔的,养着是个麻烦,不如吃了干净。程家兴刚才跟我说他馋鸡汤了,咱家不是还有晒干的菇子?娘多抓点泡上水,我炖一锅出来给他喝个够。”   既然说是赵家赔的,唐氏就不心疼了,赶紧烧开水去。何娇杏回身抹了鸡脖子放了鸡血,想着鸡汤要炖够时辰才香,那中午可能还赶不上吃,就准备先做个鸡杂汤。她烫鸡毛的时候还在安排,说待会儿出锅了先给阿爷送一碗去,鸡肉他吃着塞牙,血旺不塞。   何娇杏嘴上说着,手上动作麻利得很,旁边的程家兴就笨多了。他上山打猎时身手灵活,那巧劲儿却用不到烫鸡毛上,要黄氏看他这么笨手笨脚的就该撵人,何娇杏不说什么,他有心帮忙你还说他,那他以后能帮你不?   程家兴往常真没做过这些,头一回干也挺新鲜,他是带玩儿心做的,好多毛桩子没拔干净,何娇杏收拾完手里这只又把他的接过手来:“我早上去挖了一背毛竹笋回来,程家兴你帮我把笋壳剥了。你给我剥笋壳,等我泡椒春笋做好送你一盆,那个配粥吃又鲜又脆。”   刚拔了鸡毛,洗过手,又剥笋壳。   程家兴来一趟河对面就让何娇杏使唤得团团转,得亏他娘黄氏没瞧见这一幕,否则又该揪他耳朵。   中午这顿办得很是丰盛,昨晚做的兔子加上今天烧的鸡,还有一大盆鸡杂汤,配上装得满满的白米饭,一家人吃得腰滚肚圆。尤其程家兴这个未来女婿,让丈母娘劝着吃了个撑,下桌之后进院子溜达一会儿才感觉好些。   想起当初说亲时,他还不受待见,现在却已经是唐氏口中的好女婿了。前头逮着兔子最先想到杏儿不说,今儿个还收拾了赵六给闺女出气。   都说程家兴是个懒货,哪怕他真是个不爱下地的,杏儿至少还能使唤得动他。吃饭之前他就在剥笋壳,吃好了才歇一会儿又接着剥起来。让他放下别剥了,他说啥?说毛竹笋扎手,都剥了省得扎着杏儿。   唐氏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何娇杏也绝了,她也不说帮忙,就坐在旁边看程家兴忙活,时不时夸他一句,说他剥得又快又好。   让心上人一夸,程家兴能不飘?   他得意洋洋说以后都帮何娇杏剥笋壳,还说:“我娘也说我聪明,学啥都快。”   因着下午还要下地,东子在屋里休息,听到这话就撇撇嘴,都让阿姐使唤得团团转了还聪明呢?   真是大傻子一个! 第13章   只不过去还个盆子,送到河边交给三太爷就完事,他倒好,清早吃过饭出的门,大中午没回家。这回不用人捎信儿黄氏就知道小兔崽子留在他丈母娘家吃午饭了。   “昨个儿提着兔子去的蹭一顿也就罢了,今儿打着空手出门他也好意思吃别人家饭?等人回来我非得说说他。”   程家贵又往嘴里扒了一口,说:“娘说的还少?三弟听过?”   黄氏瞪他。   他赶紧打圆场说:“女婿就是半个儿,亲事都定了,他在媳妇儿家里吃一顿两顿的也没有什么。”   黄氏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说:“没他这女婿在,别人家随便吃点什么对付一顿就过去了,他去了不得办好吃的招待?当家才知柴米贵,他天天跑去蹭吃谁受得了?不遭人嫌吗?”   听婆娘这么念叨,程老爹停下筷子:“人都没在你说给谁听?等程家兴回来你慢慢跟他说道,要觉得占了人便宜以后想法子找补,这两顿吃就吃了。”   程老爹发了话,黄氏就闭上嘴,一时间饭桌上有点清静过头。   等吃得差不多了,大媳妇刘氏说下午合计上河边去把衣裳洗了。   周氏听见赶紧把嘴里那口饭咽下:“今儿家里也没其他活,嫂子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个媳妇吃好把碗筷收拾了,才端着脏衣裳往河边走,黄氏到鸡窝里看了看,摸了俩蛋出来,又进猪舍去看了看食槽,瞅着里头还有吃的就没管,站院坝上晒起太阳来。她在等程家兴回来,一等竟等到半下午。   程家兴回来就看见人在院子里的亲娘,他刚招呼一声,就迎头挨了一顿骂。   “让你还了盆子就回来,你又磨蹭一天,这都什么时辰了?程家兴你真会躲懒啊!”   前头出老赵家的时候何娇杏也叉着腰跟他说过话,那会儿程家兴只觉得娇俏,一样的姿势由黄氏摆出来,那就是要收拾人的前兆,程家兴也不敢往前走了,还疑惑道:“娘又咋了?谁惹你生气?”   “除了你还有谁?你又在何家吃饭了?昨儿提了两个兔子过去不吃干净你不甘心是不是?”   “我们中午又没吃兔子……不对,吃是吃了,大菜也不是兔子。”   “还有大菜???”   程家兴回味道:“杏儿烧了鸡,又炖了一大锅鸡汤,我回来之前还吃了一碗,那一碗里头两个鸡腿子,我差点给肉撑着。”   程家兴还在炫耀,黄氏气得骂都骂不出了,她胸口痛。   “人家都说要杀鸡了你还留着不走?咱家缺了你一口饭吃?”   “是没缺我饭吃。”   “那你干啥丢人现眼?你大老爷们一个咋好意思天天去媳妇儿家里讨饭吃?”   “我是说放下盆子跟杏儿说几句话就回来,结果在他们村里撞上赵六,我跟他干了一架,鸡是赵家赔的,不吃白不吃。”   黄氏骂他是怕他不知分寸讨了老丈人嫌,这一听说儿子在河对面跟人打起来,她就把吃鸡的事抛到脑后,上前去揪着程家兴上下打量,追问:“你挨了几下?有事没事?”   “有事儿的是他,我把他打了。”   “那他还赔鸡给你?”   “他嘴贱,打死了也是活该。”程家兴推着他娘到屋檐底下坐,他自己就蹲在旁边,把在鱼泉村发生的事跟老娘说了,黄氏听说儿子前脚去赵家,何家兄弟立刻跟去帮忙,她心里舒坦了,想着费婆子这个媒做得真是不错,不光儿子高兴,何娇杏也能干,她娘家还靠得住。   “以后你少过去,去一趟就麻烦人家。”   程家兴撇嘴。   黄氏又说:“你没成亲的时候靠着我跟你爹过日子没啥,成了亲总要立起来,我以后管不了你那么多,你媳妇儿你儿子过啥日子就看你自己。”   程家兴没听明白,问这是啥话?   黄氏就把她的决定提前告诉了程家兴,说以后吃喝还在一起,其他该分开的就要分开,每房都该有自己的一笔账,手里要捏点钱,想给媳妇吃口好的或者说想给她做新衣裳都行,挣得回钱就行。挣的钱交一部分到家里,充作吃喝嚼用,还要起新房置办田地。   交不交钱倒是次要,程家兴不明白的是他娘怎么想到这出?   他想不通,就问了。   黄氏说:“就看看你,订了亲心思都飞去媳妇儿那头,更别说成亲之后。你不想让你媳妇儿吃好穿好?你想,想就搞钱回来。你有本事顿顿山珍海味我不说你,没本事就跟着家里吃糠咽菜不要抱怨。老三啊,你在兄弟里面是聪明的,娘的顾虑你该明白。你们是亲兄弟,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一碗水端不平你们心里有看法,我端平了还是可能藏着隐患,本事小的占了便宜,本事大的觉得亏,人有私心啊。”   程家兴皱起眉,他不高兴听这话,想想又没法反驳,就闷不吭声蹲那儿了。   黄氏想着做儿子的现在未必懂她,以后总会知道,亲兄弟明算账不是要逼得儿子们生分,钱这东西算明白好,扯一起时间长了反倒伤感情。多少人家的子女本来感情很好,后来为钱生埋怨,到分家时大打出手。   对已经成家的人来说,自己的小家就是最要紧的,就好像在程老爹心里他婆娘黄氏和几个儿子排在前面,然后才是兄弟。   本来也应该是这样,没什么不对。   ……   黄氏先跟程家兴通了气,当晚又在饭桌上正式提了,两个儿子觉得突然,儿媳瞧着还是很高兴的,又问婆婆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从三媳妇进门起算。”   “不等四弟成亲?”   黄氏也想过了,说:“用不着等,家旺在外头学徒弟,是还没拿工钱,他师傅也是包了吃住的。以后等他出师了能自立门户,挣了钱,也跟你们一样就是。不过我也得提醒你们,家里的活谁都不许丢了,地还得种。”   几人纷纷点头,答应下来。   黄氏就没再说什么,让他们自个儿琢磨看看能干点啥。   程家兴也在琢磨,他还是兄弟里头最头疼的那个,娘说以后就不是一起下地,而是把家里的田地分一分,一人管一块,那要偷懒就太难了。他要丢手不管任由田地荒着好像也不合适,程家兴想着,要不然他给娘交一笔赎身钱?或者在村里请个庄稼把式帮他种去!   黄氏还觉得自己想了个好办法,这回总能逼程家兴踏实务农。   她咋也没想到兔崽子已经在打主意偷懒,还想着多去几趟小云岭,搞野鸡野兔卖钱赎身!   别看程家兴年纪轻轻,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摆在面前的困难虽然有很多,但都是能用钱解决的。要是用钱解决不了,那一定是挣得不多!   程家兴还在打主意,东子就从河对面过来了,他背着个竹篓,里面是个能装几斤的大肚坛子。他过了河,一路打听往老程家去,还没进院子就看见抓着糠壳喂鸡的黄氏。   东子抬起手来招了招,喊了声婶子。   黄氏见他的次数虽不多,也认出是何家幺子,问他咋过来了?是有啥事儿?   东子进院子来,放下竹篓,把搁里头的大肚坛子抱出来:“我姐做的泡椒春笋,送来给您尝尝。”   “咋好意思?”   “婶子就别推辞,这也不过是毛竹笋做出来的,不是啥金贵物什。说起来,那筐笋还是家兴哥来我家还盆那天挖的,哥也帮着剥了壳,使了好多力气。对了,家兴哥呢?没在家啊?”   他刚才让蛮子叫走了,不知道在哪儿逍遥,黄氏没好意思说实话,还道不赶巧,在地里忙。   东子不过随口一问,也不是多想见他,他帮忙把装泡笋的坛子搬进屋去,背上背篓又要回家。还没出院子就让黄氏撵上,给他拿了包糖,还装了十来个鸡蛋。   “这个你拿回去,给杏儿补补,看她怪痩的。”   东子推辞了一下,看黄氏是认真想让他捎带回去,才接过手。   人走了有一会儿,程家兴从外面回来,黄氏一看见他没好气问:“你上哪儿野去了?”   程家兴说:“大老爷们在外头的事哪能都给家里交代?”   黄氏揪住他耳朵拧了半圈:“跟你娘来这套!我看你是皮痒了!刚才你前脚出门何家就来了人,你媳妇儿他兄弟,叫东子的,过来给咱送泡笋。”   “那是杏儿想着我做的,是给我送!”程家兴先把耳朵救回来,然后四下一看,问人呢?这就走了?   “当谁都跟你似的还留下吃饭?”   “哦,他走前说啥没有?”   “他让你少出去闲晃,好生干活,省得人家姑娘嫁过来受苦。”   程家兴听着,点点头,那就是没说啥了。 第14章   在老程家,因为上下午要干活,早中两顿总要吃得好些,晚饭一般就凑合多了,只有在程老爹馋酒的时候才整个好菜,招呼儿子陪他喝一碗来。   今儿个大媳妇刘氏就只熬了锅杂粮粥,出锅来一人添一大碗,程老爹都端着碗喝上了,程家兴闹起来:“娘我笋呢?”   送走东子之后黄氏又去干了活,刚回屋,一下真没想起。经程家兴提醒她一拍大腿:“对了,何家那头送了泡笋过来,你们先吃,我拿去。”   黄氏才把坛盖揭开,闻着那味儿就感觉开了胃口,她忍着想尝一口的冲动拿了双干净筷子从里头夹出一碗泡笋。又将坛子盖好,才把大海碗端出去。   笋一上桌,程家兴就伸了筷子,他选了个笋尖儿喂进嘴里,一口嚼下,又脆又鲜。   他回味的时候,家里其他人也纷纷动了筷子,尝过都觉得惊奇。   “以前过水煮了切片吃过,没滋没味的,这么泡出来倒很鲜!”   “很下饭啊!”   “娘说是何家送来的,啥时候我咋不知道?”   “是三弟妹做的吧?”   黄氏一口泡笋一口粥,吃得正香,听他们问起来也就是点点头,等她把嘴里那口粥咽下去了才说:“那会儿你们在地里,何东升背过来的,非要我收下尝尝看,人家走那么远给送来我能推了?我收下来,还了他一包糖外加几个鸡蛋。半下午的事差点都忙忘了,亏老三记得。”   程家贵就嘿了一声:“三弟妹的事他件件都记得。”   程家贵说着又要伸筷子,就让程家兴端了碗:“这是杏儿给我送的。”   “说你一句还使气?我说真的兄弟媳妇这手艺不错,前头那个花生还有兔子都好吃,等她嫁过来咱就有口福了。到时候娘你把活计重新安排过,让我媳妇喂鸡喂猪,叫三弟妹掌勺去。”   周氏踢了程家贵一脚,还瞪他来着。   程家贵缩了缩脚,哼哼说:“你做饭也就是能入口,弟妹是能去县里开酒楼的手艺,一个毛竹笋都能整得这么好吃。”   程老爹刚拿筷子头打了程家兴的手,让他把碗放下,又夹了一块,说:“老三这门亲事看得不错,不说那头家底,也不说儿媳妇怎么样,就他这德行人家还稀罕他拿他当宝,那是真心实意想跟咱们结亲。”   大家长这么说,其他人纷纷点头,黄氏还道以后媳妇进了门得让老三好生去谢谢媒人。   “不然怎么各家要说亲最先想到都是找费婆子,她还挺会看人,没白瞎我送她的铜钱鸡蛋。”   老程家常喝杂粮粥,本来也就是能饱腹,谈不上好滋味,配着何家送来的泡笋他们竟然很有胃口。吃过夜饭,爷们几个闲着没事,有人搓草绳有人劈篾编筐,黄氏把圈里的母鸡赶回屋去,刘氏跟周氏洗碗来着,两人边忙活边说话,提到家里人都很爱吃泡笋,说想去问问何娇杏是怎么做出来的。   毛竹笋易得,这个不费本钱吃着还下饭,是个好菜。   何娇杏不知道有人在念叨她,她也刚宵了夜,要去收拾碗筷却让嫂子抢了先,非说饭就是她做的,让她歇着。嫂子挺着大肚,不过乡下地头没那些讲究,怀着孩子也就是不干重活,摘菜包括生火做饭都不影响。何娇杏没跟她争,稍稍走动几步,跟一个院里的堂兄弟姐妹说了说话,就搬出竹笋来。   这是后来又去挖的,她想做成笋干,好收捡,也方便烧菜炖肉。   家里人都来帮她收拾,人围在一起做事情的时候总爱闲聊几句,来帮忙的隔壁嫂子就说下午看到东子背着背篓出门,问他做什么去?   “给家兴哥送笋去,都说我姐做的泡笋是一绝,就想给他尝尝。”   何娇杏做的泡笋的确是得到全家认证的美味,这门手艺她有教给伯娘婶子,都学会了,可都不如她做的脆不如她做的鲜。还不光是泡笋,她会做好多种萝卜干,会做糖蒜,会做松花蛋,会做红豆腐。一年到头老何家喝粥的天数多,他们配粥吃的小菜也多,下饭菜都让何娇杏做出花来了。   “那程家兴真有口福,杏儿是第一会做吃的,拌个野菜都好滋味,能娶着杏儿他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你是送了一坛子过去?我看吃不了几天,回头还得馋上门来。”   何娇杏听了觉得好笑,说吃完再做,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她堂嫂还凑过来小声说:“这人都贱,你对他不冷不热的他追着你跑,等你巴心巴肺了,他热乎劲儿就过了,杏儿你还得吊着他点。”   东子听着这话为程家兴掬了把辛酸泪,心里可以说非常同情。   他都不忍心落井下石,帮衬着说还是老程家送来的多,前头的兔子和鸡都是白吃的,他来一趟还帮着干活,今儿个过去送坛泡笋又拿了糖跟鸡蛋回来。   堂嫂听着点点头:“倒还像话。”   后来这段时间各家都在撒谷种育秧苗,男人家忙得很了,哪怕程家兴能偷懒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多,他还是比两个哥哥起得晚些,每天也会下地帮忙。一忙起来就没时间过河去见小媳妇儿,两人得有半个多月没见着,程家兴想得狠了,跟他二哥打过招呼偷溜出去,他带蛮子上了回山,作交换骗到两个大鹅蛋,让三太爷带话找何娇杏来河边。   何娇杏是借送饭出来的,出来就看见撩开衣摆盘腿坐在河边青草地上的程家兴。她先把饭菜给阿爷送去,这才坐到程家兴那头去,问他啥事儿?   程家兴就摸出两个大鹅蛋,递给她。   看何娇杏不伸手,程家兴问他:“你不爱吃这个?”   “我爱吃,这用香椿炒出来味道好得很。”   “那你接着。”   何娇杏就伸出白白一只手来,接过一颗蛋。程家兴把另一颗也塞给她,让她拿好别磕着,“我特地选了两个大的,调开了炒出来多。”   “你家还养了鹅?”   “不是我家养的,是蛮子他娘养的,蛮子从小跟我混,给我匀了两个。”   “那你今儿个就是给我送鹅蛋来?”   何娇杏乌溜溜一双眼盯着他,叫程家兴耳朵发热,他挠挠头,说:“主要是想见你,都有段时间没见着面,杏儿你在家忙啥?”   “挖笋,做笋干来着,上回让东子送过去的泡笋吃完了吧?”   “吃完了。”   “咋没把坛子一并拿来?”   当然是想打着还坛子的名义再跑趟何家院子,程家兴说家里人都很爱吃,还想学着做。   “要做这个先要做泡椒,至于是怎么个工序我这会儿说了你恐怕也记不住,等嫁去你家了我来做就是。”   程家兴听着这话就高兴,还厚着个脸皮问:“杏儿你也等不及想嫁给我啊?”   何娇杏拿上鹅蛋站起来就要走,让程家兴拽回去:“不逗你了,都好一阵没见你坐下跟我说说话。”   “你说,我听着。”   “那我说啥?你就没话问我?”   何娇杏把鹅蛋放妥,抱着双腿偏头想了想,问:“你都在忙啥?”   “跟我爹下地。”   何娇杏听着就笑了:“你会下地?”   “是不怎么喜欢干农活,可偷懒也得看准时候,家里都忙不过来了我还敢跑不得挨揍?”说起这茬,程家兴还有些没底,他多问了一句,问何娇杏怎么看?   何娇杏没太明白。   他说:“我说我不爱下地,你怎么看?”   “你爱不爱下地我不管,甭管做什么得挣回钱来,总不能叫我饿着,我要吃饭。”   何娇杏说得理直气壮的,程家兴听着也不恼,还甜得很,答应说想吃什么都给她弄,哪能叫心肝饿着?   听他这么保证何娇杏也高兴了,叫他别忘记把坛子送回来,送坛子来的时候顺带拿个大碗。   程家兴问她又做了什么?   何娇杏说是冬天做的红豆腐,那个能放得住,家里还有不少,拿点给他尝尝。   “豆腐我知道,红豆腐是什么?”   “就是用豆腐做的下饭菜,说也说不清,你装一碗去尝过就知道了。”   ……   跟程家兴说完话,何娇杏还掐了把香椿芽回去,当晚老何家的饭桌上就摆了一碗香椿炒蛋。她做饭的时候没人盯着,看炒出来这么大碗唐氏还纳闷。   何娇杏绷着脸皮状似不经意说:“我拿鹅蛋炒的。”   唐氏夹了一块尝过,还真是。   “哪来的鹅蛋?”   “程家兴送的。”   “下午女婿来过?”   “没进院子,就在河边见了他,他揣着鹅蛋就把咱家泡菜坛子忘了,说赶明再跑一趟给送回来。”   唐氏又在夸她女婿好,是有心人。   东子把脸埋在饭碗里头唏哩呼噜喝粥,心想他就是太有心了,明摆着把一趟的活拆成两趟做,才好多见阿姐一回。都是爷们东子一听就听出来了。 第15章   次日,程家兴上河对面还泡菜坛子,过来就看见晒成一片的笋干,旁边还有三个小萝卜头,他们蹲一起拿着草叶子在编东西。   看出这是何家的娃,程家兴问他们大人呢?   烧饼就着蹲下的动作仰头瞅他几眼,想起这是跟杏子姑姑定亲那个,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敦敦敦跑去隔壁的隔壁,站门口冲里头招手:“姑你出来。”   程家兴听见小媳妇温声细语问他怎么了?   烧饼也不说,让她自己出来看看。   这阵子晴天越来越多,晨起也只感觉水气重些,寒意是退尽了。日子一天天的往前滚,春天都已经过半,眼瞧就要往初夏过度,何娇杏想编两顶草帽遮阳。她穿过来也有十五年,学了些手艺,但不像灶上活那么精,说到草编三房嫂子很有一手,何娇杏清早吃过饭就找上她,跟着学了半天了。   她做着手里的事都忘了程家兴今儿要过来,出来见着人还愣了愣。   想起泡菜坛子那出,何娇杏迎上前去:“过来了?碗拿了吗?”   程家兴放下背篓,就看见那里面不光有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泡菜坛子,上头还扣了个大海碗,旁边缝里还有把镰刀来着。   “待会儿还要割草去?”   程家兴点点头,抱怨说:“我娘生怕我清早出门天黑回去荒废一天啥也没干成,出门前特地给我派了活,让还了坛子割满一背猪草再回去。她前个月捉了两只猪崽,都很能吃。”   何娇杏怕背篓放这儿几个侄儿手欠拿镰刀玩,就伸手提进屋去放上长凳,她把反扣着的海碗拿起来放桌上,又要搬泡菜坛子,让跟进来的程家兴抢了先。   “杏儿你就说放哪儿,力气活交给我来。”   他这么说何娇杏也不争了,让把坛子靠墙角放,拿着海碗去给他装红豆腐。程家兴没跟着窜进里屋,他放下坛子就在堂屋坐下来,开始没话找话说,问家里其他人呢?又说外头晒着那么多笋干这是剥了多少毛竹笋,没扎着手吧?   何娇杏没顾得上回他话,端着满满一碗的红豆腐出来之后才说阿爹包括兄弟他们白天大多不在,也就到饭点才会回家。娘跟嫂子刚才往菜地那头去了。   “我看你从隔壁的隔壁出来的,是在干啥?”   “那是三叔家,天儿不是跟着要转热了,我同嫂子学编草帽。”   程家兴看她确实很白,脸蛋细嫩细嫩的,心道是该戴着帽子,媳妇儿家白些好看。他伸出手来瞅了瞅自己,跟杏儿比不知道黑到哪儿去了。   何娇杏看他在对比肤色,打趣说:“我也给你编一个?”   还当他会点头,程家兴却摆手说用不着,又问她帽子编多少了?问这话时他伸手想偷一块红豆腐尝尝,还没偷着手背上就挨了一下打。   “这个干吃不好,要配饭的。”   “哦……”   “我前几天做的辣条倒是还有,尝尝吗?”何娇杏想起来又去给他拿辣条去,程家兴接着刚才的话问她帽子编多少了?   “我草编手艺不好,才刚熟手,就起了个头。”   “那你别做了吧,过几天我给你送一顶,我小时候就经常编螳螂蚂蚱,草帽草鞋学学就会了。草编这个活它伤手,你那么细嫩别给草叶子勒着。”   何娇杏刚把辣条拿出来,让他尝尝,又道:“是你说的?我当真不做了,等你给我送草帽来。”   程家兴吃着何娇杏从东子那屋摸出来的辣条,点头说回去就编。   ……   等东子回来,进屋发现辣条少去一半的时候,程家兴早就走了。他还以为是烧饼偷吃的,气冲冲的要去找人算账,刚出屋就撞见阿姐。   东子正要哭诉,何娇杏想起来说:“早先程家兴过来,我进你屋拿了辣条给他尝,剩下好像不太多了,过两天再做一回吧。”   “我就说好像少了,没想到是家兴哥。”   何娇杏笑得眼弯弯的,说他还挺爱吃。   东子突然感觉不对,狐疑道:“姐我问你哦,你说过两天再做一回,是想着我说的吗?还是给程家兴做?”   何娇杏略一迟疑,东子顿时委屈了。   委屈归委屈,他还是主动承担下清洗磨盘以及泡豆的活,为辣条忙活起来。   另一头,程家兴总算没在何家吃饭,他跟何娇杏说了会儿话,就给家里割猪草去了,割满一背回去时候还早,黄氏正欣慰他今儿个没有厚脸皮,就发现儿子手里端了个碗,碗里满满当当不知道装了什么。   “让你别一过去就吃人家饭,早点出门办完事早点回来。”   “我没吃啊,今儿个杏儿留我我都没吃。”   黄氏:……   “你是没吃,你端了一碗,这是啥啊?”   “是红豆腐。”   “啥玩意儿?”   “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是配饭吃的,杏儿自己做的,让我端一碗尝尝。”   “她让你端你就端,她让你下地你去不去?”   程家兴放下装红豆腐的大海碗,又放下装满猪草的竹背篓,得意洋洋说:“她不像娘!才不会逼我下地!”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不穿衣不吃饭啊?”   “我上回就跟她说,我说我不爱干地里活。”   “那她咋回的?”   “她说随我。”   晴天霹雳啊,黄氏实实在在的懵了,过好一会儿才跟进屋问:“那不饿死你俩?你就带着婆娘跟儿子喝西北风去?”   “不啊,我能打野鸡野兔去卖钱。”   “那冬天呢?”   程家兴嘿嘿嘿的笑起来:“冬天啊,冬天我关上门抱媳妇儿睡觉。”   黄氏又想打他了:“不干活你吃个屁!你以为过日子有这么轻巧?”   程家兴不想听她念叨,就要摸进灶屋去找吃的,还说这些事他成亲之后再跟杏儿商量,急个什么?“对了,我二哥呢?”   “还不是在田间地头。”   程家兴点点头。   黄氏问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看天要热起来了,想给杏儿编个草帽,二哥不是最会做草编活,让他教一教我。”   刚才黄氏还忍着没跟他动手,这会儿结结实实打了他好几下:“让你下地去你跟我装聋,上山下河倒是不怕费力,还要学编草帽?你咋不学学怎么犁田插秧?我打死你个没出息的!”   黄氏打他,程家兴就拿后背去顶着,等她过了瘾才回头说:“娘你前些天才说成了亲就不管我们,任由我们兄弟自己扑腾,咋的说了不算啊?”   “那我分给你一块田你种不种?”   “我不种,我都想好了,等杏儿进门我就多跑几趟小云岭,弄点钱来请个人帮我种。”   黄氏让他气得头晕,后来上了饭桌都没胃口,当天晚上她很早就回屋去躺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睁眼对着石墙琢磨,在想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怎么她想出来对付程家兴的招儿都不好使呢?   程家兴也在琢磨是不是把老娘气狠了,他让当爹的进屋瞧瞧,听说没啥事才松口气,回头找二哥学编草帽去了。   早先程家兴跟小媳妇儿吹牛,说他手巧,最会做草编活,小时候就经常编些螳螂蚂蚱。这话半真半假的,他是会编很多小玩意儿,草帽草鞋就没做过。程家兴想着他有草编基础,脑子也活泛,学起来应该不慢。   情况跟他想的差不多,程家贵教了一遍,程家兴看过就学会了,他一双手的确灵活,编起来疏密松紧都很合适。   做哥哥的在边上感叹:“老三你学得比我当初要快多了。”   “我聪明呗~”   “是聪明,就是没用在对的地方,你今儿个又为什么气娘?”   “我们闲聊了几句,娘就成那样了。”   程家贵问他闲聊些啥,程家兴眼神落在草帽上,手上动作不停,同时还分出心来把早先的事说了一遍。程家贵听过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儿,他窒息了。   打猎换钱来请别人帮忙种地???   “你是钱多烧手?”   “还不是娘说一定要给我分块地,二哥你说我回头多给娘交笔钱她能不能打消这念头?三百六十行干啥不行,咋就非得种地?不说我还会打猎,你看我媳妇儿,杏儿那手艺是不是绝了?实在不行我在村里便宜收点食材,过杏儿手做成好吃的背出去卖不行吗?镇上大户那么多,咱东西好还愁卖不出去?”   “老三你想做货郎啊?那不是比种地还累人?”   程家兴觉得摆在面前的路还挺多,走哪条再看看呗,反正他不乐意一天天的扛锄头下地去卖力气。都说家里有地就有饭吃,只要年景不太差日子总能过得下去,程家兴一方面人懒,同时耐心也不好,出去挥一下午锄头见不着收成他没干劲。为啥爱往山上跑?还不是上去就能搞着吃的? 第16章   黄氏有心想找程家兴谈谈,没寻着机会她大媳妇又怀上了。   前头刘氏已经生过一胎,就是铁牛,铁牛四岁多了,这两年刘氏都盼着再怀一个,总等不来,前个月癸水没来她就琢磨是不是有了,又唯恐闹笑话,生怕是开春累得不准时。拖了月余,看还是不来才找上婆婆黄氏提了这茬。   逢集,做婆婆的吩咐大儿子领媳妇去了镇上,是济春堂孟老大夫把的脉,的确有了。   老大夫看出刘氏是乡下婆娘,叮嘱程家富后头几个月少叫她累着,又说了些忌口的。程家富给了诊金,买好娘交代的东西,扶着刘氏回到村里。   有媳妇儿怀孕就意味着大半年后家里要添人,是喜事。伴随着喜事一并来的也有麻烦,就像大夫说的那样,孕妇做点手头上的轻巧活还成,千万受不得累,喂鸡喂猪生火做饭浆洗衣物收拾菜园之类的活就要重新分配,再说吃这一口,怀着孩子总要开小灶补身体,见天喝粥怎么行呢?   大媳妇吃得好了,做的事也少,二媳妇瞧着就不是滋味。   说到程家二媳妇周氏,进门也有几年,原先她怀过一胎,后来有次雨后出门,人从村道上滑进水田里,一下就把孩子摔没了。落了那胎很亏身体,事情过去也有两年,周氏这头都没动静。这事儿就跟尖刺一样扎她心里,她着急想再怀一个生下来给老程家延续香火,越着急越是没有,偏这时大嫂怀上了,看大嫂跟前有男人伺候还叫婆婆捧着,自己落得一堆累的人,心里能是滋味?   幸而她难受在心里,面上还过得去。   程家因为有媳妇怀孕忙乱了几天,等黄氏安排完儿媳妇一回头,就看见程家兴跟个大爷似的躺在屋后的草堆上晒太阳,嘴里不知道嚼着啥,他手上也忙,拿劈好的篾片绕来绕去在编东西。   “你草帽呢?”   程家兴一听这声就知道是娘来了,扭头瞅她一眼,说:“早就编好都给杏儿送过去了。”   黄氏走近一点,问他嘴里嚼的啥?嚼半天了咋还没咽下去?程家兴从另一侧端出个碗来,里头是半碗辣条。黄氏没吃过辣条,她伸手拿了一根喂进嘴里,一入口咸中带辣辣中带甜甜中带麻,吃着真是香,还怪有嚼劲儿!   “又跟人拿吃的,我看你是真不怕讨嫌。”   黄氏说着还要伸手,程家兴藏着碗不给她拿,还抱怨说:“统共才得一小坛,还有铁牛跟着蹭,没多少了。”   黄氏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随后端了他碗。程家兴很是委屈的抱着头,不知道小声叭叭了啥,接着编东西去了。黄氏嚼着辣条问他草帽不是都送过去了?这又是在忙什么?   程家兴不想看老娘端他碗吃他辣条的样子,他头也不抬说:“反正没事做,我编几个竹篮竹篓,等杏儿嫁过来总要用到。”程家兴说他本来还想上大云岭去砍树,砍了抬出来让四弟帮忙打几个箱子柜子把新房布置一下,蛮子他们都说大云岭上有猛兽,不愿意去。   提到这个黄氏想起来:“听费婆子说何三太爷揣银子进镇去跟木匠订了一整套,床啊镜台斗柜箱笼全订好了,说秋收前要做好,估摸就是给你媳妇儿陪嫁的,你还去砍什么树?”   程家兴皱起眉:“我咋没听说?”   “你媳妇儿恐怕都不知道,是三太爷自己去订的,怕折我们程家脸面私下跟媒人打了招呼,媒人才把话传到我这里。”   黄氏叹口气,说本来乡下地方没讲究,择个日子办场喜事请乡亲们热闹一下也就得了。可既然何家备了嫁妆,那程家光是下聘就不行,会被人说嘴。还得过个大礼,黄氏合计给个十两礼金,就不置办什么东西了。   程家兴想起乐呵呵撑着渔船的老爷子,说:“三太爷荷包鼓,有钱啊。”   黄氏就说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哪怕咱们乡下人谁家没八两十两的救命银?关键人家舍得,做阿爷的给孙女添这么一套陪嫁,他真疼何娇杏。又要说订家具这个事哪怕小辈不知情,她叔伯心里总该有数,也没人心生不平上老父跟前闹去,这就十分难得。”   为这事,黄氏都有些骑虎难下。   女方办了陪嫁男方就得过个大礼,不然叫外人看着不像话。过个礼准备十两银子就成,老程家拿得出,何家姑娘好,对家兴也好,黄氏心里愿意,她就怕前头两个媳妇见了不舒坦。   之前老大老二成亲的时候,媳妇儿娘家没准备什么,只是让收拾了两身衣裳,相应的程家也只下了个聘,没过大礼。现在这样,叫刘氏周氏看着搞不好还觉得她当娘的格外偏心老三。   黄氏摸着良心说,她用在三儿子身上的心思的确比哪个都多,那是因为程家兴人不着调。要说吃穿这些,全家是一样的。   程家兴看出老娘在发愁,当下没说什么,后来到河岸边跟何娇杏见面的时候就厚着脸皮提了,让小媳妇儿偷偷告诉丈母娘,嫁妆真不用准备太多,真要想给,私下塞钱更好一些。   何娇杏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脸的疑惑。   程家兴边往河面上扔石子儿边说:“我头上有两个哥哥,哥哥们早几年就娶了媳妇儿,嫂子的好坏轮不到我来说,只是我记得嫂子进门时都没带几样东西。   “你是怕我带多了陪嫁嫂子们面上挂不住心里难受回头给我小鞋穿吗?”   “是啊,家里生了隔阂娘也难做,我平常烦她就很多。我想着你缺什么同我说,回头我给你弄去,就别让丈人他们费心,要不放心塞银子是最好,你捏着钱心里踏实,回头我要是没打着猎交不上赎身钱了你还能救救我。”   何娇杏让他逗得发笑,问什么是赎身钱?   程家兴前后瞅了瞅,看周围没有别人,跟她咬耳朵说娘为了逼他上进不折手段,说回头喜事办了家里就按新规矩来,家中田地要分成几片,一个儿子负责一片,干完地里的活还有空闲可以去挣私房钱,挣的钱交一半留一半。   何娇杏听着心里一动,程家兴没觉察,还在说他有那功夫干啥都赚了,合计给娘交个赎身钱,就不下地。   “你娘能肯?”   “本来是不肯,我说那不然我花钱请个人种。”   “她妥协了?”   程家兴停顿了下:“她差点打死我。”   何娇杏笑趴在膝盖上,程家兴纵容她笑够了才问:“刚才说的杏儿你记住没有?”   “倒是记住了,可我没脸说,爹娘陪嫁什么都是疼我,我说不麻烦了给银子就好多尴尬呀?”   程家兴也在琢磨,还是何娇杏说:“我回去把你嫂子当初没什么陪嫁告诉我娘,再告诉她你们家的新规矩怎么样?”   这天两人聊了不少,看时候差不多何娇杏说该回去,程家兴还拽了她一把:“杏儿你过两天再来一次河边,我有东西给你。”   “你给我够多了,这回又是什么?”   程家兴说他前两天去小云岭,本来是馋兔子了,结果兔子没见着逮了只鸡。   “鸡你留着自己吃啊,你看我家吃的还少?”   “也不是要给你鸡,鸡已经让我娘杀来炖了,我大嫂她怀了孩子,娘说炖来给她补身体。”   “那你提什么鸡?”   “重点不是鸡,是我提着鸡的时候见着一颗野樱桃树,果子都挂上了,还没熟透我就没动它。那地方除了我平时没什么人去,应该没叫别人发现,我过两天背个背篓去把樱桃摘了给你送来。”   “给我送来干嘛?多的话你背镇上去卖了,那比桃啊李的金贵,只要不太酸都能卖起价钱。”   程家兴想了想,说:“那我留一碗让老爷子捎回去给你?”   何娇杏回忆起樱桃的好滋味,笑道:“行啊,我就等着尝鲜。”   刚才听说程家大媳妇怀孕,何娇杏特地蹲在小渔船边,跟阿爷讨了两条大鲫鱼,瞧着都是一斤左右的,给程家兴提上带回家去让炖个汤喝。程家兴还不肯拿,听小媳妇儿说他不收鱼那樱桃也别送,这才伸手接过去。回去路上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笑,跟傻子似的。   半路上他见着几个端着脏衣裳出来的嫂子,他没招呼人,人家主动招呼起他来。   “从河边上来?买的鱼啊?”   “是鲫鱼吧,挺大两条。多少钱?”   人家问起来程家兴就停了一下,回说没要钱。   “对了对了,你现在可是老何家女婿!吃个鱼还不容易?”   “听说那一家子可稀罕你,隔三岔五的给你送东西,是不是啊?”   “早先都说河对面出了个母大虫,没想到母大虫也有温柔的时候。”   程家兴刚还带着笑,听到母老虎三个字直接变脸:“我看你才是母大虫!上回还听董大力说早晚教训那倒霉婆娘,没规矩了见天管爷们事还想骑爷们头上屙屎屙尿……他这话说的是你不?”   作者有话要说:  董家媳妇:………………………… 第17章   后来董家嫂子洗衣裳时,拿棒槌一下下捶得十分卖力,俨然将衣物当成了程家兴的头。憋着火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出,等发出来,才跟别家嫂子吐槽,说也就是程家富儿子还小,程家贵这还没生,程家旺还没成亲,再过几年几兄弟还能有这么齐心?到时候不嫌死他程家兴?   “你说说他除了长得好还有哪一点强?媳妇儿家才夸长相,汉子还得看能耐,就他那种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吃了饭就出去闲晃,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十五天不下地的,谁摊上都是祖宗八辈没积德!”   “这懒汉跟对面的母大虫倒是配,俩凑一起别祸害其他人!我倒要看看他兄弟能忍他多久,就哪怕程家富程家贵能忍,刘氏周氏不膈应?”   “……”   边上谁也没说好坏,都在听董家嫂子骂人,等她尽了兴才有人劝她消气。   “你也别当回事。男人家要面子,关上门才知道体贴你,出去谁不是踩着媳妇儿说话?”   “回去别跟大力闹脾气,真闹起来不就让程家兴看了笑话?”   几家嫂子勉强把人劝住了,董家夫妻才没掐起来,董家嫂子小闹了两天脾气,罪魁祸首程家兴没空关注她,他一门心思惦记着小云岭上的野樱桃。后来又跑了几趟,那一树的樱桃还没熟成,他又在边上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另外两棵。   山上的野樱桃树挂果不是很多,把一整颗树摘干净了估摸也才五六斤,还要留出一碗,其实没什么好卖的。   有三棵就好很多,凑起来至少能装满一背篓。樱桃价钱好,总能卖出半两银。   程家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他惦记着半两银子,这几天地也不下,别的活都丢了,就拿个竿子往山上跑,仔细盯着不让野雀把他果子啄了。   等樱桃熟透,他摘来一尝,甜中带酸滋味正好,程家兴立刻精神了,他用半天把三棵树摘了个精光,背着满满一背篓下去,下去之后也没回家,生怕进了院子你一把我一把给分完了,绕着路进的镇,也没上集市去叫卖,直接去了镇上大户人家门口,问门房收不收。   有钱人爱吃个稀罕,樱桃在本地就是稀罕物,很少有卖的。程家兴这个是小颗一点,胜在新鲜,这一背篓红彤彤的讨喜得很。   门房讨了三五颗,尝着挺好,让程家兴等会儿,进去问了大管家。   大管家刚好不忙,听说有人背着一篓子樱桃卖到家门前,便去看了。看了,也尝了,拍板买了下来。前后一刻钟的事,都没过秤,程家兴连篓子带樱桃全卖给人家,就装了一小兜出来说要带回去给小媳妇儿尝尝。   这点樱桃拿去集市上叫卖的话,哪怕价钱再好也就是半两银子的事,挑来拣去的碰坏了还要掉价。他找上镇上大户卖了个整,大管事只等洗净了装去太太跟前讨巧,随手扔他一个二两的小银锭。程家兴喜滋滋跟人道了谢,揣上就走。   二两银子瞧着不多,可如今肥猪肉才十几文一斤,他这一篓子是找对人卖出天价了。   他出来时背着一篓子樱桃怕碰坏了走得很慢,还绕了远路,费了不少时候,这会儿赶新鲜卖出去抬头一看天色已经不早,程家兴赶着就要回家,又一想还是找个地方把银子兑开,他把一个二两的小银锭兑成四颗碎银,藏了两颗等成亲之后做本钱,还有两颗交给了他娘黄氏。   黄氏瞅着天要黑了还不见三儿子人影,想着人是清早出去的,中午就没回来吃饭,还当他去了河对面丈母娘家,正念叨着,就看见程家兴从反方向过来了。   “说吧,你这一天干什么去了?我中午还留了饼子给你,一等二等都没回来吃,是上河对面蹭饭去了?咋的从这条路回来?”   程家兴说没去何家。   黄氏瞅着他提在左手上的小布兜,问那是啥?   “这个啊……”程家兴献宝似的给他老娘看了,黄氏认出是野樱桃,问他上哪儿去讨的?是打算给三媳妇儿送去?   “不是讨的,我在山上摘的。”   “对了,我想起来,你清早还背了背篓出去,背篓呢?”   “我卖了。”程家兴说着就掏出两颗碎银子来,递给她娘,黄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问他咋的一个破背篓就能卖一两银子?哪家大傻子收的?   程家兴一脸得意,他勾勾手让当娘的靠近点,小声说:“就是逮着野鸡那回我碰巧发现了樱桃树,你不说我天天往山上跑,还打着空手回来不知道在折腾啥?我就是守樱桃去了。昨儿看着就差不多了,今儿上午去摘的,一篓子那么多,想着这玩意儿也放不住我背着就去了镇上,卖了一两银子,这一兜儿是给杏儿留的。娘我挣了钱都交给你了,樱桃你尝两颗可以,不能给我吃干净了。”   程家兴跟防贼似的,生怕她一把下去樱桃没了。   黄氏手里捏着钱,也不计较,撇嘴说:“不就一兜野果子,我能稀罕你这个?老三你拿个碗把它装出来,放着明早再送过去,这会儿何三太爷都收船了,过不去对面。”   “我还是赶着回来的……”   “饿了吗?娘给你热饼子去。”黄氏边往灶屋走,还说老三可以啊,没白折腾,竟搂回钱了。   家里其他人听到动静,陆续出来,问什么钱?   黄氏得意洋洋的吹嘘了三儿子的能耐,说他在山上摘了野果子,背出去就卖了一两银子。程家兴刚把兜子里的樱桃装碗里头,想端回他那屋放着,就撞上出来看热闹的嫂子。   他大嫂刘氏走近看了看:“野樱桃啊!这个酸酸甜甜的合适我吃,老三你给我匀点儿?”   刘氏怀着娃胃口不开,看见这个倒是泌出口水来。可她知道程家兴是什么性子,不敢直接伸手,同他打起商量。   程家兴不肯匀。   眼瞧做婆婆的就在边上,刘氏说她怀着孩子想吃口酸的。   本来怀孕这几个月就是女人家最有地位的时候,可以少干活多吃肉,要什么都好商量。尤其她说想吃酸,这是好事,酸儿辣女嘛。偏偏黄氏已经知道这是特地给何娇杏留的,没帮着伸手要,只是抬眼看向三儿子,问他咋说。   程家兴嘿了一声:“嫂子想吃酸的,那还不简单!进灶屋去坛子里的酸萝卜多的是,想吃几个你抓几个!我这个啊,甜得漾人,要是酸了能卖出一两银子?镇上人是傻子吗?”   “那你匀点给铁牛成不?”   程家兴烦了,他这人是不要脸的,拿着碗回屋放下出来才说:“嫂子我实话跟你说,这是留给我媳妇儿的,除了我媳妇儿谁也吃不得。我这人平常都好说话,前头的鱼皮花生蜜麻花泡笋红豆腐辣条哪样没给铁牛吃够?没吃够娘那儿还有糖块儿,别盯着我这个。”   没想到程家兴能把话说这么绝,刘氏有点尴尬,想解释来着,程家兴不想听。除了对他媳妇他娘,跟其他女的他没多少耐心,摆手道嫂子想吃啥也该跟大哥说,干啥来找三叔子?要说怀孕了不开胃口犯恶心,那也是谁闹出的人命谁负责,没得全家都得惯着你。   刘氏以及听热闹的周氏:……   黄氏刚才高兴一些,又让三儿子给气着,拽着他胳膊把人往外面拖。   “给不给你话得好好说,别气着你嫂子,她怀着娃!”   “她要不是怀着娃我能这么好声好气?说到底又不是我的种,想吃啥关我屁事!”   黄氏一把拧在他腰上。   程家兴皮糙肉厚的,也不觉得疼,他抬手搭着老娘肩膀,亲亲热热说:“我这几天多辛苦?天天去守着自己都只尝了一颗没舍得多吃,匀出来这一碗本来就是给杏儿留的。娘你想想,咱家吃人家多少东西?我媳妇儿都还没过门,听说嫂子怀孕就赶着送鱼过来,够意思吧?”   “要我咋说你?东西不给就不给,你把话说好听点。”   “没闹明白的是您,话说得再好听,没给东西我嫂子都不会高兴。我寻思着她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她怀上之后是有点得意忘形。”   黄氏很明白三儿子,再说也是白搭,就回灶上给他热吃的去了。   程家兴在院子里头蹲了会儿,想着晚上嫂子没准真会跟大哥嘀咕点啥,就决定先下手为强,溜出去找到大哥,把自己辛苦蹲了好几天的樱桃卖了一两银子全交了这个事告诉大哥。   他大哥二哥都听着,听完直拍他肩膀:“这买卖好,行啊老三!”   “娘咋说?娘是不是老高兴了?”   程家兴嘿嘿嘿。   他笑够了才转个话锋,不好意思说:“就是吧,我进镇的时候满心火热,只想着给杏儿留一碗,别的全卖了钱,回来嫂子说想吃口酸的,我没匀她。实在是剩得不多再匀出一半我不好意思端何家去,哥别多心。”   程家富点点头。   程家兴又说:“嫂子可能不大高兴,你晚上哄哄她,真要是不开胃口,问咱娘拿点钱去镇上买点零嘴去。” 第18章   程家兴脑子活泛,先找他哥把情况说了个明白,当晚歇觉之前,刘氏提到说三兄弟傍晚那会儿端回来一碗野樱桃,她想着那玩意儿酸酸甜甜的孕妇吃着能压下恶心,想匀点,没讨得着。   “打你怀上,天天都有白米吃,做啥去讨三弟的东西?”   刘氏听着这话就不是滋味,回了一嘴,说:“咱又没分家,得个啥不该一块儿吃?我原先只是赶集的时候在镇上见过人家提着篮子卖那个,卖得贵,我没买过。难得老三弄到,他就一股脑全要送去河对面,不给自家人尝尝?”   没吃过想尝一口,这么说程家富是能理解,他想了想:“你想尝个味儿我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去要一两颗,多了不成。三弟这样辛苦弄回来的,别的全卖了,得的钱也交了,他留一碗咱还要分,你说像话吗?怎么说我是大哥你是大嫂,三弟他费了心思出了大力吃不得一碗樱桃?又说三弟妹是还没进门,可那一家子对老三巴心巴肺的,爹娘都说再难找到这样的亲家,你这个话再不能说,三弟妹也是自己人。”   刘氏会看脸色,瞅着这事说不成,就打住了,改口说:“我也不是非要吃樱桃,就是瞅着老三只能耐这一回,娘却跟什么似的夸他,你天天扛锄头下地却没落得一句好,我不是滋味儿。”   程家富摇摇头:“你忘了平常娘是怎么教训老三的?他挨的骂比哪个都多,正是因为三弟懒散,能精神一回娘才这样高兴。娘也说过,咱们家四个兄弟里头我们她不担心,只怕老三聪明劲儿没用对地方,走了歪路。”   程家富边说边朝媳妇儿看去,“娘在三弟身上费的心思是要多些,可你想想,平常咱们家吃穿用是不是一碗水端平的?你别去钻这些牛角尖,以后三弟再弄回啥,他没拿出来分你也别去过问,想吃口啥跟我说。”   男人家好声好气说话,刘氏心里哪怕不通泰,也没跟他吵,只道:“跟你说?你给我讨去?”   “娘不是说了,等弟妹进门家里的规矩就变一变,你想要啥我给你记着,回头看想点法赚钱来买给你。”   “这我也想过,可你又没个手艺,能干啥啊?”   程家富说入冬之后地里活少了,他可以出去打个短工,没手艺总能找个地方卖卖力气。或者谁家要盖新房他也能去帮忙立梁柱垒石墙,只要舍得吃苦,就有钱拿。   刘氏听着这话心里热乎,便不说了,她睡下去之后还在琢磨自己能干点啥。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平息下来,没掀起浪。   次日清晨,鸡叫一声刘氏就醒了,她这些年养成了习惯,怀着娃也没睡什么懒觉。大房夫妻差不多同时起的,刘氏穿好衣裳摸进灶屋去,看周氏已经生上火,在熬粥。听到身后有动静,周氏也回头瞅了一眼:“大嫂起这么早?”   “到那时间就醒了,躺着也睡不着,你煮的啥?”   “娘说想吃面疙瘩粥。”   刘氏走近看了一眼,没多说又出去了。   她出去之后周氏还纳闷,昨晚气氛很不好,大嫂折了脸面心里憋屈,本来以为要闹几天,怀着娃她也有本钱折腾,咋睡一觉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想到昨儿那一出,周氏都还唏嘘。   换做是她端着吃的,嫂子怀着娃说想尝一口,咋也得给了,没法子拒,也就三兄弟能说出那么绝的话。他那么说家里人还不觉得有啥,都说人就那德行,让你记个教训别去招他。   大嫂得没得到教训周氏不知道,反正她在心里记了一笔,以后有事没事别找老三。   程家兴已经摸清楚三太爷出船的时辰,他提早一会儿起来,随便对付了两口端着留那碗樱桃就出了门。下河边一看,老爷子才刚上船,河对岸还等着两个人,看样子是要过河的。   想着过一会儿船就要划过来,程家兴就没吆喝,只耐心等。   三太爷收了铜板,把那两人送过来,看他们上了岸才扭头招呼程家兴,问他手上端着啥?是要过河?   程家兴站在岸上,他高,三太爷瞅不见他碗里是啥,他也体贴,蹲下身来不说还斜了斜碗口,说是樱桃,打山上摘的。“这得吃个新鲜,本来昨个儿就要送过来的,结果晚了。”   “野樱桃啊!这倒是稀罕!”   “不稀罕的我也不能巴巴给杏儿送去。”   三太爷笑咧了嘴,让他上来,这就过河了。   程家兴蹲在船头,三太爷在船尾摇浆,小渔船在水面上荡出波纹,慢悠悠的朝对岸靠去。上了岸,他又走了好一段路,穿过田绕过地才进了何家院子,进去就听见一连串的笑闹声,何家几房的小萝卜头排成长队在跳大绳,至于何娇杏,她帮着甩绳呢。   她背对程家兴,一眼没见着人,还是瞅着在一旁看的冬梅神色有异,回了个头。   冬梅接过她手里的粗草绳,拿胳膊肘撞了撞二房的堂姐,让她去。   何娇杏朝程家兴那头小跑去了,烧饼二胖喜妹他们伸长脖子瞅了瞅:“是跟姑姑定亲的!”“未来姑父!”   冬梅生怕他们跟过去看热闹,问还跳不跳?不跳就把绳子收了。   这年头能玩的少,听说要收绳子萝卜头们就不干了,又自觉排好,接着跳起来。何娇杏听到冬梅招呼他们,笑了笑,问程家兴咋过来了?   程家兴还知道要给小媳妇儿惊喜,进院子之前就把碗藏身后去了,这才端出来。   “我给你送这个。”   何娇杏看着眼前一亮,她捡了一颗放进嘴里:“上回听你说我还怕酸,结果怪甜的。”   “要不甜我能送来?这是特地给你留的,还有些我都卖了。”   何娇杏瞅着院子里人多,不好说话,伸手端了碗放屋里去,又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拉着程家兴就往外走,进了旁边小竹林何娇杏才松开他。   “是昨个儿卖的?你进镇了?”   程家兴就把他这些天做了些啥有多辛苦说给何娇杏听,又说到他背着樱桃去了镇上朱大地主家,连带背篓都一起卖了,挣二两,藏了一两交了一两。   他还怪得意的,吹嘘说是凭本事藏的钱,那一篓子本来只值半两银,也就是背到朱家才卖起高价。大地主家不在乎这一两半两,就爱吃这些稀罕。   “朱大地主我听过,是红石镇的?我们这边离清水镇更近些,逢五逢十都去清水镇赶集,清水镇上就霸道得多,最富的一家姓白,你背着东西出去卖叫白家少爷看上拿就拿了谁也不敢要钱,也不敢往外嚷嚷。”   程家兴听着眉头直皱,问小媳妇儿可吃过亏?   何娇杏笑了一声。   程家兴叫她笑起来的娇俏模样晃了眼,还愣着,只听见咔嚓一声,有什么倒了下来,他扭头一看是旁边一棵竹子。何娇杏也不过把手握在上面,使点劲捏了捏。   ……   ……   程家兴表情僵了一瞬,他尽量装作啥事没有,稳住心态说:“这竹子碍了你的眼我给砍了就是,手不疼啊?”   “就使了一点点劲。你该听说过,我天生力气就大,小时候经常拿捏不住轻重,那几年招了许多闲话,都说男人家劲儿大是好,姑娘家像这样就不是幸事。像我们家,兄弟很多,女人都不下田,顶多进个菜园子,我这把力气也没地方使,就帮着推个石碾石磨,有时提个鱼桶。我还想着以后就好了,只要把娘交代的活做完了,你上山我跟你去,我劲儿大能帮许多忙。”   程家兴头都摇成拨浪鼓了:“那不行!我娶你是要让你享福的!”   “我就是好奇山上有什么好玩,能引得你天天去,我想去看看还不行?再说等咱成了亲,就得一起把日子过起来,总不能叫你一人受累。”   何娇杏说起道理来也是一套套的,她还会软硬兼施。   起先她双手合十冲程家兴撒娇,看对方心智竟然十分坚定,表示没得商量,她就变脸了:“你不带我自己去,左右腿长在我身上。”   程家兴仿佛给她气着了:“你这想法很危险啊,是在挑战你男人的权威,让你乖乖在家待着听不听话?”   “不听咋的?”   程家兴就把人往怀里一搂,流里流气说:“不听哥哥今天就要教训你!”   何娇杏估摸他是忘了碎在赵家院子的厚石板,人飘了。还在琢磨怎么反将一军,就撞上何老爹施完粪肥挑着空桶子回来。他从竹林边过,一眼看见程家兴抱着他闺女在轻薄,闺女是咋个反应他没看见,倒是把程家兴那脸上的表情看全了。   这流氓!!!   何老爹撂了粪桶,抄着扁担就上去了,他怕招来别人也没大声嚷嚷,就想打他闷棍。   粪桶落地咚的一声竹林里两人能听不见?看老丈人这架势程家兴一怂,赶紧往媳妇儿后头躲。   “爹!爹你放下扁担!你听我说!”   何老爹不想听他的,让闺女说。   何娇杏道:“家兴哥说等我俩成了亲得听他安排,不听他要教训我。”   那一瞬间程家兴毛都要炸了,他不敢去看老丈人的反应,只想抱头蹲下说我不是我没有这真的是个误会! 第19章   何老爹举着扁担看起来阵势大,落下来是收了劲儿的,只不过打了他两下,就招呼人回去,说要跟他掰扯掰扯。   程家兴揉着屁股进了堂屋,他老丈人先去搁下粪桶,又扭头喊了声杏儿,没来得及吩咐,何娇杏就打了清水端出来。何老爹在屋檐下蹲着洗了个手,倒掉脏水跟进堂屋。   “你小子求我把闺女许给你时是咋说的?”   程家兴:……   “爹你误会了。”   “别跟我爹啊爹,你就说早先是怎么应的!你又是怎么做的!在我跟前答应得好好的,说成了亲一定想法子挣钱回来叫杏儿过好日子,说屋里屋外都护她,不让她受丁点委屈。结果你能耐啊!你不让别人欺负她合计是打算自己欺负?”   “我真没有。”   “你有没有我不听你说,我听杏儿说。”何老爹看向她闺女。   何娇杏也不能真让程家兴委屈大了,她心念一转,解释道:“我跟他说起成亲之后的事,我说我力气大,以后也能跟着他上山去,总能帮一些忙。结果呢,他不肯带我,我说不带我自个儿跟,他就说了那话。说进了他程家门就得听话,让享清福就在家里享清福,不然要收拾我。爹你说说,这两人成了亲是不是该同甘共苦?咋的还能一人受累?要我说就是家兴哥不对!”   何老爹给闺女撑腰撑成习惯了,就要点头,还没点下去就缓过劲儿来,扭头瞪上何娇杏:“你才不对!我看你是脑子泡水了!喝酒吃肉享清福还不会?”   何娇杏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儿,何老爹让她有话就说。   “是爹你让我说的,我可说了……前头二爷爷家的水根哥娶了黄花儿嫂子,嫂子就是有吃的跑前头,喊做事了垫后头,爹还纳闷他们家咋娶了这么个又懒又刁的婆娘,说水根哥孬,没见过大老爷们给媳妇儿生火做饭搓小衣的。”   何老爹脸黑黑的:“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您说啊!”   “她是当媳妇儿的你是我闺女能一样?!”   “爹这么说就是你不讲道理!”   何老爹简直不敢相信:“我咋没发现你才是全家上下最大的傻子?人不让你干活你还可劲往前冲呢?”   程家兴看得正乐呵,忽然听到老丈人说他媳妇儿是傻的,他就不答应,把何娇杏往旁边拽了拽,自己凑上前去:“爹你咋跟杏儿说话呢?”   何老爹抬手就是一巴掌呼他手膀子上:“你咋跟我说话呢!我说我闺女有你啥事?”   程家兴:“那是我媳妇儿!”   何老爹:“还没嫁给你!”   ……   唐氏人在院里就听到堂屋有声响,过来一看,女婿跟当家的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眼瞅着气氛不对,她上去就把当家的拉开:“咋的?这是干啥?有话不能好好说?”   把当家的拉开了,唐氏才笑眯眯回过头来,招呼程家兴说:“女婿咋过来了?”   “我摘了野樱桃,装一碗来给杏儿尝尝。”   “今儿不着急回去吧?中午留下吃饭?”   程家兴想着他留下来何家就得办个好菜,正要拒绝,就听见老丈人说:“你让他回去!他在这儿杵着我气都气饱了!我吃不下!”   程家兴把到嘴边的不用了咽下去,点头接受了丈母娘的好意,眼看何娇杏往灶上去了,跟着要去帮忙打下手。   等年轻人出了堂屋,唐氏才问咋回事?   “还不是那臭小子……我教我闺女用他多嘴?”   唐氏问他程家兴多了什么嘴?   “他让我注意跟杏儿说话的口气!我看他才该注意跟老丈人说话的口气!你说咱闺女是不是傻的?早先我就跟程家兴说,我闺女嫁过去不是给他老程家做牛做马的。结果她说啥?她说成了夫妻就要同甘共苦,不能独一个享福。”   唐氏听他念念叨叨,听完长叹一口气,结论有了:当家的跟女婿都是傻的。   “我吃饱了撑的才听你说这些,你不是上地里追肥去了?咋的人还在家?”   何老爹这才想起来他是两桶粪使完了赶着回来担肥料的,地里还有活呢,他没再说,拿着粪桶往猪圈后面那粪坑去了。至于何娇杏,刚才从房梁上取了腊肠,又从缸子里舀了苞谷粒儿,想焖腊肠饭来着。   程家兴帮不上多少忙,也就帮着看个火候,中间何娇杏她嫂子进过一回灶屋,她出去之后程家兴问说是不是快生了?   说到这个何娇杏想起另一件事,笑了笑。   “笑啥呢?也跟我说说。”   何娇杏就搬着小凳子坐他旁边,跟他咬耳朵说:“嫂子还有个把月生,到底哪天也说不好,不过这阵子东子都在念叨,说因为嫂子怀孕外加我说亲,家里跟着沾光今年伙食比往年要好太多了。他现在就怕跟着嫂子生下来,我也要嫁去你们老程家,他好日子就到头了。”   程家兴想了想说:“我嫂子也怀上了,家里伙食嘛还是那样,娘给嫂子开了小灶,其他人该咋吃还是咋吃。”   何娇杏捧着脸听他说,听完笑道:“我们原本也是这么合计,嫂子怀上之后家里碾米的次数多了,碾的米多了吃的自然就多了,娘有时候也说两句,可家里种的地不少,倒也不缺那口,只不过多吃一点就少攒一点。”   程家兴拿烧火棍在灶膛里掏了掏,说:“家当又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真想过好日子还得想法子发财,我卖完樱桃就在琢磨看怎么能多攒点银子,就是还没想好。”   “春夏两季经常都有雨,雨后菌子多,你捡着值钱的采,像松茸啊鸡脚菇红菇这都是山珍,背去酒楼价不会低。”   “杏儿你说这几样,我不认得。”   雨后是有一些妇人会上小云岭瞅瞅,可他们平常就吃那几种,不认得的也不敢采,怕有毒。程家兴问她值钱的菌菇长什么样?何娇杏手边有晒干的,就想拿给他瞅瞅,又一想,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她道:“我说得再仔细你还是不认得,家兴哥你带我上山,我背个大背篓,咱们多摘一些。”   程家兴还在琢磨,何娇杏又怂恿他:“你自个儿去摘来卖了还得掂量藏多少钱,我跟你去,你卖的钱交给家里,我卖的我捏着,成亲时带过来。”   “你就那么想跟我上山?那下回再下了雨,雨停之后第二天早晨我们在河边碰头,我带你去山上转转。”   何娇杏冲他笑开了花,笑脸印着灶膛里的火光好看极了。   程家兴只看了一眼就扭回来专心盯着火候,他心里噗通噗通,耳朵热乎乎的。   中午吃的腊肠饭,何娇杏焖的腊肠饭里配料多,因为搭配有青菜和苞谷粒,饭不腻人,嚼着有股清香。程家兴吃了满满一大碗,吃好跟何家人聊了会儿,说准备回去。何娇杏手边没活,跟娘打了声招呼说送他去河边,两人就一前一后走在村道上,边走边说话。   程家兴扳起手指头数月份,说再有三四个月就该办喜事了,真好。   “没办喜事你也天天往我家跑……”   “那不一样!我今天抱你一下差点挨顿胖揍,等成了亲,我媳妇儿想咋抱咋抱,谁管得着?”还有吃这一口,等媳妇儿进门,他只要能搞来钱天天都能开小灶,那日子可太美了。   程家兴拿着端了樱桃过来的土碗,回味着中午吃的腊肠饭,心里喜滋滋的。他带着一身腊肠味儿回去,回去就让铁牛抱住大腿。   不满五岁的胖侄子眼巴巴瞅着他:“三叔你吃啥了?你那么香!”   “吃啥也没你份……”   铁牛松开抱着他大腿的手,围着他绕了一圈,看他手里拿着个碗还仔细瞅了瞅,是空的。   “怎么是空的呢?婶婶没给你端好吃的?”   程家兴放了碗,蹲下来捏了捏他肥溜溜的脸,笑眯眯说:“你叔中午在何家院子吃的,吃的腊肠饭,那个可比咱家做的香太多了,里面不光有切成片片的腊肠,还有青菜有苞谷粒好多东西,反正好吃得我没法形容!我一口气整了两大碗,吃撑了溜达几圈才回来的!……”   程家兴就是作死,他仔仔细细把腊肠饭有多好吃形容了一遍,说完拍拍铁牛的脑袋瓜,走了。   铁牛起先一呆。   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铁牛:气哭! 第20章   刘氏听到声响出来看铁牛哭得老伤心,问他咋的,铁牛打着嗝儿说三叔欺负人。   要是别人闹的,刘氏定要讨个说法,听说是程家兴,她略一迟疑,只骂了句多大人还跟侄子计较,就蹲下来哄铁牛去了。黄氏后来听说三儿子把人惹哭了也骂了他两句,看他挨着骂屁不疼,就摇摇头省了唾沫星子。   程家兴没空理她们。   他在磨刀。   想着下一场雨后就要带杏儿上山,程家兴怕运气不好赶上什么意外,盘算着把柴刀磨快一点,准备充分一些。   动作再慢磨把刀也就半个时辰,这场雨他却等了一旬。雨是入夜之后下起来的,淅沥沥下了整晚,天明之前才停。雨声刚停,搭着薄被躺平睡着的程家兴就睁开眼,他心里装着事,这一夜醒了几回,还当今儿个出不了门不曾想峰回路转。   当日他跟何娇杏约好下一场雨后在河边碰头,一起上山去采菌子,程家兴只怕自己磨磨蹭蹭让小媳妇儿久等,没敢多睡,掀了薄被翻身就下了床。才刚出屋,就撞见从边上那屋出来的亲娘。   母子一碰头,黄氏纳了闷了:“你往常睡到太阳晒屁股才会起来,今儿不睡了?”   程家兴说不睡了。   不对劲!这臭小子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早起那几回不是要过河去老丈人家就是要上山守他樱桃,黄氏问他是要出门?去干啥?   “去碰运气,看能不能发财。”   刚起床,黄氏还有点迷糊,一听这话她清醒了,问程家兴具体是去干啥?寻到什么挣钱的来路?让说说。   程家兴把衣襟理好,往外走蹲屋檐下抹脸去,看老娘还跟着他,就说:“事没做成我不跟你多说,娘你只要知道我待会儿要出门,可能傍晚回来。”   “中午不在家吃?我给你烙俩饼子带着?”   程家兴刚才低下头往脸上捧水,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含糊应了一声,黄氏往灶上去了。   这天的晨食也还是那样,菜粥一锅,下饭菜是中间小碗装的酸萝卜。刘氏怀着娃,她比其他人多一颗煮鸡蛋,刘氏剥蛋的时候,她男人程家富已经喝了小半碗粥,歇口气的功夫他抬头看向程家兴,问:“老三今儿个起这么早?”   “有点事。”   “要出门啊?”   程家兴点点头,看他大哥面带犹豫,反问他是不是有事?   程家富说地里麦子差不多熟成了,跟着就要抢收,麦收最是要抓紧,每到芒种节前后雨水多,不找准时候收回来晒干入仓留它在地里可能发芽霉变。还不单是要收麦,麦子收了地里又该种豆种薯,这两样也要抓紧,种晚了耽误收成。   农家是这样,闲时一天天没事干,忙起来吃个饭都要搞快些。   程家富提起这茬就是指望三兄弟这阵子安分些,哪怕再不爱干活也给家里帮点忙。程家兴听懂了,他扒了口粥说:“今儿跟人约好了,一定要出去,过两天我再下地帮忙。”   做哥哥的没说啥,嫂子有点看法,想借玩笑表达一二分不满,结果让公公抢了先。程来喜抬了抬眼皮:“也指望不上你,你就说你能干啥?都要满二十的人干个农活还没半大小子利索,下地也是给我帮倒忙去的。”   程来喜说他还不够,又瞪了黄氏一眼:“就是给你惯的。”   黄氏听见当没听见,转头跟程家兴说让他别搭理倔老头,吃好了就出门去:“娘给你烙了饼子搁灶台上了,出门揣上,完事儿早点回来。”   程家兴几口把粥喝完,他还怪讲究,又舀瓢水漱了漱口,看天也亮了背上背篓揣上饼子就出了门。他顺着村道慢慢走,下到河边,以为还要等些时候,结果不多会儿对面就有了动静,何娇杏背着好大个篓子跟在三太爷身后,她帮着推船出来,爷孙二人先后上船,老渔夫摇着浆,小渔船慢悠悠朝程家兴这头划过来。   何娇杏上岸之后还跟她爷招了招手。   三太爷让孙女当心点,山上虫蛇多。   何娇杏才不怕呢,笑眯眯说:“真遇上我就打来给阿爷泡缸蛇胆酒!蛇肉还能炖锅汤!”   三太爷拿她没辙,转头吩咐孙女婿,让程家兴上山去了多护着她。程家兴答应好了才带何娇杏往小云岭去,才走出去几步,他又停下来:“杏儿你把裤腿扎一扎,敞着容易进东西。顺带把背篓给我,咱俩换着背吧。”   裤腿她扎了,背篓却没换。   何娇杏还有说法,她让程家兴省省力气,上山了才好保护她。   何娇杏劲儿很大,出门时特地挑了家里最能装的篓子背上,哪怕里头只放了一把镰刀一个竹筒外加几个烧饼,程家兴看着还是感觉怪重的,何娇杏倒不觉得,她走起来轻轻松松,好像空手出门一样。她穿着粗麻鞋跟在程家兴身后,程家兴走一段路还要回头看看,看她跟上没有。   “杏儿你走累了就跟我说。”   “跟你说,你背我上山啊?”   程家兴想的是我们歇会儿再走,听到这话琢磨了一下,嘿嘿笑道:“那也行啊。”   何娇杏伸手在他背篓上拍了一下:“别耽误了,你快点走,采了菌子咱还要跑一趟镇上给它卖了。”   “就是不知道小云岭上有没有杏儿你说那几种。”   “有吧,我们那边都有,小云岭上应该更多。尤其照你说的,你们村人认识的菌子少,没其他人采今儿个收获应该不错。”   程家兴满以为雨后上山的应该不少,结果却没遇上什么人,想想恐怕都在准备抢收抢种,地里庄稼才是农户的根,比野菜和菌菇要紧。这也好,他在山脚下掰了根长棍儿拿在手上,作探路用,每次下脚都踩得稳稳当当,边走边提醒何娇杏当心。   出门之前程家兴就做好了迁就小媳妇儿的准备,真上了山才发现何娇杏不是来拖后腿的,她步伐轻盈身手灵活,爬山并不吃力。还不光是这样,何娇杏边走边看,上去这一路就往背篓里捞了不少。她真不愧是开过饭馆的人,本地有的能入口的山珍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何娇杏看到个什么总要同程家兴细细分说,告诉他这叫啥,大概值多少,该怎么吃,吃了有啥好处。程家兴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不忘记可劲儿往背篓里捞菌子,他精得很,想着便宜的啥时候有空都能来采,先捡贵的。两人大清早出门在山上窜了半天,才过中午就把背篓装满了。   何娇杏收了镰刀,摸出馅饼来分给程家兴,又拿了竹筒给他喝水。   两人就在山上休整了一番,啃饼子的时候何娇杏望着不远处的大山问:“那就是大云岭?”   “是啊。”   “你去过吗?”   程家兴摇头:“听人说里头有猛兽,猛兽要吃人,蛮子他们都不敢去,让我一个人去我也没底。”   何娇杏还怪遗憾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啊,那里头山珍野味一定很多。   看她那表情,程家兴心里一跳,拉着她问:“杏儿你想去啊?”   “是挺想的,看着还有点远,今儿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也不能带你去!说有猛兽不是开玩笑的,我娘就说过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有野兽从大云岭跑出来找吃的,进过我们村子,运气好没闹出人命,只死了些鸡鸭。”   程家兴情急之下捏着何娇杏的手,何娇杏就挠挠他:“可你不是也想去看看?”   “我那是想发财,发了财就能给你吃好穿好的。”   “不是说大云岭上猛兽多?咱要是打着个老虎是要发财,就是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何娇杏说着,脸上明晃晃的全是向往。程家兴腿有点软,“杏儿你也太看得起我,还、还打虎呢,我遇上猛虎之日怕是你守寡之时……”   何娇杏一听这话饼子也不啃了,背起背篓就要下山。   程家兴赶紧追上去:“咋的?就生气了?”   “谁让你胡说?”   “想让你男人长命百岁咱就别去大云岭,不去就完事儿!”   “深山里头都是宝,不去你咋发财?”   “别着急嘛,我再想想。”程家兴刚才都忘了,这会儿掉在后头走,又看到小媳妇儿背上硕大的装得满当当的竹篓子,他又说交换,何娇杏没给他换,往前走得更快了。   之前有过一次卖樱桃的经验,程家兴带着何娇杏绕路走,去了镇上最亮堂的酒楼。甭管是煲汤或者烧菜,酒楼里一次能用到的菌子不是那么多,但也无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大掌柜全收下了,他们开门买吃的遇上山珍哪有不收?左右晒干了放得住,并不会糟蹋。   一直以来,雨后山林里的菌子对程家兴来说就是野菜一口,今儿他开眼了,进镇的时候身无分文,出去揣着好几两银子。   程家兴提着何娇杏打的酒,喜滋滋说:“咱忙活半日,就挣了一头活猪的钱?我这还不敢相信。”   何娇杏想了想山珍在后世的价位,那么两大背篓,是卖贱了。不过在这种小地方,有好东西也叫不上价,差不多得了。   刚才掌柜的拿银子过来,是何娇杏收的,这会儿他俩走在回村路上,前后没别人,何娇杏看着手帕包的碎银子,统共是五两,她取了二两给程家兴:“我摘得多,扣下大头做咱们的私房,你拿二两交回去,这样行不?”   “那不行,给多了。杏儿你想想,我这么回去告诉家里今儿上山去摘了一筐菌子卖了二两,他们不得从头到脚盘问一遍?能烦死我。要是让他们觉得挣钱那么容易也是麻烦事,我刚才特地让掌柜拿的碎银,你拿四两半,拿回去找地方藏好,我拿半两交差,也省得爹念叨。”   程家兴说着退给她一两半,何娇杏没说啥,想着左右是他俩的钱,谁拿都是拿,就包好收起来了。 第21章   何娇杏拎着她打的酒搭上阿爷的小渔船过了河。看天色差不多了,她还帮着收了船,把酒坛递给阿爷,自个儿提上鱼桶,爷孙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回家的路。   何三太爷问孙女今儿个收获如何?   何娇杏说还成。   问她上山去还顺利吗?没什么事吧?   “那一片家兴哥他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上山去,能有啥事?我俩在山上转悠半天,背了些菌子出去卖,这不还打了酒回来?等咱回去我抓颗酸菜切成片片炖个鱼,阿爷来跟我爹喝一碗。”   何三太爷听着这话,抱起酒坛子闻了闻,笑道:“是要喝一大碗,这酒烤得香。”   “是红石镇郑娘子家的,卖得还不便宜,我打了两斤。”   “郑娘子家的酒我知道!是好喝!你摘点菌子也不轻巧费这钱干啥?早跟你说别有一个子儿都给家里花了,自己手里要捏点钱,手里有钱遇上事也不慌张,没钱得要舍了脸面去求人。”   何三太爷说她,何娇杏就听着,听完才道她有成算。   其实这些话唐氏也常说,唐氏有时候挺愁的,自家闺女想法怪,一般人是宁肯亏了嘴也要把钱攒起来,何娇杏对钱不是那么计较,可她很舍得费精力去搞吃的,为一口吃忙几天不嫌麻烦,还格外喜欢往家里囤东西。   何家仓房里头不光有能吃一两年的粮食,还有用缸子装得规规矩矩的各种豆,有耳子菌子以及笋干萝卜干各种干……这些全是何娇杏带着家里人一点点囤起来的,也在吃,也在补足,总量没怎么少过。   家里很多东西背出去都能卖钱,但她很少动这心思,是个把生活品质看得重把手里钱财看得轻的闺女。唐氏以前常戳她脑门,说了也没多大用,她性子看着软和,实际主意大着。   就说中午那会儿何娇杏瞅着大云岭上的山珍心热,她在脑子里翻了半本菜谱,程家兴是说不带她去,何娇杏也没死心就是。   野兽她不怕的,变异之后的也打过不少。   爷孙两人说着话就回了何家院子,这时候程家兴早到家了,他放下背篓跟着里外转一圈,才在屋后找到黄氏。没等当娘的发问,他蹲过去,从衣兜里摸出个碎银子来。   黄氏蹲着涮瓦罐来着,见着递到跟前来的银子,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来。   “行啊,这半个月给你老娘交了一两半,你小子长进了!”   程家兴一脸得意:“早跟您说过种地是埋没我了!”   有钱拿的时候黄氏不跟他计较,只问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您就别打听,反正没偷没抢是正当来路,您安心收着……娘,你看后头收麦点豆种薯的活,能不分给我呗?别耽误我挣钱。”   “要忙得过来你不下地是没啥,要忙不过来,该去帮忙还是得去。”黄氏说着扭头看了看身后,没别人,才在程家兴耳边小声嘀咕,“也别懒过了,你哥不说啥还有你嫂子呢。”   黄氏一语中的。   晚些时候,家里人在饭桌上听说程家兴出去一天带了半两银子回来,表情可说相当精彩,感到欣慰的当然是绝大多数,纳闷的有,不是滋味的也有。晚饭过后,黄氏回她那屋关上门点钱去了,俩媳妇把碗筷收进盆里,端出去洗。洗的时候大嫂就跟二嫂咬了耳朵:“弟妹你说,那钱,老三他都交了吗?”   周氏也在琢磨干啥能挣这么多,忽然听到这话,动作一停:“嫂子你是啥意思?”   “能有啥意思?我就觉得以三兄弟的德行,挣了钱能全交出来?他不捏点儿?”   周氏点点头:“捏了吧。”   “那你不气?”   “咱们换过来想。要是你辛辛苦苦挣了钱,不给自己留点儿?全交了他这么起早贪黑图个啥?还不如在家睡大头觉。我想着三兄弟现在这样总比原先强,原先纯粹是懒,现在别管藏没藏私房钱,好歹往家里交银子了。养头猪才值四五两,他半个月交了一两半挺多的。出去半天又能搞多少钱?都交了半两,藏点儿就藏点儿。我估摸娘也是这么想的,他程家兴是娘的亲儿子,娘不比咱更了解他?”   还别说,周氏果真猜到做婆婆的想法。   上次程家兴拿钱回来黄氏就想过,她三儿子这么鬼精鬼精的,能大大方方给你交底?   不能吧。   知道他藏了钱,黄氏没问,也没去翻找,只怕气着他又自甘堕落也不去搞钱就在家混吃混喝。   这日子要过得舒坦,该糊涂就得糊涂。他藏多藏少当是辛苦钱,黄氏懒得过问,就只关心他下回出去是啥时候,又能搞回来多少。   姑且不说黄氏的盘算,只说刘氏,听了弟妹那话她眉头都皱起来:“你说娘明知道却不管吗?”   “说不好,我也是猜的。”   “那我们是不是也能……?”   周氏听明白刘氏的意思,在她耳边小声说:“说是交一半给家里,实际娘也不会来清你的账,只要吃相别太难看,且又能自圆其说,她哪怕知道你留得多交得少也未必会计较,能经常交钱回来就是好事情。娘丝毫不去盘问三兄弟恐怕也有鼓励咱们两房的意思,是希望咱有精力都想想挣钱的来路,别只惦记地里收成。种地啊,只要年景还凑合的确都能糊口,可也发不了财。咱们原先总怕三兄弟拖后腿,担心往后要费心费力拉拔他,如今看来,他还走到前头去了。”   听了这番话,刘氏心里舒坦一些,舒坦过后问题又来了:“你说要挣钱哪有这么容易?咱能干点啥?”   周氏摇头:“乡下人也没啥手艺,能做的不就是养点鸡鸭鹅来下蛋?那也没什么搞头,我这阵子都在琢磨,想不出,还在合计是不是抽空让家贵去跟三兄弟请教一下。”   周氏说着又感慨起来:“我要是有三弟妹那手艺就好了,做点好吃的背去市集上就能卖钱,像他们定亲那回娘端回来的鱼皮花生,你记不记得?那个我看就好卖。后来的辣条也是,你们铁牛不是很馋那个?”   刘氏听着心念一动,扭头跟弟妹说她蹲久了不舒服,回屋歇会儿,搁下手里的活就进去了。周氏知道大嫂是打主意去了,没说啥,她心里也好奇程家兴在搞什么。   把碗筷收拾好差不多天就全黑了,农家准备洗洗睡了,当晚刘氏睁眼到半夜,她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从鸡叫了她就在等程家兴起床,等到日头升高了人才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老三起来了啊,你洗把脸,我给端饭去。”   程家兴还不是特别清醒,洗了把冷水脸才纳闷起来,今儿大嫂是不是热络过头了?   他端着粥碗蹲屋檐下慢吞吞喝,大嫂手里拿着个抹布也没干活去,站旁边欲言又止的。   程家兴扭头瞅她一眼:“嫂子你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说了……我就是好奇,你出去一天就拿回来半两银子,这钱是怎么来的?”   “卖东西挣的。”   “卖的啥啊?”   程家兴想了想,说:“山货啊,野味啊,就这些。”   刘氏心里不是很信,又想不到他除了会打野鸡野兔还能干啥?估摸多两只鸡啊兔的是能卖到半两一两,可这手算程家兴的绝活,轻易也学不会。   “嫂子还有问题?”   “这个嘛……老三你看,家里几兄弟里面你脑子活泛,你想想家富他能做点啥?我们铁牛今年就该满五岁,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往后开销大,我也想攒点钱在手里。”   “嫂子你还是跟我哥商量,这是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我做兄弟的多什么嘴?这年头去卖力气亏身体,做买卖要本钱,要发财有那么容易?我给你出个主意是简单,就怕没搞好你回头来怨我,怨我也没啥,别找我赔钱!”程家兴说完仰头把粥喝了,想着有些天没跟蛮子他们碰面,他放了碗吹着口哨就出了门。   刘氏还跟了他几步,想看看程家兴到底干啥去了,结果人去了蛮子家,跟蛮子一起带着大白鹅下了河边,一看就是放鹅去了。刘氏掉头回来,让婆婆黄氏逮个正着。   “前后找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我去了菜地。”   “那巧了,我也去菜地瞅了一眼,咋没见着你?”   刘氏暗道一声倒霉,圆话说:“可能我先走,回来的时候遇上熟人站着聊了几句,娘找我有事?”   黄氏上下看了看她:“老二媳妇说你这阵子经常不舒服,怀着娃就老实点,多在家待着少往外跑。”   “娘,昨个儿老三他交钱给您的时候,说没说是咋挣的?我看能不能让家富跟着学学。”   “怕是学不来,他银子十有八九从山上出的。”   “您没问啊?”   “问了,他回我一句管收钱就是,操心那么多!”   “我就是想给家里出点力,娘看我要不去跟三弟妹聊聊?跟她学个一手半手的。”   黄氏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着鱼皮花生蜜麻花辣条那些大家都爱吃,估摸能挣钱?我看也能挣钱,可那是秘方,换做是你你会教人?……再退一步说,人都没进门,你打算过河对面去跟人打听?没毛病吧?” 第22章   程家富干完农活回来,往井边跑了两趟,挑了四桶水把缸子满上,这才抹着脸从屋里出来。他在檐下站了会儿,歇好了,想起来进房找到媳妇刘氏。   “铁牛?咋不见他?”   刘氏托着脸侧躺在床上,原是面朝里的,听见问话翻过身来:“跑哪片地里玩蛐蛐儿去了吧,他精神好见天瞎跑,我双身子人能盯得住?”   “那得跟他说好,出去玩是没啥,别去河边井边。”程家富说着又看了看刘氏,“你今儿是不舒服?咋的躺床上了?”   刘氏不吭气。   程家富又道:“不舒服你说,我找草药郎中来给你看看。”   刘氏想想,撑着床铺坐起来:“能有啥不好?你看我躺着那是在想事情。”   “啥事?”   “我在想到底干啥能发财,你说老三到底在忙什么?他说是打了山货跟野味拿出去卖,我不是很信。你想想看,半两银兑出来是五百文钱,屠户家肉价多少?就算二十文一斤好了,五百文能买二十几斤肉,山上那些东西能有这么值钱?”   刘氏说到这份上,程家富想了想,他道:“也可能运气好挖到什么药材,计较这个干啥?就哪怕你问明白了,别人也学不来。”   “程家富你不想挣钱?你兄弟往家里交了两次银子,你咋还能坐得住?”   “这不是农忙?也没工夫去干别的,等秋天把该收的都收了,入冬地里活不多,我再跟爹娘说说出去打个短工,找地方卖力气。家里也不缺咱们吃穿,挣钱的事你别着急,急也急不来。”   夫妻两个没想到一处去,程家富是家里的大哥,他要独立些,没指望从兄弟那里拿什么,家里活也是能多干就多干。刘氏是做大嫂的,她在娘家却是妹子,头上有兄长罩着,麻烦事当哥的上,分东西了哥还会让她……她这会儿从程家兴身上看到来钱的门路,就指望三兄弟带上他们,哪会轻易打消念头?   可这几天天气晴好,想着雨后山林里菌子才多,连着有些天程家兴都没上山,他要不是在家睡大头觉,就跟村里其他混混一起找个小土坡吹牛打屁,一起吹牛打屁的时候,他听说小河村那头陈麻子家搞了个蛐蛐儿赌坊,十里八乡的混混都搞了钱上那头去赌蛐蛐儿,陈麻子家一天赛一天的热闹。   程家兴听说之后拍拍屁股翻身爬起来,呸呸两声吐了叼在嘴里的草:“我们也去看看。”   “看啥啊?又没钱下注。”   程家兴听了这话一巴掌拍蛮子后脑勺上,那手法就跟黄氏拍他一模一样:“哥有别的打算,你跟上。”   程家兴带着蛮子以及小顺儿去了小河村,他在那头蹲了半天,看明白玩法,回来路上还说呢:“陈麻子有点名堂,他这个蛐蛐儿赌坊有搞头,瞅着把十里八乡的闲汉全招去了。”   “可不是!他那儿从早搞到黑,瘾头上来中午饭都不回去吃。”   “那敢情好!”   看程家兴那样就是在打什么主意,小顺儿问他想啥呢。   “想到个挣钱的法,就看你们俩有想法没?”   听说能挣钱,谁没想法?   “程哥你说说看。”   “我前头拿鱼皮花生跟辣条给你们尝过,你说咱背上那两样去陈麻子家卖是不是能挣钱?”   蛮子跟小顺儿一想,那些赌蛐蛐儿的都是早上去傍晚回,往哪儿一蹲就是一天,不吃点东西?鱼皮花生跟辣条打发时间都好,就那些好吃懒做的败家玩意儿肯定喜欢。两人听着眼都亮了,还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咱俩啥也不会做,程哥肯带我们?”   程家兴左右手一手搭一个,勾着他俩肩膀说:“咱打小一起混的,有财路我能不照顾你们?不过呢,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不用我说都知道,做吃食买卖最要紧的是手艺和点子,我们仨搭伙,我出点子我媳妇儿出手艺,你俩出成本,挣了钱我们分。”   想着都不是肉食,成本要不了太多,就哪怕要得多也不妨事,只要有搞头回去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像蛮子是他们家独一个的男娃,小顺儿虽然不讨他爹娘喜欢,也是他奶的心头肉,弄点本钱问题不大。   程家兴让他俩回去搞花生黄豆再弄点钱准备进镇去买配料,至于他自己,顶着太阳跑去鱼泉村找小媳妇说事去了。   他心里热腾腾的,过了河一路小跑进何家院子,到的时候何娇杏守着晒麦粒呢。   一看是他过来,何娇杏还愣了愣。   “你咋过来了?”   程家兴一把拉住何娇杏的手:“杏儿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何娇杏递了手帕给他,让擦擦汗,又推一把让他进竹林等着,自个儿招呼隔壁的香桃让帮忙看着点,才跟上去。何娇杏进竹林去就看见程家兴蹲在上回她掰断的竹子旁边:“到底什么事啊?”   “这阵子螳螂跟蛐蛐儿不是都出土了?我们挨着的小河村那边陈麻子家摆了蛐蛐儿赌坊,热闹得很。”   何娇杏一叉腰:“你去赌钱了?”   “没有!我就过去看了个热闹,这一下让我看出了发财门路!你不知道那头全是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混子,我想着把你做的鱼皮花生辣条这些背过去,那不是随便都能卖钱?”   这么说何娇杏就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出手艺啊?”   程家兴点头。   何娇杏想了想,她对做生意没这么热衷,不过,难得男人这么上进变着法都想搞钱,做女人的也该支持。她就点点头说:“是可以,我把要些什么说给你,你得准备齐了。”   何娇杏掰着手指头把用料点了一遍,又道:“你要是想节约本钱还可以带着人下田去捉些泥鳅田螺再不上山逮点野鸡野兔。炒螺肉香辣鳝段泡椒蛙冷吃兔凉拌鸡这些我都能做,你变着花样背过去,就往哪儿一站,飘出来的香味儿都能馋死人。”   程家兴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冲他招手,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说先做鱼皮花生跟辣条,捉那些要费点事。   “我把看家手艺拿出来支持你了,程家兴你就没话跟我说?”   让何娇杏这么盯着,程家兴还怪不好意思。   “这买卖我跟人搭伙的,拉了两个兄弟来出本钱,回头挣了我分四成,他们三成,那钱除了交给娘的其他都给你捏着行不?”   等他把小媳妇儿哄好,把需要的配料复述了一遍看没落下又急匆匆回去了。何娇杏从竹林里出来,跟香桃道了声谢,又坐回院子里。香桃没急着回去,好奇问她程家兴来干啥?   “跟我商量个事。”   “都没喝口水,这就走了?”   “是啊,说完人就跑了。”   看香桃在笑,何娇杏抬眼问她笑啥?   “替你高兴啊,杏子你选对人了,从定亲之后程家兴三天两头往咱们这头跑,对你上心极了。原先只听说他是个不着调的混子,如今看着不挺好一人?我爹娘私下说起来都道不错,看阿爷的样子也很满意。”   “现如今人人都跟我说程家兴好,我娘还让我成亲以后收收力气,别吓着他。我看他胆子挺大,轻易吓不住的。”   何家姐妹笑笑闹闹的时候,程家兴已经安排起蛮子跟小顺儿,热火朝天准备起来了。蛮子弄了一挑子黄豆花生来,小顺儿回去跟他奶奶要了钱,他跟程家兴去的镇上,买齐了何娇杏指明要的配料。他们仨一道把东西送去何家院子,前后也就一天的事,鱼皮花生做起来了。   何娇杏收拾花生的时候程家兴带着俩哥们在院子里推磨,这么大阵仗招来好几波看热闹的,问这是干啥?程家兴还在琢磨该咋说,已经弄明白前因后果的唐氏就站出去帮他了。   “这不要成家了,女婿想了法子挣钱,这些东西都是他买来的,让杏儿搭把手做了背出去卖。”   看热闹的也就是何家亲戚,还道杏儿那手艺是很可以!   又说女婿也不错啊,知道挣钱。   忙了大半天,背过来的配料还有剩下,花生跟黄豆全用完了,程家兴装了两碗给何家,带着蛮子跟小顺儿把剩下那些背回去,准备明儿一早就上小河村陈麻子家卖卖看。   因着本钱不是他出的,程家人还不知道他又搞了事情,直到他把辣条跟花生背回家来。   这个分量,黄氏一看惊了。   “你这是干啥???”   程家兴也没瞒着,说:“我弄材料过河去让杏儿做的,娘别碰,这是卖钱的东西。”   听说要卖钱,黄氏是不敢碰了,想起来问他花了多少本钱,又是打哪儿来的?   “是合伙生意,别人出的本钱,我出主意跟手艺,东西搁我这儿放着,卖了钱先要跟合伙的分,还要分杏儿一半,剩下才是娘的。”   眼看程家兴搬着东西回他那屋,黄氏搭把手帮了个忙,又问他干啥还找人合伙?   “不找人合伙我出本钱我挑担我推磨,您是想累死我呗?现在这样我多轻巧,这买卖做起来要是招了人眼红还有蛮子跟小顺儿他们俩给我顶着,不是说小顺儿他奶是咱村一大泼妇?” 第23章   小顺儿在何家院子卖了半天力气,回去的时候不光膀子泛酸,肚皮里头也唱起空城计。要平时,让他踏踏实实干半天活没可能,今儿是想着钱才坚持下来,他嗅着辣条的香味儿活似金钱的芬芳,想到赶明把东西往陈麻子家一背,那些赌蛐蛐儿的你一碗我一碗……光想到那场面小顺儿都觉得只把辣条和鱼皮花生背过去还不行,还得带个空背篓装铜钱去!   这娃混归混,人还是简单,都这会儿了还在感动,觉得程哥跟村里那些嘴上说得好听有好事把你撇一边的完全不同!人真仗义!连这种笃定能挣钱的买卖都肯带他!   小顺儿就没想到,他能挤掉别人掺和进来,他家里泼妇奶奶立了头功!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合伙人呢?   头脑简单好使唤不说,还容易感动,容易感动不说,还有个疼他并且战斗力强的奶奶。   想想看,他朱小顺生来就没出息,一天天的混日子,好不容易干点正事,他奶不得高兴坏了?能让人搅和去?   程家兴前头说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这话不是说说,拉两人合伙他就想好了,人嘛走一步总要看个两三步,只盯着眼前买卖不亏?   当天晚上蛮子跟小顺儿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两人兴奋了得有大半夜。程家这头女眷也差不多,爷们都打起鼾来,做媳妇儿的还在想程家兴那生意。在饭桌上刘氏就问过了,说咋要做吃食买卖还找外人搭伙?自家兄弟不能做?   刘氏眼看着挣钱的机会飞了,心里着急,话说得就比较直。   正好,程家兴也直。   “我跟人搭伙我是牵线搭桥出主意那个,本钱是别人给的,嫂子你有本钱啊?”他说着又配咸菜吃了口粥,“再说,跟我搭伙不光要出钱,还要听指挥,让挑担挑担,让推磨推磨,这个伙嫂子怕是搭不了。”   刘氏心里头堵,又道:“那你做着买卖挣钱去了,我们就在家里干活?”   程家兴一点儿没负担理所当然的点头:“哥给家里出力,我给家里挣钱,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还扭头去看大哥二哥,说后面点豆种薯这些活让哥哥多上心,后头这阵子他要专心扑在吃食买卖上,回头挣了钱交到娘那头让娘给家里买酒买肉吃。   程家富程家贵听着主意挺正,还拍他肩膀让他好好干。   “你下地也是混时辰去的,能干什么活?踏实做买卖也好。”   “多挣钱,争取给娘交个八两十两,有这钱娘拿去买头耕牛,牛能干的活不比你多?以后谁还催你下地?”   程家兴听着眼前一亮:“二哥聪明啊!我都没想起还能买头牛来替我!”   黄氏本来没吭声,听到这里也鼓励他,说真能交够钱给家里买头耕牛,以后再不催他下地爱干啥干啥。   刘氏起的话头,说到最后程家兴高兴了,她却气得不轻。也就是买卖刚起头,还没见着利润,刘氏没眼馋到那份上,只是想到老三顶她的样子心里气闷。又道他程家兴跟兄弟几个算得明明白白的,偏自家这个傻,还觉得没毛病。没听说做个买卖撇开自己人跟外人搭伙的,也就他干得出来。   这事儿吧,黄氏起先也没想明白,在饭桌上听老三点了几句她才打通关节。   简单说来,三儿子跟蛮子和小顺儿搭伙,他啥也不干,还分大头,人家不觉得亏,还想着程哥仗义发财不忘捎带他们。要是跟自家人搭伙,他不出本钱不出力气还要拿四成就不行,任谁听了都得说他不对,闹起来也是迟早的……老三就是个机灵鬼,能把自己逼到那境地?   吃过夜饭,程家兴进院子去溜达了两圈,消了消食就准备歇了,要做买卖就不能再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从这边过去小河村陈麻子家还有一段路呢。   天刚黑,程家兴已经收拾干净爬上床了,他睡到天蒙蒙亮起来的,吃着早饭就听到小顺儿在屋前喊他。程家兴端着碗走出去,看他俩一起来了,小顺儿还往身前挂了个半大的竹篓。   “这干啥的?”   “装钱啊,收回来全是铜板兜里也揣不下。”   “是哦,待会儿你把篓子给我,你背辣条。”   小顺儿:……   “程哥你又抢我轻巧活!”   程家兴特别好意思,还回过头教育他:“背着篓子就要收钱,你这脑子转得过来吗?”   想想也是,小顺儿总算明白了他程哥的良苦用心,欣然让出了钱篓子。   等程家兴吃好,三人背着吃食就出了门,走在半路上程家兴还在说,按说在蛐蛐儿赌坊卖吃的应该好赚,一则去那头赌钱的手松,十个里面得有八个好吃好喝,从他们手里骗钱容易;二则那些人一赌就是半天一天,时间长,总会想在嘴里嚼点东西;三则他们背过去的吃食都新鲜,别地儿没卖的。   “今儿这一趟是探底的,能卖得好咱们回来再加点量,多准备一些,也翻翻花样,要没想象中好就要控制一下。赌蛐蛐儿这几个月日头大,东西头天做好第二天都得卖完,放不到第三天去。”   蛮子和小顺儿一个背着花生一个背着辣条,边往小河村走边听程家兴说,听完还道程哥就是聪明,“我就只想着要发财了,哪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你要家底厚赔得起,用不着想,咱穷啊,穷人要发财不得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你当挣个钱容易?没脑子的卖力气都找不对地方。得嘞,我也不跟你俩说那么多,反正买卖做起来都听指挥,想挣钱踏踏实实跟哥干,这赌坊总要摆几个月,几个月也够你俩发一笔了。”   三人说这话就进了小河村,等他们到陈麻子家那头已经赌得热火朝天了,隔着一段距离都听到吆喝声。程家兴本来还教了兄弟两个喊话,结果还没喊上有鼻子灵光的就闻到味儿了。   “啥玩意儿这么香?”   “这叫辣条子,新鲜做好背过来的,来尝尝!”   程家兴找准了今儿个赌运好的,拿了一小根给他尝味儿,那人一吃果然是麻辣咸香滋味儿齐活了,一个字:爽!   “是背来卖的?怎么个卖法?”   “十文钱一碗。”   “这一小碗要十文?比吃肉还贵得多了!”   程家兴嘿了一声:“肉有什么稀罕?肉有我这够味儿?兄弟我这下了大料做出来的,本钱要得就多,再少价可就亏了,看你这赌运昌隆的也不缺这十文八文,来一碗不?”   赌运昌隆说到人心坎上了!   “来来来!给我装一碗!”   程家兴收的钱,小顺儿赶紧的给人舀了一碗,蛮子又递了两颗花生给他:“鱼皮花生来点不?这个就咱们家有卖,错过了你去镇上哪怕县里也买不着,这个还便宜点,只收八文。”   在赌坊里赢着钱的人真不在乎这点,他吃着这鱼皮花生嘎嘣儿脆,又是一番滋味,也买了一碗,边吃边赌好不悠哉。   做买卖就是这样,只要能开张就不愁没客,来这头磨时间的懒汉多,懒汉最懂懒汉,小顺儿背着辣条转悠一圈就有不少人顶不住了纷纷花钱解馋,辣条卖得很快,鱼皮花生闻着没啥香味儿开始买的不多,看最先那个一口一颗吃得很香,跟着也有人买来尝鲜,买卖就做起来了。   他们背来这些没卖得过半天就没有了,来的时候蛮子跟小顺儿累得不轻,程家兴那钱篓子里空荡荡,回去时两大背篓吃食全清空了,钱篓子里装的满满的。   “我花生就装了百多碗,辣条也差不多吧?那不是收了二三两银子?”   “差不多吧,具体是什么数回去点了才知道。”   “那就算分我三成,扣除本钱挣的还是多,买那些大料用了百来文,嫂子说还有剩下的能再用一次。”小顺儿在心里一合计,脸都笑烂了,“发了发了,这回真要发了,程哥你看这才过中午,咱回去赶紧分了钱把明天的准备上。”   程家兴点点头,是要分钱,天天分,有钱拿人才有干劲。   “这两样我们多卖几天,等新鲜劲儿过了再搭配点其他,具体搭配啥我想想看。待会儿回去蛮子你先跑一趟家里让你娘给你准备花生黄豆,我们分钱,分完钱马上过河。小顺儿你那边也要把配料备足,别忘了油纸。你拿点钱给你奶,让她去给你办。”   蛮子听了程家兴安排跑着回去了,让家里给他准备花生黄豆,要比头天多,这点儿不够卖的。   程家兴带着小顺儿回了他家,不多会儿蛮子也过来了,他们三把竹席往地上一铺,跟着把钱篓子里的铜板倒在竹席上,开始一个个的点。怕点错程家兴还拿了把竹筷子来,每一百个铜板计一根筷子,一百一百的数,数下来有两千五百多。分成十份每份就是二百五十个铜板,蛮子跟小顺儿一人拿三份,七百五的数。   两人欢欢喜喜数了七百五兜好,剩下的程家兴拨了两堆,分给老娘跟媳妇儿。   黄氏转个身就拿了五百文钱,一堆铜钱看着比半两碎银实在多了。她脸差点笑烂,问程家兴买卖这么好做?半天就挣回这么多钱?   小顺儿正要拿钱回去,听到这话嘿嘿笑道:“别人就没这本事,我程哥有,程哥有脑子!婶儿你福气可太大了!这买卖做下去以后能挣更多,几个月忙下来您不得捏上几十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崽:时代对不起我!可惜我没生在新中国! 第24章   蛮子跟小顺儿赶着回去了趟,回去放铜板,简单吃点,又挑着担子出了门。   今儿开张就卖得红火,挣回来这些铜板壮了三人的胆,都想着要加点量,蛮子家里准备的花生黄豆就多了不少,几个懒成习惯的即便担得起也走不了几步。蛮子他爹帮着挑了一半,便是这样从大榕树村到河对面鱼泉村何家院子也把他们累得够呛,等到了地方几个爷们都在撑着膝盖喘气,汗水滴答流早把后背给打湿了。   搭伙的两家都知道这买卖仰仗的是程家兴跟他媳妇儿,哪敢让他受累?这一路程家兴走在最前头,一边走一边啃那饼子,倒是没把他累着,他出门时没带水,一路啃完两个饼,干着了。   何娇杏进灶屋去拿了几个碗出来,给他们倒上凉开水,让歇口气。看几条汉子把气儿喘匀了,才问:“前头做的全卖完了吗?”   程家兴这才想起,把钱篓子取下来,朝何娇杏递去。   “我们辣条卖十文钱一碗,花生卖八文,今儿统共挣了两千五百文,我拿四成,均分成两堆,娘那头捏了五百文,这是剩下的,杏儿你收着。虽说做买卖没脑子不行,没手艺也不行,能挣钱全靠你这手灶上活了。”   何娇杏拿着钱篓子,程家兴扭头看了一圈,问:“家里没别人啊?”   听他这么问,何娇杏笑出来:“你真是!这阵子原就是农忙的时候,尤其大晴天里谁家不是上下齐出动?本来我也该去地里帮着点豆,有嫂子看家就得了,左右院子里总有人也不怕遭了偷儿。是娘说嫂子说不好哪天生,多个人在家踏实些,又怕你过来找不着我,才留我在家里。”   程家兴挠头,嘿嘿嘿。   “我是不太懂田间地头那套,咱这买卖没耽误你家里活吧?”   “原先嫂子没进门时也是我看家,我们二房人是不多,真到忙不过来的时候叔伯他们也搭把手,相互扶持着就过来了。”   何娇杏说着要把铜钱收起来,想想又告诉程家兴:“你也别一兜兜的铜钱往我这儿送,单一天就这么多,多几天怎么好收捡?”   “这不是想给你瞅瞅咱挣钱了,后面我兑成碎银拿过来,银子不占地方。”   说话间何娇杏又从屋里出来了,转头问他什么时辰出的门?忙完吃过午饭没有?挣这钱辛不辛苦?   那头蛮子跟他爹包括小顺儿歇得差不多,又开始为明天的买卖做准备,在洗石磨。程家兴把前后的事给何娇杏一说,何娇杏笑了一声。   “以前就有人说我手艺好,卖吃的能挣,让家里去县城支个摊,做买卖去。阿爷跟我爹都不同意,说在村里住得好好的,有田有地搬出去干啥?搬出去给人欺了都没兄弟相帮。后来也有人说可以做吃的背出去卖,我爹琢磨过,说做买卖不如种地踏实,背出去卖?能背哪儿去?跟货郎似的十里八乡跑一家家吆喝?还是背镇上集市去?甭管哪种想想都熬人。再说我们这一房,人实在不多,嫂子进门前就五个,又要种地又要做买卖忙不过来,爹说这钱不好挣,家里就打消了念头,想着踏实种地哪怕发不了,总能舒坦过。”   “我爹听说你的盘算之后还念叨,说绕了一圈绕回去了,你倒是不怕麻烦。又让我告诉你,做买卖可比种地要难太多,让平常多琢磨着,仔细点。”   程家兴嘿嘿嘿:“我倒是觉得做买卖容易,种地熬人。”   做买卖他动脑子就成,过程中是需要许多人力,也好办,像今天,七百五十文钱一拿回去,小顺儿包括蛮子全家高兴坏了,缺个把人帮忙招呼一声说来就来。   这阵子地里活是不少,家家都忙,可只要想着有现钱拿,能抽不出个把人?   他搞这个妙就妙在是搭伙的,要是自家做,那一天天的要累死全家,是搭伙的,力气都让蛮子跟小顺儿两家卖了。他们卖得还很乐呵,都抢着干,生怕偷奸耍滑让程家兴不满意了踹掉他们拉别人入伙。   程家兴把活给安排了一下,自己跟着到灶上去给何娇杏打下手。   何娇杏上辈子就是开饭馆的,做个辣条外加鱼皮花生能累着她?以前开饭馆的时候那工作强度可比这要大得多。他俩不慌不忙的,边说话边做,一下午的功夫也把背来的花生黄豆收拾出来,程家兴一行回去的时候,老何家晚饭都摆上桌,到田间招呼人回家吃饭了。   程家兴没留下吃饭,怕耽误太久不好过河。   在何家院子的时候,蛮子他们闷头做事没多说话,回去路上倒是唠了几句。尤其是小顺儿,他瞧着格外激愤,说朱老臭那婆娘还道何家的这不好那不好,这不鬼扯?他见何娇杏次数是不多,也大概能看得出是什么人。   “不过也是!朱老臭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婆娘跟他不得是蛇鼠一窝?”   听他一个人念念叨叨,蛮子笑了:“那不是你老朱家人?你堂哥啊!”   “当我稀罕跟他一家?从小到大他没少整我!那鳖孙告过我多少黑状?家里还都信他,得亏我有奶奶撑腰……”   程家兴让他说归说把东西背稳当,天要黑了看着脚下的路走,“小顺儿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咱昨个儿就忘了,今儿临时准备的油纸就不够,要不是从陈麻子家借出来碗,买卖差点搞砸。”   “我中午跟奶说了,东西都买回来了吧。”   “今天做得多,明儿估计要卖到下午去,卖完再回来做准备就晚了,蛮子小顺儿你们家里能不能出两三人给咱分担一下。”   “这好办!要不卖到中午我回来带人上何家院子,程哥你跟小顺儿守着买卖?”   程家兴点点头:“待会儿小顺儿你把你奶买那些东西拿给蛮子,搁他家去。这买卖只做一天容易,要不停歇做下去就得安排妥,你俩也要有个准备,想发笔财这几个月恐怕要褪层皮,吃苦受累少不了,回去让家里张罗点肉食,补补。就别跟我嚷嚷说苦啊累的,每天几百文钱拿着不苦不累说得过去?”   回去这一路,程家兴说了不少,不光小顺儿跟蛮子,包括来帮忙的蛮子爹也听着。   过了河回到本村,他们照样把东西放在程家兴那屋,打过招呼各自回家,回去路上蛮子爹感慨不少,说这个程家兴不得了,以前小看他了。   “买卖不是有门手艺就能做,里头门道多,搞不好东西就要砸在手里。尤其你们做的还是吃食买卖,这个做出来要是卖不好,放两天不得坏了?何家闺女有那手艺她自家却不用,是真的一点儿不想发财?还不是方方面面顾虑多。”   “乡下多老实人,有几亩地守着就能过日子,轻易不肯出去闯。可你看看程家兴,他买卖做起来了,本钱是谁出的?咱们跟朱小顺出的。力气是谁出的?也是咱们出的。偏偏咱们心里还高兴,还感激他!你从来不着调,说要黄豆花生去做吃食买卖我本来不大赞成,今儿跟出来也是想看看,看完我都放心了。程家兴做的买卖亏不了,这脑子比你们要聪明太多,十个你加一块儿也顶不上他一个。”   “人聪明,他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挣钱的门道,就能偷懒,能轻巧过日子。”   “你小子跟他瞎混这么多年,搞不好真要混出头了。”   蛮子跟他爹回去的时候,家里其他人已经吃好了,给他俩留的饭菜在灶台上搁着。看父子两个回来,家里人全围拢过来:“中午赶着出门了,这会儿总有空说说,到底咋卖的钱?这钱也太好挣了!”   蛮子摆手,他累了一天不想多说。   他爹把知道的大概讲了讲,家里听了也不敢相信,程家兴还有这能耐呢?   他家里吃着饭,小顺儿亲自把配料送了过来,蛮子问他家里留没留饭?要不跟着对付一口?小顺儿没跟着对付,他今晚的伙食好得很呢。   朱阿奶不光给烧了肉,还给煮了鸡蛋,要不是惦记着程哥交代的事小顺儿也吃上了。至于朱阿奶,她边夸孙子长进了出息了边使唤家里媳妇儿给他裁油纸,媳妇儿裁,她监工。   这些杂事蛮子跟小顺儿没掺和,他俩累了整天,吃好稍微洗洗就爬上床,闭上眼不多会儿已经鼾声震天。   相较于他俩,程家兴只是往来跑了几趟路,腿有点酸。他吃好坐那儿捶腿,听家里问话,吃食买卖做起来挣了钱人人都有好奇心,中午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忙,他也忙,就没说上话,下午的时候大家伙儿才听黄氏说买卖做得红火,一天就好多钱,这下众人的反应精彩了。   高兴的真高兴,难受的也是真难受。   周氏心里有话没敢说,她底气不足。   刘氏等其他人夸完,提出来说这么挣钱的买卖咋不自家做?非得给蛮子和朱小顺家送钱。   黄氏说她了,说爷们的事婆娘家少管,家兴有自己的打算。   要平时,做婆婆的开了口媳妇儿咋也该闭嘴,今儿情况不同,这是摆在面前的现钱让人拿了她能忍住?刘氏心里憋着气说:“我这话三弟恐怕不爱听,可我说错了吗?挣钱的买卖不想着自家人,带两个外人啥意思?还说他有打算,这什么败家打算?”   程家富正要说她,让黄氏赶了先。   黄氏垮了脸:“你能耐你也想几个败家打算出来天天交几百文给我!没那本事就消停点!家里啥力气不用出天天能拿钱还不乐意?爷们的想法用得着跟你说明白?你跟你男人大小声我不说你,老三有他媳妇儿管,他媳妇儿在河对面,刘氏你手伸得太长了。你想挣钱就把态度给我摆正,好生请教,拉长个脸谁欠你的?”   程家富边让当娘的消气,边说家里没那精力,田地才是庄稼人的根。   “老三你也别听你嫂子胡说,踏实做你的。”   程家兴点点头:“我累了一天洗洗睡了,明儿有得忙。”   程家兴拿盆子打水去了,走出去还听见刘氏说钱啊,那是钱啊,就送给别人了?凭啥呢? 第25章   程家兴心里想着买卖,都懒得在别处费口舌,洗干净就上床去睡了,家里其他人心情要复杂些,拿他大哥二哥来说,眼红没有,但心里有些滋味说不出。   一夕之间不成器的兄弟就有了出息,他大步往前走,几下就将兄长抛到身后。   做兄长的能拽着他不让人去拼去闯?   不能啊。   老三游手好闲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想明白准备踏实做点事,家里人怎么都该支持他。支持他是真心的,觉得自己落后了也是真心的。程家富心里想着事儿,情绪敛得好,没往外表露。他媳妇儿刘氏刚才气到肚子疼,躺了有一会儿,眼下缓过来了,她坐起身靠在床头冲程家富说:“娘说老三有他自己的盘算,我还是不明白,怎么踹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两家这买卖就做不了?”   程家富叹口气:“让你歇着,别东想西想也别动气,怎么不听?”   “老三他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让我别瞎想,我能不想吗?”   程家富以为老三本来就不是好气性人,眼下忙着买卖更不想在其他地方费心思,这节骨眼去纠缠他只会给自个儿添堵。就道:“娘说得也没错,咱家不出钱不出力每天拿这样许多该知足了,要真把那两家撇开,你想没想过我们每天要干多少活?全家人搭在上头兴许都不够,屋前屋后田间地里还管不管?刚才他们把做好的吃食背咱家来,人你看到了吧?人都累成啥样?你把事情想轻巧了,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刘氏抿唇,过一会儿才说:“真要人帮忙我娘家,包括弟妹娘家不都有人?”   程家富心道刘家和周家对老三来说还没蛮子小顺儿那头亲热。再说,他未必愿意找亲戚帮忙,有些事外人没做好骂就骂了,亲戚没做好还得捏着鼻子认下,这层关系就是个麻烦。   这个话他说了怕媳妇多心,只道没见着钱的时候那两家就肯出力,才把买卖做起来的,没道理见着钱了要人家滚蛋,说出去难不难听?   说东东不行,说西西不行,刘氏感觉肚子又要疼了,她拧着眉问:“你咋就那么会体贴老三?不能站我这头想想!”   “我想了,你怀着娃就别掺和这些,就在家好好养着,老动气怕生出受气包。你看像今天这出,家里谁都没吭气,就你冲出去了,你也该反省一下。”   ……   程家富跟刘氏是关上门在说,可这屋又不隔音,哪怕两人有稍稍压低,也架不住黄氏站门口偷听。说来她真不是成心的,就是出来倒水赶巧碰上一句,就站了会儿。   黄氏听着心里不大舒坦,可也没冲进去找碴,还是放轻脚步回了自个儿屋,看老头子还没睡着,也跟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今儿这出,当家的你怎么看?”   程来喜不太掺和女人家的事,媳妇儿话说不好事做不对从来都是黄氏去教,他极少吭声。今儿也是,程来喜当时只是叮嘱了程家兴几句,让他做着事就别吊儿郎当的,用点心,大媳妇儿说那些他听着皱眉也没训人。   这会儿听黄氏提起,才道:“老三能有长进我高兴,就怕他们兄弟起隔阂,他买卖刚做起来老大媳妇就是这个样子,后面恐怕清净不了。大媳妇心里不平,不得影响老大?又说二媳妇,是没吭声,心里未必没点想法。”   黄氏咕咚喝了几口水,说:“周氏是没底气,她前头落了个娃。刘氏这头我有心想把她压下去,可买卖太红火了,天天见着现钱怕不好弄。”   黄氏说着也想叹气:“鼓励儿子们去挣钱这法子还是大嫂教我的,她那头全靠这个把日子过红火了,现在几房都干劲十足。你说这办法吧,有用是真有用,老三的确上进了很多,可咱家情况跟大哥那头差太多,我也真没料到老三竟然很有做买卖的头脑,今儿个只是做来试水就挣了这许多,往后都不敢想。兄弟之间差距有点大了,我心里愁,总怕这么搞下去不用两年兄弟感情要坏,可又不能拦着不让老三施展拳脚。又说老三这个人,很多事他想得到,他要是有心能把全家哄得高高兴兴,我只怕他不肯去费这个心。再有几个月三媳妇也要进门,我也怕大媳妇占着是嫂子去拿捏她,何家这个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话匣子一开,黄氏就说了个够本,程来喜本来要睡了,看她有心想聊聊也就听着,听完才道:“办法也有,我怕你不肯。”   “你说说。”   “心不齐就分家吧。原先你跟大嫂在一个屋檐下也是三天两头的置气,各自当家之后慢慢还亲热起来。”   黄氏一愣,才道:“孙子辈的才一个铁牛,这就分家?是不是太早了点?把他们全分出去任凭几个媳妇当家做主我心里也放不下。”   “你当娘的也管不了他一辈子,不是迟早都得靠自己?你也别钻牛角尖了,分不分家儿子都是儿子,娘也都是娘。”   黄氏瞪他一眼:“老头子平常不吭气,出起主意来吓人。”   “我不是吓人,是给你提个醒。这回要是撑过去没分,万一老三越搞越大,到时候你再想分家可太难了,再要分那不是兄弟发达了不认哥哥?要不分,谁出息大谁吃亏,亏一回两回没什么,日积月累的他心里未必是滋味。到那份上,兄弟之间恐怕就再没有感情了。”   黄氏知道老头子句句在理,但她心里难过,小声抱怨说:“以前兄弟几个没成家,谁多做点谁少做点没有人计较,老三混着日子老大老二虽然会说他,那是看他不成器。不像现在,媳妇儿进门麻烦也进门来了。”   程来喜摇摇头。   心道不是成不成亲的问题,是钱啊。   以前老三是混,可他就只是不爱干活并不败钱,吃是一样的吃,穿也是一样的穿,养他不费什么。他原先偷着懒刘氏周氏就算心里有点想法不也没说过?现在为啥憋不住了?因为人逐利兽逐食。   程来喜也知道他婆娘是在发泄,没怪她,只让她有时间多想想这事,分不分三媳妇进门总要有个说法。   “老三说是靠陈麻子那个蛐蛐儿赌坊在挣钱,我想了一下,蛐蛐儿能赌到八月份,这买卖能做挺久,他是说不用家里帮什么,你每天还是早点起来多给他烙几个饼,只怕他以后赶不上回家吃饭,不带点吃的要饿肚皮。”   “这我能想不到?”   “那就行,吹灯睡了吧,别费油了。”   次日清晨,黄氏果然给三儿子烙了饼,她拿油纸包好让程家兴揣上,才刚揣上蛮子跟小顺儿就过来了,两人边走边说话,蛮子不住在活动肩膀。他们到程家门前先冲黄氏打过招呼,才跟程家兴去背东西,背好先后出门往小河村去。   跟意料中一样,今儿背出门的也卖完了,因着分量多出不少,卖得的确慢一些。   蛮子中午那会儿先走,回去为第二天的买卖做准备。程家兴跟小顺儿在陈麻子家混到半下午,把最后剩的都卖光才带着沉甸甸的钱篓子回去。回去一问蛮子跟他爹早就挑着担子过了河,两人挑那么许多东西还是勉强了些,他家男丁又不太够,还找上朱小顺的奶奶,从朱家借了个人。   那头已经忙上,程家兴便不着急了,他领着小顺儿把今儿个挣的点了数,是四千文。蛮子跟小顺儿各拿一千二,程家兴拿一千六,他把这一千六全给了老娘黄氏,叫黄氏找补碎银给他,打算直接拿银子给杏儿。至于说天天收回来的铜钱就由当娘的抽空去兑成银子,娘有空,他没空。   黄氏无所谓这个,甭管是银子还是铜钱那都是钱,是钱她就稀罕。   她把三儿子拿过来那一兜子铜钱散在床上,从箱笼里头拿出一卷麻绳,一枚一枚给它串起来,边数边串。数到一千给打个结,每一千文做一串,串好放进沉甸甸的大木箱里,把锁挂上。做好这些,再出去已经找不见三儿子,听说他跟小顺儿一起给蛮子家送钱去,送到了也打算过河去看看忙完没有。   买卖做起来整日不见程家兴是常事,也没见着大媳妇就怪了。   刚才黄氏赶着数钱去,交代周氏去给猪圈里添食,周氏去了,忙完刚歇了口气就听见婆婆问:“你嫂子人呢?”   周氏想想,说:“三兄弟回来的时候还在,后来就没注意,是不是在屋里?天热起来嫂子一天总要不舒服几回,我前头让家贵跟大哥说,叫大哥抽个空带嫂子去看大夫,仿佛也没去,只道少劳累多休息就没事。没听大夫说,我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女人家怀着娃哪能这么大意?”   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听周氏说,黄氏点点头:“晚上我跟老大提,所以说你也没见着老大媳妇上哪儿去了?”   “是没见着,娘找嫂子有事,要不我去喊喊?”   黄氏摆手,说着塞了二十文钱给周氏,让她去趟屠户家,“这阵子全家都忙,你嫂子怀着娃也该补补,今儿做个肉菜,你去买块膘厚的,烧出来能多点油水儿。”   说到吃肉周氏心里一喜,也不累了,揣着钱赶紧出了门,黄氏就在屋檐底下站着,边琢磨肉买回来烧个啥菜,边琢磨大媳妇能上哪儿去。   找铁牛去了?   铁牛不就在隔壁院子跟屎蛋玩?   ……   让黄氏遍寻不着的大儿媳妇刘氏在干啥?   她刚才让娘家人喊去,借土坡挡着说话去了。   经过一天多,村里都听说了程家兴做买卖的事,也知道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还知道这买卖挣得多,朱小顺她奶奶平常见着谁都没好脸,这两天精神头怪好,看见从家门前往来过路的都笑眯眯。   本来程家挣了钱,不相干的也就跟着听个热闹,顶多再感慨一番。偏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就让一些跟程家沾亲的生出些念头,琢磨着是不是把那两家挤开,自个儿顶上。   刘家人就是这么想的,商量之后让家里的小妹子跑一趟把怀着娃的刘氏喊出来,探探口风。   刘氏去了,见面就说事情不好搞,家里惯着老三,老三油盐不进。   “你没找机会提一提?他不是要人搭伙?朱家能做的咱也能做,就让他把朱家换了带带亲戚。”   “我提了,说是没见着钱的时候人家就仗义支持,现在把人踹了说不过去。”   “他抹不开脸啊?要是钱少就算了,这么大的数啊,你想想!”   “我想了,我想也没用。手艺不是我的,买卖也不是我的,这事咋说都要老三点头才办得成,他偏偏不肯点头,我昨个儿就提了,老三一声不吭跟没听到似的,婆婆还训了我,问爷们在外头的买卖有我啥事儿?”   眼看着一兜兜的铜钱落到外人手上,刘家人难受得很:“照你这么说,是真一点儿法子没有?”   刘氏心里也烦,回说:“换个人都好说,偏是老三的买卖,老三是什么人?说不给脸就不给脸的。我就直说,眼下只一条路,想法子让那两家自己退,他缺人手了咱再去争取,没别的招儿。”   “这么多钱拿着谁会退?傻子才退!”   “那我再给你出个主意,就学他程家兴,也搞点好吃的背小河村去。我在家里跟着听了一耳朵,他跟婆婆说蛐蛐儿赌坊那头好吃懒做的多,背点啥过去随便吆喝几声就有人买,钱很好挣。你看他们昨个儿挣了二两半,今儿个更多,有四两银子。” 第26章   像刘家, 往上数几辈都是庄稼人, 他们轻易不会想去做买卖, 会来探刘氏口风也是实实在在见着利了。就眼下看来,让他跟着程家兴搞他肯, 要让他自己做, 还得去跟程家兴抢生意……这家子心里还是虚, 并不太敢。   他们犹豫不定这几日, 程家兴的买卖越做越红火,黄氏使唤男人程来喜去镇上,拿铜钱换了好几两银子。   “前头我还怕何家陪嫁多了, 咱们要过大礼,担心老大老二媳妇不痛快。现在看看,拿八两十两又咋的?钱是老三挣回来的,拿给他娶媳妇儿没啥不对, 要掂量的是送多少钱去。何家姑娘这样能干, 老三要做小买卖她就出了手艺支持, 帮着挣回这许多钱, 要给得少了反倒显得咱程家不对。”   黄氏想着,何娇杏既然是个宝, 对家兴也实心实意,就该珍重一些。   程来喜知道她的意思,喝着粗茶说再看看, 老三这回挣得多他们过礼的时候就多送点,这样亲家能有个想头。夫妻二人达成一致, 没再多谈,黄氏把银子收好,转身进灶屋去,看二媳妇做了什么吃的。   就这几日,刘氏越发气闷,偏偏她在家里没个盟友,提了建议也总被驳回,无人重视。   刘氏想拉拢周氏,让弟妹帮衬她,周氏不敢,盖因没有倚仗。   于是乎程家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看似没吵没闹,仔细品品很有些别扭。刘氏目的达不成,对程家兴的态度就好不起来,说话总有些怪声怪气,程家富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劝她也不肯听,往床上一躺说不舒服,你再说她就哎哟连天。他劝不住怀孕的婆娘,能干啥?只得私下跟兄弟赔不是,让他只当啥事没有,不要计较。   程家兴才没空计较,最近两日,他刚刚起飞的事业遇到小小挫折,听说啊,本村另有两家也在收花生,估摸是眼红起来想跟着做吃食买卖发财。   话是小顺儿带给他的,还说其中一家就是他大嫂刘氏的娘家。   “是我奶说的,刘三全收了一大堆花生,把价钱都抬起来了,他搞这一出是不是成心想跟咱杠上?”朱小顺是村里混混,原就不是很正派的人,想着买卖要让人抢了他就不痛快,问程家兴要不要找几个人吓唬刘三全看看。   程家兴还没发话,蛮子冷笑一声:“买卖是那么好做的?手艺不靠谱我看他不赔个底掉。”   朱小顺背着辣条走在前面,听到这话停了一下,回头说:“我也觉得这买卖他抢不走,可遇上这种人,心里怪不痛快,不出口气我心里憋。”   看他俩排着队生气,程家兴还笑了。   “程哥笑啥?”   程家兴招呼朱小顺继续走,别误了事,等朱小顺又动起来才解他疑惑说:“这种事我早想到了,赚得多了定会有人眼红,反正要么抢你生意要么坏你生意,二择一的事。我们几个是村里头的无赖出身,别人不敢来砸,就只能学这生财之道,跟着做,指望把买卖抢去。他学是光明正大学,你气死了拿他也没法,就这么回事。”   “那程哥你看他们有没有赚头?”   “有没有赚头要看脑子跟手艺,看他做得好不好吃以及他准备做啥。也不是什么背过去都能卖钱,总得合赌客的胃口,要有嚼头,不容易把人撑着,能混时辰。你说他们收了许多花生,估摸是看咱们鱼皮花生八文钱一碗还卖得很好,觉得赌蛐蛐儿那些爱吃,仿鱼皮花生的本事他没有,做成盐水煮花生或者油酥花生的可能更大。这鱼皮花生卖得好也胜在别处没有,赌客吃个新鲜,要是背去的花生口味多了,别人卖得更便宜,比如他卖五文钱一碗,有了比较兴许真能分走许多生意。辣条还不用担心,花生恐怕不好卖了。”   程家兴说得平淡,小顺儿跟蛮子要气死了。   他俩以为跟风的学不来,既然学不来咋会影响到自家?   可说到底那不就是花生,油酥花生卖便宜点肯定还是有人买。卖那个能不能赚钱是一回事,会碍着自家买卖是肯定的。赌坊那头就那么多人,他买了油酥花生,干啥再花一份钱来买鱼皮花生?   就是这么浅的道理,程家兴点破了两人才想明白,想明白了恨不得扔下背篓回去打刘三全一顿。   还是程家兴把人劝下来:“气什么?都在收花生那花生就让给他们,我本来也打算换换花样,辣条后劲儿还足先不换,花生咱们卖完不做了,蛮子你那头也别再收,我跟杏儿商量看看另外做样什么。你俩得听我的,任谁眼红学咱们都别去挑事,把气沉住,等着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赌客的舌头也不是那么好哄的,跟我抢生意,我看他有多大能耐!”   “可、可是我娘生怕临时收不着,没事就四处寻摸,那花生我家还有几挑子。”   ……   ……   程家兴先是一噎,想着人家对买卖这么上心也不能骂他,“花生没炸出来都放得住,从明天起咱们多卖辣条少卖花生,把你家那些收拾干净了再不做这个,你回去也跟你娘打声招呼,让别再收。”   蛮子哦了一声,答应下来。   哪怕答应下来了负罪感还是有,他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扯后腿了。   程家兴背着钱篓子走在最后头,他看不到蛮子的表情,可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安慰他:“别搞得跟犯了多大错似的,做买卖不像种地,种地只要看着天时,做买卖要看风向行情,靠一个新鲜劲儿挣不了很久经常要变一变,看别人挣了钱一头热扎进来能保本都算他能耐,多半是个亏。决定做这个我就有准备,这回不过是小事情,要扛不住还搞个鸡毛。”   蛮子这才笑出来,嘿嘿说:“我早先就看出程哥跟别人不一样,那会儿说不出那不一样,近来我服气了。等这回买卖做完,以后还要做啥缺本钱人手的哥喊我一声,我跟你干。”   “还有我,我奶天天说让我跟程哥学,长点出息。”   这天抢生意的还没来,估摸还在收食材调口味尝试着做,程家兴他们又舒舒服服挣了一天钱。挣钱的同时他还发现个问题,以前吧,这些赌客都是买一碗两碗,够当天就得了,这两天有买的多的,一喊就是十碗八碗,打听了才知道是吃剩下的带回去给家里人尝了,尝那点不过瘾,让他们多买点回去。   还有听说陈麻子这头有新鲜吃食,自己端着碗过来买了就走的。   鱼皮花生在赌客们这里劲头快过了,不似前头那么抢手,却吸引了新的客人过来,程家兴估摸着蛮子家剩的花生不至于砸,应该能卖干净。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冒险,决定卖完一定要换别的,又告诉常客让好这口的赶紧过了瘾,鱼皮花生卖不了几天,后面要上新的零嘴了。   “辣条子呢?也不卖了?”   “还是得卖吧!我就稀罕这口,花十文钱买一碗能吃半天,合算!”   大家伙儿果然更关心辣条,程家兴赶紧答复他们,说辣条还是卖,哪怕鱼皮花生吧,要实在没吃够,以后也可以上大榕树村来说一声,要三五八斤可以做的。   程家兴边跟人吹牛打屁边卖吃的,卖完回去一数,差不多还是那个数。这几天种类和分量固定下来,不敢说每天都挣一样多,差也只差百十文钱。他熟门熟路把钱分好,结给几方,自个儿揣着给何娇杏那份过河去了,现在正是买卖接受考验的时候,得跟杏儿商量看看,看后面做些什么。   前头何娇杏说了,说让他有空可以去捉田螺泥鳅,程家兴还真没空,做这个买卖还是得用随便就能收到的食材,不然很容易卖断货。   程家兴过去的时候,何娇杏已经把明天的花生做好了,在揭豆皮。听到院里推磨的蛮子在喊程哥,她就知道是程家兴来了,奈何手上活暂时丢不开,她就没出去看,等了会儿,程家兴便进来灶屋。   “揭豆皮儿啊,你歇会儿,我来。”   程家兴挽起袖子就想帮忙,何娇杏没让他:“别添乱了,你给我看着火。”   “近来天天做吃的,柴禾用得好像特别快,我回头安排两个人去砍一些来。”   何娇杏一听这话笑了,低头瞥他一眼,调侃道:“买卖没做几天,你倒是起了派头。”   “笑话你男人?”   程家兴伸手要挠她,何娇杏让开一步,叫他别胡闹,做吃的呢。   “蛮子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你们村里也有人在收花生,打算学着做挤你生意?”   程家兴浑不在意,啧一声道:“挣得多嘛,谁不眼馋?杏儿你这头可安生?有没有说什么的?”   “说实话吗?”   这四个字已经道明一切,不用说,一定是有。程家兴心里紧了一下,他没表露什么,瞧着挺淡定好像随口一问:“我爹……我是说老丈人他有啥反应没有?”   程家兴能猜到别人会说啥,总有见不得人好的,他倒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想知道何家人动摇没有。   何娇杏回忆了一下,把他爹的原话说了出来。   “我爹是有点遗憾,自嘲说没发财命,当初有人建议过让他做吃食买卖,说靠我这手艺能行,我爹他们找了许多理由来否,说人手不够啊,忙不过来啊,不想搬出去啊,有田有地种着不饿饭就够了不求富贵啊……他最近才说了实话,说这些话一半是说来劝服自己的。不想搬出去是真的,怕精力不足也是真的,最关键他心里头虚,要底气足排除万难也干了,就是不敢去闯,怕做不好。咱们乡下地方这种想法的人多,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农户,要说种庄稼大家伙儿经验很足,要下本钱去做买卖还是有点怕的。”   “我爹说他就这点出息,没挣大钱的本事,你能做得这么红火也好,女婿能当半个儿,你待我好,挣了钱也知道给他买酒吃。”   “娘也说挺好的,你脑子活,以后有啥事能跟你商量,你出息大,要万一遇上困难也能找你帮忙。她还指望让东子跟你学,说以后有机会让你带一带他。”   何娇杏手上动作飞快,嘴上也快,几下就把自家这头的情况总结给程家兴了。程家兴听着松了口气,拍着胸膛说没问题,以后再做什么能带小舅子铁定带他。   “我看东子挺机灵的,是可造之材!”   “你别忙着夸,我还怕他没学会你捞钱的本事,把你混日子的招数学齐活了。”   “……”   程家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强行转移话题:“说买卖吧,我瞧着花生再卖下去要垮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鱼皮花生卖不动了还能做怪味的,不过听你说这阵子跟风卖花生的多了,哪怕还能做利润总会变薄,卖完囤货改做其他也好。我是想到一样,要的本钱比卖花生高,你若感兴趣我给你说说要什么配料,买齐了我试做一回给你尝尝。”   是何娇杏说的,程家兴能没兴趣?   他让小媳妇儿只管说,本钱要得多不怕,卖价跟着提高就完事儿,只要东西好,有困难想想办法都能克服。   何娇杏也看出程家兴是生意人,天生的生意人,别人做个买卖反复思量才敢下决定,他魄力就大多了,抓准时机想好就下手,半点儿不拖沓。心里这么想着,何娇杏把要的东西说给他,这回要的料比前头都多,听着很是复杂,程家兴都不敢说朱小顺能记得住,想着挤出时间来亲自去趟镇上。   就第二天,中午那会儿天阴下来,瞧着像要下雨,蛐蛐儿赌坊就提前收了。赌客们显然没过足瘾,心不甘情不愿走的,走之前有不少人买了辣条,他们想着天要下雨你也没辙,回去拿辣条配酒喝几口好了。   这场来的突然的降雨没彻底坏他买卖,辣条让他赶着卖干净了,花生倒是剩了几斤,想想这个没几个本钱三人不是太在意,赶着回去的时候还在说把剩的跟钱一起分,自个儿吃呗。   他们一副屁不疼的样子,苦了另外两家。   头天开张就遇上变天,雨倒不是太大,看着还是糟心,都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拿刘家来说,他们做的确实是油酥花生,是家里手艺最好的媳妇儿仔细酥出来的,也废了许多心思,卖得却不是太好。明明去得比程家兴要早,到中午才卖了半背篓,还是五文钱一碗贱价卖的。   刘家人不明白,问买了花生的赌客这味道行吗?   赌客也没说不行,都道还可以,挺香的。   那为啥卖不完呢?   就因为自家这个不是新鲜吃食吗?   刘家人趁着雨没来赶紧回去了,回去算一算,还是赚了一点,可并不多。看着剩下那半背篓,想着要是能卖出去不就有赚?这么想着,他们只道今儿个运气不好赶上下雨,准备打起精神来等放晴了再背出去接着卖,吃是不可能自己吃的。   刘家人打主意时,程家兴跟蛮子小顺儿分了钱分了花生,分好外头果然飘起雨来,从前遇上下雨天他就舒舒服服睡觉去了。今儿没有,程家兴跟他娘打过招呼,进堂屋去取了斗笠蓑衣,揣上钱匆匆进镇。   趁生意没法做,他赶着去把何娇杏指明要的配料买回来,看看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新鲜吃食。 第27章   程家兴把用料买齐, 拿油纸包好, 借斗笠挡着雨带回家。他是恨不得这就上何家院子去, 可天下着雨,三太爷恐怕不会出船, 着急也过不去河。程家兴把东西搁他那屋放好, 将蓑衣挂起来沥水, 摸着身上还是有些润湿, 就回屋换了一身,又打了水把刚才穿过的草鞋洗洗干净。   做完这些,他甩着手上的水回去里屋, 想着近来挺辛苦的,正要爬上床蒙头睡一觉,就有人叩响他虚掩的门。   “谁啊?”   程家兴坐床沿边问话,跟着门被推开, 他一看是大哥。   “哥有事找我?”   “前头你天天在忙, 除了晚上回来歇觉白天很少在家, 今儿外头下雨, 也干不了啥,咱们兄弟说说话吧。”   程家兴招呼他进来, 想想中午分了花生后来他赶着进镇还没拿去给娘,程家兴站起身去抓了一大把塞给他哥,让吃点, 边吃边说。   程家富也不是当真来找程家兴闲磕牙,他存着话说, 还没开口就看到三弟递来的鱼皮花生,人闷了一下。   “拿着啊,干看着做啥?”   “你卖钱的东西,给我吃糟蹋了。”   程家兴拉起他右手,让摊开,把花生放上去,这才告诉他哥这就是分来自己吃的:“今儿运气不好,没卖完就变了天,这雨能下多久谁也不知道,我们卖吃的讲究个口感,下雨天潮,这个敞开放两天滋味肯定变了,挣不了钱。”   兄弟这么说了,程家富才敢往嘴里放,鱼皮花生在外面人看来是新鲜玩意儿,程家人吃过许多次了,即便如此程家富还是觉得这比别的花生滋味好,里头的花生就是个花生味道,妙在外头那层皮,咸香咸香的,嚼着嘎嘣儿脆。也难怪能卖许多钱,就说铁牛,那孩子还小不太懂事经常私下找到他三叔讨一小把,虽说是卖钱的东西,程家兴并不太计较,一小把给就给了。铁牛是家里吃得最勤的,他还是惦记。   “老三你有这出息,爹娘还有我跟你二哥都很高兴……”   程家富还想说个开场白,程家兴就笑起来:“哥咱别这么见外,你心里想啥直接说。”   “也没啥,我上午下地的时候遇到村里人从咱地头边过,我跟人打个招呼,就听说了一回事。刘氏她娘家仿佛也在收花生,听说收得不少,估计也是要做买卖的。”   “这个我昨儿就知道了,怎么了吗?”   程家富内心很纠结,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是担心他们也是背去陈麻子那头卖,那会不会影响你?”   “要是这个大哥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今儿个已经把花生背过去,是油酥的,比我还先卖上。”   程家富手一抖,鱼皮花生都漏了几颗,他心疼要去捡,让程家兴拦着:“掉了就掉了,回头扫出去就是,咱们接着说。哥你要是担心我这头,我跟你说个实话,他们学着卖花生,就算做得没这么好滋味,只要便宜卖的确会妨碍我。就从今儿个起算,甭管什么花生价钱都要垮了,不好做是肯定的。这也没什么,我想着不是刘家也能有张家王家李家,我们挣得多,人眼馋肯定跟着学,会变成这样是迟早的。我这头跟杏儿商量过了,有应对之策。”   “那就好,这回事是你嫂子娘家对不住,亲戚家哪怕真要学该打声招呼,或者说背去其他地方卖,没得这么抢生意的。你嫂子主要现在怀着娃,怀得也不稳当,这事我都没敢跟她提,也不知道咋提,来找你是想赔个不是。老三你做着买卖辛苦咱看在眼里,挣点钱都交给娘给家里添了积蓄改善了生活,我跟老二没帮上忙,现在还给添了麻烦,我想想挺不是滋味。”   程家兴把手里那两颗花生往口中一抛,勾上他大哥肩膀,说:“退一万步说搞事的是刘家人,哪轮得到大哥愧疚?还赔啥不是!哥也别说那么见外的话,人吧各有所长,有人鬼点子多就合适出去闯,有人老实安分就合适照应家里。哥天天辛苦种地不也是对咱家的贡献,家里吃的不都是地里出?”   本来要是程家富不提,程家兴也不会把这事拿回家说,可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就顺势给分析了一下,说刘家那个买卖,今儿第一天做看着还凑合,没挣多少也不至于亏,不过他冷眼看也是个短命生意。   哪怕这事儿是刘家做得不厚道,说到底也是媳妇儿娘家,乍一听老三说不看好,程家富心里还是一突。   他花生也吃不下了,想听兄弟说个明白。   程家兴道:“我说明白了哥也做不了什么。简单讲,刘家人唯恐做买卖的多了后面花生不好收,决定要做就抢着收了一批,这样一来他家存货就多了。又因为近来花生紧俏,他是以高于正常的价钱收回来的,这意味着啥?这意味着他这买卖只能做成,不能搞砸。一旦砸了,囤的花生哪怕能脱手,也回不来本,还会有傻子用更高的价钱买他的?做什么大头梦呢!”   程家富是不如程家兴聪明,可他听得懂话,这一琢磨,心里拔凉。   想着刘氏还说他许多回,想让他跟老三似的去做买卖发财。   光卖个花生就这么多门道,他这脑子能做啥买卖?   程家富本来有在琢磨自己能干点啥,现在刘家人给他打了个亏本的样,他本来就不太足的底气又虚了几分。这头程家富心慌气短的,程家兴呢,还没说完——   “还有更糟的,哥你要想听我接着讲。”   程家富嗓子发干,硬挤出两个字,让他说。   程家兴就道:“本来呢,今天要是不下雨,能让他们熬着时辰把背出去的花生卖完,那顶多赚得少点,不会亏,以后每天少卖些,买卖还是细水长流的。坏就坏在中午变天,下了这场雨。”   “刘家背出去的花生卖了一半,他能跟我似的大气?把剩下的分给自家人吃?不能吧。那剩下的等天晴起来还要再背出去,花生这个东西我们从来不敢多做,你看哪怕裹着这么厚的鱼皮,头天下午做的第二天都要全卖光,放不到第三天,怕潮。出着大太阳都放不住下雨天能放多久?一天全完蛋。”   “哪怕今晚雨能停,明儿把买卖续上,人家花钱买到陈货吃得不痛快不找你闹?他都上了一回当以后还买你东西?做吃食买卖招牌第一要紧,宁可不挣钱也不能把招牌砸了,招牌一砸就别想再做。”   “他家这买卖我瞧着马上就要断气,人都站在崖边了,不用谁推,来阵风就下去。”   程家兴嘴皮子一碰说出这一堆,程家富听完,懵了。   “那咋办啊?”   “咋办?他挤我生意我不跟他计较就算了,还要帮他?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主动害人,可也没那么大度,他没想明白就来学着做买卖,亏出血也怪不着人,谁让见钱眼开?”   兄弟两个又聊了几句,程家富让程家兴歇着,起身要出去,程家兴想想,喊住他。   “哥你人好,不想看媳妇儿娘家摊上祸事我知道,可吃个教训也不坏,以后再要干啥他至少能想想清楚。要我看,刘家这买卖早晚都是个砸,他自己拿的主意砸了是他自己的,你真别往前冲,我怕你救不了他还摊上事,到时候人指望从你这儿把本收回来,你就知道啥叫好心没好报了。花生嘛,我是不知道他们收了多少,就算收得多,回头要贱卖得亏点,也要不了命。”   “你是我亲哥我才说这么许多,换个人来我懒得劝,你想想吧。”   程家富料想老三有法子让刘家不亏,可他明摆着也不爽别人挤买卖,要请他帮忙强人所难了。程家富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没说出口。   临走前老三又塞了把鱼皮花生给他,程家富吃不下,拿给儿子铁牛了。   他回去自个儿那屋,看媳妇儿坐屋里补衣裳,瞧他进来,刘氏抬眼一瞥,问刚才上哪儿去了?没等程家富应声,她又道:“你这几身衣裳补了又补,我回头得跟娘提一提,看是不是做身新的。”   “还能补就别做了吧,做了新的也不能穿去干活,不还是放那儿。”   “哪怕我不说娘总要给老三做两身,他天天往外跑穿那么破像话吗?要给老三做就得全家一起,还能撇下咱们?”   程家富不想跟媳妇儿争嘴,就不说了。   倒是刘氏,又看了他一眼,问:“你脸色咋这么蜡黄?不舒服啊?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别瞎想,倒是你肚子咋样?原先怀铁牛的时候没这么难,这胎咋就不安生?”   刘氏不吭气。   她这胎其实也没那么不好,说不舒服很多时候是想躲事。程家富说带她去看大夫她不敢去,是心虚,怕让大夫说穿了。当然也不是回回都是装的,这阵子因为置气的确难受了几次,顺下气来又好了,刘氏就没太在意,也安慰自己说老三是没带家里人去做买卖,他挣了钱是在家分的,数得明明白白该交也交了,唯独叫人不痛快的是落到何娇杏手里那笔,娘这些天都得了七两左右,她也得有那么多。   七两啊,再添点都能买头壮实的耕牛,她咋就那么好命呢?   刘氏钻了牛角尖,家里其他人还是清醒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做这买卖老三跟三媳妇谁也缺不得,就是他俩凑一起才能挣回这个钱来。   何娇杏手艺是真好。   程家兴主意是真多。   雨下到第二天清晨停的,程家兴他们因着没做好准备,买卖停了一日,上午这会儿他们就挑着担子到河边等,等三太爷出船拉他们过河。   刚下过雨村路很滑,何家那头没让老爷子出门,是何娇杏想到程家兴今儿个会过来,使唤东子带个人去接他们,半上午,一行人进到何家院子。   蛮子他们熟门熟路往石磨边去,准备拿泡好的豆子磨浆,程家兴献宝似的将他买来的配料一样样拿给何娇杏看。   何娇杏一看:“买多了吧。”   “是多买了一些,我想着试做出来要是很好,今儿就搞起来。”   “这么相信我?不怕做砸了?”   程家兴冲她笑:“真砸了也没啥,配料嘛,做许多吃的都能用上,糟蹋不了。就哪怕一时半会儿用不上,放那儿就放那儿,咱现在也是有点家底的人,没得抠抠搜搜的。”   何娇杏又想瞪他。   “你这就跟笼屉里的包子一样。”   程家兴:“咋说?”   何娇杏:“膨胀了。”   嘴上说着话,何娇杏也没墨迹,她拍拍程家兴的胸膛给指个方向:“大爷爷那房的宝根叔在做屠户,你拿上铜板过去,割块瘦肉回来。”   东子这会儿没事,正想帮点忙,就听到阿姐吩咐姐夫。   “姐你这么说我姐夫他估摸也找不着路,还是我去!你们准备上!”   程家兴正要掏钱,想想又道:“我还是一起,正好认一认人,前几个月定亲时是都见过,那天来的亲朋太多,没记住谁是谁。”   “那行,姐你等着,我俩去去就回。”   何娇杏收拾配料去了,又把待会儿要用到的锅碗瓢盆洗了一遍,她这边准备好程家兴跟东子就把肉买回来了,还不止买了块约摸两斤重的瘦肉,另外有块带肥膘的。东子说他家兴哥看宝根叔卖的肉好,说多买一块中午烧来吃,今儿搞不好要忙一天,得在这头吃个午饭。   看那块带膘的分量也足,烧成一锅能吃够本,何娇杏想想:“那东子你去泡盆花生,就拿花生当配菜,做烧肉。”   拿黄豆或者花生来烧肉都香,东子想着口水就要滴答下来,听何娇杏一吩咐,他赶紧去了。   至于何娇杏,她转身收拾起那块精瘦肉来,准备仿灯影牛肉做个香辣味儿的灯影猪肉丝,就定名叫香辣肉丝好了。 第28章   要做香辣肉丝先得把瘦肉过水煮透, 煮到拿菜刀压一压就能顺着纹理碎开。   白水煮肉这会儿就纯粹只是一股肉味儿, 不馋人。   等瘦肉煮好, 沥去水分,压碎在菜板上。何娇杏涮过铁锅, 放油, 先往油锅里扔颗八角, 跟着才下了肉, 她拿了双长筷子将肉在油锅里捋成丝,炸到变色,换小火加料煸炒。   做这个香辣肉丝调味是一方面, 还得看好火候耐心翻炒,肉丝受热要匀,配料也不是一次全下,得照顺序来加, 比如辣酱就要放在前面, 白芝麻最后洒下……这个比炸鱼皮花生复杂, 中间工序太多。等到何娇杏说差不多, 使程家兴熄了火,把铁锅里的肉丝盛出:“这个我管它叫香辣肉丝, 热的能吃,凉的滋味也好,你尝尝。”   看他还拿着烧火棍, 何娇杏夹了一筷子喂过去,程家兴赶紧张嘴, 肉丝一入口,那滋味别提了。   程家兴只感觉大把的铜钱在朝他招手,一口肉差点吃感动了。   刚才煸炒的时候在院里忙活的大家就馋出口水,等大料下齐肉丝出锅,那香味儿更厚。何家几房都有人跟出来看,问杏子又在做啥?烧饼二胖他们在灶屋门前蹲半天了,就等好吃的出锅。   “姑姑姑姑,你还没好呀?二胖说他要馋死了!”   “姑姑你做好能给我尝一口吗?就一小口。”   肉是程家兴买的,何娇杏抬眼看他,让他发话。程家兴顺手把这两斤肉匀成三碗,一碗端去给蹲门口那群小萝卜头,一碗留给何娇杏家,剩下的才拿去给蛮子小顺儿他们尝味儿。   搭伙的两人一尝,差点汪的哭出声来。   “程哥你说这叫香辣肉丝???”   “是啊。”   “你驴我!当我没吃过外面买的香辣肉丝呢?!这简直就是香辣肉丝它八辈祖宗!”   程家兴:……   “管它是不是八辈祖宗,你只说这买卖咋样?我先说好,这个费肉费油费佐料,成本比花生高,舍不得本钱你俩退我自己做也行。”   朱小顺差点跪下去抱他大腿,他一激灵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做!当然要做!还是像以前一样成本我跟蛮子均摊,程哥你跟嫂子出手艺。要我说只要东西好,还怕成本高?咱抬抬卖价,喊个三十文一碗。这闻着比辣条子还香,我就不信那些馋货能扛得住。”   决心都让小顺儿表了,蛮子也没其他补充,就跟着猛点头。   “我这就去买配料!瘦肉随时能割,别拖沓了今天就做!”   蛮子说着要向何娇杏请教,问她需要些什么,看一个个干劲这么足何娇杏就乐了,“配料有多,做明天那点够了,至于要些什么我晚点说给你们,一个人恐怕记不全,你们每人记两样,明儿再使人进镇,一次多买些,天天跑磨鞋底不说也是麻烦。这会儿嘛,去两个上宝根叔那头买瘦肉去,要精瘦的,买回来我们吃个午饭立刻就做。”   程家兴听着也觉得靠谱,伸手一拍兄弟肩膀:“就照你嫂子说的。”   “行嘞!吃完烧肉咱准备起来,明儿背上陈麻子家发财去!”   搭伙这三人在商量事儿,东子若无其事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偷了好几嘴,等说事儿的说完低头一看,娘诶!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先吃!”   “程哥你不给你老丈人端一碗去?”   程家兴得意道:“还用你们提醒?爹这不是没在?我给装了一碗留灶台上了。”   ……   这天也背了花生过来,结果没做,后来蛮子他们懒得再背回去就把花生放在何家。傍晚回去的时候就只背着香辣肉丝跟辣条子,这一路说是折磨也不为过。原先每一回程家兴都走后面给他们看着背篓里装吃食的桶,就今天,他主动走到最前面去,生怕跟在后头让香味儿引出口水。   朱小顺感觉他自欺欺人,这两大背篓左右要在他那屋过夜,之后每一天,程家兴都得闻着肉香味儿入眠。   两人照样把东西送到程家,进门的时候先是招来全家看热闹,黄氏问今儿个咋这么香,程家兴稍稍夹了两筷子给他娘,说花生卖不动了,就换了一样,明儿背出去卖卖看。   黄氏先尝了两丝,也让程来喜他们尝了。   多数都还比较含蓄,只是拍着程家兴的肩膀说这可以,应该好卖!反应最夸张的是铁牛,他回味了半天一脸憧憬看着自家三叔,问:“这也是婶婶做的啊?婶婶手艺真好,我娘咋就没这手艺?”   小娃娃不懂挣钱的事,他只知道娘要是这么棒就能天天吃到好吃的。这么想着,哪怕何娇杏还没正式过门,铁牛已经在羡慕她未来的儿子了。   蛮子跟朱小顺搁下背篓,打过招呼回了自己家。程家兴提醒他们别忘记准备配料,看两人点头应了才摆手由他们去。   按说累了这么些天,哪怕还是在挣钱,应该不像最开始那么斗志昂扬。结果因为新鲜出锅的香辣肉丝,搭伙的三人又兴奋起来,之前躺上床不多会儿就鼾声震天,这晚又回到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状况。哪怕闭上眼鼻端也是能勾出馋虫的香辣味儿,脑子里满是幻想,都在憧憬明日。在想赌客们闻着香味儿会是咋个反应,吃到嘴里又是咋个表情……   兴奋到半夜睡不着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清早一碰面,三个熊猫眼。   不用多说,互相之间都明白,程家兴招呼两人去把吃的背上,朝陈麻子家蛐蛐儿赌坊出发。   他们到的时候刘家人已经先一步过来了,远远就听见他们吆喝,不见有人掏钱买。走近点就听到有客人摆手打发他们走远些。   “昨儿就上了你的当,没让退钱你就阿弥陀佛吧还敢来骗?当咱是傻的?”   “你家花生都是放潮了重新过油炸出来的陈货,老子一嘴就吃出来了,你赶紧滚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还说是亲戚,人程家的买卖做得实在,天天背来的都是好货,你这是啥?油酥花生谁不会做?图方面买你一碗,结果全他娘是下过两回锅的。”   那些个赌客正说着,看程家兴来了,先招呼一声,想起来问昨个儿咋没来?   “前头下雨没来得及准备,昨儿停了一天,咋的,馋上了就?”   “一天没吃到你家辣条子是怪想的,赶紧给我来一份。”   程家兴接了他递过来的铜板,拿油纸装一碗给他,想起来说:“今天有新鲜的,尝尝呗?”   程家兴说着挑了两丝肉给他尝味儿,那赌客一尝,眼都直了。   “这可以啊!这很可以!这啥?也给我来一碗!”   “来一碗可以,先说好这是肉做的,费本钱,卖三十文,你还要我这就给你装去!”   三、三十文……   刘三全在旁边听着脸都僵了,正想说卖这么贵你抢钱啊?   只见刚尝过那人一拍大腿:“三十文就三十文!”   肉丝放凉了之后香味儿不似昨个儿刚出锅时那么重,赌客们还是清楚的闻到了,虽然闻到了,也觉得这有点夸张,三十文一小碗还毫不犹豫就买了?没毛病?   “胡子你没疯?这样贵还买?”   “你懂个屁!这手艺就要值那么多钱!”   “你到底哪头的?程老三没吹你替他吹起来了!”   胡子又递了三十文过去,接过头一份的肉丝儿,迫不及待吃了一嘴。他嘴里塞着吃的,根本顾不上理会别人,其他人看他这样心痒痒,就有人迟疑了下,问:“能让我们尝尝?”   卖东西肯定给尝啊,程家兴给大家都分了一两丝儿,尝过之后就有不少人流着泪掏钱了。   他娘的!   蛐蛐儿还没赌多会儿,赌本都要送给程家兴了!   三十文钱一碗贵不贵?   贵啊!   能忍住不买?   忍不住啊!   这时候刘三全彻底麻木了,刚才这些人还轰他走,让他别把人当傻子骗,结果呢?大傻子们转身疯了似的给程家兴送钱,三十文钱一小碗都买,还抢着买!   他呢?他昨天的确背的陈货过来,可今儿这个是新鲜的啊!新鲜酥出来的花生米,又香又脆才卖五文钱一碗,他来半个时辰有了,愣是一碗都没卖出去。也有人说来一碗,边上都有别人告诉他刘家的花生米不好,谁买谁上当,本来想买的一个犹豫,他生意就黄了。   他还不敢找这些人论理,来赌蛐蛐儿的都不是啥正经人,惹上麻烦得很。   眼看着程家兴过来之后没歇口气,眨眼间就是几百文进账,刘三全眼红得跟兔子似的。他捏着拳头手臂上青筋都爆起来,一忍再忍,终于背着油酥花生米离开了。   到底是没比得过程家兴,他买卖砸了。   杵这儿也没啥用,还是回去想想法子赶紧把酥出来这些卖掉,再跟爹娘商量看看后面的路怎么走。   前头只看到暴利,这会儿让风一吹刘三全清醒了些,恼恨家里听了妹子的话急冲冲去收了花生,还剩了那么多啊,咋才卖得出去?   当时真应该想想清楚,哪怕要做,也不该这么急,心急坏事。 第29章   除了下雨那天, 平常程家兴他们都要卖到半下午, 两背篓全清空了才会带着钱篓子回去, 分过账,还来得及就去河对面看看, 来不及的话准备活就交给蛮子等他带人把第二天要卖的吃食送来。   这日上新, 本来想着哪怕看着卖相很好闻着也香要把生意做起来还是得费些口舌, 要多吆喝几声把赌客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   结果他们还是小看了这些好吃懒做的, 想想也是,都舍得把钱往赌桌上扔的真会在意三五十文?他们玩得大的时候输一把哪才这么点?   而这些人也体会不到生活艰辛,那钱又不是他去挣的。   程家兴当日觉得背东西来这头一定能卖就是看中这点, 还是这几样,背去镇上集市也未必能比现在挣得多。像今儿个,三十文钱一小碗的香辣肉丝到中午已经卖光,还有人嫌他们拿油纸装那一两份少转身找陈麻子借碗去的。这日挣的钱比前头哪天都多, 收工还早, 挣来的铜钱险些装满两个大竹篓子。   这下再要给程家兴一个人背就太重了, 他分了一篓给小顺儿, 回去路上还在说,今儿个搞不好要拿一个时辰来点钱, 对没学过算术的乡下人来说,每天数铜板比卖吃的熬人,他们边数还得拿细麻绳来串, 一串一串摆出来才知道该怎么分。   想到回去之后的工作量,真不比蛮子他们过河为明天做准备来得轻松, 这也是甜蜜的烦恼。   两人嘴上抱怨着,面上满是喜色,心里巴不得天天都能数俩时辰铜板,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闲聊着人就进了程家小院,程家兴一眼看到坐屋檐下剁猪草的老娘,正要喊人,就感觉不对。“娘!娘我回来了!你咋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啊?”   黄氏刚才脸色臭不说还皱着眉,听到三儿子喊她才回过神,这下猪草也不剁了,站起来问:“今天这么早?都卖完了?”   小顺儿在旁边嘿嘿笑说:“今天卖得特别好,几下就抢光了,本来还能早点回来,这不是钱篓子太重我跟程哥差点背不起,回来路上就走慢了!”   这话逗得黄氏直乐,她脸上那点阴云一扫而空,还上前来想看看。程家兴搭着老娘肩膀,叹口气说:“今儿个挣得是有点太多,娘你赶紧的回屋去拿细麻绳,我跟小顺儿喝口水歇歇准备数钱了。”   “早上让你带出门的饼子吃了吗?”   “吃是吃了,你往后摊薄饼成不?那饼子用白面烙的好是好,我跟陈麻子要了两碗水才咽下去。真太厚了,吃起来干。”   黄氏说她记住了,让程家兴把空背篓卸下来,里面油汪汪的桶子她待会儿烧热水洗。“把你钱篓搁里屋去,水我给你凉在罐里拿碗倒出来就能喝,你自己倒,我去拿麻绳。”   这时候大媳妇刘氏从房里出来,二媳妇周氏原在后面做事情,也听到声响跑屋前看情况。   “老三今天赚了多少?”   “还没数出来谁知道多少,”黄氏说着不耐烦瞅她一眼,“老大媳妇你天天不舒服也帮不上什么,就回屋歇着,别出来挡事。”   说着她又看了周氏一眼,周氏笑了笑,说:“娘我那头快做好了。”   “那你把我没剁完的猪草剁了,我去给老三帮忙数钱。”   平常黄氏说话要更中听,这几句下来,就连朱小顺都听出不对,喝水的时候就跟程家兴嘀咕:“我咋感觉婶子不大高兴?是不是咱出去这半天家里出了啥事?还是跟谁吵了嘴?”   “我知道问,你就别管,待会儿拿钱回去盯着你家里裁纸。这个香辣肉丝做起来每天要用不少瘦肉,肉你们让何宝根家送来,要最新鲜的。其他配料也得备足,油多打些,都看出来了吧,这些闻着香飘很远的样样费油,舍不得油就做不出。”程家兴跟搭伙的两人说过许多回,用料要讲究,这要是马虎了生意也做不长久。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刘家收花生时阵仗多大?生意一开张就跟爆竹哑了火没放响似的。   黄氏刚把细麻绳拿出来,就听儿子提到刘家,她问:“刘家咋的?”   程家兴把老娘叫到自个儿屋,关上门准备数钱,他把钱篓子的封口打开,边开边说:“娘经常跟村里大娘婶子闲唠应该听说了吧?刘家收了花生学咱们做买卖的事。”   黄氏说她知道,知道之后差点压不住火气想臭骂老刘家人,这忒不厚道,还是想到大媳妇怀着娃才再三忍耐。“我一句都没说她,倒是小顺儿你奶奶,今儿个去屠户家割肉特地绕了远路从刘家门前过了趟,站他家门口骂半天。”   小顺儿并不惊讶,他奶惯常这样。对自家人还会收敛,别家的惹上她,她能喊着名字一个个骂过来,骂完老子骂儿子,骂完老娘骂媳妇儿,要不咋提到朱家老太婆都摇头,就俩字儿:泼妇。   她这样的,你不搭理她能自顾自的骂过瘾。你去回嘴那你就摊上事了,她还能提高嗓门让乡里乡亲都来看看,来看看缺德玩意儿长啥样!你要是气不过去推攘她,她就径直往地上一瘫,哎哟连天,嘴里嚷嚷说要死了,丧良心的连老太婆都欺负老天爷你瞎了眼咋不来道天雷劈死他们……   想想刘三全上午在陈麻子家遇冷,买卖都没开张就黄了,回来还要挨他奶奶臭骂,朱小顺心里还是很同情的。   “这几天,刘家日子要难过了。”   当着朱小顺的面,有些话黄氏不好说,等数完钱,把各家该拿的分清楚了,程家兴托朱小顺把蛮子那份捎去他家,自个儿回身跟老娘磕牙。   “我回来看娘脸色就不对,是有啥事?”   黄氏刚才收了一大把钱,才痛快点,听三儿子问话又想起那事:“家里生火做午饭的时候,刘家来了个人找老大媳妇说话,就那一家子,平常没事来过咱这头?我想着搞不好就是说做买卖的事,指不定想着老大媳妇怀着娃说话有分量想让她找你,让你帮那家子出出主意。”   “娘就为这不痛快啊?”   黄氏说:“我看刘氏肯定还是要帮她娘家的,要是别的情况帮就帮了,亲戚之间是应该帮。可这回她娘家想争咱家生意,她要帮她娘家那不是咱家里的叛徒?也是命好在这节骨眼上怀着娃,要不是怕把娃搞掉了我早想收拾她!”   程家兴伸手拍他老娘后背:“别气!气什么气!他要我帮忙我就帮他?我程家兴是那么大度的人?不拿打击对手的招数去坑他害他就已经是看在亲戚面上。我对刘家还不好啊?他刘三全来卖花生,我都把客人让给他改卖别的去了,就这样他还能把买卖做砸,还是一天砸,真是能耐。”   “我中午跟老大提了一句,说刘家买卖做得不好,让他劝着他媳妇儿别掺和,我看老大吃过饭是领刘氏回屋说了会儿话,就不知道说没说通。”   程家兴刚才剩了半碗水,这会儿又端上接着喝,喝完才道:“不管说没说通,这忙我不可能帮他。刘三全是大嫂娘家人,跟我远着不说。刘家的从前在村里见着我都当没看到,没给过正眼,现在来奉承也不嫌晚了。”   “早知道你不会管,我是不想让你大嫂多嘴,她是嫁到咱们家来的人,娘家生意和她本不想干,怕问事得事。”   “那您干着急也不顶事,总要看嫂子的。”   ……   天天跑那么远卖东西还是累人,程家兴说他想歇会儿,让蛮子过来了再喊他。结果程家兴也并没有歇着什么,他娘才刚出去,嫂子来敲门了,叔嫂两个是不好在一间屋里单独说话,刘氏让程家兴出来院子里,说有事跟他商量。   “嫂子你要是想让我给你娘家出出主意,那省点事别说了,我没主意。”   “不是那么回事,反正你出来吧。”   程家兴揉着肩膀跟她出去,刚进院子就听嫂子说:“我哥今儿个来找我说他们做那个买卖对不住,想想还是亏心就算了,让你接着卖花生去,他们不做了,先前收那些都卖给你。”   程家兴先一愣,又品品这话,轻啧一声,扭头就要回屋。   “啥意思?老三你不肯?你们挨家挨户去收花生不嫌麻烦?照本钱卖给你不省事了?还是你心里不舒坦?你看在嫂子面上别计较,要不我让我哥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别说赔一个不是,他就算给我赔一百个一千个不是也搞不成,买卖做不做是老刘家的事,这花生我不会要的。要是别的事,嫂子你开口面子我就给了,这回事吧……你那面子没这么大。要还听不懂我就说明白点,现在甭管啥花生都不好卖,总不能让我拼着不挣钱去帮他渡过难关?你也带个话回去让刘三全别把人当傻子,花生买卖我是不做了,他抬高价钱抢去那些爱卖给谁卖给谁。”   这回人是真走了,余下刘氏孤零零站在院里,这时候天已经热起来,可她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寒,头晕目眩人都要站不住了。   早先刘三全回来把情况一说,刘家人就后悔了,后悔的同时还怪刘氏当初指这条路,觉得她外嫁女多事坑了娘家人。嫂子几个气不过就想上门来找她论理,让刘母拦下,刘母想着眼下不是败火的时候,废大力气做个买卖不挣钱就够憋屈总不能亏钱吧?她的意思是去个人跟女儿诉诉苦,让她找程三赔点好话,讨个能收回本钱的法子来。   程家兴刚才一口回绝,刘氏临时转变了一下,没让他帮着出主意,只说把花生卖给他。   刘氏想着他把花生收下本钱不是自然而然就回来了?事情也就随之抹平。   她万万没想到程家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啥叫花生买卖不好做了?   那她娘家收那些花生咋办?   难不成要高价买回来再贱价卖出去吗?   从程家兴背着钱篓子回来刘家人就在等,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傍晚的时候刘家小妹又来了,说是来找阿姐说说话,刘氏哪怕心虚还是跟她走到旁边草垛子后面。   “娘心里着急,头都晕了半天,这么拖着不成啊,姐你跟程家兴提了没有?他咋说?”   刘氏嘴里发苦,不知道该怎么回。   看她这样,刘家小妹心里一沉:“是不顺利?”   “他说没辙,我说要不把花生卖给他咱收个本钱回来他也不答应,说暂时不会做花生买卖。”   刘家小妹这下当真急了:“那不行啊!是你给出的主意说让家里学程家兴做吃食买卖,哥哥们本来很怕亏本,不敢的,你说去陈麻子家赌蛐蛐儿的全是好吃懒做人,还很舍得花钱,背去一准能卖,咱们这才做起来的。现在买卖砸了姐你抽手不管?那你不是坑人吗?嫂子都说要过来找你要说法还是娘把人劝下来,你不赶紧拿个主意几个嫂子真要过你婆家来了。”   刘氏一听这话心里慌得厉害,感觉气都要吸不上,眼前也是阵阵发黑。又说她俩虽然往旁边走了几步躲到草垛子后面说话,可到底没走太远,周氏提着装猪食的桶子从旁边过就听到说话声,她一下没听清楚,就往那边走了几步。   片刻过后,装猪食那桶子哐当落地。   周氏惊住了,她哪怕知道刘家在跟自家争买卖,也没料到这买卖是大嫂撺掇娘家人搞的!   这不疯了吗?   让家里其他人知道还了得?   刘氏刚才都眼前发黑了,听见从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她吓一跳,刘家小妹没来得及搭把手她就腿软坐地上了。   这动静也把屋里人招了出来,黄氏看见落在地上的桶子,张嘴想骂周氏,咋做事的?提个桶都提不稳当?   她还没骂出声,就听见草垛那边一阵哎哟。   “肚子!我肚子疼!” 第30章   刘氏这胎怀相不好, 程家富有几回想带她去看大夫, 她不肯去, 只说要是能吃好歇好还有什么可看?啥毛病没有跑去看大夫,那大夫不顺着说一堆然后给你开些贵得要死的药?白瞎钱不说, 别反倒喝出毛病。   她本人都这么说, 家里还能把人绑去镇上?   反正从诊出喜脉之后, 她再没去看过, 起初她说人不舒服黄氏还紧张,后来多少也看出门道,反正每次说不舒服就是我先进屋歇着或者我想吃个糖水蛋……只要你准许了过会儿就好, 啥事没有。黄氏猜到她在装样子,还是忍了下来,一则家里挣着钱当娘的不想生事,二则双身子人的确该少劳累多进补。   黄氏在心里记了几笔, 只等秋后算账, 却没料到她这胎生不下来。   程家富跑着去找大夫, 大夫过来一把脉就摇头。   要说也是真巧, 何娇杏她嫂子就是这天发动的,费了点劲生下个胖闺女儿。   何娇杏在灶上做事, 忙完看蛮子他们走了才把匀出来的香辣肉丝端给东子,又擦了擦手,进屋去看嫂子跟大侄女。   蛮子还想着回来跟他程哥说说, 今儿个真是赶了巧。他走到程家门前就感觉不对,那里头吵吵闹闹的, 蛮子瞅了他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凑上前去喊程家兴出来。好在这时黄氏在门口露了脸,蛮子赶紧把人喊住:“婶儿!婶儿我程哥在不在家?我背东西过来!”   黄氏一看是蛮子勉强挤出个笑脸,喊了三儿子一声。   程家兴本来抱着头躺床上呢,听老娘喊才翻身下床,拉开门走出来。   “啥事啊?”   黄氏指指外面。   哦,是蛮子来了。   蛮子还没搞清楚状况,见着程家兴他缩缩脖子,小声问:“怎么好像在吵嘴?我差点不敢进院子。”   程家兴想想:“你别进了,这两样也背回你家,明儿再背出来找我。”   这么安排是没啥,蛮子不明白的是好好的流程咋突然要改?   “怕万一沾上晦气,我大嫂刚把娃搞没了。”   程家兴这么一说,蛮子爹立刻就明白了,哪怕不做买卖谁家出这种事大家伙儿都得有段时间不迈他门槛,别说做买卖的。前人都说会有冲撞,多讲究些错不了。   蛮子也点点头,又皱了皱眉:“本来还想给程哥说个喜事。”   “有什么喜事?”   “说来有点巧,何家大嫂刚生了,听说是个女娃子,生的时候晚霞出得好,给取了个小名叫霞妹。我看何家上下高兴得很,从发动就炖起鸡汤,还说后面天天给炖鱼吃。”   程家兴听着也笑了笑,拍拍蛮子肩膀,让他把吃的背回去:“你记得背篓里面那个木桶的盖子要盖好,放要放在没怪味的地方,还有,馋起来夹一筷子可以,不准多吃,忍不住了就想想一碗卖三十文。”   蛮子道:“就哪怕再香,我天天闻着也快习惯了,我一点儿不馋!”   蛮子爹顺手给了儿子一下,扭头让程家兴放心吧,这是要卖钱的东西咋能给自家人吃了?谁要敢偷吃抓到就请家法,非得打痛了!   父子两个这才要回家,他们也确实累了,肩酸腿酸迫不及待想躺下休息。   这钱还是不好挣,天天要背这个担那个还要走那么多路要砍柴推磨才换回日渐增多的积蓄。而做这些比简单种个地还要辛苦很多,不过他们搭伙的都高兴并且满足得很,觉得这次跟着程家兴沾了天大的光,家里人都揪着蛮子耳朵让他以后机灵点,人家喊到你就跑快些,看人家有个什么麻烦赶紧上去帮着。不说有机会要还人家恩情,只说以后还想再得他一二提拔,总得要会做人。   不会做人的下场,看刘家就知道了。   刚才看刘氏跌坐在地哎哟直叫唤刘家小妹就懵了,这么一闹她不知道该咋办,就趁着程家人没注意赶紧跑回去。   刘氏疼得要死要活的也顾不上妹子,等娃没了,她惨白个脸躺在床上,捧着肚子一点儿生气儿没有,谁喊都没反应,周氏从前也落过胎,看她这样有点不忍心,问婆婆黄氏是不是给嫂子煮一碗蛋来。   黄氏尚且没应,刘氏听到这声直直坐起身来,她转过头,双眼直勾勾看着人在房门前的弟妹,想起来是她掉了桶吓到自己才会坐到地上,刘氏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房门口一把揪住周氏胸前的衣裳,大耳刮子跟着就落下来,啪啪一长串儿,等程家人回过神来把人拉开,周氏脸都烂了。   程家爷们都还是心疼婆娘的,老二原没在这头,听到动静跟过来一看,看自家媳妇儿脸肿的老高,脸破了,鼻血都出来了,他赶紧拨开人上前去,要伸手去推大嫂。   刘氏又快人一步,她一屁股坐地上哭:“我的娃!你赔我!你赔我啊!!!”   这要不是个女人,程家贵拳头都下去了,刘氏这么一哭闹他咬牙忍了口气,伸手扶着周氏往外边走,说打水拧帕子来给她擦擦。将媳妇儿安慰好了程家贵才转头看向做大哥的:“老话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要嫂子没去撺掇外人跟老三打对台,也不会把我媳妇儿惊着,更不会被我媳妇儿吓到……别怪我说话难听,娃没了怪谁?怪当娘的早晚不歇气的折腾一天天不安生,真搅家精一个。本来要不是这出,嫂子哪怕再不着调轮不到我做兄弟的说她,她这会儿撒泼撒到周氏这里,把我媳妇好好一张脸打烂,就这事,大哥你必须要给我个交代。婆娘是我娶回来的,我都没舍得动过一回,没得让别人欺成这样,传出去我程家贵脸要不要?人又该怎么说我?我要忍下去了还算个屁的男人。”   程家贵说完先拧了个帕子来,让周氏捂着,跟着又要去烧热水,想着敷一敷是不是好些。   程家富也为难,媳妇儿刚落了胎,这节骨眼男人家总不能打骂她,啥都不做也不成啊,他真的里外不是人,好在有当娘的在,看出大儿子不好自处,黄氏一把将人拨开,上前去把坐地上哭哭啼啼的大媳妇拽起来。   “你掉了娃,我本不想在这节骨眼跟你掰扯,你要闹,冲老二媳妇撒泼,回头是不是还要怪我老三没替你娘家把前后事情都安排好没点头同意帮他们渡过难关?我今儿才知道你作为我们程家大媳妇还能帮着外面的抢自家生意?他没抢成功你还跟着不好受,还要我老三去给他帮忙?我呸!”   刘氏刚才脑一热就动了手,这会儿让婆婆一骂她颤抖起来,哭着说还不是老三不近人情,好说歹说都不肯带亲戚,“娘家那头来找我啊,让我帮忙,我能帮啥忙?我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用,我让他们想想办法叫朱家的退出去,他说没办法,那我说你就自己做吃的卖呗,干啥非得跟老三一起?卖花生的主意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咋就成了我针对老三撺掇人跟他打对台?我冤不冤?”   程家兴抱着胳膊站他那屋门口听了半天,笑了。   “嫂子你别说了,我替你说吧,总之全天下都对不起你,你为婆家娘家操碎心还没好报真可怜,说半天不就这么回事儿?”   程家兴突然开口,使得家里人全看向他。   他又道:“从买卖做起来没一天消停,这日子也够了,前头人人都顾及她肚皮,那是我大哥的娃,我给了面子,忍成龟孙我都忍了。现在她娃掉了我能问一句不?大哥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这媳妇儿你还打算继续留着?”   这才是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心里,黄氏刚才气死了想了千万种办法要收拾这婆娘也没想到要把人扫地出门。   一直没吭声的程老爹发了个话:“的确是老大媳妇不对,可老三你也过了。你做兄弟的不该这么说,还有你嫂子哪怕犯了错,她终究是铁牛的娘,这回的事,让她吃教训没错,还没严重到论休妻。”   程家兴耸了耸肩:“爹这么说,我是无所谓,左右只不过是我嫂子。那我也要说句心里话,我捧着银子拿回家来不是给自己罪受的,我只想安安生生挣钱发家,不想再管这些破烂事。”   程家富说会教训她,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   程家兴不信啊。   “哥你要是为你自己保证,说啥我都信,你替她作保,就算了吧。我敞开说,要不你们把全村请来让她当众保证说再生任何事端自己滚蛋,做不到那我恐怕也没法跟嫂子住一个屋檐下。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脸面名声,人说到我都说是程家那好吃懒做的混子,我不怕背恶名,只求一点,爹你把家分了。这家里我啥都可以不要,全给你们,我缺啥自个儿挣去。” 第31章   分家。   这俩字就像突然崩下来的巨石, 重重砸在全家人心里。   瞧着最稳得住的反而是老爹程来喜, 他只是深深看了三儿子一眼, 又扫扫其他人的反应。   黄氏皱了皱眉,上回跟当家的夜话说到挣钱以后家里人心不齐, 就提到分家这种可能, 当家的让她好生想想, 还说不着急在这一两日, 缓和还有。不曾想没出一旬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事,大媳妇仗孕生事,二媳妇平白挨打, 老三嘴上不说啥心里不爽刘家闷不吭声挤他买卖,今儿一听说这回事同样因大媳妇起,是她给那家子出了主意,那还得了?积攒数日的火气可不朝她去了?   黄氏拽着大媳妇的手还没松开, 就感觉一沉, 转头看她又要往地上滑。   黄氏索性甩了手。   “就是你这麻烦精惹出来的事, 结果发疯的是你, 撒泼的是你,哭哭啼啼还是你, 戏全让你一个人做全了,你咋不搭个台子出门唱去?早先看着还像点话,一见着钱就原形毕露, 我只恨六年前蒙了眼,给老大选了这么个媳妇儿。”   本来吧, 但凡日子还过得下去,黄氏是万万不肯分家的。   可今儿个这么一闹,她这心忽的凉了:“老头子早先跟我说过,等你们陆续成了家,是不是就分一分,全挤在一个屋檐底下麻烦事多,早分开感情反倒会好些。我呢,是当娘的有私心,不大愿意。原想着儿子之中总有出息的和不太有出息的,只要家不分,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大家都能把日子过好,不至于撑的撑死饿的饿死。今儿这出是一桶凉水浇我头上,你们人大了,主意也大了,我们当爹娘的说啥都不管用。眼皮子比谁都浅还觉得自己全天底下最聪明,那以后就随你便,你爱咋咋我不管了。”   “这会儿天色暗了今晚不多折腾,我跟着把咱家的田地银钱清点出来,老三你买卖停一天或者交给蛮子他们,你明儿个别往小河村跑,早点起来去袁木匠那头把老四喊回来,等家旺回来,你们商量着把家分了。”   黄氏叉腰骂人的时候儿子们还不太怕,听她平心静气说出这段话,程家兴是点了头,程家富跟程家贵一起慌了。   周氏刚才让刘氏打懵过去,还想着明后天去跟娘家人诉一诉苦,得让当娘的替她讨个公道,这回要是白白挨打,那以后吃亏没有尽头。还在琢磨这个,情况忽然急转直下,老三开了口说分家,娘竟同意了,爹也没有要拦的意思。   周氏哪顾得上自己的脸,赶紧推了男人一把,眼神示意他去劝劝。   程家贵压下心中慌乱,看媳妇儿比刚才好得多了,才走出去,想想说:“做儿子的提分家是不孝顺我知道,可我也认为要大哥还这么护着大嫂,咱分了好。就说前头这段时日,嫂子天天不舒服洗个菜都懒得,有事没事在屋里歇,各种活计全落到我媳妇儿身上,周氏累得够呛,我看她腰酸背痛的说要不跟娘提一提少分点活,她总不让,只道女人家怀孕是辛苦……我也不给我媳妇儿表功,我就想着大嫂要总是这样,分了我们还好过些。我哪怕再没本事,会种地也能出去打点短工,哪怕日子还是清贫,少些是非心里舒坦。”   ……   ……   这下好了,周氏也懵了。   她推程家贵出去是要男人劝别分,咋的男人还跟老三站起边来?   对除老三之外其他几个来说,不分家更好,分了家,往后就真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可周氏也不能怨男人瞎站队,说到底是体贴她。   不分家的话,她因为没生娃立不太住,在很多事情上要吃亏,程家贵看着不是滋味。本来程度也不深,还是那串巴掌给他点爆了。   周氏不怪她男人短视抛了长远的好处,她怪谁?怪大嫂啊!   “家贵……我多做点事也没啥,这家不能分啊,分了不是叫村里看笑话吗?”   程家贵正想说他心里有数,让媳妇儿别管。结果给程家兴赶了先,程家兴撇撇嘴:“分不分家都成笑话了,咱们嫂子胳膊肘往外拐的事难不成还能瞒住?”   现在这个家里,最能耐是程家兴,原先还能压着不分是因为程家兴对他兄弟有感情,他挣了钱能痛快交给老娘也就说明他不介意带着家里人。本来兄弟闭上嘴,该干啥干啥过的就是喝酒吃肉的好日子,偏偏做嫂子的计较过了,现在他满心不耐,黄氏哪还敢强拘?   她看向敷着脸的二媳妇:“分家也不是断亲缘,是想着你们都有自己的盘算,那索性分开各干各的,人都大了还强行绑在一块儿做什么呢?老何家三太爷还在家不也分了,没人说他。总之我不是在跟你们打商量,事情就这么定了,周氏你回屋歇着。”   这个时候,懵了半晌的刘氏回过神来。   看婆婆要回屋去清点银钱她飞身把人拖住,也不撒泼也不耍无赖了,不停说:“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娘消消气,我给弟妹赔不是,给老三赔不是,你让我干啥都行,家不能分!不能分啊!”   黄氏伸手要把她手掰开,可刘氏真不想是刚掉了孩子的人,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死死将人拖住,好像一松手天要塌似的。   黄氏挣脱不开,她朝老大程家富看去:“把你媳妇儿弄回屋去。”   程家富张了张嘴也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出来,他好似认命了,亲自去掰开刘氏紧抓不放的手,把人带了进去,进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二兄弟一眼,说了句对不住。   “老三也是,对不住。”   ……   第二天清早,蛮子跟小顺儿还是精神抖擞的过来,过来发现程家兴正要出门,两人一愣。   “程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程家兴伸手拍拍兄弟两个肩膀:“我家里有事要耽搁两天,买卖你俩看好。”   一起干了这么些天,流程都熟悉了,程家兴耽误两天是没啥,他们再抓个人出去帮忙就是。蛮子跟小顺儿关心的是程家出啥事了?过来的路上就听到几个大娘凑一起闲唠,说昨天晚上程家好像打起来了,很大动静。又说起因在刘氏,她不知道咋搞的,把肚子里的娃整没了,听说这还牵扯到她娘家,刘氏出事那会儿有人看到刘家小妹人在程家院子。   从一早,村里人都瞄着程家这头,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蛮子跟小顺儿心里更慌,生怕闹不好影响到搭伙的生意,程哥这边一撂担子,他们跟着赚不成钱。蛮子想关心他两句,才起个话头就听程家兴说:“你俩别听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就把买卖给我守住,听到没?”   “我俩办事程哥放心!”   “我回去喊个人,哥你有事就忙去吧。”   程家兴点点头,扭头往袁木匠家去了,袁木匠家离大榕树村比较远,家旺跟他学徒弟之后平时都比较少回来,每年就两个时候会回家来休息一阵,一是收水稻那会儿,二是过年。平时做师傅的也会安排徒弟休息半天一天,那时间太短不方便回,倒不如好生歇歇,他学木匠也辛苦。   程家旺过完年就出了门,三哥定下亲事那会儿他听说以后回来了趟,以后再没回过。   今儿个乍一听说家里来找他,程家旺先是意外,然后高兴起来,正想问哥哥为啥事?还打算摸出铜板来打半斤酒跟他喝一碗,结果人就让程家兴一句话砸懵了。   “我刚才跟你师傅说好了,老四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程家兴拽着他就走,程家旺一甩手,站定了问:“咋回事啊?三哥你说清楚。”   “反正家里出事了,你别耽误跟我走,有话咱路上说。”   程家旺一听这话,拍拍身上木屑赶紧跟上,兄弟两个都是年轻汉子,一路走得飞快。回去路上程家兴果然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跟四弟说了个清楚,他也没怎么美化自己,说萌生出做买卖这念头的时候其实没想到后面会搞这么大,开始是想试试水,就拉了人来分担风险,兄弟仗义跟他把买卖做起来了,他程家兴也不能翻脸不认把人踹掉,再说刘家就是麻烦,他不想跟那家子搅和,在这个背景下买卖做发了,就招来各种问题,然后在昨天迎来了大爆发,直接闹到要分家的地步。   “我跟二哥都觉得分了好些,要说服别人听我的跟我走比想出个挣钱买卖还费力,有那精神头我不能做点别的?你看我媳妇儿娘家早分了,兄弟还是一样孝敬爹娘,有事也互相帮扶,我看就很不错。”   “大概就是我跟二哥想分,两个嫂子不想,大哥没表态,心里估摸也是不想的,他老大嘛,心里包袱重,很怕这个家因他散了。爹说分家不等于散了,情分耗尽才是真散了……中间复杂得很,反正现在爹娘也拿了主意,要分,让我找你回家,商量看到底怎么分。”   从程家兴开始说,程家旺就没吭气,等他说完,还是没吭气。   程家兴就停下来回过头看。   程家旺还跟在后面走,人已经傻了。   “我说这么多你咋没个反应?你咋想的?有话就说。”   “我、我还说啥?你们也太能耐,才几个月咋就闹成这样了?”   “分家的事你咋看啊?”   “我在师傅家做学徒,学成以后估计先帮师傅做事,攒够钱了再想别的辙儿。要说分不分家不大能影响到我,我在家的时候实在不多,关键是爹娘咋样?没气着吧?你今儿出门前看咱爹咱娘有哪儿不舒服?”   看他受了些惊吓,可还算稳得住,程家兴就回身继续往前走,接着赶路,他边走边琢磨,告诉老四:“我觉得爹娘早盘算过,这话是我最先说破,我是气不过嫂子帮别人坑我,火一起就说出口了,说完大哥二哥惊了,看爹娘反应不大。”   程家旺就松口气,“那还好,人没事就好,三哥你说得太严重我还怕爹娘气出毛病。这分家嘛,早晚都是个分,拿多拿少也没什么,尤其我这些年在外面多,木匠还没学成,还没让爹娘享到什么福,要我跟哥哥一样拿我是不好意思。”   程家旺的性子跟程家兴要像一些,他俩以前关系就好。程家兴说:“你不是也想跟你师傅一样开个铺子?那不要本钱?分给你啥你就拿着。”   “本钱这个东西,存几年总就有了……或者三哥你好好搞,发了大财借点给你兄弟。”   程家兴好说话的,点头道:“行啊,只要你真学到家了,我有钱肯定借你。”   “那就得嘞,我俩走快点吧,赶紧回去。” 第32章   程家兴领着四弟程家旺回来的时候, 家里闹了有半天了。   因着分家是大事, 程来喜作为拿主意的当家人总要把情况同族里说明, 上午那会儿,他就去找了大哥程来财包括二伯等人。提到最近为钱财起的纷争, 表示若只简单压下, 迟早还会爆发, 到时候兄弟恐怕成仇, 他反复思量决定分家,让四个儿子自己去挣饭吃,往后好赖不怨人。   也有族亲好言相劝, 看程来喜已拿定主意,多说无用,便不再提。长辈们跟着程来喜到他家去,等着给他做个见证。   这一连串的动作惊着村里不少人, 好些连地里活都扔了, 追过来只为看个热闹。本来也没想到是闹分家, 怎么说呢?各家婆婆都不太愿意分, 一旦把人分出去,哪怕儿子还孝顺, 当娘的地位也跟从前也不同。当意识到程来喜这一房真要分,就有人飞奔去了两个媳妇娘家,问他们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刘、周两家先后来了人, 来的还是亲家公,问程来喜这是闹什么?小辈做得不对只管教训, 哪有随随便便就分家的?   家里闹腾就是因为这。   谁家不都这样,能占到便宜就不会想分出去,全村都看出程家兴有些本事,估摸他往后还有作为,这时候说要分家,那不是要了有些人的命?!就程家兴这能耐,不出一年能盖上青砖大瓦房,程家富跟程家贵哪怕在田地银钱上一点不亏,离了这个兄弟,往后能有几多出息?   “亲家你再想想!不要一时冲动!”   “是啊,你们老四还没说亲,老三那媳妇也没进门,这时候分什么家?儿子媳妇太年轻了知道个啥?让他自个儿出去打拼不给人蒙骗了?你跟亲家母哪能在这节骨眼上丢手?还是多带他们几年。”   “别分,真不能分。能聚起人力才能成事,你由着他们自己捣腾自己的,不是败家之相?”   “……”   刘、周两家的爹在这件事上还挺齐心,都知道账要留到后面算,眼下须得共渡难关。   就没想到程来喜也是个倔的,到这会儿他也不怕得罪亲家,直接请刘氏周氏娘家人回去,说要聊天吃酒都以后再来,随时欢迎,今儿个程家要办正事。   朱阿奶把裁油纸的活安排给当媳妇的,自己出来看热闹了,本来他还没想说啥,听到刘氏娘家爹唧唧歪歪说分不得分了加要败老太太按耐不住了。   “就是个王八你还装啥?姓刘的你是真不知道人家为啥闹分家啊?你不知道老太婆我做回好人,跟你说个明白。这老程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为啥突然要分?还不是因为你那倒霉闺女仗着肚皮里揣了个蛋好吃懒做惹是生非。总有些认不清的觉得天底下就那一只鸡会下蛋,它了不起!我呸!要我说程家的气性是太好了,就这种倒霉婆娘落我手里,老娘非得一脚踹她下田去。啥事儿没帮着干还敢伸手要好处,吃里扒外肚肠真够黑的。没休她回去程家对得起你了,今儿要是休了她,我看你刘家女儿能嫁给谁?全得到庵里当姑子去!”   看在程家那位财神爷的份上,朱阿奶已经很积口德,还是吧刘氏他爹气得直翻白眼。   这话给黄氏听着心里是解气,嘴上她还是劝着,请朱阿奶看就看,别再说了,都是乡亲和气一些。   财神爷他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会儿朱阿奶也过了瘾,就不说了接着往下看。   刘、周两家的也看出来,程来喜没有丁点犹豫,看来分家是分定了。哪怕面上臊得慌,刘家的也没转身走人,就想看看最后分成啥样,怕亲家亏了自己女婿。   哪怕看着大媳妇再生气,做爹娘的也不会为这亏了儿子,等兄弟几个到齐,程来喜发的话,说他昨晚跟黄氏商量过了,两人岁数还不算大,眼下不用儿子奉养,他俩谁都不跟,自己在一边,只希望几个儿子时常想起做爹娘的过来看看。   “这老房子分给谁恐怕都不公平,还是我跟老太婆住,新房盖起来之前你们也可以住本来那屋,我不撵人。田地我跟你们娘留个一两亩自耕自种,剩下那些都分给你们,家富家贵你们两个会种地的,田地多分,家兴家旺不太会伺候庄稼就多拿银钱。”   “话是这么说,家里毕竟是田地多银两少,实际分下来家兴家旺你们要吃点亏,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埋怨,前头那些年老大老二为家里付出很多,该适当弥补一些。我是这么想,你们四兄弟有看法也提出来,有话全在今天说明白,过了今天家分了谁也不准再质疑什么。”   程家兴往前站了一步,要开口,听见靠后站的大嫂嘀咕一句,他笑了。   “嫂子你也别着急,最先说想分家的是我,我忍不了跟胳膊肘往外拐的在一个屋檐下待,我说啥都不要也想分出去,从今往后好赖不怨人,吃穿自己挣。这是我说出来的话,今天也还是认。前面那些年我不着调,日子是混过来的,没给家里帮多少忙,大哥二哥都能包容,爹娘要收拾我还挡着护着,哥哥们不容易,对兄弟也够好了,家里田地我没脸要,银钱也不拿,爹你分家别考虑我,往后没酒吃了找我来,我给你打去。”   他这话一说,程家富又是一脸愧疚:“三弟你别这样说,我不想分家,可真要分,我们四兄弟就一样的拿,谁也别多,也别少。”   程家贵跟着点头。   眼瞧着做媳妇的耐不住要开口,黄氏一眼扫去,把人吓住了她才转而看向儿子。   “老三我知道你往后会有出息,可分家给你们的是做爹娘的心意,你多少拿一些。我本来想着家里田地多,田地均分给老大老二,家禽家畜也给他们,过日子就很够了。我这些年存的银两分给你跟老四,也正好你办喜事要花钱,家旺跟着也得娶个媳妇儿。”   “那就把本来准备分我的拿给四弟,他过两年木匠学成了总得花钱把门户立起来,我嘛,我分百十斤粮食就得了。”   程家旺直摇头,说不要。   “爹娘生养我,送我去做学徒,我这还没有任何出息,也没让家里沾着光享着福,哪能伸这个手?”   一帮子人就看他俩推来推去,最后还是程来喜黑着脸拍了版,说大体上按老太婆说的办,这个钱,老三不想分,那至少要把这段时间交上来的拿回去,家里本来那二十余两积蓄分给家旺。   刘氏想说一句,他们分的田地是不少,按说是占了便宜可一分钱没有咋盖新房呢?   她话到嘴边不敢说,事情还没过去怕又挨骂。   结果她没说,黄氏倒点了两个儿媳妇的名,当众训诫了一番,说是让刘氏周氏一起听着,实际她眼神是放在大媳妇身上的。刘氏感觉随着婆婆开口,所有人都朝她看来,那些眼神里满是嫌弃,仿佛是说人好好一家子人就让你搅和散了。   本来闹到要分家,还以为能看到几兄弟争家产争到面红耳赤,结果都还挺谦让的。程家旺最后也没伸手拿钱,只说让当娘的替他管着。   “那也行,这钱我留着给你娶媳妇,娶完剩下的就拿给你媳妇儿给你操持生活。”黄氏说罢瞅向程家兴,“老三你这份自己拿去。”   程家兴转转眼珠子:“那娘您也替我捏着……”   “你够麻烦我了,以后麻烦你媳妇儿去,我才不给你管账。”   “喔。”   程家兴这才伸手将最近上交的银两拿回来,包手帕里准备一并送去给杏儿捏着,都存着请人盖个青砖大瓦房来住。   他都把银子包起来了,突然想到什么,又摊开取出一两,递给老娘。   黄氏瞅瞅他。   “又有啥事?”   “杏儿再快还要两三个月才会嫁我,我吃这口您不管着?”   程家兴是故意耍宝逗他娘高兴,这一幕叫程家富看着难受极了,他送走帮忙写字据以及作见证的,二十好几岁的男人家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屋檐底下,闷头哭了。   刚才老三他们都说不要什么,他做哥哥的也想开口,想说自己少拿,多的给兄弟。   可他没本事,开不起这个口。   怕不拿田地养不活家里人,也怕一张嘴刘氏又要咋呼,那更难堪。   对面何家还沉浸在添女的快乐里,隔着一条河他们根本没听到这些动静,等何家上下听说,程家已经分干净了。何娇杏跟人打听,问程家兴咋样?   传话来的想了又想,才勉强概括说:“……他应该还挺好的?” 第33章   当晚, 在程家堂屋里, 兄弟四人照着油灯说了很久的话, 哈欠打到第三遍,程家兴率先站起身来, 说得睡了, 再聊下去要耽误明天的事。   程家旺点点头:“我是扔下活跟三哥回来的, 明儿一早还得出门。”   “老四你慌啥?你就多待一天, 我去找你的时候跟袁木匠说明白了,说咱家出了大事一天恐怕解决不完。”   “师傅咋说的?”   “让你回来好好把事情办了,不着急赶那点木工活。”   程家旺想想:“那也行, 我多留一天,陪陪爹娘也给家里修一修桌椅板凳。”   目的达到,程家兴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在家听娘使唤,我得去趟何家, 把这些事跟我岳父谈谈, 再求你嫂子做点好吃的给你捎回来。”程家兴说完又招呼了声, 让大哥二哥也早点睡, 就回他那屋去了。人都坐在床边又想起脚丫子还没洗,他叹口气出去, 打了盆水,略冲了冲。   怕把瞌睡赶跑了他这晚脸都没洗,一觉睡到天亮, 晨起才好生收拾一番。   程家兴出来的时候,看到程家旺在喝粥吃饼, 他扭头环视一圈:“大哥他们都下地了?”   “早下地了,嫂子洗了碗都出门不知道干啥去了,就娘在外头跟大伯娘说话,娘说给三哥你留了饭,温在灶上。”   程家兴转身进了灶屋,看锅里果然有一碗粥外加两张饼,他端出来坐到程家旺旁边,边吃边跟兄弟磕牙,程家兴问他早饭咋做的?   “二嫂起得最早,先去烙了饼子,然后是大嫂,娘排最后。”   “家是分了,这几个月农忙便是有钱也找不到人盖房,开工要等农闲,老四你说我是不是找两个人来再搭个灶台,现在这样,做个饭还得排队,也是麻烦。”   起房子麻烦,搭灶台还是容易。程家兴这么说,程家旺点点头,说今儿就可以,正好他在家。程家兴把粥喝得呼呼响,喝完一擦嘴:“也不急在一日,这个我后面再安排。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好生陪陪咱娘,跟娘说说你的想法,想娶个啥样的媳妇儿。对了……蛮子他们来过没有?”   “刚才来过,听说你还在睡就让你好生歇着,东西他们背去卖,回头给你送钱来。”一段时间不见,程家旺感觉他三哥变了些,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又好像比从前靠谱很多。昨个儿就听说三哥买卖做起来,挣了钱,今儿个亲眼看到蛮子跟朱小顺背出去那些东西,程家旺总算能明白大嫂为什么闹,三哥又为什么不耐烦。   挣着钱的人是这样,他不在乎出钱供家里,只烦个不安生,谁也不想我在外面打拼的时候还得天天回头来解决身后麻烦。给你好日子你过着不得劲,那你就别过好日子了。   程家旺琢磨着是这么回事,想明白了,他也没去论对错,论这没啥意思。   兄弟两个先后吃完,程家兴撂了碗揣上银子就要出门,刚走出去见着正同大伯娘说话的老娘黄氏,黄氏喊他一声:“老三你要出门啊!”   “我怕外头乱传,想过河去跟老丈人说说话。”   黄氏挑眉:“不是找你媳妇儿去的?”   “也顺便找她嘛,娘中午别安排我,我在何家吃,晚点回。”   黄氏摆手放行,程家兴溜达去本村屠户家割了刀肉,提上才下河边,到河边一看,今儿个出船的不是三太爷啊。他还在认人,人已经把船划过来了。   “听说你们家出了点事,老爷子料想你这两天会过来一趟,还真是!”   “总怕杏儿多想,得把情况说说明白……对了老爷子呢?咋不见他?”   何家大房的孙子告诉程家兴,说前面几天不是下了场雨,那晚有点凉,老爷子盖薄了,跟着几天都不太舒服,家里不放心他,“堂妹夫你也别担心,人没大问题,只是怕他撑着船忽然头晕出点事,才给留在家里。说来老爷子还不高兴,讲他撑了一辈子船能出啥事?骂我们瞎操心。”   程家兴听着哈哈笑。   看他这么快乐,大房这堂哥迎头给他一桶凉水:“对了,有个事,你有两天没过来应该不知道吧?”   感觉他一下严肃起来,程家兴也敛了笑,问是啥事?   “我娘说挨着两个村好些婆娘后悔了,后悔早先没看出我妹子好,这些天来了好几个拽着二婶话家常的,话里话外说自家子侄好,估摸是觉得只要还没成亲都能打散,想跟你抢人。”堂哥说起这个,一是想着程家兴总会知道,二是想叫他明白何家闺女抢手,杏儿这阵子名声渐渐好了,惦记她的也多了起来,程家兴要待她不好,哪怕订了亲也不稳当。   小渔船上站着会有点晃荡,搭船过河的要么坐要么蹲,程家兴本来是蹲着的,一听这话,蹭的站了起来,他这一下动作让小船晃了好几下,好险没翻。   堂哥经验还是不够老爷子丰富,他惊出一身汗:“突然站起来干啥!”   程家兴差点把提手里那一刀肉扔了,他顺了口气问:“你说有人跑到我丈母娘跟前抹黑我想让你家退了亲事把杏儿嫁给别人?????来你跟我说说谁这么缺德???”   “……你别这么气大,这种事二叔二婶当然不会同意。”   程家兴眯了眯眼:“哥你就说是谁吧,我又不会做啥。”   这话听着明明就是很想做点啥,堂哥一噎:“不做啥你还打听?”   说话间船已经靠岸,堂哥要赶他下去,程家兴不肯走,单手撑着船篷气哄哄说:“他都来抢我媳妇儿了,还不让我瞅瞅是哪路龟孙?”   “我就只是听家里提了一嘴,跟你说不清楚。”   看他不打算说,程家兴跳上岸去,提着肉往何家院子去了。   这倒霉堂哥不说算了!   问杏儿去!   ……   一路过去程家兴都在琢磨,越想越气,结果就是他也忘了自己是来解释分家那出,见着何娇杏就把人拉到旁边去,问她:“我听说有烂肚肠的上丈母娘跟前抹黑我了?”   何娇杏刚才就一脸莫名,不知道这人在气啥,听他问出来才没忍住,噗嗤笑了。   程家兴就瞪她:“说正事呢你咋还笑得出?”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想打听这个?我还当是有几天没见你惦记我了,是我自作多情?”   刚才是真的气,小媳妇儿抱着胳膊这么一说,那火苗就呲一下让水给浇熄了。程家兴又高兴起来,嘿嘿笑道:“就是过来看你顺便说说我家里的事,结果半路上听说有人生是非。”   何娇杏这才告诉他:“从你买卖做起来之后,一直都有,她们也不是真的对我改观了,就是见着利,觉得哪怕真娶着个母大虫也没什么,只要母大虫她有本事。起初我出去一趟都有苍蝇蚊子来打转,我看着烦就吓唬了他们,结果人不来勾搭我了,换成让长辈去找我娘,还跟我娘说不介意我脾气躁,说那是直脾气真性情。”   程家兴:……   “这种话他们也说得出口,实在太不要脸了!!”   程家兴说完感觉背后一凉,何娇杏眼神斜飞过来:“你说啥呢?”   “我是说我媳妇儿最温柔贤惠的人,就被他们这么诋毁!真他娘的过分!”   何娇杏点点头:“外人的看法也不是那么要紧,你别气了,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哄骗,前头还说早先全看不上如今腆着脸贴上来,不就是为了钱?这事没什么好说你也不要去管,安心做买卖攒钱。”   说到攒钱,程家兴想起来,把这两天挣的包括昨个儿娘退给他的银子一并捧给何娇杏。   都不必清点,银子一过手何娇杏就知道不少,问他这是分家分的?这故事有点长,程家兴先去把肉放了,也让何娇杏把银子收好,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给她听。   “家里的意思是多少要分我一些,我想想还是算了,就说田地家禽家畜,给大哥二哥能照看得好,给我就等着荒废,是个麻烦。又一想分家后做买卖挣的钱不再上交给家里,咱们攒钱快,用不着去争这一点。”   看他边说边挠头,何娇杏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盘算。   程家兴说分家的时候宁肯吃点亏也不能占便宜:“我见过的,有人分家时多拿了半亩地,让人说了半辈子嘴。要是挣不来钱,那半亩一亩的争就争了,人总要先填饱肚皮再顾全脸面。对咱俩来说没这个必要,我前些年对家里的确没多少贡献,就是时不时上山一趟给桌上添道肉食,地里活没咋干过,实在伸不出这个手。”   何娇杏耐心听他说完,笑了笑:“昨晚上娘跟我说了几句私房话,也提到你们分家这出,说往远了看这个亏吃得好,眼下吃点小亏往后少些麻烦。我娘怕我年轻气盛,让我别争这口分家饭……我争什么?本就没有指着家里庇护过一辈子,双亲给的总有吃完的一日,还得自个儿挣去。”   “不说这个,你们程家分了,现在是各自开火?你怎么办?”   “我交了钱,跟爹娘吃。哥哥们手里没余钱,我有钱可忙起来没工夫盖新房,如今还是农忙的时候也不好找人,大家暂时还住在家里,我准备等陈麻子家的蛐蛐儿赌坊收了再去买砖买瓦盖房子,恐怕到年前才能搬进去。”   “那咱俩是秋收之后成亲还是搬家之后?”   “我这都等不及了你说呢?” 第34章   程家兴过来时他丈人没在, 午饭快做好了人才回来, 那会儿程家兴跟先一步回来的东子说话来着, 就让丈人喊到一旁去,翁婿聊了会儿, 听何娇杏吆喝说吃饭了他俩才进屋。   差不多一个时候, 做大哥的也拿着碗筷从里屋出来, 唐氏瞅了一眼, 问他媳妇儿胃口咋样?   何大哥点头说挺好。   东子插了句嘴,问:“香菇呢?”   程家兴端着半碗米汤在喝,听到这儿顺嘴接了句:“香菇是谁?”   “就是大侄女儿!”   “不是喊的霞妹儿?”   东子往程家兴那头靠了靠, 跟他勾肩搭背说:“刚生下来是叫霞妹儿,还不是嫂子说指望她长大后像姑,那就有福,所以改名叫香菇了。”   程家兴:……   也够随便。   心里这么想, 他嘴上说挺好的:“香菇喊着是要比霞妹儿亲热, 跟汤圆烧饼更像一家人。”   程家兴在老丈人家吃饭, 跟着还有好奇心重的端着碗过来, 问他分家到底咋回事?听说是二房婆娘把大房的娃吓唬没了?是不是真的?   刚才老丈人也提到这个,现在外头传什么的都有, 有说程家富那媳妇儿心向娘家做了对不起婆家的事,也有说是因为孩子两个媳妇儿大打出手。传话的说得都很像那么回事,听的人一头雾水, 这不眼看程家兴过来,他们赶紧来问。程家兴哪怕再不耐烦, 还是辟了谣,他在何家吃过午饭,等了一会儿,蛮子他们人就到了。   “我两天没跟你们去,买卖咋样?”   “都还顺利。”   “那赌蛐蛐儿的有没有让咱背点爽口的去?”   “程哥你不提我都忘了,那陈麻子看我们背过去卖的全都麻麻辣辣,就在家里煮了酸梅汤绿豆汤拿凉水镇着,卖两文钱一碗,生意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赚头。”   “挣得少点,可他卖得多。”那蛐蛐儿赌坊本来就招了许多人去,程家兴他们又天天去卖好吃的,额外引来一些买吃的或者看热闹的,那边人气可太旺了,你来我往像赶集。有人气陈麻子就能赚钱,这是互利互惠,赌客们有酸梅汤绿豆汤喝,就不嫌辣条燥火了,大家一起发财。   “我家那点事解决好了,明天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小河村,今年想起个新房,得多挣钱。”   蛮子在推磨,程家兴蹲在一旁跟他说话,正说着就有几个小娃娃抱着盆子跑进院里,瞧着是何娇杏那群侄子,程家兴冲他们招手,问端的啥?   烧饼说是田螺,“我最棒!我捡得最多!”   程家兴当然知道这是田螺,他好奇小崽子们捉这个干啥?就听见二胖问:“你是不是没吃过杏子姑姑炒的田螺?”   二胖问完,矮敦子们纷纷抬头朝他看来,眼中满是同情。   ——原来是没吃过。   ——真可怜,竟然没吃过。   ——这么好吃的东西。   都把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了,程家兴秒懂,这时候何娇杏听到动静探出个头:“烧饼你们去捡田螺了?来我看看。”   何娇杏一开口,矮敦子们就抛弃程家兴朝她奔去,何娇杏领他们将田螺装进一个大木盆里,泡上水,又往里撒了盐。程家兴没看明白,问她这是在干啥?   “放着吐沙。”   “吐沙?”   “总要把泥沙清出来,就这么没法下锅。”   “那要吐多久?”   “我一般换三次水,这个最早也要后天才能下锅,急不来。”何娇杏把田螺泡好,说去年给他们炒过两回,真是小吃货一群,都记着呢。她打发侄儿玩去,那几个刚才风风火火的回来,听说还要过两天才能吃又跑出去了。程家兴蹲在木盆边看了一阵,他想起杏儿是说过让他有空可以去捉些泥鳅田螺之类,做出来都很好吃。想到这里他口水都要出来了,突然想吃。   看看烧饼他们捡回来这些,程家兴点点头:“决定了!”   蛮子听见一激灵,问:“决定啥?”   “决定忽悠几个给我捡田螺去,我也要吃。”   下午回去的时候蛮子他们累得够呛,程家兴倒是很有精神,他还背了两小坛,一坛红豆腐,一坛是拿辣油炒出来的野菌,说是配粥配饭配馒头都好吃,给程家旺带出门去改善生活。   程家兴先把东西背回去,刚到家就听娘说小顺儿刚才已经把钱送过来了,“我放在你屋床上,让家旺给你那屋打了个锁,以后出门你挂上。也不是信不信谁,过手的银子多了,不锁上怕万一没收好丢了说不清。”   黄氏拿钥匙给他,程家兴回屋去点了点数,看差不多,又锁上门出来。这会儿功夫家旺已经尝过两样下饭菜,竖着大拇指说三嫂手艺真很可以!   “手艺要不行凭啥挣钱?这两坛是给你的,你拿去找个背阴的地方放好,就搁床底下也行。”   “给我?还以为嫂子是怕往后没人给三哥做饭,让你自个儿熬粥来配着吃。”   程家兴一手拍他后脑勺上:“挤兑起哥哥,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程家旺冲他嬉皮笑脸,问:“哥你缺点啥?我是还没学成出师,也会做不少东西。”   “现在啥也不缺,以后起房子就要用到木工。”   “那还是该找我师傅,我给打下手还行。”   兄弟两个说着话,黄氏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程家兴中午不在,他们吃得简单些,这会儿人回来了,难得家旺也在,当娘的就做了肉,刚吃上铁牛闻着肉香味儿过来了。   前天家里闹起来,铁牛就被支出去了,昨个儿分家他也不在,黄氏亲自把人骗去妯娌家的,分完之后才把人喊回来。   各家都是这样,大人闹矛盾时不想给小的看见,怕吓着他们。这样一来,铁牛就啥也不知道,还快快乐乐的跑回家来问吃饭咋不喊他?他好饿好饿好饿肚子早就扁了。   分家这个事,别说他不在,就算全程都在也未必能听明白。铁牛趴在桌边垫着脚想看晚上吃啥,黄氏之前疏忽了这点,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打破尴尬的还是程家兴,他一把将侄子抱起来,让坐好,黄氏想想,起身给他添了碗饭,准备吃好晚些时候找刘氏谈谈。   家里有个儿子当娘的早早就该做好饭,没得丢手不管放他去吃混食。   程家兴回来就不早,这个点儿吃得早的碗都洗了,也难怪黄氏多想。   她还扭头问了一句:“家富家贵这都还没回来?在地里吗?”   程来喜夹了块肉,点头说:“我留的地少,他们分得多,分完担子加重了,都说天还没黑就多干点活。我看老二媳妇拿了吃的去地头上,老大媳妇倒没见着。”   提到老大媳妇黄氏心里就烦:“才落了胎也不知道跑出去干啥……”   刚说到这儿,就听见有叫骂声,黄氏让爷们几个接着吃,她搁下碗筷出去看了一眼,周大虎那婆娘拽着刘氏往这头来,刘氏衣襟和头发都有些散乱,两边脸肿得老高。   她看见黄氏仿佛见着救星,带着哭腔喊了声娘。   这一声把程家兴招了出来,他端着碗,边喝粥边看热闹。这会儿他也认出拽着大嫂的是二嫂娘家大伯母,估摸是来给二嫂撑腰的。   果不其然,进院子之后周大虎婆娘就一把将刘氏甩开:“我们家姑娘给人打成那样,一等二等没个说法,那就对不起,我总得讨回来,不然让全村人看着还当我周家姑娘好欺负。我过来也是想说一声,现在你程家是分了,新房子到底没盖起来,她们妯娌还要相处一阵,亲家母你也好生教教这个大儿媳妇,我们家姑娘性子软和,别总盯着她算计。很多事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谁受得了呢?”   周家也不光是为周氏讨说法来,顺带也想出口气。昨个儿他们说干嘴想拦着别分,程来喜把话说绝了,没给脸面,那可不憋得慌吗?   现在人也打了,话也说了,周大虎婆娘转身就走,刘氏两边脸颊烧着痛,她坐在地上哭啊:“就是她没把桶子拿住才把我儿子吓没了,我出口气她还回娘家找人来打我!!!什么性子软?还不是肚皮不中用没生出带把的,她心里鬼主意多了去,还不是盯着老三的钱袋子,不敢说而已!”   刘氏坐在地上骂咧咧,周大虎婆娘本来都走了,有掉头回来,还要打她。   儿媳妇在外头遭报复就算了,在自家门口还要挨打,那老程家也没脸面。黄氏去拦人,周大虎婆娘跟她推攘起来,程家兴本来事不关己看个热闹,看老娘搅和进去他一口把剩那点粥喝完,接着把粥碗一摔。   粗瓷大碗在地上碎开,瓷片飞出老远。   黄氏跟周大虎婆娘都吓着了,坐地上撒泼的大嫂也躲了一下。人人都在看程家兴,程家兴慢条斯理挽起袖子,满是不耐烦的抬眼朝周大虎婆娘看去。   “跟我娘动手动脚,你想挨打是吧?老子在村里是什么名声,你没听过?”   ……   程家兴刚才在村里洗白了一波,今儿不少人说他像个爷们,有担当了,转身就因为恐吓威胁中老年妇女被打回原形。   程、周两家还是姻亲,他都能捏着拳头说要殴打亲戚家长辈,那还是个女的呢。   这是后话,眼下这番威胁生了效,周大虎婆娘横刘氏一眼,呸一声走了。看她走了,程家兴上前去搭着他娘肩膀:“没事儿吧?以后再有这种事娘你招呼一声咱兄弟就上了,你冲那么快干啥?”   “没白生你,还知道心疼老娘。”   黄氏这么说着,没等程家兴把尾巴翘上天,她一巴掌拍三儿子后颈上:“一码归一码,谁教你遇上事儿先摔个碗?你摔了不得花钱买新的啊!” 第35章   铁牛闷头喝粥呢, 忽然听到他娘的声音, 他一脸茫然回过头:“是我娘在哭啊?”   他就想从长凳上滑下, 出去看看到底咋回事,却被程家旺抱住。程家旺抬眼看向稳坐上席的爹, 本来儿媳妇的事老太婆出面就够了, 以往都是这样。听刘氏还在哭, 没个停歇, 程来喜放下竹筷站起来,板着脸走了出去。   “天要黑了,老大媳妇你不去给家富做饭闹个什么?”   周大虎婆娘动手的时候也没跟她客气, 刘氏刚才让她打懵了,这才想起分了家,爹娘不再照管他们,刘氏忍着委屈难堪低着头进灶屋去。   这会儿再要煮粥就太费时, 她只得和点面, 摊出几张薄饼来。摊饼子的时候刘氏不停在回想下午的事, 她打了猪草, 办了猪食,把分给自己那一头半大的喂了, 正想去给家富做饭,没来得及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她,说娘家有事找让她回去一趟。   每年这时候日照就长, 天很晚才黑,刘氏心想同村住着, 她赶着回去一趟再来做晚饭也来得及,有些话是要说清楚。   心里这么想,她忙完就出去了,回去才知道娘家根本没找她。   当娘的问她是谁去传的话?   刘氏说不知道,她在屋里头听到别人在外头喊,应了一声,后来出去没看到人,还当是有事忙把话带到人就走了。   被耍了吧!   刘家人是这么猜,看她人都回来了还是说了几句,说不该分家,哪怕给公婆跪下磕头怎么都好不该分。分了之后男人家做的事还是那些,不外乎砍柴担水种地,女人家就要遭罪,本来是跟婆婆和妯娌一起干的活,现在全落到你头上,做饭喂鸡喂猪洗衣裳照看菜园子不说还要带娃,根本没人会帮你。不谈钱都已经亏了,谈钱还更扎心。   娘家人说的时候刘氏没吭声,听完才说她求了,可要不要分又不是外来媳妇说了算。她又埋怨了小妹子,做什么非挑那时候跑来找人,真害死她。   刘家小妹还没嫁人,要背上恶名不完了吗?便回了嘴:“谁让你给家里瞎出主意?那花生到现在都还没卖出去!是我们让你坑惨了!”   说到这份上,结果就是个不欢而散,刘氏气哄哄往回走,周大虎婆娘突然冲出来揪住她一阵打,边打边骂,折腾够把她拖了回来。后来的事,家里人全看在眼里……刘氏先前给人打傻了没仔细琢磨,这会儿越想越不对。   骗她回娘家的总该是周家人。   可周大虎婆娘要是一早打定主意想收拾她,前头出门打猪草的时候就该动手,干啥还费这劲?   刘氏只能想到周氏刚才回了娘家,周大虎婆娘是她请来的。   又一想她当初跟娘开口说想让何娇杏教手艺不就是听周氏羡慕了一通,就是周氏说三弟妹灶上活干得真好,做那些拿出去卖肯定能挣钱,还说有机会要跟她学一手……   刘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让周氏坑了,周氏明摆着也想发财,可她不说,一有空就在自己这头扇风。   还有怀孕的事,她逮着机会就跟家里人说“嫂子今天又不舒服,去看看吧”,也就程家贵那傻子觉得他媳妇儿人好关心大嫂,这不是告状去的?!   前后一联系,刘氏惊觉小看了她,姓周的要不是没生出娃,早该掀起大浪。她想得过于入神差点把饼子摊糊,回过神收了杂念赶紧把锅里那薄饼翻个面。她又抽空收拾了一番,不想让铁牛看到这丑态,也不想让周氏笑话她。   想到周氏也很不想分家,刘氏心里竟痛快了点,那种心态大概就是:我虽然不好过你也不比我好,咱走着瞧。   程家富回来听说他媳妇儿让弟妹娘家打了,他手上一抖差点把锄头砸地上,前后的事缠在一起搞得这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是对的,这时候刘氏端着饼子出来,又端了碗水。   “没来得及煮粥,你凑合吃,我回屋歇会儿。”   周氏刚才也回来了,她人在屋里,听到大房夫妻说话声才走出来,陪着笑对刘氏说:“嫂子真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大伯娘会找上你,我赶明回去一趟告诉她们你不是故意跟我动手,就是没了娃心里难受,她们听了就不会怪你了。”   刘氏看向她那一双眼里恨意滔天,比起老三这种当面驳人脸面的,果然周氏更可恶些。她也知道这会儿全家上下谁都看她不爽,不敢再跟周氏纠缠,把人撞开径直回屋去了。   她进屋不多会儿,房门就被叩响,黄氏推门进去。刘氏侧躺在床上抹眼泪,听到嘎吱声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是程家富,她还想给诉诉心里的苦,一看是婆婆,人都僵了。   “娘找我有事?”   黄氏反手把门带上,说:“前面的事闹到分家就收尾了,不管谁对谁错,旧账不要再翻,在这里折腾着过不去看了心烦。家富每天要干那么多活,你当媳妇的还闹不停是想逼死他?他程家富不光是你男人,也是我们这房长子,是铁牛的爹,你别把他脸面糟蹋光让他出门抬不起头,你想想吧。”   “下午的时候铁牛饿成啥样了?你看没看到?早几年你刚进门时好好的,咋变成这样了?”   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黄氏说完要走,临走前给了她一个忠告。   “哪怕你这么折腾,家富也没跟你动拳脚,你做错事他跟兄弟赔罪,听说你挨了毒打还担心你,你最好把德行改改,别让你男人寒了心,那有你悔的。”   这时天近乎全黑,黄氏从里屋出来将油灯点亮摆到桌上,程家富还在吃,而程家旺已经在洗脚准备睡了,他在家待了两日明儿个就要回师傅那边干活。   “老三呢?我看他吃好带铁牛出了门,说没说上哪儿去了?”   程家旺回说:“该是在大伯家。”   “他去那头干啥?”   “说是去借点人力,多搭个灶台。”   程家兴人的确在他大伯程来财家,那头兄弟多,他去借人手。先说想搭个灶台,说完也没急着走,又把那头的小崽子们招过来,说给他们每人一碗鱼皮花生,让堂侄子闲着没事给他捡田螺去。   那一群都是五六七岁大,正是馋嘴的时候,听说有好吃的,都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我们把田螺捡回来,堂叔你真会给花生吗?”   “咋的还不信?”   就有个小姑娘歪了歪头:“可我娘说堂叔的花生是要卖钱的,卖得可贵,不让我们跟你讨去。”   程家兴在侄女儿头顶揉了一把,笑嘻嘻说:“反正说给你们就会给,给你装一大碗行不行?”   小姑娘糯唧唧说:“那我也给堂叔捡一大盆。”   又有几个在旁边挤:“我捡最多,要最大碗!”“你才捡不了最多!”“就是,木头你最笨了!”   铁牛看他们吵吵,看够之后也扑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叔,眼巴巴道:“三叔别忘了我!”   程家兴戳戳他脸:“那你们明天一起去捡,都小心点。”   ……   程家兴跟家里小崽子们玩得好,他平常嬉皮笑脸的,看着不像其他长辈那么严肃,这些侄儿侄女有啥话都敢跟他说。看天色很晚了,堂嫂们都出来抓人,逮他们去洗脸洗脚,程家兴这才打了声招呼牵铁牛回去。   半路上铁牛说他感觉家里怪怪的。   “下午我娘是哭了吧?好像也不是饿哭的,是不是因为她不听话挨了打?”   “叔不清楚。”   “哭成那样肯定很疼,我还想去给娘吹吹,四叔说吃饭就好好吃饭。”   程家兴低头看他一眼:“大人的事你小孩一个就别管了,该吃饭吃饭,该玩玩去。”   铁牛的想法还是很单纯的,他有时也因为犟着不听话挨揍,次数虽不多,碰上一回就是嗷嗷叫屁股开花。所以说,哪怕稍稍有点心疼,他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反正每回挨打的时候他也哭得很凶,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又很快乐。   看他没再多问,程家兴把人牵回家交给大哥,他则转头找上老娘黄氏,说明后两天就能把灶台搭起来,再放两天就能正常使用。   “我跟堂兄弟几个讲好了,请他们来帮忙,娘你割点肉置办一桌,自家人来搭把手也不好给钱,就招待一顿好的。”   黄氏说知道了。   “那我洗漱去,昨儿就没太睡够,今儿不能再晚了。”   ……   就像程家兴计划的那样,新的灶台在两天之内搭建好了,是两个灶膛的,同时能起两锅。新灶台建起来之后大大方便了家里,每到做饭的时候也不像之前那么挤了,无形之中少了许多摩擦。   为答谢来帮忙的亲戚,黄氏整了四道肉菜,又蒸了一大锅米饭,让他们吃了个痛快。大人们在爽快吃肉,小崽子们也拿到了许诺的鱼皮花生,一人一碗端着,吃得嘎嘣儿响,别提多香。   程家兴照何娇杏说的给田螺吐了沙,水还是当娘的盯着在换,看差不多干净了,他一手提着装田螺的桶子,一手揽着装银子的布包,从大榕树村出发往对面去。   真该感谢陈麻子家摆起来的凉茶摊儿,让他们的买卖在热天里也能照样做下去,根据程家兴的观察,自从香辣肉丝出来,攒着钱买肉丝的变多了,辣条多少受了些影响,他想着伏天推磨煮浆揭豆皮都挺熬人,这回过去也想顺便跟杏儿商量看看,辣条是不是该暂停下来?就只卖肉丝好了,只要生意好就一直卖,卖到蛐蛐儿赌坊关门,然后拿钱请人盖房子去。   等他进了何家院子,没来得及说事,就看见他们屋檐下排排蹲着好几个,人手一碗面条样的东西,吃得正香。   “家兴哥来了!来得正好!让我姐也给你拌一碗,有事吃完再说!”   程家兴把那桶田螺放下,跟过去看了一眼。   并不是面条,这个是白的,更宽更厚更有韧性,看着还有些透亮,闻着香辣香辣的。   “这是啥?”   东子又呼了一大口,头也不抬说:“凉皮儿啊!哥没吃过?”   程家兴真没吃过,还想说尝一口,何娇杏从隔壁的隔壁院子过来,看见他顿时笑开:“你啥时候过来的?”   “刚到,我兑了银子拿过来,还有田螺。”   何娇杏看了看他提过来的桶子,还真有不少:“你倒是闲心好,这个炒出来是香,捡起来就麻烦,要收拾也麻烦。”   程家兴说这已经吐过沙了,直接可以下锅。   “那敢情好,我待会儿就给你炒了,先等会儿,给你切碗凉皮儿去。” 第36章   跟何娇杏定亲之后, 程家兴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这些都不是用什么珍贵食材做出来, 用的材料在农家也随处可见, 经过蒸煮煎炸就变成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程家兴端着给他拌那一碗蹲在东子左手边,边吃边想他前头这些年怕不是白活了?   来媳妇儿家就能混着好吃的, 回去反正不是饼就是粥, 或者饼子配粥。   何娇杏没跟他们一道吃, 她拿了个矮凳坐在旁边, 托着腮帮子看程家兴吃凉皮。   换个人来让没过门的媳妇儿盯着看就该脸红了,程家兴脸倒也红了,是辣的, 他心里没啥不好意思还笑眯眯问:“你男人好看不?”   何娇杏作势要打他,程家兴往东子那头挤了挤,嘟哝道:“都给看了还不许说。”   他还可怜巴巴瞅向何娇杏:“杏儿你好凶噢。”   何娇杏伸手就要夺他的碗:“再油嘴滑舌你别吃了!”   程家兴赶紧背对何娇杏护着他装凉皮儿的碗,又吃了两口回头说:“这个我还是头一回尝到, 进镇也没见过。”   “吃着东西就别想那么多, 这个要背去卖是新鲜, 可也麻烦, 利又比较薄,搞头不大。”   “我也没说想背去卖……今儿过来倒有个事想跟你商量。香辣肉丝贵, 他们有些为了吃一口会把钱攒起来,这样辣条就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抢,我想着伏天里还要天天推磨滤浆揭豆皮也熬人, 要不然咱们就专心做肉丝这一样,也不耽误挣钱还省功夫。”   何娇杏上辈子就总是钻研生意经, 现在她想得少,多是听程家兴说,听他说完再问几句。   “只做一样的话,量要加大吧?能卖得掉?”   程家兴说没问题:“现在有很多人他不赌蛐蛐儿也过去陈麻子家,就为一口吃。前头还听他们说,人生在世不外乎吃喝二字,在这上头都亏了自个儿那活得真是不值。肉丝卖得是比较贵,架不住他们喜欢,各乡有些富户,舍得花钱。我也想过要是哪天卖得不好,我们转身背去附近镇上也能把余货清了,不会积压。”   何娇杏就笑出来:“你都想好了,还用我说什么?”   东子看他们商量好了,才插嘴问:“以后就不做辣条了是吗?”   “咋的?你还舍不得?没吃够啊?”   这话扎了东子的心窝,他悲愤的看了亲姐夫一眼:“我早吃够了!够够的了!家兴哥你不知道,就从你们开始卖辣条,我家人和猪都吃一样的!那么多黄豆要磨成浆,你说能出来多少豆渣?每天都是一大盆,我娘就说没得每天三顿都吃白米饭,豆渣好啊,她让我姐烙了一堆豆渣饼,人先吃,吃不完猪接着吃。我们家的猪本来还有点瘦瘦的,最近这个月胖好多,我娘说这买卖要是做到冬天去咱们家把年猪杀了没准能得二百多斤肉,还说猪吃了这么长肉,那还不是好东西?让我心怀感激的啃饼子,不许抱怨!我早想说肉丝挣钱咱们就只卖肉丝不行吗?做啥辣条呢?”   东子说完何娇杏一挑眉:“原先是谁天天央求我?还说吃一辈子也吃不够,是谁啊?”   东子委屈。   何娇杏还吓唬他说:“让娘听见你连豆渣饼也没得吃,你饿着吧。”   东子拿筷子戳戳碗底:“姐你真坏,我吃着凉皮儿都不香了。”   程家兴适时地安慰了他,说再过几个月等我把你姐娶过河去,你的生活里就没有辣条也没有豆渣饼,还让他别担心,这天不会太远的。   东子:这倒霉姐夫是要不起了。   ……   后来程家兴还想跟东子攀交情,忽悠小舅子帮他盯着点儿,他说的就是有人为发财想挖他墙角的事。东子就没搭理他,哼哼唧唧说你这么能耐还要人帮忙?   说是这么说,看时辰差不多程家兴准备回去,东子还是跟他嘀咕几句。说烂桃花全让他姐一把掐了,发了财总得要有命享福,跟何娇杏纠缠下去命真要没,搁别家两口子干起来是女的吃亏,搁他们家……东子说着啧了一声,“你说活生生的人,那身板能比石板硬吗?你也注意点,跟我姐订了亲,以后还要成亲,可千万别在外头拈花惹草。是听说外面有点钱的都会娶个小房,我姐见不得这个,你反正想想好吧。”   程家兴来时拿着银子跟一桶子吐过沙的田螺。   银子给何娇杏锁好了,而田螺已经变成炒田螺,何娇杏偷了个懒,没给他把螺肉挑出来炒作一碗,她让程家兴拿回去打发时间吃,吃的时候慢慢挑。   程家兴时刻记得讨好老丈人,有吃的也不忘匀他,走之前还是装了一碗在旁边。让杏儿回头拿钱给兄弟到镇上打酒来孝敬丈人,“这不天热起来,你也别光捏着钱,拿去镇上买匹轻薄透气的布料,做新衣裳。我们老爷们心思粗,很多东西想不到,反正杏儿你缺啥就拿钱买去。”   “你还说要攒钱起新房,盖青砖瓦房要不少银子吧?”   “这你就别担心,我算过账了,一准够。”   何娇杏给他找了个背篓,把装好的炒田螺放下面,上面是切好还没拌开的凉皮儿,佐料都已经打好,装在洗干净的竹筒里面。东西全都装好,事情也说清楚,程家兴就背着背篓回去了,回去路上才碰见过河来的蛮子。   买卖做熟了之后,程家兴未必天天跟着出去,他有时也去忙其他事,蛮子跟小顺儿还靠得住,拿回来的钱跟背出去的货能对上。这段时间两人跟着程家兴做买卖,累是真的累,并且是带着全家受累,可钱也拿了不少。   他俩看得明白,心知像自个儿这样的废物蛋子不是跟对人这都还混着,能让谁高看?是以,哪怕程家兴经常去忙别的,两人也没句怨言,还是程哥程哥喊得亲热,更不敢偷奸耍滑,该做什么都做得妥妥当当的。   这不,程家兴刚才回村,才到家门前,还没来得及把背篓放下就听说蛮子娘刚才来过。   问有啥事?   黄氏说她提了一篮鹅蛋过来,还说让程家兴带着两个笨蛋做买卖太辛苦了,该补补才是。   “我寻思着吃苦受累的不是她儿子?又一看,那婆娘脸圆了一圈,这阵子应该没少吃油。”   “娘你就该跟人学学!把家里三顿饭搞好些!”   黄氏瞪他一眼:“我短过你吃的?”   现在哪里是大鱼大肉的时候?就不说天热起来吃点清淡的更爽口,只说家里这情况,天天吃肉不招事儿吗?“你要嘴馋起来就割点肉提去何家,让你媳妇儿烧出来,跟他们一道吃,这么大天气我跟你爹吃不了那么油的。不说这个,你背篓里装的啥?咋这么香?”   “跟你说着话我都忘了!”   程家兴把背篓放下来,将凉皮跟炒田螺拿出来摆在桌上:“这是凉皮儿,拌上佐料就能吃,我在何家院子就整了一大碗,这个拿回来给您跟我爹尝尝。娘你再拿个碗,给我爹匀点田螺,你就告诉他拿竹签子把肉挑出来就能吃,很好吃的,要再有一碗酒,那是神仙滋味。”   “都是特地给你做的?你过去一趟就是给人添麻烦。”   “哪儿啊!凉皮是本来就做好,切的现成。田螺倒是特地给我炒的,就用了一会儿会儿时间,我问杏儿累不累,拿着锅铲手酸不,想给她捏捏肩膀。她还说好得很,让我别借机占便宜,赶紧滚蛋。我看她就是害羞了,早先我过去的时候,我吃凉皮儿她眼也不眨盯着我看。”   “那是看你吃多了!”   “娘你就泼我冷水吧,没事儿,我还凉快呢。”   程家兴跟当娘的说着话,就挑上田螺肉了,吃到一半想起来:“我今儿个把最近几天挣的银子送去给杏儿收起来,就留了二两,娘你跟我爹都有三年没做新衣裳,我拿钱给你,去做两身。这料子就是当初捡便宜买的,结实是结实,可不透气,伏天穿着太热,尤其我爹还要穿着下地,难不难受!”   “……”   也难怪黄氏心里惦记程家兴,几个儿子里面他最会关心人,以前游手好闲的时候也会说几句好听的哄你高兴,看他那样心里有火都散了。   听他说做衣裳,黄氏心里就有些触动,忍着鼻酸说:“你是比谁都能挣,也比谁都能花,就哪怕真要做新衣裳用得着二两?”   程家兴埋头吃,吃吃吃。   吃爽了才说:“我又不知道布料怎么卖,多预备点,你跟我爹做两身舒服的,还有剩再还我也行。明儿就去买布好了,早点做出来,这一天比一天热了。” 第37章   程家兴走了之后, 蛮子不多会儿就来, 既不打算再做辣条, 他们就没挑黄豆,只是把新买的大料背来, 到何家院子以后, 歇口气, 就去了卖猪肉的何宝根家。   何宝根是何家大太爷那房, 叔叔辈的人,做得是收猪卖肉的买卖,他生意最好总是在年头年尾, 伏天就不好搞。   都知道要吃肉上你家买,也不能歇半年不卖,要卖吧,天天杀又怕卖不干净, 天气大了肉要放臭。   就为了图个凉快, 让杀出来的肉能多放个半天一天, 他家前几年还从村里搬到略有些偏的山脚下去了, 屋基打在阴坡脚,不太见阳光, 酷暑天倒还凉快,寒天阴冷,冻死个人。   哪怕搬了家, 问题也没彻底解决。每到这时,何宝根都是愁过来的, 也就今年,程家兴他们做起肉丝,又听何娇杏说家里有亲戚在做屠户,程家兴人多机灵?跟蛮子和小顺儿说好肉就去何宝根家里买,每天要多少先告诉他一声,让提早个把时辰就预备上。   这下可说帮了大忙,这年头割肉都爱选肥溜些的,烧出来油水重,屠户家精瘦肉不是那么好卖,听说程家兴日日要那么多,何宝根真高兴坏了。从蛮子他们过去买肉开始,每天做晚饭的时候,何宝根还让他儿子拿点卖剩下的排骨或者大骨棒子送来何娇杏家。   你说不收,他说是卖剩下的也放不住,让炖个汤随便吃吃,说完放下就走。   就为这,何老爹还过去找过他宝根兄弟,说女婿要用肉,照顾自家生意不是应该的?搞这套见外了。他过去何宝根还请了碗茶,边喝边说:“我杀猪卖肉的每天总要剩些边边角角,自家也吃不完,老哥你就收下,你收下我踏实点,给你女婿听着我何宝根还是有情有义的以后再来照顾我生意嘛!今年真多亏了他!你这个女婿早先谁看都不着调,杏儿多好一闺女,你把她许给程家兴,嫂子她们都道可惜了,现在改了口,说小瞧了人家。”   既然说到女婿,何老爹就多跟人唠了一会儿。   “别说嫂子她们,我本来也不大喜欢他,唐氏说他可以,是有心人。还有我爹……”   “三爷爷咋说?”   “说程家这儿子品性不差,他没家没室没负担,只混口饭吃看着就轻浮一些,真成了亲会有变化,劝我也别一竿子把人打死了,跟他谈谈,多看看。”   何宝根听着直点头:“上一辈的看人是要准些,你还记得小梅当初?”   小梅就是何宝根的亲妹子何小梅,早年说亲的时候本来要说给赵家人,当时太奶奶还在世,听说家里那么打算就不同意,说赵家子孙德行不好。小梅看赵家日子红火,眼瞧着说不成还哭过,哭也没用,到底另说了一家。而赵家嘛,是还没遭祸,眼瞧着越发不像话,逐渐显出败相来。   “老人家说的话不敢说全对,多半还是靠谱的。”   何宝根顺着又称赞了程家兴几句,何老爹听得飘飘然回去,到家才想起他忘了正事,过去这趟是让那头别再送排骨筒骨来的,结果也没得到准信。   都是前头几天的事了,这日,蛮子跟他爹熟门熟路拿了肉回来,都知道油炸煸炒之前先要把肉过水煮透。这个环节不是非得何娇杏来,谁都能做,蛮子就抢过去,把肉煮好,在菜板上压碎了,又涮过大铁锅才请何娇杏上灶。   东子跟进来看的火候,何娇杏一口气把肉丝全炒出来,装好放凉一些才让蛮子背走。   看人走了,何娇杏扭头跟东子说,凉皮儿还有剩下,晚上还吃这个好了,“我回屋歇会儿,你跟娘说一声,让她给嫂子煮个鸡蛋面吧,都这会儿也不想煲汤了。”   灶上活冬天做着舒坦,夏天嘛,热。今儿个程家兴说往后不做辣条何娇杏还是高兴,炒个肉丝比揭豆皮快,尤其蛮子他们把切肉煮肉涮锅这些活都揽过去了,她上灶忙不了多会儿,做完回里屋喝碗凉茶就舒服了。   何娇杏坐在她那屋床沿边,伸手从枕头里侧摸出一把秀秀气气的香绸扇。   这是程家兴私下偷塞给她的,说镇上跟县里很多姑娘家用,他上回去兑银子看见也买了一把。何娇杏看着倒是喜欢,就只在自个儿屋里扇一扇,走出去还是爱拿家里的大蒲扇。香绸扇到底是程家兴送的,看着没几百文也买不回,她怕不当心弄坏了。   何娇杏扇了会儿风,又把扇子叠好收起来装进扇套,想想从荷包里摸出钥匙开了墙角那大木箱子,拿开上面放的冬衣,抱出个钱箱子来。   她把钱箱子放在床上,拿绑着红线那把钥匙开了锁,取下锁头,打开来点了点这段时间攒下的积蓄。   这里面装的全是程家兴送过来的,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全部的收入,碎银块有,整锭的也有,加起来好几十两了。   分家之前没这么多,就从分了家,黄氏退回一笔钱给程家兴,他送过来了,后来卖着肉丝赚得比之前要多,攒钱的速度就很快。照程家兴的说法,买卖还要做两个月,收工之后她这头得有几百两,别说起房,以后再要做什么本钱也都够了。   何娇杏把积蓄点了一遍,又把锁头挂上,将钱箱子放好。刚放好,她娘唐氏过来叩门,问何娇杏想不想吃鸡蛋面?想吃就一起做了。   点个钱的功夫何娇杏也歇好了,她拔了门闩出去,说不想吃面,只想来碗凉皮儿。   “你嫂子也在馋嘴,我刚还说她了,才生了娃不得补补?打两个蛋卧在白生生的面条上,那才是好东西。”   唐氏去烧水煮面,何娇杏跟去烫青菜切凉皮儿,母女两个还在灶间说起话来。   “女婿怎么跟你说的?这么热的天买卖还好做吗?这些个麻麻辣辣的还有人吃?”   “又不是热食,咋会没人吃?他说陈麻子也机灵,生怕天气大了赌客心烦意乱的不过来,还支了个凉茶摊儿。卖凉茶兼卖酸梅汤绿豆汤。”   “这么说他拿过来的银子没少啊,好像是说天凉下来就起房,你算过没有?钱够不?”   何娇杏贴她娘耳边,笑道:“起个大院儿都够了。”   “吃食买卖这样好做???”   “口味好就有挣头,可也累人,就看蛮子他们一趟趟的跑,每天要过来帮我的忙,还要去吆喝着卖钱,后背上没个干的时候,我这头光上个灶反倒是最轻松。”   唐氏想了想:“是不容易,也值当了,就哪怕算上本钱和出这些力,赚头还是大,他俩这回算是遇了贵人。要不是女婿,换个人来看见利润估摸已经把人踹掉。”   “程家兴跟我说过,说不管干啥还是要讲信用,自己说的话总要作数,要不作数不成放屁了?他以后未必还会再让这么多利润给别人,可是这回该给还是要给的。蛮子他们人都还不错,以前没做买卖的时候就舍得拿鹅蛋给他,现在挣了钱也没打歪主意,还是踏实,是能往来的人。”   唐氏听着点点头:“我就是想提醒你,往后你嫁过去了,再跟人搭伙怎么分配就好好想想,不说亏了人家,也别让太多利。看女婿那脑瓜是比我们聪明,你也帮东子说说话,看他肯不肯带带你兄弟。”   “娘都说他机灵,估摸不用我提,他想得到。”   “还有,他逐渐有本事了,跟前就少不了打歪主意的,肯定有些心术不正的女人来缠,你可别凶巴巴的把人推到外面去了,多体贴他,公婆那头也要笼络住。要是不知道怎么才叫孝顺,娘教你一手,你嫁过去之后,有什么好事多想着你公婆,做衣裳也给他们做,吃口肉也匀一碗过去。人都俗气,你光是说得好听一文钱不肯花她不会觉得你多孝顺,舍得给他花钱才是孝顺……”   有点岁数之后人就唠叨,唐氏跟何娇杏说了不少,何娇杏听着觉得挺有道理,自家就是,跟伯娘婶子他们都是你一碗肉我一碗汤处出来的感情。   孝敬公婆这个,她听进去了。至于娘说外面肯定有人来歪缠,想端她饭碗抢她男人。   何娇杏不是太担心。   就不说自信,也不说信他。哪怕有个万一他钱都交了还敢乱来,那不还能带着他孝敬的钱高高兴兴改嫁去么,多大回事?   唐氏未雨绸缪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她闺女是这样打算的。何娇杏还反过来劝她,让别担心,男人家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从他做的事就能看出,钱都交了全给你管就稳当,出去乱搞不要本钱?   “娘咱不说这个,说点高兴的,赶明让东子去趟镇上给爹打个酒再扯点布回来吧。”   “想做新衣裳了?”   何娇杏笑笑:“还不是你女婿,他说天气大了让我拿钱去做两身轻薄透气的,我要是不听他一准能跑镇上去买现成的,那不是糟蹋钱?不如让东子去买布,多买点,给全家都做上夏衫。”   “胡说什么?哪能用女婿的钱给你兄弟添衣裳?”   “那就给我、您跟我爹还有阿爷做上,孝敬咱们家长辈总没错的!”   唐氏这才点头首肯,让她取碎银给东子,自个儿也添了一点,给两个儿子并媳妇儿做上。   东子跑镇上打酒买布的时候,河对面的程家也在做夏衫,是黄氏去买的布,看这回买的布料好她也不敢随便糟蹋,添了点钱给裁缝做的,给老爷子跟老三都做了两身,她自己是一身,剩的铜板都还给三儿子了。   做好头一回穿就有人看出来,牵着袖子看了又看,问是啥时候做的新衣裳?   “前两天刚做好。”   “料子可以啊,摸着就舒服。”   “是在林家布庄买的,不便宜。”   “儿子孝敬的吗?”   说到这里黄氏就乐呵,说是老三给的钱,“家兴嫌他爹那些夏衫太厚实,捂得慌,催了几回我才去买的布,心里怪舍不得。”   “你儿子本事这样大,也该你享福,还抠这干啥呢?”   “说是这么说,我穷惯了。” 第38章   二老添了新衣裳的事, 外面人都知道, 一个屋檐下住的能看不见?程家富跟程家贵有些脸热, 想着老三都送了孝敬,他们分出来之后还在手忙脚乱都没把日子过顺更别提为二老做点什么, 趁夜, 两人关上门跟媳妇儿商量起来。   就这些天, 不光是下地的男人家, 负责喂鸡喂猪做饭洗衣这一类家庭杂事的刘氏周氏也累得够呛,现在婆婆轻易不说她们了,可当媳妇儿的并不轻松, 只觉得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没片刻清闲。   像这会儿,她们很累了,男人家还来谈孝敬, 周氏忍性好些, 哪怕还对分家的事耿耿于怀想起来心里就抽着疼, 还是想到孝敬必须要给不能任人指点。   “我明上午杀个鸡, 炖了给爹娘送一碗吧,咱俩这阵子也是累得够呛, 跟着吃两口补补身体。”   周氏说要杀鸡,程家贵觉得行,就不多废话躺下歇了。   程家富那头就没那么顺利, 照刘氏的说法,分家的时候爹娘说他们单独过, 不跟儿子,可如今娘还是给老三做饭洗衣裳,娘给老三帮那么多忙,老三出钱给她添夏衫没错,娘也没帮大房做什么,这不年不节的送啥孝敬?   “我觉得咱本事不如他大就别跟他比,他程家兴现在挣得多,要是他给娘什么咱都跟上,那日子还过不过?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呗,你要是觉得自己作为大哥面子上抹不开,那就给咱爹挑个水劈个柴,这不还有省钱的办法?程家富你想想,咱们分家的时候就没拿着银子,现在就指望囤点鸡蛋卖了,还有就是那头猪,包括地里产的粮食……回头能卖的卖了都要存几年才盖得起新房,你要是今天一孝敬,明天一孝敬,那真要盖不起房了。你学你兄弟那么败活,你兄弟还能拿钱帮你盖房子吗?”   这话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错,程家富有点被说动了,心道还是自己本事不够,没法兼顾两头。   刘氏看他有妥协的意思,又说:“我回头抽空做双鞋,等到团圆节再给爹娘送过去,这样总行?现在家分了,咱们谁也指望不上,最要紧不是想法子把日子过起来吗?能省就省一点。”   程家富捏捏肩膀:“你前头要是有这么明白,家不至于分,不分的话,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更好过,你们妯娌也能分担杂活……”   “分都分了你说这个有啥用啊?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闹成那样也不能只怪我吧?娘都说那一页就翻过去,你还提它。我俩现在就该往前看,先把日子顺下来,等回头地里收成出来了,咱留下口粮把多的卖掉,年底猪儿养成也卖掉,还有鸡蛋这些,能有个几两银子,到时候再做其他打算。”   “就别做打算了吧……看你娘家我就怕得很,听说花生价钱又跌回原处,他们没法只能把囤货卖去粮店,亏了不少。”   这事就不能提,提起来刘氏心里难受,她也不想再说只道睡了,明儿还要早起。程家富还想劝她说这段时间是不是稍微吃好一点,每天出那么多汗怕顶不住,看刘氏已经闭上眼,他到底没说出口。   次日上午,周氏果然杀了个下蛋不勤的鸡,中午就端了一碗给婆婆黄氏,想想又装了半碗汤给人在院子里玩耍的铁牛。程家富回家来就听儿子说婶婶给喝了鸡汤,他本就揣着孝敬的事没完全放下,现在听说二房都杀了鸡,更坐不住。连着有几天,他抢着帮老爹程来喜干了许多话,每天最早起床,最晚歇下,看大儿子累成这样程来喜也不忍心,说用不着。程家富累得很,还道没事,说他也不会做别的,就力气还行。   说完这话没两天,程家富头晕眼花直直倒在田边,把当爹的吓坏了。程来喜使唤二儿子把老大背回家,自己跑去请了草药郎中,来看过说是累的,又没吃好。   看程家富倒下来刘氏才知道慌,要说她每天还是做了饭,给男人儿子吃饱了的,只不过想着分家之后是吃自己,她就俭省,一天三顿沾不上荤腥,像这么吃,铁牛啥也不干瞧着都瘦了些,别说从早忙到黑的程家富。   郎中都没给抓药,一碗红糖水灌下去,不多会儿人就好转了。   人也没跟刘氏要钱,只当顺手帮了个忙,走的时候劝她也别省过了,吃好点啥毛病也没,就哪怕不给烧肉,好歹每天煮碗蛋给他,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呢。   刘氏刚才怕得很,听说没大毛病才松口气,擦了擦眼泪进灶屋去打了俩蛋。   ……   程家富栽倒在田边被程家贵背回家里的事叫乡亲们看在眼中,之后草药郎中匆匆来匆匆去,他走出去没多远就让人喊住,问是啥病?严重不?听说突然就昏过去了吓死人。   郎中一摆手,说是小毛病。   “我亲眼看到他倒下来的,那还是小毛病???”   “真是小毛病,就是吃得太差,他干那么多活身体跟不上,能不倒下?就这都不用抓药,吃两顿好的补补就成。”   这么说是安了大家的心。   安心之余又有人啧了一声:“程家在咱们村里还不是穷的,咋的把顶梁柱亏成这样?”   “分了家各自开火,他婆娘抠门呗。”   “刘氏也是一根筋,就哪怕想省一口,也该单独给顶梁柱补补。”   “这回吃了教训,以后总该知道,人哪禁得住饿呢?”   围过来看热闹的闲唠一通又走了,回去还不忘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家里人,事实上这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婆娘多,刘氏她就是刚分家没经验,有经验的都知道在农闲时吃得差点没啥,咸菜配清粥也出不了事,农忙那段时间咋都要把伙食顶上,哪怕天气再大,下苦力的都爱吃干饭,还要有点油水,才禁得起饿。   大人们笑过就过了,也就是回头见着刘氏挤兑她一句,让她以后有点分寸。   这话让村里娃儿听去,铁牛出去玩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娘坏,是坏婆娘,不给他爹饭吃,还差点把人饿死了。   铁牛说他们吃了饭的,人不听,还是说,他就跟人打起来。   那天下午,程家兴分完钱把铜板锁在自己屋,刚出来,就看见最近瘦了一些的大侄子一瘸一拐回来,他身上灰扑扑的不说,脸上两道抓痕,都见血了。   脸上的伤程家兴也不敢瞎收拾,问他咋回事,是谁打的?铁牛不吭声,再问就哭。   程家兴没法,里外看不见大嫂估摸是出去割草了,他一口气跑到田边,找上大哥。   “大哥你回去看看!铁牛好像给人打了,一瘸一拐的回来,我问他什么也不说。”   程家富一愣之后,飞奔着跑了回去,程家兴都没追得上他,进院子就看见大侄子扑在他爹身上哭,边哭边说他娘不是坏女人,他娘给吃饭了。   程家兴回来正好听到这两句,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他管不了,总要大哥自己摆平。他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说没有挣大钱的本事省一点没错,也别过分了,亏了身体花更多钱都补不回。现在有田有地有鸡有猪的,正常过日子不咋都够了?   “哥你先把铁牛收拾干净,再问问他是谁打的,你当爹的不给儿子讨个说法以后人家还欺负他。讨了说法你把地里活收拾收拾,顺带吧二哥也喊回来,我跟你们说个事。”   有些事情,没做成之前程家兴不想多谈,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   哪怕分了家也是血脉兄弟,总不能看着哥哥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程家兴在屋后两块的地方躺着,眯着眼琢磨事情,都要睡着了听到大哥在前院喊他:“老三你人呢?我把你二哥喊回来了。”   程家兴打着哈欠站起来,每到伏天他就很容易犯困,尤其半下午的时候,随便找个凉快地方眼睛就想闭上,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他从屋后绕到屋前,又打凉水洗了把脸,甩着手往外走,看大哥二哥还杵在原地,他回头招了招手:“还站着干啥跟我来啊,咱们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程家兴带他们找了个背阴的山脚,正好还在苞谷地后头,平时没啥人过去。估摸在这头说啥都没别人听见,他就招呼两个哥哥坐过来:“地里活耽搁半天没啥,今儿我跟大哥二哥说几句话。分家之前的事好坏咱们不提了,就说分家之后,我们兄弟各自成了顶梁柱,以后都要扛起养家的担子,我呢摸到一些挣钱的门路,也不能冷眼看着哥哥们累死累活手里文钱没有。说到底很多是非都是因钱而已,真要穷起来为柴米油盐都能吵,家里过不了清净日子。”   “老三你想说啥就直说吧,我跟大哥哪怕不聪明,这些道理还是明白。”   “二哥你别急,我最近在琢磨,蛐蛐儿赌坊关了之后我就该娶媳妇儿,媳妇儿进门我就该找人盖房子,那房子也盖起来搬进去住着总该想想又要做什么,人还能嫌钱多?我左思右想,还真想出来了。”   “还是吃食买卖,换个做法。我这边做出来也懒得背去找地方一碗碗的卖,我省点事,论斤卖给蛮子小顺儿包括你们。你一口气买得多,我给你少钱,本来一斤卖一百文的东西,你跟我订十斤,我可能就收你九十文,你从我这里买现成的背出去到镇上集市卖掉就能挣差价,这样我省事,你们也挣了钱。就哪怕大头在我这儿,你每天能卖出去十斤二十斤的,也有上百文的利润。像过年前后吃食最好卖,你们错开地方背出去,每天多卖点争取挣个一二两,一个月是不是几十两银子?还抠什么?要啥房子盖不起来?想吃啥没有?”   程家兴说得痛快,他两个哥哥全懵了。   程家富皱起眉:“那我们不是占了老三你的便宜?”   “我说大哥,我亲大哥诶,你想想看!我自己背去卖能卖多少?你们从我这儿拿货,再错开去周边,我每一斤的价钱虽然少了,可卖得多啊!卖得多不就赚得多?这样我还省心,只需要吆喝一声让人送食材配料来,根本不用在酷暑寒天跑出去叫卖。这就变成双赢,我吃肉你们喝肉汤,大家一起发财,你咋就想不明白?”   “……”   两兄弟盯着程家兴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发毛。   又道是一个娘生的啊,为啥你聪明那么多?这办法都想得出来。   “那我们田地咋办?佃出去吗?”   程家兴叹气:“有钱赚哥你还舍不得那几亩地吗?你现在天天拼了命种地,人累垮了嫂子也不高兴,可你要是能拿钱回去,她数着钱总高兴了,你们吃得好穿得好新房子也盖起来,还闹什么闹?” 第39章   隔天往河对岸送银子去的时候, 程家兴就把他这个不用出门就能挣钱的计划跟何娇杏说了, 怕媳妇儿听不懂, 他又解释道:“这是一箭双雕。我俩做了吃的要背出去卖多费劲?走到地方吆喝着卖完再回来这趟最累人不过。折价卖给他们就等于便宜找了个帮忙售卖的,咱做的事比现在少, 拿的钱比现在多。再说我要总一个人做买卖任由大哥二哥地里刨食, 一方过贫, 一方过富, 时间长了真要出事的……我这么说杏儿你听得懂不?”   不就是零售改批发,有啥听不懂?   把用在销售这块儿的精力拿来做吃的,出来的东西多了, 别看批发价低了一点,实际到手的比现在多得多。尤其现在程家兴拿的是四成利,这种只此一家的买卖批发价咋说也得是零售价的七八成,哪怕卖一样多, 也会多赚。   何娇杏想了一圈, 就想到一个问题:“你这主意方方面面都好, 只是咱俩忙得过来?”   程家兴捏捏她爪:“你咋也想不明白?看起来要做的吃食多了, 实际上咱们大仁大义带兄弟发家,那不光爹娘, 嫂子也要拿出个态度,总有人帮咱们做其他事,像挑水劈柴洗衣裳收拾屋子或者需要出门买个东西, 她俩不抢着帮忙?她不帮忙那她跟鬼拿货去!我这两个嫂子都看重钱,只是一个聪明些, 另一个笨,到那时要挣钱她俩哪会让你为其他事烦心,不争着来献殷勤不怕咱们紧着别人少她的货吗?”   “再说这吃食买卖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做,总要挑对时候,比如赶集日去,年节去,平时就不去。我跟我哥说那些就是给他们画个饼,调动调动他,实际赚得没那么多,可也比地里刨食要强,辛苦一段时间总能把房子盖起来。要不然就两个结果,要不过几年他们还跟爹娘住着,要不回头找上咱们借钱盖房。我才不想借钱出去,与其借现钱还不如给指条路,借给给我嫂子鬼知道能不能收得回来。”   何娇杏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想了想,要能将杂事脱手,每天就做点吃的,再给自家煮个饭,那是还轻巧。   可也不能这么轻易让步,她眼一挑:“那你得跟我一起做!比如做花生你就去收回来剥好,做肉丝你就去割肉回来洗干净煮熟,还得给我看火候,不然我才不干呢,这钱谁爱挣谁挣去!”   程家兴还瞪她了:“敢情你以为我就当个甩手掌柜没打算帮忙?现在隔条河不方便呢我每回过来不也帮着做事情了?往后咱俩在一个屋檐下待,这些洗洗刷刷的麻烦事还轮得到你?我哪怕不亲自上手也想法子给安排了,女人家这一双手哪能天天泡水里搓啊洗的,多泡两年还能摸吗!咱俩定亲这么久了,你还这么想我,告诉你我要生气了!”   程家兴仿佛真在跟她赌气,说着还作势要走。   何娇杏伸手拉住他。   “你做买卖的不知道凡事先说后不乱吗?再说我这脑子哪有你灵光?你啥都想到了,我可想不到。”   程家兴还别着身子,都不看她,赌气说:“就算想不到我怎么安排,总该知道我心疼你的,我还能吃着花生米看你劈柴挑水洗衣裳做饭外加挣钱给我花吗?我总归为你想了,你想想看,咱们不带哥哥们做事情,你嫁过来嫂子不挤兑你?这么搭把手你日子好过许多。嫂子还敢当你面胡说八道?她俩不得捧着点?她捧得不好我就把货给她停了!看谁能耐!再说拿多少货又不是他们说了就算,咱做多少给他们分多少,做上家的还能让下家为难住?”   何娇杏心道还是小看他了。   看程家兴气鼓鼓的,就跟荷叶上蹲的青蛙一样,何娇杏主动去捏他爪子。   “我才说了那么两句,你气什么?”   “气你当我是扒人皮的地主老财,没信过我!”   “你钱都给我管着,我能不信你?我爹都说还没成亲就把银子给媳妇儿捏的提着灯笼也难找出第二人。”   这话说出来程家兴捂上胸口了:“那还是看在钱的份上,何娇杏我告诉你,我伤心了。”   何娇杏让他闹得没法,看这边僻静没别人在,就凑上去亲他一口。   “还伤不伤心?”   看他嘴角翘起来一下,就一下,他又憋住了,点头说还是伤心。他说完等了等看何娇杏没反应,就抬手指指自个儿右脸:“你再亲一口,我就考虑看看是不是原谅你了。”   ……   这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啊。   何娇杏甩开他手,转身走人,走出去两步回过头来哼了一声:“别原谅我了,气死你吧。” 第40章   看何娇杏扭头要走, 程家兴又腆着脸把人追回来:“话没说完呢,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他过来的时候背了个竹篓, 里面塞了两个布包,一包是兑回来的银子, 另有包瞧着膨膨的, 这会儿才拿出来。程家兴把东西塞到何娇杏怀里, 何娇杏刚才就闻着有股药香, 这才发觉是从这包袱里透出来的,问他是什么?   “是延寿堂的驱蚊香包,我多买了几个, 你用上,也给我丈人他们分一分。”   程家兴说着抬起她左手:“前两天过来看你手背上都起了红点,还能不是让蚊子咬的?他们都说延寿堂这个香包好用,我头一回买, 你使使看。还有盒药膏, 要是被咬了就擦擦, 擦了清清凉凉的, 也不会痒。卖东西给我的人是这么说,不灵你跟我说, 我找他去。”   何娇杏拿右手环抱着蓝布包袱,左手任由程家兴捏着,问他:“你自己呢?挂没挂帐子?放没放香包?”   程家兴嘿了一声, 得意洋洋说:“我用不着。”   “啥意思?”   他拽着何娇杏的手捏捏捏,边捏边说:“我从小就不招蚊子咬, 可能血不好吃吧?按说水塘边包括竹林里蚊子都是一群群的,我们几兄弟小时候也爱去那些地方疯玩,每次玩够了回来他们一头包,我还好,顶多一两个红点,抹上口水第二天就好了。我就是不招蚊子咬,都忘了这茬,前头看到你手上的红点子才想到,还费了点劲跟人打听,乡下人不咋花这钱,很多都不知道外头有卖驱蚊香包。”   何娇杏点点头:“我家就没买过,都是烧艾草来熏。”   烧艾草啊。   程家兴想着他娘好像也烧过,当下有用,就是撑不了多会儿。程家兴在走神,何娇杏把他拉到旁边坐下,接着前面说的问他:“你跟我说那个事,就是咱们让利把做出来的东西批发给亲友,这点子你才想到吧?怎么就着急提了?是出了啥事?”   隔条河很多事穿不过来,何娇杏不知道也正常,程家兴踢踢他放在一旁的竹篓,说:“你该想得到,分家之前吃家里,需不着抠,一旦分出来,一粒米一勺盐都得自个儿挣,又要说到分家的时候哥哥们是没亏,但确实没拿到现钱,我嫂子现在不跟我折腾,把精力都用在省钱上了。这两个月天气大,啥事不干还好说,天天下地的人缺了油盐顶不住,前两天大哥晕在田间地头上,因为啥?因为没吃好。出了这个事,村里娃娃还指着铁牛的鼻子说他娘黑心肠,他跟人打架,又打不赢人家一群,昨个儿一脸的抓伤瘸瘸拐拐回来见着家里人哇哇哭,我刚好分完钱歇气儿的功夫撞个正着,看着也难受。”   “我就不是为了我嫂子,你说就哪怕是大嫂,进门才几个年头?我当叔子的跟她有几多往来?原先没闹起来的时候也就见面打声招呼,闹上之后我连招呼都懒得打。还是不想我哥活得太窝囊,我哥人都挺好,待我也真,原先爹要收拾我他俩都抢着来护,要有个法子不亏咱们,还能带带兄弟不挺好吗?啥也不做过两年兄弟差距太大怕不好见面。再说,假如兄弟都没本事,家族里面有丁点麻烦都会找上咱们,也不省心……”   程家兴说的差不多就扭头去看何娇杏,想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何娇杏伴着虫鸣鸟叫沉思了一会儿,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兄弟间差距过大确实不利好,朋友间差距大了也很容易断往来。你哥待你好,你牵挂你哥你侄子没错,我哪怕嫁给你了心里总也有一处装着我爹娘兄弟,他们果真遇上困难我就能袖手旁观吗?”   “提携兄弟可以,但不能太亏咱们,还有你得跟我一条心,把咱俩的事放最前头,都安排妥了还有余力再去想东家西家,这样成吗?”   程家兴说他原就是这么做的。   何娇杏就往他那侧靠了靠,说:“我其实没做过发财梦,总想着能好吃好喝把日子过舒坦就成。现在咱俩订了亲,说成亲就要成亲,往后还要过一辈子。我也反省过,我总不能让你事事都来迁就我,人跟人之间因着活法不同,想法有差很正常,我就盼咱别吵红脸,哪怕想法对不上的时候都能好生商量互相体谅。要做买卖我愿意跟你做,可既然不是那么穷了,往后还是尽力而为,也别为了挣钱过分劳累你说呢?”   程家兴本就生着懒骨,又很吃这套,自是答应。   说到后来,两人又是浓情蜜意的,都看不出早先还吵过嘴呢。何娇杏把心里话都说了,问他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口什么?   “我过来就是送银子送香包顺带把我那头的事情跟你说说,说好就回去了,你别劳累,回去把香包挂好,还有药膏,记得抹上。”   程家兴说罢站起身来,伸手将放在一旁的竹篓提上挂在肩头,冲何娇杏笑笑就要走人。何娇杏抱着东西站那儿看他走远了,瞧不见人才回去。   她回去就看见含着糖块在屋檐下乘凉的烧饼跟喜妹。   “刚才我姑父是不是来了?他人呢?”   “走了呀。”   “那姑姑你抱的是啥?能给我看看吗?”   何娇杏绕开侄子进屋里去,边走边说不是吃的东西,让他少点好奇心。何娇杏回她那屋,先把银子收起来,这才摊开顺手放在床上的布包,里面有个秀秀气气的小瓷盒,约摸是他说的药膏,还有好多个驱蚊香包。到底是药房那边制出来卖钱的东西,那味道也不难闻。   何娇杏往爹娘包括东子那屋都放了一个,又拿了个去嫂子那边,放下以后陪着说了会儿话。另一头,程家兴跟个傻子似的,回去这一路上摸了好几回脸,回味起来还嘿嘿嘿,他就这幅样子回了家,刚把篓子卸下,想进屋去,就让当娘的一把拽住胳膊。   “你刚才塞我个啥转身就跑?”   “驱蚊香包啊,我出去兑钱顺便买的。”   “我是说你买来干啥?蚊子年年都有,熏一熏不就得了。”   “买都买了娘你还跟我计较啥?你就用呗!”   黄氏一脸了然:“是不是你媳妇儿那头遭不住了?还有你刚才是在干啥?一边走还嘿嘿嘿,活像个傻子。”   “我高兴,笑两声不行?”   “那你高兴起来还真挺吓人的。”   母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这时候二嫂端着绿豆汤从灶屋出来:“老三你顶着大太阳出去半天,可热得厉害?来喝完绿豆汤,嫂子一早煮好放凉的,正爽口。”   前些天,嫂子哪怕说孝敬也是给爹娘,不会特地为他准备,顶多看他也在嘴上喊一声。程家兴是个识趣的人,看人家煮得不多他不会伸手。今儿就反常,哪怕说绿豆汤不值什么,二嫂做出来放凉了还特地端来请他吃……看这架势,昨晚哥哥嫂嫂关上门说过话了。   想想也是,那是大事情嘛,多少要跟媳妇儿商量。   周氏都把碗递到跟前了,程家兴这会儿倒是真挺热,就接了她碗说多谢嫂子。   周氏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她把手藏在背后擦了擦,这才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一碗绿豆汤有什么?老三你才难得,眼看要发达了还想着你哥,那事家贵跟我提了,我这怪不好意思,往后呢你哥要麻烦你提携,挣钱的事我帮不上,其他方面还是能帮帮你的。”   程家兴闷头和他的绿豆汤,喝完擦了擦嘴,把碗放下,冲二嫂点了个头。   这番动静倒是把黄氏搞懵了,她眨眨眼,想问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人在屋后做事的大媳妇刘氏杀出来,挤到二媳妇跟前:“对对对,有啥要帮忙的老三你就说啊,我还想问问那个买卖咱们大概啥时候搞起来?又要准备点啥?”   跟刘氏比起来,周氏送碗绿豆汤都不算什么了。   做婆婆的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大儿媳妇,就不明白区区一天她们经历了什么。   程家兴搂着当娘的肩膀,说待会儿跟她详谈,回头冲大嫂说:“总要等我成了亲盖起新房再说,最早冬月间。年前那阵庙会多,加上有钱没钱都要好生过个年,买卖正好做。现在嘛,你给我大哥把吃这口搞好,身体补起来,别等到挣钱的时候身子骨不行了,白花花的银子落不到你荷包里,难受不?”   刘氏笑得尴尬,说:“之前那是怕大手大脚的三五年都攒不够钱盖新房,分了家总还跟爹娘住着我们也没脸啊,尤其我们家富还是做大哥的。现在老三你给指了路,也不用再像前头那么俭省你说是吧?”   还真是只要能见着好处,谁都能学会跟人低头。   这态度不是挺好?   程家兴没多跟她们纠缠,回自个儿屋去了,黄氏瞅了一眼暗自较劲的两个媳妇,也跟进老三那屋。她进去之后带上门,站在床沿边问已经躺平在歇气的三儿子:“咋回事啊?我怎么看着她俩像两条黄狗抢着跟你摇尾巴呢?”   程家兴本来阖着眼,一听这话都睁开了,他深深看了黄氏一眼:“娘啊,那可是你亲儿媳妇。”   “大概就是那意思,你能听懂就成,快跟我说说你怎么把人整服帖的?她俩说的提携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看日子过得不安生,看我两个哥哥苦,我抽空就琢磨了一下看能不能帮一把……”程家兴把他的想法和打算同老娘说了,黄氏听他说完琢磨了很久,最先是问他自己不会亏吧?得了说法才道这样挺好,帮了家福家贵,以后哪个婆娘再要作怪还能吓唬她,不安生就停她买卖。   程家兴有道:“麻烦也有。”   黄氏刚才高兴了一把,又让他说紧张了,问:“啥麻烦?”   “娘你也知道,独门手艺就不可能随便传给别人,以后哪怕前头的准备和后面收拾善后的事我能给安排了,掌勺那一下总要我媳妇儿亲自来。我媳妇儿要围着灶台打转,家里很多事就顾不上。您想想,各家女人每天要干多少活?做饭洗衣裳缝缝补补收拾屋子照看菜地这是最起码的,要想喂点鸡啊猪的还能更忙……”   “我还当是什么麻烦,就这!你嫂子刚才也说要帮忙,就不说还有娘给你垫着,几件衣裳我一道就搓了,还用她下河边?往常你屋不是我收拾?你衣裳不是我洗?咋的你有洗过一回?” 第41章   不说脑袋灵光些的周氏, 只说大媳妇刘枣花, 听程家富说了三兄弟的想法之后, 她一琢磨,真有些搞头。要背着做好的东西去赶集市赶庙会还要叫卖是不轻巧, 可乡下人哪个是生来享福的?只要能挣钱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 起早贪黑有什么关系?   “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吗?”   “你个妇道人家跟去干啥?家里做饭洗衣裳不是活?做完自家的你去帮帮弟妹, 手艺是弟妹带来的, 她肯给我们沾光,不谢谢人家?光搂进来不记恩德好事不会长。”   当天晚上,刘枣花一直在想, 翻来覆去想,想她要是何娇杏,进门的当下就已经分了家,兄弟各过各, 那她才不会管别人死活……   想到这里, 大热天她打了个寒噤。   心道自家这个平常不开窍, 今天倒把话说到点子上了, 往后是要低个头好生捧着老三两口子。老三对她印象差,她也不指望能几下拧回来, 就准备在何娇杏身上下点苦功,等她一过门就跟她搞好关系,要殷勤一点, 争取赶在姓周的前头,这样有好事最先轮到自家, 顶好把老二家挤旁边去。   躺旁边的程家富都睡两觉了,刘氏兴奋起来睡不着,她比程家兴本人还着急,恨不得新媳妇明天就进门。   耳边蚊子嗡嗡叫,她抬手招了招,又小声数起日子来。   因为睡下去之前喝了一大碗凉水,半夜程家富让尿憋醒,正要下床嘘嘘,听见旁边念念有词。他抬起胳膊肘怼了一下,问刘氏:“你说梦话啊?”   “谁说梦话了,我想事情。”   “这啥时候了,你还不睡?想什么事情?”   程家富下床去拿夜壶放水,刘氏跟着坐起来,说:“他爹你记不记得娘说具体什么时候给老三办喜事?”   “你大半夜瞪着个眼琢磨这个?”   “你知道就跟我说。”   “娘上次说看了两个好日子,到底挑哪个没定下。我就记得有个日子在八月头上,还有个在九月。”程家富放完水坐回床上,问刘氏还有啥事?没事就睡了。   刘氏想着他明天还要干活,也没吵,由他睡去,自个儿还在盘算,心道回头想法子劝劝娘就八月初把事情办了,那会儿哪怕还有秋种,到底不像夏天这么忙,老三也好找人起新房,起好房子就该把挣钱的事提上来了。他们起房子的时候就得要忙,正是献殷勤的好时候。   分家之前刘氏总觉得是一家人她提点建议要求没啥错,分完总算拧过来了,知道现在老三跟自己不是一家,那要让别人帮帮自己家是该讨好着点。   于是就有了次日这出“黄狗摇尾巴”。   等做婆婆的从兄弟那屋出来,刘氏还问了:“八月初不是要办喜事?咱是不是把屋子收拾收拾准备起来?老三不是很稀罕人家吗,咋的就不着急?”   “是啊,他都不急你急什么急?”   “我想着老三早点娶媳妇,早点盖房子,早点搬进去,就能早点把买卖张罗起来!他这么多钱不得整个宽敞气派的青砖瓦房?那房子气派了不是要更多时间来盖吗?娘你看看,老三也说过年那阵最好做买卖,可不能错过了啊!”   黄氏瞅瞅她,从边上拉过一条长凳,坐下:“买卖的事家富自己跟家兴商量,我管不着,我只说你,老大媳妇你教训也吃了不少,总知道学学乖,想挣钱就不许生事,往后何氏进门你也不准摆什么嫂子谱。何家姑娘好不好说话我不知道,老三的德行你清楚,你别招他。”   “这些话家富跟我说过了,娘你就放心,这回我想得透透的,保准能跟三弟妹好好相处。”   “但愿吧……你也别在我这儿磨嘴皮,该做啥做啥去,把你男人儿子这段时间掉的肉补起来再说其他。你当娘的做啥都得为儿子想想,别叫铁牛天天出门给人指着鼻子笑话。”   刘氏被所有人认为是家里的祸头子,这祸头子把想法拧过来了,家里自然太平许多。要说一点儿暗流也没有那也是扯淡,从分家之后,刘、周两人结了梁子,互相心里都膈应对方,只是对外不说。   后面半个月,周氏有机会就要夸一夸跟她基本没啥交情的何娇杏,她这人说话一贯中听,每回找的机会好,夸得也很自然,倒不奇怪。   有时程家兴听到,还跟着点头,一副“没错我媳妇儿就是这么出色”的模样。看得刘氏好生气啊,跟着夸吧她就成了个附和的,落了下乘。想来点实质的行动,偏偏人在河对面的鱼泉村,隔得远呢。   刘氏夜里关上门跟程家富嘀咕,说二弟妹果然奸诈,她这就在拍马屁了!   托程家兴的福,程家富近来日子好过很多,媳妇儿不跟他念叨说省钱省钱,嘴上待遇也提起来一些。可并不意味着他媳妇儿就不唠叨,她就是换了个方向唠叨,也不知道又是哪根筋不对,她一门心思跟二弟妹较起劲来,摆出来的就是一副争宠的架势,争的还是没进门的三弟妹的宠……   程家富总觉得怪怪的,反正越想越怪。   她俩活像外面大户人家两房妾,变着法讨家中老爷欢心。   这么想着程家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说:“大家都是沾三弟和弟妹的光,你们做嫂子的心齐一点……”   后面的话都没说完,程家富就发现他媳妇儿斗志昂扬的。   刘枣花一拍大腿。   “我才不跟姓周的搅和!跟她搅和上我哪回得过便宜?就是个亏!你放心吧,我这回一定不让她冲到前面,三弟妹人都不在这么吹着有个屁用!等她进了门才是我挣表现的时候!我知道老三对我有看法,没关系!老三就是个怕婆娘的,整个人都让他媳妇儿捏着,我把他媳妇儿搞定了他还能跟我计较?”   “你说的不对,我兄弟不是怕婆娘,是疼婆娘。”   “管他是啥,都一样的!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不跟你说,你等着看!”   刘氏任凭周氏吹过了整个夏天。就在收割水稻前两天,程家旺跟师傅袁木匠告了假,匆匆赶回家来帮忙。本以为这次回来气氛不会好,他都做好了尴尬的准备,没想到家中竟然还挺和乐?   就不说哥哥,俩嫂子看着也是笑容满面的,对当初把话说绝的三哥态度还不错。见着他也笑眯眯地,说什么“家旺回来了啊”。   程家旺吓得不轻,他转悠一圈找到自家三哥,问这是咋回事?一段时间没回来咋的人人都不对了?   “故事太长,你别让我再说一回,问咱爹咱娘咱哥去。”   “都说三哥你变了,你变啥啊?不还是跟往常一样懒吗?”   程家兴抬脚就要踹他屁股,程家旺先一步溜了,他扭头找上大哥。这下可真是找对人了,程家富给他说了个明明白白,不光把事情说清楚了,还多废了许多口水告诉他老三人有多好,他媳妇也好,都好。等他把心里的感动表达清楚了,就想起另一出:“回头可能要上你那头去订几样木器,家旺你给哥哥做好一点。”   ……   回来这天,程家旺只是通过他大哥的表述知道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后来那些天,他才算亲眼见识到两个嫂子的能耐。真别说,搞得他都等不及想看三嫂进门,好瞧瞧大嫂二嫂还有些什么花样。   抢收完田里的水稻,跟着又收了旱地里的两样,眼看粮食晒干入仓农户们绷紧的弦松了些,程家旺又回去他师傅那头,而老程家也开始为程家兴的喜事忙活起来。   他们盘算好要大办一场,请几个会烧大菜的嫂子来掌勺,有算好要买多少酒多少糖多少花生瓜子,把喜事当天的安排好了才说到过礼的事。程家兴说提前一天去鱼泉村过礼,程家去过了礼,何家就能把嫁妆抬过来,主要是三太爷请人打的家具还有衣裳这些,又因为媳妇儿爱做吃的,丈母娘特地找人打了套炊具给她,到时候都要送过来摆好给亲戚看。   程家兴这还是单身汉一个,他那屋就比狗窝好点,眼看着就要办喜事了他娘下了大力气把他那屋收拾出来,像灶屋堂屋就是刘氏跟周氏清扫的,收拾完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瞧着敞亮不少。   两兄弟替程家兴跑了镇上,去买红烛红灯笼喜字窗花……这个夏天受他许多恩惠的蛮子跟小顺儿也带着人在忙前忙后。   买卖已经停了,这三个月他们挣了不少,都借着办喜事给程家兴送了厚礼,张嘴也是千恩万谢,都说先帮着程家兴把喜事办好,回头他们也准备踏实娶房媳妇。   原先混着日子没人肯嫁,现在捏着钱在手里,看银子的份上总有姑娘愿意点头。   就这样,八方合力程家兴可算顺顺当当的过了礼,何家果真送来一副体面嫁妆,都说这么齐活的在乡下难得一见。最早最早程家兴还怕他嫂子看了介怀,真到这时,他嫂子眼里压根没有嫁妆,刘枣花那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比人新郎官本人还紧张,等不及接新娘子过河来。 第42章   这时候各家生得都多, 每年农闲时分村里头赶着办喜事。远的不提, 只说跟着这两个月娶媳妇儿嫁闺女的就不是一两家, 可别人家顶多在院里摆几桌席,同三亲六戚热闹一番。像聘礼嫁妆都很少有, 男方下定的时候提上鸡啊肉啊茶饼这些, 女方就带几身衣裳出门。   像程家这样又扎红花又挂灯笼又贴喜字窗花还特地买红烛放在喜房里的, 在大榕树村里少之又少。   又要说到请客的排场, 大方桌他们借了八张,院坝上反正摆满了,堂屋里还要开个两桌。再说菜色, 天上飞的是没有,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齐活了。端出来一碗碗全是油水很足的硬菜,红枣炖鸡,酸萝卜烧鸭, 洋芋烧肉, 辣子兔, 红烧鱼, 扣肉,八宝饭……看菜色多少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有些小崽子刚才花生瓜子吃多了,这会儿摸摸肚皮后悔起来。   有人紧着吃,也有人边吃边在心里算账, 还跟边上坐的咬耳朵,说不知道这么办一场要用去多少。   “下定和过礼不算, 光说办喜事,前后加起来得要个十两二十两吧?这还能是三五两的场面?”   “那这么多钱娶个媳妇儿,也不心疼。”   “真不是娶媳妇儿,是迎财神。你看看他家里几个多高兴?人家不心疼还用你替他疼?这三个月程家兴挣得少了?我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分的账,只知道朱小顺都发了财,朱家那老太婆也去找了费婆子,让费婆子比着何娇杏给她孙子说个好的。”   “黄氏逢人就说费婆子会做媒,给她拉了不少人去。”   “她也该好生谢谢媒人。”   ……   来道喜的中午就开始吃,吃饱了坐那儿闲唠嗑,唠到傍晚程家兴接何娇杏进门,拜过堂,就在兄弟几个的哄笑声里进了喜房。   “媳妇你坐下歇会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那你少喝口,别给灌得醉醺醺的回来。”   程家兴嘿笑了声:“今晚要洞房的能叫他们灌醉了?媳妇儿你先歇着,我出去让娘给你送点吃的。”   何娇杏说她还不饿。   “那就拿几个喜饼过来,放这儿啥时候饿了都能吃……还要啥不?想不想喝水?”   何娇杏伸手推他:“你就别管我,出去吧,他们在喊了。”   堂兄弟那些是在喊了,让程老三别急着亲热,这还早呢,先吃酒。程家兴是去了,他前脚出去,何娇杏还在打量这屋,就听见有人在门边喊她。   “弟妹啊,我是你大嫂,我给你端吃的来。”   何娇杏走过去把门拉开,就看见手里拿着筷子捧着鸡汤碗笑得一脸淳朴的刘枣花。汤都端来了,也没有推出去的道理,何娇杏伸手接过,道声谢,正想让嫂子有事忙去,就听见刘氏说:“老三跟他们吃酒去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我陪你说说话?”   “我倒是想,怕耽误嫂子,家里不是好多客人?”   “三姑六婆的哪有你要紧?就那些给二弟妹招呼就得了,你看你跟老三虽说是开春订的亲,咱家的事他没咋跟你说吧?你吃着汤我给你说说咱家是个啥情况,又有些什么亲戚。”刘枣花成功挤进屋里,回身就把门闩上了。   何娇杏端着汤碗坐在床沿边,吹开油星子慢慢喝着。刘氏没跟着往床上坐,她从角落里拉出个凳子,坐旁边,跟何娇杏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这时候,周氏跟她娘家过来吃喜酒的说完话,也摸进灶屋去舀汤。   在灶上帮忙的堂嫂看见笑了一声:“你也来舀汤啊?”   周氏点点头:“我想着弟妹大老远从鱼泉村来,恐怕饿了,想给她端一碗去。”   堂嫂一听更乐:“我说你跟枣花不愧是妯娌,她刚才也来舀了一碗,还往里夹了两个腿儿,已经端过去了。”   周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想想,问大嫂啥时候端去的?   “我说不好,反正有一会儿了。”   既然大嫂那头已经送了鸡汤,周氏肯定不能再端一碗去,她低头看着手里端那小半碗汤,又不能倒回锅里,只得咕咚两口自己喝了。喝完她擦擦嘴出去,又招呼了两人,才找到婆婆黄氏,小声说:“娘见着大嫂没有?”   黄氏:“老三大喜的日子我干啥盯着她个倒霉婆娘?”   周氏:“这不是女客太多?我都招呼不过来了。”   黄氏摆手说不用招呼,只要有得吃,没人会说啥,谁不知道办喜事忙呢?“就刘氏那张嘴,说个话直来直去的,让她来招呼人还不如让人多吃几嘴。你也是,这会儿有老三顶着,你就歇会儿,也吃点东西。”   “娘吃了吗?要不您先吃去?我还行,不是很饿。”   周氏跟婆婆说话时,刘氏已经跟何娇杏聊了几茬,主要是何娇杏在听,她在说。都不用特别去找话题,办这场喜事就是最好的话题,她把前后的准备包括今儿个这排场都吹了一遍,吹得何娇杏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夹着鸡腿陷入了沉思。   程家这个大嫂跟外面人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她小心眼抠门说话刻薄难相处吗?都说是祸头子,不光闹得夫家分了,还让娘家亏了钱,又把自家男人饿晕在田间地头上……外面人的评价咋的跟端鸡汤来的大嫂对不上呢?   这嫂子给她舀一碗汤加两个腿儿,多好的人呢!   是话唠了一点,听她说着挺能打发时间,感觉都没多会儿,肉吃完了,汤喝好了,程家兴也招呼好客人回喜房了。嫂子拿起装着鸡骨头的空碗出去,程家兴还纳闷:“她咋在这屋里?”   “什么她啊她,那不是你嫂子?人家给我送鸡汤来,又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挺好的人。”   本来想着晚上要洞房,程家兴没吃几口酒,听到这话,他感觉醉了。何娇杏还拍拍他,说:“我倒还想问那是你亲大嫂吗?不是堂嫂什么?”   “是大嫂啊,我大哥程家富的媳妇儿。”   何娇杏又问:“那你大哥只有这一个媳妇儿?”   程家兴懵了,一脸茫然反问她:“我大哥还能娶两房媳妇儿?”   “我还在想中间是不是换过人……你嫂子她跟外面说的一点儿不像,还在娘家的时候我听许多人说过,你家最难相处是大嫂,让我少跟人争长短,处不来就赶早起新房搬出去。刚才跟嫂子说了会儿话,挺热心的人,说我是新媳妇,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她,还问我以前来没来过大榕树村,说有空带我出去走走,认个路认个人。”   听她说完,程家兴想想,刘氏兴许是来献殷勤的吧。   他料到会有这出,却没想到大嫂如此积极。   “你别理她,明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看程家兴那表情,何娇杏笑了一声,随之抬起手来在鼻端扇了扇。   程家兴跟着揪起胸前的衣料子嗅了嗅,问她是不是让酒味儿熏着了?“我刚才还特地躲着没喝几口。”   何娇杏勾勾手指,让他靠过来点,并在程家兴附耳过来之后小声说:“不是酒味儿,是酸的,也不知道谁家醋泼了……”   话没说完她就让人摁床上,程家兴覆身压上,一低头给堵了嘴。   洞房花烛呢废话那么多。   还说啥说?干就完事。   从定亲之后,程家兴是日也盼夜也盼,可算盼到媳妇儿进门。憋到快二十才开荤的人,洞房这晚就没刹住闹了个疯,次日清晨,何娇杏听到屋外有人说话她想翻个身感觉一阵酸,本来还有点迷糊,这下人清醒了,就昨个儿她嫁人了。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团圆节,到这会儿大白天都不热,别说清晨。   他俩盖着薄被睡的,被子下面是程家兴压她身上的腿和横她腰间的胳膊,还有个脑袋紧挨在旁边,一呼一吸的喷在她脸颊边上。   昨晚洞房不说,睡成这姿势真难怪身上酸,她略略抬眼往木窗那方看去,窗是关起来的,却有些微的光亮从缝隙里透进来。还没到天光大亮,可这时候也该起床了。   何娇杏伸手去推,人也没个反应。做儿子的赖床不起就算了,媳妇儿总不能跟他睡到太阳晒屁股,何娇杏伸手把程家兴横过来的手臂拿开,正要起身,又被带回去了。程家兴醒是醒了,他眯眼看了看窗缝,又抱上何娇杏蹭了蹭,带着浓重困意说:“再睡会儿,我昨晚太辛苦了。”   这一句话让何娇杏睁眼盯着头顶乌漆嘛黑的房梁看了半天,她终于没忍住,从被子里捏上旁边人腰间软肉。   程家兴把人抱得更死,让别闹。   “你才别闹,松开手让我起来。我得上咱娘跟前挣个表现。” 第43章   何娇杏让程家兴拖着又睡了一觉, 再睁眼天全亮开。   这时候全家人都吃过早饭, 家富家贵让黄氏派去还碗筷了。借来的桌子板凳昨晚就让人抬回去, 碗筷数目多,一时之间没洗出来, 他们晨起又忙活一番, 刚才刷干净装桶子里抬去送还给亲戚。   程老爹站在田埂上跟老弟兄说话, 还有同师傅告假回来的程家旺, 他刚才从老娘手里拿过大扫把,在扫院子。   黄氏叫儿子抢了活,就端碗水站屋檐下喝, 边喝边看天时,嘀咕说:“也到老三起床的时候。”   刘氏刚去喂了鸡,回身听到这话,心念一转人就进了灶屋, 边烧水边热鸡汤。她刚把火生上, 就听见周氏在跟婆婆说话, 问是不是把饭菜热起来?“我想着昨晚弟妹就没吃好, 又睡了一夜,该很饿了。”   黄氏才要点头, 想让她挑着热两个菜,大儿媳妇刘氏就从灶屋里探出头来:“弟妹你歇着吧,我水烧上了, 鸡汤正热着呢,合计给老三他们下两大碗香喷喷的鸡汤面!”   她说完又回去灶台边, 还哼上曲儿了,瞧着满身的精气神儿整个人容光焕发,活像只斗胜的鸡!   做婆婆的看得唏嘘,回头冲周氏说:“要忙完了就回屋歇会儿吧,昨天招待那么多客,你也累了。”打发了二媳妇之后,黄氏接着琢磨刘枣花又在发什么疯,她这一个多月都奇奇怪怪的,尤其最近两天,反常得很。   更反常的还在后头。   不多会儿,屋里嘎吱一声,黄氏迈过门槛进去一看:“起来了啊?你媳妇儿呢?她还在歇?是你昨晚把人累着了?”   程家兴打着哈欠出来,边往外走边说:“杏儿在梳头,我打水给她洗把脸。早上吃啥啊娘?”   “你嫂子热了鸡汤说要给你俩煮面。”   听到“嫂子”他就想到洞房之前杏儿说的,心想该不会又是大嫂?到灶屋门口一看,还真是她。   刘氏一见着程家兴人都笑开了,张嘴就问:“弟妹呢?她起来我就煮面条了,水都烧开了只等下锅。”   “嫂子你这……”   “这啥这?这都是烧第二锅水了,刚才那锅已经舀出来,你拿凉水兑兑,看不烫手了给弟妹端去让她洗把热水脸。跟着就是中秋,大清早还怪冷的。”   程家兴深深地瞅了他大嫂一眼,把洗脸水兑上端走了。   他端着盆从老娘旁边路过的时候还停下来问了一句:“她咋回事儿?”   “我哪知道她咋回事儿?都这会儿了还大清早天怪冷的……八成是疯了吧。你管她那么多,赶紧端水进去,给你媳妇儿收拾好出来吃早饭了。”   程家兴端洗脸水进去的时候,何娇杏刚才把辫子编好,想着已经嫁了人,不好再梳姑娘头,她把辫子在脑后团起来结成个髻,固定好对着镜台照了照。   “别照了你挺美的,来洗脸吧。”   何娇杏拉开凳子迎上前去,接过程家兴端着的木盆放到镜台上,将搭一旁的洗脸巾放进盆里,挽起两边袖子,一探手:“还是热水?”   “是啊,我出去的时候嫂子就已经把水烧好了,正在给我俩煮面条。”   何娇杏拧过水擦干净脸说:“咱果然是最后起来的,你还跟我说你家平常都挺能睡……真是嘴上没句实话!”   程家兴在心里哼哼唧唧,嘴上说:“那不是看你太辛苦,想让你好生歇歇?”   何娇杏洗好了嗔他一眼:“我看是你自己想好生歇歇。”   何娇杏还想着是不是给他换盆水来,程家兴也不计较,就着抹了一把,洗好把水端出去泼在屋檐边的水沟里,刚把洗脸盆涮了他大嫂刘氏就端着两碗面条从灶屋出来,边走边喊:“弟妹你收拾好了没有?出来吃面了!”   何娇杏刚把镜台上的水迹擦了,收拾了一下床铺,带上门出来就看见笑容满面的大嫂子。   “我拿昨天炖的鸡汤给你们做了鸡汤面,你尝尝滋味咋样?”她一边说一边拉着何娇杏到方桌前坐下。坐下一看,跟前是用大海碗装的鸡汤面,面条虽不像后世吃的那么雪白,配着黄澄澄的鸡汤也很有卖相。刘氏她大清早还跑去自家菜地里头掐了把葱,拿回来洗干净切得细细碎碎,一小把葱花洒在上头,看着就很有食欲了。   何娇杏拿筷子挑了挑面条,没往嘴里送,她扭头去找程家兴,让他来吃。   程家兴涮干净盆子之后又洗了个手,甩着水过来。   “你还等我干啥?趁热吃啊。”他说着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看他吃起来,何娇杏才动的筷子,尝了一口扭头冲大嫂笑了笑说很好吃。   程家兴点点头:“是好吃,鸡汤好吃。”   何娇杏假装没听到,冲刘氏说:“昨天的鸡汤,今天的热水跟面条,我这太麻烦嫂子,真是不好意思。”   程家兴说着话没得到关注,不高兴了,他戳戳碗里的面条冲刘氏道:“嫂子我也谢谢你,你烧的热水特别热,鸡汤面也特别好吃,要不你旁边歇会儿吧?咱有话吃完再说。”   本来两碗面是放在方桌两边,他把自己那碗面往何娇杏那头端去,又挪挪尊臀过去挨着她坐,要跟她亲亲热热挤一块儿吃。   刘氏献完一波殷勤,是退下去了,程家旺跟老娘黄氏扒着门框瞅着并排坐一起吃面条的两个。   感情是好啊。   这黏糊劲儿。   “婚事是办了,老三你还得去趟费婆子家,要谢媒人。把媒人谢了也带你媳妇儿去你大伯他们院子走走,昨个儿拦着没让大家闹喜房,你总得带人去认识一下。”   程家兴问她要带什么谢媒礼,吃好准备去了,何娇杏的吃相要秀气些,等她呼完最后一口喝了汤,正想把两个碗收去洗洗干净又让嫂子赶了先,刘氏看她一放筷子就拿了碗,笑眯眯说:“弟妹你吃饱了就在院里晃晃,我把碗洗了陪你说话来。谢媒的事让老三自己去,费婆子家也不近,你俩昨晚刚洞房走那么远多累人呢。”   以前家里总说刘氏这人直来直去说话噎人,真别说,她这套用在献殷勤的时候还挺占优势,周氏那边还在铺垫,她已经冲到正主跟前了……   从昨天到今天周氏总要晚一步,看刘氏洗碗去了她才走到何娇杏跟前。   “弟妹你刚嫁过来有什么搞不懂就来问我,我是家贵屋里的。”   何娇杏也回了她笑脸,喊声二嫂。   周氏就说:“老三总说成了亲就要请人来起新房,还说要起青砖瓦房给你住,他连地都买了,就在旁边一点……”   没说完呢刘氏就把她话断了,她从灶屋探出个头:“人老三买的地,你就让他自己带弟妹去看,叭叭说那么多干啥?你要没事就去割猪草,猪也喂了就去你地里转转呗。”   “我跟弟妹随便说说……”   “倒还真是挺随便的。”刘氏嘴里嘟哝着,手上动作加快,三两下把碗洗了沥干水收起来,又把筷子插回竹筒里去。抹了一把灶台,回身把抹布一搓,完事儿。   都忙完她两手在身前围裙上擦了擦,又笑眯眯出去找何娇杏说话去了。   昨个儿菜备得足,吃了两顿其实还有剩下,今天基本不需要做什么。刘氏琢磨了一个夏天,能没想出点献殷勤的招数?就听她说:“平时几天不沾油水就馋,真给整一桌大肉又吃不下了,我看灶上剩的就是烧肉烧肉和烧肉,待会儿下菜地去砍两颗青菜回来添个素好了,别腻着你。”   何娇杏总感觉大嫂对她太好了,比娘家双亲还周到,这咋回事?   她心里打着转,嘴上赶紧回过话去,满是感动说:“刚嫁过来我本来有些不踏实,还怕自己跟婆家人相处不好,看两个嫂子都这么好的,我就安心了。”从进门到现在还没一天,何娇杏的确感觉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暖,离开娘家出来生活的惆怅都让它给吹散了。   她一感动起来也多说了几句,黄氏刚才替三儿子安排好站路口目送他去了费婆子家,回身就撞见三个媳妇儿各自感动。   黄氏:……   这三媳妇是银子成精了吧?不然咋的还能人见人爱呢?   尤其刘氏周氏不知道多久没好好说过话,这会儿看着竟然还凑合?不像平时你当我不存在,我看你不顺眼的。   心里是有点纳闷,高兴也是实打实的,黄氏就凑过去,让何娇杏先适应看看,跟着也跟老三商量看起个什么房子,盖几间,商量出子丑寅卯再去找木匠泥瓦匠来,要卖力气可以找本家亲戚,一来反正要出钱请人,这钱不如给自己人挣,二来程家男人都还老实勤快,用着放心。   何娇杏耐着性子听黄氏说,听完点点头:“我回头跟家兴哥商量看看,说起来他刚才不是给媒人准备谢礼去了,人呢?”   “他拿红布包了一串钱,往媒婆家去了。专门做媒婆的也不稀罕鸡鸭鱼,给啥都不如给钱实在。这费婆子也是时运来了,她说成你跟老三这门亲事,你俩早先名声都不算很好,如今感情好过得也好。挨着几个村的大娘婶子看在眼里都觉得费婆子有些眼力,这两个月找她说媒的越来越多了。”   “做良心事就有福报,像有些黑心媒人,害人不浅谁会找她?”   几个女人家说这话,跑出去疯玩一圈的铁牛也回来了,抱着黄氏喊奶,问她能不能要一把花生?   为办喜事家里准备了很多吃的,黄氏也不会抠这一点,就回屋开箱子给大孙子拿花生去了。铁牛还想跟着他奶奶跑,被刘氏逮住:“看看这是谁?你喊人了吗?”   铁牛顺着他娘指的方向扭头看去,看一眼,两眼,都没认出。   “你昨天没看到啊?”   “看到啥?”   “你叔定亲的时候你没见过?你想想!”   五岁大的娃儿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想啥。   “那昨天家里不是添了个人?是谁?”   噢!   重新养回肉肉的娃儿眼前一亮:“是三叔的媳妇儿!我婶婶!”   说着这娃直接往何娇杏身上一扑,抱住了,仰头说:“三婶我真喜欢你,还喜欢你做的东西,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 第44章   刘氏后来就打了铁牛屁股, 当然没下狠手, 铁牛假哭了两声, 问当娘的为啥打他?   “没听过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铁牛一听,更委屈了:“没嫌过啊……反正丑不丑你是我爹的媳妇儿。”   得, 他这话一说, 屁股蛋上又挨一下。   “跟你娘装傻?”   铁牛跑到旁边角落里蹲着, 小声说:“奶说了, 我爹是憨人,你也笨,我让你俩生出来能不傻吗?”   刘氏竖起耳朵没听清他说啥:“你大声点!”   “我没说话, 娘没事我出去了。”   前两个月臭小子一副可怜样,最近又活泼起来,就从挨了打他也不跟村里那些孩子玩,要不在隔壁院子就跟程来财那房的闹在一块儿。这不刘氏一个没把人拉住, 他又跑出去了。这也没法, 谁让家里只他一个娃, 大人都有事忙, 谁也不会特地陪他,也就是干完手边活屋里屋外找一圈, 要没人就出去吆喝两声,看臭小子在哪个院里,别跑到河边去了。   看他又往外跑, 刘氏赶紧追出去喊话说:“你吃饭之前自己回来啊。”   胖娃都上村道了又扭过头来,说知道。   做儿子的刚走右边出去, 她男人从左边回来了。刘氏想起他是清早出门去还碗,然后就没见过,问这么长时间上哪儿去了?   “我跟家贵把碗筷抬去还给大伯家,又在那边聊了一会儿,还去了趟地里,你呢?你站院子里干啥?”   刘氏说没啥,让他要不累就去挑两担水来,这两天消耗多,水缸都见底了。   程家富二话不说又出了门,他来来去去跑了好几趟,把家里的石缸子灌到一半满。还想歇口气再挑两桶回来,周氏把人喊住让大哥别忙活了,剩下的等家贵回来让他去挑。黄氏则递了碗水给他,让大儿子端着喝几口,看大媳妇没在跟前,她招招手让儿子过来,到旁边来。   “娘有啥事?”   “我没啥事,有事的是你媳妇儿。”   程家富心里咯噔一下,水也喝不下了,问:“刘氏又咋了?”   “她从昨个儿就恨不得黏在老三媳妇身上,她想干啥?在打啥铺垫呢?”   程家富还以为刘氏她见着三弟妹张嘴谈发财了,听当娘的这么说他反倒松口气,“上次我跟刘氏说,让她别像以前那样,等人进门了要好好相处,嫂子就有个嫂子的样,兴许是反省了吧,这不是挺好的?”   要说是挺好的,就是有点吓人。   想想她原先是个啥做派?   猛然间有了大嫂样对人温柔亲切起来,就哪怕知道她大概是想着后头的买卖在讨好何氏,真把这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也感觉有点毛毛的。   尤其刘氏这个人吧,她做戏并不做全套。   比如周氏心里有小算盘这事许多人知道,可她会做面子,在谁跟前都不穿帮。刘氏现实多了,她觉得老三媳妇是她财神,就恨不得把人供起来早晚三炷香,至于说转身对别人那还是老样子。   黄氏想着昨个儿家富吃酒吃得高兴,今儿个大清早又出了门,没缘见着他媳妇儿在何氏跟前的样子。没看见那干听人说恐怕是体会不到,黄氏让他自己看吧,看了一准明白。   就中午一起吃个饭,程家富明白了。   又要说从分家后他们有段时间没围坐一起,这顿饭是真难得。而人到齐整了就显得桌子小,眼瞧着坐不太开,刘氏给铁牛夹了菜让他到旁边去吃,她则把程家富旁边的位置让给老四,自己往何娇杏边上加了个凳子。坐过去就给何娇杏把昨个儿的菜色介绍了一遍,告诉她哪道菜烧得好,让多吃点。   早上就说要砍两颗青菜炒一盘素。   她是炒了,炒出来直喇喇摆在何娇杏跟前。   这顿饭吃下来,程家富频频扭头看他媳妇儿。等大家伙儿吃好了陆续下桌,程老爹把四儿子家旺喊出去,估摸是看其他三个都已成家,后面打算把心思放他身上。   程家富难得没去找活干,想等刘氏得空了跟她说两句,又看见自家这个非要把三弟妹摁在桌边坐着,她抢着去收拾碗筷,边收拾还边使唤二弟妹。   何娇杏哪坐得住?便说:“嫂子我也来帮忙,灶上活我常做,都还顺手。”   刘氏想想:“那三弟妹你就负责烧热水好了,这两天吃油多,拿冷水都洗不干净碗。”   从大清早到这会儿何娇杏就做了一件事,帮着烧了个水,然后她就被请出灶屋,刘枣花说吃饱出去走走挺好的,要不回屋去歇个晌也行。何娇杏就很迷茫,在娘家那会儿灶屋就是她管的,嫂子没怀孕的时候负责打扫屋子伺候菜地,喂鸡喂猪多半是娘。除此之外比如各自的衣裳要自己去洗,破了能自己补的就自己补,做酸萝卜红豆腐这些是何娇杏来安排带着大家一起干,缺柴少水了也要她去招呼阿爹或者大哥。何娇杏很多时候不会招呼他们,想着自家男丁就仨,下地也辛苦,左右她劲儿大就偷着多干一些……   这个人吧,没太大野心是真的,可要让她老老实实当条咸鱼,又闲不住。   眼看着大嫂二嫂蹲着洗碗去了,她在屋檐下琢磨半天,程家兴刚才进了趟里屋,出来看见自家媳妇儿,喊她一声:“我看你站半天了,在想啥?”   就在家门口也不好说话,何娇杏拉着程家兴往外走。   中秋节前的太阳也不灼人,这么晒着能把人一身懒劲儿勾出来,程家兴吊在后面走,边走边问:“干嘛去啊?”   何娇杏拖着他走出去一截儿,才停下来,道:“你嫂子跟你说的差太多了。”   “我看她也是病得不轻,想想该是在讨好你吧,为后面做买卖那出。”   “那我总不能啥也不干啊?别的不说,我还是挺喜欢做饭。”   程家兴半搂着她肩,笑道:“这不是办喜酒张罗的菜色还没吃完?吃完了之后就要各自开火,到那时嫂子她要抢着做饭我还不同意,她有我媳妇儿做得好吃吗???至于说别的事,你就由她去,杏儿你要善良一些,多体谅人家。”   何娇杏拿胳膊肘轻怼他:“我想帮着分担一点反倒不善良了?这是什么歪理?”   程家兴给她揉揉胳膊:“换位想想,要是你去献殷勤人家不接受,你慌不慌啊?”   听起来也没错,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不说这个,今儿个二嫂跟娘都提到你看好地方跟着就准备请人盖房子了?”   说到这里程家兴就带她去看了,选的地方离老屋很近,也是想着以后方便照应爹娘,怕住远了有个事喊着都听不见声儿。那地方在挨着一个小山坡的背阴面,前面不远处有片旱地,再往前就是程家的水田,而边上是竹林。   “听他们说盖房子最好能依山傍水,这后面矮是矮了点那也是山,前面还有水田,旁边竹林能遮阴,夏天不会很热,冬天也不至于阴冷,就看杏儿你瞧着中不中了。”   何娇杏左右看过,又站在那处往远方眺望了一下,视野不错,能看得出去。她点点头:“我瞧着也可以,咱们银子应该很够,不如把旁边这片小竹林跟前面的旱地一起买下来。竹林我是怕咱不买以后给人买去把它砍了,至于那旱地,买来做菜地要想吃啥走两步就能摘回来,离家门近要照看也很方便。”   “那就买下来,正好这片地是朱家人的,我跟小顺儿打声招呼,让他奶去帮我说说。”   程家兴问她房子想要啥样子的?   何娇杏说她想要个三合院,后面一排就是堂屋跟卧房,左右相对的一边做灶间跟饭厅,一边做仓房,都要盖得宽宽敞敞的。   “把茅房挪到屋后去吗?要解手走后门。”   “也只能这样,总不能挨着仓房或者灶屋。”   “院坝我让他们用青石板铺出来,哪怕打湿了脚上不沾泥。”   何娇杏跟着点头说这个好:“石碾石磨大水缸洗衣台对窝这些也是要的,这房子要些日子才能盖起来吧。”   程家兴说他赶明去找木匠石匠泥瓦匠,商量看看要多少使力气的,先把人找好,回头看个好日子就干起来。冬天里无论如何要搬进去,吃食买卖最挣钱就是腊月和正月里,那笔钱总不好扔了。   “是啊,全家上下都挣点钱才好欢欢喜喜过个年。”   他俩把盖房子的事摊开商量了一下,说得差不多才并排往回走。这时候大哥已经逮着机会把大嫂拉进他们屋里去了,程家富仔细把门闩上,回身正要开口,刘枣花先吐槽了:“大白天的做贼呢?你闩啥门啊?”   “我有话想跟你说。”   “有话你就说啊,别耽误我,我忙完还想跟弟妹唠唠。”   “唠啥啊?”   程家富话刚出口,刘枣花瞅瞅他:“咋的我们闲说几句还要跟你汇个报?程家富你管得也太宽了。”   “不是……我就是想提醒你,弟妹刚进门,你别又直直的跑去跟人商量发财的事。”   噢。   刘枣花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还没把人巴结好就赶着伸手要把事情搞砸是吧?都说我这回想得透透的!我还能再犯这样的错?什么挣钱啊发财啊我今天有提过一回?”   她这么说,程家富稍稍安心。   刘枣花就准备开门出去了,又让他拉回来。   “你还有啥事?”   “我就是想说媳妇儿你也别太那个啥,你这样,家里人人都看出你想巴结三弟妹了。”   “你是不是傻?我都巴结她了难道还要她看不出我在巴结她?我对她跟对别人一样咋能体现出她的地位跟分量来呢?你对财神跟瘟神能是一个态度啊?” 第45章   刘枣花的目的的确达到了, 咋说呢?进门两天, 何娇杏明白接收到她的示好信号, 也给了回应。她跟做嫂子的既无冤仇,那就好好相处呗。   又要说何娇杏不是十分热情的人, 除了对特定几人之外, 跟其他人往来她都显得被动。从前就是, 很多时候要堂姐妹或者嫂子来约, 再一起去干个啥,没人约她要不找点事做,或者做口吃的逗逗几房侄子。   二嫂周氏脸皮要薄一些, 也跟做弟妹的示好,可她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哪像刘枣花,直白的表现出了对银子的喜爱重视以及对“财神爷”的尊重。   那都是她的财神爷了,还能做涮锅洗碗倒夜壶这类话?必须不能啊!刘枣花为了她大房的未来坚强的扛起重担, 她每天下午忙完早早睡, 睡足了才能精神抖擞的上战场, 从何娇杏进门刘氏天天都是第一个起床, 给男人和儿子做饭的同时不忘记给她财神爷烧热水。   何娇杏告诉她说自己挺喜欢做饭,刘枣花想想, 要不喜欢也不能做得那么好!她听进去了,也不去抢烧饭的活,就瞅着人把菜炒出来准备吃饭了她就去涮锅, 人吃好把碗收到灶屋她已经兑上热水准备洗碗了,让你吃饱出去遛个弯消消食, 至于说饭碗,反正都是洗,她就一起洗了……   像大嫂这种人,何娇杏听过,直面是头一回,刚开始有点招架不住过两天也习惯了,她也有自己的一套回馈方法,像现在土豆多,她拿着小弯刀哧溜溜转下来,再削个竹签子一串,捋开,过油炸出来就是旋风薯塔,洒上好几样粉,往铁牛手里一塞,胖娃一脸哇塞。   看着刚出锅金灿灿的薯塔,他都舍不得下口,又怕一只手拿不稳换两手捏着,仰着脸冲何娇杏说:“婶婶你是天上仙女吧!”   何娇杏让他逗得发笑,笑够了问他一个够不够?   铁牛也不贪心,点头说够了,又跟他婶婶道了谢就要往外跑,趁还没啃瘸了他要拿去给小伙伴瞅瞅,让他们好生羡慕羡慕。   铁牛拿着薯塔从旁边院子路过,往程老爹他大哥程来财家去,那边的娃子们看见他手里那一长串眼都直了,口水滴答着问这是啥啊?看着就很好吃,铁牛你给我尝一口!   铁牛是不贪心,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跟你商量,不偷偷拿,可你一旦给他了,那就是他的,是他的他就抠。   “是我的!婶婶给我的!”   “我拿过来给你们看看,都看过我就要吃了!”   他当着大家的面咔嚓咔嚓啃下去,边啃边说这个又脆又香特别好吃。   程来财家大孙子还好,有两个小的,才两三岁呢,哇一声就哭了。   做大人的听见有娃娃在哭赶紧从屋里出来:“不是让你们好好的玩不许打架,哭啥啊?咋的了这是?”   这下不光是哭了那个,那家大大小小七八个娃全都扭头用渴望的眼神瞅着自家大人,并伸手指向铁牛。铁牛让他们吓着,嗝儿的一声。他见势不对正要跑路,就被人逮住,人家指着他的薯塔跟家长说要。   出来的是程来财家二媳妇朱氏,她走上前来仔细瞅了瞅,又问铁牛拿的是啥?   “婶婶没跟我说,就让我拿着吃。”   “家兴媳妇儿给你的?这用啥做的?”   甭管她怎么问,铁牛就摇头,说不知道。没法子朱氏只得解了围裙带着家里娃往程来喜家去。铁牛也跟他们走在一起,一边走还一边吃,回去他薯塔已经啃了一半。   何娇杏当然不会只炸一串,这会儿程家兴在跟程家旺说房子的事,何娇杏没去烦他,家里就只得大嫂在,大嫂本来在屋后做事情,忙完一个段落她出来喝口水,想歇会儿,就看见何娇杏拿在手里金灿灿的旋风薯塔。   她赶紧上前去,问这是啥?   “洋芋炸出来的东西。”   “是要拿出去卖的吗?”   何娇杏摇摇头:“我做来给铁牛打发时间吃的,这个要拿出去是能卖,可做起来费事,赚头也不大,行内的看一看立刻就能学会,不是能挣大钱的东西。”   何娇杏说着顺手取了一颗洗干净的土豆,做给她看了,刘氏哪怕没有当大厨的天分,看着也觉得不难,真要做只要勤练习掌握好刀工,确实是门好学的手艺。何娇杏把给炸出来的薯塔调个味儿,凉一下递给刘氏,让她尝尝。   刘枣花尝过说:“滋味是好,就真可惜了……”   “自己吃也好,就洋芋一颗,费点油而已,刚我炸出一串递给铁牛他高兴坏了。”   刘氏说他就是馋嘴。   何娇杏笑道:“他那么大的哪个不馋?我们不也是那样过来的?”   两人在灶屋里说话,当事人铁牛就从灶屋外探头进来了:“娘!婶婶!”   正在说话的两人齐齐扭头,问他啥事?   铁牛指指外面,说朱二婶来了。   刘氏走前头,何娇杏回头看了一眼灶膛里的火是熄了,才跟着出去,出去一问,才知道铁牛拿着薯塔把人家小孩馋哭了。   人人都在看铁牛,铁牛他一脸无辜。   朱二嫂问这是啥?   刘氏看了何娇杏一眼,告诉隔房嫂子说,这是老三他们折腾出来要拿去卖钱的东西。   “卖钱的?这贵不?要多少钱一串?”   刘氏又扭头去看何娇杏,何娇杏哪知道该咋定价,硬着头皮说:“定的三文。”   刘氏帮着圆了一下,说自己人少一文。   朱二嫂不想买啊,家里这些个娃一人来一串,再添点都能买斤肉了,可她家孩子馋起来不肯走,就眼巴巴瞅着。朱二嫂没法子,只得说:“我也没带钱,晚点给你送来,这样行不?”   何娇杏又去炸了几串出来,朱二嫂这才把她家的馋嘴蛙给带走了,走的时候还心疼呢。看他们走远了,何娇杏问她大嫂:“咱们一颗土豆就收两文合适吗?不是自家亲戚?”   “弟妹你娘家几房人是不是你来我往的关系挺好?没遇见过赖皮吧?要是沾点亲就能白吃不给钱,那以后来的亲戚就多了,我怕不够你亏。”   何娇杏记住这话,告诉自己得快点适应婆家这边,这边有点亲兄弟明算账的意思,跟她娘家生态有差。   她在想事,刘氏捏了铁牛脸上肥嘟嘟肉。   谁都没想着过一会儿又有好几个大娘嫂子带娃过来,说是来买吃的。   炸薯塔啊,偶尔做一次还行,要一直做手酸,何娇杏不是很愿意把它发展成长期买卖,卖完这几个大娘嫂子之后,她想起大嫂讨好自己的目的,把人拉到旁边来说:“嫂子你待我好,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呢不想挣炸薯塔这钱,要不你练练?”   刘氏问她这个能有赚头?   何娇杏想着这个在后世美食五花八门的年代都能卖,现在自然也能卖的。道理简单,就哪怕知道这是土豆转出来的,没几个人会为了自家馋嘴娃儿特地去练一手,炸个薯塔还得起一锅油,一般人看明白了也干不出来这事儿,真想吃就花两三文。而这买卖也不用背出去做,只要让人知道程家能做,他嘴馋就过来,你顺便卖卖,这个挣的跟辣条都没法比,可还是能挣钱的。   何娇杏嫌这利润薄,她估摸大嫂还是看得上的,聚沙能成塔集腋能成裘嘛。   等程家兴跟兄弟说完事回来就发现大嫂在练刀工,自家媳妇儿就在旁边教她,告诉她能转得厚薄均匀的办法。程家兴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人拉到一旁。   “你教她啥呢?”   “今儿给铁牛做个吃的,他拿出去叫村里人看到了,都说想买。那东西利润是有,又跟肉丝这些全然没法相比,我不想做,又怕后面天天有人来找,就说教给大嫂,让她随便卖卖。以前听你说大嫂不是很好,我瞧着还成,也想试试她,看她吃不吃得苦,挣点钱之后人又会变成啥样。”   何娇杏把前后一说,程家兴就明白了,这个炸薯塔全凭刀工,的确是个累人的活,他点点头说:“嫂子要做就给她做吧,你别傻乎乎把独门手艺也教她就成。”   何娇杏贴他耳边说:“都说是独门手艺,那能随便传人?你放心吧,我知分寸。”   刘氏还真是把孝敬财神爷给贯彻到底了,该做的事她一点儿没落下,做完继续转土豆,一开始失败率特别高,她也想得开,转坏了回头改刀切成丝烙成饼,自家一顿就吃了丁点不浪费。   当天她就断断续续练了半日,第二天程家兴提着酒跟肉带何娇杏回门去,她还在练,程家富干完活过去看她,刘氏就嘿嘿笑,说你看吧!像周氏那么不诚心铁定不成,要像她这样踏踏实实敬着财神爷,财神爷从指缝里漏点出来都能撑死你了。 第46章   何家人算着日子, 清早就准备上, 约摸半上午女儿女婿进院子来, 程家兴把提着的东西递给老丈人,何娇杏还在招呼爹娘, 在院子里疯玩的小娃娃就成串的跑过来喊姑姑姑姑。   小两口就被分到两头, 程家兴陪丈人跟大哥包括小舅子说话去, 何娇杏逗着侄儿侄女就让大伯娘她们喊到一旁。   “杏子你嫁过去咋样?”   “公婆是啥态度?两个嫂子能相处不?”   “我不放心还打听了一下, 都说你二嫂周氏逢人见面三分笑,不管心里怎么想她不给人难堪。你大嫂就及不上,眼力劲儿跟脑袋瓜都差些。刘氏这种人也好相处, 好相处在她把心思摆脸上了,不用你去推敲,就是一句话说不好能叫你下不来台。跟周氏就是怎么聊都成,你别听着两句好话把心掏了就是。”   话是小婶说的, 唐氏点点头, 她攥着女儿的手道:“你嫁出去以前每天相处的是自家姐妹, 不斗心眼, 到婆家就要长点心。”   香桃跟她小妹子杜鹃儿都在一旁听着,听到这儿插了个嘴:“杏子嫁人前你们就说, 今儿回门还是这些话,我都听腻了,咱们听杏子说说她在程家的事呗。”   也是不放心闹的, 见面就想唠叨几句,香桃一提醒大家才停下来, 看向何娇杏。   何娇杏不好意思:“让我说,我一下真不知道该说啥。”   “那程家兴待你还是一样好吗?他变没变?”   “变是没变。”   “杏子你话没说全呀,他变是没变,然后呢?”   何娇杏把头搁在唐氏肩上,小声说:“然后我小看他了!以前咱们听见公鸡打鸣都要准备起床,梳头洗脸上灶生火做饭,他呢能睡到天光大亮,得太阳出来才够,睡就睡还拖着我一起……娘你们不知道,我洞房那晚就想着第二天要早点起来,别刚进门就给盖上懒婆娘的戳记,结果等我起床收拾好出去,全家人饭都吃好,当爹的包括大哥二哥全出门了。他嫂子烧着热水煨着汤等我们起来,我那脸差点没挂住。”   事情倒不是那么好笑,结合她那个语气跟表情就逗人得很,唐氏还安慰她,说:“安心吧,亲家那头能不知道他儿子?还能赖你?”   “照你这说法周氏可以啊,这不都分了家?还帮你烧水煨汤。”   何娇杏摇摇头,掰着手指头说:“不光是烧水煨汤,她还帮我刷锅洗碗,倒夜壶都要喊一声,叫我从屋里提出来她一并收拾了……可这个人她不是二嫂。”   “不是你二嫂?那还能是大嫂不成?”   何娇杏满是无辜朝笑出来的大伯娘看去,说没错啊,是大嫂子。   她娘以及伯娘婶子堂姐妹们:……?!   “你说刘氏她还给你烧水做饭刷锅洗碗倒夜壶吗?”   “是刘氏?刘枣花?”   何娇杏就把前后的事说了说,她娘一阵恍惚,最后说了句:“小看她了。”   “我还说周氏要明白些,搞了半天这刘氏开起窍来也不差啊。料想她是分家之后想明白了,知道再去开罪兄弟没出路,换了个办法改巴结你们。又要说巴结这回事,哪怕叫别人看来低一等,说起来就是狗腿子,可她替你做了实事,你心里总会记她两分好,真有什么好处无所谓给谁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落到她头上了。”   “这种事说起来简单,要做得舍下脸,很难的。多数人宁肯亏里子也要挣面子,饿慌了他回家喝两口白水出门还跟人吹嘘说吃了肉。”   “就不知道这人能做多久,要能一天天坚持下去,我真是佩服她了。”   别人在说刘氏,唐氏听着想到另一头,觉得这大嫂直喇喇巴结上来也好,能给分去这么许多活,杏儿的日子轻巧些。本来都说程家上下最不确定是她,她改了德行,那家里不就平顺了吗?   “那你二嫂呢?你二嫂没改德行吧?”   何娇杏也说不好,只道跟二嫂相处不是那么多,也就是大家都没事的时候凑一起说说话的程度,可能因为刚接触,聊得都浅,说的也是些场面话。   女人家说了一会儿,想起来中午要留女婿吃一顿,午后还得送走他们,唐氏就拉着何娇杏回自己那头:“杏儿你先别进屋,让你爹跟程家兴说会儿话,你跟娘上灶,给我打打下手吧。”   “你嫁了,下一年冬梅也要嫁人,跟着就是香桃,以后这院子恐怕要冷清些了。”   何娇杏跟着进灶屋去,说:“我们嫁出去了不是还会有兄弟媳妇进门?年年还有侄儿侄女出生,哪会冷清?”   “那还是舍不得。”   “距离这样近,我抽空就回来看您了。”   唐氏正要舀水淘米,听到这话横她一眼:“不逢年不逢节别往回跑,怕招闲话。真想家里人了你去河边跟老爷子说一声,咱这头让你兄弟或者你爹给你送鱼去,那不就见上了?”   何娇杏点点头说:“我做了好吃的也让家兴哥给爹娘送来。”   “松花蛋红豆腐泡笋这些你都教会娘了,还送啥?以后要吃口啥我带你嫂子做。”   “……”   何娇杏这头就是闲谈,至于程家兴他们说了什么,下午往回走的时候何娇杏有问,他说没啥,就是起房子之类。何娇杏料想除了起房子还有老丈人敲打女婿的环节,不然用不着撇开她单独说话,不过程家兴没提,她就没追问。   “这几天我就去买地改契,吉日在测,也找到帮忙的人,说动工就能动工。后面这阵子怕是要多花时间在房子上,砖瓦这些算好数目都得自己去看去买。你白天找不着我别慌,要有啥事跟娘说,我晚上总会回家来。”   村里有些路窄,不好并行,何娇杏她走的前面,程家兴走后头,看着她。   说到这里何娇杏停下来回身问:“那我能帮啥?”   “帮你男人照顾好你自己。”   “那他们替咱们干活,咱管饭吗?”   这个程家兴也打听了:“管不管的都有,我想着还是省点事,给他们那么多人做饭不累坏我媳妇儿?咱不管饭,补点钱就得了。”   “你们都抢我活,我真不知道能干啥了。”   “歇着呗,这阵子就养养精气神,年前总要忙一下子。”   何娇杏心里有数,过年的意义就是不同,甭管是什么家底,总会想割块肉买斤糖称点花生瓜子,不光是家人围坐守岁时要吃,从初一到十五来个娃娃哪怕不摸个铜板也要给两块糖。   “哎你说咱们到那时还做麻麻辣辣的吗?过年是不是该做炒米糖这类。”   程家兴有吃过花生糖和芝麻糖,真没听过炒米糖:“那是什么?”   “大概就是要炒米胖,熬糖,拌糖,用像做豆腐那种模具给它压实做成一板,差不多了切出来包上油纸一封封卖。那里头还可以加黑芝麻花生碎,米也可以用小米或者紫米,做出来又香又脆又甜,合适过年拿去打发孩子。”何娇杏说着就想到后面是团圆节了,也该吃口甜,“要不你把东西买回来,我做一次,说上天你不明白,尝尝就知道是什么味儿。真要做这个我胳膊酸了咱俩还能换换,这比烧菜好学。”   心动是真的,程家兴没点头。   说还是等青砖大瓦房盖好,搬过去之后再做:“现在两个灶台供你们都勉强,嫂子又要固定占一孔炸那个洋芋,再说,我都能学会的东西别人不也能偷学?这要是一个传一个,买卖没法做了。”   又一提案被否,何娇杏想想,得,她回头去小云岭摘点菌子晒出来,再拾掇两样下饭菜,这段时间给程家兴把伙食搞好安心等房子盖成,买卖就搬家再说。   真没事干还有大嫂陪着解闷呢,看大嫂转土豆也挺有意思的。   等何娇杏他们回到老程家,就听说大嫂干完活洗了一桶搬进她那屋吭哧吭哧忙活半天了。何娇杏打发程家兴跟兄弟说话去,她去敲了敲门,看大嫂转得咋样了。大嫂招手把人拉进屋去,当她面转了一个,速度是有点慢,看起来比昨天像样多了。   “嫂子你再练练,最好能更薄些,这个转得薄才能拉得长,拉得越长显得越多。还有竹签子,也要提前准备些,别等到要用了再削,忙不过来的。”何娇杏同她说了两句就要出去,刘氏却把手上动作停了,问她回门这趟顺利不?   “回趟娘家能有啥事?我就来看看你这头的进展,看过我先出去了,你接着转。”   刘枣花是接着转下去了!也因为这个生意,她大房吃了好几天土豆,在铁牛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颗土豆的时候,他娘喜滋滋的宣布技术练得差不多,至少转完能撸出一长串炸出来看着像模像样的,从这天起,刘氏的小买卖做起来了。   这炸薯塔吧,黄氏亲眼看她三媳妇做过,也试吃了,手艺看着简单,她上手就知道不好学。看老大媳妇巴结吹捧着老三媳妇还真给她指了条路,哪怕不是暴富之门,也是个不怕辛苦慢慢就能攒起钱来的买卖。   黄氏私下跟程来喜吐槽过,说没想到三媳妇还吃这套。   程来喜琢磨着,回了一句:“她要不吃这套还能跟你儿子好?”   也是哦。   老三那嘴就跟外面媒婆似的,哄起人来一套一套,何家闺女好像还挺喜欢他这样?“他爹你的意思是大媳妇是跟三儿子学的?她还有这脑子?”   程来喜想想,她倒未必是跟谁学的,没准就是想发财的心太诚了。为了挣钱刘枣花是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就说转土豆这一手,她能在短短几天内练出来,还没把其他活丢下,怕也是下了苦功的。   这么感慨的还不光是婆婆,那头周氏也懵得厉害,她咋都没想到何娇杏这么简单就让刘枣花哄去了,本以为大嫂这么直白的冲上去献殷勤人家保准看不上呢。 第47章   旋风薯塔真像一阵旋风, 先在大榕树村里转了一圈, 又吹去附近。买卖开张之后, 每天总有些个跟爷奶或者爹娘讨上铜板大老远跑过来的崽,十多岁有, 三五岁也有。他们讨两三文不容易, 来买还会让你做个大的, 买到很多舍不得咬, 拿着边走边跟人显摆,要显摆好一会儿才会喂进嘴里。   小孩子日常就是疯玩,为一口吃他不怕辛苦, 能跑出去一两里地,因着旋风薯塔,程家院子热闹起来。   这买卖是有人来就做,反正时断时续的, 有时半天没个客, 也有忽然来一群忙不过来的时候, 何娇杏没帮她转土豆炸土豆, 她要没事就在院子里跟过来的小孩子说说话,等人拿着薯塔走了, 就看大嫂喜滋滋点那一小把新鲜到手的铜钱。   卖得最多的一天她挣过百多文,平常也有三五十文,这同前几个月程家兴送来的相比是毛毛雨, 何娇杏瞧着没啥感觉,对刘氏来说, 她从来没挣到过这么多钱。这活何娇杏说辛苦,刘氏不觉得苦,既不出门也不支摊的,有人来就卖,没人来就干家里活,还不轻巧?   每天晚上,刘氏都要让程家富给她捏捏右边膀子,捏舒服了她把白天挣的铜钱倒床上,点一遍还不够,再点一遍,享受到夏天那会儿程家兴天天数钱的快乐之后,夫妻两个把钱串好收起来。   “都有半两了,就这么卖着一个月也有二两多,二两多你想想,拿去能买百多斤猪肉!”   刘氏感慨了一番,又道:“我现在信了爹娘前阵说的,买卖不是谁都能做。你看我这个一个月挣二三两,老三出去一天就比我多,他就能找到卖吃的好地方。”   程家富点头,说不光三弟,四弟也要比他们聪明些:“不说这个,你东西够不够用?不够我给你收些。”   听见收这个字刘氏就一哆嗦:“花生的教训你没记住?我这随缘的买卖还收啥收?一天也卖不了多少,真不够使了你再去买一挑,卖完再买,别放坏了。”   “反正你要缺了提前跟我说声。”   刘氏顺嘴答应下来,心里琢磨其他事去了。   她想着自己挣了钱,是不是该孝敬一下财神爷?不给孝敬怕财神爷嫌她小气,以后就不照应她了,可要她拿钱去割肉又舍不得,一斤肉要炸好多串才能换得回来,烧出来每人分两口就没有了。   那咋办?刘氏想想分家的时候她分了鸡,那鸡她养得好,天天都在下蛋。这点蛋要拿出去卖挣不了什么,倒是可以隔三岔五给财神煮两个。   这么一想,她又高兴起来,次日清晨烧水的时候就给煮了俩鸡蛋,看何娇杏出来就塞给她。   何娇杏稀里糊涂让她塞了一手蛋,蛋在手里还热乎乎的。   “嫂子干啥给我这个?”   “我这几天挣了钱想谢谢你,也不知道咋谢,你跟老三不是忙着盖房子?那多累呢,吃蛋补补。”   早先就说程家兴跟二老是一起吃的,哪怕何娇杏进门之后也没分开。不过因为程家兴爱拖着媳妇儿睡懒觉,婆媳两个商量过后,早上这顿黄氏来做,后两顿才由何娇杏负责。   农家的早饭大多也简单,不是粥,就是饼,或者粥配饼。   黄氏把菜粥煮好了才去敲程家兴那屋的门,何娇杏听到动静把人弄起来,他俩收拾好出来做婆婆的已经把粥添好摆上桌,刚想招呼两人坐下吃饭,就见着大媳妇儿塞过去的蛋。黄氏不容易啊,她忍着没骂刘枣花,这媳妇儿绝了,孝敬她是纳鞋底儿,转身给老三媳妇送鸡蛋。   黄氏又告诉自己不稀罕她一颗蛋。   老三隔天就割肉回来,油水儿多呢。   “老大媳妇你还杵这儿干啥?趁还没人来买你东西,干活去啊。”   “娘别催,我这就去了。”她说着对何娇杏笑开了花,“弟妹你吃好就把碗收进灶屋,拿水泡上,我回头洗,我先忙去。”   刘枣花哼着调子出去,出去跟提着猪食的周氏撞个正着。   周氏喊了声大嫂。   大嫂最近高高兴兴挣钱不想沾上瘟神,绕开她走了。   外面周氏在喂猪,屋里头何娇杏看着刘氏塞给她的鸡蛋,她分了一颗给程家兴,打算把另一颗递给公公,刚才坐下的程老爹发话了,让她自己吃。   推这两下程家兴已经把他那颗蛋剥了,剥好放进何娇杏碗里,自己拿过媳妇儿手里那颗,剥出来塞给老娘。   当爹的瞅他一眼:“臭小子!”   “咋?分给娘没分给爹,您不高兴了?那我煮去?”   “煮啥煮?吃你的饭。”   黄氏倒是高兴了,说:“以后刘氏要再煮了鸡蛋塞来你俩就自己吃,分我干啥?老三你天天为盖房子跑来跑去也辛苦,要好生补补,别累垮了。”   “我待会儿去买几节猪大骨来煲个汤吧,汤里有油水煮菜也好吃。”   “买那个是划算,就是难收拾,几下就能把刀砍钝了。”   何娇杏把鸡蛋戳在筷子尖上啃着吃呢,听到这话笑了笑,程家兴看她这么一笑,猛然想起赵家那块给她一掌震碎的厚石板,他粥差点没咽下去:“……我媳妇儿开大骨不用刀。”   “不用刀用啥?”   “她一手拿一头,咔嚓就开了。”   这个咔嚓太形象了,形象到二老纷纷感觉大腿骨一疼,程来喜假装没听见,闷头喝粥,黄氏看着冲她笑得一脸腼腆的三儿媳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的黄氏也回她一脸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转头问儿子:“你屋基打起来没有?砖瓦啥时候能拉回来?木匠石匠泥瓦匠都是咋说的?房子多久盖好?”   “都安排上了,娘你别急。我那么气派的房子是一两天能起得好的?再快也得个把月吧。”   “那不得十月间才能搬新屋?”   “差不多吧,我计划也是十月里搬,搬过去歇几天就准备做买卖了。”   这会儿何娇杏把鸡蛋吃完了,喝了一口粥说:“等新房子盖起来爹娘跟我们搬过去吗?”   黄氏看向当家的,程老爹摇头,说他在这头住习惯了。   “那我们把屋子预备上,啥时候想过来住都有地方。”   何娇杏这么说,黄氏才点点头,说不差钱就多盖几间,现在空着没啥,以后总会添人的……因为说到新房子,这顿早饭吃得有点久,何娇杏放了碗就要拿钱去买大骨头,准备早早的把汤炖上。说来也巧,她出去的时候周氏正好端着一盆脏衣裳,问何娇杏有没有要洗的,可以帮她。   何娇杏道了声谢说没有,她嫁过来之后往屋里放了个脏衣篓子,结果等不到她自己约人一道下河边去,婆婆就把除了贴身那几样之外其他全都一起洗了,至于贴身那两样她在屋后就搓了,不拿出去。   两人还是一道出了门,走一段之后何娇杏往屠户家去,周氏则下了河边。   她还特地绕了几步从娘家过,问嫂子一起去洗衣裳吗?她娘家嫂子倒是没去,她亲娘去了。两人特地找了个偏一些的地方蹲着,边洗衣裳边说话。   “我早两天就想问你,你那大嫂怎么做起买卖了?她做那个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是程家兴媳妇儿教的?”   周氏点头。   “那我就更不明白,你婆家会分就是刘氏闹的,她跟程老三都结下梁子了,新媳妇儿进门还跟她好?程老三不收拾人?”   周氏扭头看了看,没别人,才跟亲娘说:“三兄弟很疼他媳妇儿,疼进骨子里了,何氏嫁过来谁也挨不得碰不得,她做个饭有人看火,吃完一丢手有人收拾。料想老三他跟我婆婆商量过,你看我弟妹来过河边吗?她那几件衣裳也是我婆婆洗的。”   “这黄氏真把心偏到咯吱窝了,她咋能这样?就只帮三房不帮你们?”   “这个真没法,我们说是分了家,公婆跟老三一起吃,隔一天割回肉,钱是老三在出。他孝敬多,娘愿意帮他,谁管得了?”   话题眼看扯远了,周氏她娘想起自己本来要说买卖,又绕回去,问那个买卖是怎么落到刘氏头上的?那有赚头?   “要没赚头她忙活什么?娘你问我买卖怎么落她头上,她把何氏巴结得好。”   “我不明白,你这孩子眼力劲儿一贯不错,在这事上还能输她?”   提到这茬周氏挺难受的,说她那个,一般人学不来,真学不来,太没脸没皮了。“她把自己当卖身给何氏的佣人使,什么活都帮着干,她连夜壶都能抢着刷,我学不来。就不知道她咋开得了那个口,我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想想算了吧,反正我安安生生的老三总会提携家贵,他们亲兄弟呢。刘氏卖这个赚得也不是那么多,我看了,她除非生意特别好,平常一天就十几二十串。”   这数报过去,当娘的一算,三文钱一串,十几串不久三五十文,两斤肉了。   “你这闺女咋回事?分家的时候你也没拿着现钱,这你还看不上?她刘枣花都能哄来个挣钱的法,你比她差?你不比她差啊!也别说以后程家兴会提携你男人,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的,眼下有这个门路,你学啊!还有人嫌钱多烧手的?”   看着她瞧不上眼的人用她瞧不上眼的办法骗到别人提携,周氏心里很难受的,心说等到冬天就有赚钱的门路那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是不想学。   是拉不下脸跟刘枣花学。   再者说她是做嫂子的,好好跟弟妹相处不就够了?没得把自己摆那么低,那以后见不见外面人?叫人看着她哪有面子?哪还有嫂子样呢? 第48章   家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事, 没谁在意周氏的纠结, 非要说的话程家贵觉察到一点, 约摸是从三弟妹进门后,他媳妇儿夜里常睡不着, 有时他让尿给憋醒下床去解手还感觉旁边人在翻身。   白天有许多事忙, 晚上又睡不好, 周氏就成了家里气色最差的那个, 程家贵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有,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去镇上看一看吗?她不肯去。   媳妇儿不肯多谈, 程家贵就抽了个她人不在的时候找上老娘。   黄氏人在院里,闻着骨头汤的香味儿在回忆何娇杏徒手开大骨的英姿,回忆到第三遍时,二儿子走到她旁边来。   “娘。”   黄氏顺着看过去, 见他好像在犯愁, 问:“出啥事了?”   “您在家的时候多, 知不知道我媳妇儿是咋的?”   近来黄氏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青砖大瓦房、老三媳妇和改了德行的大媳妇刘氏身上, 真没太注意周氏,听程家贵问起她还仔细回想了:“人不是挺正常的?该做饭做饭该喂猪喂猪, 老二你为啥这么问?”   程家贵就告诉他娘说周氏最近总睡不好,胃口也较前段时间小,脸看着土黄土黄的。“我就是想不出为啥, 要说最近的大事就是弟妹进门,我媳妇儿跟弟妹处得不好吗?”   二儿子问起, 黄氏也回想了一下:“她俩一说话就笑眯眯的,这叫不好?”   “那是又跟大嫂起了摩擦?”   “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会成天围着她打转,你问我,我不知道。家贵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她自己说,真有啥事也该说出来夫妻两个商量着解决,我不想听你们这些,我去新房子那边看看。”黄氏说着走到灶屋门口冲里头喊了一声,告诉何娇杏她出去一会儿,听何娇杏应了,她便走了人。   何娇杏哼着曲调守着她那锅筒骨汤,把汤炖得差不多,她揉面烙饼,切饼丝,看时辰差不多就用炖出来的汤头做了烩饼。盛出四人份来锅里还剩了一点,何娇杏又拿了个小一点的碗,把剩下的装出来递给铁牛。   刘氏看见骂了一声:“跟着就要吃饭的还端你三婶的碗,我饿着你了?”   铁牛捧着碗假装没听见他娘说的,扭头在找地方,准备坐下慢慢吃。何娇杏看了他一会儿,跟大嫂说:“铁牛这么乖嫂子你骂他干啥?那我先吃了,灶上还有骨头汤你要想喝去舀一碗。”   刘氏还客套,不好意思说:“你给老三炖的汤,给我吃了叫啥话?”   “就是光溜溜的骨头汤,没啥稀罕,嫂子你想喝就舀去,不爱喝就算了。”   听到程家兴在喊她,何娇杏要进屋去吃烩饼,至于刘氏……她假客套完还是厚着脸皮去舀了一碗,自己没喝,给程家富端去了。   那筒骨汤是炖得好,看着是光汤一碗,尝着滋味好绝了。程家富喝了一口,递给刘氏让她也尝尝。   刘氏尝过啧啧称奇。   “这汤给我炖出来油焖油焖的,从弟妹手里出来就不一样,味道真好。……等会儿家富你别喝了,先去吃饭,别跟那死孩子似的,喝完嫌我做的是猪食。”   屋里头程家兴已经干掉半碗烩饼,从第一口开始,他一口接一口的没说过话,干掉满满一大碗,又把汤汁儿喝完之后,才放下碗说了句好吃。   “这是啥?”   “烩饼啊,不是说中午炖个筒骨汤来,光汤又不好下饭,直接往里煮菜怕把汤底坏了,就临时决定做了这个,你喜欢啊?喜欢晚上再吃一顿。”   不光程家兴点头,还在喝汤的黄氏也跟着点头,他们母子两个一拍板决定了,再吃一顿。   家里原先没做过这个,等到傍晚何娇杏再上灶黄氏跟去看了。   从外面经过都能听见灶屋里的声响。   “是这么回事。”   “这样做的,看着挺简单,过两天我来做一回试试。”   黄氏高高兴兴学做烩饼,刘氏快快乐乐卖她的薯塔,周氏忙完屋里屋外活,想着该做晚饭了,不巧两边灶台都有人使,她在檐下歇着等了一会儿,又在想先前出去洗衣裳的时候跟亲娘说那些话。   她娘问她:你真就甘心看刘氏挣钱自己里外瞎忙文钱没有?   换做挣钱的是其他人,她兴许还好过些,是刘氏,她心里真不是滋味。   想想看,要不分家现在大家一起过,有好吃好穿的都一起,哪怕手里没钱,都很痛快。偏偏这个家分了,为啥会分?不就是刘氏这蠢货闹的。   她害了人还动手,搞得事情没个转圜余地,结果才几个月啊,咋的这祸害挣上钱了?   都说刘氏改了德行,周氏却不相信,总觉得何娇杏是不是心好过头,这不是割肉喂狼?还是头说翻脸就能翻脸的白眼狼!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委婉的跟三弟妹提一提。   又一顿烩饼吃完,刘氏抢着刷锅洗碗去,何娇杏在院里消食,周氏来了。过来之前周氏在心里打过腹稿,看何娇杏满是疑惑看过来,都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也不能就这么尴尬下去,周氏笑了笑,问:“弟妹怎么会做那么许多吃的?烩饼这个我以前都没见过。”   何娇杏偏头想想:“这该怎么说?就好像有些人天生会读书,一点就通,我就是天生会做灶上活,小时候是帮着添柴看火,跟着就把大人会的全学会了。”   “那烩饼这些是你娘教你的?”   “倒不是。”   周氏奇了:“难不成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何娇杏也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就告诉周氏她通常做梦都是在烧菜,有时候稀里糊涂就梦到了,醒了试试别说还真能行。   “做、做梦?”   周氏一脸惊愕在原地站了半天,回过神来还想在问几句,看边上人不见了。她转头要去找,这时候程家贵走过来:“找弟妹啊?她刚才跟老三出去了。”   “这会儿出去干啥?”   “说是去新房子那边看看,这会儿没事媳妇儿我问问你,你最近到底咋回事啊?我看你精气神很差,跟弟妹说着话都能走神,人跟老三走之前还和你打过招呼你没听见?”   “可能我想事情去了,没注意到。”   “你在想啥?”   周氏不想说。   程家贵问她是不是跟家里哪个起了摩擦?弟妹还是嫂子?   周氏打他一下:“你胡说啥?我还能跟弟妹闹不愉快?”   “那就是嫂子。”   这下周氏不吭声了。   “果然是嫂子?嫂子这段时间忙进忙出活都干不完了能跟你闹啥不愉快啊?”   周氏还不吭声。   赶了巧刘氏收拾完从灶屋出来,正好听到程家贵在问话,就笑了声:“想知道她跟我闹啥不愉快,她不说你倒是来问我呢!我告诉你!”   刘氏也没收着点,一开口大家会儿都听见了,她也没所谓,一边低头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二弟妹看我这样的都能得到财神爷指点挣上钱,你说她心里能好受?就这事吧,我做嫂子的也要劝劝你,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人家有本事才能既得脸又得钱,没本事的人就别在那儿摆谱拿乔的,咋的你还当有人会捧着挣钱的方子求你收下?做什么大头梦呢!”   刘氏说完找她铁牛去了,而周氏听了这话脸色比刚才还差。   程家贵还在那儿问:“你真是看别人有钱咱们没有心里犯愁怕日子过不下去?”   其实不是,可她要是摇头程家贵还要刨根究底,周氏只得点头。   “要是为这你就别担心,老三说的话从来作数,买卖最迟年前一定能做起来,到时候我加把劲,争取每天多卖一些。”   周氏点点头,又道:“那现在就闲着啊?你说我能不能去跟三弟妹商量看看,看能不能跟大嫂一起卖那个?”   “说是随缘的买卖,用不了两个人吧?”   “拿那起个话头也好啊,说着顺便就能请她帮我支个招你说呢?弟妹都帮了大哥大嫂,总不会扔下咱们不管的。”   程家贵没拦她,想着继续让她憋着不如有话说出来:“你想去请教三弟妹就直接说,话里别带大嫂,就请她帮忙想想看有没有你能做的,有是最好,人家说没有你也别气,左右没几个月就能到年前了。”   周氏答应下来,当天有些晚了,她没去找,次日她趁刘氏出去揣了两个蛋去找何娇杏。周氏说话还是好听,句句都不扎人,听着就是虚心求教来的,可何娇杏不敢接她的鸡蛋,也不敢瞎出主意。   “大嫂卖那个是赶了巧,并不是特地想出来挣钱的买卖。我的确会做些新鲜吃食,可真说不好有什么能教,也不知道卖啥稳妥。往常卖那些从来也不是我说了算,都是家兴哥决定。嫂子你要不就等年前的买卖,到时候该能挣不少,真要等不及现在就想挣点钱那就让二哥找我当家的去吧。我们这房说是我管账,想办法拿主意的还是他,我不敢瞎指路,怕带你亏出血来,我赔不起。”   周氏笑了笑:“弟妹你也谦虚过了……”   何娇杏当真是更愿意跟大嫂说话,二嫂对她笑,她也只能笑,笑完顺手抄起个背篓说:“那嫂子你忙,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说有事,能有啥事啊?   她这房没田没地的秋天也不是挖野菜的时候,何娇杏想了想,上小云岭去逛一圈得了,上回跟程家兴走过一趟,还记得路。 第49章   周氏心里有数, 她知道自己就只能在弟妹跟前说说, 不能真拿这事去烦老三。老三这阵子经常到饭点都不见人, 为盖房子忙翻了天,他好不容易回来你去说这个等于自讨没趣。   事已至此, 她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忍耐下来等后面的生意。   本来这点不算波澜的波澜到这儿就该平息, 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何娇杏为了躲二嫂的话跑出去一趟, 背着菌子往回走的时候就遇上朱家人。朱家的热情, 哪怕不太熟也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看再晚赶不上做饭了两人才分开。何娇杏加快脚步往回走,走了半截田埂就听见有人喊她。   “是不是程三家的?”   何娇杏又停下来, 回身一看,也不认识。   她嫁过来之后除了由程家兴领着见过亲戚,平常在自家待着多,不太出门。认识那些多半也是来买薯塔的小娃娃们, 喊住她这个瞧着岁数比婆婆黄氏要大一点, 何娇杏客气喊了声婶子, 问她啥事?   人也上道, 看出何娇杏面带疑惑上前来就介绍了一番,说:“我是你二嫂的伯娘, 你二嫂她娘家爹叫周二虎,我男人是周大虎。”   这人是谁呢?   就是在分家之后把刘枣花骗出去收拾一顿那个,她打完还把人扭送回来, 结果在程家门前跟黄氏起了推攘。   这事何娇杏不是那么清楚,哪怕听说是周大虎婆娘她反应也不大, 点点头问:“伯娘咱们有空再聊,时辰差不多我得回去给家兴哥做饭了。”   “做饭你着什么急?哪怕你没赶得回去这不还有你婆婆?你平时也不太出来,难得遇见咱们说两句。”   何娇杏:……   说两句?   都不熟的说啥啊?   “伯娘你要真有事就说吧,你说我听着。”   周大虎婆娘搓了搓手,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二嫂她理解人关心人做事踏实没啥脾气也没心眼的,你们就好好相处。程家贵跟程家兴是兄弟,分不分家都是兄弟,你俩是妯娌,互相之间多照应啊。”   何娇杏说她跟二嫂相处挺好的,叫周家伯娘不用担心。   这么说了人还是没走成,周大虎婆娘又道:“那个刘枣花,我听人说你跟她走得近,我活到这把岁数看人比你们后生晚辈明白,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她在你身上见着利就跟狗似的冲你摇尾巴,回头你帮不了她了,你看她还跟你好不?她不踩你两脚都算好的。这话我跟你二嫂说过,她不听,还跟刘枣花亲热,结果呢?程家让这个大媳妇儿搅和得分了,你二嫂还挨她一顿毒打,现在知道我做伯娘的没在乱说,晚了!你可得记着这教训,就哪怕做啥事要人搭伙忙不过来缺人帮忙,找你二嫂去,别找她刘枣花……”   周家这个大伯娘说了好多,何娇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只能寻着个机会说不好耽搁真要回去做饭了,背着菌子赶紧开溜。   她回去把背着这一背篓卸下,没顾得上收拾,占原地歇气呢,黄氏就听到人在院里的铁牛喊婶婶,她从灶屋出来一看:“刚还找了你一圈,这是上哪儿去了?”   何娇杏说去了趟小云岭上,摘点菌子。   黄氏瞅了一眼,还真不少,就要去给她倒水让歇会儿。   “娘我不累,我做饭去。”   “饭我蒸上了,待会儿你炒个菜就是,先歇歇。你说你咋就跟老三似的?也爱往那山上跑?还背下来这么大一背篓,也不嫌累。”   “菌子也不压秤,哪累得着人?我在娘家时还背过这么一筐筐的毛竹笋呢。”   “我说你你还得意起来,两口子一个样,欠收拾!”   何娇杏就笑眼弯弯的,说也不是得意,是实话,“娘以后要搬啥东西都找我,我手劲儿大,力气活搁我这儿都不叫活。”   刚才摘了新鲜菌子回来,何娇杏就收拾收拾炒出一盘,程家兴踩着点回来吃饭,刚洗了手坐上桌就看到这盘炒野菌。他伸手拽住何娇杏:“哪来的菌子?媳妇儿你偷偷跑上山了?”   何娇杏轻拍他一下让松手:“哪那么多话?快吃啊,尝尝这盘味鲜不鲜。”   “……心虚了。”   “你不也是三天两头往山上跑?大哥笑二哥。”   程家兴盯着她说那不一样:“我是男人家,我怕啥?你出去万一出啥事呢?”   何娇杏勾勾手指让他过来点,啧了一声:“你男人家还打不过我区区一介女流。”   程家兴:……   看他一脸“我不高兴”,何娇杏又勾了一回手指,让再过来点。   程家兴好像没听见。   行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何娇杏自己贴近些好声好气说:“先吃饭行不行?我相公这些天多辛苦,你别饿着他了,等吃好我再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下程家兴才高兴起来,尝了口炒菌子,说很鲜的,好吃。   公婆两个没抬头,也听明白了,齐齐在心里撇嘴。   软得这么快,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在吹什么牛?整天说什么“没得叫婆娘骑在头上”“男子汉大丈夫就得管着屋里人”“不听话你收拾她”……他是哪来的脸呢?   都吃好之后,黄氏让两人有话说去,看他们出去了才跟程来喜得瑟。   “我就说还得找个管得住他的,你看看!”   至于说程家兴,他让何娇杏牵着走到旁边草垛子后头,就是那个熟悉的位置,刘枣花落胎的位置。这会儿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在屋里吃饭,何娇杏赶着把早先的事跟程家兴说了。   程家兴一下就听出周氏不痛快的点不在她没钱赚,而在刘氏有钱赚,所以她有埋怨,忍了些天忍不住就想说出来,又怕杏儿听了不高兴,才搞得这么委婉。偏他媳妇儿不喜欢有话不说全的,便躲着人上了山……“都推我这头来了,你就别管,说来也是她们互相之间的问题。”   “还没完呢,你不知道我从山上下来,路上遇见俩人。一个是朱家的,互相打了声招呼我说赶着回来做饭就走了,结果又遇到一个,是二嫂娘家的,说是她伯娘。”   程家兴眯了眯眼。   何娇杏看他变了脸色,问:“这人怎么了吗?”   “回头再跟你讲,先说她做了啥?”   “就是说二嫂人好,让我好好跟她相处,说到这儿我还没觉得有啥,刚答应了她又提到大嫂,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程家兴抱起手臂,问:“怎么个不中听?”   “……唔,大概是说大嫂不能来往,沾上要吃血亏,让我别带她玩,要人搭伙缺人帮忙都找二嫂去。”   程家兴都笑出来,搂着媳妇儿肩膀,低头看她,问:“那杏儿你怎么想?”   “我没往心里去,她既是周家伯娘肯定帮二嫂说话,她说的便不能全信。我只是不明白这种事她做着不尴尬吗?我听个开头都恨不得往土里遁。”   程家兴就把前头周大虎婆娘打完刘氏还把人扭送回来的事说给何娇杏听了。   “她就那脾气,要不然上回也不会由她出面给二嫂撑腰,只是这回弄巧成拙了。”   两口子说着话,就听到刘氏吃好出来招呼铁牛,问他早早放了碗跑哪儿去了?何娇杏闭上嘴,从草垛子后面绕出来打算回屋,程家兴跟她身后,刚迈开两步发现媳妇儿停下来了。他顺着看过去就注意到铁牛蹲在旁边不远处,皱着脸,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那里多久了。   程家兴正想把人揪到一旁去问问,要真给他听到点啥该封口就封口。   结果正在冥思苦想的胖娃让他娘惊醒,站起来就小跑着扑到刘氏身上。   “我娘是好娘!是好娘对吧?”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刘氏眉头一皱,问他说啥呢?   铁牛就指了指站那头的何娇杏:“婶婶说她遇到上回打娘的人了,打娘的告诉婶婶说娘你不好,让婶婶别跟娘玩。她是乱说的吧?我娘好!”   刘枣花朝何娇杏看去,何娇杏不知道该说啥,再一次想要土遁。   又要说铁牛虽然只说了这么两句,也足够让刘氏搞明白状况,当她在心里把“上回打娘的人”跟周大虎婆娘划上等号,刘枣花立刻明白周家的到财神爷跟前坏了她,这认知把刘枣花气坏了。   她伸长脖子就骂了句:“姓周的你有本事当面招呼我,坏招儿使了一回还来二回!”   干骂一声哪能消气?她四下一看,抄了跟扁担就冲出去,摆明是要去找周大虎婆娘算账的。   何娇杏喊了声大嫂,也喊不住。   她赶紧推了程家兴一把:“也是我不谨慎,看里面刚吃上饭还以为说两句话的功夫人不会出来,还是该走远些……不说了,你喊上大哥跑一趟吧,她跑别人家去要说法,别送上门去吃了亏回来。” 第50章   不用程家兴去招呼, 听到刘枣花骂那一声屋里人就陆续出来了。   黄氏扫了一眼, 看何娇杏蹲下身搂着铁牛, 三儿子程家兴就在她旁边,大媳妇没见着。   “刘氏人呢?”   程家兴说她往周大虎家去了。   慢一步出来的周氏听得糊涂, 问:“嫂子去我大伯家干啥?”   “你问我啊, 我哪知道?以咱们大嫂的性子也就是指天骂地去的吧。”   “又没招她……”   周氏话音未落, 程家兴打断她说:“这回还真招她了, 想知道你自己听去,大哥也别杵这儿,赶紧追着你媳妇儿去吧, 跑别家去骂别家人搞不好要挨打的,这新仇旧怨加起来,你想想。”   程家富让兄弟点醒,跑着出去了。   想着周大虎婆娘是自己媳妇儿的娘家人, 程家贵也怕闹得过分难看, 追出去想看能不能居中说和。   周氏是跟着程家贵去的, 他们全出去之后, 黄氏看向三儿子,不确定说:“我是不是也去一趟?”   程家兴伸手把人拦住:“娘歇着吧, 这回是周、刘二姓的事。”看他准备把前因后果说给公婆,何娇杏使个眼色让等会儿,把铁牛哄到一边去了。   看三媳妇牵着铁牛往另一头走, 边走边说什么,黄氏还笑了笑:“你媳妇儿跟村里这些小孩子倒是相处很好, 过来买炸薯塔的也都挺喜欢她。”   “是吧,何家那些侄儿侄女也喜欢她。”   “说回刘氏,她不是出来找铁牛的?怎么忽然发作骂起老二媳妇还闹上周家?”   黄氏问的,程老爹跟着看过来,程家兴说:“杏儿从小云岭回来的时候遇上周大虎婆娘,她都没认出是谁就让人逮着说了一通,说二嫂好大嫂不好……周大虎婆娘是啥人娘知道的,杏儿她遇上这种事能不跟我说声?我俩吃好出来随便找了个地方说话,结果让提前撂了碗出来的铁牛听见,直直捅开了。”   “我这会儿想着觉得也挺好。”   程老爹眉心皱成个川,问他好什么好?   程家兴走了两步到他爹身边去,勾着他爹的肩膀父子两个排排蹲下说:“爹你想想,周大虎婆娘只不过是二嫂的大伯母,说来是隔了一层的,她放着自家儿女不管凭啥对夫家的外嫁侄女这么上心?哪怕真是个沉不住气的总不会遇上什么事都炸,得有诱因才会跑来跟我媳妇儿说些有的没,我猜最近二嫂跟娘家人诉过苦。”   “要真有天大的苦楚也罢,近两个月家里风平浪静的也没生事端,这都跑回去说,捅穿了给她吃个教训不挺好?好让她学个乖,以后就知道别什么事都拿回去叭叭讲。”   程家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一点儿也不上心。   刚才想堵铁牛的嘴都是看媳妇儿有些尴尬,现在嘛,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过一会儿何娇杏回来,看程家兴在屋,也进去,顺手闩上了门。   “铁牛在隔壁院子,我拜托那头的婶子看着他点儿,先回来了。”   程家兴看她挺感慨的,问怎么了?   何娇杏就坐过去些:“我其实不想在这种事上费脑子,偏遇上了又不能不去琢磨,你说周大虎婆娘闹这出跟二嫂有干系吗?要一点儿干系没有,她只是个做伯娘的何至于?要有干系,这么做难道还有任何好处?”   程家兴倚在床头,一偏头就看见他媳妇儿粉嫩桃腮,他没忍住就戳上去了。   何娇杏偏头让了让,反倒叫程家兴伸手把人拽到跟前。   “跟你说话呢!”   “你说啊,我听着。”   何娇杏抓住他作怪的手,这人是惫懒的性子,双手瞧着却很有力量。男人的指节比姑娘家更分明,有些薄茧,却不像常年务农的那么粗糙。何娇杏还把玩上瘾了,又是摸又是捏,捏够了跟他比大小,正比着呢程家兴手指动一动就跟她交握上了。   “怎么不说了?杏儿你应该有些猜想,我心里也有,说出来我们对一对?”   让程家兴一鼓励,何娇杏说了。   “人遇上事表现相同,有像大嫂这种不多想直接炸开的,我是喜欢跟亲近人唠一唠,跟人说的时候自己能把事情从头回想过,别人听了也能帮我填补不足。二嫂这阵子应该也有些困扰,可能跟二哥说了没起到作用,也可能不好跟二哥讲,她娘家离得近,料想是跟娘家人商量过,娘家听着替她着急出了昏招吧?”   何娇杏不是那么了解周家上下,只能猜到这里。   程家兴听着点点头。   一直以来,何娇杏都觉得自己是“以力服人”的,跟自家人没争端不用扯皮,跟赵家的起了争执就吓唬他丫!反正一巴掌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用动什么脑,结论就是三个自己加一起也没程家兴的主意多。   看他听完点头,就很神奇。   何娇杏贴近点,盯着他问:“你也一样的想法?”   “差不多吧,我只有一点跟你想的不同,我觉得周大虎婆娘不是心疼人来找你的,她是出于私心。不是全天下的伯娘婶子都像你们何家那样,你才嫁过来,周大虎婆娘你不了解她。”   “就是不了解,我才那么猜的。你的意思是周家的指望二嫂过得好,她跟二哥现在是自己当家,她好了要帮扶娘家不用爹娘同意?是这意思?”   何娇杏整个都贴过来了,程家兴还琢磨啥?他心里头想入非非手上也做起怪来。何娇杏想得正入神,就感觉有只手摸到她后腰上,略有点粗糙的指腹在细腻的腰间摩挲来摩挲去,何娇杏差点跳起来:“大白天的你闹啥?”   程家兴一脸无辜:“是你贴过来的,我还年轻,我血气方刚,我忍不住。”   “……”   “还是说非要晚上才行?那好吧,那我留着点力气。”   “……”   “媳妇儿你咋不说话了?我最近在家里时候少,半天一天的听不见你说话心里怪想的,你多说几句。”   何娇杏快让他打败,抬起手来捏捏他脸皮:“怎么感觉成亲后你越发不要脸了?”   程家兴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任由她捏,还理所当然说:“以前怕人说闲话,现在都成亲了,我跟我媳妇儿亲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谁管得着?”   后来何娇杏又问了新房子的事,问他拿去的银子还有剩下吗?要不要多取一些?也提到现在的进度。   程家兴说还有,又说他已经安排人把砖瓦拉回来,青砖损耗不大,瓦片就比较脆,幸好有多订,哪怕拉回来的途中碎了一些,剩下那些差不多也够。又说到条石,说那个抬起来还挺吃力。   何娇杏说:“就说让我去帮忙能少用好些个人力……”   “媳妇儿诶……谁家男人会让自己婆娘去扛石头搬砖?那像话吗?”   “可怜我一身力气,没用武之地。”   “也是有的,白天不过瘾晚上你多出点力呗。”   程家兴说完第一时间跳下床,开门跑路。等何娇杏回味过来,人已经跑出去老远,黄氏还嘀咕:“跑那么快干啥?又不是赶着投胎去。”   也是程家兴跑出去了没听见。   要是听见了能回她一句:不溜快点搞不好真要重新去投个胎。   何娇杏本来一个血气上涌,想给他一下就被程家兴这番动作给气笑了,她靠门边站了会儿,把刚才跟程家兴说那些话想了想,准备等嫂子们回来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嫁过来的日子还是太短,从前听人说了一些,道听途说来的也不能当真,程家这些亲戚总要她自己慢慢去认识。   对了,还有特别要紧的一点。   这次悲剧让何娇杏明白一个道理——电视剧害人不浅!   刚才要说悄悄话,找地方的时候她就想到电视里不都得找个墙角边或者玉米地后头,她就忘了电视剧往往还有下文,每到这时候总能来个贼眉鼠眼的跟上听个全程。这回败在经验不足,要还有下次得找个一眼能看见人的敞亮地方,当然最好是别有下次了。   何娇杏还在反省,就听到有吵闹声,她仔细一听,辨别出是大嫂她就带上门出去了。   “中午那话,让铁牛听去是我不谨慎,嫂子对不住,你原谅个。”这回事,何娇杏倒没觉得自己有天大错,她感觉不好意思就在铁牛这儿,让小孩子听到这些总不太合适。   刘氏前头还在骂周氏奸诈,说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恶心人,就听见财神爷开口了。   她把火气一收,回过头来笑了笑:“这咋能怪到你身上?要我是你,我直接不会替她遮掩,回来就给她揭穿了!”   “要觉得我刘枣花不好有本事当面说,当面大嫂大嫂喊得亲热,也不知道跟娘家造了什么谣。你就别说没有,也别说她是见着三弟妹想起上回的事才说了几句,我哪怕再蠢也不会信你这套,你就骗骗老二差不多。”   周氏脸涨得通红,还在说对不住,问嫂子怎么才能消气?   ……   周氏好像真的在给刘氏赔罪,还说要帮她干活,让刘氏冷脸挡回去了。   何娇杏好奇他们在周家闹成啥样,但不好问,还是晚上趴程家兴怀里听男人说的,他说大嫂活像跟朱阿奶学过,在周家院子骂了个痛快,大哥过去也劝不住,是把人拖回来的,她回来这一路没歇口气,从周家院子骂到自家。大嫂这个人认定了就油盐不进,二嫂给她赔不是她不听,听了也不信。   “周家的当时给她镇住了,事后想着估摸也气,回头说她本来就不是个好的,还翻了不少旧事。咱娘听了跟我说幸好上次把家分了,要不真麻烦。你想想,那话虽是周家大伯娘说的,要不是二嫂有怨,她伯娘会那么说?”   程家兴说着话,手在何娇杏背后摸她发丝。   何娇杏趴得舒服,拿脸在男人肩窝处蹭蹭,有点困了,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程家兴听出困意,抱着给她盖了盖被:“睡吧,也不早了。”   才说完不多会儿,怀里人呼吸就绵长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喷在他身上,人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想提醒你们这是个家长里短种田文,核心以及重点就是家长里短,拜托别在粥铺告诉老板说粥吃着没啥味道赶紧给我上两道大菜来,真没有。   主线就是过日子本身,亲戚朋友不会掉线的,扔了配角留俩主角安静谈感情这种我写不了。 第51章   刘氏难得占回上风, 一个没搞好就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 后来挨了婆婆教训才收敛。这回看似没闹大, 实际影响不小,不光黄氏回头去想了从前很多事, 程家贵也跟他媳妇儿谈了, 约摸是让她以后再有不痛快的时候跟自己说, 夫妻两个有什么不能讲?   周氏眼眶就一红:“你每天要干那么多活, 我哪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你?”   “不方便跟我说咋不跟娘谈谈?”   周氏直摇头,说:“家贵啊,我跟大嫂不一样的, 她有个娃,就不怕什么,啥话都敢讲。我落了那胎进门几年还没立住,哪怕心里有委屈能跟谁说?我就是下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跟我娘闲聊几句。”   “我不是怪你, 只说这回的确是你伯娘没做好, 咋也不该拽着弟妹说那些……丈母娘也是, 干啥把你说给她的传给别人听?这话一个传一个, 捅开能不变味儿?哪怕你没那意思人家听着就是那意思,再怎么解释他不会信的。你想想我大嫂的个性, 她认定的事你牵头牛也拽不回,解释再多都没用的。”   看周氏低垂个头,程家贵也不忍心, 想想媳妇儿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跟娘家那头倒了些苦水。他又回过头去安慰一番:“不管大嫂肯不肯听, 咱们知道自己没存坏心,是阴差阳错闹成这样,你赔过不是,就别多想。我看嫂子那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手边事不少,还要炸薯塔挣钱,不会跟你纠缠。”   程家贵是在安慰人,安慰完,人瞧着更纠结。   “媳妇儿你到底在难受啥啊?我看你最近少有高兴的时候。”   周氏迟疑再三才说:“我总觉得三弟妹心里不喜欢我。”   “有吗?你俩不是聊得挺好?”   “你不明白。我想着弟妹进门之后要跟她好好相处,做好妯娌,以后遇上事能一起商量有困难能互相帮忙。但弟妹她跟我有距离,我俩相处像隔壁院子的过来闲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随便说说。”   “等三弟那房子全盖好,收拾收拾,他搬过去以后就不是随时都能见面,你们往后相处起来总会变成咱娘跟大伯娘那样。想想是分了家的,有距离也正常。”   是正常。   分了家的兄弟首先都要考虑自己,别说两妯娌,但周氏就是没法眼睁睁看自己跟何娇杏远了,刘枣花反倒贴上去,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她要被排开。   ……   这个问题是无论程家贵跟周氏商量多少次都解决不了的,跟谁近跟谁远明摆着是何娇杏自己的选择,跟其他无关,看喜好的事。   后来这些天,刘氏干着孝敬财神爷的活挣着转土豆的钱,周氏则是心里难受着沉默了下去。何娇杏一边观察程家生态一边追踪新房进度。   八月中动的土,九月头上就能看出些东西,到九月中下旬宽宽敞敞的三合院就已经建起来了,前后看过都没问题程家兴给结了最后一笔工钱,何娇杏这头张罗了一桌,招待大家吃好喝好才把人送走。   这晚回房之前黄氏拉住三媳妇说:“明儿咱们过去瞅瞅,看还要添些什么。”   程家兴走在后头,说大件的都安排好了:“杏儿这套陪嫁回头要搬过去,这点是不够摆,我跟老四订了一套家具,让他先把摆堂屋里的打出来,别的慢慢添……还是过去看了再说,这会儿该休息,娘你睡觉去,我跟杏儿回屋了。”   真进了屋,程家兴也没直接爬上床去倒头睡觉,还跟何娇杏说了好一会儿话。   躺下去都还在说新房子有多好,比村里哪家都好,看着特别气派。还道以后就舒坦了,不说堂屋和卧房,只说灶屋,“我弄的两排灶,一排三孔,统共有六孔,同时煨汤蒸饭煎炸炒都足够了,开三五桌席也能忙活得开。媳妇儿你说要个大案台来收拾食材,我也让石匠打了,吃水的水缸就在灶屋里,石匠建议我在屋檐下也摆两口,能防火聚财,我也摆了……”   总之这房子花了不少钱也废他许多心思,搬进去之后真要好好的把买卖做起来,得把败活出去的银子挣回来才是!   何娇杏靠他怀里在听他说,听完搂抱在男人腰间的胳膊紧了紧,说会好好做!炒米糖一定能卖得好!   她说完没得到回应,让开一点摸黑看了看,兴许是累了,程家兴已经闭上眼睡着。这么近的距离何娇杏能看清他五官轮廓,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摸男人的脸。   小声说:“怪人一个。”   听婆婆黄氏说,他以前早上能睡到太阳晒屁股,午后还要去屋后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会儿,要让他干点啥轻易喊不动的,就哪怕听话去了也是懒洋洋没有干劲的样子。不累的时候他天天喊累,最近为盖房子忙翻天反而没听他说什么,问他辛不辛苦要不要帮忙分担一些也说还好。   何娇杏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后来程家兴换睡姿的时候动了两下才把人打断。   估摸时辰不早了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睡过去,一觉就睡到天亮。   嫁过来之前,每天清晨鸡叫一遍何娇杏就睁眼,稍微收拾过就要上灶准备早饭。农家为省灯油,都习惯早睡早起,而这个习惯在她嫁给程家兴之后没两个月就彻底打破了,现在鸡叫三遍她才有点反应,又要等天差不多全部亮起窗缝都泄进光来,这时去推旁边人他才会松开手,然后打着哈欠坐起身。   早饭一如既往的简单,就稠粥一大碗配咸菜一碟,外加刘氏塞过来那两颗鸡蛋。   今儿个塞蛋过来的时候,刘氏喜滋滋的告诉何娇杏,她转了一个多月的土豆已经攒下二两半。刘氏掰起手指头给何娇杏算账来着,说一个月二两半,十个月就二十多两,一年岂不得有三十两吗?   “三十两,能起两三间砖瓦房了吧。”   何娇杏在敲蛋壳,边敲边问:“嫂子也打算盖砖瓦房?”   刘氏笑得不大好意思,说:“我头两天去你们新房子那边瞅了瞅,还不光是我,最近好多大娘嫂子去看热闹的,都说砖瓦房是比泥瓦房好,看着又敞亮又结实。前头老三跟人说他要打石头来铺院子,石匠还说乡下地方没几个这么干的,真铺好再过去看跟别家土院子是不一样……我想着房子盖起来十年二十年都动不了,嘴上抠一抠还好,没得在这上头省钱。回头要起,我也起个好的,钱不够先少盖几间。”   程家兴也在剥蛋,他听见刘氏说了,回了一嘴:“你这买卖前头两个月新鲜,时间长了就不好搞,口味上没特色,不换地方做就是个短命生意,新鲜劲儿过去就没搞头。”   从开始做买卖,但凡程家兴说的话,全都应了,这会儿他说到刘氏头上,刘氏就一哆嗦。   “你是说我就三五八两的挣头?”   程家兴拿着煮鸡蛋啃了一口,点点头,看刘氏都捂上胸口了才说:“有三五八两做周转够了,别穷盯着这小买卖,年前还有大生意,怎么运出去卖你不想想?”   程老爹跟黄氏本来都在喝粥,没多说话,听到这里问他想好做什么买卖了?还是卖肉丝?   程家兴摇头。   何娇杏刚才已经啃完鸡蛋,喝了口水说:“不是肉,过年那阵子哪怕再穷的人家都要沾点油水,正是全年最不馋肉的时候,我俩商量着怕肉食反倒难卖,想着还是做点甜口的。”   “蜜麻花啊?”   “也不是,但差不多就是那一类,等收拾完新房子搬过去我备齐材料做一回,给爹娘哥嫂都尝尝看。”   有这个买卖吊着,刘氏主动要去帮忙打扫屋子,房子才盖起来里头还脏,先收拾出来再进家具。本来因为程家兴阵仗搞得大,那房子按说要拾掇好些天的,结果不光刘氏干劲十足,还有来看热闹的亲戚顺便搭把手帮点忙,一天时间就把里外收拾好了,哪怕还是空屋,也足够让来人羡慕。   当面的时候很多话不好讲,转身就有人后悔当初太瞧不起程家兴。   “要嫁过去的是我家秀儿,她就要住进青砖瓦房里享福了,我们家还能得个能干女婿。”   “老太婆你就别做梦了!”   “咋?我们秀儿难道还比不上何家这个?你是不知道我前次吃过早饭出门,正好从程家门前过,听到刘氏在招呼何氏说‘弟妹起来了吗?来洗个脸,吃早饭了。’……你说说村里还有更懒的婆娘?我秀儿多勤快呢?哪里比不上她?”   “长得就没她好看,你真当程家兴不挑?本钱够的谁不挑?再说买卖是程家兴在做,吃食是他媳妇儿捣鼓出来的,这阵子多少人跑去费婆子那头指望费婆子也给说个何娇杏那样的媳妇儿,我们家这个哪比得上人家?”   这大婶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了何娇杏的确有点能耐,又说她觉得程家兴哪怕不卖吃的,迟早也能想到其他挣钱的主意,这么想着还是可惜了,多好的女婿!   ……   这种也就是羡慕而已,更惨的是以前有人撮合过,但女方那头没看得上程家兴的。   当初觉得这人除了皮相好一无是处,他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懒货,反正爹娘在世靠爹娘,爹娘没了靠兄弟,这种人怎么能嫁呢?   现在他们意识到程家兴也不是没用,就是跟村里其他汉子不一样,想法做派都不一样。   他种地是不行,现在也不行,本事好像在做买卖上。   早两年黄氏也托过人给儿子介绍,结果哪怕女方本人看上他这脸,人家爹娘死不答应。倒是也有愿意点头的各方面条件又格外差,程家兴也是个挑剔鬼,自然不成。   现在那些被他拒绝过的还不遗憾,拒绝过他的想想难受死了。   定了亲的再看自个儿对象咋都不满意。   还没定的选人的眼光都抬高了。   程家兴才刚有发达的苗头就虐哭不少人,本来就后悔,看到他花大钱盖起来的新房子,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外头这些声音当事人根本没有去听,后来这旬,程家兴频繁的往镇上跑,买了不少东西逐样添进新房子里。他又找人择了个好日子,十月初八这天,他们天不亮就忙起来,全都搬完正好天光大亮。   这会儿已经入冬了,清早风嗖嗖的,很有些冷,几个男人家裹着棉袄站在院里说话。何娇杏进灶屋生火做了第一顿饭,她煮了锅花生汤圆,给过来帮忙的都舀上一碗。 第52章   要说新房子这头还缺点什么, 就缺口井, 找木匠石匠泥瓦匠的时候他打听过, 给人打井的荣彪手上正好有个活,忙完这个后头还排了一家, 商量的结果是过完这冬来年开春再上程家来。程家兴是嫌他慢, 也没法, 打井是门技术活, 总要有个师傅坐镇,不是光卖力气就行。   井没打出来就先挑水喝,他们灶屋那口水缸蓄满也能用两天, 还算方便。   程家兴他们在院子里吃汤圆的时候何娇杏把她锅碗瓢盆重新摆过,两排共六孔的灶台看着果然壮观,案台也很结实宽敞,旁边空着的地方整整齐齐码了一小堆干柴。而真正的柴房在屋后, 那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干柴和碳块, 这一冬甭管生火做饭或烧炭取暖都足够了。   何娇杏想得正入神, 程家兴拿着空碗进灶屋来了:“杏儿你自己吃过没有?”   “吃了四颗。”   “就够了?”   “早饭嘛, 随便吃点。”   程家兴又道今儿个搬家起得太早,他这还困。“我本来想着上午搬过来就得了, 娘非得让咱们鸡不叫就起床,还说老一辈讲搬家得赶早,顶好在天亮开之前, 说这叫越搬越亮。”   看他真打起哈欠,何娇杏问说要不要回房睡会儿?   程家兴把头放在她肩上, 闭上眼说:“来帮忙的凑热闹的都在外头,我要敢回屋,娘不收拾我来?”   “我给你泡碗浓茶喝两口醒醒神?”   何娇杏说着伸手托了托他靠过来的脑袋,让站好,想想闲着没事不是更困?就让他帮帮忙拿茶叶出来分好,自己涮了锅子烧开水去。   程家兴不光拿了茶叶过来,还拿了两根大红薯,用烧火钳夹着放进灶膛,一左一右搁好。何娇杏在烧开水冲茶,他跟过去烤火顺便盯着灶膛里的红薯,时不时的还给翻个身。   后来那两根烤红薯里其中一根被分给铁牛,胖娃接过去左右手换了半天才小心撕开烤焦的皮皮,埋头啃了起来。还有一根让程家兴用草纸裹着剥出来递给他媳妇儿了。   何娇杏没反应过来呢,问他不自己吃?   程家兴拽过她手,把已经剥开的烤红薯塞过来,让拿好。看她光盯着看还帮忙抬了下手:“吃啊,干看着能饱?”   何娇杏啃了一口,这是前两个月刚收回来的红薯,巴掌大一个个,红皮白心的,吃着是不如红心那么甜,味道还是很好。又要说程家兴做饭手艺不行,烤红薯的火候倒是看得不错,外皮是焦了,却没糊掉,光闻着就香喷喷的,吃着刚刚好。   她啃红薯的时候程家兴在喝浓茶,看她啃掉一半说吃饱了,才伸手把剩那一半接过去,三两下消灭干净。   “你要是困就回屋歇会儿,或者就在灶上烤火都行,这边暖和,外头冷嗖嗖的。”程家兴来吃了茶又啃了红薯,转身出去跟院子里那些闲吹牛去了,何娇杏洗了把手,跟出去瞅了瞅。   大家伙儿都在看她家屋,程家几兄弟包括堂兄弟也从屋子说到后面一冬的安排,程家兴说过两天去买头牛,方便他拉东西,以后春耕取了车套子还能借给阿爹犁田。   他说要买牛,没过两天真的赶了头牛回村,那牛还套着车,车上不光坐着程家兴还有好几个麻布袋子。   那是为后头的买卖准备的,有好几样米,以及花生芝麻糖块,木头模具是程家旺给他打的,早几天已经送到,程家兴把这一车材料拉回来,就十月初十当天何娇杏带着他两人一起试做了两板米胖糖。   要炒米炒花生炒芝麻熬糖浆……听着繁琐,做上手了倒不是太难。花生和芝麻也不是主料,先炒出来按比例加就可以,主要就是炒米以及熬糖,正好他们是两人,灶孔也够,这两道工序可以一起做。   第一次做是不太熟练,成果还是喜人,看米胖糖已经放凉结成一板,何娇杏提了菜刀来切,程家兴取了裁好的油纸来包,包好一封封排列整齐装进竹筐里。   “就不说紫米,只说颗粒饱满的上好白米就贵,糖也不便宜,咱们定的价钱不能太便宜。”   程家兴起的头,何娇杏琢磨着米都被泡胀了炒膨开,糖也不过是在炒米上挂一层,就这么一封实际用的材料不多,定价也不能太离谱,“我们按三文钱一封批发怎样?”   批发这个词程家兴本来不懂,听何娇杏说过几回,现在懂了。   他估算了一下今天这两版的用料,又看了最后的收获,把差价一算,定个三文竟然很有赚头:“我最近跑了几个镇子,去看了,外面没有卖米胖糖的,白米这种我们三文钱出,我哥买去抬个一文应该不难卖,镇上有钱的多,就哪怕普通人家花几文钱给家里孩子买个吃的也不心疼。”   “你说了半天还没尝过,就知道一定能卖?”   对哦……   顾着算本钱和利润忘了还有试吃这回事。   程家兴看他媳妇儿切出一碗小块的,就拿一块喂进嘴里,一口咬下。米胖糖又香又甜又脆,哪怕程家兴不是很爱吃糖的也觉得不错。   “这个应该会很好卖,就有一个问题,杏儿你说咱们卖出去之后镇上那些糖铺掌柜看了能仿出来吗?”   “香辣肉丝那算秘方,米胖糖却称不上。原先是没人这么做,咱起了头,都不用教有心人多试试也能做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咱们卖年前的话,年后镇上那些糖铺应该陆续也会推出,我估计是一口气的买卖,我们起头的卖个新鲜,挣它一笔,等糖铺那边琢磨出来以后钱就不是咱们挣。”而这种一看就能知道个大概的,要直接卖方子都不行,他看过就明白你的想法,回去多试试总能做出来,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   程家兴原先不知道米胖糖是什么东西,今儿个亲身参与做了一回,也生出这方面顾虑,就想着还是别太早拿出去,卡年前卖它一笔大的,过完年直接收手,别给糖铺那么多时间,要是年前他们就仿出来那过年这笔大钱恐怕就挣不上了。   “那你冬月里再收些材料,模具也要多打几个,咱们现在吃好喝好休息好,腊月间再卖,卖他个措手不及。今天做这两版拿去给爹娘,也给大哥二哥分点,都尝尝味道。哦,别忘了提醒一声让他们关上门在家吃,不要这么早拿出去,当心断自个儿财路。”   何娇杏说着突然想起来:“既然是一口气的买卖,卖少了都是个亏,程家兴你明天拿两封过河去给我爹娘尝尝,问问他们。有心想做的就把本钱备上,咱这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   何娇杏说的时候,程家兴就拿着个米胖糖在吃,听完他抄着手回了趟老屋,让爹娘以及大哥二哥过来一趟,就在自家堂屋把米胖糖分给他们。   “这就是我媳妇儿做的糖,都尝尝吧。”   就听见细碎的几声咔嚓,黄氏第一个竖起拇指,她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说:“这又甜又脆还不费牙口,我吃着比花生糖好,反正过年都要买吃的打发娃儿,要是我,我就买这个,外面都没见过多新鲜。”   程家几父子齐齐点头,他们瞧着都有些兴奋。之前没见着东西,今儿个看过也尝过才切实感觉要挣钱了。   程家兴这才把顾虑说出来,告诉家里米胖糖就卖过年这一笔,让他们准备上本钱,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会通知他们拿钱来提货,“这个我跟杏儿商量了,都切出来包好一封封卖,我们这里三文钱一封出,哥哥们拿去最好商量个统一的价钱,别自己人打起来,那没好处,要卖四文就都卖四文。”   何娇杏就坐在程家兴旁边,听到这儿她插句嘴:“我觉得可以定价五文,然后喊着卖,过年啊,给个优惠买四赠一,多买多赠。”   程家兴以前没接触过这种促销套路,乍一听觉得新鲜,一回味明白了。   五文钱一封买四赠一实际和四文钱一封没区别,但人都有占便宜的心,有买有送卖得会比正常要多,正好又赶在过年那档口,多买一点人也舍得,那可是过年呢!   何娇杏红着个老脸受了程家兴一波夸赞,他夸够了又接着说,说还有一个多月,让哥哥们想法子搞点钱来,要拿货总是要本钱的。   听做兄弟的说完,大哥二哥急着回去跟媳妇儿商量去了,何娇杏给他们分了米胖糖,让在家吃,别拿出去。   程家富跟程家贵应了,拿上匆匆走人,做爹娘的没赶着回,尤其黄氏,还在问他俩忙不忙得开?要帮忙不?   “到时候一日三餐可能都要麻烦娘,还有就是裁纸包糖这个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零碎。”   黄氏一口答应下来,儿子跟媳妇要忙她当娘的能帮是得多帮一些。   何娇杏跟她婆婆道了谢,拉着说就在这头吃饭,吃好再回去。二老留在程家兴这边吃饭,老屋那头大哥二哥都跟媳妇儿商量开了。 第53章   次日, 程家兴去了河对面他老丈人家, 把米胖糖送过去, 也问了那头的意思。   何娇杏他大哥跟小弟都想挣这个钱,就怕妹子跟妹夫要做的多了忙不开。   程家兴人就坐在老何家堂屋, 端着茶水边喝边说:“我跟爹娘讲好了, 忙那些天里外的事他们都会帮忙, 我跟杏儿专心做糖, 赶年前这波卖了想咋休息都成,这买卖本就是看时候做的。”   程家兴把话说清楚了,约了个时候, 让大舅子他们到那天来提货,东西往周边的镇上卖,赶过年这趟随便都能卖干净,不用担心。   何家的把他说的记好, 又要留人吃饭, 程家兴没留下麻烦人, 他赶着要走何老爹也没法, 给串了条草鱼让他提回家去。   “东子你们有空也上我那头坐坐,搬家的时候怕麻烦你们, 现在全收拾好了,有时间来看看呗,爹娘不想看看我们那屋盖成啥样?”   “不用看也知道很好, 话都传到我们村里来了。”   何家大嫂抱着闺女在灶屋烤火来着,听说程家兴要走也出来送, 程家兴一眼就看到她抱在怀里的何香菇,瞧着养得挺好,白生生的。她生下来不久程家兴就看过,这会儿再看大只了很多,看着乖得很。   以后也想要个闺女!   刚成亲没几个月的某人突然生出这年头来。   又一想,再等等好了,要万一不是听话的,生出个皮猴儿不烦死人?还是再松快松快。   大小舅子还在说:“你们村朱老臭那婆娘就是我们这边嫁过去的,她前段时间回来了趟,好像是想把自家妹子说给前头跟你搭伙做买卖的朱小顺。她就说到你那屋,说是个气派的三合院,比镇上的也不差什么。”   “得花了不少钱吧?以后你跟杏儿可要加把劲把花出去的挣回来,不说挣个万贯家财,也不能光出不进。”   他们说啥程家兴都听着,不嫌烦,又道盖那房子的确掏出去一大笔,过完年总能挣回来。他刚才就说要走,又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才走上回家的路。   何家的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等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忙自己的去,唐氏刚才把米胖糖放在堂屋那张方桌上,送走女婿之后正要拿回屋收捡,一看已经少了一封,再一看东子刚拆了一个。   “家里缺过你吃的?咋这么贪嘴?”   东子委屈巴巴说:“自从我姐嫁了人,家里这伙食就越整越差,菜还是那些菜,娘你烧出来也就勉强能入口的水平……”   “那你干啥还勉强自己?你别吃啊!”   “我也不是铁打的人,凭啥不吃呢?”   东子说着就把米胖糖掰碎,给屋里几个都分了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在手上啃,啃完还觉得不够味儿,又盯上桌上那些,唐氏动作更快,先他一步把吃的收起来了。   何家两兄弟在商量这事,程家兴把断了气的草鱼提回家去,回去就撞见穿着围裙在他家院子里走动的大嫂。   “嫂子你干啥呢?”   “你屋子大了,我帮着弟妹收拾打扫,老三你咋提着鱼?下河边去了?”   “……我干啥告诉你呢?”   程家兴撇开她扭头去找何娇杏,叫媳妇儿来看,老丈人给了鱼呢。何娇杏从屋里出来接过草绳,看鱼已经死翘翘合计得立刻收拾出来下锅煮了,刚想到这儿大嫂已经把木盆搬出来,杀鱼刀也提上。   刘氏做的饭没多好吃,收拾个鸡鸭鱼她还是会的,又要说这大冬天还能叫财神爷来去脏刮鳞吗?   草鱼刚落到何娇杏手里就让刘氏夺了过去,她蹲在院子里收拾起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程家兴看完都想吐槽她,锅碗瓢盆摆哪儿她倒是熟,是没少过来转悠。   看程家兴还瞅着大嫂手里的鱼,何娇杏拍拍他,说灶上有热水,让他去洗个手。程家兴一边洗一边告诉媳妇儿她娘家的事,大概提了几句,又道走这趟好累的,然后回屋歇觉去了。   何娇杏也没管他,想着做好饭再去叫人,自己跟出来同大嫂一起做事。   一个杀鱼,一个择菜,手上干着活她俩还聊了几句。刘氏说的,说幸好她卖了一段时间薯塔,现在新鲜劲儿过去买卖停了,攒下那几两刚好能做米胖糖生意的本钱。   “对了弟妹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何娇杏让她说,刘氏也没跟她铺垫,直接说了:“回头你跟老三要在家做糖,我们卖糖,我想着你们在家也用不上牛车,能不能借我用一阵子?或者我用租的,有个车能拉得多些。”   那段时间自家的确是用不上,又想到大嫂帮她许多借个车不当推诿,何娇杏回她:“这事我没意见,不过还得问问家兴哥的意思,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那你帮衬我几句,跟老三说说好话,你们把牛车借我那段时间我给你喂,还回来的时候保准还是壮壮实实的。”   “行啊,只要他也同意你让大哥回头来牵。”   何娇杏没把话说死,刘氏却知道只要她同意问题就不大,除非老三真的有其他用处,不然应该是会借的。想到这里刘氏刮着鱼鳞都哼上歌了,真幸好前段时间挣了几两,她手里有钱,就不用想法子去筹,老二家筹措本钱的功夫她先把牛车借来,有个牛车拉着米胖糖出门总比背着容易,不光容易,还能拉得多。   刘氏帮忙杀了鱼就回家给男人和儿子做饭去了,何娇杏生上火把鱼烧出来,又炒了个素的,饭菜上桌之后她喊了程家兴一声,听屋里答应了,何娇杏端起分装出来的鱼肉给公婆送去,送过去了掉头回来就看见程家兴站在院子里。   “我起床就不见你,还找了一圈。”   “给爹娘端鱼去了,总不能就咱俩吃独食吧。”   “哦……那你快进屋来吃饭,这外头真冷。”   程家兴说着,又等了一会儿,等何娇杏走过来牵着她进屋去。他俩一人坐了一方,程家兴没急着吃,坐下先把鱼肚皮肉拨到何娇杏这头,分好了才开动,自己净挑着背脊那方刺多的啃。何娇杏看他啃了三块满是小刺的,忍不住夹了块肚皮肉到程家兴碗里。   “你自己吃啊,夹给我干啥?”   “就是想给你夹菜,不行?”   “行!那当然行!你自己也多吃点,老丈人想着你才选了这么大条,我跟着沾点光,有得吃就很好了。杏儿我今天过去看到你大侄女了,香菇她让你嫂子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   “家里其他人呢?都好吗?我爹娘还有我爷他们身子骨都好?”   “都穿上厚实棉衣了,好得很呢!”   “刚才你没细说,年前那买卖我爹娘大哥小弟是个啥态度?”   程家兴连续吃了好几块鱼,又扒口饭,才道:“让我俩安排好,我们能忙得过来的话他们就跟着沾点光,忙不过来就算了,说不挣这个钱也有饭吃。我说这头有我爹娘嫂子帮忙没问题的,也告诉他们说这买卖本身做不长久,辛苦一段时间钱到手就能歇,下回的买卖还不知道啥时候开张呢。”   “是这个理,咱们做的时候好好做,歇的时候也好好歇。”听他提到爹娘嫂子何娇杏想起刚才大嫂拜托的事,“刚才你回屋歇觉那会儿嫂子跟我说,回头买卖做起来她想借我们牛车用,或者租用也行。”   “媳妇儿你的意思?”   “我说只要你同意我没有意见,我进门后嫂子帮我挺多的,总不能借个牛车都舍不得。”   “那就借呗,不用给什么钱,她把牛给我喂饱了就是,饿瘦了我要找她的。”   何娇杏点点头,说待会儿过去收碗,顺便知会一声好了:“不知道二哥二嫂那边筹措到本钱没有,其实只需要准备头一天拿货要的钱,买卖做起来后面的自然就有,我想着筹一二两应该不难?不过二哥二嫂好像没什么现银,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借到咱这里。”   程家兴说不会。   “咱们要做批发生意带谁都是带,没差的,二哥却会觉得受了提携,哪怕还有困难也不会拿来烦我,应该会想其他办法。前头分家时家旺也得了一笔钱,我估计二哥会找家旺借点,顺便把这买卖说给他听。”   “其实我前段时间找他定做模子就提过,他反复思量了,说以后再要做模子也找他,买卖不想掺和。老四说他还是想踏踏实实学木匠做木工,做那个他心里踏实,要丢了木工活跟我做买卖他不肯的,还说不是自己的能耐,挣着钱心里也没谱。”   这么想也没错。   程家旺跟着袁木匠学徒弟走不开,真要走就等于弃了那行。   都吃了许多年的苦他没道理放弃,木匠学得好以后比种地的好过,不说挣起多厚的家底,至少不会短了吃喝,是能养家糊口的手艺。 第54章   程家贵没现银, 也不能去卖田卖地, 要想顺利的把买卖做起来就两条路, 要么找人借几两来,要么同程家兴说一说看能否赊一天货, 卖了回来补钱。   周氏的意思是他们也没有可以开口借钱的人, 就跟三兄弟商量, 赊一天只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这个数对别人来说很多,对程家兴是毛毛雨。   这么说也没错,程家贵不同意, 哪怕周氏说她去跟何娇杏开口程家贵也不让,还摆出道理来:“你也看出来这买卖给谁做都能挣钱,就好比人家把饭菜都烧好了就在锅里让咱拿碗去添,咱总不能走这几步都懒得还干坐着等人送到手边来吧?三弟给指了条亮堂堂的发财路, 我还能告诉他我没本钱让人赊货给我?这不像话。”   “说是这么说, 除了老三咱家还有能一口气借来三五两的亲戚?”周氏说她娘家没可能的, 家里的话, 大嫂哪怕有钱也一定不会借她,那就只能跟娘说了。   “娘手里捏的是老四的银子, 我去趟袁木匠家问问他吧,也给他通个信去。要他也想做,现在回家来同三弟商量还来得及。”   “那你可得好好说, 我们短借几天,年前肯定还他。”   “我知道, 你放心。”   一则程家贵说得笃定,二则程家旺的确是个爽快的,哪怕在家待的时间不多,周氏知他为人,就没再担心本钱,转头琢磨起其他事。诸如三弟妹能赶出多少货?米胖糖够不够分?要分量足够他们又该提多少?提多了能卖得完吗?……   哪怕知道是挣钱的买卖,到底能有多赚钱她没谱。   就好像伏天那会儿程家兴跟蛮子朱小顺他们赚疯了,搂回来的银子又盖房又买牛都还有剩。后来大嫂也做起买卖,炸薯塔同样让她挣了钱,那生意跟前头的比起来就差太多……周氏现在说不好米胖糖的生意是爆好还是一般的好,想到前头刘三全卖花生的悲剧,她琢磨着头天还是少拿一点,就装一背篓卖着看看。   她这人想得是要比刘氏多。同样是做买卖,刘氏听说以后一拍大腿恨不得把手里的本钱全下了,转身还去借了牛车,生怕赚得少她心疼。   会这样当然是基于对老三两口子的信任,刘枣花的原话是:你不聪明主意就别那么大,多听财神爷说。   像她这样的信错人绝对完蛋,好在何娇杏这门手艺还是靠谱,他们商量出来这套销售方案也没毛病……如此一来,刘氏就很顺利的抢占到先机。周氏这边借钱做买卖的亏不起,去拿货的时候果真要得不多。   大冬天里东西要比伏天容易存放,何娇杏他们提前一天忙活开,第二天清早起床又接着干,炒米的炒米熬糖的熬糖,有嫂子帮忙做饭,婆婆黄氏人在堂屋,她拿着裁好的油纸包一早上了,身边一筐筐的全是米胖糖,迈过门槛进来都能闻着一股甜香味儿。   程家贵听周氏说先少拿些卖卖看,他也觉得谨慎点好,过来见着这样的排场人都惊了。   “咋这么多?这是把明天的都预备上了?”   程家兴听说人来了才从灶屋出来,甩着手边走边说:“明天的还在灶上,这都是今天要出的货,每筐二百五十封,大嫂让你们先拿,剩下她全要。”   周氏清早得了婆婆使唤,还没忙完,听说拿货了她过来看看,正好听到这话。   “全要?大哥也同意?那么多咋运出去啊?运出去了能卖得干净?”   程家兴知道怎么回事,他给拿货顺便收钱去了,没闲心解释。   也需不着解释,就这会儿功夫刘氏已经把牛车牵来,使唤程家富上货。何家那头挑了四筐,程家贵想想要了两筐,还有八筐足足两千封让刘枣花买去。   刘枣花还在纠结,她不放心想跟出去,又怕去一天家里没人干活。   “嫂子你照我媳妇儿说的吆喝起来,这点货卖不了一天,你十封我二十封的一会儿就没,又是赶牛车出门,搞快点午后就能兑上钱回来。”   “那我去了!下午回来再帮弟妹干活!”   程家富还说用不着:“我们早先不是说好了,我去就是……”   “只挑一担你是能行,这么多货你顾得过来吗?”刘枣花不跟他多说,结了钱就催促着要出门,程家富裹紧棉袄赶紧追上去。这下都看出来了,大房那头是刘枣花拿的主意,想想也没毛病,那六两银子的成本钱都是她掏的。   看嫂子都跟出去了,周氏问程家贵一个人行不行?   程家贵刚把两筐米胖糖拴在扁担两头,挑起来掂了掂,说没问题。   “我这里顾得过来,你在家帮衬娘跟弟妹好了。”   程家兄弟先走,何家的还去跟妹妹说了说话,这才挑起担子出门卖糖。且不说出去的人是怎么个遭遇,留在家里的也就灶屋里两个跟人小不知事的铁牛能稳得住,负责包装的黄氏心里都想着事,只要出去的人一刻没回来她悬着的心都放不下,总在想两个儿子会不会吆喝,知不知道怎么吹嘘,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卖完回来……她还在心里阿弥陀佛让观音娘娘财神爷爷保佑,这买卖千万要顺顺利利的。   黄氏从清早念叨到正午,这一顿饭是黄氏蒸的,菜是何娇杏炒的,吃过之后他们稍稍休息了会儿,正要接着忙活,挑着两个空筐子的程家贵回来了。   他先把竹筐子还回来,这才把钱篓子递给闻风赶来的媳妇儿周氏。   黄氏也从堂屋走到檐下,问他买卖如何?   程家贵接过兄弟递过来的白水,喝了两口,这才说起出去这一趟的经历。他说他多数时间都用在路上,到地方之后把担子卸下来,拆了两封做试吃,不多会儿就卖完了。   “镇上的都没见过这种糖,问我叫啥名,还问我是不是从外面学了手艺回来做的?又有很多没买到的问我明天去不去,我说去,他们让多带一点。”   周氏问他怎么卖的?   “喊着卖的啊,米胖糖,米胖糖,香香脆脆的米胖糖,都来看一看咯!”   周氏:“……我是问你卖多少钱一封?”   “我照弟妹说的五文钱一封,买四赠一。我那么说就没人一封封单着买,最少都得要个四封,还有一口气买四十封的,卖起来真是太快了。”程家贵说着把碗里快要凉掉的水喝完,感慨一声,“我今儿才知道钱还能这么好挣的。”   黄氏在心里算了一笔,家贵拿的两筐,一封挣一文,算下来是半两银子,难怪说好挣。   “老二你歇会儿吧,歇好去挑几担水来给老三把缸子满上。这买卖做起来灶上没歇过火,水用得也快。”   程家贵接了吩咐这就要去,说不用歇:“娘我想想今儿个挣的钱,有劲儿得很。”他说完风风火火下了井边,挑水去了。周氏打过招呼说回去点钱,回去老屋那头她就捂上胸口,该多相信老三一些,他俩一个存疑,亏大发了。   就不算试吃那一两封,今儿个利润在半两,他们两筐就挣了半两,刘枣花拉了八筐出去岂不是赚疯了吗?????   两筐是半两,八筐是多少?   二两的利润!   周氏想着赶明不能再这么便宜她,也得要个四筐八筐的,想到这儿她又一愣,连钱都顾不得点,锁好又跑了出来。   周氏再过来时何家兄弟也卖完把筐子还回来了,他俩站院子里歇了会儿,何大哥说他拿钱回去顺便把前后的事说给爹娘知道,好叫家里知道买卖好,把心踏踏实实放下。   至于东子,他以前就经常给何娇杏打下手,看时候还早没急着走,上灶帮忙去了。   出去的三波人里头,最后回来就是赶着牛车的程家富,刘枣花难得大方一回在旁边摊子上买了几个大肉包子,一下牛车就往灶上冲,说要给何娇杏热包子吃,还不止,站院子里的都能听见她那边的咋呼声。   “弟妹你真是我的财神爷啊!你没去看到,我们这生意可真是太红火了,我照你教我的一吆喝,告诉他们过年大优惠买四赠一多买多赠,说过了这几天就不送了,他们真是抢着买啊!我这又要数糖又要数钱忙都忙不过来,早上烙的饼子带出去也没顾得上吃,回来路上才把它啃了!”   “娘诶这买卖!真是神仙买卖!前头我一个月才挣二两多,今天收着钱我都吓死了!”   “……”   听刘氏咋呼个没完,黄氏就故意抬高嗓门说这一忙起来衣裳也没人洗。   一听这话,刘氏又跟风似的从灶屋里刮了出来。   “我去!我去洗!娘你们接着忙,家里杂七杂八这些事都交给我了!对了家富你还完筐子把牛喂了,喂完牛把屠户找来,把咱家那头猪一整个卖给他。我后面要跟着你做买卖去没空伺候猪老爷!本来还说杀个年猪,想想买肉吃吧,也懒得杀了!……还有弟妹啊我把肉包子给你放灶台上,你忙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从刘枣花回来,她那张嘴片刻都没停歇过,别说程家上下,从外面村道上过的都听到她叭叭说这些。全停下来问程家兴是不是又做起买卖?卖的什么?   周氏刚才过来,没来得及跟程家兴提牛车的事,就让刘枣花控了场。   等刘枣花端着脏衣裳出了门,她才忍着心痛喊住程家兴:“老三你们家那牛车是不是也借我使使?我们跟大哥大嫂一人一天行吗?”   程家兴说:“大嫂同意就行,她一个多月前就跟我媳妇儿商量好了,你这时候跟我说有啥用?我还能把牛收回来转头借给你?” 第55章   也就是头顶有婆婆镇着, 两妯娌才没天天骂架, 要让周氏去跟刘氏商量, 能有好结果才奇了怪。周氏想了想,想趁刘氏出去洗衣裳了, 跟程家富说, 心道只要大哥点了头, 做媳妇儿的还能跟他反着干?都知道牛车能拉得多, 一头一天用着才叫公平!   结果她一回身也没见着做大哥的,一问才知道程家富刚才取了车套子把牛牵出去了。   消息还是程家贵放给她的:“大哥喂牛去了,我挑着水回来正好撞见他, 他说让我累了就歇会儿,要水不够使他回头再去挑两担。”   说到这儿程家贵又想起来,问:“你找大哥干啥?”   周氏拉着他往旁边站,小声说:“就是想说牛车的事。”   “牛车?你是想借用牛车?那该跟三弟说吧。”   “你刚才挑水去了, 不在, 我倒是跟老三提了, 他说早就答应借给大嫂, 不好收回来借我,让我自己跟嫂子商量。你想想我跟嫂子那关系!上回过后就没好过, 我几次跟她打招呼她全当没听见,跟她指定商量不出结果我就想跟大哥谈谈。牛车大家都想用,一人一天不是正好?”   要是没有提前说定, 一人一天确实正好,可照周氏的说法, 牛车让大嫂提前借去了,再要去说就不合适:“别找大哥了,他们先借的我们现在说要用让人拿出来不占道理……我去朱家问问。”   村里现在有三头牛,其中一头就不说了,那指定借不到,人家是逢集拉客平常卖炭牛车天天用的。另有一头在朱家,就是程家兴操办喜事那段时间朱小顺去买的。程家贵想着以程朱两家的关系,只要朱小顺他自己不用,应该不难借到。结果呢,他还没走到朱家门口,迎面撞上朝这边来的朱小顺,对方还主动打起招呼喊了声程二哥,问他咋的人在这头?   程家贵顺势说了:“我就是找你来的。”   “找我来?找我来干啥?”   “想问问你家那牛车……”   程家贵还没说完朱小顺就摇摇头:“我牛车租出去了,他们起房子的问我租去拉泥瓦木料,还没还来。”   “那他们大概要用到什么时候?”   朱小顺一摊手表示说不好,反正租一天给一天钱的事,他也不急,春耕之前能收回来就得了。“我这阵子让家里安排相看媳妇儿,都没几个时候见着程哥,刚才听说我程哥他又捣鼓了个新买卖,还想去瞅瞅,既然遇上了程二哥你跟我说说呗。”   程家贵说是米胖糖,他们跟何家那头一起卖的,这才是头一天。   “生意咋样?”   “我这头挑了一担出去,赚了半两,还想说借你牛车来用用,赶明多拉一些出门。”朱小顺在心里算了一笔,想着这利润还没有之前卖肉丝来得大,就猜到半两应该是程老二分得的,他程哥铁定不止这数。又听说何家那头都掺和进来,他本来也想过去碰碰运气,这下打消了念头。只是好奇他们卖的什么糖,朱小顺让程家贵等等他回去拿了点钱,说去买个新鲜。   朱小顺成功得见米胖糖真颜,程家兴跟他关系好,顺手塞了一封过去,让吃吃看。   朱小顺啃了一口:“这可以啊!没外头卖那些腻人,吃着不费牙也不粘牙……程哥你这咋卖的?我买点回去。”   “自己人我给你个最低价,三文钱一封。”   “那就来个十封,吃完我再来。”   “我前头上何家院子去,听说朱老臭婆娘要把她娘家妹子介绍给你,说成了吗?”   朱小顺听得直摆手:“我那堂嫂不靠谱的,在我这头吹上了天,结果她妹长得歪瓜裂枣的。我跟哥发了笔财,也算小有家底,现如今要钱有钱要牛有牛的,干啥这么委屈自己?我不得选个好的?”   程家兴拍拍他肩膀:“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别挑过了。”   “原先别人这么劝你,程哥你不是说娶媳妇儿就得合心意,瞧不上的天天还要一起睡这不恶心人?”   要这么说,程家兴就整了整这身入冬新做的棉袄,说:“我这模样,我这能耐,你小子比得了?”   “比不了比不了,我哪怕不找嫂子这么好的,也得娶一枝花啊……”朱小顺又问到蛮子,问他最近干啥呢?在村里都没咋见人。   “不也跟你一样,忙着看媳妇儿吗?人穷的时候想着挣钱,有点钱了不得成个家?”   ……   老朋友一见面就好像回到以前排排躺在小土坡上混日子的时候,闲聊起来没完没了,程家兴还没感觉,何娇杏就打发东子走了,扭头在竹林边找到程家兴。   看他跟朱小顺缩着脖子闲扯,何娇杏笑眯眯走过去。   “小顺儿怎么在这儿?”   “我来买米胖糖。”   “我给你拿糖去,你把你程哥还给我呗,我灶上活等着他干,这混蛋寻着由头就溜出来了。”   这一句话成功的让朱小顺回想起从前,老婶儿一找不见程哥就出院坝喊人,隔老远都能听见她喊程家兴你个小兔崽子又跑哪儿去了?   朱小顺差点没忍住笑:“程哥你跟我嫂子忙去吧,我找老婶儿拿糖,拿上就回去了。”   朱小顺打过招呼真就走了,看他走了何娇杏瞪程家兴来:“你咋跟人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有段时间没见他,多问了两句,媳妇儿你别恼,我这就做事情去。”   而这时,程家贵也把没接到牛车的消息告诉周氏,说后面还是只能挑担出门。   “那咱们多亏!她每天拉一车去挣二两,你挑一担挣半两,差几倍呢。”   “也是我俩事先没想到……本来谁家有牛车也不会闲着摆那儿,现在临时想借是不好找。”   “那还是照我说的,家贵你跟大哥商量看看,要是大哥同意了呢?”   程家贵心里觉得这事不妥,眼下非说要用牛车大哥兴许是会让他,可大嫂不闹吗?那车还是大嫂去借的呢。程家贵想着或许可以去找两个大筐子来,多装一些,米胖糖也不压秤的。他刚要说,就看见当爹的过来了,看样子是从地里回来的。   这时候他娘黄氏也站起身,反手在后腰上捶了两下:“老爷子你洗个手也来帮着包会儿,我去趟地里砍两颗菜,把吃的办上。”   程家贵让他娘歇着,叫周氏去。   “算了吧,她不也忙?砍两颗菜而已我自己去,坐了半天正好出去走走。”   黄氏拿了把小弯刀出去,看她下了台阶走上小路了程家贵才问周氏:“娘咋的了?我不在时你招了她吗?”   “没有啊,你出门我就忙活起来,看你回来才丢下活过来的,今儿都没跟娘说话呢。”   “那你没帮娘做个饭洗个碗?”   “娘现在天天给老三帮忙,饭也是跟他们吃,我又不一起,哪轮到我做饭呢?你都说我是做猪食的我还能跟弟妹抢灶上活?你出去卖米胖糖了,咱家地里那点活也得我来干,虽说冬天里农闲,屋前屋后事还不少,我从早上到这会儿都没把活干明白,中午就随便对付了一口。我琢磨着是不是也跟刘氏那样把猪卖了,她都说要卖我们总不能请人来杀,真要杀了你一块我一块的还能有剩吗?”   说要卖猪程家贵没意见,现在的确养不过来,卖就卖了:“待会儿屠户过来我把咱们那头一起卖了,你以后不办猪食就能去帮帮娘。”   “我想跟你一起去卖米胖糖,没牛车咱们一人挑一担,也能多赚些……挣了钱割肉给爹娘吃,不比帮着洗个碗做个饭来得实在?”   ……   当天晚上,何娇杏趴在床上让程家兴给她按了一阵,按舒服了她才从程家兴那头把一天的收获拿过来,点明白锁进钱箱子里。   “批发生意挣钱是块,大哥他们六两的货,我娘家三两,二哥一两半……我是不知道那点要多少本钱,想着挣的总该是多半。”   程家兴点头说不只一半。   花生、芝麻、白米、糖块哪怕不便宜,也没那么贵,尤其这还是炒膨起来的东西根本不压秤,今天拉出去那些,本钱也就十之一二。这话程家兴只跟何娇杏说,他没跟其他任何人交底。做买卖就这么回事,又不是行善积德,费了大力气总是要挣钱的。   他下家都一二两的挣,他还能比下家赚得少吗?   刚才何娇杏点钱的时候,程家兴把用棉布套子包起来的汤婆子塞进被窝,这么一会儿被窝里已经暖和了,她赶紧让何娇杏上床去,看媳妇儿躺好了他才吹了灯过来。   前段时间天天胡闹,近来忙生意,程家兴怕把人累坏了很是克制,天天晚上陪着数钱帮着按摩,偶尔是会擦枪走火,多数时候他都忍着。   真金白银就和银行存单似的,哪怕不是财迷,看着一笔笔亲手挣回来的还是成就感爆棚。   之前为了盖这房子,何娇杏那钱箱子空了很多,最近又一点点充盈回来。   买卖做了五六天后,里外的活大家都做顺了,该干啥不用人喊,看着做婆婆的天天帮他们包糖,何娇杏又跟程家兴咬了回耳朵,说爹娘帮这么多直接发工钱不合适,文钱不给更不合适,要不就借过年给孝敬,多给一些。   程家兴都没意见,他心里明白爹娘帮这么多不光是想着他,更多是觉得他跟杏儿亏了自己来提携兄弟。哪怕他说批发就是这么做的,也没有刻意让利,爹娘还是那么想,总觉得他俩不容易就想多帮一些。   娘是把四个儿子都揣在心上的,看着大家都在挣钱,她最高兴了。 第56章   买卖做了小两旬, 年三十才停的, 程家兴他们是提前一天做糖, 次日清晨发货,也因为这样两人忙到二十八就歇了, 没顾得上收拾那些家伙什, 当夜他俩早早就上了床, 睡了个够本。   次日何家兄弟包括程家富程家贵去忙最后一天的生意, 程家兴悠悠哉哉吃完早饭,就让何娇杏打发去收拾屋子。   本来提前几天就该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想着是新屋, 赶着买卖的确也没空,才拖到这会儿,二十九这天做婆婆的帮着他们把三合院打扫了一遍,蛮子他们请人写了福字春联, 送过来一副,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挂香肠两块腊肉。朱小顺家卡在年前杀了猪, 过来请过程家兴让他去吃刨猪汤。   程家兴累了两旬, 这一歇下来连门也懒得出,烤着火说他媳妇儿今儿也要烧个大菜, 就在家吃,哪儿也不去。   “你回去吧,自己多吃点, 对了我留的糖,你拿点去。”   “那多不好意思……”   “你还跟我客气?客气啥?前头蛮子过来我也给他拿了。”   朱小顺本来都要走了, 听他说蛮子又停下来,问:“蛮子来过?”   “来过啊,看我这头忙着也没做香肠腊肉,就提了一挂来,杏儿说他家香肠做得挺好,是用柏树枝熏的,吃着香。”   朱小顺过来的时候他家正在杀猪,想着把程哥跟嫂子请去吃一顿,再给他提块肉走。谁知没请到人,他看程家兴是好像挺累,懒得跟人敷衍客套的样子,就闲扯了两句,收下他塞过来的米胖糖回去了,再过来时朱小顺提了一条猪腿并一扇肋排,赶上何娇杏煨在灶上的鸡汤好了,他喝了一碗才走的。   程家兴也想喝汤,伸手去拿碗时让何娇杏打了手:“先给爹娘端去,把孝敬一并送了,回来再吃。”   何娇杏把洗好的钵子放在灶台上,让程家兴来装汤,她自己回屋去取了五两,拿手帕包着塞给男人。程家兴总收钱的,不用展开来看掂一掂就知道个大概,他估摸就是四五两,揣上出门之前还说呢:“我媳妇儿孝心好,出手就是一头猪。”   “这阵子爹娘跟着忙前忙后,也辛苦了。”   眼下程老爹在外头站着跟人闲唠,黄氏在里屋,听说三儿子送汤来她才走出来的。   “不是跟你说了,买卖停了我跟你爹就不上你那头混饭,我们自己开火……你又赶着端啥东西来?”   “鸡汤啊,发菌子炖的,娘我给你放桌上。”程家兴把钵子放下,想起他过来的第二项任务,从怀里摸出手帕包的碎银子来。   这时候程老爹也跟进屋了,看他拿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往老太婆手上塞,便问了一嘴。   黄氏过手就知道个大概,她还是展开来,看果然是银子,要还回去,程家兴不接。   “这是今年的孝敬钱,娘你收下,这都到年关了我实在懒得再去给你和我爹做新衣裳这些,你拿着钱想吃啥穿啥自己买去。”   “也太多了,我知道你这两旬挣了不少,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孝敬给几百文就够了,一塞五两你媳妇儿咋说?”   “就是我媳妇儿给的,咋的你还当我手里有钱啊?”   黄氏:……   “是杏儿主动提的,不是你去找她商量?”   程家兴点头说没错:“就是她踹我出来送汤送钱,要不我站在院坝上喊一声就完事,你过来喝不行啊?娘你别想那些有的没,我媳妇儿她不是钱钻子,我那头有啥事都是商量好的,还能不打声招呼私下塞钱给你吗?送来你就收着,想买个啥就买去,暂时没处花捏手里也行。”   他这么说,黄氏才收下来,又道这阵子老大家每天都有二两左右的利润,拿到手得有将近四十两吧。   给几方发了多少货程家兴心里有数,他算来差不多也是这样:“这不挺好?后面这一年大哥就能把新房子盖起来,以后再存点钱还能把铁牛送去学几个字。”   说到这里黄氏叹了口气:“咱们村上没夫子,要不是条件特别好的,谁也不会费大力气把人送去读书。考科举挂嘴上就三个字,说来容易,地里刨食的有几个能靠那翻身?说是这么说,老三你说咱们当初要是有条件送你去读,你这样聪明,没准真能读出点名堂来。”   程家兴摆手:“会做买卖也不等于会做学问,我说认几个字也就是指望家里人都能看懂文书契书,别遇上点事轻飘飘给人骗了。不过眼下说啥都嫌早,他这岁数,村里没人教要出去读书认字谁能放心?咋说也得再过两年。”   程家兴说到这里,让他娘把孝敬钱收起来,自己转身回去吃鸡汤了。   他走了有一会儿黄氏才想起来,提到老大家挣了四十两是想探探老三,谁都有好奇心,黄氏也想知道三儿子挣多少,结果让起房子以及读书认字带跑了,回过神早不见人。   又一想,老三能拿出五两当孝敬,他挣得总不会少,百来两应该有的?   想到这里,黄氏就高兴起来,心道要想日子过得红火是不能只靠做爹娘的使劲,还得儿子有本事。老三他起能耐之后家里猛的就好起来,原先一年到头就靠卖猪卖粮换钱,到手的还不能全都攒下,不说在衣食上花的,儿子排着队长大了娶媳妇儿包括添丁进口的开销都很大,卖猪卖粮的钱剩不了几个,前头家里能有二十多两积蓄都是黄氏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早年觉得要挣钱可真难啊,如今吃好喝好的银子还能哗啦啦往钱箱里掉,一阵阵的是要受点累,那不算什么。   黄氏把银子收起来,估摸就这两天家旺也该回来了,这一年没杀猪,她得去趟屠户家,买点肉回来。   不光黄氏这么想,她几个媳妇儿也在琢磨怎么过年。   何娇杏那头就不说,先收了蛮子家的香肠腊肉,接着又收了朱小顺家的猪腿跟肋排,年三十当天何家兄弟还过来了一趟,他俩抬来一桶鲤鱼,就养在屋檐下那两口防火招财的大水缸里。   何家兄弟挣得的确没有赶牛车出门的刘枣花多,也得了二十来两,全家都很高兴,乐呵呵的在过肥年。   年三十没有在别家过的道理,把鲤鱼送来之后,两兄弟就要赶着回去,临走前跟程家兴打过招呼,让他好生歇几天,初一初二不用赶着带妹子回娘家。   “也不是全为你们考虑,新年头一两天谁都不想出船,咋说也等初五过后吧。”   程家兴回话说知道了,何娇杏又拉着她兄她弟说了一会儿,让两人帮着给阿爷以及爹娘带话,又是塞糖又是塞肉才把人送走。何家兄弟才走,大哥大嫂又来,他俩不光是人过来,还提了两只鸡,又背了糍粑,还有花生瓜子这些。   鸡是刘枣花提的,其他给程家富背着,他俩打过招呼就往堂屋走,进去就开始卸货。   对大嫂这狗腿做派程家兴都麻木了,也懒得招呼,就在一旁看着。   何娇杏跟她说上话,问她啥时候做的糍粑?还有花生瓜子这些拿太多了,吃不完啊。   “都是买的,我这阵子忙疯了哪有功夫去做?你别怕吃不完,回头来几个娃儿随便就打发了。想想看,你家日子红火,来拜年的少不了,总要拿东西打发他们。这两天铺子还开着,我赶着去买了点,今天一过后面谁做生意?全过年去了,你再想买怕买不着。”   刘枣花跟何娇杏闲唠,说把炸土豆卖糖和卖生猪的钱加起来,她手里有五十两了,明年看啥时候得闲把房子盖起来。   “我们过完年还准备打口井,家兴哥都跟人说好了。”   刘枣花说她也在算起房子的时机,想着年后这几天要是盖不起来,春耕春种一忙活就要到秋收结束才好请人。   “慢慢来也没有什么,原先我跟家兴哥也在老屋那边住,是有点挤,如今我俩搬出来了,你们住着宽宽敞敞的,你只要少跟二嫂吵两句,要住多久娘都高兴,不会撵人。”   “不是我想跟她吵……我俩处不来,看她就烦,她当面跟我笑眯眯地心里还不知道是咋个想法,你进门晚不知道啥,我原先也让周氏蒙在鼓里,后来想明白了。她这人第一会做脸,把脸做起来我俩吵架就我挨骂,人都信她。她这套原先好使,现在分了家也不好使了,一个屋檐下住还不是各过各的,搞那些鬼名堂能制得住谁?”   “就前头,买卖做了几天她还在娘跟前说我这头有牛车使真好啊,可怜他们要挑担出门。”   何娇杏本来没上心,当八卦随便听听,听大嫂说到牛车她才插句嘴:“还有这一回事?娘天天过来帮着包糖我都没听她说。”   “我看你啥事没有的样就猜你恐怕不知道。”   “娘怎么说的?”   “娘说哦,又说天上是不会掉银子要发财就得吃苦受累,还让她多做几回肉给老二补补……姓周的最怕别人说她嘴,娘那么说,她哪怕心疼也去搁了两天肉。”   刘氏自己挣了钱,也给财神爷补了孝敬,正高兴呢,想起这年分了家,她转头问何娇杏:“弟妹你今年打算给爹娘送啥孝敬?”   “钱啊。”   “你给多少?”   “家兴哥今儿个已经把孝敬钱送去了,给的五两。”   刘氏捂了一下胸口,老三发达之后就这点不好,他把标准抬得太高。   何娇杏看她摁着胸口喘不上气的样子,问咋的了?   刘氏一脸的生无可恋,说:“你娘家也是分了的应该知道,像老爷子留了田宅这种情况,就是说吃这口不要儿子照管,给这孝敬就只是过年钱,你们一出手五两,太多了。”   何娇杏心道他们已经考虑过兄嫂,就是怕两头差太大才不多不少送了五两过去。   还是多了?   她只得冲刘氏笑笑:“儿子孝敬爹娘也不是为了跟人比较,咱们有多大能耐使多大力。我跟家兴哥先搬出来,平常帮不了爹娘什么,甚至还要爹娘反过来帮衬我们,多送点钱也很应该。像嫂子你们还跟爹娘住一起的,平常多帮衬些,未必要给许多钱,你说呢?”   道理是在,刘氏想想她忙起来也没帮公婆做啥,她比何娇杏就好那么一丁点,好在没让婆婆反过来管照她。   本来想着过年送个半两孝敬心意很足了,听说这头给的五两,她那数就有点少,又咬牙添了些,回身给婆婆送了二两钱去。何娇杏随她走了一趟,给公婆匀了两条活鲤鱼。   过年嘛,总要吃鱼的。   这两天娘家的活鱼买卖旺得很,难为兄弟们还给她抬了一桶来。 第57章   哪怕分了家, 因着双亲尚在, 年三十还是要一起吃顿饭的。黄氏知道三儿子懒, 自己懒不说也不喜欢别人麻烦他媳妇,就没把年夜饭办去他家新盖的三合院, 只让他提前一点过来老屋。   奉亲娘命的程家兴把事情想得特别美, 他想着除夕当夜要守岁, 准备下午先抱着媳妇儿睡一觉, 天快黑再过去。   何娇杏听他说完笑得春风和煦的,还让他把话重复一遍。   “我说今晚睡不好了,咱俩下午先歇一觉……嗷……”话没说完, 腰间软肉给人捏住了,那白生生的手啊,从衣底伸进袄子里头那么轻轻一捏,程家兴啥瞌睡都没了。   他俩过去的时候还提了肉跟菜, 程家兴在前头开道, 边走边说:“杏儿你其他方面都特别好, 要是把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毛病改改, 就是十全媳妇儿。”   “是这样?”   “当然是啊,我还能哄你?”他们走过一条窄路, 眼看前头可以并行,程家兴就停下来等她,等的时候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何娇杏呢。   何娇杏回应了他的期待, 表示一介凡女九全也就够了。   “我还不知道自己在你心头有这么好的,你说你当初到河边买鱼一眼就看中我了, 没脸没皮的贴上来,你是看中我这脸呗?”   程家兴经验是不太够,他直觉好,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   大过年的媳妇儿给出了道送命题。   要说是吧,腿可能要被打断;要说不是吧,一见钟情的不是看脸还能看出道德品行?骗鬼鬼都不信。   何娇杏等了一会儿,看程家兴站旁边冥思苦想,问他咋的:“编出啥说法来了?”   “什么编不编的?我是在回忆当时的心情。”   “那当时是咋样的心情让你冒着可能娶回个河东狮的风险去讨好我爹求他点头把我许配给你。”   “当时确实是见色起意,我那天在河边一看见你,亲娘诶,这模样身段,就是我想娶的媳妇儿。”程家兴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回过神来往旁边跳开一步,“还没说完你听我说完!!!我承认起初是看脸的,一来二去的接触多了就方方面面都喜欢。你不也是一样的?我那会儿在渔船上说要上你家去提亲你都没踹我下水,还不是看我英俊伟岸舍不得下脚?”   何娇杏把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来,接着往前走,边走边说:“是怕踹下去没人救,淹死了你我得背条人命。”   “嘿!”   “嘿什么嘿?”   “嘿你小瞧了你男人!我记得当时老爷子跟我打招呼,还问我咋的有段时间没下河边,你能不知道我水性不错?”   “那不是接你过了河之后才说的?”   “你知道以后咋没给我补上一脚呢?”   程家兴明摆着一句话都不信,坚定的认为媳妇儿当初跟他一个德行,也是见色起意!   何娇杏当然不会承认,非但不承认,还假笑道:“像我们这种九全女人哪干得出把人踹下河这种事?”   “那你说说,我那会儿要啥没啥,费婆子去做媒你咋没一口回绝?”   “不是你说动了我爹让我爹点了头?”   “你要是瞧不上我老丈人能点头?”   眼看要走到了,何娇杏停下来,冲旁边勾勾手指。   程家兴低头。   何娇杏捏上他右边耳朵,揉了一把,才道:“话那么多,你找爹聊去吧,我上灶帮忙烧菜去。”说完她就把程家兴提着的肉拿过去,往升起白烟的灶屋去了。   何娇杏过来之前,婆婆黄氏在跟不常回家的老四说话,就两个媳妇儿在灶屋。因是年三十,刘氏周氏倒也没吵,只不过闷头做自己的互相不搭理。何娇杏过来才把灶上的气氛搞活,孝敬的问题再次被提起,这回自然是周氏问的,何娇杏还是照实说了,说她这头给的五两。   周氏在切菜,听说以后停了动作:“我跟家贵挣得少,还要盖房子拿不出那么多,想着比照正常的孝敬。”   何娇杏没觉得有啥,各家情况不同,手头宽裕多给一点,手头紧少给一点,心意尽到就得了。   她没说啥,周氏扭头去问大嫂。   刘枣花在揉面呢,不想理她。   “我这还拿不准该给多少,想着咱们两家处境相似,嫂子你说说呗。”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抠门一定不会多给,顶多三五百文,你比照我的,既不用多给钱,还不用背恶名,人家说起来全都能推我头上,到头来是你成全了我的面子,不敢超过我做大嫂的!是不?”   周氏提着刀的手一抖,差点切着自己:“嫂子对我偏见太大,把我想得太坏。”   刘氏又揉了两把,转过身来:“你非要知道我告诉你也行,我刚才就把孝敬钱送过去了,给了足足二两,娘特别高兴,还夸了我。”   ……   得说老对手之间互相是有些了解,周氏说她不跟三房比较,要参照大房就是吃准了刘枣花为人吝啬。试想她当初为了攒钱能省吃俭用到把男人饿晕过去,就这种人能给爹娘多少孝敬?顶破天了三五百文!   没想到她刘枣花还拿得出二两这么大笔的钱!   二两银子对程家兴来说不多,算来能割百来斤肉,哪怕过年这阵子肉价涨了,八九十斤还是有的。   过年送个孝敬用得着这么多吗?   在村里头,给十斤肉的都称得上孝子,这太夸张了。   后来就是煎熬,周氏一直在想她真要比着二两的数?还是折一半?说法其实也有,一方面她是二房,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做买卖牛车给大房用了,结果大房出的力少挣的钱多,自家天天挑着担子出门十分辛苦才挣了二十来两,亏了得有一半……周氏就又怕解释再多都会遭人指点,就因为刘枣花给了二两,人家会说连她都给了二两你咋还不如她?   她心里就跟拔河似的。   给少了没脸,比着来心疼。   周氏只得寻个机会把她男人程家贵叫到一旁,私下告诉他大房孝敬了二两,三房给的五两,问他怎么说。   程家贵说他没本事学不了三弟,比照大哥那头给吧,又道分家之后他们也没帮很多忙,也没给几回孝敬,趁过年补上也好,总得叫爹娘知道哪怕分了家儿子还是孝顺的,能靠得住。   周氏说:“二两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加上卖生猪的钱,我那头也才二十几两……咱们还要起房子,以后还要生娃。”   程家贵皱起眉:“话不是这么说,三弟带我挣了二十两,我连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给爹娘花,我成什么人了?就哪怕没挣这二十两咱也要过日子,挣了这钱还能过不下去?”   男人这么说,周氏辩无可辩,只能忍着心疼掏出二两银。   看二嫂子给了钱,一直在叭叭说的程家旺想起来,也扔出个钱袋。   黄氏打开一看,问:“你不是学徒工?哪来的钱?”   “这个啊,是三哥送上门给我挣的,前头不是帮他打了许多东西?”   “后来那些是你给老三打的,袁木匠没说啥?”   “三哥起房的时候就让我师傅挣了一笔,后来这点他还能跟我计较?”   黄氏才放下心,笑称她过个年还发笔横财,手里一下多出十来两。   程家兴跟个大爷似的坐在旁边,他说啥?他让当娘的有点出息!还道日子越过越好,往后只会更多。   说完几兄弟齐齐点头,都说没错。   “从前让爹娘操那么多心,把屎把尿给我们养大,该儿子们孝敬您。”   “娘就放宽心等着过好日子,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   “说得没错!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   四兄弟说得起劲,刚才送完孝敬出去的周氏捂着胸口,听说十来两的孝敬还少了,以后要给更多,她差点背过去了。 第58章   这个年, 对二嫂周氏来说是灾难, 而开端就是这二两孝敬钱。   年三十晚不必说, 人是难受过来的,初一她也不好。到初二这天, 依照本地风俗, 除非关系极其恶劣或是十分不便的情况, 一般说来外嫁女都会在这天提点东西回趟娘家, 看看家里人,说说话,再吃顿饭。   何娇杏得了大哥嘱托, 想着过初五挑个太阳天回去,就没大清早从热乎被窝里爬起来。   她两个嫂子却是本村人,两人天不亮就拾掇起来,不光换上平常不大会穿的体面衣裳, 就连头发丝都用桂花油抹得平平顺顺, 梳得规规矩矩。   头年末到底挣了笔钱, 回去一趟就不能表现得太过寒酸, 周氏心情还是复杂。她往常因为没生娃,跟其他妇人凑一起时都不太说得起话, 如今虽然还没怀上,有点钱总算硬气一点。心里很想让人高看自己,又怕过了头给人惦记上, 要是人人都以为她发了大财,以后谁家缺个三五十文半两一两的全要来找她。   假如说家贵是老三那种性情, 任谁来说不给脸就不给脸,她也不用顾虑这么许多。   偏偏程家四兄弟里头跟老三最像的是老四,上头两个做哥哥的远没有那么精。   程家贵是个会为别人着想好说话的,他像那样,周氏便不敢跟他一样,尤其在分家之后,喝口水都得自己去烧,费的也是自家的柴火,那不精打细算迟早坐吃山空。   这么盘算下来,回去这趟还不能摆阔。   周氏想想提了一篮鸡蛋,又拿了点米胖糖,打声招呼就要出门。本来媳妇儿回娘家男人去不去都行,程家贵在陪兄弟和陪媳妇儿之间考虑了一下,怕他媳妇儿自己回去遭人挤兑,跟上去了。   鸡蛋交到程家贵手里,他小心提着,笑道:“往常老丈人他们总是不放心咱俩,分家以后也怕我们过不好,这次回去得好生同他们说说,咱俩也算把日子过起来了。”   周氏起先点了点头,想到她担心的部分,停下来叮嘱程家贵:“才不过二十几两也不是什么大钱,你别吹嘘过了让人以为咱们吃不完穿不完……”   “我知道,媳妇儿你说就提点鸡蛋拿两封糖是不是少了一点?出门时该逮个鸡的。”   “刚才让你别瞎显摆。”   “也不是显摆……那不是你爹娘吗?说是同村的见一面容易,像这样特地回去看他们一年才这一回。”   “谁家都是这样,拿点糖拿点蛋,你就别瞎想,赶紧走吧。”   周家人当时倒没嫌弃什么,还亲亲热热招呼她,拉着说了许多话,中午还煮了腊肉来吃。男人那头暂且不说,女人家聊天说的就是那些:要么说婆家关系,要么谈钱,或者说娃。   这趟回来也差不多,周家的问了她跟刘枣花和何娇杏的关系,就提到前段时间的买卖,旁敲侧击想探出她挣了多少。   “伏天那会儿朱小顺他们跟着干了一段时间,回头又说要起房,还买了牛车,媳妇儿也相看上了……你们是只做了一个月不到,不过天天挑那么多出去,挣得也不少吧?”   周氏摆手说不能比。   “你们每天两担,四筐子,挣得还不如前头那买卖多?”   “不是那么回事……买卖本身是挣钱,能到我们手里的就那么多。前头卖花生跟肉丝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说过,说老三给搭伙的分得多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个活谁都能干凭啥拿那么多钱呢?可他那个人,跟人说好的就不会改口,等于说朱小顺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之后老三人也学精了,现在跟他干有挣头,发不了天大的财,就比种地略强一点。”   “是这样?”   “要不然老四为啥不掺和?”   这么说还挺有信服力,周家人又想到当初,程家兴死活不肯踹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会儿还有人说他是宁肯带狐朋狗友也不想拉拔血亲,现在想想,可能真就是信诺好,看他这回不就带了兄弟。   “看刘枣花这阵子天天都在乐呵,料想这买卖还是可以的。”   周氏说:“她赚得是要比我这头多,她早早就把老三家里的牛车借去了,我们这头没有车用。”   “我说你啊……这性子也太绵软一点,遇上刘氏这种没脸没皮的就要吃亏。原先没分家时她仗着怀孕躲懒让你干活,现在分了家她仗着脸皮厚事事冲前头也是便宜占尽,你就该跟程家贵或者你婆婆好生说说,娘家这头真管不了你这个。怎么说都是暗亏,她明里没拿你咋样。”   “还是算了,我现在也没本钱跟嫂子闹。”   周家上下就齐刷刷盯上她肚皮:“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咋就是怀不上呢?你上点心,加把劲啊!”   怀孕生孩子的事,怎么加把劲……周氏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她娘家人还在关心房事,问他俩多久亲热一回,不说天天亲热,三天两头就亲热一回的却怀不上,那有时间得去镇上找大夫看看,是上回落胎留下的毛病该吃药就吃药,还是其他问题,总得听大夫说。   “都知道膝下有子才立得住,你就别干等,找大夫看上庙里拜,得尽人事。”   “初一错过了,十五那天你去拜拜,求一求菩萨。我也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方子,你可不年轻了,上了二十的人,还拖呢?”   “……”   回娘家当天还是很愉快的,尤其周氏总习惯示人以弱,她说话不扎,周家上下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吃好喝好周氏跟程家贵回来,程家贵多喝了两口有点晕乎,周氏把人劝去睡了一觉,出屋就发现大嫂刘氏跟斗胜的公鸡似的趾高气昂的回来了。   这时候周氏还没料到后来的悲剧。   她发现不对是初三。因着还在过年这些天农家也就是吃吃喝喝闲唠嗑,周氏前头劳累够了,这两日难得清闲,就往兜里揣了点花生瓜子出去,想去找平素交好的说说话,打听看看这个把月村里都有些什么新鲜事。走半路上赶巧碰见娘家兄弟,兄弟红这个脸,看样子是出去吃了酒,周氏正要招呼他,人脸一垮,扭头走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因为夏天那次的事,刘氏跟娘家闹了不愉快,两头见面都有些怪声怪气。周氏就不一样,她跟娘家处得一直还行,和兄弟不说特别亲近,摩擦是没有的。平常碰上忙也要打声招呼,得空的时候还能站着说几句话,今天这反应明摆着大有问题。   后来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哪里疏忽了,就在大榕树下碰上另外两家的婶子,那两个婶子见着她就眼前一亮,招手让她过来。   周氏就是在这里搞明白状况的。   娘家兄弟为啥冲她甩脸子?因为昨个儿回去的时候,她句句话都说的保守,不敢抖出家底,怕招来麻烦。结果刘枣花那蠢货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跑回去,冲老刘家上下炫耀了一通。   她就跟憋屈了半辈子一朝翻身似的,把周氏觉得咋都不该往外说的全都抖干净了。   话里话外就是那意思,你们原先看不起我,想发财的时候说得好听,亏了钱非要让我收拾善后还威胁说不解决好就要大闹我婆家……所以说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老娘不好过的时候你们没伸过手,我熬过来了谁也别求我来。   刘枣花又在老刘家吹嘘了前头那买卖,说她三弟妹就是好手艺,能耐大心地也好又特别好相处,自己发财还肯提携大家,总之她发财了,她过年给了公婆二两银子的孝敬,还说这没什么,后面啥时候得空就要买地起房,也准备盖个青砖瓦房来住……   说到二两银子的孝敬,刘枣花还是有点心痛,也是想到自己挣得多,不敢在财神爷跟前表露得太过小气,加上她也看出财神爷喜欢孝顺的,想着一年就痛一回,才咬牙掏了钱。   这钱已经掏了,嘴上总要硬气起来,她想着给了那么多孝敬钱但别人都不知道那岂不亏?所以说哪怕都没有人来问她,她自己就吹了自己一通。   以前光听别人冲她显摆,刘氏这一买卖全都还回去了,她说了个够本,回来简直神清气爽。   又要说刘氏心情好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家里那瘟神,她没提周氏两回,还是隔空把人给狙了。   周家人听说刘枣花闹这出,回头一想,觉察出不对劲。   咋的刘枣花句句话都说买卖好做她发财了,以后要住砖瓦房过好日子。周氏的意思却是利润有限,就比下地务农强些,挣了点钱但是不多,要起房还得再想想法。   两头对不上,别人信谁?   别的事难说,这回大家都信了刘枣花的,不说她这人蠢根本玩不来花样,只说她那样看着就是真得意,就是前头憋狠了转身找人显摆来的。   这二两孝敬也好打听,回头就有人去问黄氏,黄氏收了银子自然要夸夸儿子们,她没具体详说,只道四个儿子都很孝顺,哪怕分了家还是齐心,头年都挣了点,过个年给的孝敬加起来有十两银子。   也是护儿子,黄氏没具体说谁给了几两,带着四个一起夸的。   人家一听加起来十两,那刘枣花说给了二两孝敬就假不了,刘枣花都给了二两,周氏能少到哪儿去?   再一想他俩分家的时候没拿现银,现在能掏这个钱,那买卖还能不挣?   便有人想起刘氏骂人的时候那话,说周氏心眼比谁都多,人坏得很。   哪怕以前不信,这回也有人信了。   周大虎婆娘尤其气愤,差点憋出内伤。说她对夫家这堂侄女处处维护,结果这人跟她使起心眼来,捏着钱装穷,好像觉得让娘家知道就要蜂拥上去吸血似的。   闲话传起来就是快,跟着程家贵也听说了,他没明白这是咋的个情况,回头问媳妇儿那天回娘家去单独跟丈母娘她们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就是想着挣了钱也不能露富,否则不得叫人盯上?她们来打听我就说得保守一些。我说买卖也不好做,没有日进斗金这一说,谁知道大嫂发什么疯,回她娘家见人就说她发了财,搞得我像捏着钱回娘家哭穷的……天地良心,我哪儿哭了?”   “谁家挣了钱也不会叭叭往外说啊,老三也没跟咱说过他手里捏着多少,你只知道卖一封糖我们挣一文,你能知道他挣多少?人不都是这样?谁会跟外人交底?”   程家贵听着觉得也没错,可又不能怪大嫂出去显摆害了他们,他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第59章   初五这天程家兴就想下河边去看看, 结果天降小雨, 这场雨足足下了两日, 初六晚上停的。雨是停了,村道却是一片泥泞, 刘氏来三合院这边找何娇杏都是穿麻鞋来的, 走这一段路脚丫子冻得通红, 何娇杏听到动静赶紧把人拽进灶屋, 烤着火人才暖和过来。   “前头还说拿青石板铺家费钱,这一下雨就比较出来了,近两天村道没法走, 大家伙儿门都不敢出,你这头却很舒坦,下个雨反倒把院子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我也不喜欢下雨天,湿冷得很, 本来跟家兴哥商量这两天回趟娘家, 现在也去不成, 咋说要等路面干了。”   提到程家兴, 刘氏顺便问了一声:“老三人呢?”   “前头说做买卖那阵子太辛苦了,天天喊着要休息, 这两天精气神补足了想出去溜达,要跟他那些朋友三四联络感情,又赶上下雨。下雨天也不能穿棉鞋去走村道, 我没让他出去,他跟我使气来着, 蒙头睡觉呢。”   ……   这么听着还真是程家兴干得出来的事。   刘氏又好奇:“老三也会跟你闹脾气吗?”   “牙都有咬着舌头的时候,人跟人相处哪能丁点摩擦没有?你看我平常好说话,倔起来不讲道理。他也是个臭脾气,我俩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闹起来,只是跟别家闹法不一样。”那个严格说起来不是闹,算是打情骂俏?本来也是,生活哪能四平八稳不起波澜?   “也别光说我这头,嫂子你呢?我看你气色好,有好事情?”   刘氏就冲何娇杏嘿嘿嘿,说她原先老挨说,这回扬眉吐气了。“也是托你跟老三的福,我跟家富挣了钱,初二回娘家比哪年都硬气。倒是二房的,倒了霉了。”   何娇杏有一下没一下往灶膛里加着柴火,那灶上炖着萝卜排骨汤,她本来说话归说话,眼神没落在嫂子身上,听到这里才转过头。   看那样,像是毫不知情。   “你没听说啊?这些天村里好多人议论的。”   “天寒地冻没事我也不出门。”   “不嫌闷啊?”   “有家兴哥给我解闷儿,他跟我说他以前的事,或者说说后头的打算,一天就混过去了。”   眼看跑偏了,刘氏又把话题带回来,将那回事说给何娇杏听:“前头烧饭的时候周氏让我没事别跟人显摆,显摆多了亲戚朋友有事都会找来……我想着她会这么好心提醒我?还是怕下回她装穷时又让我不当心给拆穿了?我也不知道这有啥好装,你跟老三的买卖还有不赚钱的时候?要说没挣到钱,是骗鬼呢?”   何娇杏想想,说:“钱就是个招人的东西,你穷时别人躲着你走,富起来再远的亲戚遇上事也能求上门,这就是人间真实。二嫂那么想本身也没错,我猜想问题出在她跟娘家的关系上。”   刘氏把双手伸在灶膛口,烤着火让何娇杏仔细说说。   “就是说,二嫂对除二哥之外其他人有防备心,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合情合理,我们想着分了家原也是自己过自己的,你家的事不用同我商量。兴许她跟娘家走得近,结果就是我把你当自己人,你把我当外人,问题的根本在这里。哪怕没这一出,闹矛盾也是迟早的。”   刘氏先前没想到这儿,就是气不过,尤其为这一出程家富还说了她,刘氏当时没反驳过来,这会儿听着一拍巴掌:“就说怪不着我!我爱显摆咋了?我显摆我的,又没帮她吹牛!”   “周家人也是蠢,从小养大的人还不知道是啥德行?我吃她几回亏都知道防备!从去年我就想明白了,别管姓周的说啥,就哪怕说得再好听,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这样她总坑不着我!”   何娇杏想了想:“其实二嫂说那个话是对的,给别人知道你底子厚是个麻烦事,除了登门借钱的,还有贼偷盯着。”   “富和穷一样,它藏不住!想知道你家有没有底看你是几天吃一回肉就知道。像老三,他没跟人说过他有多少积蓄,村里不也知道他钱多,都说捏着至少上百两的银子……要不然我回去养两条狗,谁要偷上门我放狗咬他!弟妹你要吗?我也帮你寻摸两条?”   何娇杏直摆手:“我就算了,狗崽子万一不听话见天瞎叫唤,吵着家兴哥,我家饭桌上就要多出一道汤锅,还是别造这孽。”   说这话时,她当着大嫂的面把烧火钳掰弯了又捋直,而后笑眯眯道:“也用不着那个,他原先就是村中一混,我也是河对面出了名的母大虫,做贼的要偷到我家来总得掂量掂量。嫂子你倒是很该寻摸两条狗来,仔细养着,现在还好,以后起了新房搬出去了你不要人看家护院?”   刘氏凑在灶膛前烤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暖和了,她看见被扭成麻花之后又捋直回去的烧火钳还是背心一凉。   幸好觉悟早,嗅着银子的味道说改就把德行改了,要不然等到清明节铁牛还得到坟前给她磕头上香!   “弟、弟妹你脏衣裳洗了吗?我也帮你做点事呗,别坐这儿干聊。”   “这两天没换下脏衣裳,嫂子你就别忙了,咱们说说话等排骨汤出锅你也端一钵,回去跟爹娘他们一起吃。”   “那弟妹你这头白菜萝卜还有吗?吃完了我给你背点过来。早先老三说不种地,分家那会儿他愣是丁点没要,按说就算不要水田菜地也该拿一块,总不能吃口菜都要去买。”   “过两天请人把屋前这片旱地翻了,开春就种上。我以前在娘家也不管菜园,家兴哥更不消说,到时候还要嫂子给我出出主意,看种些什么好。”   刘氏一口答应下来,叫她只管放心,又问她要不要养几只鸡,鸡好喂不说,天天还能捡蛋。   何娇杏叫她说动了,心道养几只也好,院子里能多点生气儿。   ……   初六晚间停的雨,初七晾了一天,到初八村道就干得差不多,窝在家里就快要发霉的程家兴赶紧下河边去看了,瞧着何家兄弟又把小渔船推出来,他招呼了声,回去叫上媳妇儿就要过河上老丈人家。   空手去不成,给那头塞钱也不大合适,两人商量着去买了两腿肉,装进背篓里,由程家兴背着往河对面去。   这两腿肉一腿给到做爹娘的,还有一腿提上阿爷那头,何娇杏过去的时候让她大伯娘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说隔房那个命好嫁去镇上享福的老姑前两天还回来了,带她儿子一道回来的。   “我老姑?”   “你二爷爷那房的,她岁数跟你爹差不多,嫁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后来回过几次娘家,你应该也没印象。”   “确实想不起,伯娘怎么提起她来?”   “她才知道你嫁给程家兴,又听说你跟程家兴做吃食买卖挣了大钱,后悔得很,埋怨说怎么早没人说娘家有这么个好闺女,早知道就不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早先老爷子就说她人变了,还真是!本来听说她回来,我们还赶着往那边院子去,想问问她过得咋样,过去熏了一身臭。”   “我都嫁人了,她眼馋也打不上主意,伯娘别想了。”   大伯娘点点头:“我就是跟你说声,好叫你有个心理准备,有些人闻着铜臭味就跟苍蝇见了屎,会拼了命往前扑赶都赶不走,她回头搞不好还会找你去。”   何娇杏听着也不紧张,管她怎么想,不找来最好,找来也不怕,她要是说着中听请老姑上座吃完茶,不中听轰出门去。 第60章   何娇杏从大伯娘那头回来, 从三叔家门前路过的时候还跟香桃说了几句, 回来就见着抱着大侄女香菇的嫂嫂。   “香菇也有半岁多, 再过段时间,春耕春种那阵子就该学爬学走了吧。”   “扶墙走也得快一岁的时候, 打滚翻身这些她都会了, 也能爬几下。”   看着裹在厚棉袄里乖乖巧巧的大侄女, 何娇杏没忍住伸手摸摸她脸:“乡下少有这么白净胖乎的奶娃, 嫂子把人养得好。”   “怀着她的时候就总喝鱼汤,生下来之后为了催奶吃得也好,能不白胖?别光说我, 杏子你后面怀上总不会比我差,我看程家兴比你哥会体贴人。算起来你是团圆节前嫁的,也有四个月了,你俩感情这样好, 跟着该有动静。”   “也说不好……”   嫂子本来抱着香菇一下下颠着, 听到这话猛然抬眼:“啥意思啊?”   “前头这个把月忙着做买卖, 天天都累, 亲热不多,这应该还没消息, ”何娇杏一副不着急的模样,说,“我俩才刚成亲, 也没做好当爹娘的准备。”   “你怀上以后有的是时间准备,依我说你俩是刚成亲不假, 对传宗接代的事还是上点心。就不扯其他人家,只说你婆家那两个,你嫁过去有几个月该看出来了,刘氏只要不闯下天大的祸平常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打紧,有个儿子她立得稳当,周氏软趴趴的说不起话就是落了那胎害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做大嫂的压到这份上。”   对这些年轻媳妇儿来说,能生个儿子就等于有了块护身符,不是说生完能得多少好处,至少能多点底气,顺带抹去些麻烦。   这年头添丁是头等大事,谁家娶媳妇儿不是想开枝散叶?像程家贵这样的,成亲许多年还没个一子半女出去少不了要听闲话,何家这头说起他都觉得这人实在很不错了,换个人来周氏没好日子。   那些成亲三年以上都没动静的,别管当外人面如何,关上门不会对婆娘客气。   女人家要是因为没生娃挨打挨骂,村里人都不会管,也管不了。   做嫂子的拉着何娇杏说了好些话,让她别听过就抛到脑后也上点心。   后来又说到东子身上,他是还没到为娶媳妇儿着急的岁数,不过已经有说媒的来。腊月间就有同村的找到唐氏说给她介绍个人,唐氏没去看人,听了一耳朵就回绝了。   何娇杏听说以后打趣了他:“前头还只会围着姐姐打转,这都快要娶媳妇儿了!日子过起来真是很快!”   东子也不害臊,哼唧着小声回了一句:“前头还说哪怕嫁不出去也没什么,一晃眼不也成亲了吗?”   “……你念叨啥呢?”   “……没啥,我是说出了十五年就过完了,阿姐你跟我姐夫后头准备干啥来着?”   何娇杏伸出左手来,扳着手指头一样样数:“挖嫩笋、摘野菌、捉鸡仔、还要把屋前那片旱地垦出来做菜园,有空再做几样萝卜干好了,对了家兴哥他找了人过几天要上我家来打井。”   “那开春不做买卖?”   这都不用何娇杏说,程家兴听见就告诉他了:“开春不太好做买卖,要做也只能选在赶集日拉东西出去,平常镇上人不会多,都忙着春耕春种谁会出门溜达?”   “那农忙的时候生意岂不是都不好做?”   “是不好做,也不是不能做。”就为了做好这吃食买卖,程家兴有事去镇上的时候都会看看,看那些生意好的为什么好,不好的又为什么不好,他就得出个结论。   做吃的要有个响当当的招牌,能吸引别人买你东西。   这招牌可以是一两个特色菜,或者说大厨来历非凡,或者店铺装潢很有特点,或者价钱格外便宜……要是各方面都不突出就麻烦了,假如说不管比较哪一方面你都赶不上别人,那食客凭啥优先考虑你呢?   想到这里,程家兴就站在别人的立场去看了自家的买卖,他们最大的优势还真不是口味,这开门做生意的口味都不会差,自家胜在哪儿?胜在奇巧新鲜。   杏儿总是能做出别家见不着的吃食,背出去就有人肯花钱来尝,只尝尝又不过瘾,不缺钱的就会天天来买吃一段时间,把瘾过足。   这种卖新鲜的,生意随时能做,要说顾虑在哪儿?唯一就怕你还没挣够,仿品出世了,一夕之间你卖的东西烂大街了,钱就进了别人兜里。程家兴喜欢赶在好时候猛挣它一笔平时闲着混日子就是出于这方面考虑。   他把自己琢磨出来这些说给小舅子听了,小舅子听完一脸崇拜。   “家兴哥你想得也太多了。”   “不想多点我敢说带你们做买卖?要做砸了你们一个个的不怪我吗?”   东子想搭他肩膀来个哥俩好,无奈个头不够,他只能拍拍姐夫肩膀问他:“那下回是不是又等蛐蛐儿赌坊开张?”   程家兴说看情况:“要看我媳妇儿有没有那精神头,她想做咱们随时能做,别的怕随随便便给人学去,你忘了还有个香辣肉丝?那配料少说十多种,下料的时机和顺序都有讲究,不怕别人照着学。要是杏儿想做,那可以逢集卖肉丝,周边几个镇子的赶集日又不同,有一四七的,有三六九的,有逢五逢十的……今天赶这头,明天赶那头,是辛苦点,也能赚钱。”   “那不是辛苦点,那对姐夫你来说不是要命?”   何娇杏听着就给了他一下:“还没过完年你嘴上讲点忌讳。”   说着何娇杏又看了看自家这懒货:“你替他操什么心?他还能直接把一背篓肉丝批发出去,让别人背出去卖。”   “那回头姐你要是想做了,批发算我一个!”   “有好事不会忘了你,放一百个心吧。”   ……   后来回去的时候何家这头又给她塞鱼,何娇杏瞅着程家兴手里的大草鱼,脑子里就是七八种的做法,稍微比较之后她决定了:“咱们走快点吧,我晚上想吃豆花鱼。”   “豆花鱼?那是什么鱼?”   这该怎么解释?   何娇杏一边加快脚步往回走,一边告诉跟在她后头的程家兴:“像酸菜鱼就是用酸菜炖的鱼,豆腐鱼是用豆腐炖的鱼,豆花鱼是配豆花的鱼,是麻辣口味,吃着滑滑嫩嫩的,我说着口水都要下来。”   何娇杏没回头,就没看到程家兴藏在衣领子后面滚动的喉结。   回去之后她才注意到男人热情高涨的要召唤兄弟来帮忙推磨,还说推完请他们吃豆花。他要推就让他推咯,何娇杏搬出木盆和小板凳想坐在院子里收拾大草鱼,结果才把工具备齐,大嫂就坐过来了。   “要收拾鱼啊?我最会做这个!弟妹你从娘家回来累着了,去歇会儿。”   刮鳞去脏的活让刘氏抢了,那头推磨的也不要她,何娇杏就说她去找娘要点葱姜蒜来,把配菜备上。还没迈开步子,刘氏眼尖看到跟过来在院子里蹲着玩石子的儿子,吩咐说:“铁牛你去!上咱家菜地去掐把葱,再跟你奶讨点姜和蒜来,做完了待会儿就有豆腐花吃!”   听到说有豆腐花吃,那娃当场一吸溜,跑出去了。   何娇杏叹口气。   刘枣花还笑眯眯说呢:“弟妹你先歇会儿,点豆花跟煮鱼这个活还得你来,我们没那手艺。”   当晚这顿豆腐鱼很对得起一家人的努力,豆花细嫩,鱼片爽滑,一入口鲜香麻辣,滋味好绝。赶上前几天下过雨,近来村里都是湿冷的,这锅麻辣味的豆腐鱼一吃完,额头上后背上全是热汗,感觉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湿气除了个干净,吃完好一会儿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铁牛再次表达了他对三婶婶的喜爱,恨不得就住在三合院这边不走了。   看他那活宝样,何娇杏又想起娘家大嫂说的,心道生个儿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儿子小时候可以逗他打发时间,长大些还能帮着跑跑腿干点活。加上这边院子盖的宽敞,两个人住着有时还是冷清,多个人多分热闹。   又想到二嫂这么多年都没能喜得贵子,要生个娃应该也没那么容易?   过年这段时间日子混着也快,仿佛一不留神,出十五了,程家旺又要回他师傅家去,而周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同她娘家修复了关系,正月十五这天她起了个早说要去拜庙。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去求子的,黄氏也没说啥,点点头由她去了。   周氏清早去,半下午才回来,去拜过送子娘娘之后她就满怀期待等着好消息,结果出了正月也没动静。   这时春耕已经开始,程老爹从程家兴这头牵了牛去把他那块水田翻过两遍,三合院前这块旱地程家兴也请了人来收拾,还有荣彪……他依照约定在年后第一时间带人来了,把屋前屋后都看过,找好地方打起井来。   何娇杏有她的安排,开春之后她要去买一群小鸡崽来养着,还想多摘些菌子并挖些笋来晾干,收进仓房备用。   她倒是顺顺利利买上鸡崽,还没来得及去挖笋就感觉不对,好像已经过了日子月事却没有来,想起嫂子说两人感情好时常亲热的成亲后不出一年多半会有动静,她该不是揣上蛋了?   一直以来,何娇杏的月事都蛮准的,规律被打破之后程家兴立刻就发觉了,他不懂这个,没立刻想到怀孕上头,还以为媳妇儿哪里不舒服却瞒着他不告诉,拽着人就要进镇,说要带她去看大夫。   何娇杏没病没痛的能跟他去吗?只得告诉他兴许是有了。   有、有了?   程家兴跟个傻子似的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反应更大,催着何娇杏去拿钱,说有了更得好生看看!听大夫怎么说!   “我听人说月份很浅的话把不准的,不然等等,要下个月都还是没来咱们再去。”   看程家兴一脸纠结,何娇杏还笑话他是不是等不及想听大夫宣布喜讯?当爹有那么高兴?   “是高兴,更不放心你,要过些天去看也不是不行,你得答应把手上那些挖笋摘菌的活全部停了,能把人磕着碰着累着的活一样也不许干,就老老实实在家里歇。”   看他紧张成这样,何娇杏还笑起来。   程家兴又催问她:“说话啊,你答不答应?” 第61章   等旱地耕出来, 水井也打好, 毛绒绒的鸡崽子都比刚买回来时胖乎一圈, 何娇杏总算耐不住,主动说要到镇上去找大夫看看。程家兴便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何娇杏出门, 怕牛车走起来颠簸他也没赶牛车, 两人慢慢走, 到镇子上先去了医馆, 老大夫一伸手,心中了然。   “观其脉象往来流利好似珠滚玉盘,妇道人家无病无痛却有此脉, 恭喜恭喜。”   老大夫捋着山羊胡子脉来脉去的,程家兴听得似懂非懂,他心跳很快料想这回恐怕真让媳妇儿说中是有了,不然这老头恭喜个啥?偏偏这人又没把他最想听那一句说出来, 程家兴一着急, 断了他话:“你说这些老子听不懂, 讲明白点!”   老大夫活到这岁数, 又在医馆坐堂,人生百态全见过, 听程家兴凶他还有空端起茶盅来喝一口。   程家兴:“……”   何娇杏自垫枕上收回手,顺势搭到男人手背上:“前头那么些天都等过来了,这会儿你等不及?咱们捧着诊金过来大夫总要说明白的。”   这下老大夫点了点头:“小姑娘耐心好点, 你这后生性子得磨一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家兴平常耐心很好的,就说没分家那会儿, 嫂子叭叭说半天他也能一派淡定站那儿瞅你,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今儿个这不是关系到自家媳妇儿,而媳妇儿正巧是他软肋。哪怕听山羊胡子老头的意思像是有了,他还是等不及想得个确定的说法,结果就在医馆里头挨了顿教育。   “得,我不跟你计较,你就说我媳妇儿是不是有了。”   “我做大夫的还能恭喜你重症不治?当然是有了。”   程家兴一忍二忍还是没忍住,叭叭他了:“你怎么有脸嫌弃别人耐心不好???像你这么做大夫还没给人打死在医馆门口命也真挺大的!”   程家兴在吐槽老大夫时何娇杏已经把诊金付了,又问他刚怀上有什么讲究?要忌些什么。   “忌辛辣,忌房事,忌劳累……这阵子可能会感觉恶心想吐,没食欲甚至疲惫困顿,前几个月是会这样别一惊一乍的,觉得难受就拿益母果泡水喝点。”   刚才程家兴还在跟老大夫斗嘴,这会儿已经消停下来,非但消停下来,他把大夫说的话听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想着家里没有益母果,就在医馆里买了些,是切成一片片的果干,拿回去泡开就能喝。   出来的时候他俩走得就慢,回去还更慢。   从大榕树村进红石镇才不过六里路,村人正常走用不到半个时辰,结果程家兴带何娇杏在镇上吃了碗小馄饨,吃饱又买了点东西背上回去的,回去用了快一个时辰,到家已经半下午了。   黄氏在她自留的那一小片菜地里劳作,远远看见走在村道上的三儿子跟媳妇,喊了一声。   “今儿也不是赶集天,咋的还带你媳妇儿进镇了?买啥去?”   先前何娇杏怕闹出乌龙,跟程家兴说好确诊之前先瞒着。要是跟从前一样还住在一个屋檐下要瞒不容易,搬出来之后倒不算难。程家兴憋了快一个月,今儿个听大夫说说他媳妇儿是有了,通身的兴奋劲儿再也压不住,他折返一趟也不觉得累,这会儿还能小跑到菜地旁边跟老娘报喜去。   “娘!我跟你说!杏儿怀孕了!”   黄氏乍一听见,手一抖,捏的豆种都撒下来,她顾不得弯腰去捡,盯着慢一些走过来的三媳妇何娇杏,看看她人,又看看肚皮。   “怀上了?不是在涮你老娘?”   “我再混账还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怎么发觉不对想到去看大夫?是犯恶心了?”   何娇杏说不是:“从前听嫂子说怀上之后月事就不来了,我那个一贯准时,忽然没来便猜想是不是有好消息,又等了些天还是没动静才让家兴哥带我去看的。”   黄氏就瞪了他两人:“家里谁也没听到风声,你们倒真沉得住气。”   何娇杏笑得腼腆,说还是怕搞错了给人笑话。   “我说娘你就不能抓抓重点吗?我媳妇儿怀孕了,这还是头一胎,我俩啥也不懂,你不考虑搬过来住给盯着点?你三个儿子全都成亲了,却只得一个孙子,几年之内落了两胎啊,足足两胎啊……”   “对对!是不能把三媳妇交给你个懒鬼!你先把你媳妇儿扶回去,让她歇着,我点完这排豆就回去,把事情跟你爹说说,同他商量一下。”   程家兴把何娇杏牵回去了,让她上床歇着,看天色还早自己跑了趟河边,把好消息传给老爷子。   何三太爷听说孙女怀孕高兴得很,串了好几条鲫鱼给孙女婿,让拿回去炖汤喝。他自己也早早收了船,提着桶子往回走,回去顾不得歇气就把好消息传给家里人了。   何娇杏她嫂子刚给香菇喂过蛋羹,在逗闺女,就听说小姑有了,当即一乐。   “初八她回娘家来,我就说没准跟着能有好消息,真叫我说中了!”   从女儿出嫁,唐氏就在盼着一天,今儿个听老爷子说杏儿怀上了她才松一口气,跟着便笑开来:“赶明我看看她去,也跟她说说怀孕那些讲究。”   “娘你拿点蛋去,杏儿是才买的鸡崽,还没养成,捡不着蛋。”   “那还不如捉两个肯下蛋的母鸡给她。”   女人家商量着,东子就撇嘴:“只要大夫说吃什么好,我姐夫赶紧就去买了,还用咱们操心?娘你别跟从前似的还觉得我姐是你跟我爹的责任,现在她有我姐夫照管,您提点东西过去可以,得有个分寸,别让我姐夫多心。你不放心女儿那不是瞧不起女婿吗?!”   唐氏想想,也有道理,就拍拍小儿子肩膀:“臭小子也知道想事情了,行啊!连你都懂事了我跟你爹是能享福了!”   “别笑话我了,您倒是把好消息同大伯娘她们说说。”   这一说,结果就是伯娘婶子也说要去看她,正好,去看看程家兴花大钱盖的三合院。开春之后就听说河对面又有大动静,仿佛花了二十两请荣彪在院子里打了口井,屋前那片从朱家人手里买来的旱地也耕种上了,最早说亲的时候程家兴还是个混子,一穷二白游手好闲,现在倒是什么都有,真要说起来,前后也才一年。   “头年这个时候费婆子还在两头跑给他们说合,现在不光好事成了,跟着还要添丁进口。”   “日子过起来还真是很快,我这还记得杏儿小时候的模样,转眼她也到当娘的岁数了。”   伯娘婶子们追忆了过去,回身琢磨起该带点什么去看她。而程家这边,黄氏从菜地里回来就见着刚才回家喝了口水准备出去接着干活的大儿子:“老头子人呢?”   “总该是在田间,娘你找爹有事啊?要不我给您喊去?”   黄氏想想算了,她跑去三合院那头给何娇杏炖了鱼汤蒸了饭,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来。晚上这顿一贯吃得马虎,只要往肚子里装点东西别睡到半夜饿醒了就行,黄氏就在锅底刷层油,烙了薄饼端给老头子。   程老爹拿饼子卷咸菜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两口想起来:“老大说你下午那会儿到处找我?为啥事?”   “正想跟你说!我准备搬去老三那头住一阵子。”   程老爹饼都不啃了,紧皱着眉头问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早先不是说好儿子们要搬出去就搬,我俩就在这里住。”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三媳妇她怀孕了!这是头一胎他俩心里都没底,我不去帮着照看?你想想从老大媳妇进门到现在,这么多年,孙子辈才铁牛一个,我不过去那头出个啥状况你不难受啊?”   是怀孕啊……   原来是怀孕了!   程老爹点点头说:“那老太婆你是该过去,老三就爱乱来,三媳妇有事也怪吓人。”   黄氏问他:“你去不?”   “我?我去能干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程老爹还说她,又不是搬去多远的地方,还舍不得吗?   “是有点不习惯,那你每天三顿饭上老三那头去吃,我一并做了。”   二老正商量着,就让人在屋檐下蹲着的儿子听个正着,再然后全家都知道了。对于做婆婆的要到三兄弟家去照顾孕妇这回事,家里其他人表示非常支持,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一则何娇杏是头胎,二则她娘家在河对面,隔得比较远,帮衬不上,那做婆婆的不得多费些心?   尤其程家这一辈在添丁进口的事情上很不顺利,得了铁牛之后,二媳妇怀了一胎没生下来,往后好几年也没动静。大媳妇头年那胎同样让她作没了,哪怕现在人把德行改了落那胎也回不来。   这么多年孙子辈都还只得铁牛一个,不管咋说三媳妇这胎都得顺顺当当生下来才是。   何娇杏怀孕这个事,她娘家婆家都很高兴,陆续有不少人提着鸡蛋大枣这些来看她。这些人里面心情复杂的也有,一个是媳妇儿进门好多年还没当上爹的程家贵,至今无儿无女是他一个心病,只不过平时不提,这回兄弟媳妇都怀上,自家媳妇还是没消息程家贵可以说相当难受。   跟他相比,周氏心态更崩。   也是太巧了一点,她正月十五诚心诚意去拜了菩萨,拜完一直在等好消息,等这么久也没传来,正在失望当中,还想着是不是去找大夫看看,再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方子,晚几年进门的弟妹就有了。   她跟着过去道喜的时候还听到何娇杏说:“成亲不久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不过既然怀上了,总得好好把他生下来。家兴哥也说要学学别家当爹的,趁这几个月培养点父爱……”   何娇杏这么说,程家兴就在一旁叹气,说他真不想媳妇儿太早生皮猴。皮猴难带是一回事,这一怀上就不让行房男子汉大丈夫的福利就此断了,也不知道啥时才能续上。   他把何娇杏闹个大红脸,然后就遭到当娘的满院子追杀,被逮住之后人在屋檐下抱头蹲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其他人在嘻嘻哈哈,周氏却笑不出来。   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公平?   老三两口子说不着急要,结果天降惊喜。她想死了那么想要,却怎么求都求不来。正月十五她在送子娘娘跟前跪了少说一刻钟,在心里倒尽苦水,把啥情况都给菩萨说了,咋的菩萨就不怜悯她呢? 第62章   得知黄氏已经搬到三合院这边来住, 何家人也放下心来, 想着杏儿那婆婆生过四个儿, 把人交给她看着总没问题。黄氏也很对得起多方指望,把三儿媳妇照顾得妥妥当当, 何娇杏那气色一日赛过一日的好。   白天有做婆婆的陪着说话, 夜里有男人伺候睡觉, 偶尔是有点不舒服, 看家里人那么紧张,她便娇气不来。   大夫说孕早期犯恶心是正常的,感觉闷她就推程家兴去烧开水来泡益母果, 喝点的确能好很多。   这头何娇杏在转变心态学当妈,住在老屋那边的周氏总算意识到光靠拜菩萨不够,她躲着其他人拿钱偷偷去了趟镇上医馆,给把脉的就是那个山羊胡子老大夫, 说没毛病, 可天底下有些人就是容易怀, 也有些不容易怀。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不容易怀上那种?我这个情况喝药能治不?”   “都说了这是天生的, 称不上毛病。你吃好喝好少点思虑,放宽心慢慢等, 缘分总会来的。”   周氏没法放宽心,她当场给大夫诉了个苦,说家里嫂子跟弟妹都有了, 只她没动静,成亲好多年了……再不生一个咋行呢?   “大夫我知道, 你们肯定有压箱底的秘方,你给我开一个,只要能让我怀上我肯花钱!”   “没秘方,你尽了人事就听天命吧。”   “大夫你可怜可怜我……”   老大夫就冲她摆手:“都说了没毛病还非要喝药你才舒坦,我也是没见过!明着告诉你,天底下有没有那种药方我不知道,但你要的东西我这儿没有。你今儿捧着金元宝来我还是这个话,说没有就没有,没有的东西你让我上哪儿变去?”   周氏满心失望的回去了,后面一段时间,她也去其他一些药房医馆看过,大致都是同样的说法,要秘方没有,说不易开怀这种情况倒是可以吃药调理。周氏喝了个把月的药汁,还在调养当中,忽的听人说县里有个大夫很会看这个病,她就跟看到希望似的不怕辛苦求上门去了,给那大夫孝敬了不少钱才求到药,周氏就停了调养身体的,改喝这个。   喝了半个月吧,这日晨起她就感觉有些头晕,喝药的时候一阵恶心转身吐了个昏天黑地。   周氏怀过娃的,心道恶心反胃不就是怀孕的反应?   程家贵本来赶着吃完要下地,春夏农忙啊,看媳妇儿吐成这样就担心起来,而周氏已经陷入狂喜,只见她小心翼翼摸着肚皮:“家贵啊,你说我是不是有了?”   “你前个月不是还来了月事?”   “兴许是那之后怀上的呢?”   程家贵说去看看,结果周氏一弯腰又吐上了,看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人也站不太稳,这反应实在不像怀孕,程家贵也顾不得跟她商量啥,回屋去拿了钱背起人就往镇上走。   到红石镇统共六里路,程家贵脚程快,不多会儿就赶到了,他把还在干呕的媳妇儿背到镇上最大的医馆,山羊胡子老大夫打着哈欠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还在喝早茶,就听见有人说大夫你看看我媳妇儿。   程家贵抱着周氏,替周氏把手腕放在垫枕上,大夫把了把脉,还想看看气色瞧瞧舌苔,周氏又是一阵呕,吐出黄汤来。   之后就跟笑话一样。   周氏问大夫她是不是怀上了,问孩子没事吧?   大夫说没把出有孕。   她还不信,一边吐一边说是不是月份浅了?   大夫刚才就觉得眼熟,这会儿已经想起周氏是谁,他没去跟周氏废话问程家贵怎么回事?   “她早上喝药的时候突然就吐了,吐得昏天黑地的人也站不稳当,我赶紧把人背来。”   “喝药?喝什么药?”   “说是调养身体的,我俩成亲好些年,前头落了一胎之后再没怀上,最近弟妹也有了,她就有些着急,出去求了药来。”   “那药方呢?拿给我看看。”   程家贵看向周氏,问她药方收哪儿了,周氏说没有药方,是秘药,抓好分包卖的,喝完再去拿。   老大夫就跟看傻子一样看向周氏:“上回你来找我看病,我让你放宽心慢慢等迟早会有,你非要我开药,我不给你开,你又去找了别人???你真有能耐,本来好好的啥毛病没有,真让你喝出问题来,药这个东西是能随便吃的?都说没有怀孕秘方,谁有那本事早进宫当上太医了还在穷乡僻壤挣你这三五八文?”   周氏活像被雷劈过:“你说我给人骗了?”   “那不然呢?你见过谁怀孕吐成这样?本来放宽心随时都可能怀上,现在倒好,才个把月就搞出一堆毛病,你真要慢慢治病了。”   老大夫说着一阵感慨:“还真是心之所向求仁得仁,你不是想喝药吗?现在就能喝个够了。”   眼看周氏要翻白眼了,程家贵赶紧把人接住,求大夫救命。   老大夫叹口气,给周氏扎了几针,先把人弄醒了,这才开了方子让程家贵去抓药,又问周氏被骗去多少?周氏已经傻了哪顾得上回话?老大夫也没去逼他说,自顾自的念了一通:   “行有行规,哪怕做假药的也该讲点良心,大多都是拿寻常补方当秘方卖,没有说喝段时间就头晕想吐的,这骗子怕是没学过医。你也能耐,连方子都没见着也敢熬出来喝,为了生儿子你不要命了?劝你别想那些有的没,老老实实把身体养起来,回头找那骗子算账去吧,不扭他上衙门也把钱讨回来,看你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多富贵的,挣个钱容易啊?咋的别人说啥你都听呢?今天卖生子药的找你,明天来个卖神仙药的说吃一颗能长命百岁你信不?”   周氏刚才醒过来,又让老大夫炸了心,她坐那儿哭了半天,哭得老伤心了:“我就是想要个儿子!我想要个儿子!”   ……   程家贵抓好药,又听老大夫说了几句,就背上周氏回去了。   他走得匆忙饭碗药碗都摆在桌上没收拾,吐的那些也在地上摆着,刘氏见了还道奇怪,想找人来问问咋回事,没见着人。刘氏索性去忙了一通,从三合院那边回来准备生活做午饭了,忽然听到院里有声响,探头一看就是程家贵背着蔫耷耷要死不活的周氏。   她顿时咋呼起来,问咋回事啊?地上那摊是她吐的?   何娇杏刚才有点小饿,才吃了点,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忽然听到大嫂一声咋呼,她朝声音传来那方走了两步,喊了刘枣花一声:“嫂子你咋的了?”   过两秒钟,刘枣花扯着嗓子回她:“我没咋,是二弟妹不好了!”   因为这一句话,全家上下都赶了过去,何娇杏叫程家兴扶着走在最后面,她过去的时候周氏已经被扶进屋里躺下歇了,程家贵在给她煎药,刘氏帮着烧了个水让程家贵给她擦擦,把水烧上之后她又用铲子铲了泥灰来,把地上那摊埋了。   何娇杏没进屋里去看,她就站在院里,听二哥说。   程家贵胀红个脸,低声说:“前段时间忙着春种,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周氏去抓了调理身体的药,天天在喝,说喝一段时间就能怀上。我问她靠谱吗,她说是县里有名望的大夫开的方,我就没管。今早她又要喝,突然就吐了,我看她很不好赶紧把人背去镇上,济春堂那老大夫说她本来没病,喝出毛病来了,还说她遇上了黑心骗子。”   这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氏问她人怎么样?   “说要慢慢调养。”   “那钱呢?被骗了多少?”   程家贵摇头说不知道:“我粗心大意,银钱都是给周氏管的。”   黄氏转身进了二儿子那屋,看周氏一脸绝望躺在床上,问她是被谁骗了?骗去多少?   周氏好一会儿才吭声,说大概五两。   这下黄氏也要厥过去了,她捂着胸口换了半天,骂道:“怎么骗子说啥你都信?”   何娇杏把里屋的动静听在耳中,心道别说这年头,科技十分发达的年代里骗子还是能引人上钩,谁让人执念太深?生不出娃的听说有秘方就觉得是天无绝人之路,都把行骗的当救命的神仙了,哪会注意到有不对劲呢?   什么生子药,包治百病的救命仙药,还有吃了能延年益寿的长生不老药……这些何娇杏上辈子就听过,电视节目天天让人相信科学,该上当的还是要上当。   她倒是没觉得被骗很稀奇,就问了句:“五两银子能买头猪,被骗去这么多不上衙门报个案吗?总要把钱追回来,揭了他面皮也当是做好事了。” 第63章   程家贵回屋去把剩下那副药拿了出来, 又从周氏那里问到黑心骗子姓甚名谁家住哪街哪巷, 不顾天色, 立刻就要赶去县里找人算账。   看他那样,程家兴一阵头疼, 要真放他一人去, 火气上来搞不好就要把骗子大夫打残废了, 也可能势单力薄反过来挨顿胖揍……他伸手拽住程家贵:“我跟二哥一起去, 赶牛车去。”   临走之前程家兴又拜托了亲娘黄氏,说这一进县当夜恐怕回不来,家里面要靠当娘的照看。   黄氏点点头:“这头有我, 倒是你跟老二,两个人去行吗?打起来怎么说?”   程家富道:“我也一道。”   “也不能全都出门去,大哥你就在家,县里有父母大人坐镇出不了大事。我跟二哥顶多在外歇一夜, 明天总要回来的。”   何娇杏想想, 让程家兴稍等她, 回屋去开了钱箱子给男人拿了十两银。   程家兴还说要不了这么多, 拿一二两就够。   何娇杏还是把钱塞他怀里,捧着他手说:“让你带上是防身用, 出去当心点,想想家里的阿爹阿娘跟我,还有我肚皮里这个, 遇上任何事你不要冲动。”   程家兴心里一热,抱了媳妇儿一下才坐上牛车, 跟程家贵一起往县里去了。   “不说送黑心骗子去吃牢饭,只希望能把血汗钱讨回来,五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黄氏说着,转头看向何娇杏,问她是不是回屋去歇着,“三媳妇你怀着娃就别操心这些,老三他鬼主意多,有他跟老二一道我还是能放心的。”   程家贵跟周氏求医回来的时候何娇杏才吃了点,往来两趟就消化了,她前段时间偶尔还恶心想吐,最近没有那些反应,反倒胃口大了很多,照原先的吃法根本不够,她近来从三餐变做五餐,半上午跟半下午都要吃点东西。   “娘我有点饿了。”   “饿了?你肚皮里这个倒是比铁牛当初还能吃,怕又是个皮小子!”回话的同时黄氏已经在往灶屋走,又问她想吃啥。   何娇杏跟着往灶屋那头走,边走边琢磨,到门口的时候她确定了:“想喝肉粥。”   肉粥啊……黄氏本来不太会做,前头何娇杏教过一回,她学着了。听说儿媳妇想吃这个,她想想晚上就吃肉粥好了,最近农忙,老头子也该补补身体。   “你就别跟进来,来来去去走了几趟不累啊?回屋去吧。”   “累什么?娘不让我帮忙我陪您说说话,说着话混时间快些。”   “那你去拿个凳子,坐下来说。”   在这种小问题上何娇杏从来都很听话,她坐下才能让当娘的安心那就坐下好了。何娇杏找了个不挡事的地方坐着,刚坐下就听黄氏说:“都是女人家,早二十几年我也年轻过,年轻媳妇儿的想法我知道,像周氏这样成亲好几年也没生一个,底虚正常。前头只得铁牛一个还好,如今看你怀了她自然就着急起来。我想到她可能会去看大夫,没想到结果是送上门去给骗子套了。”   “就前一个月,周氏不歇气往镇上跑,老二看在眼里还来找我,说他媳妇儿心里已经很着急求我别提怀孕生娃的事,多给她点时间,说她已经在吃药调理……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调理的。”   若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晚几年怀没什么,生儿生女也都是宝贝……放在这儿,说这种话就是轻松怀上的不知道怀不上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娇杏索性不做评价,只道执念太深是容易被引诱上钩,你做梦都想要儿子,人家说吃了那个药就能怀上,那药虽然有点小贵你还承受得起,那你有很大可能是会买的,想着要是真管用呢?错过了不得抱憾终身?   又说这些骗子出来坑人之前都是做过充分准备的,他嘴皮子比真正有本事的大夫还要利索,哄起人来一套接一套,再给你不经意的安排几个托儿,吹一吹从前的功绩,没见过多少骗术的就要上当了。   你事后想起来他真有那能耐是该进宫去当太医去,当时当事想不到的。人家只会告诉你他原先在皇城根下如何风光,后来厌倦了,这才回家乡来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有病人求上门来就治,没有就逗逗雀儿吃吃茶。   他只要把架子摆足,你看着就像那么回事,至于皇城根下的事隔着几千里路你还能求证去吗?   ……   何娇杏参照上辈子见识过的骗术,瞎想了一通,走着神呢大嫂收拾好残局过来了。   黄氏看她过来就问:“周氏咋个样了?”   “我又不是大夫咋说得好?倒也没再吐,就是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你给她端药去了?说啥没有?”   刘氏嘿嘿嘿说:“我想着二弟妹平常都是给人挖坑的,咋还能让外面的骗了钱去?就趁端药过去问了她。那骗子真有点门道。”   何娇杏已经在小板凳上坐好,恨不得抓把瓜子来边吃边听,刘氏也很会说,把前后的事讲得明明白白,很好的还原了一个着急想生儿子的女人上当受骗的全过程。   “弟妹说她是从镇上药房出来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偶然听人说起来的,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一个让另一个到县里某某大夫那儿去瞧瞧,说那大夫最会治成亲多年不孕这个病,喝他几服药不孕母猪都能怀上别说人了。二弟妹想生娃想成心病了,听到一下就把耳朵竖起来,转身跟人打听了那大夫姓甚名谁家住哪儿,问他是不是有真本事?现在想想那两个恐怕就是骗子请来的托儿,看她接连进出药房医馆知道她死都想生儿等在那儿给她下套的。”   “那大夫据说姓华,是最近一年才从府城回来的,以前在府城那边的大药房坐诊。听说这个华大夫出身杏林世家,他家嫡支在京城那头很有名望,祖上出过好多太医,又说是神医华佗的后人。”   何娇杏真庆幸她没在吃瓜,不然瓜肯定掉了。   果然当骗子就得脸皮厚端得住外加能吹敢吹。   她想到要引二嫂上钩得编一段辉煌的过去,真听到还是感觉太辉煌了一点。   华佗后人、杏林世家、祖上出过许多太医、不孕母猪都能分分钟治好……   “这么浮夸二嫂也信了??”   “她说本来不是很信,又怕万一真是神医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就不怕辛苦去县里看了看,过去一看人大夫长得真跟画卷里的神仙一样,眉清目秀仙风道骨的,她去求诊,人家根本不搭理,咋看都不像赶着来骗钱的。当时二弟妹就有些相信了,后来又有个大肚婆让家里男人扶着去谢那大夫,二弟妹这才实实在在信他是神医,说了自己的故事,求了好久才感动人家,那神医意思意思跟她收了五两,喝死人不偿命的药就是那么来的。”   ……   这个套路,比何娇杏预想的还要周全,这么一环扣一环的,二嫂被骗一点儿不冤。   她不是没有防备心,只不过骗子想得比她远。   黄氏听完都没话说了,也不好再说二媳妇蠢,只盼着两个儿子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把钱讨回来。五两银子说多不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扔去打水漂的个小数目。   这回事却不像程家人预想的那么顺利,次日,程家兴的确赶着牛车回来了,跟他回来的是一身疲惫的程家贵,两人才进院子,没歇口气,周氏就冲上来。   “抓到那该死的骗子没有?钱呢?拿回来了?”   看程家贵的反应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去晚了:“我们过去才知道前两天就有人吃出毛病去找他,那骗子当时找了说法敷衍过去,连夜跑了,后来又有人去讨说法,找不到人,上当的有不少人都闹到县衙里去,衙门问明白是咋回事以后找了画师来准备画像张榜拿人,又在衙门口贴上告示,让本县百姓别信这套,有病上正经的医馆药房。”   程家贵说了一堆,都是周氏不关心的,她只想知道衙门这么大手笔有没有把人逮住?那五两啥时才能讨回?   听到动静跟出来的刘氏帮她问了,问钱呢?   程家兴说的:“衙门通缉的犯人多了去,有些三五个月能逮住,也有十年八年不落网的。县太爷管一方百姓生计,能把心思全放在这上头?要我看,只要当时把人放跑了,哪怕以后能逮住他你也别想要什么钱。他骗去的钱要么藏了要么分了要么花用了,拿不出来,指望衙门赔你就想多了。这五两银子打水漂了,只能当个教训,以后别听是风就是雨,有啥事多跟家里人商量。”   程家兴着急回去看他媳妇儿,撂下话牵着牛走了,还没到家就发现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杏儿,她脚边还有一群低着头啄啄啄的小鸡崽。   哦,不该说是小鸡崽,养了两个月,都成半大母鸡了。   四月里阳光灿烂,又不到晒人的时候,何娇杏偎在躺椅上,手搭着小肚皮舒服得差点睡着过去,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开眼,就看到牵着牛回来的男人,顿时笑开。   何娇杏站起来,要往程家兴跟前扑,被他呵住。   “你坐好了,别跑别跳。”   何娇杏又老老实实坐回去,她晃了晃腿儿,问出去这趟顺利不?在县里遇上些什么事?骗子落网了吗?“对了你这一天吃的啥,赶着回来饿了吗?想喝粥吃饼还是面条?”   程家兴刚把牛拴好,喂了些草,回头就看见笑眯眯的媳妇儿。   出去一趟有点累人,夜里想着怀孕的媳妇儿也没睡好,本来挺疲惫了,看她这样又舒坦很多,程家兴说他在县里买了肉包子吃,问何娇杏咋样?这一天还舒坦?没啥事吧?   “我能吃能睡的好得很呢,你还没说骗子逮住了吗?”   程家兴坐过去,把媳妇儿抱自己怀里,歇了会儿说:“到县里才知道受骗的不是一两个,听他们说了被骗的经过我想着该是熟手,要逮着他恐怕不容易。”   “那五两要不回来了?”   “我劝过二哥了让他别抱多大希望。这还不是五两的事,她吃药吃出毛病,回头不还得治病,又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就说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来。”   何娇杏任由他抱着,坐他腿上点点头说:“早听说老天爷爱作弄人,你想要的他总不给你,等你不想要了他自己送上门来……像前几年我娘着急得很,到处托人想给我说门好亲,总说不成,到去年费婆子自己找上门来,稀里糊涂成了咱俩的好事。提前个一年多谁能想到我会嫁到河对面大榕树村来跟你搭伙过日子?”   “是这个理,回来路上我也跟二哥说了,啥时候生,生儿生女都是天意,着什么急?嫂子也不是不能怀,她以前就怀过,只是没留住落了而已。” 第64章   两兄弟跑了趟县里, 这么大动静哪瞒得住村人?陆续有人听说周氏被骗的事, 还道她看着不傻, 咋的这么轻易就上当了?五两银子说给就给。   男人家多半就一句:“这败家娘们!”   还有人私下撺掇程家贵,说她又不会生, 还这么能败活钱, 留着干啥?   “程老二你怎么就想不开把她当个宝?这不会生的女人说休就休了, 你有钱还怕娶不着新的?”   程家贵以前还会跟人动手, 现在只当没听见,闷头走路。   人又说周氏能给人骗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 这女人家蠢了也生不出聪明儿子,趁早换个造福子孙后代。   程家贵这才垮了脸:“我媳妇儿好不好碍着你了?有你啥事?吃饱了撑的管那么多!”   ……   对上当受骗还血亏一笔这种事,男人家比较气,村中女人多半还是留口德的。怕在婆家立不稳着急生儿子这种心态许多人都有过, 就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只说这世道对女人家就是苛刻, 也没法子, 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听说闺女求医问药治不孕被骗这会儿人在婆家要死不活的,周氏他娘立刻就要过来, 这节骨眼又出了事,隔房老小本来都准备定亲,因为这出笑话好事黄了。   听媒婆说, 外面都说姓周的蠢,蠢还不会生, 一家子姐妹就受了连累。   周氏在家中养病的时候,她堂妹寻死觅活了一回。   这些事全都是刘氏闲聊时说出来的,何娇杏听在耳中,又想起出嫁之后两次回娘家去,娘跟嫂子都很关心她肚皮,哪怕程家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好女婿,她们还是不太放心。   没怀上的时候娘跟嫂子都指望她早点怀一个。   怀上以后又盼着能直接生个儿子出来。   何娇杏也没泼她们凉水,摆出来的就是听天由命的态度。她私下也问过程家兴想要儿还是女,程家兴抬抬眼皮,很无所谓说生出啥就是啥呗。   问他当真没个偏好?   他说像何香菇那么乖是最好,不要皮猴儿。   黄氏听到这话抬手就给他一下:“要是像你,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皮猴儿,你忘了你小时候?比家富家贵他们都要烦人,那会儿人一点儿不懒,天天精神得很,转眼就不见,我见天找人。”   每到这时候程家兴就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假装没听见老娘说啥,听见了也不承认。   黄氏还要说,程家兴就把她拽旁边去,哼哼唧唧道:“在我媳妇儿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   黄氏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面子,既然做儿子的这么拜托了,要她闭嘴也行。   “臭小子你没事去推石磨点豆腐,我以前听人说怀着娃吃豆腐好,尤其是鱼头豆腐汤,那还是补脑的,经常吃生出的娃白胖又聪明。”   一听说吃那个好,刚才还无所事事的某人就忙活起来,刷干净石磨推了一小桶生豆浆,滤出来倒进锅里点出豆花,压出豆腐。   说起来,一年多前这些活程家兴都不会干的,哪怕半年前他都不会,媳妇儿怀孕之后他学了不少。又要说人但凡不太蠢用点心总能把这些学会,他现在做豆腐都不用人指点,火候和时机都掌握得很好,做出来的豆腐甭管怎么吃都很美味。何娇杏最爱吃的还是豆腐炖鱼以及豆腐猪蹄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吃了几回炖猪蹄,四五月间她肚皮没跟吹起似的胀大,反倒上围激增,原先的肚兜就不那么合适,春衫夏衫的盘扣都系不上了。   都成亲这么久,对自家媳妇儿的尺码程家兴也是了如指掌,最近他趁着半夜人睡着了偷偷比划过。   的确是波澜壮阔了许多,手感也比前头更好些了。   比划明白了之后,程家兴找了个时间跑到镇上,给媳妇儿买了几件新衣裳回来。料子是最舒服的好料子,上身也宽宽松松一点儿不拘束。要说缺点就是孕妇衫它不掐腰,上围一起来乍一看人好像胖了不少,只有程家兴知道他媳妇儿身上的肉特别听话,很会找地方长,怀个孕就是折磨他来的。   他除了过过眼瘾,有时偷摸过个手瘾,没实实在在吃到过肉。   何家那边,东子隔段时间会过来一趟,送个鱼顺带看看他姐。   以前常听老娘说十月怀胎生你不容易,他瞧着老姐的样子也没有很不容易,吃嘛嘛好,睡嘛嘛香,气色比怀孕之前还好了许多,又因为月份渐渐大了,她肉眼可见的圆乎起来,每回见面肚皮都比前一次要滚,本来没多少肉的小脸也圆润了些,东子上次过来就发现他姐夫在老姐脸上捏了好几把,看他那么捏着就感觉手感应该相当不错。   东子回去把这些情况说给阿爹阿娘包括大哥大嫂,家里人一方面深感欣慰,转头又教育了他。让他端正态度,十月怀胎咋的还成享福了?你才有几个时候过去,你过去的时候她啥事没有,那还不兴她在你不在时难受?   “我怀杏儿的时候也还好,后来怀你就不踏实,月份浅的时候吐得厉害,月份大了啥事干不了,多缝两针都感觉晕……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又不好带,你小时候特别闹腾,两岁以前都丢不开手,得一直有人盯着。”   东子感觉在听别人的故事,根本不相信那是在说他。   唐氏又道:“好在杏儿从小就特别懂事,你两岁之后我就丢开手,经常都让她看着。你小子闹腾起来她也有办法,她劲儿大拽得住你,你要哭要闹她还能给你来个巴掌碎大石,碎完你就知道乖了。”   东子扯扯嘴皮。   心道给老姐这么带着长大还能如此阳光,自己怪不容易的。   “不知道我姐这胎生下来是外甥还是外甥女。”   “先有个儿子是最好……”   老娘这么说,东子不以为然:“前头姐夫来咱家看见香菇就很喜欢,也不是非得要儿子,家家户户都生儿子上哪儿娶媳妇儿呢?”   唐氏瞅他一眼,说:“你不懂。”   “我有啥不懂?娘你不就是怕我姐也跟周氏那样尴尬?想着先有个儿子就啥麻烦都没。要我说,以我姐的能耐本来就啥麻烦都没,再说你看我姐夫是容易受人影响的?别人说啥能碍着他?”   “娘你就别跟我姐念叨说生儿子生儿子,她不爱听你说那些,没断你话是给亲娘面子。”   难得东子把他娘唐氏说得哑口无言,他后来给何娇杏送鱼去的时候还提起这出。何娇杏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做兄弟的抱着头委屈唧唧。   “咋的我又办错事了?我看阿姐你是不爱听那个,给娘提个醒嘛。”   “给你一下是让你对娘好点态度,娘怎么说都是心疼咱,照不照做是一回事,好赖你听听她说。”   “我就是觉得生个女孩也好,香菇就乖得很,全家都很疼她。”   何娇杏以前就没想过这么早生,现在也没有特别偏好儿子或者闺女,她跟程家兴一个想法,要生儿子像铁牛这样就挺好,生闺女像香菇那样也不错。   反正肚皮里这个性别已经定了,这会儿说啥都改不了,就没必要去胡思乱想,等月份到了生出什么就是什么呗。要嫌不够想求个儿女双全再怀就是,这年头一不避孕二不搞计划生育的,谁家不是三四个娃?   看婆婆黄氏也想得开,总说不管是孙子孙女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   铁牛都六岁了,孙子辈该添个人。   黄氏还私下动员了另两个儿子,让老大也加把劲,给铁牛添个兄弟或者妹子。至于老二,照大夫说的把周氏照看好了,将身子骨养起来,慢慢等个缘分吧。   有些话她憋不住还是想说,又怕给儿子媳妇的压力太大,闹出前头那种笑话来,这年头婆婆也不好当。 第65章   何娇杏怀孕以后, 朱小顺跟蛮子也来送过红糖母鸡, 六月份, 他俩又来了一趟,一进堂屋就看见程哥拿着把蒲扇给嫂子扇风, 而嫂子呢, 人坐在竹椅上, 跟前摆个木墩, 上头放了个大簸箕,簸箕上是剥出来的生核桃仁。   他俩走到屋檐下时,堂屋里已经停了动作, 何娇杏把刚剥出的核桃仁放下,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是你们两个,怎么得空过来?”   朱小顺说他喜事定下了,来给程家兴说一声。   “定下了?定的哪家?”   提到这个, 朱小顺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干笑了一声, 瞅瞅挺着孕肚的何娇杏。   这一眼看来, 意思就很明白了,别说程家兴, 就连何娇杏也想到某种可能,她双眼微微睁大反手指着自己问:“是我家姐妹?”   “是啊,就是你们老何家的。”   得了准话何娇杏立刻就在脑子里想了一圈, 才道:“总不是我们这一支的,冬梅跟香桃的亲事早说定了, 再往后是杜鹃儿,刚满十二,小着呢。”   何娇杏招呼他俩进屋来坐,自己顺手又拿了个核桃,咔嚓捏开,边取核桃仁边问他:“是我大爷爷还是二爷爷那头的?”   “都说到这儿了嫂子你猜猜看嘛。”   要猜啊……   这还真不好猜,怎么说老何家也是鱼泉村第一大姓,她同辈兄弟姐妹太多,说起哪家的谁谁谁人是认得,隔得远了往来也不多,往常就是逢年过节的走动,碰上了停下来打声招呼而已。这么一琢磨脑子里就是好几个名,何娇杏没来得及一一求证,便听见程家兴问:“也是费婆子做的媒?”   朱小顺摆手。   “我这门亲事一波三折,头年我堂哥朱老臭那婆娘说要把她娘家妹子说给我,这个是我否的,过年那会儿我跟你说过。那之后又看了个人,本来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因为聘礼嫁妆这些没说得拢,我也不说是哪家,总之那头就是卖女儿的,一张嘴要得太狠了。然后就是前段时间,我有点事过河对面去,碰巧见着个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那双眼睛特别水灵,我就跟人打听了一下,你猜是谁!他竟然是前头卖猪肉给咱们那个何宝根家的……”   何娇杏恍然大悟:“是小菊啊?”   朱小顺猛点了两下头,说就是何小菊。   “本来我这种混混哪攀得起屠户家女儿?亏得头年夏跟着程哥做买卖,那段时间同嫂子娘家人接触得多,听我奶的意思,我老丈人觉得我前头虽然不着调一些,做起事来还是踏实,又肯吃苦,这才点头把小菊许给我。他们已经在测日子,反正一年内媳妇儿总要进门,晚点儿的话还来得及起个新房子。”   何娇杏算了算:“我没记错的话小菊今年十六?她倒是等得起你。”   朱小顺又一阵乐呵,说幸好嫂子先一步嫁过来了,嫁过来并且过得好,那头才放心把闺女许给河对面的。不光是觉得朱小顺不错,还有是觉得堂姐妹嫁到一个村里,哪怕离娘家远点也能互相照应。   “说到底是拖了哥跟嫂子的福,嫂子回娘家时没少帮我说话吧~”   “也就是偶然聊到说了几句,我都不知道你在跟小菊议亲,哪会特地去帮衬什么?”   “那也帮大忙了!”朱小顺说着拍拍旁边蛮子的肩,“我看嫂子娘家姐妹个顶个的好,长得都是白生生的,怪好看,蛮子你也去求一个来,往后咱们就是正儿八经沾着亲的兄弟啦。”   听朱小顺讲故事的时候何娇杏还不忘记咔嚓咔嚓捏她的核桃。是想着吃核桃补脑,她哄着程家兴去买了一担,买回来的生核桃很不好剥,索性何娇杏力气大,她随便捏一捏也比核桃钳子好使,天热起来孕肚挺起来也不方便做其他,剥核桃还能混混时辰。   她在剥核桃,程家兴在给她打扇,朱小顺他们看着这个成了亲的男人……前后一年,变了不少。   搁从前程家兴会给人打扇?   想也别想。   他倒是能给你把腿打断。   “你俩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哥你别着急……还有就是我俩最近去小河村看了,陈麻子家的蛐蛐儿赌坊又搞起来,也有人挑着东西去卖,生意都没有咱们头年好,那些赌蛐蛐儿的看着我还问哥你啥时候再背肉丝去卖?老长时间没迟到,那些个赌客都馋死了。”   “你嫂子这样还做个屁的肉丝,钱能比我闺女要紧?”   “闺女?不是说大概十月或者十一月生?还有好几个月咋就知道是闺女?”   别说蛮子跟朱小顺,何娇杏都朝程家兴那头看过去了,也想知道为啥。   程家兴挠挠头:“也不一定,但很大可能是。”   “说法呢?怎么个说法?”   程家兴手有点软了,就把蒲扇拿给朱小顺让未来堂妹夫接着扇,他歇会儿。   看朱小顺行动起来,他才说:“前段时间杏儿你说吃核桃补脑,让我去打听打听买一担来。买核桃不难,我之前跟二哥进县里,住的那家客栈就有道小吃叫核桃糕,这一担核桃就是跟他们打听着买回来的。去买之前,我还跑了趟济春堂,找坐堂大夫问了一下。娘说她以前怀孕时没吃这些,我想着问一问才能安心,不是说有些东西本身好可孕妇吃了就不好吗?”   “这跟生男生女有啥关系?”   程家兴瞄了瞄媳妇儿脸色,看她只是好奇没有郁闷烦躁才接着说。   “你怀孕之后我不是每个月都要带你去看一回?那大夫把我俩认熟了,看我问这问那的就探我口风来,我听他的意思假如说是指望生个聪明儿子就打住吧别费钱了,别补到十个月怀满生下来是个白胖闺女,到那时感觉亏了回头找婆娘算账就不好看……”   “他劝我要是重男轻女就及时止损,我听他好像是说要生女儿。”   何娇杏包括蛮子和朱小顺还是不明白,问为什么。   程家兴也是一摊手:“那老头子只道要是偏好儿子的就别再下本钱,说是良心劝诫。还说这种事也不是十拿九稳,让我自己想想……我想个屁,我就是让他吊起胃口想知道为啥,结果糟老头子坏得很,偏不说。”   朱小顺跟蛮子换了个眼色,小心翼翼问:“那程哥你还是把核桃买回来了,是还挺喜欢闺女?”   程家兴沉吟着感觉风没了,抬脚踹了踹朱小顺:“接着扇啊你。”   朱小顺赶紧把停下的动作续上,继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程家兴,等他应答。   答是答了,结果很让人意外。   他也没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说还好吧。   “……果然还是更喜欢儿子?”   “倒也是,谁不喜欢儿子呢?生儿子能传宗接代。”   看他俩就顺着说下去了,程家兴还纳了闷:“你打住吧,谁告诉你我喜欢儿子的?”   “不是程哥你自己说的闺女也还凑合?”   “是还凑合,生啥都凑合,老子压根就不想媳妇儿这么早怀,结果拦都拦不住他,赶着来投了胎。来都来了也行吧,大老远的也不能让她白跑一趟,投个胎怪不容易。”   何娇杏一个没掌握好力度,把手里的核桃捏得稀碎。   三个男人家齐刷刷看过来。   然后蛮子跟朱小顺就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蹭的站起来。   “哥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还得去放鹅,有空再来。”   两人脚底一抹油就要开溜,还是程家兴手快,一把把朱小顺拽住:“你人走,把蒲扇给我放下,这新买的还没用几回。”   程家兴歇也歇够了,拿回蒲扇来想接着扇风,又想起刚才在媳妇儿手里粉身碎骨的核桃,他壮着胆拉过何娇杏的手,把碎成渣的核桃拨开,拿帕子给她擦擦干净。   “咋突然那么大力?捏碎成这样不硌手啊?”   “谁让你嘴上不着调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   “那你闺女听说当爹的看她也还凑合不伤心啊?”   程家兴想了想,说:“她听不懂,再说也该她好好反省干啥等不及这么早来投胎?她这一来,我都过成和尚日子了!”   ……   说是说不过他的。   何娇杏想起来自家这个就是死鸭子嘴硬,从前也跟人吹过不少牛,真要计较起来他脸早就肿了。   “不跟你闹,咱们先说好,这是你闹出来的人命,你得好好学着当个爹!奶娃子就没几个乖的,哭闹起来你别嫌烦,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对了,大夫说那个话娘知道吗?”   程家兴摇头:“我谁都没说,这有啥好说的?”   “你还是跟娘提一提吧。”   “是怕咱娘不喜欢孙女?”   当自家男人面何娇杏也没啥好掩饰的,她点点头。   程家兴就坐过去勾着她肩膀,说:“大嫂生铁牛都是六年前的事,现在只要能添个人娘就高兴,哪就非得是儿子?再说是我的种,又不吃别家一粒米也不喝别家一口水,我闺女我养,我稀罕就成。”   ……   也不知道是谁说还凑合的。   转身又稀罕上了。   何娇杏懒得拆穿他,拿胳膊肘怼怼男人:“贴这么近你不嫌热啊?”   程家兴挪挪屁股让开点。   何娇杏又道:“你还是跟娘说一声吧。”   黄氏刚下了菜地,才回来就听到这话,站门口问:“啥事要跟我说?”   “也没啥,就是镇上济春堂那个糟心大夫说我媳妇儿这胎应该是生女儿,娘你要是男女都喜欢是最好,要是只喜欢孙子的就可以收拾收拾回老屋去了。”   黄氏本来拿着把菜,这会儿把菜放下了,她走进堂屋来,伸手夺过程家兴拿在手上的蒲扇,扇子头就打他身上。   “老娘是指望你们兄弟都有儿子传宗接代,也不是非要一胎生出来,这胎生了女儿以后再怀就是,咋的我还能刻薄孙女?你别躲媳妇儿后头,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兔崽子!”   不躲?   傻子才不躲!   程家兴整个缩到何娇杏背后,抱怨说:“我本来就没想告诉你,是杏儿说最好还是跟你说声!”   何娇杏先是一噎,说有这么回事。   黄氏拍拍媳妇儿的手,和颜悦色的让她坐旁边去,同时伸手捏住程家兴的耳朵:“还学会知情不报,能耐了你!” 第66章   因为没有很迫切的非得孙子的念头, 听说大概是女娃, 黄氏也很顺利的接受了, 要说有什么感觉?就像一道谜题终于揭晓,原来是女娃啊……   她把这事跟程来喜说, 程来喜也道能顺利生下来就好, 一般说来头胎都挺吃力的。又道要儿子以后再说吧, 老三成亲是晚一点, 其实也还年轻。   “老太婆你还是一样的照看,别听说是孙女就变脸色,要不然老三能直截了当的请你回来。”   黄氏瞅瞅他:“我哪里是这种人?”   “料想三媳妇心里应该有些不安, 我提醒一声,你没那想法是最好,还计较啥?”   ……   程来喜这话放在任何哪一家的媳妇儿身上都没毛病,偏偏是何娇杏, 她真没有诸如纠结惭愧内疚这类情绪, 还是捏她的核桃吃她的粥养她的肚皮。闲着没事的时候还跟程家兴商量, 说都知道大概是女儿, 是不是先取个小名喊着?   小名啊!   何家那个香菇就不错!   程家兴顺着香菇一延展,忽的一拍大腿说有了。   “叫冬菇!”没等何娇杏发问他自己就解释起来, 说年头上怀的,该年尾生,那是冬天!冬天生的姑娘不是小冬菇?   何娇杏一阵恍惚, 冬菇这个名和春生以及闰娃子一个层次,很好的体现了当爹的水平。   “头年听说我娘家生了个香菇, 你还嫌人家取名太随便,程家兴你咋有脸?你这个冬菇又比香菇好多少呢?”   “小名儿嘛!格调高了喊着不亲热!再说叫冬菇的听着就是好孩子!比隔壁院子的屎蛋菜花儿强多了!”   “……你还考虑过给你闺女取名叫菜花儿???”   “哪能呢?叫花儿也得是荷花菊花望春花,我闺女还能叫菜花儿吗?那要生个儿子不得叫菜籽?过个二十年有了孙子叫菜籽油啊?”   何娇杏听恍惚了,真别说,让他这么一搞回头再看小冬菇竟然觉得也不错?何娇杏同样是个不太会取名的,要让她想,也就能想出比如七斤啊十月这种的。   “那还是叫冬菇吧。”   新手上路不靠谱的年轻爹妈这么草率就把未来闺女的名字定下来了,程家兴还说假如万一糟老头子没说准,生了带把的就叫冬笋!冬笋寓意好,涨得快不说还节节高。   对此何娇杏也表示纵容,心道冬菇冬笋都还行吧,比冬瓜强。   针对何娇杏这胎很大可能是女儿的事,她男人跟公婆反应不大,反而其他人摆出了各种姿态。比如因她怀孕倍感压力的二嫂,被骗了钱之后她这阵子都愁云惨淡的,一天天喝着药,干什么都没精神,心里总惦记被黑心骗子哄去的五两银以及几年过去还没动静的肚皮……直到听说老三这头一个娃应该是女儿,她一下精神不少。   话是程家贵说的,周氏听见问了一大堆,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谁说的?没生出来你咋知道呢?”   “我跟大哥这阵子都是上老三家打水你忘了?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弟妹说她饿了,娘端着吃的进堂屋去,边走边说胃口这样好恐怕要生个大胖闺女。我一听这话不对,没生出来之前谁家都是说孙子,把孙女挂嘴边要是应验了呢?我就多嘴问了句,娘说是济春堂大夫说的,弟妹这胎要生闺女。”   周氏起先一松快,跟着又皱起眉。   “娘都知道她要生闺女还端茶送水的伺候?啥都没说?连丁点不耐烦也没有?”   程家贵就笑,说:“老三他聪明,弟妹也有本事,是他俩的种带不带把娘都喜欢,哪会嫌弃?头年何家添了个女儿,都说要是像她姑姑就好了。娘也说生个闺女像弟妹好,会体贴人不说,以后长大了还能给家里开门好亲。我早先就跟你说咱娘是想抱孙子,但不像有些人家的婆婆那么极端,往常你不信,现在总该信了。”   周氏这会儿迷茫得厉害,甭管是她娘家还是村里那些婆娘都说早生儿子才立得住,你要告诉她当婆婆的并不着急甚至也喜欢孙女……她没法相信。   哪怕周氏自己,耳濡目染之下都觉得生儿子才是好事,女儿是赔钱给别人养的。现在听说婆婆知道弟妹怀的是女儿还跟宝贝一样伺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   程家贵都听说的事,刘氏能不知道?   刘氏也是更稀罕儿子的,但别人稀罕女儿她管不着。只道女儿家也好,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臭小子就没那么贴心,像铁牛这都六岁了还只会疯玩,见天瞎跑。   说到铁牛,何娇杏也多嘴问了一句:“咋嫂子没想送铁牛去认几个字?以后日子越过越好,买田买地要立契不说,搭伙做买卖也得有个协议文书,你看不懂就只能听别人说,人家要是吃准这点蒙骗你呢?可能半生积蓄说没就没,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都说到这儿,刘氏便道:“真不是我抠门,咱们村没有学堂,没人教啊。”   “挨着几个村都没人教?”   “最近的也要走三四里路,他平时在村里疯玩我喊一声人能答应倒不担心,走那么远总放心不下。铁牛他现在也不太懂事,要认字再等两年吧,八九岁去。”刘氏想着前头才分了家,这两年总得先把日子过顺,也不指望他考科举啥的,只认个字,晚点去并不耽误。   何娇杏也是临时想到顺嘴一提,看大嫂心里有数,便不多说了。   大嫂还在合计说知道是女儿也好,回头就能把襁褓这些准备起来,是女儿家做花哨些。何娇杏说:“嫂子你就别操心这些,冬菇她爹知道准备,我们家这个早念叨说要去买布,请镇上裁缝做几套好的,别说襁褓,他还跟老四定了个带围栏会摇晃的床来。”   自家有个学木匠的就是方便,想要个啥同他说一说,过段时间就打出来了。   怀的是女儿这个说法一丁点也没影响到何娇杏,该程家兴准备的一样没少,婆婆黄氏还是那么照看她。不过这种事也没有谁特别去保密,闲聊几句就说开了,村里陆续有人听说,听说之后就分出几种态度来。   一些觉得程家兴有钱,他愿意宠着也没花你一文,你管得着么?   又有人说何氏旺家,她迟早能生出儿子,先开花后结果又怎样?对别家来说女儿是赔钱货,她有能耐,养得起,你也只能羡慕着。   说酸话的还是有,像董大力那媳妇儿就在出门洗衣裳的时候说了,说女人家会生儿子能给夫家开枝散叶才是本分,其他全是瞎折腾,会挣钱又咋样?不还是一怀一个赔钱货吗?   真是巧了!   朱小顺他奶就在边上,听见就一撇嘴,说啥来着?   “你生个儿子也是赔钱货,把屎把尿的养大了没出息可不赔钱?他程老三家的是闺女照样稀罕!好好的养大了嫁去镇上大地主家,嫁去县里,有的是好日子!”   “你这样的,还跟何娇杏比?你比得着吗?都觉得生女儿是赔钱货又怎么样?你说破天有个屁用?程家兴照样疼他婆娘宠他闺女,你眼红,谁在乎?”   董大力这婆娘从前就让程家兴怼过,好不容易能扳回一城,又让朱阿奶给损了。   不愧是常年都在指天骂地的泼妇,一张嘴格外扎心。   是啊,就哪怕全天下都说生儿子才是正紧,生女儿就没用,程家兴他稀罕你还能拦着不让他稀罕?别人家闺女也能比你儿子过得好,想不通就气死你呗!   后来东子抽空来看何娇杏,才听到这些动静,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回去跟老娘说了。   唐氏没再说生儿子好这种话,只道女婿难得,亲家母也是厚道人。 第67章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 还没见过猪跑么?”   何娇杏两世为人是头一回当娘不假, 可她见过别人怀孩子, 听说怀孕几个月后胃口会变大,却不能真的敞开肚皮去吃, 人的胃口是会越吃越大的, 尤其是头一胎营养过剩娃个头大了也不好生……   这年头又是只能顺不能剖的, 何娇杏不敢去冒风险, 她每天五餐饭吃着,量却不大,感觉差不多了就打住, 都不敢吃得很饱……每日晨间都还凉爽,这时候程家兴会陪她在三合院周围走走,活动一下,等半上午日高起, 她就不太出门, 或者听婆婆说些程家往事, 或者帮着做一些轻巧的手上活, 再不然上床躺躺。   上一年程家兴还去延寿堂买了驱蚊香包跟药膏回来,如今媳妇儿有孕, 他也不敢随便用药,夜里有蚊帐能睡个清静,白天就靠他打, 这年何娇杏怀个娃,把程家兴折腾够了。   想要的他去订, 想吃的他去买,想散步他扶着,想睡觉他陪着,情绪起伏的时候他负责哄,家里大小事也要他出面去办,每个月还要带媳妇儿去看大夫,包括老丈人那头,他隔段时间要去一趟,哪怕随便说两句都好,总得叫人放心。   还有菜园子,还有耕牛,还有母鸡……   都没做买卖也把程家兴忙了个够呛,媳妇儿身子重了经常不舒服,他又去镇上跟讨人厌的山羊胡子糟老头取了经,看怎么能让她舒坦一点。   何娇杏怀这一胎,就哪怕还没生下来程家兴已经决定了,即便以后再想要也等几年,生个娃实在太熬人。不光对女人家来说是磨砺,对男人也是考验。   何娇杏本来脾气不差,偶尔是会跟程家兴小闹一下,那是夫妻两个的生活情趣。最近她经常莫名其妙的感触起来,还会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情纠结,当时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把人稳住,事后她回想起来也觉得无理取闹了,又软乎乎的去给程家兴赔不是。   程家兴听大夫说过,怀孕之后女人家脾气可能会变,让他多忍多让。   尤其三伏天里,天一热人的火气本来就大,孕妇比普通人更不耐,热起来她气短胸闷人烦躁遇上丁点事都可能把脾气点炸,这时就得哄着点,顶好是让她气不起来。程家兴对山羊胡子糟老头是不太感冒,医嘱他还是听,大夫说的他记住了,每回何娇杏揪着一个点不放跟他闹腾程家兴就好声好气哄,跟哄宝宝一样哄,多哄几下她自己就不好意思了,颊边绯红像烫熟的虾子,跟着就抱着程家兴说起软话来。   也因为这反应过分可爱,程家兴非但没觉得不耐烦,还乐在其中。   又过段时间,田间的稻谷彻底熟成,各家准备抢收。这之前程家旺就回来了,不光人回来还带上程家兴跟他定做的摇摇床,四兄弟聚齐,好吃好喝了一顿,另三个跟着就投入到抢收行动里,还问程家兴借走了他那头牛。   程家兴是没有稻谷可以收,他也顾不上看别人的热闹,怀孕六七个月,何娇杏迎来了新的反应,她最近能力有点失控。   起因是某日清晨出来活动时突然头晕,那会儿正好人在檐下,旁边就是石磨,何娇杏顺手一扶,咔嚓把磨盘扶裂了。   程家兴正好进灶屋去放碗,忽然听到院里有动静,赶紧出来。只见媳妇儿傻愣愣的站在檐下,她眼神落在旁边石磨上,那口去年才打的石磨已经粉身碎骨了……   程家兴心里一紧,顾不上那口石磨,他快步走到何娇杏身边,刚要伸手去扶人,人躲开了。   “怎么了?”   何娇杏又看了一眼磨盘,再看看自己长了些肉肉的手,犹豫说:“刚才晕眩了一下,我怕摔就伸手扶了一下,就这样了……”   遇上这种事说不慌是假的,程家兴想着他是男人家要稳住,先安慰了一声,去拿了个凳子出来给何娇杏坐着,这才从旁边的碎石里捡出个小的递到媳妇儿手心里,让她试试力气。   刚才扶上去的时候感觉石磨像板豆腐,这会儿拿碎石块捏着又正常了,没出现轻轻一碰就坏掉的情况。   何娇杏松了口气。   看这个反应,程家兴大概心里有数,正想跟媳妇儿说说,刚才出了一趟门赶着回来给儿子媳妇收拾碗筷的黄氏进了院子,黄氏边走边说,抢收这段时间真是累人,别说几个男人家,老大媳妇天天带着草帽出去还是晒黑了,光看脸还成,两个手伸出来简直没眼看……她说着话突然就没声儿了,直愣愣盯着碎成渣渣的磨盘。   “咋回事?我出去一趟你俩还动手了?”她说着猛地一扭头看向程家兴,“我不是跟你说怀着娃受不得刺激,让你这几个月多顺着你媳妇儿,有事好好说,别急躁,别发脾气……咋的你还能把杏儿气成这样???”   何娇杏都坐不住了,站起来跟婆婆解释,说没有。   程家兴跟着说没有。   “好好的磨盘都成这样了,这还不是打架打的?好端端的干啥跟石磨过不去呢?拍碎了不得花钱去买新的?”黄氏咋看儿媳妇都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她以前吓唬人都拍外面的石板,或者徒手掰个烧火钳,不会跟这种拍下去还原不了的东西过不去!   黄氏有理由怀疑是亲儿子把儿媳妇气着了。   她又瞅了程家兴一眼:“你好好说,到底是咋回事?”   三合院是单独立在竹林旁边的,跟别人家都不相邻,眼下各家全在往地里赶,忙着干活去也没什么人过来,程家兴都没把人往屋里拽,就在屋檐下说了——   “娘不是把饭做好就出去了吗?我俩吃完,我把碗筷收进灶间,杏儿看这会儿日头还不毒,想出来走走,走到屋檐下喊头晕搭把手借个力撑了一下磨盘就碎了。”   黄氏听完问何娇杏这会儿咋样?还晕不晕?又让她坐下。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我小时候控制不好力道也弄坏过一些东西,长大点就没再有过这种事,突然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这个……这个情况给大夫看也没用吧?”   黄氏在担忧她,倒是程家兴,想想说没准是好事情呢。   “还好事情?这会儿看着没事了,要是后面时不时的再来一下咋办?”   “多注意些挨过这段时间就好,我想着是不是因为肚子里这个想继承杏儿这把力气,才有今儿个这出。”   黄氏想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更糟!你忘了大夫说你媳妇儿这胎是闺女,闺女要这么大力气来干啥?你还指望婆娘带女儿给你使力气让你享清福吗?是不是人呢?”   何娇杏早就知道程家兴这性子是随婆婆长的,他们母子两个像极了,心里装着一家子,偏偏就是喜欢在嘴上嫌人。了解他才觉得暖,外人就很容易误会。当然程家兴更过一些,他比婆婆还多点霸道。   看婆婆又吐槽上他,何娇杏差点没忍住笑,想起来场合不对,她又生憋回去,说:“要真跟我一样,这娃恐怕不好带。听我娘说,我刚生下来那会儿还好,后来手劲儿年年涨,起初控制不好经常闯祸,真正觉得力气大是好事情已经是五岁之后,那会儿人渐渐懂事,有这把力气能帮家里干很多活,走出去也没人敢欺负我。”   “他们不躲着你走?”   “是有不少人躲着我走,他们怕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家还有兄弟姐妹总不缺玩伴。”   想想这把力气在儿子身上是更好用,给闺女继承也不错,再不担心她会让人欺负去,谁敢欺负她呢?   不过这说法是程家兴的猜测,暂不作数。有没有继承这回事一时半会儿还确认不了,力气也不是刚生下来就比天大,总是跟着岁数长的。   秋收之后,他俩又去了一趟镇上济春堂,给大夫把了个脉。   大夫只道这胎养得不错,并没诊出什么毛病,程家兴才把悬着的心揣回去,他又问了一遍:“我媳妇儿这胎怀的真是女娃?真的吗?”   “咋的你还真是偏好儿子不稀罕闺女的?”   程家兴摆手说:“你不懂,你就告诉我你这回看还是女娃?”   老大夫喝一口凉茶,抬抬眼皮说:“我跟你说过,就哪怕是宫里的太医也不敢断言生男生女,我们是有套祖传的经验,这个东西跟你解释不清楚。反正这娃就在你媳妇儿肚子里揣着,是男是女也定了,过两三个月生下来你就知道,还问什么?”   程家兴叫他气着,心道老子本来是无所谓啊,这不是看着肚皮里的娃要继承他娘那把力气……   想想那力气还是给臭小子好。   臭小子有个五八十岁当爹的随便使唤他,还能一起做买卖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要是个闺女就不能这么使……   然而程家兴的人生就仿佛是来渡劫的,他们小心翼翼的熬了三个月,在十月尾巴上何娇杏发动了,得说力气大是有好处,她是一阵阵的痛,痛到接生婆说产道开得差不多,何娇杏憋了个大力气,还算顺利的把娃生了下来。   黄氏找来的这个接生婆很有经验,娃出来之后她动作非常麻利,很快给收拾出来。   收拾的同时还不忘记瞅了一眼。   ……没小丁丁。   接生婆心里一凉,哦豁,赏钱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力大如牛·娇杏   程·力大如牛·冬菇   以及程·小废物·加薪   今天的三三崽依然是食物链底层hhhh   过几年你们三三崽出去受了委屈,跑回家来媳妇儿呜呜闺女呜呜呜有人欺负我呜呜呜呜 第68章   接生婆就很后悔, 她有听说程家三媳妇这胎怀的大概是女娃, 还是心存侥幸, 想着生男生女哪说得准?说是镇上济春堂老大夫讲的,那老头子要真能认得准早让人请去府城甚至省城里大药房坐堂了, 哪会困在红石镇这么个小地方?   估摸这事还有反转, 接生婆才同意过来, 心道外头都说是女的, 要是在她手里生出个儿子,赏钱就少不了,她名声也能响亮一回。   结果咋还真是个闺女呢?   又要说何氏生出来这个瞧着比她原先接生那些都要好看, 看就知道怀那几个月养得一定很好,可哪怕再好不也是个闺女?   她抱着这女娃拍了拍,听她哭出来才转身要把孩子交到跟进屋的黄氏手里。   黄氏抱着看得稀奇,就听见她那个被轰出屋去的儿子在外头嚷嚷:“生了吗?到底生了没有?我怎么好像听到冬菇的哭声了?”   小女娃刚才的确哭了两声, 这会儿已经停下来, 她身上裹着襁褓, 闭着眼靠在奶奶的怀抱里面, 那傻爹还在外面喊话:“我媳妇儿呢?没事吧?娘你说话啊?你应我一声!”   黄氏冲外头喊了一声,说是个女娃, 让他闭嘴,别吵吵,又把襁褓裹着的小冬菇递给接生婆, 她自己走到床边去推了推刚才闭眼睡过去的三媳妇。   尤其是头一胎,等开产道就是件熬人的事, 黄氏知道她很累了想休息,可眼下还不能睡,趁接生婆还没走得先把奶开了。何娇杏让婆婆叫醒,强打起精神喂闺女第一回 ,兴许真的遗传到她的力气,小冬菇争气得很,没要亲爹进来帮忙,自己吭哧吭哧就吸通了。看儿媳妇抱着胖孙女通身母爱,黄氏笑了笑,这才送接生婆出去。   屋里烤着火还不觉得,十月末,南方都挺冷了,黄氏出去就哆嗦一下,她赶紧把门带上,扭头就看到等得着急的臭小子。   “刚才你说我进去会碍事,现在总能进去看看?我媳妇儿没事吧?我闺女呢?好不好看?”说着他又嘿嘿笑起来,“毕竟是我跟杏儿生的,肯定好看。”   黄氏已经提不起劲儿嫌弃他,只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程家兴就拿了红鸡蛋来递给接生婆,又给了半串铜钱。   接生婆还一愣。   小心翼翼说:“何氏这胎生的是闺女……”   “咋的?是闺女还要加钱?”   接生婆噎得不轻,她直甩头,又补了好几句恭喜的话,揣着铜钱拿着红鸡蛋赶紧溜了,出院子前还想起来还说呢:“以后你家哪个媳妇儿还要生娃也找我来!我接的你放心!”   黄氏跟出去应了一声,看接生婆已经走好远了。她明摆着是觉得老三人糊涂了,趁他不清醒拿着铜钱跟鸡蛋赶紧走,那脚底生风的架势就好像背后有狗在追。   黄氏嗤笑一声,说这会儿没事了,让老三进去看看。   正好,让刘氏炖的鸡汤也出锅了,程家兴一并送进屋里,何娇杏喝了汤,却没精神头陪他说话,她吃了点东西又睡过去。程家兴把小冬菇放进摇摇床里,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他还有活,便出去找了大嫂进来请她看着些,自己满心火热去了大伯以及二爷爷那头,告诉他们媳妇儿生了,生的闺女。   听本家亲戚恭喜了一通,他又跑去河边,把喜事报给乘船出来的何家堂哥。   他本来想亲自跑趟何家院子,就在河边让何娇杏她堂哥劝回去了:“妹夫你回去吧,我替你报喜去。以我二婶的性子听说之后肯定坐不住,定要上你家看看,你回去等会儿就能见着人。”   晚些时候唐氏果真来了,还不光是她,何娇杏那嫂子也跟着一起,过来就说不赶巧男人家出去给人帮忙都不在,就把香菇放去隔壁,跟大媳妇过来看看。   她俩不是来个人,还提了母鸡,拿了红糖。   这时候何娇杏补过一觉精神头稍稍好些,她靠坐在床头看亲娘抱着小冬菇满是稀罕。   “早先还说生儿子好,当您不喜欢外孙女呢……”   “娘想什么你不知道?还打趣我!只要是你生的外孙或者外孙女我都喜欢,那么盼着还不是为你打算。不过亲家母跟女婿都没所谓那就没所谓了,先开花后结果嘛,得个闺女也好,闺女大多听话一些,知冷暖,会体贴人。”   嫂子刚才没说话,这会儿插了句嘴,问何娇杏生得顺利吗?   “前面把我痛够了,等产道开了就很快,我那劲头多足,憋口气人就出来。”   “那还好,以后生二胎三胎应该还能轻松一些。”   “这两三年不生了,程家兴说镇上大夫告诉他一胎胎连着生很亏身体,还说我怀个娃我受苦他受累,都不容易,先顾着小冬菇,添人的事过几年再说。”   “……小冬菇?你家这个叫冬菇啊?那不是跟我们香菇一个意思?”   “是呗,程家兴他早先就说生个女儿像香菇那么乖也很好,这名儿是他给取的,喊着还顺口,就由他去。我婆婆也说小名随便喊没有啥,说以后取大名的时候让程家兴拿铜钱去隔壁村问问秀才,给整个亮堂的。”   说到取名,她嫂子还叹了口气,说真的难,比生个娃还难。   “你哥当初就想了很多,全跟别家的重了,村里这些姑娘加起来什么花儿都有,我就说不能再往花儿上靠,不然你站在院子里喊一声七八个人答应。不往那上头靠又不知道该叫啥,提前一阵子就在想,还是生下来之后才定的。”   何娇杏听着好笑,说冬菇跟香菇一听就是姐妹,指望她俩以后能相处得好。   她亲娘嫂子陪着说了会儿话,看看外边天色,就说要回去了,程家兴去送了一截子,看丈母娘顺顺利利过了河才回来,回来路上遇见村里人招呼他:“程老三你媳妇儿是生了?我听说她生了闺女?”   “是又咋的?”   “你还给接生婆拿了半串钱外加三五个红鸡蛋???”   “不行啊?”   那人嘟哝一声:“我还当他们瞎说来着,敢情是真的,我说你是不是疯了?谁家生出闺女还给赏钱的?接生婆接生出闺女那是砸招牌的事!真晦气!不臭骂她就是好的!”   程家兴本来红光满面的,听到这儿脸色变了:“我闺女碍着你了?你叭叭说啥?”   “说你为个赔钱货贴这么多,不是有毛病?”   “我去你个满嘴喷粪的!老子有钱,老子稀罕,老子愿意疼她关你屁事?老子不光要给接生婆鸡蛋赏钱还要给我大闺女办洗三酒满月酒开席面请三亲六戚吃饭!你就喝西北风你干看着!老子不跟你个穷光蛋计较!”   大喜的日子程家兴能动手打人吗?当然不能了。他回过嘴喷了个痛快,转身找上老娘说要给小冬菇办洗三酒,要让老程家亲戚都知道媳妇儿给他生了大宝贝。   黄氏抬起手来,摸摸三儿子额头:“没发烧啊,咋那么多名堂?想一出是一出的……”   程家兴气呼呼说他刚才回来路上遇见不长眼的:“村里那些王八蛋嘴上不记得笑话老子得了个女儿,我就和他们过不去了,非得要他知道我闺女比他儿子还宝贝,是大宝贝!反正我决定了,我出钱,娘你别拦着,好长时间没开过席面是该热闹热闹!”   乡下地头其实不太讲究这些,满月酒倒是可以整两桌,洗三没什么人办。可既然老三这么说了,她也不拦,三儿子跟媳妇儿不缺这点,办就办呗。   “我懒得跑路,要开席你就自己去请客,也别忘了亲家公亲家母那头……真是的!早说要开席刚才就该把话说到,用不着跑这一趟。”   程家兴喝口水说:“开席面不买鱼啊?免不了要跑这趟的,鸡咱们有现成的,猪肉我上屠户家割去。”   “你就在村里割了,别让何宝根送……”   程家兴说知道:“娘怕他不肯收钱?你都想得到的,我能想不到吗?”   “你小子这两年是长进不少,话是这么说,那臭德行还得磨一磨,都当爹的人还那么乱来!”程家兴不想听他老娘念经,脚底一抹油溜了,为办席做准备去。他想着先把该安排的安排好,赶明还要跑趟红石镇去济春堂问问臭老头。   那老头子嘴上是有点缺德,本事还是有的,媳妇儿这已经生了,总得问问他坐月子的讲究。程家兴想着这时候倒是不错,十月尾生的,月子坐满出来正好在腊月间,搞不好还能抓住过年的机会发笔财呢。   家里又添了张嘴,哪怕还小也多出一笔开销,得把握住机会,该挣的不能放过了。 第69章   洗三在地方上有另一个说法, 叫做打三朝, 这天摆出来的酒席就叫三朝酒。这说起来不陌生, 真正为此开席的其实不多,想想看嘛, 这年头多数人家都没有分, 头顶上老爷子当家, 底下儿孙成群。   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 大家长总得一碗水端平,比如说好生了儿子要做酒,那甭管哪个媳妇儿生了都得这么来一遭……要不是家底非常殷实的你来不起, 索性不搞这些,生了儿子多坐几天月子多吃俩鸡蛋,就算优待。   所以在听说程家兴要为他闺女打三朝,本家亲戚都是恍惚的, 村里人更不理解。   就哪怕你真有钱, 生儿子做酒没毛病, 可那是个闺女。   闺女是啥?   你拿这个问题去问绝大多数人, 都会回你仨字儿:赔钱货。   何娇杏生完这两天里,程家兴进出都让人盯着看, 有人看傻子,也有人在懊恼。村里那些婆娘闲唠下来觉得程家兴指定不是生来喜欢闺女,他对闺女顶多也就是不嫌弃, 像这样恐怕是在讨何娇杏欢心。村里婆娘都说这个何氏手段高杆,也没看出她是怎么做的, 就把程家兴牵在了手心里,指东往东,指西往西。   “当初还有人来做媒,想把程三说给我们家当女婿,那会儿我咋看都觉得不行,真没想到后来是这样的……”   “我就不信还有人偏爱闺女,他就是疼婆娘来着。”   “我娘家那头,隔壁院子有一个,那男人也疼媳妇儿,连得了三个闺女都没说啥,人家劝他休了这个换个能生儿子的来,他还说生男生女是命,命里没有咋换也没有的。那家老太婆早看那个儿媳妇不顺眼,偏她儿子中意,他儿子护着别人指点归指点,还是不敢上手欺负……不过就哪怕有男人护,一口气生了三个赔钱货还是个倒霉事,村里媳妇儿都不敢跟她往来,怕走得近了也染上生闺女的病,那家的婆婆跟嫂子提到她就没个好口气,那日子也就是对付着过,跟何氏比不得。”   “从头年冬程家兴搬去新房子住,平常就不太能知道他家的动静,我还是听说了一些,听说何氏怀着娃那几个月就跟祖宗一样,全家伺候她一个,出门有人陪着,要吃啥就动动嘴。”   “你没听见接生婆说的?她接过那么多,就程家这个闺女模样最好,同她这比起来,我们生的是红皮猴子。她那个哭声响亮,劲也足,说是抱到跟前三两下就把奶给吸通了,接生婆只道可惜,可惜不是个儿子。”   ……   在村里生活是这样,别人吃苦受罪的时候你过得好,其他人就喜欢抱起团来议论你。原先就有人说这何氏是懒婆娘一个,全靠那门手艺让夫家敬着,要不是她能给家里挣钱,就这种好吃懒做的还想过得舒坦?   现在大家伙儿又找到了新的安慰,她再本事又咋的,不还是没生出儿子吗?   程家兴娶她不是指望生儿子传宗接代?   生不出儿子那不是罪人?   何娇杏在暖烘烘的屋里坐着月子,压根听不见这些,程家兴平常也听不见,一般人说闲话都会避着,偶尔撞上个口头犯贱的他也不跟人客气,全都骂回去了。   小冬菇出生之后,程家兴说得最多的四个字是:关你屁事。   我老婆生了关你屁事。   生男生女关你屁事。   给多少赏钱关你屁事。   开不开席面关你屁事。   到他嘴里没让你出半文钱我家的事跟你屁相干,看不惯你别看,不服气憋着,憋不住气死你个八婆。   ……   从小到大,程家兴那名声没好过。   这么说也不对,头年他还是受过夸的,就从恐吓威胁周大虎婆娘之后刚起来一点的名声就垮回去了。后来何娇杏怀孕,他做那些事村里婆娘看在眼里,也说嫁他是嫁着了,最难得就是男人家靠得住。这个名声也没撑过多久,在他骂过一圈之后也有崩的趋势。   管它崩不崩的,程家兴根本不在意,他又不靠村里人的评价过日子,再说世上最不缺墙头草,评价这东西第一靠不住,一辈子好名声也能因屁大点事坏了,要去经营这个累不死你。   程家兴一门心思给闺女办三朝酒,这次的席面开得的的确确非常成功,排场是赶不上成亲的时候,也相当热闹。   正好是农闲时分,程家包括何家亲戚能来的都来了。   不光是吃酒来,也有想好生看看他这院子,还有想问问他后面一段时间做什么计划的,小冬菇生在十月末,再有两个月又要过年,以他的性子,年前该有动作。   男人家说的就是娶媳妇儿、起房子、挣钱这些事,女人家分两头。   程家的在黄氏跟前杵着,   何家的进去屋里,看过小冬菇之后就在屋里面跟何娇杏说起话来,问她生完感觉咋样,又说了些坐月子的讲究,让她有这条件就养个三四十天别着急出门,月子坐不好回头一身毛病。   “不说这些了吧,我都听了好几圈,婆母跟大嫂就说过,家兴哥昨个儿还进了红石镇去跟大夫请教。”   小冬菇刚才吃过奶,没多会儿又睡,唐氏把外孙女包好放在摇摇床上,回头就听闺女这样说。   她笑骂一声:“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没看见村中妇人多羡慕你吗?全说你嫁对人了。”   “我坐着月子能看见啥?料想是该有人要说酸话,家兴哥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他那天非说要办三朝酒,跟着忙前忙后的累了一通,听婆婆说就是让村里人气的,他跟人杠上了。”   唐氏问她怎么说?   何娇杏看看屋里就是伯娘婶子,就直说了:“本来他是无所谓,生啥都行,结果生出来之后村里人就笑话他折腾半天得个女儿,他那臭脾气能听得了这话?听说骂了好几场架,回来就说要气死这些王八蛋,让他们看不起生闺女的,以后他就知道别人家闺女比你儿子金贵,你儿子算个屁哟……”   伯娘婶子全笑出来:“心里这么想你嘴上别这么说。”   何娇杏无奈一摊手:“不是我说的,是程家兴的原话,转述而已。”   “女婿就是这性子,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来我们家,在竹林里跟你说话让你爹逮个正着,当时就跟你爹怼起来了。”   记得,咋能不记得?   “他也就出去做买卖跟人客气,平常都是有一说一,没见他给谁做过面子。”   话都说到买卖上,唐氏也问了何娇杏,问她年底有什么安排没有?长辈的意思也是家里多了张嘴吃饭,还是得好好挣钱。“我听东子说女婿伏天那会儿本来就要做事情,不放心你才把本来的安排全打乱了,现在你生了,趁坐月子这阵就该把买卖的事考虑起来,想也知道你们这一年花用不少,到年尾了该有点进项。”   “这事啊,我想过,家兴哥也跟我提过。”   唐氏提了提神,问:“怎么说?”   “脑子里好几种想法,还在琢磨哪个更有挣头,我这一年怀着小冬菇拘束得厉害,走快点他都怕我滑脚,这也不能那也不敢实在憋闷,等出了月子咋说也要大干一场的,正好把我这一年长起来的肉甩掉一些。”   她婶子让这话给逗乐了:“你也不胖,以前是太瘦了,这样正好。”   “穿着衣裳看是刚好,四肢也确实没胖什么,肚皮上肉松了。”   “刚生完是这样,谁都是这样,慢慢就恢复了。”   “到时候你看吧,要是外孙女不闹人,有亲家母搭手照看倒不耽误你们做买卖。要是她爱哭闹不好带你就做点简单的,别搞那么大阵仗。”   何娇杏说:“她现在一天睡十个时辰,能闹什么?再说我瞧着也不像是爱哭鬼,真哭了都很容易哄,抱着她颠一颠,再给哼哼曲儿又睡过去了。”   ……   小冬菇好带这个话是婆婆黄氏说出来的,程家兴也回忆了一下,他想起铁牛小时候,觉得自家闺女哪怕每天也会哭两声,比大侄子要省心太多了。   刘枣花怀第一胎的时候,因为是程家这房头一个娃,那会儿都觉得新鲜,怀孕的时候养得也很不错。不说肚皮里的,她自己就胖了一圈。结果生完没过多久人瘦下来了,还不是因为吃得差了瘦下来的,就是铁牛人太闹腾。   何娇杏听完婆婆说,又听当事人回忆了一番,然后由衷的感觉小冬菇是好孩子,虽然前两个月闹了亲娘几回,还碎了一口石磨,生下来之后她就很乖。   饿了也哭,噗噗之后不舒服也哭,你哄哄她就听了,能收得住。   办完三朝酒,村里就有了类似于“嫁人要嫁程家兴”这种说法,都说他对外人再不客气对家里人是真好,肯疼婆娘,遇事也靠得住。   黄氏拿这个打趣过他,程家兴一脸冷漠,等老娘说完也就是哦了一声。哦完转头就往里屋走,问他干啥?说去陪媳妇儿看闺女顺便商量做买卖的事。   何娇杏是专门进修过厨艺的,会做的东西多,她自己也爱尝试,参照教程试做过不少网红点心,进入末世之前还很爱看各种美食节目,从那里头认识了很多地方特色食物。   最近在考虑买卖做啥的时候,她可劲回忆,想起一样看节目的时候觉得很哇塞,做出来过年也好卖的东西。   还是糖,名字叫嵌字豆糖。   就是用黄豆粉和芝麻粉搅和糖稀,做成两色糖条,用糖条拼出字形,黄的做底,黑的做字,拼好之后拉伸开,再切出小方块,字就进了糖里。   像富贵兴旺长寿这样的字糖赶上过年一定卖得好。摆出来是吉祥好寓意,吃起来就像把文化吃进了肚皮里。尤其家里有个读书人的,更喜欢这种寓意。刚刚好的是,供着读书人的多半都不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他买的起。   何娇杏把想法大致跟程家兴说了,让他去隔壁村找秀才写一些寓意好的字,放着备用,还要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起来。   “到时候熬糖和面的活你来做,这两步简单好学,我来拼字,我拉伸,我切……这个字糖除非他们看着咱做一回,轻易应该想不到怎么仿,能好好挣一笔钱。”   程家兴问她这做起来快吗?   “做熟了不慢,不过这不是膨开的,不占地方,不需要一块块包起来,不用牛车来拉,是挑出去论斤两卖的东西。说是这么说,我俩要做糖就没时间出去,还是批发着卖。正好大嫂前两天还说他们起了房子又把积蓄掏空了,问我年底做不做买卖。” 第70章   提到挣钱的买卖, 程家兴劲头就足, 趁何娇杏坐月子这段时间, 他先让隔壁村的秀才写了字,拿给媳妇儿让她琢磨着该怎么拼, 又上袁木匠家找到老四家旺, 请兄弟吃了顿酒同时定下压制糖条的木模具, 再然后就是在镇上和家里一趟趟折返, 拉回磨得细细的黄豆面芝麻面这些囤在仓房里头。   全部的准备工作都是在冬月里完成的,何娇杏坐了三十天月子咋也不肯再闷下去,她使唤程家兴去烧的热水痛痛快快把自己洗个干净, 准备投身到年末的字糖买卖里。   本来,给何娇杏伺候完月子,黄氏计划搬回老屋去的,她在这边住了快一年, 哪怕天天都能见着老头子, 心里还是惦记。   尤其秋天那会儿家富也挨着老屋起了新房, 跟着搬了出去, 还住在老屋那边的就只得老头子跟老二夫妻,想想都嫌冷清。   结果呢, 没等黄氏提出来,程家兴就看出她想搬回去,先一步开了口。   “娘你真想回去也等过完年啊, 要不你劝劝我爹让他搬过来住,我这头屋子宽敞不说, 要啥有啥,不比老屋方便?”   黄氏不肯:“你爹不会过来,这头再好是你跟你媳妇儿家,那破破烂烂的老屋才是我跟你爹的家,当初为了盖那个房子我俩也是省吃俭用的……我跟老头子哪天要是走不动了,跟着你们兄弟还说得过去,现在都还能干活呢,干啥搬过来碍你的事?都说远香近臭,还是有道理的。你那些毛病你媳妇儿不说,我看了就忍不住想说你,有点岁数的人嘴就是碎,又记不住事儿经常翻来覆去说,你听多了不嫌我烦?”   “又不是今天才烦的,烦着烦着不就习惯了。”   黄氏又想收拾他:“你个臭小子!左右你要是没事我就准备回去了,现在娃已经生下来,月子坐完,冬菇又是个好带的,需不着我不离身的盯着,有啥问题你喊一声我再过来……”   程家兴就叹口气:“前头不是跟您说过年前有买卖,我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没看见啊?冬菇再好带跟前总得有个人,娘你帮我照看一个月,让儿子把这钱挣了,有钱才能做新衣裳买好吃的过个肥年。”   “那我白天过来,忙完回去歇。”   “别折腾了,还是年后回去!就这么说定了!您要是不答应我找爹说去,爹要是不答应那对不起我就要采取强制手段先把我哥的货给停了,您只管走,走了我不带他们!”   黄氏:……   “啥玩意儿?你还威胁上老娘?我是这么教你的?”   程家兴躲开不给她揪耳朵,哼道:“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都说别管啥猫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别管啥手段有用就行!娘你可想好了,大哥起了个砖瓦房,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一穷二白。二哥房子都没盖起来,前头被骗后来给嫂子看病,现在他能拿出十两都算多……大哥二哥可全指望您了。”   讨债鬼!   真是个讨债鬼啊!   黄氏忍不住想把他捶进土里,她还没动手,何娇杏从后面走出来,出来就甩了程家兴一个眼刀:“你怎么跟娘说话呢?”   程家兴认命了,叹口气:“只要目的达到不就得了,我就是懒得废话那么多,娘你要真不肯搬回去也行吧……我还说多个人热闹点,您跟我爹搬过来住把老屋让给我二哥多好,也省了他存钱买地起房的功夫。咱又没几个人,偏要分在四个房子里住着,一家两三个,有啥意思?”   这话还真打动了黄氏,她想了想:“我回去跟你爹商量看看。”   “行啊,您劝劝我爹,让他过来跟我们吃住,老房子借二哥用着,暂时就不用起新房了。有钱存起来等以后二嫂怀孕不花用吗?就二嫂那个身体,怀上还不知道要多小心,到时候没准就要把二哥绊住,不预先准备些钱?就哪怕起个泥瓦房也不便宜,现在着急弄出一个,弄得不好以后推倒重起糟蹋钱,凑合住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   别看程家兴平时气人,真要跟你说起道理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黄氏跟着就回去了一趟,跟老头子商量,当天下午程来喜就跟他二儿子程家贵说:“跟着又要做买卖,你们娘还得在老三那头帮着带娃,人走不开,老太婆她舍不得我,我跟着准备搬去老三那头住段时间,老屋这边老二你住着,给我看好了。”   程家贵没听出毛病,他点点头,本来三弟跟大哥相继搬出去,他就有点着急了,现在爹把老房子托给他照看,那起新房的事倒是可以缓缓,爹娘都搬出去了,这头总不能空着。   程家贵把这事说给她媳妇儿听,要说周氏有点不甘心,兄弟们都搬出去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了,他们还没把钱存够,想想挺难受的。可这种事,除了忍耐也没办法,那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能慢慢存了。   周氏这一年特别难过,过年那会儿孝敬钱就给得多,后来为了修复跟娘家的关系她也买了东西提回去,再然后是被骗去五两,她身体坏了治病又花去一笔,现在是不用再喝药,七七八八的算下来他们就这么败活去十多两,手里竟然只剩下十来两银子。   十来两作嚼用能用很久,要起房天方夜谭。   年头上老三打口井就花了二十两,普通人家起个泥瓦房最少也要准备个二三十两,砖瓦房要多少钱看看程家富就知道,他们头年攒下不少,买块地起个房就全搭上了,给刘枣花剩下的也就三五两银子。   听说老三想出了新买卖,周氏顾不上难受催着程家贵去看看,他们过去的时候,大房几个已经在了。三合院那边灶屋房门紧闭,几人在堂屋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弟妹说好了好了。   大房二房的出堂屋走到檐下来看,只见何娇杏手里端着个白生生的圆盘,上头四个豌豆黄色的小方块,那方块上还有字,字形有点熟悉。   刘枣花反应最快,问她这啥?   “我喊的字糖,就是上面写着福禄寿喜贵之类字样的糖。”   “这是个是啥?”   “这个啊……”何娇杏笑了笑,指着一个个告诉她,说是富贵兴旺。   都不用何娇杏多说什么,想想只要口味不太差,掐在过年这种时候肯定好卖的。周氏脸就有点涨红,是兴奋的,她问说这个怎么卖?   程家兴刚才没说话,这会儿到他的部分了,他道:“这个总不能让我挨着来数,我们论斤发货,你拿去爱怎么卖怎么卖。”   “那你卖多少钱一斤?”   程家兴竖起两根指头。   “二十文?那快赶上肉价了……”   程家兴一听这话捂着肚子就笑了,笑了半天:“它要是卖二十文我折腾个屁,这二百文。”   这下周氏跳起来了:“二百文?谁买你这个?!!”   程家兴还是老神在在:“那外面糖铺卖的桂蜜要五百文一罐,我这字糖卖不起二百文?”   “可人家一罐也不是刚好一斤,总有个三斤。”   “那不是差不多的价钱?”   周氏心道这个差得多了去,拿货价二百文一斤,出去卖不得更贵吗?这价钱太不实在!   程家兴根本懒得废话,只道:“这东西一口气吃不了太多,除非大户人家谁也不会论斤买,也就称一两,拿个一块两块打发家里孩子或者办席时摆个盘。一斤二百文,一两就二十文,让你花二十文买个吉祥买个福气你舍不得那你吃土糖块去,这原就不是卖给穷光蛋的东西!”   程家兴刚说完,刘氏就开口了:“劝啥呢?做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嫌贵怕挣不回来别掺和就是,又没人拿刀子逼。”   刘氏巴不得能把瘟神送走,然而瘟神并没有立刻走人,还在犹豫。   她问何娇杏这压不压秤,一斤有多少?   “这个分量上跟绿豆糕桂花糕差不多。”   那就是压秤的东西,一两银子才能买五斤,五斤能有多少?这买卖真能做吗?周氏还拿了个糖块尝味道,她没觉得这个有香辣肉丝那么勾人,就有点豆面香,除了就是个糖味儿,就这也要二百文一斤,价钱太黑了点。   周氏怎么想都觉得卖这么贵别人不会买,反正换做是她就不会买!   这么一想,她就打起退堂鼓,说钱不凑手,让程家兴先做着,她再看看。   “我是无所谓,没你我还能发给别人,不过我这买卖没有半路来的,你信我就得信到底,不信我不强求,可你要是只想发财不承担丁点风险做梦去吧。别跟我说先来三五斤卖卖看,要拿货就是一箱走,这是批发生意。”   这番话程家兴是对他二哥说的。   想到自家手里就只剩十两,程家贵也不是很有主意,他问程家兴这个真的能卖吗?卖点是啥?   “我东西都摆这儿了哥你问我卖点是啥,你也真逗。明说吧这就是过年卖的东西,卖到年前就收工,卖点是上头的字,卖的主要是镇上甚至县里那些有点底子的人家。人有钱的不在乎少吃一两斤肉添二两字糖摆个吉祥如意盘,你地里刨食儿的觉得不划算,那天底下不划算的东西多了去,酒楼里一道大菜还能卖二三两,你不吃就不吃,有别人吃,泼啥冷水呢?这字糖要是人人都会做,是卖不到二百文,放眼望去就我一家有,价钱就是我说了算的。” 第71章   别说脑子一贯活泛的程家兴, 何娇杏大概也明白二哥为啥没法子干净利落的拿主意。   这么说吧, 假如他一穷二白, 可能会赌上身家性命求个咸鱼翻身。反而稍稍有点钱后,人的胆子非但不会变大, 还会畏缩起来。说到底, 没有的时候不怕亏, 有了他才怕冲动之下选错路赔个精光。   外面大商行也有搞不好做垮掉的, 要投入本钱谨慎一些总错不了,程家贵是想把前前后后都了解清楚,也想听程家兴说说这个批发去之后该怎么卖。   程家兴觉得他头年都教过生意经, 叫卖的口号自己想啊,这么合适在过年卖的东西又是独一份的咋都不可能亏……他就不想废话,心里想着有一会儿没见小冬菇,新手爹把刚才做出来的字糖给两个哥哥分了些, 让他们好生看看, 多尝尝, 回去商量好给个话, 自己就打算摸进屋看女儿去,进去之前他最后说了几句——   “卖点我说了, 东西给你们分了,随便看随便尝,要问我怎么卖, 我觉得背出去怎么都能卖。早说过做买卖不是行善积德,少钱不可能。”   “这就跟上赌坊一样, 下不下注你自己看,我不可能劝你的,我要是劝了,万一后面出点岔子,来个什么想不到的意外,真没挣着钱那不得我贴钱来赔?丑话说前头,我觉得这买卖咋都能挣,可要是你没做好亏了本也别找我,赔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程家兴说完就进屋去了,何娇杏慢他一步,也说了两句:“有些话点得太透没意思,可都到这份上我就直说了。我跟家兴哥改做批发就是人手不够想省点心,我们只管做,到点把货发出去,不想操心后面的事。如果什么活都让我们来做,我凭什么让利给你?要挣钱就得出力,要挣得多还得扛起风险来,做买卖就是这么回事。”   周氏心里着急:“我们刚学着做,没啥经验,弟妹你们有本事就多担待一些。”   “二嫂,我们也是头年摸索着入的这行,那点生意经卖米胖糖时能教就教了,老话重说我都嫌烦。做吃食买卖最要紧不外乎两点,口味和创意,只要货足够好按说咋都不会亏,最差也能保本。这个字糖比米胖糖还好收拾,是能放得住的东西,我想不到怎么亏,还要担待什么?”   何娇杏怀孕的时候脾气躁,生完又好了,看周氏纠结半天她还心平气和的,心想没得我供货的求你要,你要就要,不要总能发给别人。   他们担心货不够发都还没通知到东子,二哥二嫂要真不做,回娘家知会一声东子说来就来。   何娇杏不烦,刘氏要烦死了,她冲周氏摆了好几下手:“问完了吧?问完了你回去跟老二商量着,做不做一句话的事折腾啥?我这儿找弟妹还有事儿呢!”   “大嫂也有问题?”   刘枣花瞅瞅周氏,不肯当她面说,就把何娇杏拉旁边点,小声嘀咕说:“我想着老三总不会弄出个亏本买卖来带兄弟,这个咋说都是要挣钱的,就是吧……你这糖它压秤,发一箱不得有个五十斤?那一箱就要十两,两箱得二十两,我们盖起房子之后余钱就五两了,我怕不够,弟妹你给我琢磨看看这该咋整?”   都没等何娇杏说啥,刘枣花自己就憋不住了:“我就是想借十五两,借一个月,债不翻年,给二分利咋样?”   要是来借钱的是二嫂,何娇杏估摸会推给程家兴,结果是不借。   她不放心。   大嫂这个人,这一年相处下来互相之间都有些了解,她们两个处得也很不错,加之借十五两的确不伤筋不动骨,她心里就愿意了,还是说要跟程家兴打个招呼。   刘氏哪怕不聪明,还是会看脸色,瞧出何娇杏是愿意借,她心里悬着的巨石就落了地。   “那弟妹你帮趁我几句,跟老三说说情,确实是起了房子拿不出来,我刚还在想能问谁借,认识的人里头拿得出这个钱的实在不多。”   说完自己的事,刘氏又瞅了一眼拿着字糖转身离去的二弟妹周氏,她跟何娇杏说:“我都算到一箱估计要十来两,她肯定也算到了,我猜她手里只剩十来两银子,要全拿出来人舍不得,姓周的是这性子,屁大点儿事也要翻来覆去的琢磨,这么大事她能立刻下决断才奇了怪。反正三弟妹你别惯着她,她爱做不做,她不做我们还能多拿点货。”   刘氏说完也走了,何娇杏这才回屋,就看见程家兴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小床。   “闺女闹你了吗?”   “刚才哼了两声,我晃她两下就不哼了。”   何娇杏不放心,还摸了摸垫在小冬菇屁股底下的尿布,真是干的。   程家兴嘿嘿笑道:“我刚才也以为是要嘘嘘,就抱她把过尿,没把出来。心想总不是饿了,才喂过没多久的。”   说到这里,程家兴眼神往何娇杏身上某部位飘了飘。   何娇杏拧他一把:“你往哪儿看?!”   “我是关心你!媳妇儿啊……你今儿没涨奶么?”   这要是在动漫里头,他整个人就已经被拍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了,何娇杏头上看不见的黑线跳了跳,想着这是亲丈夫,才忍了下来。   就在她脑补把程家兴糊上墙那个场景的时候,某人还手欠伸食指戳了一下。   何娇杏抬手给他拍开:“闺女看着呢,你也真好意思。”   程家兴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多晃了他闺女两下,得意洋洋道别说她看不懂,看懂了又咋的?这说明她爹跟她娘感情好!   “……还说明她爹脸皮厚,比城墙拐角还厚。”   “别说我,你慢这么多进来是哥嫂又说啥了?”   “大嫂说本钱不够想跟我借十五两,说照二分利算,问行不行。”   “那你借了吗?”   “借不借总得跟你商量,还能光我说了就算?”   程家兴当真点头了:“你说了肯定算啊,你想借就借。”   “那利钱我们该不该收?”   “她给你就收下,没啥好想的。”   何娇杏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件事,问:“你这么了解二哥二嫂,你说他们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这买卖他俩会不会跟?”   “应该还是会,人自己本事不大底气不足就会保守谨慎,已经得到的东西他只想牢牢抓住,怕亏出去再挣不回来。这种人不少,也没法子说好坏,是不会把日子过得太差但也很难发财那种。二哥二嫂拿不定主意还是觉得字糖在口感口味上没什么特别,就是个吃着一股豆香味儿的糖块儿,可叫我看来,这字糖最主要的卖点不是口味还是那个吉祥寓意,甭管是拿去打发孩子或者装盘摆桌,它都拿得出手,上面有字儿的就要比寻常的糖块儿金贵,赶在这个节骨眼,该它卖钱。”   “这个道理,我说了,他们听懂了,哪怕还是觉得价钱太贵,应该也会赌上本钱,就怕别人挣钱了自己干看着心里难受。”   ……   程家兴说得句句都对,很有道理,可事情就是生了变数,晚些时候何娇杏给刘枣花送钱去,听说二嫂从他们三合院回去又不舒服,之前都说毛病治好了,二哥还是担心,怕有反复,顾不上商量事情赶紧领人去了镇上,这会儿他俩还没回来。   又过了个把时辰,程家贵过来三合院这边,一见程家兴就说他恐怕顾不上买卖。   问他咋的,才知道周氏竟然怀孕了。   程家兴就纳闷:“能把出来月份就不算浅了,不是说怀了之后月事就会停?你们事先都不知道?”   “周氏她之前喝那个药坏了身体,今年一直不太准的。”   “那二哥你是不能跟着跑,你出去了我嫂子在家有个啥状况我还怕付不起责任,你就在家好生照看着。”   程家兴又给他道了恭喜,让他也把好消息说给爹娘听听。二嫂的肚皮都快成娘的心病,只是怕给儿子媳妇压力不敢说罢了。   程家兴说着指指灶屋,程家贵会意,他进去果然见着当娘的在烧火,过去把这事一说,黄氏就道买卖是没有怀孕的媳妇儿要紧,让他这回千万当心。   “现在农闲,你多承担着,别让你媳妇儿忙活。翻过年老三这边买卖停了,三媳妇就有空照看冬菇,到时候你要下地,我再搬回去给你看着。”   “娘你再跟我说说孕妇该咋伺候……”   黄氏也说不好,只说要吃得好少劳累,别让她到处乱跑少给她干活就完事:“怀孕之后女人家口味和脾气都可能变,何氏那么好气性的怀着冬菇那阵子也闹过老三,你媳妇儿嘛……她要是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情跟你拌嘴你就听着,能让则让。”   程家贵跟老娘取了经,想到前头弟妹怀孕的时候老三经常往镇上跑,把大夫都认熟了。他又去跟程家兴聊了几句,从他那儿听了些忌讳和讲究,这才高高兴兴回家去。   成亲这么多年,媳妇儿总算又怀上,程家贵不想考虑别的,就指望她这胎顺顺利利。他回去把火生上想给周氏蒸个蛋,还在打蛋就发现人从屋里出来了。   “你不是去给爹娘报喜,就回来了?”   “娘跟三弟都说孕妇挨不得饿,我想着你中午就没吃几口,赶紧回来给你做饭。”   “那娘呢?三弟妹都出了月子,现在我怀孕,娘不搬回来住?”   “冬天农闲,娘说年前这阵子让我自己顾着点,等老三他们忙完,年后她再过来。我想着你怀孕了在家休息就是,事情我来做,春耕忙起来娘再过来刚刚好。”   周氏问他:“你不挑担出门?你出去了谁照看我?”   “你都怀孕了还做啥买卖?我已经跟老三说了,这回我们不掺和,我就在家踏踏实实照顾你,你看这一年三弟妹怀孕老三不也把前后的事全都停了,弟妹吃得好睡得好,侄女生下来就比别家的结实。”   周氏听到这话眼前一黑。   “老三这样那是他有钱,咱不挣钱我跟肚皮里这个喝西北风啊?你跟娘商量一下,让她来照看我,你做买卖去呗。”   程家贵回想了一下他兄弟那番话。   说:“不管咋说这回的字糖买卖咱们一定掺和不了,我刚才过去报喜老三就说了,你怀孕了他也不敢让我出去奔波,怕我出门之后你在家有个情况他赔不起。老三是啥性子?他既然说了就不会改口,你好生养胎别想这些。钱是要紧,你跟你肚皮的娃不更要紧?挣钱的事等你生下来坐完月子再考虑吧,今年的错过了不还有明年?”   说是这么说,就怕明年另外两家有房有地有钱,自家除了娃一无所有穷得叮当作响,那日子想想就难过。   听说二嫂怀孕,何娇杏捉了个鸡过来看她。   程家兴则在听说这事之后第一时间下河边,让撑船出来的给他带个话,叫东子赶明儿过来一趟。 第72章   如果说把出喜脉的时候周氏是满心惊喜。   听说赶不上买卖她心里的喜悦就被冲淡很多。   偏偏程家兴这个说法还得到全家一致支持, 连老实大哥程家富都说如果是他的买卖这种时候也不会让二弟掺和。弟妹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这胎, 万一兄弟在外面做买卖时她在家出个啥事, 哪个担得起责任?   程家富知道刘氏跟二弟妹不对付,他自己装了一篮鸡蛋送来, 顺便开导了几句。   “掺不掺和”这个风波瞧着是过去了, 在问过东子的意思之后, 字糖买卖风风火火的做了起来。一开始何娇杏拼字的速度不是很快, 做的次数多了过程就变得流畅起来。她心里明白字糖的最大卖点就是中间用芝麻糖条拼出来的福禄寿喜贵,做字的时候便格外仔细,使得拉伸之后切出来都很工整美观。   托这买卖的福, 程家上下把这些吉祥寓意的字全都认熟了,尤其是挑着担子出门去的几个,客人说要发财给发财,说要长寿给长寿……做个买卖还认了不少字呢。   又要说这个买卖, 真像程家兴说的那样, 哪怕刘氏他们商量着抬了价, 算起来零售价抬到了二百五十文一斤, 利润还是很大。   一斤挣五十文,十斤五百文, 卖一百斤就是五两银子。   一百斤听起来多,装出来也就是一担,两箱子而已。   之前程家兴就说, 普通人买这个不会买很多,估摸是一两二两的称, 真给他说对了。买得多的还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随便来个客人就要上盘点心,买这个就是过年用作摆盘,客人吃不吃不要紧,没吃的撤下去赏给下人也不是个事儿,一两银子能买四斤的东西对有钱人来说值个什么?   大哥就说他背出去头一天,镇上朱大户家的采买就要了四斤。   吉祥酒楼春来茶舍这些都买了,全是几斤几斤的走,采买全问他是不是天天来卖?卖到什么时候?   “就哪怕相信三弟你不会做亏钱的生意,要定这么高的价钱我还是有点心虚,差点没好意思喊,没想到生意竟然十分好做,也有不少人抱怨说太贵了,抱怨归抱怨,最后也都掏了钱。我照你说的,整斤的也卖三五块也卖,买得多还送他们,一百斤挑出去几下就卖光了,真没费多大力气。”   出去也就半天,他挣了就有五两,哪怕程家富不是个贪财的也压不住那兴奋劲儿,别提他媳妇儿刘氏了。   刘氏整个陷入到莫大的幸福里,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来阵风都能飞上天去。   “我把东西卖完回来之前还去镇上的糖铺瞅了一眼,他们还在卖花生糖芝麻糖米胖糖这些。”   程家兴早知道了,他这一年经常去镇上,早了解过情况。就像媳妇儿说的,米胖糖看看就明白是咋回事,镇上二三月份便卖起来,都快一年。起初生意特别好,糖铺靠这个赚了钱的,时间长了就有点吃腻味儿,连价钱也掉下来,那个如今已称不上稀罕,还是有很多人爱吃,常去买,只是再也没有过头年那种火爆销售的场面。   以商人逐利的本性来看,字糖一推出去跟着应该也有人买去品尝学习,想想这个的复杂程度,就不是随随便便能琢磨透彻的。   很多东西吧,别人当你面做一遍,你是会恍然大悟觉得竟然就这么简单,没有人示范就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程家兴估摸糖铺年前会可劲儿尝试,想尽办法都做不出来的话,没准就会打听到村里来。   他倒是不怕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让大哥最好别一个人出去,卖这个字糖每天进出账多了一个人走只怕半路上被敲闷棍。   程家兴说话嘛,点到为止,后面大哥怎么安排他是不管的。把大哥送走之后,何家两兄弟慢一步也回来了,老大直接拿了钱回家,东子红光满面的过来给他老姐跟姐夫报告情况。他说这个生意比去年的米胖糖还好做,虽说口味不算独特,卖起来却快得很,酒楼茶馆都抢着要。   “别说酒楼茶馆大户人家,寻常人见着也有忍不住买一块两块的,这个过年卖真是太合适了,真亏我姐想得出来!”   东子说着想了想,他姐夫说这个是糖稀搅和黄豆面芝麻面做出来的,主要材料就这三样的话,发二百文一斤就哪怕工序再复杂,老姐那头的利润也相当大,还真是个挣钱的买卖。   可惜这个平常卖不好,就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喜事才会想买点回去,要啥事儿没有只是想吃口甜的不会买它。   东子跟程家兴说着话,何娇杏听见也出来了。   “还跟你姐夫唠啥?回去歇着吧,这个月有你辛苦的。”   “我跟我姐夫说一下今天的情况……”   “那说完了还不回去?回去烧个肉吃,吃饱了早点睡。东子我也提醒你,这买卖利润大,你们出去当心些,最好多几个人一起,求个安心。”   “刚才姐夫就提醒过我,我回去跟老爹商量看看。”   ……   黄氏把两头的反应看在眼里,一阵感慨,说乖乖这真是个挣钱的买卖!晚些时候等她把小冬菇哄睡了还关上门跟老头子嘀咕:“他爹,你说老二媳妇是不是没发财命?前头啥事没有的时候她不怀,到做买卖的时候把出喜脉了。这买卖你你看到了,我是不知道老三挣多少,老大他们一天两箱净赚五两,哪怕还是做到年前,个把月时间能挣百多两银子,啥也不干都能吃许多年了。这得是老三做过最大的一回买卖,老二生生的错过了。”   程来喜坐在床沿边,说:“那有啥办法?换个人怀孕还没这么麻烦,老二媳妇那身子骨……她怀上家里人是丢不开手,谁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待?”   “现在她恐怕还不知道这头的利润,要是知道了,你说会不会闹腾起来?”   “闹?能怎么闹?又有啥用?”   程来喜催着老太婆上床去,让她别想这些有的没,好好的给老三把闺女带好,过完年把人交还给三媳妇再去老二那头。“前头老大媳妇怀孕你照看了,这一年老三媳妇也是你照看过来的,开春之后还是回老屋那边去帮衬起来……虽然说分家了你管不管她都说得过去,不过咱们是做爹娘的,还是一碗水端平,别伤了老二的心。”   “我是这么想的,也跟老二说好了。”   “那就得了,其他事轮不到你插手去管,儿子都不小了。”   这回的利润就连黄氏看了都感慨,周氏得知以后是个什么反应可想而知。程家兴那个字糖在镇上卖疯了的事村里人陆续也听说了,想到程家贵没掺和,周氏娘家都替他急。   而这一次过来的就不是周大虎婆娘,是周氏她亲娘,听闺女说是因为怀孕丢不开手才错过了买卖,她娘整个人都窒息了。   “谁家没个怀儿婆?这有啥了不起值得耽误那么大的买卖?”   “家贵他怎么都不放心我,说咋也要把我照看好让这胎好好的生下来。”   “那让你婆婆来伺候啊,干啥非得他来?……哦对了,你婆婆在三合院给何氏带闺女,我是不知道闺女有什么稀罕,她要是不过来我还能帮衬你,你咋的钱不要了非得把男人拘着?”   周氏这才告诉她娘,说程家兴不同意:“听说我怀孕了老三就不让我们家的掺和,他说怕我们家的出门去了我有个啥事他赔不起。娘你说说我这是什么命?前头做梦都想怀,真怀上了又觉得他来得很不是时候。就我大哥大嫂卖着字糖一天就能挣五两,这比去年的好赚太多了,我们偏偏掺和不进。”   周氏只恨这肚皮不听话,都想一巴掌拍上去,她咬牙忍住了。   她娘劝她再去找公婆,现在怀孕了啥事不能谈?就说怀着娃吃喝要钱生完养儿子也费钱,大不了保证说真有个什么情况不怪他程家兴。   也只能这么试试,周氏跟着就过去了一趟,她拽着当婆婆的抹起眼泪来,让她别哭了有话好说她打不住,只道家里穷怀不起也生不起,日子难过。   黄氏知道她要什么,明着说了那事她管不着,谁能做主让她找谁去。   周氏想去找何娇杏,何娇杏人在灶上,灶屋门闩着,没给她开。   本来程家兴也在里头忙,看外面半天不消停,他做完手边这点活熄火出去了一趟。周氏哭着,他笑着,问二嫂是什么意思?   “头一回遇见当嫂嫂的找叔子哭穷哭惨抱怨自家男人没本事,你要是嫌我哥没出息和离可还行?过不下去就别过,别人吃不吃你这套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吃,你跑我这儿哭瞎了也没用。”   正好刘枣花过来,看做婆婆的跟二弟妹都在这儿杵着,她还跑了两步,问咋的?   程家兴顺势摸回灶屋并闩了门,接着熬糖稀拌豆面压糖条去。 第73章   黄氏不知道的时候, 程来喜就问过三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叫大家伙儿看来乡下婆娘怀孕就不是个事儿, 真要讲究也就是坐月子那段时间, 怀着的时候多数都还是要干活,挺大肚下菜园的也没少过, 咋的周氏怀孕就得让老二把买卖停了。   三儿子咋说的?   说周氏这胎跟别人的不一样, 她又是拜菩萨又是求生子药前头还让人骗得吐血费尽周折才怀上, 要是因为照顾不周没了, 她不怨人?   当下兴许因为挣了钱不怨人,万一连掉两胎以后再也揣不稳了,又咋办?   镇上那糟老头子就说怀孕亏身体, 落胎更亏,连续落几胎落成习惯的话以后怀上也生不下来。   程家兴才不想惹这种麻烦,找个下家还不容易为啥非得在嫂子怀孕的时候把当哥的弄出去奔波?都知道字糖买卖能挣钱,这买卖本身就不安生, 像程家富和东子他们都不敢独自挑担出门, 让二哥去做买卖, 他在外头不放心家里婆娘, 家里这个没看他回来心也落不到实处……两头互相牵挂,这胎还生个屁哦。   “话是不假, 你不让老二家掺和,周氏她心里岂不是更难受?对肚皮里这个也不是好事。”   程来喜这么说,程家兴一脸莫名, 回道:“我让二哥去做买卖这期间他家里出点事能攀扯上我,她自己胡思乱想把娃搞没了关我屁事?”   “总归是你二哥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   “我知道啊, 她要是知道轻重缓急能好好地把这胎生下来还好,非要折腾这胎落了也没什么心疼的吧,摊上这么个娘是儿是女都挺不幸的。至于我哥,真要娃还不简单,换个婆娘就得了,我哥不肯不就说明叫他看来嫂子比娃重要?这种事,我哥心里总该有数,爹你操个啥心?再说了,还是二哥亲口跟我说这回的买卖他不掺和,也是他说娃更重要要在家照看嫂子,我这才去找的东子,这不是你情我愿有商有量的事?”   是这样没错,问题就在于周氏后悔了,还不止她,亲眼瞧着这暴利之后,程家贵也是满心悔意。   不管是过日子或者养儿子,钱都是很要紧的。   现在想起来因为得知媳妇怀孕冲动之下就做了决定,当时还觉得就哪怕字糖买卖能挣钱估摸也是二三十两的生意,谁能想到大哥他们每天挣五两,那两旬不就是百两银子?   程家贵又发现家里多个孕妇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麻烦,毕竟娃还在周氏肚皮里揣着,只要她不往外跑老实在家待着就啥事也没有的。   这样一来,放弃这回买卖的损失就太大了。   程家贵后悔归后悔,决定到底是自己做的,没道理怨人,他也没脸去闹。   他沉得住,周氏沉不住了,捡了个程家贵下菜园的时候偷偷跑去三合院哭诉,本来以为把艰难困苦说一说,看在怀着娃的份上婆婆也该帮衬她,三弟妹何娇杏同样是个好说话的,这样事情还有转机。结果黄氏说做不了主,何娇杏压根就不露面,非要找她刘氏人就来了,让怀着娃赶紧回去歇着少出来蹦跶,尤其别来耽误家里的买卖。   如果说自己最终也掺和不进,她倒是巴不得生意断了。   周氏眼下就是恨人有,她心里头怨怪上,不敢挂嘴边说罢了。   怀着娃到底是优势,哪怕刘氏气得跳脚也不敢上手去拽她,没法子,她转身跑回老屋那边找了一圈,没见着兄弟,又往田间地里去了,半路上撞见提着白萝卜往回走的程家贵。   “是你自己说这回不掺和,你亲口跟老三说的,咋的现在又让姓周的去闹?你们早先说我怀着娃没什么了不起,那你媳妇儿又有啥了不起的?三弟妹忙着做糖她非要人出来说话,你俩是见着利了又想掺和进来?你媳妇儿啊跑去找老三诉苦,说她日子没发过了,我说她要不要脸你丢不丢人?”   “分家的时候我们两家拿的大头,田地这些老三都没伸手,结果才分完一年半你家过不了了,咋的老三生来就欠了你的,你过不了他就得抱着钱给你送去?”   “头年你们一个个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跟老三商量事的时候好歹还没分家。这既然已经分了家,你跟姓周的心里就该有点数,咱爹跟大伯也是亲兄弟,咱爹日子好起来了大伯没过来闹他吧?”   “由着家里媳妇儿跑去找兄弟哭穷,你也不嫌丢人,我听着都臊得慌!我做大嫂的是不聪明,也知道办啥事都得讲个规矩,尤其求人的事,不是你哭啊闹就能摆平的。要人帮忙就得低头,要借钱就得算利,都分了家谁会白白帮你啊?”   “……”   刘氏想着老二媳妇去三合院搞事耽误买卖就来气,火气上来她嘴不停叭叭骂了几大串,骂完要程家贵把他媳妇儿领回家去。   程家贵让做嫂子的这么骂了一顿,面子里子全没,他沉着脸把人喊回去了。周氏很少看自家男人做这个表情,心里也虚,她更明白自己的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就低着头红着个眼眶说:“是,我就是仗着怀孕找过去的,错过这样好的买卖程家贵你不后悔啊?你当初为啥要找上老三把买卖退了,说句不掺和容易,现在就眼睁睁看别人挣钱。何家兄弟每天挣那几两本来该是咱们的,是咱们的!”   程家贵心里头五味杂陈,他道:“大夫说你身体不是很好,让我分出轻重,多上心你。”   “我才刚怀上能有什么不好?咱们现在这处境,挣钱不是第一要紧事?没钱过什么日子?”   “手里银子是不太多,总归有田有地有地方住……”   “你看看大哥跟三兄弟,看看别人的日子,有一口吃的你就满足了吗?”   程家贵心里不好受,他不想说了,让周氏歇着。   “我跟你明说吧,真要我眼睁睁看别人挣钱,咱们就这么穷,我没法好好歇着,程家贵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咱俩的儿子考虑。”   这种话,跟程家贵说也没用的,程家兴那头除了做糖其他时候都用在女儿小冬菇身上了,根本不想跟烦人的嫂子纠缠,而刘氏生怕瘟神搅和买卖,她很多事都搬到三合院这边来做,甚至把她养了几个月的黄狗也牵了过来。这下子除了时不时的听几声狗叫,其他动静没了。   做买卖的又高高兴兴数钱,苦了怀孕的,三天两头不舒服。   周氏这胎一点儿也不安生,经常又是晕又是吐的,一旬之内程家贵带她进了三回镇上,济春堂那大夫都服气了,说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   “我跟你们说了怀孕之后别总怄气,要高兴,每天吃得好人也高兴就啥事没有,你非要反着干就别来找大夫救命,我救不了这个命!”   “那我媳妇儿她……”   “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抓回去熬给她喝,喝几天就没事。我再提醒你们一回,啥也不要想,也不要操心,也不要焦虑,也不要天天生气,这些对你肚子里的娃都不好。”   这年头穷人家很多看不起病,治伤寒感冒的药都不便宜,别说她是要滋补安胎。进一趟济春堂半两银子说没就没,周氏回去的路上更不好,走到半道上还抹起眼泪来,问程家贵咋办?   才刚怀上就这么花钱,自家这几两银子哪顶得住?   尤其又到年关,就哪怕不办年货也要准备一笔孝敬钱,这个年过完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这娃要怎么生?   生下来拿什么养啊?   “我就说那买卖不能丢,这一丢非但没有进账还要面临花钱如流水的情况……”   “大夫刚才说的你没听见?你别哭了!回头实在缺钱我去借点,你顾着肚子,不要操心这些。”   “话说得容易,咱家现在这情况我怎么不想?我睁眼闭眼都在想,打也打不住的。”   “你就不要盯着大哥跟三弟他们,多看村里其他人家。咱们有田有地还有些银钱咋过不下去?村里村穷光蛋多了去,欠一屁股债的都还在过日子,我们这还算好的,就两张嘴吃饭,上不养双亲下不养子女。”   ……   因着周氏时常喊不舒服,程家贵更走不开,以前他有点事要出去半天只会告诉周氏让老实待着别做危险的事。现在光这么叮嘱都放心不下,腊月二十,他又有事,怕出去耽误久了特地跑了趟周家想请个人来陪媳妇儿。   过去周家的时候别人都不在,说是亲戚家办喜事,全家吃席去了,周氏她娘手里有点活没做完,想晚点去,就撞上女婿过来。   当然也想去吃席,但还是更想跟女儿好生唠唠,周氏她娘就托人带了个话,自己往何家老屋去了。   母女两个说了什么暂且不提,等程家贵回来,同丈母娘道了谢,又客客气气将人送走,他问媳妇儿周氏想吃点啥,准备上灶给她做去,就听过路的说周家院子闹起来了,周大虎婆娘站在院坝上骂人八辈儿祖宗。   前头程家兴就说了,年前是容易出事的时候,他还提醒过出门卖字糖的千万当心。   因着有债不翻年的说法,甭管是欠钱或者欠租的这两个月都被逼得很紧,给逼得急了就会有人走极端做出谋财害命的事。   程家兴这么提醒了之后,程家富跟何家兄弟都找了亲近的人一起出门,至今没遇上事。程家兴是有钱,他家里天天都有人在,贼偷儿这些也不敢来,周家就倒霉,估摸是知道他家全去吃席去了,就有人去碰了运气,家里正门是挂了锁的,没给撬开,旁边灶屋却只不过虚掩着。平常做贼的并不会往灶屋去,会疏忽在所难免。   那灶屋里别的也没有,只不过堆着干柴放着油盐。   去做贼的也不讲究,没偷着钱就把周家的猪油罐子抱走了,猪油罐子里平时装得不多,可这不是过年?前些天他们才熬过一回油,这罐是准备吃一整年的,出去吃个席的功夫它丢了。   周大虎婆娘在院坝上骂半天了,刚才骂完八辈祖宗正骂到子子孙孙就看见她兄弟媳妇小跑着回来。   “你上哪儿去了?你不去吃席不知道把家看着?”   “女婿有点事让我去照看闺女,我在程家那头,远远儿就听到你在叫骂,到底咋的?出啥事了?”   不等周大虎婆娘答她,边上人就说:“你家说是遭了贼偷,丢东西了。”   周氏她娘心都提起来,嗓子吊得老高,问丢了啥?“我出去锁了门的!锁头给撬开了吗?”   “你是锁了门的,你锁了家门那灶屋门呢?”   周氏她娘还想着灶屋里有啥可偷,忽然想到前些天熬那一罐子油,她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   看她这样,周大虎婆娘也没骂她,转头骂上程家贵,说做女婿的不知轻重,他要出门不知道让他娘去照看,他娘有事还有他大嫂,大嫂也忙不开还能把人送去程家兴那院子去待半天,跑来这头来找什么人?侄女儿怀的是他老程家的种,还要娘家人管?程家上下死绝了吗?现在好了,人让他喊去家里猪油罐子丢了他赔不赔呢?   “这个也不怪女婿……是我说让他有事找我来……”   “行啊,你说不怪他,那你拿钱熬一罐油来!”   周氏她娘刚才还腿软,这会儿气着了,让大嫂讲讲道理,本来全家都要去吃席的,全家去吃席了家里不也没人,该丢的还是要丢。   “啥是该丢的?我们辛辛苦苦熬一罐油这省着点要吃一年,怎么就该丢???我想起来最后出门的是你吧,你没把门锁好就该你赔!你赶着去照顾外嫁女忙忘了就让你女儿女婿拿钱出来!没得白白吃亏的!”   周大虎婆娘边说边推她,让她要钱去,赶紧去。   周氏她娘哪里有脸?   “你不去是吧?你不去我去找他!我非得讨个说法来,程家的媳妇儿怀的是他程家的种凭啥来劳累我们周家人?他大哥三弟都是挨着住的,他不把人放去兄弟家院子大老远跑我们这头来找你,该不是把你引走了上咱家来做了贼?!”   ……   哪怕天天忙着做糖,何娇杏也听说了周家遭贼偷以及程家贵挨了臭骂的事。二房那边因为周氏这胎怀相不好,这段时间没少花钱,哪里会肯掏钱去填周家的损失。   周氏她娘原就是自己愿意来的,她出门时家里丢了东西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乡下地方丢钱的少,丢柴米丢鸡却不少见,除非当时把贼拿住,就这么点东西都闹不上衙门,到头来就只能自认倒霉。一整罐猪油的确稀罕,寻常人家丢了都要心痛好一阵子,可咋说也是自己没把门锁好,逮着女婿不放说不过去。   村里人一面劝,一面互相提醒,年前这阵多加小心。   就哪怕赖不上程家贵,还是有人说周氏不对,话是刘枣花传给何娇杏的,说外头的人都没想到周氏怀孕之后花样比谁都多。她才把出喜脉没多久,就看过好几回大夫,本来女人家怀孕顶多吃好些不干重活,也没有离不的人的说法,至少七个月前没有,各家婆婆也只管伺候月子,哪有刚怀上就跟祖宗一样供起来的?   “还有人拿弟妹你做例子,说你怀上之后咱娘立马就搬过来了。他就不知道那是老三去请的人!请咱娘过来同时还包了爹娘一年伙食,可不是白白使唤!”   “也就姓周的屁事多,我前头那胎是没生下来,也没让人手把手伺候我,顶多就是借着怀孕躲了点活计……”   “现在他们总知道姓周的不是省油的灯,我早说过她就是没怀上说不起话,怀上了能作上天去!不过吧,她这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要我说老二可不像老三生男生女都成,老二遭人指点了这么多年总是想要个儿子的,有儿子他腰板才硬的起来,这胎还不一定是儿子呢。”   何娇杏刚才忙了一阵子,看时候差不多喂饱了冬菇 ,正在歇气,顺便跟大嫂说说话。   听到这儿她也说了一句:“最好还是生个儿子。”   刘氏不解,嘀咕说她还想看姓周的笑话,看她折腾满月份结果天不遂人愿。   “分家一年半,如今看着距离渐渐的还是拉开了,二哥二嫂我们带也带不动,都带不动还同她比什么?我说指望嫂子生个儿子不是为她着想,我想着如果这胎能顺利生下来,是儿子会好一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要是闺女,这闺女准没有好日子过,那真是造孽了。”   “世人都偏爱儿子,不喜欢闺女,要都不生闺女的话,这些个儿子上哪儿娶媳妇儿去?要是各家得了闺女不好好教养,只给口饭吃让她不至于饿死,那长大之后能有几个好的?她嫁出去祸害的还是夫家。这就像是因果报应,嫌弃女儿家,生了不好好养,迟早得个糟心媳妇儿。媳妇儿要是娶得不好,祸害的又是子子孙孙。”   何娇杏平常不太会说这些,除了在程家兴面前她连话都不太多,今儿是有感而发。   从生下冬菇之后,村里有些人的嘴脸,她实在是看够了。   明明自己就是女的还笑话别人生了女儿,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一女一子才能拼成个好字,家家都是儿子他不绝后吗?   还不光是刘氏,黄氏同样听到这话了,她顺着媳妇儿说的想了想,是有道理。之前就觉得三媳妇同另外两个不大一样,不光是能挣钱这一点,她看着也是白白净净的,生得一副聪明人的通透样子,不太像乡下姑娘。   像这会儿,刘氏本来还有跟周氏较劲的意思,听她这样说,也改了口。   “弟妹你说得对,她要是生个闺女,那闺女恐怕没活路了,还是得个儿子吧。”   “但也要她能生下来,就现在这个折腾法,没准哪天娃就掉了。”   刘氏说完一回头,看见婆婆在不远处瞅着她,她差点跳起来,说还有事没做完赶紧溜了,生怕因刚才那几句吃教训。何娇杏又进屋去看了冬菇,看她睡着了人才出来,拜托婆婆看着些,她接着忙去。   周家被偷就是腊月二十,因为这事村里闹腾了两天,这已经二十几号上,何娇杏跟程家兴商量着还是像头年那样,提前两天把买卖停了,接着把年货办一办。   买卖已经做了两旬有多,这一回他们攒下的银钱相当可观,粗粗算下来就有几百两的数,具体多少要等买卖停了点过才知道。反正前头怀孕包括坐月子用去的都填补上了,她那个不大的钱箱子已经装满,最近又用了个新的。   程家富跟何家兄弟也在赚钱,跟着一起的还有陪着挑担出去的亲戚。   听程家兴说到利润大了不安全以后,程家富转身就跟刘氏商量了一通,宁肯分些薄利也要求个稳妥,他们各自也带了亲戚出门,每次都是三四个壮汉一起,这才没招来拦路打劫的。   人穷的时候抠门,挣了钱总能大方一些,刘氏这阵子过的也是天天吃肉的生活,给何娇杏这头就送了不少。何家那边除了挑担出去的,其他人都在打鱼卖鱼,因着“年年有余”这说法,稍微有条件的过年都会去买两条,最近这买卖也很好做。   东子还说呢,说等字糖生意停了他们抽出手来,还是跟头年一样抬一桶过来,让老姐天天都有鱼吃。   又道今年挣得实在不少,年后家里还想买几亩水田,想着哪怕自己种不过来,佃出去也好。手里田地多,心里踏实一点。   就很短的时间里,好像各家各户都把日子过起来了,盖房的盖房,买地的买地,成亲的成亲……大嫂好像也准备买头牛来,说牛能当个壮劳力,出门能套车,农忙能干活。   她还在琢磨这事,程家旺比着年前回家来,听说二嫂怀孕以及爹娘都在三合院住着,程家旺就没回老屋,跟程家兴打过招呼也借住过来。   过来住几天还让程家兴使唤帮着打了好几样小玩意儿,程家旺带回个话,说他明年可能也要成亲了。 第74章   程家旺说他准备成亲, 程家兴都愣了, 问他是做袁家女婿?   “是啊。”   “早先就看出袁家对你有点想法, 这两年没动静还当你不准备答应。”   程家旺说他闷头学徒弟也不认识什么姑娘家,要成亲就只能请媒人来说, 请媒人还可能遇上黑心煤, 师傅家的情况他算是知根知底的。师傅的女儿模样是寻常一点, 胜在脾气好人能干。   程家兴看了看正在跟娘说话的媳妇儿, 回头对程家旺说:“你想想清楚,我是觉得合不合适咱们先放一边,你喜欢才最要紧, 成了亲就要过一辈子,别娶回来发现不是那么喜欢,日子对付着过那你就糟蹋人了。”   程家兴说着还拍拍老四的肩膀,跟他讲了句良心话。   “你现在不知道, 就哪怕家底殷实, 日子一天天过着两人都会生口角起摩擦, 我跟你嫂子一年也要拌几回嘴, 我稀罕她,怕说得过分了令媳妇儿伤心, 总能在要紧的时候打住。这人对你来说无关痛痒的话,吵起来你不会让她,非但不会让, 还能找准了句句往心窝里扎,那日子过起来可就太辛苦了。”   人就是这样, 你喜欢,遇上麻烦会想办法解决,有困难也可以克服。   要不喜欢,都懒得为人多花半分心思。   有那功夫不如蒙头睡一场觉。   成亲以后人是会长进的,就连程家旺也感觉到,这一年多,他三哥改变不少。程家旺伸手勾着他三哥的肩膀,促狭道:“三哥你还跟我嫂子吵过?”   “说你的事儿呢,干啥往我身上扯?”   “好奇嘛,来说说,你真跟我嫂子吵过?”   程家兴抓了抓头,心一横告诉他:“你嫂子怀着小冬菇就一时高兴一时作,她挺大肚的时候正好是伏天,天热起来人烦躁,有段时间耐心就很差,经常说是风就是雨的。也就是她我才受得住,换个人你试试,早翻脸了。你看看二嫂现在烦不烦人?你三嫂跟她的区别就在于,你三嫂只闹我一个。她那段时间今天想吃樱桃明天想吃核桃,我就东一头西一头的,今天往山上跑明天往镇里去。”   “平时是三哥你点,嫂子做好了端来给你吃,那种时候也该你伺候着……倒是二嫂怎么回事?我秋收那会儿还回来过,才小半年没见感觉二嫂神相都变了,以前和和气气的,这次回来见她总垮着脸,一身丧气。”   程家兴斜眼一瞥:“想知道她的事你来问我?怕是找错人打听。”   “就是觉得怀着娃还是该高兴点。”   “是啊,人人都这么说,她不肯去想高兴的事你有什么办法?按说好几年没动静这下总算怀上了,不是大喜事?偏她除了把出喜脉的当天,没再笑过。”   程家兴说着都感慨起来,恐怕谁都不知道他从二嫂身上学到很大一个道理,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知足常乐。   手里有二十两的时候就该高兴我挣了二十两,别去看着隔壁人家有二百两的,你就算瞪成斗鸡眼那钱也到不了自己兜里,总还是别人家的。   “以前听过一句话,贪婪能让好生生的人变成面目可憎的恶鬼。”   两兄弟说到兴头上,当娘的就拍上他们后脑勺,一人给了一下:“眼看都要过年了嘴上没个讲究,什么鬼不鬼的?你俩闲着没事拽几桶水上来,缸子里用去一多半了。”   两人提了桶子慢吞吞往井边去,揭开井盖,放桶下去打起水来。   程家兴在拉绳子,程家旺低头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井盖儿,说:“三哥你回头的换个能把井口封严实的盖子,这个一揭就开,只怕来两个不安生的掉下去淹着。”   “家里来人的时候你嫂子就搬个石板盖上去,出不了事儿,这是方便二哥他们过来打水。我家这头平时没啥人来,现在冬菇还小连翻身都不会,也过不来这边。”   “铁牛呢?不过来玩?”   “跟我们有啥好玩?他更爱往大伯他们院子跑,那头娃娃多。”   “铁牛这都奔着七岁去了,大哥没给人取个大名?我在镇上,镇上人就是小时候喊小名,到该读书认字的岁数就取个大名,出门都喊大名。”   程家兴慢吞吞拽了一桶水上来,提着往灶屋走,边走边说:“你回头问问大哥,他怕是忙忘了吧。”   ……   今年的买卖比去年还早两天停,头年他们米胖糖卖到腊月二十九,后来三十到初一初二也都很忙,大哥他们累得够呛。这不瞧着几头都挣得差不多了,而自家准备的材料也差不多全用光光,程家兴跟两头兄弟商量之后决定提前打住,合计好生休息一日,再为过年准备起来。   何娇杏他们做糖做到二十六。   程家富他们卖到二十七。   二十七这天,三合院里还来了几个陌生人,一眼看去就不是乡下人的打扮,他们穿着说不上非常好,却不是方便干活的样子。反正乡下男人没两个穿长袄,乡下女人也没两个穿裙子。   程家兴累了个把月,昨晚还跟何娇杏点了遍钱,今儿搂着媳妇儿补觉呢。   那几个人过来看到的就是人在院子里干活的黄氏以及过来搭把手的刘氏,程家旺都不在,他难得回来一趟跑出去找人唠嗑去了。   刘氏牵过来的狗崽子在汪汪叫唤,叫到一半挨了主人家骂。   “别吵吵,一边儿待着!吵醒了弟妹他们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炖狗肉汤!”   黄氏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眼大媳妇:“那就是个畜生,你还跟畜生讲起道理来,怕它叫唤倒是牵回家去!”   “我忘了今天不做字糖,牵过来栓这儿才想起……”   刚好说到这里,过来拿几个眼前亮了。   “这果真是程家院子?主人家是程三?”   刘氏一回头,把这几个上下打量过,狐疑问道:“你们谁啊?咋没见过?”   这几个看着像一家子,领头的男人四十几岁模样,还有个差不多岁数的中年女人,另外又有两个看着像儿子辈的……听刘枣花那么问了,那男人就说他是这家的姑爹,说那个穿裙子的胖女人姓何,是程家兴他媳妇儿的姑母。   刘枣花哪怕不清楚何家亲戚都有些谁,也知道那头相处和睦,想着这是财神爷的姑母她顿时就笑开了,拽着对陌生人充满敌意的黄狗让这一家子上院坝去,看他们走到狗子咬不着的地方才松手。   狗通人性,看来客是主人家放进院子的,就没追着咬上去,而刘枣花则进屋去拿了条凳出来,同时黄氏已经跟据说是何娇杏她姑母的女人唠上了。   何家亲戚刘氏认识不多,黄氏还是认识一些的,她对这个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就问了,问这个老姑是哪一房的?为啥事来?   “杏儿他爷行三,我爹行二,是她堂姑来着。”这女人有介绍了跟她一起过来的,说是她男人跟儿子,她夫家姓丁,太平镇上人,离这边有点远,过来一趟还不容易。   都说过来一趟不容易,那必然不是寻常的走亲戚,黄氏又问了一遍,问是不是有啥事。   何老姑却不直接应答,她扭头看了一圈,问杏儿人呢?程三又上哪儿去了。   程家兴睡得好好的,让旁边小床上的闺女闹醒了,刚才给换过屎尿布把人哄睡着才洗了个手准备上床就听到外边有动静。说话声使得杏儿都醒转过来,程家兴给她掖了掖被角,让接着睡,自己披上衣裳打着哈欠出屋去了。   睡得好好的给人吵醒本来就烦,是大宝贝他才没发作,本来把小冬菇哄好了就能接着睡的,外头偏来了扰人清梦的。   程家兴慢吞吞走出去,跨过门槛站在屋檐下不耐烦问:“不知道屋里有人在睡觉啊吵什么吵?”   “老三你来得正好,也把杏儿叫起来吧,这是她堂姑,说有事找她来。”   堂姑?   刚才起床的程家兴脑子没平时转得快,他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站那儿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挖出一件事,上一年正月初八他陪杏儿回娘家时被东子拉到旁边,说前几天二爷爷那一房的老姑回来,问了很多跟何娇杏有关的事,东子让他当心点,怕这个老姑嫁出去年头久了人也变了。   当时程家兴还把这事放在心上,结果出了正月也没见着人,再后来媳妇儿就怀上他彻底把这人抛到脑后。   所以说有些人兴许会迟到,但她终究会来。   晚了一年这不还是过来了吗?   会在这时候过来,目的大概也想得到,该是想说字糖买卖的事。   心里面猜到了,流程还是要走,程家兴跟来这几个打过招呼,又拜托大嫂帮忙烧个水泡几碗茶,才道:“前阵子忙买卖,把我媳妇儿累得很了,人在补觉,老姑你不着急就等会儿,到吃饭的时候她总会起来,要着急就直接跟我说吧。从太平镇过来距离不近,费这劲总不是闲话家常来的。”   丁家几个噎得不轻。   这都什么时辰人还在睡觉???   见过懒的没见过这样懒的。   这话却不敢当程家兴的面说,何老姑笑道:“也没啥事,就是吧,这几天听人说隔壁镇上出了个吉祥如意字糖,还说是头年卖米胖糖那些人整出来的。我一想,米胖糖不是杏儿捣鼓的买卖?那什么字糖也是她做出来你们挑出去卖的?生意听说很好?”   “是还行。”   “那个字糖我们镇上没得卖,只听说过还没尝过呢……”   程家兴想想,说:“那就没法子,那玩意儿我们家里人早吃腻味,做出来的全挑出去卖了,一块没剩。”   “正好啊!让表妹现做一回,我们听人说得神乎其神早好奇那玩意儿是咋做出来的!”话是何家老姑她大儿子说的,程家兴瞅他一眼,实在好奇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纵容的说出这种话来套方子。   换个人兴许就尴尬了。   程家兴就是有那种本事,他不尴尬,反倒能让别人下不来台。   只听他说:“材料全用完了,做不了,就哪怕能做也没得放人进灶上看的,我媳妇儿做糖的时候亲爹娘也别想进去,老姑您别嫌我说话直,就这么回事,咱们做吃食的把方子看得比啥都要紧。”   何老姑头一回遇上这么难缠的人,程家兴说完她都不知道该咋接茬。   这时候,端着热茶过来的刘氏也后知后觉的整明白了,敢情这几个是盯上字糖买卖来骗方子的倒霉亲戚?!真可惜它已经把茶叶水端出来了,不然非得呸呸往碗里吐上口水。   本来刘枣花的人设还是看弟妹不方便替她待客的好大嫂,意识到来这几个是坏胚,她笑都懒得笑了。在那儿小声念叨:“有些人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过来还是奔着发财来的,想发财又不走正道,真把人当成傻子。”   她念叨得实在很小声,丁家人只隐约听见几个词,没明白人在说啥。   他们也顾不上去琢磨刘氏在说啥,调整好心态给程家兴打起煽动,问他想没想把买卖做到周边各镇甚至于说各县去,毕竟挑担出去的规模实在太小,这买卖不做大了多亏?   丁家几个唾沫横飞,程家兴嘛,兴致缺缺。   只过年干一票都能把人累得够呛,还扩大合作?又要扩大合作还要守住方子那结果不是累死自己?人活着最重要得开心,买卖做得不开心了还做个屁,现在这样过着不也挺舒坦的?   程家兴这个态度,丁家人磨破嘴皮也煽动不了,眼看何家老姑要憋屈死,何娇杏收拾收拾出屋来了。   看他出来程家兴就站起身:“不是让你接着睡?出来干嘛?”   “你出来半天了也没回屋,不得是遇上事儿了?”何娇杏看着一院子的生面孔,问这都是谁啊?   这下刘氏跳起来了:“咋的弟妹你不认识?她说她是你姑!”   “我姑那么多,好些都嫁了几十年,平常也不往来哪里全认得出?”何娇杏看向那女人,就跟黄氏做的一样,喊了声老姑问她是哪一房的?   上门攀亲结果人家完全认不出,话里话外也是不亲近的意思,这就有点尴尬了。   可为了字糖买卖,何家老姑还是绷住表情,说她嫁得比较远,回娘家的次数就少一点。又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是何二太爷那房的,嫁去太平镇那个。   “我想起来了,那是挺远,怎么挑在这时候上我家来?”   刘枣花帮何家老姑回了:“他们说半天了,为字糖买卖来的,说想跟你们合作干票大的。”   “那买卖我们停了,今儿就是最后一天。”   “放着有钱你不赚???你这孩子咋回事???”   “钱哪挣得完?都忙了个把月也该歇下来好好过个年了。老姑您要真是为买卖来的,我只能说声对不住。”   ……   何家老姑来的时候真没觉得谈个合作发财有这么难,在这头待了一个时辰不到,她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有钱不挣的傻子。何娇杏还要留她吃饭,她吃不下,跟男人和儿子气冲冲走了。   等那一家子走远,憋半天的刘氏问了一句:“我之前就想说,那会儿弟妹你们忙着做糖,不是开口的时候。”   “嫂子你有话直说吧。”   “那我说了?我想着这买卖挣头大,哪怕咱们做一段时间停了,别人琢磨不透迟早也会早上门来的吧?总有人盯上不死心,老三你跟三弟妹是咋想的?”   咋想的?   忙起来的时候真没特别去想,既然说到这里,何娇杏就地琢磨了下,想着字糖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办喜事才会买,平常拿出去卖不好的,这手艺说起来不必留,要真有人能开个实诚价,卖就卖了。   想到这儿,何娇杏朝程家兴看去。   只不过对了个眼神程家兴就大概明白她有主意了:“手艺是杏儿你的,看你怎么想。”   “我想着年后要真有人找上门来,只要出价合适,咱们就把方子卖了,省了麻烦还能赚笔大的……你觉得呢?”   “行啊,只不过要真想卖就得卖给大商号,说出去镇得住人,还能结个善缘。”   夫妻两个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刘氏就在旁边,都惊呆了。   她想着直接卖方子怪可惜的,又一想弟妹也说这个平时不好卖,每年就只能做这一波的话,倒还不如卖掉换笔钱回来,反正她会的也不止这一样两样。   刘枣花真情实感的羡慕了一通,羡慕完想到自家跟着老三也挣了百多两的数,现如今她跟程家富算是乡下地方的有钱人家,不光住上砖瓦房,有田有地还能买头耕牛,手里捏着银钱回头甚至还能送铁牛上学堂去读几年书,日子也算过起来了。   想着这些心里就美,刘枣花乐呵着,忽听何娇杏说:“卖方子的钱拿去是不是能在镇上盘个铺面?盘个前面是商铺后面带院子的,不做买卖的时候把门关了回乡下待着,想做买卖了直接进镇去还省了挑担的事。尤其像伏天里能卖的凉糕凉虾凉皮,那个挑着极不方便,得有个铺子才行。”   程家兴听着乐了,说:“老丈人还说你不是个有大志向的,平素只想安稳过日子。”   “我也是当娘的人了,当娘的不得稍稍挣点家当以后怎么给小冬菇备嫁妆?咱们以后还要生,既然要生,总得对他们负起责任,你说是不是?”   不等程家兴点头,何娇杏又道:“我想着银子放那儿还怕贼惦记着,要真是卖了方子,换回的钱不若拿去置产,有合适的铺面盘下来咱们自己开门做生意可,租出去也可,总是一份家业。就像东子说我娘家那头准备买几亩田,不也是一个意思?”   程家兴说他从前想过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提,之前捏的钱也不足以去置办像样的铺面。   到现在,他们条件宽裕很多,钱渐渐多了是要考虑怎么置家业。   刘氏已经连本带利把借何娇杏的十五两还了,这会儿听她说想置铺面,也动了动念头,后来何娇杏进屋里去给小冬菇喂奶,她没让程家兴在旁边看,刘氏倒是跟进去了。   刘氏老大不好意思跟她提了个事。   “我想着弟妹你们要是置起铺面,就不方便再带我们做买卖,可我又不甘心坐吃山空,就有个想法。”   “嫂子你说。”   “我想着弟妹你随便就能想出好多种的挣钱买卖,可你自己也做不了那么多,到时候你能不能传我一门手艺,我也想办法开个铺子,挣了钱给你分成。到时候你也能做你的生意,我这儿还有源源不断的孝敬,不是更痛快吗?”   ……   真是不能小看刘枣花。   为了挣钱她也是能动脑子的。   仔细想想她这个提议真不过分,何娇杏会的门类多了她自己做不全,只要条件谈的拢,教人一手也不为难,这就跟卖方子是差不多的意思,区别在于卖方子是一口气拿钱,技术入股是源源不断的分成。   小冬菇扒着她娘吃奶呢,喂奶的偏着头想了想,说:“好的啊,到时候咱们铺子紧挨着,能拉来更多客人不说,有事也能相互照应。”   刘枣花拍拍胸口说幸好今天过来了:“我本来年后就要去买耕牛,这么看还是先捏着钱不买了,真要去镇上盘铺子做买卖的话,买头牛反倒不好收拾。”   “嫂子你也别着急,找我们买方子的都还没来,哪怕把方子卖了,铺面还要慢慢打听,也不是说咱们想要立马就有合适的,先有这么个计划,后面得慢慢来。”   刘氏也知道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可哪怕知道,她想着还是痛快。   她这心已经朝镇上飞去,就指望能紧跟财神爷挣钱,把二房的瘟神远远甩在后头。   看她在边上做起美梦,何娇杏笑了笑,没把人喊醒。等到把小冬菇喂饱,给她连襁褓一起放进摇摇床里,何娇杏又在边上陪了会儿,听程家兴喊吃饭了才从里屋出去。   中午这会儿程家富还在外头,刘氏带着铁牛就在这边对付了一顿,她吃好帮着收拾干净才牵上狗崽回去,走之前跟何娇杏约了时候去红石镇上办年货。   一口气忙过腊月,他们两家都还没准备什么,这已经二十七了。 第75章   二十八这天, 程家旺留下看门, 程家富跟程家兴带媳妇儿进镇去办年货, 人穷起来哪怕过年也得算着点,手头上宽裕之后日子就好过起来, 他们不光买了福字春联买了花生瓜子还进了成衣铺子。   前阵子忙买卖去了, 没顾得上赶制过年要穿的新衣裳, 黄氏是有想到, 也不过只给小冬菇安排上了,其他人还穿着往年裁制的旧棉袄,这日才添上新衣。   程家兴去买了爆竹, 说要响响亮亮过个年,他们赶牛车出来的,手里又有钱,进镇之后看什么都高兴买什么都快乐。出来时才只不过拿了钱袋, 回去拉了半车东西。   难得出来逛一圈, 是高兴, 想着家里还有个等着吃奶的闺女, 一行人也没多耽搁。   牛车先在程家富家门前停了一下,老大夫妻将他们买的东西卸下去, 老三夫妻才回自家三合院。   他们清早出门,临近中午回去的,何娇杏赶着给小冬菇喂奶去了, 程家兴却注意到院里有水迹,问老四上午在家捣鼓了啥?   程家旺说:“三哥你们出门之后, 半上午那会儿老何家来了几个人,抬来两桶子鱼,听说你跟嫂子出门去了他们没多耽搁放下东西就走的,人走了之后我跟爹一道涮了个水缸,把活鱼装进去了。”   当初起房子的时候,程家兴备了三口水缸,一口放在灶屋里面,是平常吃水用的,另两口搁在屋檐底下,防火生财。何家抬过来的活鱼就装在檐下的大水缸里,瞧着都还很有精神。   “何家的说让哥随便吃,还说过两天再给你抬一桶来。”   “你跟爹怎么回的?”   “爹说这都很多了,不好意思,让别麻烦。三嫂娘家那头热情得很,反正说不听。我们要推辞他们就说过年本来就该吃鱼,生完孩子吃鱼汤能补身体。”   程家兴大概点了下数,又问:“还有多会儿吃饭?”   “哥你饿了?”   “这么多鱼我们吃不过来,我给大哥二哥送两条,还有大伯那头……我来装,老四你去跟娘打声招呼,陪我出门送鱼去。”   程家兴才刚回来没多会儿,又出门了,他这一口气走了几个院子,送了七八条鱼出去,回来的时候拿着大伯他们塞来的腊肉之类,脑子里想的是亲戚们对他的态度,大变样了。   程家几房人之间是不如何家那么亲厚,关系还是可以的,至少没有太大摩擦,有什么事找上门去大家都肯搭把手帮个忙。以前程家兴不太有出息时,亲戚们也跟他往来,可态度上随意得多,长辈们见着他都爱说教。现在很少有人说教了,真要说也是让他改改脾气,学那面团,软和些,别一身尖刺挨着就扎人。   程家兴是个很拉的下脸的人,那是在面对别人无理要求的时候,平时嘛,三姑六婆七大爷说个啥,只要是无关痛痒的他听着就听着,不太会反驳。   倒不是说就认同了别人,主要是你一反驳人家还能说更多,没完没了就很烦人。   长辈让他改改脾气,平辈的堂兄弟们则是另一种姿态,比起叭叭说个不停,这些人更愿意听程家兴讲讲生意经。这两年,时常都有因为拿不定主意来找他商量的。从娶媳妇儿到挣钱问什么的都有,村里人就是这样,他在三岔路口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就想跟身边的成功人士谈谈,听别人建议。   以前的程家混混现在已经是大榕树村第一上进青年,跟他套交情攀关系的还能少了?   在二爷爷家耽误了会儿,又在大伯他们院子聊了两刻钟,大哥听说他没吃东西就出来送鱼劝他赶紧回去先把午饭吃了,程家兴也没回去,他跟家旺还去了老屋那头。   过去的时候二嫂周氏刚吃了饭且喝了药,他二哥看媳妇吃过以后随便对付了两口,正在灶上涮锅洗碗。   听到兄弟喊他,程家贵放下洗碗布擦着手出来。   程家兴没说什么,程家旺一皱眉。   “怎么是二哥你在灶上忙活?咱们村里再懒的婆娘也不会把洗衣裳做饭这些活全都推给爷们去做,那要招笑话的。”   程家贵一身疲惫,强打起精神招呼两个兄弟,解释说不是懒不懒的问题,周氏她身子不便。   “你们嫂子哪怕静坐着时常都不舒服,让她来干活我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我来。”   哪怕刚分家的时候,身上一点钱没有,程家贵那精气神也不差的,现在却比当初还不如。程家兴说:“我们那头都忙完了,再留爹娘过个年,年后请娘过来帮衬你吧,二哥你也别光顾着嫂子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程家兴心里面想着怀相不好这些都是自己作的,谁让她乱吃药拖垮身体?谁让她胡思乱想整天不安分?……看二哥这样,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程家贵问他们有啥事。   “我送鱼来,是我老丈人抬来的,也吃不完,匀两条给二哥尝尝。”   程家贵起先到了声谢,过会儿又说:“何家人好,在这点上三弟我真是羡慕你。”   “是听说周家遭了贼偷,仿佛还攀扯上二哥,怎么事情还没解决?”   提起这事程家贵脸色又难看下去。   解决?   倒霉事哪有那么容易解决?   都知道做贼被逮住是会被打掉半条命的,世人都痛恨偷儿,可各个村子里总有那么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乡下地方又不像城里闭门闭院的,也就是全家都出门才会挂个锁,平时哪怕下菜地去也只是伸手把门带上。因着互相之间都认识,谁要是贼头贼脑的探过来立刻就会被逮住,平时丢东西的并不多,可每隔一段时间还是有丢个鸡丢点蛋丢两捆干柴的。   而这些都不比不上一罐猪油值钱。   这年头猪瘦,喂足一年顶多也就二百斤,那一罐子是两挂猪板油熬出来的,后面一整年或煎或炒就靠这一罐油,这给人偷了周家的不得气疯过去?   丢油的当天,周大虎婆娘就在院坝上骂了足足半日,后来这几天也是想起来就骂想起来就骂。   本来还发动村里给她捉贼,捉了几天也没逮住,她那一罐子猪油眼看找不回来,不得找个人赔?   周大虎婆娘怪她弟妹,问她最后出门为啥不挂锁?   要挂了锁给人撬开不怪你,没挂锁还不怪你吗???   骂完弟妹之后,她就跟程家贵纠缠上。油又不是程家贵偷的,咋可能赔?谁也没道理非要他赔,这罐子猪油钱他是没亏,跟媳妇儿娘家闹得不愉快也是事实。   周大虎婆娘还翻了笔旧账,说夫家这侄女真是个白眼狼,她受了委屈知道回来哭诉,挨了巴掌知道找娘家人打回去,怀了娃知道使唤亲娘帮衬,唯独挣了钱想不到娘家人。非但想不到,还藏着掖着生怕人知道,怕人知道以后找上她。   想当初周大虎婆娘曾拽着何娇杏说周氏好刘氏不好。   如今改口的也是她。   为这一罐子猪油,她亲口说出侄女不是个东西。   早就说过周大虎婆娘是个冲动之下啥都干得出来的,这些话就是气疯了不过脑子骂出来的,骂出来之后她才发现伤敌八百自损了一千。   不管怎么说,周氏已经嫁了人,也怀了娃,只要这胎保得住能顺利生出个儿子来,她慢慢也就站住了。   名声差点对周氏自己的影响不是那么大,却会拖累娘家妹子。   她那个堂妹头年好事近了,就因为她黄掉,当时差点要上吊的,好不容易才劝下来,家里又给说了另外一个,条件是差一点,也不好讲究太多。   这喜事要看要成,因为猪油事件稀里糊涂又完蛋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让程家兴来说跟他二哥屁关系没有,偏他总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好事一件没有,坏事层出不穷,精气神能好才奇怪了。   程家贵以前还同情大哥摊上刘氏这么个见钱眼开的媳妇儿,结果莫名其妙的他成了最倒霉的那个。让程家贵看来,他媳妇儿周氏也没有特别不好,就是爱多想,人不那么爽快而已,他不明白怎么日子越过越糟了。   在亲兄弟面前,程家贵稍稍诉了两句苦,程家兴听了几句就感觉没意思。   他不关心周家长周家短的,断了二哥的话说:“上午进镇去了,这还没顾得上吃饭,这些事以后有空再说吧,反正过年这阵子相处的时候挺多的。”   程家贵才知道他还没吃午饭,让人赶紧回去。   “二哥你也别太亏待自己,别想太多。这世上很多事你想不想它都会来,烦死了都阻止不了。再者,我总想劝你做人得干脆一些,心里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什么你就奔什么去,别样样都舍不得丢。还有就是,对自家人稍微实诚一点,有话咱们摆明了说,别总是打马虎眼……之前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二嫂总是烦恼我媳妇儿为什么跟她亲近不来?杏儿最不喜欢心里门道太多的人,嫌处着累。刚刚好,咱二嫂总是心口不一。我们都知道她想要什么,还装模作样就很没意思。”   人可能真的都有恶趣味。   程家兴有时候也是那样,他又不傻,当然知道二嫂想要什么,她越想要,反而越不想配合。   关系和睦的时候,做什么都肯,觉得是兄弟嘛。   心里不痛快时就觉得我要带你赚钱还要顾你脸面,这关系是不是倒过来了?   ……   程家兴走了之后,程家贵还愣了一会儿。   本来随便聊聊没想到会说到这里。   老三说弟妹不跟周氏亲近是嫌周氏心思重相处起来累人,说很怕这种心里想着二嘴上说是一的,还让他也别光埋怨周家,周大虎婆娘是很烦人,她说的有些却是心里话。你总不能嘴上说我们一家有事就去找人帮忙,轮到别人找你的时候就当两家人处防备起来。   程家贵从前总没认为他媳妇儿有大错,那是因为他们夫妻两个是站在同一边的,自己人看自己人当然没错。   说到底,周氏做什么都是为她小家。   程家贵就是小家里的人。   其实到这时候,周氏的确都没搞出大事,可人被逼急了是会跳脚的,接连不断的坏事情让周氏情绪很差,家里越来越薄的积蓄使她焦躁,这个时候有人摸清了程家的情况,找到喜欢钱需要用钱同时穷得叮当响的周氏,说跟她商量个事儿。   翻来覆去的折腾都没把字糖仿出来的家伙总算不耐烦了。   起先想到合作。   又听说何家有个老姑找过来都没谈成。   那没法,他们打起方子的主意。   找上周氏这个说得可好听了,说头年的米胖糖也是,年后就有仿货出来,做吃食买卖总会面临这种情况,就算外面有了卖字糖的他们笃定想不到是方子外泄,只会觉得别人有能耐把里头的门道给看穿了,让周氏不用担心。   来人说能给她一大笔钱,只要这个字糖的方子。   周氏的确是眼红,可她知道自己挣不了这个钱,一口回绝了。   那人脑子也活泛,拿了二十两出来让她说些知道的。   比如程家兴都去买过些什么材料,打没打模具,模具长什么样子,还让她好生回想看看家里人有没有偶然提到几句什么。那人说,她只要把知道的说出来这钱就归她。   周氏知道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说出来就能换二十两,她能不心动?   她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告诉自己是老三针对她,编出一套套的说法死活不肯带他们挣钱。且想着她知道的哪怕说出来也不会妨碍到谁。既然自家能挣钱,还不妨碍兄弟,那为啥不说?   程家贵去搓个衣裳的空档,周氏告诉偷偷摸过来打听方子的,应该是有模具,模具是程家旺做的,具体是什么样子不太清楚。至于说老三买过些啥,大概就是黄豆面芝麻面这些……   她一口气说了不少,听她说完那人却没给钱,转身就要走。   周氏将人拽住。   那人甩开她手:“你该不会真以为这点东西就值二十两?我劝你别嚷嚷!不然你夫家就该知道你见钱眼开吃里扒外。”   那人转身就走,一边走还嫌弃她没用,拿二十两吊着才说出这么点东西。   同行谁尝不出那里头的黄豆以及芝麻味儿?   周氏眼睁睁看人走远,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一翻,厥过去了。   ……   这事出在二十九,当时程家贵躲在屋后蹲着搓衣裳,就是贴身那几样,他搓完拧去水想拿进屋去阴干,从后门进屋里来,却没见着本应该在屋里的媳妇儿。   他喊了两声,也没人应答,程家贵就自然而然把手里的木盆放下,往院子里去,刚走到檐下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周氏,程家贵心里一咯噔,赶紧上前去查看情况。   一碰上就感觉周氏手上冷冰冰的,再一看她裤子都濡湿了,裆上全都是血。   程家贵一下傻在原地,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没了,娃没了……   程家贵傻愣了一会儿,遇上有人从旁边过,看他蹲在屋前,跟前还摆着个周氏,就问他咋的了?这声问话让他惊醒过来,程家贵忍着痛失爱子的难受把媳妇儿抱进屋去,跟着疯跑出去找草药郎中。   从老屋出去到郎中家,就要从三合院前面的土路上过,黄氏跟何娇杏在院里杀鸡,余光瞥见有人疯跑过来,两人齐齐抬眼,一看是他。   这下鸡也顾不上了,黄氏把人喊住,问他跑什么?上哪儿去啊?   听见老娘的声音,刚才强忍着的大男人家一下就哭出来,“娘啊,周氏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我娃保不住了。”   最近这段时间黄氏对二媳妇是有一些意见,但她还是比谁都希望周氏能好好的把这胎给生下来,别人成亲一两年就当爹,只程家贵这么多年了还没儿没女。   程家亲戚都说要一直没动静就休了再娶一个,黄氏又不忍心走到那步,女人家一旦被休后半辈子就完了,回娘家不会好过,再嫁也就是跟老鳏夫……黄氏一直都说再等一等,天老爷还是怜悯她,儿媳妇这又怀上了,黄氏准备好年初一就回老屋去,这一回去至少照看到她出月子,咋的把出喜脉都才个把月,就没了???   “不是让你好好照看,你咋照看的?你让她干什么了?”   刚才憋着一口气往草药郎中家里跑,被当娘的喊住之后,程家贵也是手软脚软,他心里慌得很,说没让她做事情。   “这段时间饭是我煮,药是我煎,吃完了碗也是我洗,衣裳都是我躲在屋后偷偷搓的……大夫说她怀相不好,我哪敢让她做任何事?我刚才让她在家歇着,我转身搓了两件衣裳,回头一看人就晕在屋前,裤子也打湿了,上面全都是血,都是血。我的去找大夫,找大夫来给她看看。”   ……   都说到这份上,大夫来也就是保周氏一条命,娃肯定没了。   她这胎明摆着还没满三个月,没满三个月的本来就不稳当,很容易掉。   就因为知道三个月以内容易掉,老二说不掺和买卖黄氏是举双手同意的,这胎怀得太突然,落得也太突然。   程家贵接着往草药郎中家里赶,黄氏也顾不得大过年的讲究,丢下收拾到一半的鸡就要往老屋去。何娇杏也要跟去帮忙,让她拦下:“你过去也帮不上忙,大过年的就别往身上沾晦气,把你闺女照看好。”   黄氏嘴上还冷静,头上也晕,她迈开第一步时还踉跄了下,何娇杏实在不放心她自己过去,就把人扶到老屋门前。黄氏人进去了,何娇杏没跟进,她想想跑了趟大哥家,把事情通知到大嫂那里。   听说周氏又落了胎,刘氏都惊呆了。   “老二也是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她,啥活都不让干的,咋会没了?弟妹你打哪儿听说的?我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就刚才,二哥疯跑去找草药郎中,娘看见把人叫住,他自己说的。”   刘氏把围裙一解,说看看去。   两人都没进屋去沾血腥气,就在灶上帮了点忙,刘氏给烧了锅水,何娇杏回去接着收拾她那个鸡,想着炖出来也能给二嫂匀一碗去。   鸡是炖出来了,负责端过去的是程家兴,送进屋的是刘枣花。何娇杏因为家里有个小闺女,怕过了晦气要讲究一点,刘枣花就不怕,她家只一个铁牛,铁牛都七岁大了,人长得憨头憨脑的身板结实得很。   刘枣花把汤送进去的时候,周氏已经醒转过来,做婆婆的在边上问话。   她跟着听了几句,出来就往何娇杏那头跑,见着人就叭叭说起来:“全家上下我跟姓周的相处最多,我比老二还了解她!这回的事肯定不简单!”   何娇杏也在喝汤,一听这话都停下动作,问:“怎么说?”   刘枣花前后看了看,没别人。   这会儿也不会有别人在,几个男人家都过去老屋那边了,都在那边堂屋里呢。刘枣花笃定了跟何娇杏说:“老三把鸡汤端过去,我送进屋的,我送进去时娘在问话,想知道她怎么晕在屋前,姓周的那个反应我看着不对,心里应该装得有事,但却没说。”   “你想想看,她要是身上不舒服出去干啥?我们怀着娃的时候有点不舒服也会在屋里躺着,她不比我们仔细?再说就哪怕老二这段时间没去挣钱,也不缺那一口吃,要说她是因为吃得太差所以站不住晕过去,那早些年吃得更差的时候咋没晕过?这个说法站不住脚,铁定是老二去后面搓衣裳的时候出了啥事。”   “要是她占道理,落得这个下场不闹腾吗?好不容易怀上的娃没了,要是我能疯掉,咋都要找罪魁祸首算账。她就跟失了魂一样,一声不吭的,你说是不是因为遇上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她总不会背着我们偷偷搞了啥动作吧?” 第76章   在同周氏相关的事情上, 刘枣花总能迸发出热情。尤其如今买卖收了, 她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在同何娇杏唠过以后,刘氏就跑去村里的老榕树下, 跟别家婆娘打听起来。   大榕树村之所以叫大榕树村, 就是因为村里有棵存在了几百年枝繁叶茂的老榕树。   老榕树下就是村里闲汉及嘴碎婆娘混时间的地方。   尤其伏天里, 干完农活以后总有人拿着蒲扇过来纳凉, 冬天过来的人略略少些,可只要过去还是能寻着说话的人。刘氏往兜里揣了些炒瓜子,又打了声招呼, 奔那头去了。她本来还想稍微委婉一点,略略打个铺垫,结果那些阿婆婶子一看见她眼都亮了,连忙招手把人唤到跟前。   “我看草药郎中上你家去了, 是谁在年关上出事了吗?”   “人好像是程老二去请的吧, 是不是周氏?”   “我婆婆说月份浅的时候把出来也不能嚷嚷, 最好是满三个月再往外说, 说早了怀不稳的。前头何氏怀孕的时候,不是说一早就感觉是不是有了, 拖了段之间才去请的脉,大夫给了说法之后人就没往外跑过,安安分分在家里养着……周氏就该学她, 三个月前和七个月后都要格外当心,像她那样三天两头是事儿, 那怎么行?”   “要我说还是命里没有才会生不下来,你想想那些精穷的人家,怀上了日子也不好过,不还是要生?”   “我那妹子就是,她不会跟人相处,就不招婆婆喜欢,怀着的时候啥活都得自己干,有一回冬天下菜地,在田坎上打滑整个摔进旁边冬水田里,上下几尺的落差,人就只是糊了身泥,拽起来啥事儿没有。她说她那阵子前后摔过好几回,娃还是好好的生下来了,就可惜了是个闺女。”   “……”   刘枣花还没开口,其他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好在说了几句之后有人想起她,让大家伙儿打住:“铁牛娘你也说说,别光听着。”   刘枣花就说她弟妹啊,不知道咋的大白天里昏厥在屋前,出事的时候二兄弟在屋后干活,等到发现已经晚了。   “你是说她这胎落了?”   “我记得她是在铁牛出生前后进的程家们,算起来六七年了吧,你铁牛是满上六岁奔七岁去了?六七年里落了两胎,她这是什么命?”   刘枣花说:“别管是啥命,我们家里都没搞清楚是咋回事,好端端的人咋会昏过去?老二发现的时候说她两个手冰凉冰凉的,那棉裤都让血水打湿了。”   “出了啥事她自己总该知道,人醒过来再问她呗。”   “说起来,就是程老二跑去找草药郎中那会儿,村里来了生人,听说是匆匆来匆匆走的,你们说会不会跟他有啥关系?”   听到这话,刘枣花精神了:“你说仔细点,是怎么个人,他到没到我们老屋那头去。”   那婆娘摇头,说不太清楚。   “不是我看见的,是周大虎婆娘。她家前些天不是丢了罐猪油,都说当时没把人逮住那油肯定就找不回来,大家劝她想开点,她还在骂,说要捉贼。早先从她家门前过,听她说村里头进了个贼眉鼠眼的,要不是看穿着还体面,差点就让她打成偷油贼了。”   刘枣花想了想,把兜里的瓜子全给那婆娘,让她去问问周大虎婆娘,来村里那个贼眉鼠眼的有没有往程家贵住那头去。   那婆娘知道刘枣花跟周家关系差,她就帮着跑了一趟,一问,还真的有!   “听说就是从那方向过来的,去没去你二兄弟家就不知道。”   ……   刘枣花是指望能打听出什么,却没想到真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周大虎婆娘看到那个匆匆赶路的确实就是来打听方子的人,说他看着贼眉鼠眼的倒不是人长得猥琐,主要还是周家遭了贼,周大虎婆娘这阵子看人的眼光自带审视,稍微有点反常的都能给她怀疑上。   让其他人瞅着顶多觉得那人是有要事急急赶路,让她看见就变成做了坏事急急跑路。   人在八卦的时候还喜欢夸大了说,从她嘴里过一遍,再经由中间人传到刘枣花耳中,仿佛就能确定事情跟那个生面孔脱不开干系。   刘枣花没想到事情其实同字糖方子有关。   程家兴他们防备意识好,做买卖那阵子灶屋轻易不让人进。包括她包括程家富以及何家兄弟都不知道字糖具体是怎么做出来,更别说老二家。   没想到这里,她思维一发散,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猜测二弟妹是不是跟那个进村来的生面孔有什么勾连,还是说做了对不起老二的事情才跟个锯嘴葫芦一样闷不吭声?   好在刘枣花还知道说出来的话要负责任,到底是私下臆测的,她没敢叭叭往外传,只是寻着机会试探起周氏。还去问了做婆婆的,问她弟妹后来说什么没有?   “落这胎给她刺激大了,到这会儿人还没开过口。”   “那就这么过去?不问问是咋弄没的?好不容易怀上又掉了,她以后怀得上吗?”   话是在院子里说的,但没刻意控制音量,人在屋里的周氏也听见了。她一直没开口来着,这会儿却跟受了刺激似的,蹭一下坐起来冲窗口的方向嚷嚷:“我怎么怀不上?你才怀不上!”   刘枣花的火气也上来,直接闯进屋里,跟倒豆儿似的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周大虎婆娘说了,你出事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贼眉鼠眼的男人来过,是他把你这娃搞掉的?你为啥藏着掖着不肯说?你跟他啥关系?”   本来不确定的事情,在看到周氏的反应之后,坐实了。   刘枣花清楚的看到周氏变了脸色,虽然她很快又稳住了,那一瞬间自然的反应已经出卖了她。   “你还真是背着老二跟别人搅和上了!那娃是让你奸夫搞没的?”   这下周氏顾不得自己刚落了胎,下床要撕刘氏的嘴,骂她黑心肺烂肚肠颠倒黑白坏人名节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就一转眼两个媳妇儿扭打上了,黄氏费老鼻子劲儿也没把人分开,她没法,扭头看了一圈见着个装水的碗,她把碗举过头狠狠摔下来,粗瓷碗碎开的声响惊着两人,她们才停下动作。   “老二媳妇你下地来干啥?你以后还想不想怀想不想生?”   “还有老大媳妇,你刚才说的有啥凭据?你说她偷人就要拿出凭据来。”   刘氏就把前后的事跟做婆婆的说了,还说她刚才提到姓周的就是一脸心虚,她肚子里的娃会掉指定跟这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会儿鬼鬼祟祟进村的生脸男人脱不开干系。   “你胡说!我没做过对不起家贵的事!我没有!”   这下就连黄氏都觉得不对。   前头不管问啥她丁点反应也没的,一声不吭,这会儿话多起来,要说是因为老大媳妇嘴上没把门招的,那反应还是大了一点。   黄氏盯着二媳妇猛看。   起初周氏还咬牙跟婆婆对视,对视了一会儿她就顶不住,在婆婆怀疑的目光下把眼神转开了。   这下不止刘枣花,黄氏也怀疑起来,当下没实证她没冲二媳妇发难,她转身找到俩儿子,让去打听看看那时候进村的到底是谁。   得她吩咐的就是老三老四,这两个机灵,遇上事儿黄氏最先想到的总是他们。   程家兴跟程家旺去问了,亲眼见过那男人的都不多,认识他的更是没有,这事本来要不了了之,谁知道磕磕巴巴过完年,正月初三那天,这人又进村了。   想到程家人曾打听过,村里人见着他就赶紧上老程家报了个信儿,程家兴拿着烧火钳夹他早先埋进灶膛里的红薯来着,忽的听说那人又进村了,他把红薯又埋回去,抄着烧火钳就跑出家门。   他在村道上将人堵个正着,张嘴第一句是:“有点事儿想问你,哥们儿吃碗茶去?”   程家兴把人带回三合院来,何娇杏端出两碗热茶,这空档,程家富、程家旺包括最先打听这事的刘枣花都到齐了,上头二老也在。   那人原是将计就计来的,看阵仗不对他也怕势单力薄吃了亏,就要找理由脱身。   让程家兴一伸手拦下来。   “哥们儿别急,有几句话想问你,说明白就放你走。”   “我说了还有事……”   “有事也给我老实待着,别逼老子拿麻绳捆你在这儿。”   那人脸色一变再变,还是忍耐下来,让他有话直说。   “那我就说了,你上回进村来做什么的?是不是去了我二哥家里?又对我二嫂做了什么?”   那人没立刻应答,看反应是在掂量,刘枣花急了,伸手把程家兴拽开怼上前去:“你就说你是不是姓周的在外头的奸夫?你跟她干没干对不起我二兄弟的事?你可想好!别以为能骗过咱,该打听的我都打听清楚了!”   ……   ……   那人结结实实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回了一个字:“哈???”   他真的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说:“我是去找过程二嫂子,至于说为什么事,你们问她本人去啊。我眼再瞎也没得看上那么个女的,真要挑有妇之夫勾搭,也得找程三嫂子这样的你说是不是?”人说着还冲何娇杏眨巴起眼,何娇杏就在边上,一抬手给他拍了个小臂骨折,并表示这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有妇之夫面对调戏时的自卫反应,对不住了,这人呢要想命长就别犯贱,要犯贱总得吃点苦头。   挨这么一下那人要痛晕过去,程家兴看都没看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帕子给何娇杏擦手来着,擦干净还吹了吹,关切道:“就这样的我也能收拾得了他,哪轮得到媳妇儿你来?手痛不痛?”   得说村里人还是淳朴善良,来弄方子的倒霉蛋就这么给人架去看大夫,至于程家上下,顾不得关心他的死活,除了留下何娇杏照看小冬菇,其他人全上老屋那头去了。   后来的发展是谁也没料到的,何娇杏从程家兴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   “看爹娘的意思,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让二哥休妻,哪怕他不肯,长辈出面也要替他把人休了。”   “为什么?给我打断手臂那个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程家兴想起他的烤红薯,从还有点余温的灶膛里掏出来,拿草纸裹着掰成两半。一半自己拿着,一半递到何娇杏手里,看她吃上了才说:“我们过去问话,二嫂说那男的只是来买字糖方子的人,告诉他找错人之后,他就走了。”   “我就奇了怪,告诉他找错人的话,他怎么会直接走?不该改道上咱们家来?结果我还没问,大嫂跳起来拆了二嫂的台。”   在周氏的事情上,刘枣花直觉从来很准。   她就说不对,说周氏没讲实话。   要真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那为啥直到今天才说出来?这有什么说不出口?她还问了周氏,就因为人家来买字糖方子,几句话说下来你就晕了,这说辞拿去骗傻子,傻子都不会信。   刘枣花也懒得去推敲,一口咬定说还是奸夫,是奸夫跑不了!   你说他不承认,还做出嫌弃的样子。那他刚才都被逮住了,敢承认吗?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嫌弃呢?天底下瞎了眼的大有人在,也不差他一个。   “……大嫂差点把二嫂给逼疯了,她不说明白就要背上通奸的名声,没法子只得做了交代。刚才那个不是正儿八经来买方子的,是使手段来套方子的,应该是听说二哥二嫂他们没掺和进买卖,料想他们对咱有埋怨,又拿了银钱做诱饵,想从嫂子那头打听出点什么。”   这倒是说得通。   “可大嫂不是说二嫂在被问到的时候心虚了?真要是遇上这种事,她心虚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告诉咱们,咱们还要记她一份情,谢她提醒不是?”   程家兴吭哧吭哧啃了两口烤红薯,点头说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她这套说辞还是站不住,错漏百出,问她是不是私下跟人做了什么交易才心虚起来?……总之最后还是逼问出来了,那男的答应给她二十两银子,让她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她说她想着自己知道那点儿无关痛痒,就说了,结果那就是个死骗子压根没给她钱,没给钱不说还反过来威胁她,给她生生气晕了过去,这才把娃落了。”   “周氏还想让二哥去找那男的算账,正好,咱爹娘也要二哥休妻。她觉得价码合适就能卖咱,这回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情,那以后有要紧事呢?要说她到时候能稳得住见着成百上千两的银子也能想着兄弟情,你信?”   何娇杏摇头。   想想还是安慰说:“以前都是小事情,这回的确……不过咱俩一直防备着的,不怕她往外说什么,这次就看二哥怎么想了,他觉得凑合着也能过咱们以后远着点也就是,也别去做那恶人逼着当哥哥的休妻。”   “我也是这么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先一步回来了。”程家兴说着话,把最后两口烤红薯啃完,扔了皮尔擦干净手说,“你说她干出这种事,怎么还有脸喝咱家鸡汤?早知道我就算泼臭水沟里也不会端去给她。”   果然,就哪怕她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情,程家兴还是有点生气的。   哪怕这回的买卖没带她,程家兴也没哪里对不起他二哥二嫂。   结果这嫂子有意思,只记仇不记恩的。   “这回买卖没带她真做对了,生生试出个白眼狼来。要是带她挣了这笔,眼下怕还看不出她本性。”   程家兴没说好气啊这样的话,何娇杏却感觉他有些火气,她抬手在男人后背上顺了顺,看效果不大,就说有些困意让程家兴陪她睡会儿,两人关门闭户进了卧房去,大白天的啪了一把。   看自家这个一把火烧着没出发,索性让他发床上了。   事实证明适当运动的确有益身心,后来程家兴就顾不得想二房的糟心嫂子,心思全放在他媳妇儿身上,啪完还在说骚话,讲什么生个冬菇好处不少,胸前就比刚成亲的时候波澜壮阔了一些。   何娇杏翻过身去侧睡着:“再心疼你我就是傻子……”   程家兴从后面抱着她柔软腰身,出月子之后忙了个把月,这一通买卖做下来何娇杏如愿以偿的掉了肉,现在小腹是不如怀孕前那么平坦,也差不多恢复过来。还剩了点软肉,程家兴摸着挺舒服的。   他在媳妇儿小腹上揉揉揉捏捏捏,就挨了一下打。   “闹什么呢?”   程家兴就贴她耳边笑,笑得低沉性感的:“就说你不对劲,原先大白天里怎么都不肯给我碰的,今儿个主动送上门来,是怕我叫二哥二嫂伤了心,想让我高兴?”   “……是想叫你没空胡思乱想,管他们怎么解决。”   何娇杏又转过身来,在程家兴脸上捏了一把,说:“我看你们兄弟感情怪深,怕你想不通。”   程家兴听完痞笑着亲了亲她。   “以前可能会,跟你成亲之后就不会那么想,好比你在我心里等同于爹娘,比兄弟要重要。我哥的想法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他怎么决定我都想得明白。”反正要还想跟周氏过日子,以后少跟他们往来就是,本来就是分了家的兄弟,要保持距离也并不难。   两人在床上躺着,就听到院里有人招呼,招呼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来人还低估了句什么,又出了院子。   听到外头的动静何娇杏就赶紧闭上嘴装没人。   等人走了她才舒一口气,想起身来,却让程家兴搂抱回去。   “脱都脱了,就睡会儿呗。”   “那要是隔壁做什么大决定要咱们过去听呢?”   “今儿不休妻就闹不出大动静,要休妻顶多请二爷爷他们来做见证,牵扯的也是周家人,跟咱有什么关系?”   ……   要是周氏有个儿子,她只要不偷人不闯下天大的祸,要休妻是千难万难的,偏她没儿子。早就说过她进门六七年没生,程家长辈对这个媳妇儿有看法的,本来这胎兴许能扭转情况,现在落了,连落两胎使得长辈们眉间紧皱,都觉得周氏就不是个吉利人,她搞不好就是命里没有,怀多少都要掉,生不出来。   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又得知她做出了卖兄弟的事,本来最不忍心的黄氏头一个硬起心肠,喊着程家贵的名儿,让他把这婆娘休了。   程家贵还没回过神,就让他娘惊着。   “周氏她做得不对我带她去给三弟赔罪,这胎落了以后还能再怀,娘饶她一回。”多年夫妻总是有感情的,程家贵不想休,也不忍心休她。   可黄氏没有要饶她的意思:“你兄弟做吃食买卖的,靠的是独门秘方,别人眼红来问,她就把知道的全跟人说了,就这种媳妇儿你还要留?你今儿个要留着她,你三兄弟可就留不住了。”   刘氏可算寻着插嘴的机会,说他们大房也不会跟这种坏胚子往来!   “以前只当姓周的爱算计,没想到是亲兄弟都能出卖的!”   这话一下点炸了周氏,她红着个眼死死瞪着刘枣花说:“你就没干过这种事吗?你有脸说我?”   刘枣花想了想,“你说卖花生那出?我娘家来打听,我只说想做自己做去,我给人说方子了?你可是冲着二十两银子把知道的前前后后全倒出去,都跟人说了,说完还没拿到钱让人气得落了胎,真活该你!”   周氏又要气疯过去,还是程老爹站出来说:“都给我闭嘴!这回的事没商量,老二你还是我儿子就把这婆娘休了,我让你娘给你寻摸个好的,娶个贤惠能干不生事端的回来。”   程来喜还转头喊了程家富一声。   “老大你跑一趟,去请个会写字的过来。老四你去把你大伯他们找来,给你哥做个见证。”   程家贵是真的没想到这回他爹娘全铁了心,他一双眼上全是红丝,直直盯着他爹说:“我跟周氏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想休妻。”   “你不休妻,那你从今天起就得做个孤家寡人,我跟你娘不要你孝敬也不会再管你,你三个兄弟再不会同你往来,谁都怕你这媳妇儿,怕她见着钱又把家里人卖了。你说你带她去赔罪,没用的,这种事只要发生过,谁也不会再相信她,你要她,就做好跟家里断亲的准备。”   “前头她落了一胎再也怀不上,你为她去求你娘,让你娘别催,你娘为你着想没给她压力。后来她急着想怀孕给人骗去坏了身体,你娘也只不过让她吃个教训以后别随便相信人家说的。这一回她都怀上了还不安分,前头做买卖的时候就搞事情,现在买卖停了坑兄弟,你还要护她?不要爹娘不要兄弟不要儿女都要这媳妇儿是吗?”   “她要是个好的,那你是重情重义,她从根子就坏了,你还觉得这回事无关痛痒,执迷不悟啊你。”   程老爹几句下来说干了嘴,想喝口水都没端得起碗。   “分家不到两年,家富跟家兴都把日子盘活了,就你越过越糟,你不想想是为什么?有这媳妇儿在一日,程家贵你就别想好,你今儿就把她休回去,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样样不差还怕娶不着?”   平时程来喜是不太发话的,他一发话,事情往往就定下了。   周氏这才知道慌,她死死抱着程家贵的胳膊,说不能休,她不能被休,被休就完了。   “家贵你想想,我做什么不是为了咱们?都是为了咱们!”   ……   除非果真有断亲的魄力,否则他一个人扛不住爹娘长辈轮番施压,全家上下都要他休妻,程家贵还真能扔了爹娘兄弟不要跟周氏两个过生活吗?   请来的秀才替他把休书写了,程来喜拽着他摁的手印。   周家人早已经闻风赶来,赶来也阻止不了什么。   一则周氏成亲多年没生出娃。   二则她出卖兄弟人品卑劣。   这两条加起来,程家要休妻,谁也找不出理由相劝。休书写明白了落了手印刘枣花亲自把人拽出院子去的,扔出去还说呢,当初周家也没办什么陪嫁,不存在退嫁妆一说,让他们赶紧的把人领走,往后栓好了别放出来碍眼睛。   整个过程里,周氏都是浑身发冷脑子里嗡嗡嗡的,等到被刘氏扔出去,她总算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明白自身处境之后,她闹着要往墙上撞。   程家兄弟死死拽着程家贵,其他人冷眼旁观,最终还是周家那头,眼瞧着事情没了转圜余地,把她生生拽了回去。   周大虎婆娘都气疯了,回去路上还在骂,说二房养出来的糟心玩意儿,现在要拖累全家姑娘,她被休了,家里其他人还嫁得出去?   “你们还要收容她,我有一口吃拿去喂猪也不会施舍给她,要我说,随便找个什么人都好赶紧把她嫁了,留着除了糟蹋粮食就只会坏家里名声!”   周氏这会儿想起来,她会暴露不就是因为这大伯母,要不是她碎嘴,能牵出后面这么多是非?   上次也是,闲着没事非要去找何娇杏,拉着人说那些有的没。   回回都是她坏事!还有脸说这种话!   周氏这会儿啥理智也没,想着自己已经完了,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她听着那话就朝周大虎婆娘扑过去,要跟她拼命。刚掐上脖子,就让人一下打晕。   周大虎婆娘刚才差点窒息,缓过来啪啪给她两巴掌,然后扭头冲边上人喊到:“干看着干啥?给她绑上,把嘴堵了。” 第77章   在弄清楚那生脸男人进村来干啥以后, 程家兴径直回了他家, 二房的事他没参言, 后来闹着要写休书啥的他也没露过面。   夫妻两个眯了一觉,还是让小闺女闹醒的, 醒来抱她嘘嘘又给换了屎尿布, 把摇摇床也收拾了一遍, 全整干净以后何娇杏去开门, 上灶做饭,程家兴捏着鼻子把屎尿布装木盆里头。   先前这些都是当娘的在收拾,他忽的想起来老屋那头出事之后爹娘赶紧就搬回去镇场去了, 人已经不在这边,这活他要是不干,就得媳妇儿来干。   稍稍犹豫之后,程家兴认命的把这一盆端去洗衣台边, 又费了老大力气把盖在井口的石板搬开, 放干净桶子下去提了水上来。   程家兴咋说都是大男人家, 在许多事上都不讲究, 他也没去烧热水来兑,就着井水就把闺女弄脏那几样搓了。   何娇杏出来一趟就看见程家兴在洗衣台前满脸肃慎, 兴许因为很不拿手,他做这个事比干什么都认真,真好像在解决超级难题, 那动作怎么看都是标准的门外汉,瞧着硬邦邦的。   何娇杏笑着摇摇头, 没惊动他,进屋看了闺女一眼,瞧她没哭没闹安静睡着,这才放心回灶上去。   没等饭做好,铁牛就往这头跑了一趟,他来的时候程家兴刚把屎尿布洗干净,刚拧了水准备晾起来,就看见大侄子伸长脖子朝他看来。   程家兴招了招手,铁牛这才上坝。   问他做什么来,他说是受他娘使唤来看三叔家有人了没。   “你娘还说了啥?”   “让我看明白了就回去告诉她,娘可能有事找三婶婶吧。”   说话的功夫程家兴已经把屎尿布晾上,他又洗了把手,让铁牛别急着走,给他拿了些年前进镇买的蜜饯果子。铁牛笑嘻嘻跟程家兴道了谢才跑回去,他走了也就一刻钟,大嫂来了。   “嫂子你不给我哥做饭跑过来干啥?啥事儿这么着急?”   “饭我都热好了,在锅里头,他自己端出来就能吃,我过来跟弟妹说说话。今儿个那出,弟妹从头到尾的没掺和,你也早早的走了人,后来的事你俩还不知道吧?”   何娇杏刚好忙完,一边招呼程家兴来盛饭,一边同大嫂打招呼。   “嫂子你吃了没?在我这头对付一口?”   “我刚才啃了个饼,还没饿,你俩吃吧,我专程过来跟你说话来的。”   何娇杏还是舀了碗汤给她,让边喝边说。   刘枣花喝着鱼汤把后来的事情告诉三房这边,说到底还是把她休出门去了。   “我跟姓周的不对付村里人人都知道,可我其实没想到她真能滚蛋,许多人家里子烂透了,男的嫖女的偷,互相之间两看生厌还是凑合着在过,为啥?休个婆娘容易,得罪的是她娘家所有人,从这里起算,她娘家还没嫁人的妹子全倒了霉,多少要受牵累。想来咱爹娘顾忌的到底还是老三,怕随便糊弄过去老三你们跟二房彻底翻脸死不往来。二弟同我们家富一样,都不过是庄稼把式没多大能耐的,失了靠山换个作精回来,往后日子难过。”   程家兴也在喝汤,叫这话气乐了:“这媳妇儿要不要是我二哥自己的事,我可啥都没说,谁要让我背这黑锅我是不会认的。”   刘枣花说她也是转述,外面的都说下这决断是要把几兄弟拢一起,怕程家兴一气之下扔了程家贵。   “咱们家是分了的,本就是各过各的日子。我也问嫂子一句,闹起来时,大哥跟家旺没参言吧?”   “是没有,到底分了家,怎么选都是他的事,自己捡的路,真把日子过坏了也怪不着咱们。我们没劝,长辈那头劝了不少。老二吧也烦人……我看他跟周氏怪像的,做啥事儿都要犹豫半天,起先不肯休,后来我看着是让爹娘说动了,又拉不下脸来改口,半推半就让爹拽着摁下手印去的。”   “我本来不想说这么难听的话,周家在那头骂,说人家两口子情深意重当爹娘的非要把人打散,说咱爹娘心狠。可你想想,姓周的不搞事谁会休她?要程家贵真真铁了心要跟她过,谁能替他写这个休书?谁又能逼他摁这个手印?咱爹把屎盆子全扛下来了,都说程家贵重情义,当爹的棒打鸳鸯。”   刘氏一口气说下来,程家兴还意外了,没料到在除了钱以外的事情上她还有灵光的时候。   程家兴意外得太明显,刘氏老脸一红,说:“这个话也不是我说的,刚才闹完之后我跟大伯母一道走,大伯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咱爹娘为了二弟啥都做了。”   刘氏原先没想这么多,就只是痛快了一把,还是听大伯母举了个其实不太合适的例子,说假如是何娇杏一直没生儿子,家里要程家兴休了这媳妇儿另娶,他会不会休?   别说休,谁敢提一句恐怕都是挨打的命。   想想前头小冬菇出生,村里人是什么反应,程家兴是怎么回敬他们的。再看看程家贵,他到底是底虚不敢当真为媳妇儿跟大家伙儿撕破脸,当爹的也看出来,就拽着他把手印摁了。这样一来,周氏要恨也是恨到当爹娘的头上,恨不到程家贵,她只觉得都是被逼的。   做大伯母的也给刘枣花提了个醒,她倒是没直接点着名说,只道当媳妇的永远要知道家里人的底线在哪儿,什么事能忍,什么忍不了。   这回的事,往小里说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中了外面人的圈套。   往大了说,就是只管我发财不管别人死活,我有钱拿,害他一个买卖有什么?反正她本事那么大,字糖买卖垮了还能做别的去啊。   真要是记人恩情并且把兄弟揣心上的怎么会想着我说几句没有什么?正常人不该反过来告诉兄弟有人在使坏让兄弟家当心一些?   说她根子坏了,就坏在这里,她是这个想法,这种事有一回就能有二回。这回没酿成灾祸,还留着她等下回闯出祸来害了人再休吗?   要是做儿子的心眼歪了,爹娘会想想怎么把人引回正道,教导媳妇儿却不是公婆的责任,说到底是娘家没教好自己不学好。   周氏被休出门,借这个事,大伯母还替黄氏敲打了她另一个媳妇儿,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太多刘氏实在憋不住,想着正好三房这头不太清楚后来的事,就来找何娇杏唠唠。   何娇杏边吃边听,等刘枣花说完一个段落才道:“家里几个爷们里头,我家这个跟四兄弟像,他俩主意大,大哥和二哥就要犹豫一些。料想二哥并不是怕谁记恨,就是两头都放不下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既不忍心把媳妇儿休出门,也怕伤了爹娘兄弟的心,在冲突起来的时候,夹在中间的就是里外不是人。”   “弟妹你还理解他来?”   何娇杏托着腮帮子说:“能理解啊,不接受罢了。我跟家兴哥说过,二哥休不休妻看他决断,咱们万万管不着的,可他要是真觉得凑合着也能过,最后把人留了下来,站我们的立场总得防备起来,以避免这回的事情再度发生。”   刘枣花走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那爹娘也没说错啊。   后面两天刘枣花又过来了几趟,她给何娇杏带来不少消息。   听说周氏回去还跟周大虎婆娘闹了一场,本来娘家就不太能容她,她气疯了又把娘家大伯母得罪得死死的。周大虎婆娘当场翻了旧账,说她就行德行差,留不得。   本来说要请家法把她处置了,用以保全家里其他女儿的名声,周氏她爹娘狠不下心,最终把人保了下来。   人是保住了,周家却不同意收容她,生怕留着人还要生事端,合计找个下家再嫁她一回。   要说这种因为没生出儿子以及德行有亏被休的,要再嫁难。   可要是不挑,也能找着人接手。   跟着就有媒人过来,提了两三个人,都说无所谓她会不会生也不介意她干那些事。为啥呢?本身就是鳏寡孤独废还挑这个?周家的知道再嫁就没有好的可挑,只得从矮子里头拔高个,最后选了清水镇上一家,那家条件倒不差,家里三个儿子都成年了,全在挣钱,还有两个嫁出去的闺女……说给周氏的当然不是几个精干儿子,是那家的爹。   几个儿子看当爹的孤独可怜,商量之后就想找个人来伺候他。   说是续弦,实际不当家,家里银钱这些是儿子捏的,真嫁过去既不用生也不管事,只要把家务活扛起来顾好老头子就是。也因为这样,那家对女方要求不高,听说人年轻也还凑合看又是乡下干惯农活的并不娇气,就一口答应下来。那三个儿子凑了笔钱打发周家,让他们有事没事别上门来,光嘴上答应还不算完,两头又立下字据做为凭证。   周氏知道娘家打算把她卖了,却不知道要卖给谁,不过她能想到总归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她自然不肯,还想让程家贵把休书收回,周大虎婆娘让她闹得心烦,抬手又是两巴掌:“黄氏已经找过费婆子,过不了多久程家贵就要娶新媳妇儿,谁在乎你?你把自己害成这样还拖累全家,家里没打死你还肯给你找个不错的下家就谢天谢地吧。你要再吵,老娘贴钱也去买包哑药,灌下去总清净了。”   说黄氏去找了媒婆是骗她,买哑药也是吓唬她。   这招总归还是有用。   刚接到休书的时候周氏是想跟人同归于尽,那口气一过去,她便豁不出去了。   总归还是想活命,不光想活命,还想争口气活出个人样给这些作践她的瞧一瞧。   她娘送饭来的时候,周氏就问,家里想把她卖给谁?   “什么卖不卖的?给你选那家是清水镇的,并不差,只不过女婿在岁数上比你稍稍大些,他儿女都有了,就不在乎你能不能生。虽然说他不在乎,你还是想法子怀一胎的好,有个儿子老来方能有靠……左右你想开点,日子还是能过。”   当娘的这么说,周氏只当是那种找续弦帮着带娃的,估计儿女已经半大,这种人家后娘的确不好当。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程家那头她回不去,不向前看难道跳河里淹死自己?   想想是清水镇的也好,清水镇距离大榕树村比较远,要过河才到得了,村里人赶集都不会往那边走,外嫁也没有嫁去那头的。去那边她不认识人,别人也不认识她,好歹不用背着骂名,能重头开始。   想明白这个,周氏才不那么抵触再嫁的事,还想着要在娘家养养身体,再看能不能置办两身带走。   周家能给她口饭吃都算大方,嫁妆做梦去吧。   尤其这回也不是正经结亲,说是嫁人,实际跟卖她没两样,都写了字据以后不往来,周家哪肯在她身上花钱?最后也就是当娘的偷偷给她塞了一把铜板,就这么把人送到清水镇去。   从被休到再嫁,前后没一旬,听说周氏已经嫁了刘枣花吓掉了夹在筷子上的大肥肉。   “周家人动作有这么快???”   “留她在娘家招是非不说还要添双筷子吃饭,当然要赶着送出门去。不过要我说,周氏她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你别看她被休那两天闹得厉害,知道事情没转圜听说人就认命了,还求她娘给找个好的。她娘告诉她那头是镇上人,家底不薄,她立马就点头同意了……不过也是,咱们乡下闺女能有机会嫁去镇上那是命好,她嫁第二回 还能进镇,命比多少人好。”   话是相熟的婶子捎带过来的,刘枣花听着直皱眉,憋了半天问出一句:“镇上的男人都是傻的不成?大好的条件娶谁不行非要娶她!”   “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都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周家的总归瞒了些事儿,放出她嫁去镇上这话还不是想挽回名声,生怕家里其他姑娘被拖累了。”   刘枣花跟村里的嫂子们唠过,转身就往何娇杏那头跑,何娇杏抱着闺女逗得正欢,听说周氏又当新娘子了手就是一抖,好悬没把闲靠在边上的程家兴吓着。   刘枣花也吓了一跳,让她抱稳当了,或者先把小冬菇放下。   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还用放下?   何娇杏问她:“周家那头我倒是不怎么关心,嫂子你说说咱们家里,爹娘二哥都是什么反应?”   “我也没去看,哪知道老二是啥反应?我想着这是好事情,哪怕眼下受点刺激,听说姓周的已经嫁了老二他总能往前头看,过好日子,总不至于还去惦记。周家的也笑人,那天还说他们夫妻情深意重骂咱爹娘心狠棒打鸳鸯,他俩要真有那么情深意重,姓周的会这么快改嫁?说到底还是个现实的人。”   这年头盲婚哑嫁的多,哪怕成亲之前互相就认识,有几个是因为感情走到一起?还不就是两头条件匹配得上,瞧着合适?   像这样走到一起的,真没有谁离不开谁,哪怕这一跤跌得很,只要前头还有路,人嘛就往前看。都写了休书的,改嫁给谁也是她的自由。   何娇杏眼神落在闺女身上,想了想,扭头对程家兴说:“我烧两个菜,晚点你请二哥吃个酒,兄弟坐下唠一唠吧。事情过去也有好多天了,总不能就这么僵着,得有人主动站出来。”   她说着要把闺女递给程家兴抱着。程家兴伸手接过来,摸摸闺女脸蛋说:“是不能任由他消沉下去,耽误自己不说还拖累爹娘。”   刘枣花也说去帮忙,真要聊几兄弟一起好了,有什么话说个清楚,搁心里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嫂子你捉个鸡杀出来,我来收拾鱼,咱们做一道酸菜鱼再加个辣子鸡丁好了……对了,咱们家还有酒吗?”   她问的程家兴,程家兴应了,说有啊,当然有,年前打了好几斤,今年前后都是事儿,酒还没喝多少。程家兴抱着闺女,问何娇杏有啥是他能做的?   何娇杏正在水缸里捞鱼,还没顾得上琢磨,就不用她琢磨了。   就听见很轻的两声,噗噗。   她抬眼一看,程家兴面如菜色,认命一般抱闺女换屎尿布去了。他进屋去之后还偷偷捏了捏闺女的胖脸蛋,嘟哝说:“你可真会找时候噗噗啊祖宗。”   小冬菇被他爹翻腾来翻腾去,费了点劲才收拾出来,闺女儿一身清爽乐呵呵的躺摇摇床上去了,当爹的熟门熟路到洗衣台钱搓屎尿布。   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刘枣花都笑出来。   “我们三弟以前衣裳都没自己洗过,如今屎尿布都搓上了,弟妹可以啊……”   何娇杏还想跟她客气一下,说哪里哪里,程家兴就哼哼起来:“不就是搓个屎尿布?真大惊小怪!”   “不是我大惊小怪,我真没见谁家爷们干这活的,就你疼人。”   说到这儿刘枣花又想起来,程老二也挺会疼人,那天出事的时候他还在给周氏搓衣裳。算了算了,不说周氏,提到就扫兴。刘氏烧出一锅水来烫鸡毛,何娇杏吭哧吭哧杀了两条鱼来,她俩干活的时候也聊了几句,还说到不知道后面进门的老二媳妇是哪家的。   “过了这段时间娘应该会去找费婆子,让她帮忙寻摸起来,老二这个情况,是好说的。”   这话何娇杏也认同。   周氏是被休出门的,后进门的不用给前面的低头。她又改了嫁,程家贵自然不会总惦记着。再有程家贵会疼人且没儿子,还是分家别过属于哪怕没多少闲钱但是有田有地这种……真要说起来这条件不算差了,只要不过分挑剔,要娶房媳妇儿很容易的。   就指望程家兴他们跟程家贵好好说说,顶好吃完这顿酒能让他振作起来。   他当初成亲不算晚,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如今人有二十五,不能任由他耗下去了。   晚上这顿酒就是他们兄弟几个吃的,爹娘包括媳妇儿都没露面,程家兴平时喝得很少,这天也豁出去陪了个尽兴,等他们把酒吃好菜吃好话也说好,天都很晚很晚了。何娇杏把人扶进屋去的,替他脱了衣裳,又端来温水让他漱了漱口,再然后帮着简单擦洗了一番。   程家兴酒品倒是不错,是喝多了一点,不闹腾人,让他坐下就坐下,让他抬手就抬手。   何娇杏前头把闺女哄睡了,又给男人收拾一番,自己最后洗的。她吹灯上床的时候程家兴已经躺平睡熟了,何娇杏把动作放轻,爬到床里侧去躺下。这阵子事实在不少,她不自觉会去想,一下子也睡不着,还摸黑盯着程家兴的侧面看了一会儿。   是啥时候睡着的就不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被自家这个紧紧抱在怀里,想翻个身都不行。   何娇杏推他两下还险些给人蹭出火气,看他脱了裤子就想上,何娇杏使了点力气把人摁住爬爬爬……爬下床去了。   人坐在床沿边程家兴还要伸手去抱。   何娇杏只得捧着他脸亲了亲:“我该去给闺女喂奶,你再睡会儿。”   “臭闺女才这么小就知道跟她爹抢人!”   看他原地耍赖,何娇杏嗔道:“都当爹的人,还没个正行。”   “咋说话呢?我跟我媳妇儿亲热不是正行?”   “别闹了,你想想早饭吃啥,我把人喂了给你做去。看你们昨晚喝了不少,这会儿脑袋瓜晕不晕?”何娇杏抱着小冬菇喂奶的时候还在跟程家兴说话,问他昨晚那顿酒吃出好结果没有?二哥是怎么个想法?还消沉着还是有走出来的意思?   “正常过度吧,要让他不去想了一心往前看是强人所难,不过也没到想不开的地步。看他有点埋怨自己,说回头去想很多地方是他重视不够,他没太当回事,才让媳妇儿越来越离谱,走到今天总是一步步过来的。”   何娇杏道:“都已经发生的事,再去追悔也没有用,只能说这回吸取个教训以后做好些吧。”   既然聊起头程家兴也不想睡了,他拥着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看媳妇儿喂奶,说:“我看他心里还是有数,知道这么颓丧下去爹娘要跟着担心,让我们暂时别管他,由他想想,保证说不会耽误了后面的春耕春种。我听他这么说,就没提再娶的事,农忙好啊,忙起来人就没空胡思乱想,等过段时间事情淡化了再考虑后面的事。” 第78章   程家闹出这么大动静, 何娇杏她娘家人不是很放心, 正月里东子拿送鱼当借口来了一趟, 他告诉何娇杏这些事就连河对面也听说了:“我们都是道听途说的,也不知道确不确实, 爹娘不放心你, 又不好直喇喇跑过来, 就让我来看看……姐你一切都好吧?”   “我能有什么不好?”   东子说他们都怕闹这一出牵连上何娇杏, 又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闹到写休书的地步,“来我们院子的说是周氏心不好害了自己人,程家怕有一就有二, 容不得她。”   何娇杏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东子喃喃自语道:“那难怪了。”   何娇杏问他大老远过来就只为这个?   “还有个事,前两天二爷爷那房的老姑又回来了,说年前上你家来连口点心都没吃上,还说你家做着字糖买卖也没说装一包给远道而来的姑姑, 只是招呼人在院子里喝了几口水。”实际上老姑说得更重一些, 照她所说, 人都到院子里站了半天, 当侄女儿的也没出来,也没人去喊他出来, 问人呢?说在睡觉。   青天白日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觉,她舒舒服服躺床上就放任娘家人在院里喝西北风,没见过像这样的后生晚辈。   东子捡了几句轻巧的学了学, 问何娇杏人真来过?来干啥的?前头送鱼过来的时候也没听说。   何娇杏一拍脑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不提我真忘了。那好像是腊月二十七八的事,反正买卖刚停, 你想想咱们做字糖那段时间多辛苦?买卖停了不得补补瞌睡?我跟你姐夫睡得正香老姑就过来了,这个人我压根不认识,她嫁人的时候我恐怕刚出生,兴许还没出生……后来逢年过节也都没见过,突然跑过来说我阿爷跟她阿爹是兄弟,她是我姑,我客客气气请她吃了茶,问老姑有什么事?结果就是为字糖买卖来的。”   东子也在吃茶来着,听着这话把茶碗都放了,问:“她怎么说?”   “就想让我当她面做上一回,这种要求谁会答应?她又提出跟我们合作,说要把这买卖做大,好挣大钱。我也不想跟他合作,咱们年前卖那波已经让各大商号看到字糖买卖的潜力,跟着我就打算找个靠谱的把方子卖了,这样一省力二省心。你看我平常也不怎么回头卖旧货,后面要做也是做别的去,想想还是卖了合算。”   这么说也没错。   从鱼皮花生起,她各种买卖都是干一票,下次就做其他去了,还没回过头。   东子说肉丝那个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做的,那滋味是真好。   “你姐夫也很惦记那个,说那个配料要得多,工序复杂,不好模仿。现在没合适的机会做,把家里这点麻烦事解决了跟着就准备卖那方子,后头可能到镇上寻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想开铺子?”   “以后的事还不好说,我是想着总不能就捏着银子过活,还是要置办些家业,各家挣了钱不都要起新房买田买地,我们砖瓦房早盖起来了,再有钱就想盘一个两个铺子,哪怕不做买卖也能租赁出去,以后生了娃也有东西给他们继承。”   东子好一阵唏嘘:“阿姐你的想法比以前变了好多,成了亲是不一样。”   何娇杏忍着没敲他头,笑道:“人都得往前走,还能原地踏步?你难得过来,想吃点啥?我给做去。”   东子顺口点了俩菜,看老姐忙活起来,他也闲不住,找上姐夫程家兴问有没有啥他能帮忙的。   事儿是真没有,程家兴诓着把人带到小云岭去,说要捉鸡逮兔采蘑菇。他以前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的,后来做起买卖没精力了,今儿正好,天气也好,合适到山上转悠。   东子眼看他姐夫上山不多会儿就逮着个肥溜的野兔子,那动作之麻利,真看不出哪有手生。   “野鸡还好说,碰上就跑不了,野兔讲究了……除了姐夫你,我还没见别人逮到过。”   程家兴瞅瞅他:“是你见识少,不过这确实要点技术,我早先也拿它没辙,后来下了狠心天天在山上磨着,磨出来的经验,你把它习性摸透,还知道兔子洞在哪儿,那就好捉。”   ……   东子想了想,除了早年不务正业三天两头往山上跑的程家兴,别人应该没那工夫积累捉兔子的经验。心里这么想,倒是没说出来,他在边上帮不上忙也做了点自己的事,往背出门的背篓里装了半筐菌子。   等他们过了瘾下山来回到村里,远远就看见从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抬头看一看,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刚好,何娇杏从锅里端出一大碗肉沫蛋羹,另外还有道黄豆烧肉,她招呼两人上桌,自己往屋前菜地走了一趟,砍了颗白菜回来,撇下菜叶烧了锅汤。   等菜汤也上桌,何娇杏才给自个儿添了碗饭,坐到程家兴旁边。   “看你俩背回来那些,是上小云岭去了?说起来,我以前还说想去大云岭上见识一下,结果成亲之后愣是没寻着机会,起先忙买卖,后来又怀上了。”   听她提到大云岭,程家兴又想起当日拿出,说:“你别想了,死心吧。”   他越是这样何娇杏就越想逗他,她还故意去问程家兴:“不知道大云岭上有些什么。”   “不就是豺狼虎豹那些,鹿也有吧,听说前些年县里大户家儿子中举,摆过鹿宴,那鹿总归是要钱不要命的上深山里弄出来的……这也是我猜的,没亲眼见过。”东子说还是别见的好,风调雨顺的时候深山里东西够吃野兽不会出来,逢灾年,才有野兽出来觅食,不过也是冬天的事,春夏秋这三季咋都有吃的饿不着它们。   “咋的说到这上头了?姐啊……我刚才忘了跟你讲,咱爹说老姑要是跑过来跟你提啥过分的要求你别给脸,满足她一回往后麻烦事更多。”   “娘也说,早先给你说亲的时候,家里人倒是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她那会儿句句都说要给表哥找城里媳妇儿,她都那么说了,家里就没提你的名儿。现在老姑反过来怪家里把你说给我姐夫,没想着她。”   打死程家兴都没想到还有这出!   经小舅子提醒,他想起来成亲之前就有,有人在何家那头打破锣,想让他们退这门亲。   当时他还跟杏儿闹过脾气。   没想到啊,这都成了亲竟然还有不死心的。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过来的几个,全是癞蛤蟆,横看竖看也没有配得起杏儿的。   “早知道她还想挖我墙角,她茶叶水都没得喝,有本事再过来看我不赶牛怼死她!”   东子往嘴里塞了口肉,安抚道:“她就是那么说说,我那两个表哥一个成了亲,另一个也定下了。”   虽然他这么说,程家兴在这种事情上就是小气鬼,他认真惦记了何家老姑两天,待出了年,真正安了心要买方子的打听过来,他才结束了游手好闲的状态,跟人谈起买卖来。   想谈合作或者说买方子的加起来有四家,程家兴比对过后排开了两家镇上的糖铺,在余下两家里头进行了斟酌比对,吃了好几回的茶,最后决定把方子卖给铺面遍布全省各府县的王家商号,他们家铺子不光卖糖,也卖糕饼点心蜜饯果子这些,打的招牌叫香饴坊。   在价钱上,两边磋商了几轮,程家兴明说年前他随便卖卖也挣了几百两。   王家那头是由二少爷亲自过来谈的,也指出两个点,一则这个不逢年不过节不办喜事的话不会有多好卖;二则一开始能卖新鲜,时间长点就不新鲜了,价钱会跌下去不少。   “全省那么多人家,哪个月没有成亲以及做寿的?东家不买西家也会买。我过个年在挨着两个镇上就捞回来几百两的数,你们直接推向各府县,随随便便都能大赚一笔。”   字糖买卖是这样,要是自家做背出去卖,那不逢年不过节不好拉客。摆去铺子里就不一样,家里办酒的去买蜜饯果子的时候顺便就买了,哪怕平时不如逢年过节卖得好,也还是有得赚。   “我们那个做得还比较粗糙,你买去改良一下,能翻出好些花样。这么看来我们不光是卖你一个方子,也卖给你一个思路。”   到底是大商户家的少爷,他伸手比了五根指头,说给程家兴年前买卖十倍的数,五千两。   “我是有心想结个善缘,这价码还是低了,得添点。”   谈买卖就是这么回事,他给的一口价往往不是心里的底线,价钱开出来都是可以商量的。两个人精又扯了半天,二少爷发觉程家兴这人不好糊弄,问他要多少,让别往高了喊,就说个诚意价。   “诚意价啊,你给翻一番,要十个指头。”   王家二少爷差点把茶叶水喷了,他勉强咽下去之后拿手帕擦了擦嘴,说要价高了:“我们也要承担一些风险,这价钱我给不了,不打马虎眼,最多八个指头。”   程家兴把茶碗一放:“就八千,妥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任谁来打听都别告诉他具体的价码。”   “那你也得把方子守好,既然卖给我了,你家就不要再做。”   程家兴说:“你来找我之前就该打听过,总是信得过才来谈生意。哪怕以后方子泄露出去,也绝对不会是从我这里,那方子在我这头只两人知道,我跟我媳妇儿软硬不吃口风紧着。”   王家二少爷知道程家兴重承诺,听说他以前做其他买卖的时候,因挣了钱,家里人都觉得带朋友亏,非要他中间把人踹掉他都没同意,答应要带,哪怕自己亏一点也带人做完了那笔买卖,是个讲好条件中间不会变卦的人。也因为这点,王家商号才敢找他。   程家兴都没把人带去家里,而是在谈好之后跟媳妇儿进镇,在镇上教了手艺。   不光是香饴坊的大师傅,王家二少爷在旁边看着,看何娇杏做过一回就发现真就是个思路问题,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这做起来确实不难,哪怕开始拼不好字,多练练总能出来。   又要佩服这乡下妇人,外面厨子都想不到的让她做出来了。   何娇杏从程家兴那里听说了,听说撬下八千两的巨款,她不吝啬给香饴坊的大师傅提供了个思路,说用糖条能拼出吉祥如意字样就能拼出其他花样,在这上面动动心思,做出来的东西中看一些,哪怕还是那个味儿,人家也愿意买你的而不是其他家普普通通的糖块儿。   何娇杏在跟香饴坊的大师傅对话,王家二少爷从碗碟里取了一块来边吃边问程家兴:“令夫人真是乡野妇人?”   “她要不是能嫁给我?”   这么说倒也没错。王家二少爷还道可惜,说这真是让出身耽误了,看她这见地要是能生在富裕一些的人家没准能闯出不小的名堂。   做买卖的就知道,很多东西要还原到本质上都简单的很,一旦别人说穿,你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可要是没人讲解你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他们还是行内人,看着都没把东西仿出来,足以想见第一个做出来的脑袋瓜有多聪明。   何娇杏到底是个女人家,还是成了亲的,王家二少也不好逮着她猛夸,把这般评价放在心里,想着再看看,他家以后没准还会有动作。   真亏他没说出来,不然何娇杏那老脸要挂不住了。   这些个手艺不是她的,这放在后世是半公开的东西,上网能查到一堆,上厨师学校也会教授这些技艺,行内人练一练都能做得出来,差距在于精致度和口味。   何娇杏真没觉得她做得就非常好,说起来,方子卖出去之后给这些大师傅改良过,摆去铺子里卖的字糖应该会比他们小作坊加工的好上一些。   ……   方子很顺利的卖出去了,这个价钱相较于香饴坊日后能靠它挣回来的数目不算高,看在乡下人眼里,是几辈子挣不回来的巨款。   王家那头给的银票,装在木匣子里都是好厚一叠,那匣子被程家兴埋在装满东西的背篓里,回去的时候他背着背篓走前面,何娇杏断后,方便看着背篓里的东西。   走在村道上见着熟人程家兴还跟人打招呼,恐怕谁也没想到他这会儿背着八千两的票子,他尽量表现得淡定,不露出马脚,得说他伪装得相当不错,直到一段时间之后,香饴坊里摆出字糖来卖,大家伙儿都不确定他是不是把方子抛了。   村里分作两拨,有人觉得是周氏前头泄露那些,别人回去就做出来了,说她果真是个祸害。也有人认为是不是因为周氏那出让程家兴生出危机感来抓紧把方子卖了,都看到的,前段时间好像有人到他家去找过。   “那方子真要卖能值不少钱吧?”   “至少要上千两吧,咋说都是独门秘方,能一直挣钱的。”   “一千两的话,要是我,我就不卖!你们都忘了年前那会儿程家富他们每天都是几两的进账,一千两的数多做点随便就挣回来了。”   “最少最少卖个三千两吧……那也很不得了,咱们这头上等水田十几两一亩,三千两都能买二百亩田了。”   “嘿!你小子算得快啊!该去镇上学个账房!”   “说字糖买卖呢,咋扯到我身上了?我看程家兴没气得跳脚,应该是让周氏警醒赶着卖了,钱应该是赚了的,可能没我们想得多。就算没我们想的多,也值了。那东西还是他媳妇儿搞出来的,说他娶着个活财神果真没错。”   “……”   村里人人都在议论这事,也有好奇心重的跟程家人打听,被问到的都说不知情。要说有谁心里清楚,也就黄氏跟刘枣花,当初商量说卖方子的时候她俩都在,但就算知道是程家兴卖的,要说到挣了多少她们也答不上来。   这两人经了不少事后都知道轻重缓急,没敢随便往外丢话,刘枣花悄悄过来了趟,问何娇杏真卖了?挣头大不?   何娇杏说还行,反正盘个铺子是够了,再要做买卖的本钱也够了。   刘枣花就在旁边,一番感慨,说果然啊,使笨力气是发不了财的,还得要动脑子。她又一脸羡慕朝何娇杏看来,说:“弟妹啊,你爹娘对你真是太好了,把全家的聪明劲儿都给你了。”   何娇杏刚挣了笔大的,眼下不想琢磨什么买卖,只想把生活质量提一提。她想着开春又能挖笋,跟刘枣花商量着回头做点泡椒春笋来。程家兴也没往外瞎跑,准备过了这一阵再慢慢去打听铺面,在风头上还是避一避好。   就哪怕再低调,人家觉得你发了财,就会有心术不正的把主意打到这头来。   后面一段时间来过两个贼眉鼠眼的在三合院附近闲晃,看着像是过来踩点的样子。这两个都让何娇杏那吓死人的手劲儿劝退了,想着要做贼他家永远有人,硬闯你又打不过,怎么办?   就有人想了个点子,想约程家兴去赌钱,上了赌桌有的是办法让他输个底儿掉。   结果呢,程家兴一听就摇头。   好不容易想出来坑钱的套路,眼看又走不通,人急了,问他前头那么辛苦挣钱,闲下来不得放松放松?   程家兴瞅瞅对方:“你开玩笑呢?你看我像是闲下来的样子?我闺女的屎尿布等着我搓,还有媳妇儿等着我伺候!”   来约他的结结实实傻眼了。   怎么就有男人家把这么丢脸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程老三你原先还说没得让女人家骑在头上屙屎屙尿的……”   程家兴抬脚就要踹,“你会不会说话?啥叫让女人家骑在头上?就我媳妇儿那双手?那是搓屎尿布的手吗?”   来约他那个想了想,她拍得碎石板掰得弯烧火钳咋就不能搓屎尿布了?   “走走走!咱们玩几把!这点活玩会儿回来再干也来得及!”   程家兴甩开他手,还是不肯跟着去。   “我看你就没打什么好主意,你想赢我的钱?明着告诉你我没钱,钱都给我媳妇儿保管的,你有本事约她赌去。”   何娇杏耳朵尖,在屋里都听到外面有人说赌。   赌瘾可沾不得,沾上能有几个得善终的?何娇杏听到外头说赌就抱着闺女走到屋檐下去,她瞅着蹲在院坝边上的两个,一个是她男人,还有个她没认出。   没认出也不妨事,她笑眯眯喊了程家兴一声,问这是谁?   “媳妇儿你就不用知道他是谁,反正也不熟的。”   “不熟的?不熟的能搅和你去赌钱?”   程家兴态度摆得贼正,赶紧跟家里领导解释说:“我告诉他我没钱了,让他真想发财跟你赌去。”   “跟我赌?”何娇杏扫他一眼,“赌钱我玩不来,要不咱们赌一赌我一巴掌能拍死你不?明着告诉你,程家兴他没钱,以后再有这种事就找我来,我好生教教你们做人的良心,别看着人家挣了点钱就想拽他去染上恶习,谁敢带我家这个去嫖去赌,给老娘知道了我不拆他房子刨他祖坟。”   何娇杏啊!平素总是笑眯眯好言好语的何娇杏啊!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来搅和程家兴去赌钱的都吓着了。   何娇杏还往前走了两步,问他还不滚蛋想留下吃断头饭吗?   看人灰溜溜走了何娇杏才转身回屋。   程家兴在后面缩了缩脖子,又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问她:“媳妇儿你没生气吧?”   “你没跟他去我气什么?带人去嫖去赌的都是些损阴德的王八蛋,不吓唬他赶不走,就跟茅坑里的苍蝇一样烦死个人。”   程家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嘀咕说:“人是吓唬走了,你这名声基本也塌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怎么说,顶好把我讲成是天字一号母夜叉,要上我家来搞事情的都掂量着点。” 第79章   程家兴卖字糖方子就是一月底的事, 这会儿雨水都过了, 日子呼啦啦的奔着惊蛰节去, 这段时间南边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桃花红梨花白的, 常有春雨伴着春雷。何娇杏在自家竹林里挖了两回春笋泡上, 泡好抱了一坛送去老屋。二房那回事过后, 程来喜跟婆娘黄氏都很不放心二儿子, 安心在老屋那边住了下来。   送泡笋过去的时候,何娇杏还听到小猪崽哼哼抢食的声音,她放下泡笋坛子同婆婆唠了几句。   黄氏说不敢太逼着老二, 也不好天天劝他,只得带着他商量家里的事,给安排农活。   “现在你爹天天喊他一起下地,我也不能总去找那些大娘嫂子说话, 就去捉了两头小猪, 养成了也能杀个年猪, 还能分你们肉吃。”   这天有太阳出来, 春天里的太阳一点儿也不灼人,晒着暖烘烘的, 何娇杏转头看了看老屋门前的院子,用半人高的竹篱圈了起来,圈的是十好几只嫩黄的小鸡崽崽。   “娘把鸡也喂起来了?喂群鸡养两头猪再种片菜地, 打发闲暇是好,别累着您。要忙不过来就花点钱让村里的送猪草来, 咱们现在不差这一口吃,您悠着点。”   黄氏哪怕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也知道字糖方子卖了好价钱,前些天老三还来送了回孝敬,说过年那会儿闹腾着都给忘了,这才想起,他私下里拿了十两银子过来让当娘的收好,告诉她想吃口啥就拿去买,不必俭省。   这也是跟何娇杏商量过的,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了,乡下人吃喝都从地里出,打油打酒才用得着钱,这拿着正常花用能撑很久了。   “我跟你爹都还没满五十,就这点活,能给人累着?三媳妇你才是,干啥还去挖笋摘菌子?你还自己点豆腐吃……真是不怕麻烦。”   “我就爱折腾吃这一口,也没别的喜好。”   黄氏很是感慨:“折腾吃的不少,每两个能折腾出名堂来的,就你成了!你都在这儿,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就这两天下菜地时碰见村里那些婆娘,跟我嚼了些舌根,你跟老三那头是不是又有啥事?”   都不用想何娇杏就知道婆婆的意思。   她帮着把泡笋放好,这才告诉黄氏说:“现如今要说我们家是本村第一富裕也没毛病。人嘛,穷的时候就像瘟疫似的,人人都怕你,都躲着你,生怕走得近了跟着染上穷病。这一有钱,屋前的人气儿就跟着来了,哪怕咱们不往外跑,也有人上门来找。”   “我也猜到是这样了,到底是谁啊?啥事儿来着?”   何娇杏说她不认得,她嫁过来之后除了忙生意就是在怀孕奶孩子,又没下河边去洗过衣裳,也没跟人约着去干过农活,因为这样认识的就是自家那些亲戚朋友,没太走动的哪怕看着眼熟也喊不出名儿来。   “本来不想跟您说的,从香饴坊开张卖起字糖,哪怕我们不张扬,村里也该猜到我们拿方子去换了钱,也能想到这种一口气的买卖不可能便宜了,前段时间就有贼眉鼠眼的来,看样子好像是干坏事前踩点儿来的,人让我给吓走了。”   “合计着偷或者抢都不好办,他们就想约家兴哥去嫖去赌,像花街这种地方可不就是销金窟么?只要瘾头上来,多少钱都不够败活。他们来家里约人,我就告诉他们,谁敢带我家的去搞那些名堂,看我不拆他老屋刨他祖坟……人倒是没敢再来,兴许私下有人找他,反正没给我见着。”   黄氏听说脸色都变了,沉迷赌钱的各乡都有,运气好的时候你看他满面红光去割肉打酒别羡慕,别跟着去。要知道这种时候没多少,平时吧,要么不输不赢,或者就是赔进去的多。   只要迷上这个赌,真没几个下场好的,前些年小河村就有一个,人在赌坊里输红了眼还不肯走要借钱翻身,结果越输越多,出去的时候把家当全赔完了还背上一屁股债,讨债的上门来说不给钱要断他手脚卖他儿女,族里实在不忍心,咬牙给凑的。说是借他的让好好干活还债,都以为栽了那么大个跟头人总该悔悟,结果就老实了三个来月,又故态复萌,最终还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不知道可能会赔钱吗?   他知道,可他戒不掉。   进赌坊的时候总想着我不玩我就看看,看别人赢钱又心痒痒,想着要是今天财运好呢?   然后赢了就想继续赢,输了又想一把翻身,结果就是越陷越深。   “还好,哪怕以前老三懒懒散散不做正事,也没从我这里骗钱去赌过……你看他有时候爱说点大话,实际没做过天降横财这种白日梦。”   “话是这么说,三媳妇你也别疏忽大意,男人家纵容不得,你得管着他些,别给学坏的机会。这话我还得跟老大媳妇说说,你那头有人搅和,她那头我估计也少不了。老大家是没你家这么富裕,照村里人看来也发了财。”   黄氏还说大姑娘家才要顾惜名声,嫁了人的凶横一点倒也没有什么。   只不过让人说说闲话,日子能过得轻巧一些。   “你那头现如今都还清静,也是因为老三跟你都不好揉搓,要不是这样,我只怕天天有人找你去,约吃酒请帮忙还有问你借钱的,都不会少。”   ……   其实现在也不少,何娇杏天天在家待着,找她的不多。程家兴经常都要出门办事,比如开春之后他就进镇去买布给家里做了回春衫,又想起二月份要给小冬菇办百日宴,得准备起来,该买的东西买上以后还得上亲戚朋友家跑一圈,这段时间程家兴出去的时候真不少,只要发现是他一个人,就会有人上前去搭话,男女都有。   有人攀交情想得他提携,有人想套他钱,还有仗着有点姿色勾搭来的。   程家兴经常凭自己就解决了,都不太会拿回来说。   又要说,两年之前村里提到他还说皮相不错过日子不行,现在除了嘴欠能得罪人之外,还真找不出他有什么毛病。你说他凉薄?他待父母兄弟是极好的。说他懒散,那也没让媳妇儿一力扛起重担为全家操劳。比对下来,他也就是没下过地,家里活做的比很多家的爷们都要多。尤其对那个媳妇儿特别上心,很体贴人。   这么看下来,程家兴俨然成了许多人心里的如意佳婿,后悔当日眼瞎的不少。   有人心里虽然后悔,至少行得正坐得端。也有些不甘心的,想着穷人家守着个倒霉婆娘过一辈子,有了钱还不能多纳两个?便有些自认模样不差的,想攀上他,先攀上去往后总有法子将何氏挤开……还觉得像何氏这么凶悍的妇人,哪能守得住人?   总之许多单身汉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儿的时候,程家兴又稀里糊涂抢手起来。   脑子笨点的直喇喇往他跟前凑。   聪明些的还会设个局,让家里请程家兴去吃酒,在酒桌上动动心思。   程家兴却很少同意跟人去吃酒,照他的说法,以前没人来请,现在排着队上门献殷勤,是为啥还用得着说?这种酒有什么好吃的?   程家兴的主意很不好打,心思活络的自然就想到他兄弟。   便有人打听起程家旺,程家旺也有谱了。   眼下就只是程家贵缺个续弦……想着他们兄弟感情不坏,程家贵另娶之后程家兴该帮还是要帮他,并且程家贵脾气也不差,本身也有点底子,于是没等黄氏主动提起,就有媒婆问上门来。还不止一个,问程家贵后面想娶个什么样的?黄氏没把人往外面推,只道其他都能让步,品性得好,这最要紧。   后来给小冬菇办的百日酒同时也成了变相的相亲大会,男人家在外面院子里吹牛吃酒,女人家吃好以后就进了堂屋里头,围成一圈,看似吃糖吃瓜子东西闲侃,实际套话的套话,看人的看人。   有意思想结亲的都带着闺女过来了,打着吃百日酒的名号,实际就是想给黄氏瞅瞅。   何娇杏跟着看了几眼,想着这种事由不得她说什么,便跟婆婆打了声招呼抱着女儿进里屋去了。   唐氏人也在,看见便跟了进去,她进屋以后带上门,问闺女是累了?   “是有点,本来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说到底我们家是闺女,哪怕我跟家兴哥稀罕,别人又不稀罕的,何必来赶这种场合?”   唐氏伸手让何娇杏把娃给她瞅瞅:“刚才让人拽着说话去了,都没好生看看我外孙女。”   她把小冬菇接过手,颠了颠,逗得三个多月大的娃儿咧嘴直乐,唐氏瞧着心里也软乎,悄悄跟何娇杏说:“我看你这个比你嫂子那还白净些,养得是真好,脸蛋滑不溜秋,人也胖乎。杏儿你这个现在好不好带?”   何娇杏把每天要做的给点过一遍,说真没见过别人家的闹腾起来是什么样子,她这还行吧,有时也哭两声,不过收得快,逗一逗又高兴起来。   “还是你跟女婿的性子都好,要当娘的是受气包,生下来保准也是爱哭鬼。”   唐氏带过好几个娃的,抱着外孙女的动作娴熟得很,何娇杏就坐在旁边看她娘逗她闺女,母女两个闲着说几句话。   “我们那边都知道你家把方子卖了,前些天总有人来跟我打听,问那个到底值多少钱,我说不知道她们还猜了一通,说最少也得是二三千两吧。”   何娇杏点点头:“是没说错。”   “你看你现在也算发了财,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可千万注意点,别一个不当心家里男人就让外面的笼络去了。当初女婿上门来求你爹把你许给他时的确是诚心诚意的,成亲之前对你就好,之后也不赖。可你别看这以前他表现好就踏踏实实的放了心,还是警觉一些,有什么苗头趁早掐了,别留着考验他。好比你把好吃的放在人跟前就别怪他馋嘴,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忍不住。反正该管你管着,该拦你拦着。”   何娇杏抱着她胳膊,靠在当娘的肩膀上小声说:“这话跟我婆婆说的一模一样,她也说别小看了外头那些黑心玩意儿,该防备得防备起来。”   唐氏听着舒坦,笑道:“亲家母待你是很好的,比许多当娘的对亲闺女还好些。说起来,我跟你爹当初肯将你许配过来也是看中亲家公亲家母对这个三儿子很是不错,以前只当是爹娘偏他,现在看着还是你男人会笼络。许多人家闺女嫁出去了就真像泼出去的水,除了正月里回来一趟,平时没个往来。我听老爷子说,程家兴他经常还往河边去,陪着说说话,讲讲你们的情况,很关心我们这头。他嘴上关心得好,东西也没少送,对岳家尚且是这样,对双亲如何可想而知……有时候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做爹娘的看着你觉得心里热乎,有想头,他自然愿意帮忙。”   “要说这点,东子做得也不错,他看着跟我家这个一样一样的……对了娘,东子是不是也该说亲了?”   唐氏点点头:“所以我刚才也仔细在看,今儿个来的对你兄弟来说岁数还是大了一点,配程家贵合适些。这回啊,亲家母真得擦亮眼给程家贵选个端正人,你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就怕边上有个搅家精。再说对外面人来说你们就算分了家,也还是血脉兄弟,别房闯出大祸来家里是一个也跑不了的,都要搭上。”   这个何娇杏心里门清,朝廷靠连坐约束百姓,只要想到一个犯错牵连全家,那谁要做不好的事自家就能给他灭了,宗族容不下祸根。   “娘你想得到的我婆婆她应该也想得到。有些事她没想到的,程家兴私下也会去提醒,你女婿鬼主意多。”   何娇杏说着还站起来往窗边走去,她把窗门开一道细缝,朝院子里看了看。   来的男客许多都喝醉了,扯着大嗓门在嚷嚷,也有端着酒碗往程家兴那头去的,他旁边挨着坐了个隔房兄弟,何娇杏认出来那是大伯程来财家的,正搭着程家兴的肩膀涨红个脸跟他说话。   何娇杏就只是开了道窗缝,她透过窗缝看了程家兴两三秒钟,那边竟然就感觉到了,转头朝这方看来。   有一瞬间的对视,之后何娇杏又关上窗。   她没看到程家兴跟着站起身来,推开围上来的兄弟往屋里来了。   都在问他上哪儿去。   他说什么来着?   说让兄弟们吃着喝着,他上后面去解个手。   穿堂过的确也能到屋后去,在吃酒那些没觉得奇怪,看他进屋去了。程家兴却没往后走,他回了里屋,伸手把虚掩的房门推开,刚喊了声媳妇儿,就发现丈母娘也在这边,本来吊儿郎当的这一下正经不少。   “娘怎么在屋里面?不出去吃糖吃瓜子吗?”   唐氏笑了笑:“这就出去了,你俩在屋里歇会儿,我抱外孙女出去晒晒太阳。”   她果真把小冬菇给抱出去了,出去以后还体贴的带上门,程家兴顺手把门闩上,进屋来把他媳妇儿往怀里一搂,埋颈边蹭了蹭。   何娇杏偏头看他一眼:“喝了多少?怎么一身酒味儿?”   “能躲都躲了,这不是看咱们挣了钱,来敬酒的实在是多。说是给闺女办个百日酒,我倒成了中心。”   何娇杏轻轻推他一把,让他就在屋里等着,自己出去端了盆清水进来,拧着帕子给程家兴擦了擦脸。刚才出去的时候她就拜托了大嫂,刘枣花随后送了碗热水过来,屋里就有桂花蜜,何娇杏舀了一大勺搅开,看差不多了便递到程家兴手里。   “来喝点。”   程家兴还使性子,别开头说他不爱喝这个。   “不喜欢也喝几口,我听人说蜂蜜水能解酒。”   “我怎么没听说过?”不过想想蜜价那么高,也没人会喝这个解酒吧,乡下人都没几个买蜂蜜的。想着媳妇儿是关心他,程家兴心里舒坦了,哪怕平常不爱吃甜口的,也接过碗咕咚灌了几口。他喝下去半碗,抱怨说蜂蜜兑多了,甜得简直漾人。   看他喝下大半碗去,何娇杏就没在劝,接过碗放在一边。看她把碗放下了,程家兴伸手将人拽进怀里,抱着亲了亲,问她刚才是担心才开窗看的?   “只瞅了一眼就让你发现了,是怎么发现的?”   “感觉有人在看我,就扫了一眼。”   感觉他扣在腰间的臂膀坚实有力,何娇杏舒舒服服坐在程家兴腿上,问他:“这些日子盯着你看的还少吗?还没习惯?”   “非要你男人说这么明白……他们看我的眼神跟你那个感觉不一样,说也说不清楚,不一样就是了。”   夫妻两个说着又腻歪上,气氛正好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扯着嗓子喊程家兴,喊话声听着就醉醺醺的。   “程家兴!程家兴你掉茅坑里了?解个手去这么久!”   “屁哦!我刚才去了茅房,没看见他!”   “噢……我知道了!这个程老三肯定是摸回屋里找他婆娘去了!”   “看我的!”   就有人伸手来拍窗户,边拍边喊:“程老三你出来!出来我们接着喝!再喝他三大碗!”   刚想要动手动脚的某人身上一僵脸上一黑。   他抱着何娇杏把人放在旁边,站起来说出去看看。   看他那架势,何娇杏闷在被子里笑了半天。程家兴出去就踹了那搞事情的醉鬼一脚:“喝口水的功夫吵啥呢吵!真出息了你们!还知道进茅房找人!”   那醉鬼伸手勾着程家兴肩膀,冲他嘿嘿嘿。   也不管他说啥,端起酒碗就往他手上塞:“来!我们接着喝!喝他个痛快!”   “我说你喝了没一斤也有七八两,还不痛快?”   只听见旁边一个响亮的酒嗝儿,程家兴差点给熏晕了,人还说呢,这才到哪儿?   何娇杏刚才跟了出去,站在檐下看得好笑。刘枣花本来在堂屋听大娘婶子们唠嗑儿,看弟妹过去也拿着瓜子跟出来。   “我刚才还去说了程家富,他每回都是,人家敬过来他不好意思推,来一个喝一个,喝得醉醺醺回去,睡一觉第二天还喊头痛。头痛是一回事,平常没几句话的,喝多了就说个没完,扯着谁都能罗里吧嗦半天,丢死个人。我看老三就比他灵光得多,还知道躲,哪怕喝醉了也不会乱说话。”   何娇杏说能不喝醉还是别喝醉的好,“照嫂子你说的,以后大哥要想痛痛快快喝酒你就在边上陪着点,别让他在酒桌上给人坑了。要是在酒桌上答应了人家什么,或者把不该说的说出去了,事后后悔也来不及。”   一般说来,能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的都是自己人,以前没出过这种事,刘枣花还真没想到。   听何娇杏说了,她点点头:“今儿个人多出不了事,就由他去吧,晚上睡一觉明天酒醒了我再给他提个醒。穷的时候没人算计,现在有点钱是要仔细点。前次那些人上你家约老三出去赌钱没约着,后来也有人来找我家这个,给我知道追他家去骂了一顿。”   没来得及接茬,就有人在门里喊她:“你们两妯娌在这里唠?咋不进去?堂屋里多热闹!”   到底是主人家,何娇杏又看了程家兴一眼,转身进屋去:“这就来,在聊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   亲戚朋友们半上午就来的,中午吃了一顿,吃好之后有事的就先走了,没事儿的在这边磨了一下午,还吃了顿夜饭才回去。   客人走了之后,何娇杏把里外看了看,还好,就堂屋的地上堆了许多瓜子壳,其他那些屋子没人进去,看着还是干干净净的。   刘枣花垫后面走,她扶着程家富回去之前还打过招呼,说桌椅这些都还了,碗筷泡那儿明天再洗,屋里屋外也等明天一起收拾。   “弟妹你别忙了,把侄女喂过给老三洗洗,早点歇吧,明儿我过来帮你。”   何娇杏是没想摸黑收拾,她把屋里扫了扫,将瓜子壳这些清出去之后才打水洗过,闩上门回里屋去,看程家兴都侧躺着睡了一觉了。 第80章   开席面就不轻巧, 事后收拾起来就更麻烦, 好在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婆婆黄氏包括大嫂刘枣花先后来了, 她们过来的时候何娇杏刚把小冬菇喂饱,自己对付着吃了一点, 她上灶烧热水准备把堆在那儿油腻腻的碗碟洗了。   程家兴挽起袖子就要帮忙, 让何娇杏给推了出去。   “这两天太阳都好, 你抱着闺女进村里转一转吧, 冬天那会儿冷着都不敢带她出门,现在差不多了。”   “闺女就让她在小床上自己玩,又翻不出来的, 我帮你把碗洗了。”   何娇杏不肯:“是自己家的我就让你洗了,这可是借来的碗,你毛手毛脚给人摔了咱怎么还?”   “打几个我赔几个……”   “你行行好吧!大嫂待会儿就要过来,我俩边说话边收拾快得很。你抱上女儿出去, 去朱家院子转转, 他们那头也有两个小的, 你看看别人家的, 跟人交流一下。”   这是头一胎,各方面经验都欠缺的厉害, 经常是摸索着来,瞧着小姑娘长得白胖看样子是还不赖,何娇杏心里还是没谱, 抱去问大夫只会告诉你这时候能吃啥不能吃啥,至于说多大的娃该做什么, 怎么才是正常反应,那还得听生过几胎的嫂子们说。   前段时间还倒春寒呢,这会儿暖和过来,看样子轻易不会再降温,正是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   何娇杏天天带着小冬菇,也看出来她最近这段时间比之前要活泼了,喜欢盯着花花绿绿的东西看,喂她吃奶的时候还爱伸手揪盘扣啊,吃饱了也是东摸摸西搞搞的。   一两个月大的时候每天还会哭几场,饿了尿了都用哭的,现在也不太哭,有事要找你也是啊啊啊啊的,你不配合她噘嘴,她噘了嘴你都还不配合才会哇一声嚎出来。   如今她睡得比早先少,性子渐渐活泼起来,好奇心也一天较一天重……昨个儿让唐氏抱出去晒了会儿太阳,据说出去之后就高兴得很,看着红花绿叶都新鲜,唐氏走之前告诉闺女说别怕这怕那,外孙女养得好,看着比很多家的男娃都壮实,让何娇杏就不要天天把人放在屋里,都春天了多抱出去走走,过了这段时间一入夏,你想出去还怕晒着她。   何娇杏想想自己可能是有点过分小心,前头都觉得闺女还小,不敢往外面带,平时顶多也就抱着人在屋前走走,当娘的都说百天的娃不像刚出生那么脆弱,她把过尿将闺女塞程家兴怀里去,又给拿了个做成鲤鱼模样的布玩具,这是娘家嫂子做好了洗得干干净净送过来的。   “你带她多玩会儿,估计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回来,闺女如今活泼好动的放家里耽误我做事情。”   这样子何娇杏还不放心,想多提醒几声,程家兴捉着闺女的爪让她挥挥,挥完就把人抱出去了。   何娇杏在院里站了会儿,看着傻闺女趴在她爹胸前,抱着她爹脖子,直直看着站在院里没跟上来的娘,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   她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去的活宝父女,没忍住,也笑出来。   送程家兴出去这会儿,婆婆跟大嫂都过来了,何娇杏灶上的热水也烧出来,刘氏先一步坐下清洗起来,又抬头对搬着小板凳过来的何娇杏说:“本来能早点过来的,程家富昨天喝得有点多,我给他擦了一下还是满身酒味儿,熏得我没法睡。”   黄氏只道:“你家又不是没空屋,干啥跟他睡在一起?”   “喝得太多了,我怕他半夜吐起来,要不在一屋我听不见动静。”   “你倒是细心了不少……”   刘氏给当婆婆的一夸,摆了摆手:“我娘家那头就有烂酒鬼,都指着上别家吃席的时候喝个过瘾,喝到吐的大有人在,这种事我见得多了。老二老三他们咋样?”   “家贵现在这样,也没人敢去灌他,他还好,昨晚回去走得都还稳当。”   何娇杏说程家兴也还凑合:“我家这个说不喝就真不喝了。酒桌上人是热情,也没有端着碗硬灌的,总得自己愿意张嘴。人嘛,酒量有深浅,还是得量力而为,大醉伤身。”   “像你们这样舍得的不多,寻常人家开席不会让人敞开随便喝,倒没几个烂醉的时候。咱们说半天了,咋没见着老三?是有事出门去了?”   何娇杏低头洗碗呢,听嫂子问起方才笑道:“我轰他出去的,让他抱闺女去走走晒晒太阳,省得待家里头给咱添乱。小冬菇最近就有些磨人,就一会儿不见到处找我们,得有个看着眼熟的在她跟前才不会闹。至于说程家兴……他早上起来就说要来洗碗,你们想想他,平时给闺女搓个屎尿布动作都是硬邦邦的,让他来洗这么油的碗,就不说能不能洗得干净,他别把借来的碗打了,还不上还得赔钱给人家。”   两人听着一阵好笑,问:“他就老老实实出门去了?”   “走之前还说让我歇着,他拿钱去请个婶子来洗,我想着要是忙不开请人来帮忙就罢了,这两天还不至于。我们家那菜地都是雇人帮忙耕种,都不种地还能忙不开这么点活吗?”   刘枣花更正道:“那不是体贴你吗?”   “他把闺女照看好就是体贴我了,不是说朱家院子也有两个小的?我让他抱过去跟那头当爹的唠唠,他们之间应该能有不少话说。”   是有不少话说,基本都是程家兴单方面在说,他跟人聊起育娃经来总能说的头头是道,先说镇上的大夫怎么讲,说这么小的娃儿天天就是吃奶,可吃奶跟吃奶之间也有差别,为啥有些看着就壮实,长得白胖哭得响亮,还不是因为奶水好吗?咋样才能得到优质奶水?那当娘的嘴上就要讲究,怀着的时候要进补,生完也不能落下……   他从吃说到穿,从穿说到日常陪伴……说完把过来听热闹的气着了。   大家伙儿就看了看,夸了句他闺女养得真好,便带出这么多话。   要推敲起来兴许是没错,可哪怕知道这些对大家伙儿一点帮助也没有,为啥?别人家没这么厚的底子,咋可能在一个娃身上花这么多钱?   谁在乎奶水和奶水之间的区别?能喝几个月不断奶都是命好的,有些生完伙食不好没多久奶就稀了,喂不饱娃怎么办?熬米汤来,拿米汤喂。   程家兴说痛快了还抽了抽别家抱出来的娃,说是比冬菇还要大个把月,看着竟比她瘦弱。   他瞅过就撇撇嘴:“是你们说儿子才稀罕,你这还是个稀罕的儿子,咋养成这样?”   那头是个女人家抱着,一听这话,炸毛了。   “你咋说话呢?我菜头咋的?”   “真要我说?他长得咋样我就不提了,模样好坏跟爹娘走的,长瘸了也是你对不起他。就说这都四个多月,这个头比我们冬菇还小一圈……”   那女人又跳了脚,骂道:“谁跟你家似的今天鸡汤明天鱼汤?”   冬菇这会儿盯着程家兴在瞅,程家兴就拿脸去蹭她脸,蹭够了嘿嘿说:“也是!想我跟杏儿这么有本事的爹娘是不多!那我就不说胖瘦,你当娘的供不起鸡汤鱼汤还不能给他把脸啊手的洗勤快点?还有那身衣裳,都脏成啥样了?”   ……   那女人家一句都不想多说,抱着人转身就走。   走出去几步之后还是气不过,又回身骂道:“谁家跟你一样闲?每天换八回屎尿布!”   程家兴也骂她了:“忙瞎了也没忙出个名堂来,咋的还不会反省自己?就你嗓门大,嗓门大了不起?”   他这头回嘴呢,小冬菇就伸出手来揪住了当爹的耳朵。   “哎哟喂,祖宗快撒手吧,别把你爹耳朵揪掉了!”   才满上百天的胖闺女听不懂他说的,待着他耳朵直乐呵,她捏来捏去都捏红了才撒手,程家兴正准备跟她约法三章,必须说清楚以后不许揪耳朵扯头发,傻闺女就抱上他脖子,拿脸蛋贴了上去。   这不是暴击!是会心一击!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给他咽了下去,他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布玩具出门,就把玩具塞到闺女怀里,给她抱着。有认识的人在边上,手里有的玩,小冬菇就一点儿也不闹人。她乖乖待在程家兴怀里,拿着布鲤鱼捏来捏去,乌溜溜一双眼直盯着手里的玩具,玩得非常专心。   这时候边上挺多人的,有几个抱着自家儿子孙子的,有路过停下来看热闹的,另外还有几个三五岁大的,都盯着程家兴怀里的胖闺女。   盯着盯着,就有人说:“程三叔,你家的妹妹真好看。”   没等程家兴夸他有眼光,人又眼巴巴盯着他说:“我长大了也想娶这么好看的媳妇儿。”   “啥???你小子才几岁就敢打我闺女主意?!”   “不能把妹妹嫁给我吗?”   程家兴都笑出声了,说:“我是想不开还是咋的?好好的闺女为啥非得嫁给你呢?你有啥啊?”   “现在是没啥……以后又不一定的。”   “那也行,你要是能有出息能叫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都听出来程家兴是随口说出来敷衍他的,这小子还不是朱家人,是从其他院子跑过来玩的,想想他家那条件,真的是精穷精穷,除非真是天降奇才,要不想也知道他后面会走上什么路,总归是地里刨食。像这样的能把自己养活都算不错,拿什么保别人衣食无忧。   本来,冬菇人还这么小,大家伙儿想不到十几年之后的,既然说到这儿了,边上几个还真想了想。   现在程家兴都是上千两的家底,等他闺女长大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地方上有名的富裕人家,这种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嫁给乡下汉子?总是要进城里去享福的。   他们再看冬菇的眼神都变了,全都羡慕起来,这才是命好会投胎的。   被好些人盯着看,冬菇也没什么感觉,她拿着那条鱼玩了一阵子,玩够了就转着头到处看。这会儿程家兴也跟人吹得差不多了,抱着她就要走:“走咯,爹带你上别处玩,咱们去你伯公家看看。”   胖闺女好像知道当爹的在跟她说话,还啊啊应和一声。   父女两个乐淘淘的从朱家院子走了。   朱小顺只不过出了个门,回来听说他程哥来过,又走了。还当是有事找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带着闺女出门得瑟的。   看过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他家的闺女。   确确实实比不得。   程家兴还真把这闺女当成个宝了。   羡慕的是多数,阴着怄气的也有,他抱着闺女出去一趟,就气着好些家的女人,回头村里有不少人闹腾,关上门抱怨自家心肝儿子还不如别家赔钱货看着周正。人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养得白白胖胖,笑起来讨喜得很,看着很像观音座下女童。见过别人家的,再看看自家这个,比不得啊。   “不说让你跟程家兴似的有本事,你也去挣点钱回来!别像现在这么窝囊!”   “你跟娘提一提啊,我喝稀粥也没啥,咱儿子就不能吃好一些?就不说割肉,天天捡的鸡蛋不能煮几个吗?”   “我看着程家的闺女,再看我儿子,我真难受。”   ……   程家兴都不知道这出,要是知道,他能笑死。   小冬菇出生的时候可听了不少闲话,那会儿是程家兴气得跳脚,有段时间天天跟人吵嘴,现在倒过来了。   程家兴带着闺女征战大榕树村的时候,家里几个女人也手脚麻利的把昨个儿留下的残局收拾干净,碗碟洗过两遍,洗出来之后是何娇杏拿去还的,院子也扫得干干净净。昨个儿哪怕吃了两顿,还是剩了些菜的。何娇杏眼瞅着他们两个吃不完,叫来爹娘大嫂包括二哥吃了顿午饭,午饭过后,还有事忙的大家陆续散了,何娇杏这才有空陪陪闺女,她又问起上午的事:“你跟小冬菇出去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以后有空我还带她出去。咱们闺女啊,模样好,人又乖,很给她爹长脸,我看别家的都羡慕我,羡慕到眼绿的也有。还有臭小子眼巴巴瞅着说以后娶她当媳妇儿,我可去他的吧!做他的大头梦呢!”   何娇杏让这话逗得发笑,笑眼弯弯的问他:“那你怎么说?”   程家兴梗着脖子说:“我当然臭骂他了!”   何娇杏并不怎么相信的,她眼尾轻轻一挑:“是吗?你真骂他了?”   程家兴就别开头,闷声闷气说:“……骂得稍稍委婉一些。”   “那是怎么个委婉法?你说说看。”   这下不光他媳妇儿,连闺女都眼巴巴看过来,让她们母女两个这么盯着程家兴软乎得跟面团一眼,他老实说:“我说他要能有大出息,让我闺女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就考虑看看。”   何娇杏笑得更开,好不容易笑够了才道:“你就是这么骂他的?这可真是……”   “咋的???我说他有大出息就考虑看看,那不就是骂他穷鬼别做梦吗?那臭小子家里真是,穷得叮当响,他眼光倒是挺好,一眼看上我闺女!还知道跟我打商量呢!可我多聪明?能让他给套进去?”看程家兴的样子,在嘴上赢了个四五岁的娃娃他还挺得意的,何娇杏一边闷笑着一边低头看自己抱着的胖闺女,虽然说才这么小,看这个白得跟雪一样的肤色和大致的轮廓也知道她长大之后模样不会差了。   想想也是!   她当初没一口回绝掉来说媒的费婆子很大一方面就是看程家兴模样不错。显而易见的,培养出感情之前,程家兴一眼看上的也是她这皮相。   两个长得都很可以的颜狗的结合,生出来的下一代自不会差了。   “四五岁孩子知道什么?我看他就是瞧咱们闺女白胖好看,跟别家灰不溜丢的泥猴儿不一样,才说了那话。现在你当爹的还不用担心,过几年等她大一点,模样长开了,估计得有不少人惦记,能烦死你。”   程家兴想想,说他不担心这个。   “媳妇儿你也好看,当初也没人烦你去!咱闺女只要能继承到你那一手碎石板的绝活,跟前保准清静。”   何娇杏说未必,家境殷实,模样好看,哪怕力气大点也劝不退他们吧。看何娇杏就知道,她对外面那些言语轻佻的是从来都不客气,在程家兴面前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虽然说对比下来没有其他女人那么温柔,也有别样的滋味。   何娇杏觉得有她这个当娘的打底,闺女日后的行情总不会比她当初还差。   这么说,程家兴还是无所畏惧。   管他的呢,喜欢的留着选一选,看不上的非要来纠缠就打他!打他两回总知道退!   程家兴说着还懒洋洋伸了伸手脚,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现在聊这个太早了,春天啊,真是容易犯困的时候。”   “光春天吗?对你来说不是春困夏乏秋盹冬眠?”   程家兴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说:“是没错啊!还是杏儿你最懂我!”   “行了,要真的困你回屋睡会儿,小冬菇跟你出去玩了一上午也得歇歇。”   “你呢?不睡觉吗?”   何娇杏摆手:“你带闺女睡吧,我想晒晒太阳,现在天气正好,后面热起来又不敢出门了。”   程家兴没再说啥,抱起女儿进里屋去,何娇杏把藤椅搬进院子,又进去拿上针线篮子,她想打发时间给闺女做几个小玩具。这年头,各家姑娘在嫁人之前都会学做女红,何娇杏也学过,绣花她不太行,缝补的活还是可以,做两个拿棉花填充的小玩意儿没问题。   她边做边想昨天的百日宴,亲戚朋友那边带来好些个姑娘家,看样子都是有心想跟程家贵成好事的。娘看着乐呵呵的,何娇杏却觉得昨天那些成事的可能性不高。都是熟人家的,要真有觉得合适的,平时就该提起来,想想娘平时说的那套,应该是还没看好。   上午娘跟大嫂过来帮忙的时候,她们也说起来。   娘也是说不急于眼前,再看一看。   那应该就是没遇上那种一看就觉得很合适的。想到这里,何娇杏又有些犹豫,她其实想不明白二哥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何娇杏自己其实不是很喜欢个性犹豫的男人,还是觉得干脆利落一点更好。   对媳妇儿好是个美德,可该要男人站出来,该要他拿主意的时候,也得拿得定主意。   男人家有想法,下得了决断,过起日子来更安心,感觉也会比较轻巧。   晒着太阳一晃神就想远了,何娇杏甩甩头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继续动她的针线。给二哥选媳妇到底是婆婆的事,她做弟妹的参不上言。   春耕春种忙起来以后,程家贵那精气神比过年的时候好了一些,家里人面对他的时候也不像前面那么小心翼翼。像黄氏已经在他跟前试探过两回,想知道他自己的想法,他愿意跟啥样的女人过日子?挨着几个村有没有看着喜欢的?只要有,姑娘家得行可以,都能想办法去说说看。   程家贵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大哥大嫂那头在季春时分传了喜讯。刘枣花前年落了一胎,到现在铁牛都七岁,她总算又怀上了。她也是前段时间就有些猜测,又拿不准,最近一次烧肉的时候胸闷得厉害,想着这真的很像是怀孕之后的反应,才找了个不赶集的日子清清静静去了趟镇上。   就是给济春堂老大夫把的脉,是滑脉没错。   刘枣花听说之后就乐坏了,她这一年多都在后悔当初把那胎折腾掉了,早想给铁牛添个兄弟,就一个儿子心里还是不大踏实。听老大夫道了恭喜她人在药房里面就笑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到家了还在嘿嘿嘿。   程家富让她就在家里待着,自己上老屋给爹娘报喜。   长媳又怀孕了,对家里来说是大喜事,程家兴听说以后笑着拍拍他大哥肩膀,程家贵道了恭喜,回头想起本来周氏也怀着娃,要是没出那些事,现在该是五六个月的肚皮。他本来今年也要当爹的,结果现在连媳妇儿都没了。 第81章   怀上之后刘枣花往外跑得少了, 尤其刚把出喜脉这段时间, 稍微有个不好都可能把娃儿搞掉, 她就格外仔细起来。家里头那点活撇不开,还是得做, 菜地就交给程家富了。从立春以后, 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每个节气上都有许多农活, 和相对清闲的冬日时光相较, 眼下是农忙时分。   寻常人家哪怕有点家底,也不会跟程家兴一样雇人种地。所以说,即便饭桌上经常能见荤菜, 程家富看起来还是比过年那会儿精瘦了一些。   人是精瘦了一些,精气神还可以,看他起早贪黑的却不叫苦也不叫累,每天都挺有劲。   当爹的包括兄弟两个都在田间地头上忙活, 程家兴就无聊起来, 前段时间他抱着闺女出去还能找着人吹牛聊天, 最近村里的老榕树下都没几个闲人, 这一无聊起来,程家兴想起他们先前草拟的计划, 往镇上跑了几趟,考察铺面。   这一去就发现,红石镇主要就是两条交叉的长街, 其他都是小巷,小巷里是民宅。镇上做买卖的自然都集中在两条长街上, 铺面说少也不少,可要说生意好点就茶馆赌坊这种地方,其他那些只不过凑合。遇上赶集那天,各乡的人往镇上赶,是能见着热闹场面,可要是不过节且不逢集,平常的话很多铺子都清清冷冷的,一整天下来没几个客。   这种情况下要做买卖,亏本不至于,也很难见着天天客满的盛况。   看明白以后,程家兴回来跟何娇杏说,镇上都是逢集挣钱,平时搞头不大。   “过两天我赶牛车进县里看看,把平时和赶集日对比起来,看县里买卖能不能做,这样一来可能要出去个两三天。”   成亲这么久了,他话里的意思何娇杏能听不懂吗?   “有我在家你还不放心?比起家里面,你出去才该当心些,看明白了就早点回来。”   媳妇儿要是不好说话,得想法子劝服她,她好说话,程家兴也犯毛病,又舍不得走。想到得有两三天见不着媳妇儿跟闺女,这还没出门他已经惦记上了。   这时已经是四月份,百日宴都是两个月前的事,要算起来,小冬菇已经五个多月大了,这时候就能看出她的确受到当娘的影响,对比别家孩子,她手脚都很有力,别人还在侧翻的时候她就会滚,别人学坐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爬了……程家兴很喜欢拿大红大绿的布玩具去逗她,看闺女伸手来抓他就往后缩,反复几次小冬菇就生气了,具体表现为她会放弃抓玩具这个事,直接伸手往当爹的身上招呼,经常是一巴掌拍他腿子上。   小闺女要长成她娘那样还需要很多年,现在她只是个比别家孩子手劲儿大的小宝宝,真得庆幸她还是个宝宝,没给当爹的一下拍骨折了。   程家兴皮糙肉厚的,还觉得不痛不痒,何娇杏就说他了。   “你别老是招她,她打你打成习惯了总有一天能给你拍断腿。”   “这哪是招?我是在锻炼她!看看咱闺女,现在的反应比前头就快多了。”程家兴还是知道分寸,逗一会儿就让她抓住,她抓住玩会儿劲头过去自己就扔了。   除了这些布玩具,他还去买了个拨浪鼓,不管闺女在干啥,只要听到那鼓声就会扭头左右看,用这个吸引她注意总是能成功。   这年头给小孩子的玩具不多,冬菇有这些都很让村里孩子羡慕。每回抱她出去,只要拿拨浪鼓转一转,给村里其他孩子听见就会有人跟着来……   当爹小半年以后,程家兴觉得他已经很会带孩子,黄氏看见总说他这不是带,是玩儿。何娇杏瞅着他肯花时间跟闺女玩就挺好的,他抱人出门都很熟练,家里有个啥事把娃儿交给他看着完全可以放心。虽然这傻爹经常把他闺女气到想打人,小冬菇也不记仇,转身又跟他亲亲热热。   他俩真是特别合拍,完全能玩到一起,何娇杏总怀疑这闺女虽然遗传到她的手劲儿,其他方面恐怕更像程家兴一些,她表现出来活泼好动的样子和娘口中自己小时候完全不同。   只要想到闺女像爹这种可能性,何娇杏就忍不住去想她长大一些之后。   等她有个三五七八岁,该不会天天出去捉鸡撵狗甚至打遍全村……   程家兴啊,那可是混混出身,听说以前经常跟人干架的。   何娇杏还在担心闺女该不会长歪苗的时候,程家兴赶车牛车依依不舍的往县里去了,临走之前不光让何娇杏亲了他一口,还跟小冬菇鸡同鸭讲来着。她说了些啥何娇杏都没去听,只瞅着程家兴可怜巴巴说了一通,小冬菇并不能体会什么叫离别的愁绪,她让当爹的浮夸表情逗乐了,咯咯笑了一通。   “爹说要出门你就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这就走了!”   何娇杏把闺女抱回来,跟着送了他几步。   程家兴摆手让她回去。   “你出去当心,遇到该花钱就别省,办完事早点回来。”   “知道了,你才是,这两天闺女全要你自己带,忙不开就去村里请个人来搓屎尿布,也就几文钱的事情。”程家兴说完摆摆手,赶着牛车走远了。   他去县里做实地考察这个事,事先没告诉家里其他人,当娘的也是忙完过来看孙女时发现儿子不在家,问了媳妇儿才知道的。   何娇杏说他去县里面办事去了,过两天才会回来。   黄氏又不傻的,做媳妇儿的这样说,她没再追问是去办什么事。儿子成家立业了,就不会把什么都告诉爹娘,许多事都是跟他媳妇儿商量。   “三媳妇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还是我过来陪你两天?”   “娘你还有家禽家畜要管,来我这头住着多麻烦?就哪怕真要担心也该担心出门的不是?”   “换别人出去兴许是会放心不下,老三他机灵着。”黄氏顺手拿了个布老虎在小冬菇眼前晃了晃,一边逗她一边问,“前两天你兄弟是不是过来了一趟?我远远看着是空手来的,是给你带话?”   “东子说小菊跟着要嫁人了,喜事就是这个月办。”   黄氏就响起来,何娇杏说过得,她娘家有个堂妹跟朱小顺说了亲,“四五月间地里活那么多还办喜事?咋不选在农闲的时候?秋收后春耕前不就挺好?”   这话何娇杏也问过,“东子说算出来几个好日子都在农忙这一阵,还说寻常嫁娶没那么麻烦,就招待亲戚朋友吃顿饭认一认人,耽误一两天的事。朱小顺他跟我家这个有点像,平常也不太下地,至于说小菊家里,宝根叔是杀猪卖肉的,这阵子有空,反而冬月腊月他赶着收猪杀猪忙不过来……左右他们定在这个月,方方面面肯定也考虑过,咱们到时候还一份礼,赶个热闹就是。”   当初程家兴娶媳妇儿,朱小顺是送了厚礼的,现在他要成亲了,娶的还是何家姑娘,程家兴也觉得要还一份礼,正好这两天他赶牛车进县里考察,打算顺便买点什么。   ……   出门时说两三天后回来,他的确是那时候赶着牛车回来的,整个人看着跟出去那天没什么差别,要说不同就是换了身衣裳,还有就是本来空荡荡的车上拉了一堆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程家兴把牛车赶到家门口,没赶着卸货,就在跟过来的媳妇儿脸上偷亲了一口,亲完抱过他闺女。   “这三天冬菇想没想爹?”   他问的时候把闺女举起来,上下左右的瞅,瞅完丧气道:“都胖了,看样子是没想。”   何娇杏唬他来着:“你没听过抑郁肥吗?”   “抑郁肥?”   “就是三天没见你,她心里难受,难受起来就多吃了点……”   她明显是在鬼扯,程家兴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这样?那冬菇想她爹了,你没想你男人!你怎么就没胖呢?”   何娇杏看看快跟闺女一样幼稚的某人,不理他,转身卸货去了。   “你不是去县里考察市场了?结果比镇上如何?那些店面平常客人多吗?赶集日呢?”   “比镇上当然要景气得多,买卖可以做,我找了个牙行,让他们替我打听看看有没有好的铺面,约的半个月,过段时间还要进县里一趟,顺利的话到时候就能把铺子买到手了。”   程家兴办起事来一点儿不纠结,动作麻利得很。他这么说何娇杏也放心,自家这个想事情一贯全面,从认识他至今还没出过什么纰漏,经常是只要有一丁点的征兆,他就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周围的人里面,何娇杏还没见着比他头脑灵光的。   “半个月后进县里,那不就在朱家办完喜事之后?你说要去备一份礼,备上了吗?”   “我还能忘了吗?”   何娇杏还想拿过来看看,程家兴说那没啥好看的,说着就从怀里面摸出个蓝布袋子。何娇杏没急着打开,问他是什么?   “你自己看。”   她打开就是把银梳子,手拿那一方有两面浮雕,雕的孔雀图样。   掂过就知道这梳子是纯银的,本身就不会便宜,还做了这么复杂的雕刻:“多少钱买的?”   程家兴没告诉她,就问她喜欢不?   “我路过银楼的时候想起来,成亲之后还没给你打过首饰,就进去转了一圈。我进去的时候人家还不稀罕招呼我,拽着旁边一个穿绸衫的说了半天。我自己看来看去,本来有个白玉头的木兰花簪子也很好看,我想着你怕磕碰买回来恐怕也不会用,就要了这个梳子。我让他给我包起来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我买得起,看我掏出钱来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咋样?媳妇儿你喜不喜欢?”   要说这个雕工,是没有后世的精巧,放在这时候也相当难得了。   何娇杏笑弯了眼,一看就很喜欢的样子。   这下程家兴可痛快了,说他本来还想给闺女买个小锁,又怕挂在脖子上扯来扯去的勒着她,“我蹲那儿想了半天,最后也没买那个锁,我买了个小银镯子。”   何娇杏没让他直接套在冬菇手上,也拿过来看了,仔细摸了一遍做得倒是圆滑没有刮手的东西。她试着给戴了一下,想着要闺女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取下来,结果她挺喜欢的样子,没伸手去拽去扯。   “她不往嘴里放那戴着也行,要往嘴里塞的话,还是得取了……先戴两天看看,怎么说都是她爹的心意!”何娇杏拉过她手,在掌心上亲了亲,问闺女喜不喜欢?   兴许是手心里痒痒,一亲她就笑,咯咯笑。   他出去那两三天忙着办事情到也没觉得非常难熬,这一回来,看到媳妇儿跟闺女,心里头骤然就热乎起来,感觉奔波啊辛苦啊都值当。这之后十来天,朱家给朱小顺办了喜事,迎娶河对面鱼泉村的何小菊。这场喜宴的排场是比不得当初程家兴娶妻,可也是非常热闹的,到那一天,大半个村的都去凑了热闹,何娇杏抱着女儿,等程家兴把前后门的锁挂上,包括灶屋也锁好之后,他们一家去吃了席。   本来按照村里的习惯,去赶婚礼的要在朱家热闹一天,但因为小冬菇的关系,何娇杏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她要给闺女喂奶。   当娘的抱着闺女回到自家院里,她摸出钥匙要开门,就发现不对。   前门上挂那把大铜锁有被撬过的痕迹,可能撬的时候滑了手,刻痕都留在门上了。何娇杏就想去老朱家把程家兴喊回来,想想她还是拿钥匙打开门,把闺女喂过才去的。   本来是商量好的,程家兴代表他们一家给朱小顺捧一天场,她吃过午饭就直接回来。那头程家兴跟人说着话,就发觉媳妇儿倒回来了。   没等他迎上去,人已经到旁边来。   “吃好了没?吃好了跟我回去一趟。”   边上人一把抓住程家兴的手腕,说不行!“程三媳妇儿你自己回去可以,可不能把人带走了,我们话没说完,酒也没喝痛快!”   坐一桌的都在起哄,说什么爷们喝口酒婆娘家也要管吗?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别扫兴!”   程家兴甩开旁边人的手,问何娇杏有啥事?   本来说好的突然起了变数,这中间能没问题?   何娇杏就贴耳边告诉他家里锁头被撬过,让他回去看看。   上回周大虎婆娘丢猪油就是在出门吃席的时候,做贼的还真会找时间上门,知道家里头没人才来的。   听说有人到他家去撬了锁,程家兴还喝得下酒?他一下站起来,跟上就要走,坐在长凳另一头的差点摔了。正要骂他个妻管严,就发现有人先一步跟了上去。   “说好闹一天,咋的你就走了?回去干啥?”   “得,你不说我跟你看看去!”   这一看,还真是,不光前门上这把,包括后门甚至窗户都被动过。程家兴开门一看,屋里还规矩,看样子贼偷没进得来。   “幸好我去买锁的时候没贪便宜!要不今天真要挨偷!”   要是平时还能跟旁边院子的打听看看都有谁过来,今儿半个村子的都去朱家吃酒了,这还真不好打听。   程家兴还在琢磨该咋办,刘枣花到了,她是注意到程家兴急匆匆的走,跟过来看情况的,过来听说这头差点遭了贼,起先不敢相信,然后她想起一件事。   “我这不是怀着娃,怕在朱家院子给人挤着,就过去得晚,我过去的时候看到旁边二爷爷家麦地里有人在干活,要上你家肯定得从那头走的,你去问问没准他看到都有谁经过。让贼偷盯上就没个安心的时候,总得把他揪出来。”   二爷爷家的麦地啊……   程家兴让何娇杏就在家里,他这就出门去打听了。   人家说上午路过的人多,但要是临近中午朱家开席的时候,那会儿就只有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比着时间过去吃肉的刘枣花。   中午开席这个时间是程家兴锁定的,他觉得来做贼的应该不是临时起意,估摸想到朱小顺成亲程家兴肯定会带媳妇儿上朱家吃席,才选了个他们一定不在的时候过来。甭管出门早或者晚,开席之后这两刻钟三合院里肯定没人,那贼偷该是掐着点儿来的。   虽是猜测,程家兴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他准备先问到午前过来那几个的名字,查一遍再说。   这一查下来还真有发现。   当天下午程家兴就把怀疑目标锁定在董大力的兄弟董小力身上。   一方面董家实际上离程家三合院有段距离,他们在这头也没有田地,没事应该不会到这边来。另一方面董小力最近手头有点紧,听说在外头欠了钱。   说到董小力欠钱这个事,又要提到小河村的陈麻子,他两年前一拍脑门开了个蛐蛐儿赌坊,不光造福了程家兴,也让他自己赚了一笔。后来他就发现光做蛐蛐儿赌坊的话,一年的有大半年开不起张,他慢慢的就发展出其他项目,比如摇骰子赌大小……   你说这些在外面也可以赌,气氛还更好些?   外面赌坊门槛高啊,在陈麻子家哪怕你只有几个铜板,也能押上去玩一把,门槛一放低,就吸引了许多闲汉。   他那头就像后世小区楼下的麻将馆一样,随时都能凑十来个人,哪怕门槛低,你从早玩到黑,要输起来还是容易。董小力就是头年冬天被人带过去的,也赢过一些,他过年那会儿就在赢钱,还给家里买过酒吃……翻过年之后运气就很不好,多数时候都在数钱,偶尔才赢一两把。   发现运气不好,他也停过两天,之后瘾头上来又揣上钱过去,把从家里能弄到的钱输光了之后,他那赌瘾还是下不去,又不敢问家里人要钱,就在外面借了钱想翻身,结果才没几天把借来的也输光了。   他那头输得要当裤子,还有债主天天在催,告诉他这个月不还钱下个月又要多给几分利,往后是利滚利。董小力可不就急了吗?听说最近都在想来钱的法子。   程家兴是私下查的,查到这些以后就非常怀疑他,可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捉贼要拿赃,光凭一个怀疑有什么用?他思来想去还得给董小力下个套,后来有一次董小力也在老榕树下,程家兴抱着闺女过去,就说到他过两天要带香菇进镇去,上林家布庄买匹好料子,请裁缝给她量一量,做几样夏天穿的。   还说全家一起量好了,也给媳妇儿做上。   一年看到头,程家三合院这边都很少有大门紧闭的时候,平时他家里总是有人的,听说程家兴要带着婆娘跟闺女一起进镇,进镇咋说也要耽搁半天,他只要绕到后边去从背靠小山坡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后门突破,哪怕直接拿斧子劈在时间上也来得及。   这么一想,董小力又盯上程家兴,看他果真赶牛车带媳妇儿跟闺女出了门,就拿着特别打磨过的斧头,跟着屋后挖那条水沟摸到后门口,抄着斧子就干起来。   才劈了一下,就听见狗叫声,程家富带着黄狗过来,那狗啊,嗖的窜出去一口咬在他大腿上。   董小力拿着斧子就要往黄狗身上招呼,程家富呵他一声——   “董小力你敢!”   他是不敢拿刀口劈下去,不是心疼畜生,主要怕误伤自己,就咬牙用斧背给了狗子两下。趁它被打懵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要从另一边逃走,就发现刚才赶着牛车出门的程家兴就堵在另一头上,他站在靠后面的位置抱着女儿小冬菇,跟前是抄着扁担的媳妇儿何娇杏。   何娇杏就没把董小力提着的斧子看在眼里,还在跟程家兴说话,让他把闺女抱稳当,退开一点。   “朱家办喜事那天就是你来撬的我家门?上回拿剪子来的准备不充分,今儿又来了?可以,你有勇气。”   何娇杏边说边往前走,正准备对他不客气,这时听见外头成串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大嗓门。刘枣花听说今天捉贼,怕程家兴这边势单力薄刚才上周家院子去喊了一声,告诉周大虎婆娘有偷油贼的消息了。哪怕丢油是半年前的事,周大虎婆娘想起来都还是心痛,这一页还没翻过去,现在听说知道偷儿是谁,她带着儿子媳妇就跟了过来。   过来一看:“好哇你个董小力!你今儿个别想跑!你赔我猪油!” 第82章   要说起来, 周大虎婆娘简直就是董小力的恩人, 要不是她来得及时, 董小力保准已经让何娇杏打了个半死。当然,周大虎婆娘也没放过这个好不容易逮着的贼偷, 还是打了他个满头包, 他负了些伤, 索性人没残废。   程家兴抱着闺女从媳妇儿背后伸长脖子一瞅。   噫。   这简直没眼看, 真太惨了。   董小力那额头上挨了一下,起了个大包,大腿上也出了血, 那是狗咬的,身上给衣裳遮着瞧不出啥,估摸也好不了,程家兴确定自己听见了, 听见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响声以及董小力的痛呼求饶。   他手里是有个斧子, 那有啥用?   他有胆砍人不成?   场面一下就惨不忍睹起来, 一边是身负重伤的势单力薄的小贼, 另一边是带着好几个壮汉凶神恶煞要他赔猪油的乡下泼妇。   程家兴想着偷油的十有八九还真不是董小力,他是欠了一屁股债, 人穷疯了,可也不是啥都看得起。要不全村这么多人怎么他单单只盯着自家三合院这头?再说过年那会儿吧,董小力赌运挺不错的, 他当时手头宽裕,还进镇去打过好几回酒。   这种事, 程家兴想得到,别人想不到吗?   周大虎婆娘当然也知道这回的贼不一定就是上回的贼,可管他是不是呢!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按头也得让他认下,先赔了猪油再说。   “老大你去找个麻绳,把他给我绑了!老二你去趟董家,把他爹娘兄弟媳妇儿嫂子全找来!他董家的真不是人,阴着吃了老娘一大罐猪油当面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这该死的贼!没逮着就算了,既然逮着非得叫他赔我!”   董小力也气疯了,他来程家做贼,让程家人逮着那是运气差!这根姓周的有屁干系!   “都说你家的猪油不是老子偷的!别想给老子扣屎盆子!”   他说完又挨了打,周大虎婆娘已经把他拿着的斧子收缴了,还让自家人将他死死钳住。现在董小力身上挂彩手里也没个武器,就是硬着头皮挨打的命。周大虎婆娘招呼他好几下,看他还在嘴硬,就放弃了让他亲自点头的打算,准备堵了他的嘴直接跟他家里理论。这么想着,她转身冲程家兴说:“程老三你闺女刚才换下来的屎尿布洗了没有?”   “你问这干啥?”   “问你借一块来使使。”   看在人家跑半个村子过来帮忙的份上,程家兴伸手在闺女屁股上探了探,就把垫着这块扒下来给她了,他正要开门进屋去给冬菇换个干净的,就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周大虎婆娘把刚才借到手的从冬菇屁股上扒下来新鲜的屎尿布团成一团,塞进了董小力嘴里。当然董小力是死也不肯张嘴的,看他不配合,周大虎婆娘一抬大腿顶在年轻人脆弱的命根子上……只听见嗷的一声,他嘴就给堵上了。   ……   亲眼目睹了这一出后,在场的几个爷们都有想要捂住裆部的冲动,程家兴也仿佛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疼,他不自觉的夹了夹屁股。   姜还是老的辣,村里头这些个泼妇真不是好降服的!   这下就连程家兴也不确定,他躲掉杏儿这顿打落到周大虎婆娘手里到底是不是好事情了。怎么感觉周家的才是那欺男霸女的恶徒,董小力变成了弱小可怜且无助在恶人的威逼下瑟瑟发抖的可怜人呢?   程家兴还记得他要给闺女换一张屎尿布,他进屋之前深深地看了快要背过气去的董小力一眼,语重心长的说:“你就老实交代了,从以前到现在都偷过些啥?还嘴硬什么呢?没吃够苦头是不是?”   看董小力唔唔唔的很想说话的样子,周大虎婆娘想想又把屎尿布扯出来:“要交代就搞快点!你说!”   “我说个屁都告诉你们偷油的不是我唔唔唔……”   好的,周大虎婆娘已经明白他打死不认的决心,又把那一团塞回去了。   本来人是让两个爷们架着的,这会儿麻绳来了,他就让周家的反绑起来。程家这头除了一开始有点镜头,后来全程没帮上忙,就只能看着。   人是周家绑的,被周家带出去的,他们刚从屋后来到屋前,董家的就到了。看着董小力从头发丝到衣衫都凌乱得很,他给人五花大绑着在见到亲人的同时热泪都要下来,董家老娘一个受不住差点昏厥过去。他媳妇儿直接扑了上来,一到跟前就闻到股奇怪的味道,还好,冬菇是个爱干净的好冬菇,哪怕她刚才噗噗了一点,味道还不是太重。   董家媳妇儿就要伸手去拔那口塞,还没挨着她就让周大虎婆娘一把推开。   年轻媳妇儿那点力气哪比得上这些干了半辈子糙活的?在将人挥开之后,周大虎婆娘一伸手,要董家的赔油,赔不出油就直接给钱!   “我那罐是用两副板油熬出来的,至少要赔我半两!算上人力和柴火,要一两也不过分!”   董小力媳妇儿心系她男人,没第一时间给反应,倒是董大力家的,她声音嗓门猛一下拔高:“穷疯了吧?做你的大头梦呢!”   “咋的,你们还想赖账?不肯赔我???那就拉他去衙门,让官老爷来断案,把他在这些年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查个清清楚楚!前头老娘骂偷油贼你们一个个的说我眼皮子浅一罐油惦记半年,还说什么捉贼要拿脏,现在他偷鸡摸狗被逮住了你还有啥话说?董家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周大虎婆娘说得差不多了还扭头要找同盟,哪怕之前因为休妻的事程家跟周家闹得很僵,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让刚才带闺女去换了屎尿布出来的程家兴也说两句。   程家兴走到何娇杏边上站着,说这不是第一回 了,上次他没把锁头撬开这次直接拿斧子来劈,董家的是要给个交代!要不然谁敢跟他董小力同村?不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看热闹的本来事不关己,程家兴这么说,他们想想的确是。   这年头村子环境相对封闭,这里头但凡出个贼,不好生处置他下回就不知道会偷上谁家?做贼就跟去嫖去赌一样是有瘾头的。程家门锁上虽然挨了一斧子,到底没真的丢东西,设了套来逮他也是为了给他吃个教训,顺带让其他那些盯着三合院的掂量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别脑子一热就打起程家的主意。   因为这样,他这头要的只是村里对董小力的处置。   麻烦的还是周大虎家,还不光是周大虎家,这两年家里丢过东西的听说程家逮着贼,陆续都赶过来了,全都伸手要董家赔!   董家人要疯了,说就算这回是他,凭啥说以前那些都是他干的?   “那你让他拿出证据来!证明那些不是他偷的!”   “不管咋说他今天必须把油赔给我!我就说过年那阵你老董家的油水咋那么重?平时个把月舍不得切一刀肉那阵子天天嘴上都是油!原是做贼偷来的!该杀千刀的偷儿!”   “我家还丢了两只鸭子!”   “还有我家的腊肉!”   “早就看出这董小力不是个东西!长得贼眉鼠眼的,打小就一肚子坏水儿,以前从人家手里抢糖块吃,现在本事了,又赌又偷!”   “这回必须好生收拾他,先让他把偷这些还回去,还要一家家去赔不是!除非丢了东西的全都能原谅他,否则他就别在大榕树村里待了!咱们这容不下偷儿!”   ……   董家的才几个人?再说他家董小力做贼被当场拿住本来就不占道理,哪说得过这些人?   这场面程家兴看着都忍不住想啧啧两声。   他一边护着怀里的闺女,一边冲何娇杏嘀咕:“到底是谁去把周大虎婆娘找来的?变成这样我作为苦主都忍不住要同情董小力了。”   何娇杏瞅了瞅他,真没看出他脸上有一丁点同情的痕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何娇杏想了想:“总该是咱们家哪个去喊的人,大嫂吗?”   刘枣花生怕让人群挤着,远远站在外面看热闹,她看得正起劲儿就发现弟妹在朝自己招手。她走过去,就听见何娇杏偏头过来低声问:“是嫂子上周家去喊的人?”   “是啊,这不是老三说他今儿个一定会有动作,我想到周大虎家的这还在惦记过年丢那罐子猪油,正好请她来帮帮忙,也省得脏了弟妹你的手!再说他过来这头没偷着东西,哪怕给逮着也就是挨顿打,那教训不够!”   这么说也是,做贼未遂这种,也不能真的把人给打死打残了。   现在他落到周大虎婆娘手里比落到何娇杏手里还要惨得多,看董小力的样子快要给那群骂起来没完没了的泼妇给逼疯了,要这会儿拔了他嘴里塞的屎尿布,没准人会直接放弃抵抗认赔也不一定。   反正看这个样子最后肯定都得赔,否则这些丢过东西的人家联合起来,搞不好能把董小力赶出村去。   董家的惨是真的惨,不光要应付这些丢鸡丢鸭的,还有外面的债务等着他们,董小力欠那些钱不赶紧还上的话,利滚利滚下去,他这辈子就还不上了。   就哪怕这样,这人也不值得同情。   说到底赌坊是自己去的,钱是自己输了自己去借的,就连今儿个被逮住都是自己不死心连着两回上门来做贼,不把人拿住给他个教训以后还有安宁?   ……   当日还没闹出结果,第二天还有人上董家去,程家兴没精力跟他纠缠了,他想起跟牙行约定的日子快要到了,就这两天还要往县里去一回。   比起村里面的热闹,盘铺子才是要紧事,程家兴收拾收拾又出了门,这回他出去了两天,就这两天董小力的事也有结果了。   “最后还是赔了钱,村里难得逮着一个贼,丢过东西那些当然不会放过他,都把对偷儿的恨倾注在他身上了。董家出了这个钱,这回姑且就绕过他,再有下一次的话,村里便再也容不得他。”   刘枣花说着想起来,问:“他来没来过你家请罪?”   何娇杏说:“家兴哥出门去之后,董小力他娘来过,在我跟前哭了半天,说这回是他儿子做错了,他也是让外面的逼得太紧狗急跳墙,说他已经遭到报应人伤得严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请我高抬贵手饶他一回。”   “本来把贼逮住了,也给了他一个难忘的教训,我是不想再说什么,结果她忒不会说话,气得我又骂了人。”   刘枣花不太能想象自家这个温温柔柔的弟妹能怎么骂人。   就让她说说。   何娇杏满是不高兴说:“董家的跟我说,她说我也是当娘的人,让我将心比心,多体谅她。她不说这话我是能体谅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做了贼还要当娘的低下头一家家去赔不是。她那么说了我体谅个屁,什么将心比心?我闺女长大了还能去做贼不成?这不是咒人吗?”   看她是认认真真在生气,刘枣花要笑疯了。   何娇杏也瞪她一眼:“嫂子你别笑这么夸张,小心肚子。”   刘枣花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又问她那天借出去的屎尿布呢?收回来了没有?   “从他嘴里拽出来的我还能再垫回闺女屁股底下?左右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送给他了。”   闺女用的屎尿布是程家兴去准备的,买的是大户人家少爷小姐用的布料,也不便宜。然而董家的一点儿也不感动,在事了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把那块布头从董小力嘴里扯出来一把扔得远远的。   嘴里塞的布头没了,董小力弯腰就是一阵猛吐,他家里才知道之前堵他嘴上的是周大虎婆娘从程家借的屎尿布,还是没洗过那种。这下好了,自家的都隐约觉得他张嘴就是一股屎味儿,除了他娘跟他媳妇儿,其他人都让了两步,生怕把脏的臭的沾自己身上了。   后来就连董小力用的碗筷都被单独放在一边,哪怕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媳妇儿也不跟他亲热,只要董小力往她跟前一凑,她看到那张嘴就想起从他嘴里拽出来带屎的布头。   ……   董小力其实是在程家做贼的时候翻了船,让程家兴给套路了,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倒不是程家兴,反而是周大虎婆娘。   那一抬腿,那一堵嘴,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听到说换屎尿布,他就不自觉的犯起恶心。   这次的事情不光给董小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也把他哥他嫂子给气疯了,找上门去问他们赔钱的人里头要得最多的其实就是周大虎婆娘,其他就是一只鸡两只鸭,把这些累加起来还是一笔不小的钱。又因为这次的事,董小力在外面借钱的事也曝光了,董小力夫妻破罐子破摔,指望家里给他填窟窿。董大力两口子不肯吃这个亏,就想分家,偏偏爹娘不肯松口。   董家那头天天吵,眼瞧分家无望,董大力夫妻逼着要他戒赌,还找到小河村陈麻子家去骂了一通,说开赌坊的都该断子绝孙。   董小力看起来是让这次的事情给吓着了,反正最近都没往外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刘枣花说那是因为劲头没过,现在出门还有人冲他指指点点,喊着名儿骂的都有,他脸皮还是不够厚,扛不住啊。“董小力是头年冬天才染上的赌瘾,要是多几年成了烂赌鬼别人再说啥他也不痛不痒的,管你怎么骂,他有得赌就行。”   “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刘枣花点点头,没所谓道:“说得也是。”   程家兴从县里回来之后也略略过问了几句,听说董家认了赔,董小力他娘还过来赔过不是,他就没再惦记这出,而是跟献宝似的拿出一份契书。   “牙行的带我去看了几个铺子,我仔细考虑之后买了这个,那铺子在的街面还挺热闹,就是前东家不大会做生意,亏了才要脱手。这个铺子也不是我们之前说那种前头开店后头住人的,是上下两层,我想着楼上可以改出几间屋来住,楼下开店。反正看起来方方面面都还可以,就是价钱要比镇上的铺子贵得多,带出门的钱我都用掉了。”   带出门的整数是一千两,另外还有点零钱,程家兴上次出去考察也打听了县里铺面的价钱,他估摸着带的,也没想到能刚刚好。   “那铺子亏得厉害,前段时间就关了门,上衙门改契之后原东家把钥匙拿给我,我把本来的锁头取下来自己换了一把。如今咱们也是在县里有铺子的人,往后想挣钱了直接就往那头去,那头的有钱人比镇上要多得多。”   何娇杏把契书锁好,又从程家兴手里拿了把钥匙,想着后面有机会也去看看自家的铺子。   之前家里人哪怕知道程家兴进县里去了,他们其实不确定人是去做什么,等铺子买到手以后,程家兴才跟爹娘兄弟说了个明白,这时候刘枣花才知道老三家一步跨出去老远,都看不上小小的红石镇,已经把目光投向县里。   刘枣花很有些压力,想着要跟去县里做生意的话,他们买不起铺面指定只能租赁,就哪怕是租,也不会有多便宜。   即便如此,要是老三他们真要进县里,刘枣花指定会跟。她现在就很怕自己一犹豫被甩远了,一旦落下太远,再想追上去当个跟班都难。   她不光心里面这么盘算,也跟程家富提过,程家富只道今年不成:“现在最要紧还是你肚子里这个。”   刘枣花摆摆手:“就你聪明?我能想不到?你自己想想老三他们现在也空不出手,他们两个要去挣钱侄女儿就必须得有人带,谁带?从外面请人谁都信不过,总归只能让娘跟着去。娘现在真没心思帮着带人,今年最要紧不是给老二找续弦给老四办喜事?这两兄弟的终身大事一天不解决,咱娘一天走不出去。”   这么说是没错,程家富还是感觉怪怪的,他瞅瞅刘枣花:“我听着咋感觉你事不关己的?你是大嫂,兄弟要娶媳妇儿你不帮忙看着?”   “有咱娘在我多什么嘴?再说,除了看财神爷,我看别人都差不多,没相处过鬼知道好赖!”   刘枣花伸手摸摸肚皮,想着今年就踏踏实实把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他生下来之后,哪怕老三他们还不想进县里她刘枣花也得去劝一劝,卖字糖方子那笔又用不了一辈子,再说哪有人会嫌钱多?   刘枣花没事就瞎想,琢磨着弟妹还能做出些什么好吃的。   何娇杏真没辜负她的期待,看着日头渐热,她拿大米搭配着糯米做起凉虾,为了做这个凉虾,她家灶屋里还添了把漏勺。凉虾做成以后,何娇杏顺手舀出两碗,兑上红糖水,撒上芝麻以及花生碎,她把其中一碗端给程家兴,让尝尝。   “你不爱吃糖,我给你冲得淡。”   都不用勺,程家兴端起来咕咚喝一口,滑溜溜的凉虾就入了口,红糖水是一早就兑好放凉的,吃起来果真爽口。   “就可惜我们本地没有卖冰的,要是有,去买点冰来打碎加这里头,那滋味才是真好。你不爱吃甜,还可以做点山楂糕来切成丁,这样能解了腻味……”   程家兴一边喝一边听媳妇儿说,等过了瘾才道:“那是拿去卖钱的做法吧?自家人吃这样就很好。我看你做得多,是不是打算端一些给爹娘?外头太阳大,你就在家,我给送去。”   “你分出三钵子,给爹娘送一钵,还有铁牛那头也别忘了。”   “那还有一钵呢?”   “剩下那份待会儿我去送,小菊嫁过来也有些天,我看看她去。”   也是巧,何小菊正打算抽个时间上三合院这边来坐坐,她嫁过来之前就想着要跟堂姐搞好关系,这些天忙着适应夫家,要学做事还要认人,没抽出空呢。 第83章   何娇杏过去的时候, 她堂妹何小菊刚才煮了锅猪食, 正提着猪食进圈里。朱家的鸡舍和猪圈都在屋后边, 也因为这,何娇杏过去的时候何小菊并不知情。   还是听小姑朱红儿喊了一声, 何小菊赶紧把猪食添上, 提着空桶从屋后绕出来。   “杏子你咋来了?”   何娇杏扬了扬端在手里的小钵子, 说:“我做了凉虾, 端来给你尝尝。本来早该找你说说话,赶上家里锁头让贼撬了,这段时间都为那事在烦心, 现在贼逮住了我才有空过来。”   何小菊放了桶子,又打水洗了把手,洗干净才伸手来接何娇杏端来的红糖凉虾。她也没直接往嘴里送,而是端去放在灶台上。她放东西这空档, 朱红儿已经缠上何娇杏, 问:“程三嫂子你家近来不做买卖吗?就字糖生意还是年前的, 这跟着都五月份了, 怎么今年还没动静?”   “买卖总没有闺女要紧,眼下我顾她都顾不过来。”   “那不是还有你婆婆帮忙?耽误啥也不能耽误了发财的事。”   何娇杏抿唇笑了一下, 说:“前两年挣了一些,眼下还有钱花,倒不着急。”正说着何小菊放好东西出来了, 何娇杏说她有些私房话想跟妹子讲,拉着何小菊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朱家院子站到旁边一条田埂上,说起话来。   她们堂姐妹因为不在一个院子住,从前见面的时候就不是太多,并不十分亲近。突然要亲亲热热说话也尴尬,何娇杏就直说了:“宝根叔点头把你许给朱小顺以后,家里就跟我打过招呼,说咱们一家姐妹能嫁到同一个村来是缘分。我先过来,又是做姐姐的,合该多照应你。”   何小菊冲她笑得腼腆:“成亲之前有些不踏实,是想着杏子你在这边,才稳下心。”   “你嫁过来也有半个月了,朱小顺他对你怎么样?”   何小菊点头说挺好的。   “他家里人呢?”   说到这个,做堂妹的略迟疑了下,才道:“也还可以。”   何娇杏叹口气,领着何小菊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树荫底下。想想才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指望选一户人家,嫁过去丁点麻烦事也没有,进门就能舒舒服服过日子,这样的少之又少。年轻媳妇儿总有许多难处,妯娌之间的很多事,靠男人都没法解决,关系得自己去处。”   以前程家兴带朱小顺做过买卖,他家的情况何娇杏大概也知道一些。   听说朱小顺并不讨他爹娘喜欢,也就是他奶奶疼他,不知道这个情况在最近两年有多少改善。   “日子是你在过,我们都是局外人,也不好给什么具体的建议。以我的经验来说,这人呢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起来,得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才不会随便来个人就拿你当软柿子捏,至于说做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家里男人的接受度在哪儿,里里外外的事你多跟朱小顺商量,别一拍脑门自个儿就拿了主意。”   男人家就是怪,有时你唠叨几句他说你烦,你要是信了这话不去烦他,他就觉得你没把他当自己人,有啥事儿私下就决定了都不告诉他一声。   真要起了这种隔阂,那恐怕经常都要生口角。   何娇杏起了话头,何小菊也说了一些,听她说完何娇杏才知道朱家那头要把日子过顺也不轻巧。朱小顺他心知程家兴肯带他们发一回财就已经是看在打小一起混的情分上,后来这几回的买卖他不是全然没想法,看着程家富程家贵包括何家那头都有人掺和,想到程家兴带不了那么多人,他就没开口,这种情况下再开口明摆着就是强人所难。   知道不好再去麻烦程家兴之后,他没敢随便花钱,而是捏了一笔准备观望看看。   他奶奶是支持他的。   其他人的想法就五花八门,家里做什么打算的都有,总结下来就两点,第一想把他放在老太太那里的银子挤出来,第二希望他再去跟程家兴攀交情,继续发财。   为了说动他,还哭了好多回的穷。   何小菊没说得这么明白,只道嫁进门之前许多问题看不出来,真成了家里的一份子,麻烦事还不少。   “刚才朱红儿是在问你做买卖的事?”   何娇杏点头说是:“她问我今年的买卖什么时候开张,说实话我们还没商量过,眼下我跟程家兴的心思都在冬菇身上。冬菇她半岁大了,很像我,生来力气就比别家孩子大,现在半岁已经会爬来爬去,后面要学走路学说话,跟着这半年我都腾不开手。我当娘的还能图方便把人扔给婆婆带吗?”   何小菊见过冬菇的,想起那闺女白白胖胖的讨喜模样,谁又忍心丢下她呢?   就说村里这些人,以前总是一副闺女都是赔钱货的嘴脸,在看过程家的冬菇之后,有些人改了想法觉得闺女要是这么讨喜生一个也不赖,像这种模样长大了不愁嫁,指定能结好亲。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抨击程家兴来着,觉得他简直太过了。   别的不说,还给个丫头片子戴了银镯。   那玩意儿村里很多掌家婆娘都没有的,头一回看见的时候都少人眼都红了。   想到冬菇就忍不住走了一下神,回过来之后何小菊说:“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是应该先紧着娃,总是丢手不管就怕她长大了跟你不亲。”   何小菊知道这个堂姐的为人,她不是拿闺女来做推辞,是当真这么想。就在心里笑了笑,朱家有些人的盘算要落空了。   两姐妹也没说太久的话,知道对方过得还好,何娇杏就准备回去,走之前告诉她说有急事上三合院来。何小菊看着何娇杏走的,等她走出去了才沿着来路回朱家院子,回去就发现朱家那几个小的已经吃上了,吃的就是刚才收到的红糖凉虾。   她还没说啥,朱红儿又凑上来:“程三嫂子的手艺真是没话说!她是随便做个什么都能卖钱啊!对了,嫂子你们出去聊了些啥?你问没问她做买卖的事?”   何小菊刚才有点不高兴,也是让朱红儿这么一搅和,她把到嘴边的话给忘了。想着算了吧,就是一钵子凉虾本来也得分给家里这些小的。比起这个,得把做买卖的事同他们说明白。   “我问了杏子,她说今年兴许没有生意开张,这忙着教小冬菇学爬学走学说话,要做啥也得过了这阵。”   “挣钱不比带闺女要紧?”   “没钱的觉得钱要紧,有点钱就更看重家里人吧。左右过日子只用那么些,银子挣得多了也就是堆放在那儿。”   这么说是没错,朱红儿不想听这个,她呢过几年也要嫁人,就指望自己说亲之前家里能发个财,这样才能说去更好的人家。抱着这个想法,她说:“我哥就是个榆木脑袋,跟程三哥关系明明很好,偏不知道利用。他这样,怎么嫂子你也这样?程家的买卖总是需要人手,只要他买卖做起来,你们去开个口,他还能说不带?”   何小菊说:“靠别人挣钱总不是长久的办法,你哥有他自己的打算。”   朱红儿在问,何小菊就不肯说了,只道还有事没做完,又让家里几个小的别把凉虾全吃光了,也给朱小顺留上一碗。   朱家这头,何小菊把她刚才装了猪食的桶子涮过,给朱小顺搓衣裳去了。另一边何娇杏也回到三合院里,回去看程家兴抱着胖闺女坐在堂屋里,他拿了个筷子,一下一下在闺女舌尖上沾。   “做什么呢?”   “你不让我喂她,我拿筷子头蘸点红糖水给她尝个甜味儿总行?”   程家兴说着又蘸了一下,蘸好把筷子头伸到冬菇面前去逗她,那胖姑娘真还是个嘴馋的,她伸长了脖子去够,够不到就伸手去拽当爹的胳膊,想给他扯到跟前。   ……   程家兴感觉到闺女拽他那力道,真是不小。   “咱家这个手劲儿天天看涨,现在我带着还行,等她有两三岁还得杏儿你来照看,别人恐怕奈何不了。”程家兴还纳闷,说不知道当初丈母娘是怎么带何娇杏的。   何娇杏心道她这把力气是穿越来的,也不是天生就有。   穿过来哪怕是小孩子的外壳,内里成人一个,即便刚开始不太适应,还能真的伤到人吗?   冬菇这种从娘胎继承的力气比她当初麻烦多了,在她明白事理并且能够控制好力量之前,何娇杏是要费很多心的。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为她费心也没毛病。   何娇杏在心里一番感慨,又抬起手来在闺女胖脸儿上捏了几下。   冬菇起先任由她捏着并不理会,看当娘的不懂事捏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才放弃对筷子头的追寻扭头瞪了何娇杏一眼,冲她啊一声的同时还挥了挥拳。   “哟!还生气了!”   “咋的娘捏你两把不行啊?”   眼瞅着当娘的又伸出罪恶之手,她把整个脸都埋进程家兴怀里,藏不住的也用自己得小胖爪给遮起来。   刚才出门跟何小菊谈了一些略显沉重的话题,一回来就让闺女给逗笑了。何娇杏抬起手来摸摸她软乎的头毛:“这闺女果然很像你……程家兴你可给她带个好头,别等到十几年后咱们村就多出个扛大刀出门的女土匪。”   程家兴看向埋首在自己怀里的胖妞儿,笑眯眯说:“咋可能成女土匪?顶多女承父业当个混混!”   何娇杏一把拍他腿上:“你还得意起来!”   程家兴看她一巴掌拍下来差点以为大腿骨保不住了,还好媳妇儿就是做做样子,不是真要谋杀亲夫。这下程家兴有恃无恐了,还得意洋洋说混混有什么不好?   “媳妇儿你刚才不是去朱小顺家?怎么样?”   何娇杏并排着坐到他身边,说:“拿我娘家作比朱家是乱糟糟的,我回来路上想了一下,可能家家内部都会有些摩擦,外人看不出,身在那环境下你才知道。”   说都说到这儿了,程家兴也仔细想了想:“朱家有几个人是挺烦的,不过这媳妇儿是朱小顺自己看上求回来的,他总得对人家好。只要朱小顺跟她一条心,日子说好过也好过。”   亲兄弟也有磕绊的时候,妯娌更是如此,夫妻两个站一边啥问题都能解决,就不说朱家,程家这边不也是一样的?   从挣钱之后,麻烦一茬接一茬,每回都还是顺顺利利解决了。   “是这个道理,我也说让她有事多跟朱小顺商量,遇上困难也可以过来跟我说说,一家姐妹能帮总要帮的。现如今朱小顺也成亲了,老四他后面也得带媳妇儿回来认认人,要说没着落的,就只剩下二哥。”   何娇杏刚才跟程家兴提起程家贵,转身就听说有进展了。   小河村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听说有意思把他家闺女许配到程家。张家虽然不十分富裕,那姑娘却很不错,长得清清秀秀的,里外的活干得也都不错,瞧她做起事情来的架势就是个麻利人。张家父母想着程家人丁兴旺不说,家里又有能干人,哪怕程家贵本身能耐不大,只要安安分分的跟兄弟取取经,日子总能过得兴旺。   会这么想不是没有根据,刘枣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原先跟程家兴有过矛盾,都能化解调和,程家贵怎么不行?   生闺女的肯定都希望闺女嫁得好,她自己有好日子过,也给娘家开门好亲。   张家的就觉得哪怕程家贵娶的是续弦,前头那个是被休的,还改了嫁,又没留下一子半女,这样的续弦跟原配没差。非要说就是程家贵原先有过一个,耽误了几年现在他岁数稍稍大点。   二十五六岁,也没到接受不了的地步。   张家那对夫妻有那个意思,她家闺女也能入黄氏眼,眼看好事要成,何娇杏还在好奇新二嫂到底是啥样,就发现婆婆本来不错的心情又落下来。   那家的父母是不介意,听说姑娘自己不肯。   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对未来相公能没点遐想?   听说程家贵二十好几,以前娶过一个,跟人过了七年的日子,现在散了找上她是做续弦的……那姑娘咋也不肯。哪怕家里人告诉她嫁过去立马就有好日子过,她都不愿意,只道宁肯嫁个家底薄的从头打拼,也不要别人用过的人。都说程家贵重情重义,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惦记前头的?像这种男人,她不敢碰。   两头的爹娘都达成默契了,谁知道折在本人这里,强扭的瓜也不甜,真逼她嫁了她未必会心甘情愿跟程家贵过日子,这样成了亲也要生事端。   眼看就要谈拢的好事就这样黄了,黄氏好不容易有点笑容的脸又拉下来,过来看孙女的时候还在犯愁,她跟何娇杏念叨说这都五月份了事情还没个着落,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说成。   何娇杏心里想着二婚难找是正常的,嘴上不好说,只道这种事本身也急不来。   照程家贵的条件,如果放宽了随便娶一个,其实很容易说,除了成过一次家以外,他其他方面都不算差。问题就在于程家这边对儿媳妇还是有要求的,尤其经历过周氏,个个都怕再来一个搅家精。要想给程家贵选个不错的,就不是那么容易。   像这一次,做父母的觉得程家条件可以,人家姑娘介意程家贵成过亲,这着实正常。   你都不能怨她要求多,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家男人心里装着另外一个?   ……   这回事,别说何娇杏不好评价,黄氏也不好指责什么,只能私下里跟自己人说老二他会疼媳妇儿,错过他是对方的损失。   跟张家谈崩之后,过了些天,那家当娘的又找到大榕树村来,说是过来给黄氏赔不是,站着聊了几句,她就提到自家姐姐那边还有个闺女,比她这个大些,模样更好,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既不多嘴又不多舌。   黄氏就纳了闷:“你姑娘说啥都不肯,比她条件好的还能看上我家这个?”   “我家这个人年轻,没吃过多少苦头,还在白日做梦。我姐姐家里那个经过了一些风波,性子比我家的沉稳多了。”   这个时候,黄氏还不清楚他说的是谁,又聊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张家婆娘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她娘家大姐那个闺女模样的确不错,是踏实,如果没有前几年那些事她随便都能嫁个好人家,偏这姑娘命里坎坷。   她十六岁订的亲,本来次年要嫁人的,结果没等到次年,就十六那一年年底,这个当闺女的跟着他爹进镇去赶集,半路遇到吃醉酒的无赖要对她动手动脚,当爹的去护闺女让人打破了头,那无赖一看情况不对酒也醒了,就跑了路,后来过路的上她家报信,把这个当爹的抬去医馆,人还是没保住,当天就断了气。   父女两个出门赶集,只回来个闺女,当爹的死了,家里人能不怨她?   之前跟她定亲的也赶紧来把亲事退了,给的说法是等不了她出孝。   守孝就是三年,出孝至今也有一年光景,那姑娘二十岁了还没着落。村里都觉得她命不好,怕娶回来带衰自家,她没爹这点很多人也忌讳。   本来要是家里不介怀,多为她费点心思,人还是能嫁出去,可她全家包括亲娘包括兄弟姐妹对她埋怨都深,平常视而不见,家里要是有不顺的事当娘的就会说要是你爹还在如何如何……   “我这个大姐也不是真的就恨她女儿,要真恨上,随便都能把人打发了,卖出去还能得笔钱你说是不是呢?她就是没法面对,见着女儿就想到没了的男人。咱们女人家本就不易,我大姐还不满五十男人没了,她心里多难受?我们这些也怜惜外甥女,又没办法劝,一提到那姑娘她就想起没了的当家人,跟着就要抹眼泪。”   尤其那个当爹的说带闺女出去就是想到年后闺女要嫁人,想给她添点头花头绳这些。   平时的话,家里要买个什么都是让男人出去,她们不跟,带她那么一回就出事了。   说到底,那闺女无辜得很,地痞无赖不是她想碰到,碰到是人倒霉。可家里亲戚也不能为她抱不平,出了那样的事要让她全家人没一点儿心结怎么可能呢?   她全家的负面情绪总需要个宣泄,她就成了那个宣泄口。   这姑娘自身条件是真不差,偏偏背着不好的名声,又等同于没有娘家,还退过一门亲,岁数也有些大了……正常娶媳妇儿的都不太会考虑她,张家这个婆娘就是想到程家贵是找续弦,才来跟黄氏提一提,想碰碰运气。   别人嫁给程家贵可能会不甘心,她这个外甥女恐怕做梦都想从家里压抑的环境脱身出来。   只要程家看得起,她应该很愿意来这头过日子。   张家婆娘一边说一边瞅着黄氏的反应,估摸是因为有何娇杏这先例,听说对方名声不太好她也没有特别大反应,听说名声不好是因为没了爹……黄氏才皱了下眉,也还是没说什么。她仔细听完了,按照张家这个婆娘的说法,那闺女是哪里都好,屋前屋后一把罩,人能干得很,原先个性也开朗,到岁数的时候很多人去提亲,后来因为那件事人才慢慢变了,现在话比较少,除了招呼人都不太会开口,整天就埋头做事情。   “我这外甥女就是占了没爹这点,非要的话她嫁出来之后娘家可能不太有靠,除了这两条其他都是很好的。虽然说现在已经二十了,她看着就是好生养的,一成亲立马就能怀,肯定能给夫家开枝散叶。”   “我看你们家也是想给程家贵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你考虑看看吧。”   黄氏笑了笑:“也就是听你说,我又没见过人。”   “想看人还不容易?我给你指个地方,你去瞅瞅就知道。”   ……   黄氏还真想去瞅瞅,反正瞅一眼又不亏什么,她是觉得应该找个参谋,就在张家婆娘走了之后放下手边的事往三合院去了一趟。   黄氏想让何娇杏陪她去,也帮着看看。   何娇杏一口答应下来,婆媳两个一合计,打算明早就去。   “那找个什么说法呢?”   “那个村里有个老秀才,咱们就说是去找秀才帮忙取名字的,路过他们院子,借口水喝。”   何娇杏听着总感觉熟悉。   她想起来,婆婆当初就是借口捉猪崽“路过”她娘家门口的。   好嘛,这又来了。 第84章   张家婆娘是从金桂村嫁过来的, 金桂村就跟大榕树村一样, 得名是因为村里有棵一到中秋前后就芳香扑鼻的金桂花树。她口中那个命不好的姐姐是嫁到本村的, 嫁的还是村中望户杨家,是杨家老二杨满山的媳妇儿。   她给杨满山生育了两子三女, 在当家人出事前, 日子过得很红火的。   而张家婆娘想说给程家贵这个是那家二妹, 她头上有个早几年就嫁了人的姐姐, 底下还有个正在说亲的幺妹。   当娘的心结很深,本来只当这二妹不存在,还是家里人说必须得找个人家把她嫁了, 她不说亲,底下的妹子也不好越过姐姐。要嫁她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杨家干不出卖闺女的事,又不能随便结门烂亲, 哪怕不为二妹着想, 亲家选坏了也可能坑着家里……这不好那不行, 顾忌一多, 她的婚事就棘手起来。   也因为她迟迟说不好,搞得幺妹非常崩溃, 情绪失控的时候还说过为什么死的是爹不是你?   “我方方面面也不差,本来随便都能嫁得不错,就因为爹出了事, 咱家失了顶梁柱,好一点的都不肯来提亲!我也不指望能嫁多好, 只想顺顺利利的成个亲,你害咱们家够多了,你随便嫁一个行不行?别拖累我。”   这话是头一晚杨家幺妹翻来覆去睡不着,摸黑对歇在一个屋的姐姐说的。   杨二妹侧躺着,一声没吭。   也因为听了这么沉重的话,当夜杨二妹都没睡着,她心里其实比哪个都难受,爹出事以前最疼的是她,被人打破头也是因为她,她那会儿差点想不开要去跳河,又想到当爹的拼了命都要维护她,她去跳河死了对得起谁呢?   所以说哪怕杨氏宗族里个个都怪她,尤其娘和幺妹,遇上不顺心总要骂她,杨二妹都没解释过,也没还过嘴。   她大姐因为早两年已经嫁出去,连儿子都有了,受到的影响不是那么大。   大姐有劝过家里人,可没什么用,看劝不动家里,她跟二妹说过,等出了孝,只要有差不多的上门来问,就不要拿乔直接答应,留在家里没出路,只要对方不是地痞流氓烂赌鬼,都可以嫁出去慢慢经营。   嫁出去不光对自己好,对家里其他人也是好事。只要不用再见到她,慢慢的总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杨家大姐挺会劝的,她成功说动了娘家妹子,就可惜一直没有差不多的问上门来。   直到这天,有一对看着像母女的从杨家门前的土路经过。杨二妹在院子里剁猪草,她听到有说话声,要是以前,肯定要抬头看一看的,顺便也歇歇气,剁猪草是个力气活,多干会儿手膀子都酸得可以。   这两年她看过太多嫌弃的眼神,听过太多扎心的话,使人养成了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性情,甭管哪个到旁边来,甭管人家说个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除了四下里的知了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剁猪草的声音。   笃笃笃。   笃笃笃。   这对看着像母女的就是大老远过来看人的黄氏及她三媳妇何娇杏。两人都知道到地方了,她们运气还很不错,正好院里就有个人,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杨二妹,想着搭几句话总该知道,结果人压根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何娇杏停下脚步,她做出擦汗的样子,跟婆婆说:“娘我累得很了,这不是有户人家?咱们歇歇脚借口水喝?”   听到这话,杨二妹才抬起头来,金桂村里的大娘嫂子她都认识,这两个瞧着却相当眼生。她跟看过来的何娇杏对视了一下,没问你是谁进村来做什么,只让等会儿,就放下提着的菜刀,站起来进了一旁的灶屋,从铁锅里舀出一碗凉开水。   杨二妹把水递到何娇杏跟前,又要坐回去接着剁她的猪草,被黄氏喊住。   “你是这家的闺女啊?叫啥名儿?”   ……   黄氏以前就经常到大榕树下跟人闲侃,她有心要跟杨二妹搭话,聊几句也并不难。尤其从出了那事以后,本村鲜少有人能用正常的态度对她,难得有两个,话越发少的杨二妹难得回了几句。   她说了名字,看路过这两个反应依旧如常,才问:“你们不是村里人吧?”   没等何娇杏搬出那套说辞,这家的幺妹从屋里出来了:“你猪草还没剁好,跟谁聊上了?哪来那么多话?”   说着她还扫了黄氏跟何娇杏一眼:“这哪家的啊?”   黄氏笑道:“我们路过你家讨口水喝,这就走了,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火气别这么大,对自家姐妹和气些好。”   这话咋听咋不顺耳,杨家幺妹回了一句:“我家的事用你多嘴?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什么,正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才懂不起你对自家姐妹的态度。闺女你这样,外人看了就跟我是一个想法,看不出你好,说到底坏的是自己的名声。”黄氏说着把碗还回去,又跟杨二妹道了声谢,拉着何娇杏掉头往回走了。   走出去一小段以后,黄氏才问:“三媳妇你看她咋样?”   “看着像是闲事不理的本分人,又是经过风浪的,应该比别人更知道珍惜眼前。只是言语太少了一点,二哥如今话也不多,就怕他们凑一起会有些闷。”   不管哪家的娘,心里肯定还是向儿子的,就算她儿子不那么好,她也不爱听别人指责。   这道理放在以前或者以后都适用,何娇杏心里觉得这姑娘没什么,她不放心的是程家贵,怕程家贵把热情全用在周氏身上了对后的态度冷淡。要把日子过得好,一头热绝对不行,总得他两个齐心合力。这个话,何娇杏不太好跟婆婆说,索性避过不提。   她说怕闷,黄氏想了想,说:“一开始可能会有,我想着只要能顺利怀上,生下一个应该就能调和。有了共同血脉的孩子,夫妻之间能亲近很多。”   “娘是瞧得上了?”   黄氏坦白说人看着是真不差,但她还是有些犹豫,怕这姑娘是生来命苦的那种,要是那种,以后就还会有大的坎坷。   命格这东西,是不能全信,也不能全然不信。看相算命之术能一代代传下来,那必然有他的道理。   黄氏尚且犹豫着,何娇杏劝了她。   “也不是说早年坎坷就一辈子坎坷,前两代起战乱的时候不是还有农家出身的被强征入伍,他入伍时家中妻儿险些哭断气,都觉得这一去人铁定就回不来,结果打完仗才知道人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还封了大将军……有些人先甜后苦,也有些人先苦后甜。我觉得娘还是不要想那么多,就看这人,觉得能衬得起二哥就要个生庚来合一下,只要他俩八字不冲,就可以了。”   黄氏叹口气:“也是前一个没给他看好,现在难免多想一些,三媳妇你说得也是,我有点畏首畏尾了。”   过了几天,黄氏去小河村找了张家婆娘,问他有没有杨二妹的生庚,想算一算。会张嘴讨要生庚就说明她看得起人,张家婆娘其实不太清楚外甥女具体哪个时辰出生的,她还是跑了一趟,上金桂村问了问。   杨家人得知杨二妹有人过问了,还很惊讶,那头问她来打听的是谁?知不知道杨家的情况?   “我一早就说了。”   “那家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怀???”   “介不介怀不清楚,既然开了口,总归能接受吧……本来那家找的就是续弦,在很多方面不是那么挑剔。”她一说续弦,杨家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疑惑和不解好像也消散了。张家婆娘看出他们想岔了,又道,“虽然说是找续弦,对方条件并不算差,人才二十五六岁,没儿没女,他自己田地就不少,还有个出息很大的兄弟。不怕告诉你们,要不是我们巧儿死活不肯跟娶过媳妇儿的,我都想把自家的嫁过去。那头分了家的,进门好过日子。”   分了家的、兄弟很有本事、二十五六岁、前面有过一个婆娘……   把这些条件拼起来,就有人反应过来。   “是不是大榕树村程家的?程家贵啊?”   “要真是他,那是一门还不错的亲事,哪怕人娶过一个,配二妹也有多的。”   “你说的程家贵是不是前头休妻那个?不是说他跟前头那个情深意重的?”   “那又怎么样?女的都改嫁了他能惦记多久?就算他心里一直惦记前面的,又有什么关系?就现在这样,你们谁还能找着比程家更像样的?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最后这句是杨家大哥说的,大家也同意这说法,尤其杨家幺妹,还酸了两句,说前头出事死的是爹,她活的好好的,以为人嫁不出去了,结果还有很不错的求上门来,有些人命真是好。   杨二妹手握得很紧,放在大腿上,她一句话没说。   做姨娘的问她怎么想。   她也就是点点头。   “二妹你也别担心,程家贵他娘应该是过来看过,瞧你不错才来问我要的生庚。”   一听这话,就连杨家幺妹也是一愣,说:“是不是前两天过来借水喝的?”   杨二妹也想到了,她当时就奇怪,说是路过口渴临时起意问她讨一碗水,喝完之后两人掉头往回走了,根本没往前去。那个给幺妹忠告的大娘果真是程家贵他娘?那她过来之前应该就知道杨家情况,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似的。   怎么说呢,哪怕没见着程家贵,因为黄氏,杨二妹心里生气了一点希望,觉得真要是能嫁过去的话,是不是就能从头开始好好过日子呢?   张家婆娘把外甥女的生庚交给黄氏,黄氏拿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都把人认熟了,说这两个八字没有上次拿过来那两个好,但还是凑合。   上次拿过来的???   那不就是程家兴跟何娇杏。   整个村里都找不出比他俩恩爱的,及不上不是正常?   “你就说这个能不能娶?”   “能合四个字,算中婚,就是平平稳稳过日子。”   黄氏又针对杨二妹问了几句,算命的其实不知道她拿过来是谁的生庚,只道这女的早年坎坷中年普通晚来命好。“她命里面六亲无靠,要过好日子全凭自己,好在占子女运,生的子女有些出息,中年时要辛苦养活一家,晚来有福可享。”   “你也不是第一回 来算,我跟你说个实话,看八字这女人是很好的,她嫁给谁都不会差,他们要真成了,夫妻之间假如说出现问题也不是女人的问题。这个女人忠贞坚强,男人有点优柔寡断。他要是头婚,娶个好女人,那一点儿毛病没有,肯定能过得好。是再婚就要防一手,怕他跟前面的断不干净。”   黄氏停着后背一凉,一着急说:“前面的都改嫁了,嫁得还挺远的!”   “你往坏处想,要是她嫁出去过得不好,也有可能回来。反正你儿子吧,要再娶一个,后来这个就得趁早把他笼络好,要不然好好的日子也可能叫前面的搅和坏了。”   黄氏给了钱,回去路上都一直在想,她本来担心的是新媳妇儿那头,没想到麻烦的是自家儿子。又一想,程家贵看起来没什么,但每次跟他说续弦的事的确都没多少兴致,黄氏很怕事情让算命先生说中了,她回去就找到程来喜,把这些话一股脑全给他说了,问咋办?   “既然说女人是好女人,那你问问家贵的意思,他也同意就把好事定下。你跟他说明白,要不想孤独终老就好好的跟后面这个过日子,别放着眼前人不管,成天为前事抱憾,那些事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做爹娘的只能跟他把道理说明白,娶媳妇儿的是他,跟人过日子的也是他,有些事总要自己面对,别人帮不上忙。”   看样子程家贵也没想孤独终老,之后不久,村里都听说他又定了一门亲,说的是金桂村杨二妹。   金桂村离大榕树村有点远,很多人不知道杨二妹是谁,也有知道的,刘枣花挺着肚皮过来的时候就告诉何娇杏,最近有些人去她院里闲聊,都问题程家贵跟杨二妹的事。   “她们说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咋的挑了个克死亲爹的祸害?不怕她嫁过来之后再度发威?都说这种父母不全的即便样样好,要娶回来也该慎重考虑,都说她不见得样样好,要真有那么好,咋没让其他家的捡去?”   刘枣花说话一贯这样,直来直去。   何娇杏招呼她坐下,说:“那人我见过,是不会跟人起冲突闷头做事言语很少那种,模样也挺中看的。”   “弟妹这么说,是看得起她的意思?”   “我瞧着配二哥足够了,至于说她出孝之后一直没嫁出去,估摸是娘家对她态度太差,任谁都看出来了,男人家娶了她等于没有岳家,那头就是送瘟神的态度,把人嫁出去就不会再管她。前些天我跟娘过去看人的时候,还撞见她妹对她颐指气使的,做妹子的在屋里歇凉,当姐姐的在外头剁猪草,看着怪不像话的。”   何娇杏说着还勾了勾嘴角。   刘枣花问她想到什么。   她说:“咱娘看不过眼还说了两句,我看那家的幺妹差点忍不住骂人了,她脸上明晃晃写着——有你啥事儿呢?”   何娇杏一说,刘枣花就想到那场面,跟着笑起来,她笑够了才道:“老二怎么过日子是他的事,只要他这个新媳妇儿好相处就好,别走个大周氏又来个小的。”   不光是跟刘枣花,何娇杏前头跟程家兴也说过,这回找的虽然也是个言语不多的,看着和前头的二嫂并不像。   程家兴听说也纳闷,问:“不就是从她家过了一趟,怎么看出那么多来?”   “我跟娘过去的时候她在剁猪草,听见我们说话都没抬头来看,可见是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不爱听闲言碎语的,不跟着别人搅和的人就不容易被挑唆,自然少是非。”   “还不止,后来她妹子出来,说的句句话都不中听,我看那姑娘也没有恼羞成怒或者嫉恨,恐怕是听多了恶言恶语,连局促和羞臊都没有了。生活不幸的人一旦有好日子,肯定会紧紧抓住,不用我们说什么,她都应该会很用心去经营,但凡二哥有一点配合,都是能过好的。”   程家兴先从媳妇儿那头听到这番话,然后才听娘说了算命先生讲的那套。   还惊讶来着。   要是算命的不是瞎说,那杏儿还有点眼力。   娶续弦不像头一次成亲那么繁琐,尤其是女方那头并不稀罕这闺女,两头合计下来就省略了许多步奏,忙完秋收,程家贵又当上新郎官。这次没搞什么小定大定的,程家这边摆了几桌,请本村亲戚吃了个饭,让程家贵带着新媳妇儿认了认人。   成亲当天程家贵才见着他第二任媳妇儿。   说实在话,人比他想的要强得多。   光模样就比周氏还好看些。   这样的姑娘要不是发生了那种事,都不可能嫁到他家里来。这么想着,程家贵对她生出怜惜之心,别人的可怜不是杨二妹想要的,可为了把程家贵快速的笼络过来,让他忘了前头那个专注于眼下的日子,要她以弱示人也没什么。   家里就发现,杨二妹话虽然少,跟程家贵相处得竟还不错。   她就是个里外一把罩的能干人,嘴上是不太会说,行动上非常到位,后来黄氏去问程家贵,问他新媳妇儿怎么样?程家贵也是点头,说很好的。 第85章   程家贵先办的酒, 之后程家旺也回乡来成了亲, 何娇杏真正见到四弟妹已经是办完喜酒后第二天, 程家旺领着袁氏去见了程家二太爷,又去了大伯程来财家, 然后才是兄弟几个。   他们夫妻过来的时候, 何娇杏就坐在自家屋檐下, 看冬菇扶着墙练习走路, 程家兴在冬菇旁边,仔细护着她。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冬菇身上,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三哥三嫂。   别说程家兴跟何娇杏, 连冬菇也把头转了过来。小闺女见她四叔的次数不多,哪怕人都走到跟前了,她还觉得眼生,她伸手抱着程家兴的腿, 拿小胖指头指了指过来的两个。   程家兴暂停了她的走路练习, 伸手把人抱起来, 告诉她:“那是你四叔四婶。”   要她一张嘴就把“四叔”“四婶”喊明白, 那太为难人,冬菇她张嘴喊了个叔, 又抱上她爹的脖子跟她爹亲近起来。这姑娘差不多十个月大,爹娘爷奶都认得出,并且会喊, 除此之外就只会说饭饭这些,基本上张嘴都是单字或者叠字, 复杂了她就说不明白。   她学说话的速度没比别人快很多,学走路的进展却很大,上个月开始扶墙走,现在哪怕还有点晃悠,轻易不会摔了,程家兴正准备牵着她走走看,等到牵着都能走得很好,就可以尝试着丢开手。   村里其他家的孩子都是随便带,没有照看得这么好的,多数人家的满岁了还只会爬,走不稳当,程家兴觉得自家这个满岁之前肯定能走得很好。   他天天在教,天天带着走,家里吃得又好,冬菇她胳膊腿儿都很有力,之前黄氏过来,逗着她玩把人逗恼了,冬菇就伸手打了她奶一下,黄氏说那手劲儿比别家两岁的娃都不差,力气够大的。   黄氏说很多娃就是腿上力不够,撑不起来,她劲儿这么大,要站住了不难,只要拿捏好平衡很快就能走能跑。   说这个的时候何娇杏也在边上,还道等她能走能跑之后,人就不好带了。   从一岁多到她明是非之前,跟前都离不开人的。   可能因为成了亲,程家旺看冬菇的眼神都变了些,他比以前还多了两分喜欢,到跟前来同哥哥嫂子打过招呼就伸手说想抱一抱,抱过来更是亲热,都舍不得丢手,不停跟冬菇说我是你四叔,来喊一声四叔,跟我喊四叔……   程家兴看着碍眼,嫌弃道:“这么稀罕我闺女你也没给她打几样玩具。”   看他张嘴就要东西,何娇杏扶额:“老四你别管他!他就见不得别人抢他闺女,冬菇跟谁亲热他怼谁,头一回当爹的就这毛病!”   刚说完,程家兴瞪眼看过来了:“媳妇儿你是我媳妇儿,咋拆我台呢?我这不是毛病!我是怕她谁伸手都给抱,回头来个心不好的就把她骗去卖了!”   说着程家兴还伸手戳了戳他闺女的脸,语重心长道:“冬菇啊,听没听到爹说的?你看这种长得人模人样的,他未必就是好东西!你好姑娘家咋能随便给人抱呢?”   这么说完,他瞅瞅程家旺:“老四你抱够了吧?”   然后他把闺女抢了回来。   程家旺看着也觉得好笑,说:“我侄女儿会玩玩具了?她喜欢什么玩具?我抽空做几个给她。”   做兄弟的真这么说了,程家兴又摆摆手:“算了吧,成亲之后有你忙的,我闺女要玩什么我给她买,你操啥心?”   程家旺还在看冬菇,看他心欠欠的,何娇杏说:“喜欢小孩子就让四弟妹加把劲,生一个给你。”   一直没插上话的袁氏脸蹭的红了:“怎么扯到我身上?”   “老四领弟妹过来是想给我们认个人?”何娇杏让他俩进堂屋坐,坐下说会儿话,自己去烧水跑了个茶。等她端上茶碗回来,两兄弟已经跳过好几个话题,说到后面的打算上了。   程家旺已经拿到当娘的代管那笔钱,先准备挂在师傅那边接活:“我现在打桌椅板凳床啊柜子都没问题,手艺还是粗糙了一点,东西做出来经用不经看。现在这样要独立出去还不够,我跟师傅商量过,准备挂在木匠铺里接一些便宜的活,等手艺更精湛一些再考虑自立门户的事。”   程家兴抱着胖闺女听他说,听完才道:“你们那行我不懂,反正你在外面遇上困难就回来说一声,几个做哥哥的不说本事多大,多少也能帮你一些。”   何娇杏端着热茶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好说到这里,她做嫂子的也讲了一句:“以前你自己过日子,潇洒一些也没什么,成亲以后得顾家才是。”   “嫂子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嘴了,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程家旺捧着热茶灌了几口,说:“过几天就准备走,我跟师傅说好的,回那边去还要办两桌席。”   “你回来爹娘总是很高兴,就可惜每次在家待的时间都不长。”   要是可以的话,程家旺也想在家里待着,可既然选了木匠这条路,也还没学到火候,就得跟着师傅去看去做。程家旺说等以后可以独当一面,会慎重考虑在哪里开铺子,争取选个离爹娘近的地方。   有目标是好事,听他说以后如何如何程家兴还挺高兴的,回头又跟何娇杏念叨,说慢慢来老四总能做出些名堂,他肯下苦工,也很有想法。   不光程家兴在谈论兄弟,从三合院离开之后袁氏也跟程家旺说了几句:“三哥三嫂看起来跟一般的乡下人是不一样,难怪说是家里最出息的。”   程家旺问她怎么个不一样法?   袁氏摇摇头:“具体说不上来,真要说就是个感觉,看三哥说话做事就跟那些大户人家的没两样,比一般人多很多底气。他又比大户人家的随和,看着不傲。至于嫂子,那比我们镇上人还像镇上人,像是体面人家出来开过眼界的。乡下媳妇儿身上大多有一股小家子气,三嫂她就没有。”   程家旺笑了个够。   袁氏问他笑啥。   他道:“我三哥就爱听别人吹他,这些话你倒是当他面说,当面说他肯定高兴。”   “你当我在拍马屁呢?我说真的!有本事的人看着跟一般人就不一样,从头到脚都不一样。”   “我感觉倒不明显,三哥他性情跟以前差不多,可能你是知道他有能耐才觉得他处处都跟人不一样。像以前,我哥躲着不肯下地干活,村里人说起来就摇头,都说懒成这样怎么娶媳妇儿?怎么能养活一家?现在他还是不下地,因为有些家底,人家再说起他就觉得是有本事的人他不用去卖力气,就感觉他做什么都对,都合情合理。说到底,人还是要有本事才能叫人高看一眼,你看我们村会种地的勤快人不少,谁会特地去夸他们呢?叫大家伙儿看来,你是庄稼把式就应该会种地,会种地没什么了不起的。”   感觉扯远了,程家旺又把话题带回来,说:“咱们跟几个哥哥相处的时候应该不会多,但我还是跟你说说,我大嫂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她有啥事都能直喇喇给你怼过来,三嫂是那种你有话直说,说明白都好商量,藏着掖着还要她出力帮忙就不行。至于现在这个二嫂,才进门不久,我也不熟。”   说到二嫂,因为都在老屋住着,袁氏跟她比跟另外两妯娌还要熟稔一些。   杨氏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话很少,但也不难相处。   要袁氏觉得,三个嫂子里面她还是跟何娇杏说话压力最大,可能因为三哥本事大家底厚,面对他们就难免会紧张一些,不是一张嘴什么都敢讲。   “三哥那闺女是叫冬菇是吧?她比镇上孩子还体面些,哥嫂真会养人。”   “冬菇她托生在嫂子肚皮里头的确是投了个好胎,整个村里就没有养得更精细的娃。我每回见她都想要个闺女,想想咱们要真生个闺女恐怕不会像这么玉雪可爱……”   程家旺在家里这几天除了把老桌子老椅修一遍,就是带媳妇儿到处看看,这么混着日子过得也快,看差不多了他跟父母兄弟好好吃了一顿,又带上媳妇儿回了木匠铺。   这次送程家旺出门黄氏的心情都不同,她当娘的生养了四个儿子,儿子们全都娶了媳妇儿,以后就各自挣钱吃饭,当娘的担子总算卸下来了。   先是把四儿子送出门去,看老二这头也没啥事,黄氏又把心思放回孙女身上,她天天在三合院看冬菇学走路,到十月初,何小菊来了一趟,闲聊的时候告诉何娇杏说,朱小顺那个在镇上读书的堂兄回来了。   朱小顺这个名字是村里人喊的,因为他小名叫小顺儿,朱家到他这一代排到宏字辈,他在家谱上登记的是朱宏顺,他那堂哥叫朱宏志。   朱宏志从小就聪明,据说他是村里面学说话最早的娃,听老一辈说会捡话的聪明,还说送他去读书没准能有出息。他爹娘听着动了心,排除万难让他当了读书人。读书人却不是那么好当的,朱宏志考了好多回都没取上秀才。家里本来对他寄予厚望,他是诸事不问专心求学。但因为求学路不顺,家里逐渐动摇,这次他又考砸家里人就跟他商量是不是边挣钱边读书。   都说学堂能教的全教了,他哪怕不放弃也应该从学堂出来,边做其他事边做学问。比如在村里办个启蒙学堂,至少能挣点束脩,把日子对付过去,别总让家里出钱供着。   家里既然开了口,就是已经商量过的,朱宏志没办法只能接受,他这段时间就在准备办学堂的事,但是遇上很多困难,因为没考上秀才,村里对他有质疑。   本来这根何小菊没关系,她就是最近得闲揣着瓜子来找何娇杏说话,堂姐妹两个闲侃提到的。   何娇杏听说朱宏志虽然没考上秀才,也是很多年的读书人,能说会写的,她就在心里记了一笔,在送走何小菊之后抱着闺女跑了趟大哥大嫂家。   这时候刘枣花那肚子都很大了,何娇杏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藤椅上坐着,手里端着碗糖水蛋吃,一边吃一边使唤程家富。   看见财神爷过来,她立刻就要起身,让何娇杏劝住。   “你坐好,别吓唬人了。”   刘枣花嘿嘿问她:“弟妹有事找我?还是来商量发财大计?”   何娇杏:……   “不是做买卖的事,我听说朱家的读书人回村了,准备在村里办学,来问问你是不是送铁牛去认几个字?”   “朱大志回村我知道,却没听说要办学堂,弟妹你从哪儿打听来?”   “我堂妹不是嫁到朱家,她跟我闲聊时说起来的,说已经有计划了,还没声张开。”何小菊说的是他们还没想好怎么收钱,假如说朱宏志能考上秀才,秀才回村办学就容易很多,偏他没考上。就感觉身板不够硬,怕招不到人。这个话何娇杏没传,只问刘枣花要是朱家的学堂真办起来了,是不是就把铁牛送过去?铁牛也有七八岁,现在还没到帮家里做事的时候正好去读几年书,回头瞧着天分不行的话,及时打住,再回来帮衬家里岁数上也正好合适。   家里穷的时候刘枣花是绝不会考虑这种事的,读书它费钱。   现在有点底子,她也愿意看铁牛多学点本事,就哪怕不去参加那些考试,能认字也是好事情。   刘枣花答应得快,跟着还去了解了一下读书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别人告诉她等学堂办起来,到那时夫子会告诉大家要些什么,现在嘛……先给他取个亮堂的大名,总不能都读书认字了还跟人说我叫铁牛。   刘枣花跟程家富商量的时候,程家富张嘴就来,说孝悌忠信挨着排:“铁牛是老大,取个孝,后面的跟着顺下去就是,多简单?”   又要说,但凡是一大家子这种,儿子家取名要跟辈分走,程家这边老爷子是来字辈,他们其实是三兄弟带两姐妹,五个里头现在只剩下四个,有个挂了。   那一辈很多都疏远了,暂且不说,往下是家字辈,家字辈下面是守字辈。   没错,铁牛他是守字辈的。   因为他是老大,程家富一下真没想起来,刘枣花前头琢磨了半天,她心里有这个数,听说孝悌忠信挨着排人气得差点动了胎气。等程家富意识到这个问题,抬手给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大名没取出来呢,先闹个笑话。   这一年刘枣花一直都很开朗,被气到还是头一回,黄氏听说她不好还赶过去问了一声。   本以为大媳妇又憋不住作起来,弄明白是咋回事后,黄氏抄着烧火棍追了程家富几条乡道,跑出去半个村。程家兴刚才上屠户家割了肉,提着往回走,就看到乡下土路上有两个眼熟的人在拔足狂奔。   仔细一看,好家伙!是娘追着大哥在跑!他俩跑的飞快!   他停下脚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娘你干啥?”   黄氏远远看他一眼:“我这会儿没空搭理你,看我不把这蠢货的腿打断!”   腿终究还是没打断,程家富也实实在在挨了几下,等收拾完老大,黄氏喘了口大气这才掉头往回走,回来咕咚灌了一整碗茶叶水,擦了擦嘴,这才跟满是好奇的老三两口子说起来。   “不是说朱家的要在村里办学堂了?刘氏她也想送铁牛去,就跟老大商量给铁牛取个大名。”   程家兴一挑眉,更不懂了:“取个名怎么差点闹出命案?娘你追着大哥跑啥?”   黄氏想起来还是很气,问程家兴:“你知道他咋说的?你大哥啊,他想着你爹给你们取名顺的富贵兴旺,他跟刘氏说就照着孝悌忠信排下去。”   程家兴:……   “啥???”   “他说依着孝悌忠信顺下去,铁牛是老大,取个孝字!”   看程家兴表情都龟裂了,何娇杏还纳闷。也不能怪她纳闷,铁牛是家里的大孙子,他是全家第一个取大名的。程来财那一房倒是有人先取过,可平时往来就不多,招呼也是喊小名,何娇杏真不太清楚程家是怎么排的字辈。   她还在心里嘀咕,悌这个字取成大名是不咋的,忠孝信都很不错。   她不明白,就拿胳膊肘撞了程家兴一下,问他孝字咋了?   程家兴先揉了一把被媳妇儿撞到的肋骨,这才小声告诉她:“孝字没咋的,就是不太衬铁牛的字辈。”   “咋说一半藏一半?铁牛他什么字辈?”   “你不知道?”   “我知道啥?以前又没听你提过。”   “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铁牛和我们以后的儿子都是守字辈的,你再想想我大哥取得那名儿。”   程、程守孝?????   这还只是不太衬?明摆着是当爹的本人活够了吧……   何娇杏恍惚了半天,听婆婆说:“老大说他一下没想起来字辈的事,我还是揍了他一顿,你说说,他哪怕说取个忠字,叫程守忠不挺好的?”   程家兴缓过来了,笑道:“大嫂她自己定了不就完事?叫程守钱或者程守业都可以,干啥想不开跟我大哥商量?这一商量差点气得去看大夫。” 第86章   后来从黄氏口中听说, 铁牛的大名定了, 叫程守信。虽然说有了大名, 暂时还没用上,毕竟家里头个个是他长辈, 也都习惯拿小名喊他。   又要说到朱宏志那头, 哪怕心里头发虚还是咬牙把学堂办了起来。说是学堂, 其实就是拿破屋改出来的识字班, 朱家人把那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往里添了些桌椅,又在最前面摆了一张书案给作夫子的朱宏志用。   有了讲学的地方, 朱家人才往各家各院去,告诉乡亲他们家的读书人要回来造福乡里开办学堂,还道他们朱家学堂收的束脩在十里八乡可以说最便宜,一年才要几百铜钱, 要是没钱, 也可以拿柴米鸡蛋来抵。   是有人纳闷, 问他怎么就不读书了?   “镇上学塾教的总是那些, 夫子就是把同样的东西翻来覆去讲,我哥他在镇上读了好几年,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想着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回村办个学堂一边给村里孩子开蒙一边读书。”   自家人又不能抹黑他, 被问起都说得委婉,乡亲们也听懂了:“朱大志又没考上秀才?这是第几回了?”   “按说轮不到我们多嘴, 可你们家已经搭进去那么多钱,怎么就看不出这是个无底洞还一年年的往里扔钱?”   “是,没错,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里有个读书人能大大长脸。可书哪是那么好读的?早先看朱大志是挺聪明,现在看着也就是在我们乡下聪明,出去了跟别人就比不得。要是我家的,早让他走其他路子,字都认全了改行干别的不行?去学账房,或者给人抄书画扇面,咋就非得去考那个功名?你爹娘想不开你也不劝一劝?”   过来这个叫朱宏运,是朱宏志他亲弟弟,他心里的想法跟村里这些差不多,可家里人不舍得放弃。如果只是认个字,早就不用读了,他哥读到现在就是想考个秀才功名。坚持了那么多年,已经搭进去许多钱,临到这会儿放弃,谁甘心呢?   朱宏运道:“我哥说只要能考上秀才,以后每年都能领回米粮,秀才公见官还可以免跪。”   他这么说,边上人就摆了摆手。   “你当我没见过秀才?我媳妇儿娘家那个村里就有一个,听说秀才是能领米,但要考试,每年都要考,考完分出等级按等级发米发粮,要是排在末等就啥也没有。至于说见官不跪……那有啥用?咱们平头百姓有几个时候上衙门?县令大人到镇上的时候都少得可怜,别说进乡里。”   一通闲聊下来,朱宏运差点自闭了,回去路上他还在琢磨,想着是不是跟他哥聊聊,让哥多用心,教好些,把学堂红红火火的办起来。   这学堂要是真能办好,至少他自己能养活自己,要是搞砸了,家里还得贴钱供他。   连着几天动员下来,朱家学堂勉强招到八个孩子,村里多数人家没闲钱,听到说读书就避之唯恐不及。哪怕不愁吃喝的也供不起全家上学,他们只会挑一两个聪明的送来开蒙,反正全家上下有一个能认字在大家看来也就够了。这八个孩子里面,程家的占了半壁江山,不光是程来喜这一支,程来财家日子同样红火。   朱宏志通知到各家,说过完年才会正式开课,非要定个日子,就是正月十六。上课只上半天,每天上午他教这些学生读书认字,下午学生们可以回家帮忙干活,他也要为考秀才做准备……把规矩讲清楚之后,他又告知各家在正月十六之前把束脩送到,至于说文房四宝还不用准备,开蒙阶段都是拿手比划。   这事是程家富去办的,铁牛第一时间也知道了,听说一起读书的人里面有好几个是本家兄弟,他心里就踏实很多。将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之后,兴奋劲儿就浮上来。   正因为乡下条件太差,使得读书认字距离他们非常遥远,让很多人对这满怀憧憬。   真正进了学堂可能会发现读书并不是那么好玩的事,但能进去就足够让人开心了。尤其程家富还跟他八岁儿子说了一大堆,说乡下有机会读书认字的不多,让他好好学别糟蹋钱。还说外面大户人家买丫鬟的,普通丫鬟也就能值五两八两,要是能读会写的,至少能卖个二十两。有学问就是了不起,尤其在乡下地方,人家知道你读过书会写字,跟你说话都会客气些。   就像本村那些,嘴上说朱家在朱宏志身上砸下那么多血亏,真正面对朱宏志的时候谁不是客客气气说话?他能读会写肚子里有些学问,遇上事别人还会去找他评理,说起来老朱家到底有个读书人。   早几年程家富都没想过他儿子还有读书的机会。   现在这机会就摆在跟前,程家富伸手在铁牛肩膀上拍了好几下,让他多用点功,敢跑去学堂里混日子就揍他屁股。   训完儿子之后,媳妇儿就离生不远了,黄氏就没再天天跑去陪冬菇学说话学走路,而是把重心放到大媳妇那头,准备陪她生完再伺候她坐个月子。   往年的这个时候,程家兴跟何娇杏都在商量过年赶什么买卖,今年也在做与不做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虽然说放弃了买卖,何娇杏没停下折腾,就在十月里,她让程家兴去找了人来在自家灶屋里新造了个土烤炉。有了这个,能做的又多了不少。   在土烤炉能用之后,何娇杏抱着闺女乘牛车进镇去赶了集。   这趟不光买了棉布棉花又添了一堆配料食材。她特地去买了梅干菜、白芝麻和饴糖,回家来又磨了面粉,配着猪肥膘肉葱末等等做了一回烧饼,不是本地卖的那种长得像白面馍馍的热烧饼,而是在后世非常出名的黄山烧饼。第一炉出来之后,放凉一点程家兴就迫不及待下了嘴,他一口咬下去,咔嚓是脆的。   怎么说呢?   那真是又酥又脆唇齿留香。   就一口,程家兴眼都亮了,他咔嚓咔嚓把剩下的喂进嘴里,正想说这个一定好卖!比谁家的烧饼馒头肉包子都好卖!在店里造两个土烤炉的话,边做边卖想想都美。   话还没说出来,他胖闺女就让那股香味儿馋得口水滴答,本来以为当爹的应该懂得起,结果她那个臭老爹把烧饼全喂进自己嘴里,根本就当闺女是个屁。   哇的一声,冬菇哭了。   “要吃!要!”   ……   程家兴啊了一声让她张嘴,伸手摸了摸闺女的小米牙,满是同情说:“这根本就吃不了嘛!别哭了祖宗!爹给你蒸个蛋!咱们吃蛋蛋行吗?”   听到蛋,冬菇就自然的匹配上他娘端着喂她的那个嫩黄嫩黄滑溜溜的东西。   平时吃着觉得挺美,可那根本就没有她爹啃的饼子香,冬菇把头甩成了拨浪鼓,脸颊上的肉肉都在抖:“我不!”   她睁着一双葡萄眼水汪汪的看着程家兴,脸上的表情真的是非常可怜了。   程家兴捂了一下胸口,硬起心肠说:“就算你哭晕过去也不行,要不爹带你出去走走,咱们去朱家院子玩。”   程家兴举着冬菇带她飞飞,逗了好一阵才让她忘了刚才闻到的香味儿。何娇杏刚才把烤炉里的烧饼全夹出来,一扭头家里那对活宝就不见了。   没看见他们父子两个,倒是见着从菜地外面路过的杨二妹,何娇杏招了招手,喊她一声。   杨二妹背着个小背篓,刚从家里出来,听到何娇杏喊她,就往这边靠了几步:“弟妹喊我有事?”   “我刚才做了烧饼,嫂子拿几个去吃。”   她说着就去找了张油纸,包了四个。   何娇杏烤这个烧饼个头小,一个还没有女人家手掌心来得大,给程家兴一嘴就能啃去一半。哪怕四个包起来看着也没多少,那股香味儿却招人得很,杨二妹推不过才收下来,收下来她也没吃,都揣着带回去了。   何娇杏合计的待会儿程家兴回来让他给爹娘还有大哥也送几个去,都尝尝。   程家兴却没有那么快回来,他在朱家院子打击人呢。   早几个月冬菇就在学走路,现在已经掌握住平衡,不用人扶着就能自己走。但是因为冬天穿得比较多,她腿有些迈不开,最近走起路来像小鸭子似的。像什么都好,至少她会走路,并且走得稳当。朱家那两个儿子比他还大一些,现在还只会扶墙走呢。   看程家兴退到几步外冲闺女拍手,冬菇果然就慢吞吞走过去,朱家媳妇儿顿时郁闷了。   像何娇杏觉得她闺女学走路早是因为两条腿都很有力并且平衡好,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这时候的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聪不聪明上。   学滚学爬学走路快就是聪明,说话早也聪明。   反复教还是不会的就是笨蛋。   以这年头的营养水平来说,一岁学走路真不算晚,但换做任何人看到别家小一个月的已经会自己走,自家的还在扶墙……那个心理落差都不会小。   围过来看热闹的都说程家兴这闺女真聪明,模样也好。   朱家媳妇儿嘴上不好说啥,只得在心里哼一声:那还不是个丫头片子!   用后世的话说,程家兴就是个喜欢听彩虹屁的,他在朱家院子听了个够本,估摸闺女该要饿了才把人带回去,回去发现蛋花已经蒸好了,何娇杏抱着喂的,让程家兴拿烧饼去爹娘大哥那头。程家兴揣着烧饼都没敢从闺女跟前过,直接就出了门,拿去给他老爹一尝——   “这个好,味道比你们头两年做的那些糖要好。”   “那是爹你喜欢咸口的,就你感觉不咋样的字糖,如今在香饴坊卖得很好,成亲的做寿的都会称两斤去。”   这话程来喜是相信的,他点点头,拿着烧饼又啃了一口,问:“那你们是准备进县里去开门做生意了?就卖这个?”   “是试着做出来尝味道的,买卖还早,我跟杏儿商量了几回今年没准备出去,后面的事翻过年再说吧。钱这东西挣不完的,眼下咱们又不缺。”程家兴把烧饼放下,又去他大哥家跑了一趟,回来想着不知道今天三太爷出没出船,他抱着去看看的想法下了河边,何家的小渔船还真在水上漂着,程家兴招手让他把船靠过来,把怀里揣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   做这个烧饼想的就是给自家尝尝也为以后的买卖做准备,反正她把会的先做几样出来,给程家兴比对过,再决定后面做啥。   结果黄氏吃的时候给站一起闲聊的闻到香味儿,问了她一大堆。   她说就是普通的烧饼,人家非说普通的烧饼没这么香。   又听说是何娇杏做的,他们就更想尝一尝。   黄氏心好,掰了一小块给人尝,这下生生给人馋着,馋了半天。人实在忍不住跑到三合院那边去找何娇杏,问她烧饼怎么卖?多少钱一个?   何娇杏扭头去看程家兴,程家兴说不卖。   先前开那一炉就把冬菇给闹哭了,好不容易才对付过去,又来?   反正都尝过了,暂时别来了吧。 第87章   很多东西你没尝过的时候惦记, 真尝过就感觉不过如此。字糖就属于这一类, 它好卖纯粹是摆出来吉利, 卖的是寓意,除非遇上吃土红糖都觉得稀罕的, 一般没有吃了还惦记的情况。   这回做的脆烧饼不一样, 那个闻起来就很香, 面前要是有一大盘吃起来简直停不住, 梅干菜和猪肥膘肉以及葱末在经过烘烤之后散发出浓郁的葱香味儿,吃起来外脆内酥,那怕程家兴天天都在吃何娇杏做的饭, 初尝这个,还是在心里感叹了声:这是什么神仙烧饼?   程家兴跟何娇杏一起生活了两年,他属于有免疫力的,他都抵挡不住, 莫说其他人了。   陆续有好些个问过来的。   还不只是外人, 自家人也一样馋, 大人馋在心里头, 小的就没绷住,铁牛吃过一回以后白天想晚上也想, 想了两天没忍住偷偷跑去他叔那头,问他婶婶啥时候再做一回那个烧饼?   “我都没吃过那么香的烧饼!婶婶你手艺真是太太太好了,我娘要是有你一半的好, 我每天能吃八万饭,三两下就长成个大人!”   哪怕铁牛已经八岁了, 比她刚进门时高了一些也壮了一些,在她看来铁牛还是个孩子呢,看他嘴上说,脸上做表情,手上也跟着比划,何娇杏没忍住一个噗哧。   她冲铁牛招招手:“来,给婶婶仔细瞧一瞧你。”   铁牛乖乖往前走了两步,还原地转了个圈,何娇杏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他腮帮子一把:“你还真是个宝!”   宝不宝都没所谓,关键是烧饼。   “那婶婶你最近还做烧饼吗?”   “做一回是容易,可你妹子闻不得那香味儿,闻着她馋,我做的时候铁牛你得跟你三叔一道陪你妹玩去,哄着她别闹起来。”   铁牛还问:“冬菇她不能吃啊?”   “她那么小当然不能吃啊。”   ……   铁牛这孩子吧,中和了他爹跟他娘。他是能讲得通道理的,尤其大一点之后,人个性鲜明得很,一方面很像他娘,就是那种想要什么都能直接开口。比如你在吃糖,他看了馋,就能直接问你婶婶我能尝一块吗?另一方面他又不像他娘那么刁,你要不给他也不会闹你,也不记仇,顶多自闭一会儿。   何娇杏跟他说好,让他陪着冬菇玩,自己在家做烧饼。铁牛果然跟程家兴出去了半天,等烧饼出炉放凉一些香味儿散去才回来。   难得开一炉,何娇杏做了不少,铁牛倒也不贪心,一手拿了一个挥挥爪走了。剩下的被闻风赶来的大娘大姐求着买去,你两个我三个她五个,一炉子真不禁卖。   何娇杏好不容易才留下一碗给程家兴,上回她就看出来,程家兴爱吃这个。   黄山烧饼在大榕树村刮起一阵风,一夕之间人人都听说了,他们倒不知道这叫黄山烧饼,为了跟镇上卖的区别开,村里人都管它叫老程家的脆烧饼。赶上这一炉的还有人吃完嫌不够,懊恼当初嫌贵没多买几个,至于没赶上的,都在等第三炉了。   何娇杏却没接着做这个,回头借那个土烤炉折腾其他花样,又做了烤鸡。   这烤鸡对冬菇也不友好,程家兴都养成好习惯了,只要听到媳妇儿说要用烤炉,他给闺女把个尿抱着就走,去老屋也好,去大哥家也好,再不就去老朱家找找优越感,最近老朱家都不欢迎他,他最新的去处就是村里老榕树下……   烤鸡同样很对程家兴的胃口,要说其实有点油腻,可这年头从来只有嫌肉柴,哪会嫌肥?尤其是烤鸡那酥皮,程家兴特别爱吃,他怕招着自家闺女让媳妇儿踹到路口去蹲着啃,遇上个过路的就吧喳两下,手拿鸡架边啃边说这个滋味多好,看人家眼也不转盯着他的鸡,他还摆出挺大方的样子,把鸡屁股那头递过去,问过路的想不想尝一口?   何娇杏都觉得程家兴他迟早挨揍,村里人却顾不得跟他计较,冬月头上,刘枣花发动了,她这一年养得好,生下个估摸得有七斤重的闺女。   来给接生的还是为冬菇接生那个。   一看刘枣花这个也不带把,接生婆差点心梗。   刘枣花是更喜欢儿子的,好在这一年见了冬菇的可爱模样,想到三弟妹就一个,是个女儿,都能当眼珠子疼,自家好歹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二胎生个闺女仿佛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她就没垮脸,即便没给赏钱也给接生婆拿了鸡蛋。   回头听婆婆黄氏说这闺女抱着还不轻,估摸得有七斤。   “那就叫七斤好了。”   晚些时候何娇杏也过来了一趟,她过来时刘枣花已经歇了一觉,精神头还不错,妯娌两个就说了说话,何娇杏还凑过去看了看大嫂这个闺女:“七斤这模样看着也不错,瞧着挺结实。”   刘枣花都不太记得铁牛刚出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他那会儿情况肯定不如七斤好。   “这闺女还是有福气,挑在家里条件好起来才托生到我肚皮里面。”   何娇杏含笑点了点头,又想起今儿个程家兴说的:“我家那个说,他出门的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这一冬要冷,嫂子你顶好备几筐炭,女人家刚生完受不得冻,七斤才这么小,也怕冷着。”   炭这个东西,哪怕一时用不完,还能放那儿,刘枣花想想就让程家富借了三房的牛车进镇一趟,买了些炭。程家富只买了炭,程家兴比他想得多,他小时候经历过寒冬,隔几年会有一个冬天特别冷,冷死人的冷。程家兴他不光添了炭火,还去买了些粮食,把家里仓房堆得满满当当的。   棉布棉花早先就买过,老棉被都拆出来重新弹过,他们一家三口包括头上双亲都添了厚实袄子,程家兴这边准备做得足足的,哪怕寒冬真的来了他都不怕。   虽然这么说,包括程家兴包括何娇杏包括刘枣花他们都还是希望这一冬不要太冷。   结果冬月中旬,本地迎来寒潮,一夜之间气温降了十度以上。程家兴是半夜尿急起床拿夜壶嘘嘘的时候感觉不对,被窝外比平时要冷得多。他放完水还走到靠窗那边去感觉了一下,真是冻得不行,程家兴上床的时候动作大了一点,把何娇杏给闹醒了,问他大概什么时辰?   “估摸子时前后,媳妇儿你冷不冷?”   何娇杏问他怎么?   他道:“被窝外冻得厉害。”   入冬以来,何娇杏就不敢再让闺女睡她自己的小床,怕蹬被子。这两个月他们都是带着冬菇睡的。有时候觉得添了娃挺麻烦的,尤其婆婆腾不开手帮忙的时候,夫妻两个想亲热都不太方便。这一降温两人就庆幸起来,幸好是带她睡的,要不赶上这种天气,得闹病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床棉被叠着盖,倒不用再添,何娇杏只是抱女儿去把了个尿,又上床来接着睡了。   因为这一冬没做买卖,两人直接睡到天光大亮,程家兴先下去的,下去把炭盆点上,看暖和些了才让媳妇儿给冬菇穿衣裳,他自己上灶去生火烧热水蒸蛋花。   何娇杏听到他拔门闩的声音,估摸人在大门口,忽然听到一声低呼。   “怎么?”   程家兴说下雪了:“咱们院里盖了层薄雪。”   何娇杏也没想到,她从穿过来之后过了十几个冬,只见过两三回雪,都只不过是薄薄一层覆在房顶上。本地的冬天其实挺冷的,是那种能钻进骨头里的湿冷,哪怕不下雨的时候露气也重,即便如此下雪天还是很少很少。没想到今天才到冬月,就下起雪来。何娇杏还在出神,程家兴又倒回来站门口说:“我去烧锅热水,顺带给冬菇弄点吃的,也给你煮两个蛋……等你俩吃上我去爹娘那头看看。”   “你吃啥?”   “我埋个红薯啃了就是。”   “就啃个红薯?”   “先对付一口,等我看过爹娘回来你再给我下碗面条吧。”   何娇杏点点头,她就在里屋赖了会儿,至于程家兴,先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蛋蒸着,水烧着,他又拿了个大扫把进院子把地上的薄雪清了,扫雪的时候时不时还回灶屋去添几根干柴。   何娇杏给冬菇换上厚袄子,给她裹成个球,又给戴了顶厚帽子,连头顶带耳朵一起捂上看没问题了也抱她出屋去看了看。   外面倒不像北方的冬天一片银白,也能看到远远近近那些树上都挂了层雪,屋顶上也白茫茫的。冬菇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景象,她转着眼珠子看了会儿,才把脸埋到当娘的身上,何娇杏摸摸她戴在头顶的帽子:“冷啊?娘带你进灶屋去,那头暖和。”   她俩过去的时候程家兴正在兑热水,何娇杏抱着给闺女洗了把脸,又擦了擦手,后来蛋羹都是在这边喂的。她喂闺女吃蛋的时候程家兴赶着去看了阿爹阿娘,现如今家里条件好,穿的袄子都厚,盖的棉被都重,头天晚上突如其来的降温倒是没冻着谁,黄氏刚才给人在坐月子的刘枣花送了汤去,刘枣花在屋里吃,她在外头站着跟过路的说话。   程家兴看爹娘精神头都还好就放了心,后来才知道昨夜冻病的也不少,后头几天好些人看过郎中,程家兴怕出去沾上病气连着一段时间都没出门。   这次的寒潮来得格外凶,冷了好些天都没有转暖的趋势,非但如此,跟着又迎来连续五六日的阴雨,各乡都冻病了不少,听说还有本来怀上娃,结果夜里着凉染上风寒,这一病就把娃给落了的。   乡里的贫户最怕就是冬天,伏天再热也不妨事,热能脱衣,这么冻着他们没得穿,想烤个火都得烧柴烧炭。   这一年冬天,出屋看见的是绵绵阴雨,逢人听见的是连天抱怨。   因为天冷,农户们不得不在添置炭火棉花上花钱,往年到这时候肉价已经紧俏起来,今年做香肠腊肉的都不多,屠户收猪容易,卖得难。乡里买肉的比往年少了许多,镇上生意还成,那边有几门大户顶着,受影响不那么大。   程家这边,大房因为刘枣花怀孕今年就没喂猪,二房就不说了,年头上休妻,也没有喂,只得黄氏喂了两头。一年生的家猪,品种也就那样,哪怕喂得不错瞧着一头也就小二百斤,黄氏喂它就是想给家里添口肉吃,便没喊屠户来收,眼瞧着雨停了,他让程来喜上三合院去跟程家兴商量,准备把两头猪一起杀了,先吃个刨猪汤,至于说肉呢,就给四个儿子分一分。   程家有几年没杀过猪,听说今年要杀,程家兴还挺来劲的。   程家贵本来想劝爹娘卖一头,卖了钱自己捏着也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老娘算了笔账。   两头生猪加起来才四百来斤,除去骨头跟下水本来就不剩多少,做四分每家才能得几十斤肉,这么算来,要卖一头的话,真没啥可分的。   娘这么说,程家贵就没扫兴,改口问什么时候请屠户来杀?   什么时候请屠户要看屠户哪天有空,还是程家兴想起来何娇杏她堂叔何宝根就是杀猪匠,他挑着何家出船的日子往那头去了一趟,跟何宝根商量过,定在腊月中旬,那时候杀完要想灌香肠熏腊肉也来得及。 第88章   从那次落雪之后, 卖粮卖炭卖棉卖布的都意识到这一冬恐怕会特别冷, 纷纷提高了自家商品的卖价。米粮稍稍好些, 到腊月间,棉布炭火的价钱高到离谱, 村里面有扛不住揣钱进镇去的, 回来说棉花价钱比正常高出几倍, 像这样也不愁卖, 只要听说哪家铺子开了门,有的是人去抢。   “红石镇上已经买不到炭火棉花了,棉布倒是还有, 但光有棉布顶什么用?”   “还有那几个药房门口也全是人,我路过看见好多人去求大夫救命,大夫手里没药,救不了命!听说落雪那回就有很多人染上风寒, 那些天去抓药的都排起长队, 看见那阵仗, 还有大户人家的心里不踏实囤药的, 常用药材消耗太大,补不上, 现在各家都缺。”   “……”   进镇去的带回来好些个不利好的消息。   村里很多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问府城还有县城的药材商不往镇上供货?   “你们怎么就听不明白?又不是光我们这儿冻着,周围全一个样, 咱们镇上缺的东西各府县也缺,哪怕他们勉强能对付过来, 也没余力援助咱们。现在只能求求天老爷可怜咱们贫苦百姓,求他别再冷下去,早点把太阳出出来。”   往年进腊月以后每个村总有几户要杀猪,能杀头猪才算过了个好年,今年屠户家卖肉都往镇上去,整个大榕树村还准备杀年猪做香肠腊肉的只有程家。   这么说还不准确。   猪是黄氏说要杀,杀出来肉要分到四个儿子,计划做香肠腊肉的只有程家兴一个。他提前就预定了猪小肠,还说要带人去弄柏树枝。都知道用柏树枝熏出来的香肠滋味是最好,但是吧,哪怕他肯出钱,这节骨眼上村里也没人敢挣这个钱。各家都在担心,想着今年冬天这样冷,大云岭里的野兽还有吃的吗?要是饿着他们是不是就要跑出来了?   要柏树只用上小云岭去,那边就有不少,可谁敢去砍呢?   程家兴找了几家都摆手,不接这活,他又回去跟何娇杏商量,看是不是该做腌肉。何娇杏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出去一趟:“这两旬是冷,可也没到那地步,现如今人心惶惶还是因为降温过于突然使许多人染了病,人得病的时候就爱往坏处看。实际你想想,咱并不缺粮,村里没吃的也是原本就穷,镇上粮食才不过意思意思跟着涨了点价。”   程家兴也觉得这种程度招不来豺狼虎豹,可村里人不肯接活你也没法。   何娇杏想着只不过熏几十斤腊肉香肠,用不了很多柏树枝,他们自己跑一趟就成。“就哪怕真遇上豺狼我也能一斧子给它劈了,怕什么?咱们上山去拖两颗柏树,个把时辰就能回来。也去看看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回来跟村里头说说还能让他们少胡思乱想。像现在这样你说风我说雨的,胆子小的怕是准备收拾铺盖卷往镇上跑,逃难去了,哪至于呢?”   这两年,程家兴已经充分了解到他媳妇儿有多大能耐,倒没怀疑这话。他想想择日不如撞日,跟着把闺女抱去给当娘的照看,自己拿了卷麻绳,又揣上两柄柴刀,给家里落了锁就要出门。   他去寄放冬菇的时候也只是说有点事要出去一趟,黄氏问了,没得到答复。想着三儿子是这德行,很多事做成之前不会声张,她就没追着非要知道,摆摆手让人放心去,保证会把孙女看好。   自家人都不知道他们要上山,村里更不知情。   毕竟这段时间天实在冷,如非必要村人都不肯出门。   两人上山时可以说悄无声息,砍了两颗柏树都拖进村了才有人看见。这时候会去砍柏树,除了要薰香肠腊肉不做他想,人都惊了,问:“这么冷天程老三你们还要杀猪?”   程家兴也惊了,他跟看傻蛋似的回看过去,反问说:“谁说天冷就不能杀猪?”   那人干笑一声:“各家都冷得不爱动弹,你精神头倒是很好,还有闲心捣腾这个。”   闲心好的并不是程家兴,为一口吃不怕苦不怕累的是何娇杏啊。她催促程家兴往前走,让别聊了,先把柏树拖回去。   眼瞧着问话的那个错身过去了,何娇杏才抱怨说:“就说我一个人扛着还快些,你非要合力拖……”   “我不是心疼你吗?”   何娇杏斜他一眼,心道最主要难道不是为了男人家的面子??   又一想,他还知道要脸是好事情。   等两人把柏树拖进院子,程家贵他们都听到动静跟过来了,黄氏也在,她怀里还抱着冬菇。看见三儿子他们拖回两棵柏树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跟杏儿上山去了?你俩胆子倒是大,还敢往那头跑。”   眼瞅着两棵柏树都摆在院子里了,程家兴停下来歇气,何娇杏不觉得累,她就拿了钥匙去开锁,上灶烧水去。她生火时还听到男人在外头说:“怕是心里怕,真上去了发现就跟平时没两样,什么豺狼虎豹影儿都没有。我跟杏儿还仔细看了看,没瞧见野兽的脚印,娘你别跟村里人瞎起哄。三人成虎事多有,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黄氏还道:“董大力那媳妇儿不是说他家还丢了鸡,好像是三只,说是让饿得摸下山来的黄鼠狼叼走了。”   “就算真有黄鼠狼,那黄鼠狼是傻的吗?绕那么大一圈专程上他家去?我看怕不是出了家贼,董小力在家待不住又跑出去赌钱了吧?”   ……   程家兴是这么猜,说过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为灌香肠熏腊肉做起准备。就在他做好准备之后,就到了跟何宝根约好的日子,大早上的何宝根就渡河过来,抄着家伙什来给老程家杀猪。杀了猪,又在这头吃了刨猪汤,他背着猪下水要回去,走之前还去了趟朱家院子,跟他闺女何小菊说了几句。   程家人还在忙活,程来喜先切了两刀肉下来,给他二伯以及大哥送去,余下的才做了四分。给程家旺那一份是程家富和程家贵一道送去的,程家兴没空出门,他这头还有活。何娇杏拿面粉洗猪肠来着,一边洗她大概估了一下自家分到的肉,说灌完就不剩什么。   “那要做腊肉还得再买一些?”   刘枣花大概坐了二十五天月子,咋说都憋不住,就下了地。今儿个杀猪她就是全程都在,七斤也被抱到老屋这边来,忙不开的时候就放在屋里,腾的出手她又抱会儿。   这会儿分完肉,她估摸分这几十斤也不够灌香肠做腊肉的,老三他砍了两大棵柏树,总不会就只做一点点。估摸三房不够,她给自家留了八斤十斤过年吃,别的就背去三合院那头,让别买了,加上这不就够了?   何娇杏正在清洗猪小肠,听到这话一抬头,就看见她背来的猪肉。这下她都顾不上盆里的猪肠,站起身来就要推脱:“是爹娘喂的猪,分下肉来,嫂子你送给我叫什么话?”   “我懒得做腊肉腌肉,就留了十来斤自家吃,这都腊月中,十斤肉足够吃过年了,多出这些搁我那儿也愁人。”   “少来!哪有嫌肉多吃不完愁人的?”   刘枣花还是那个话,又道:“我生下七斤之后弟妹你也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我还你点肉咋了?再说你多做些,以后闻着你家在煮腊肉了也好叫铁牛去混一口,他吃都吃回来了,亏不着我!你说说自家杀了两头猪,哪有让你出去买肉的道理?”   刘枣花哪舍得错过这个机会?从她怀上之后就没帮何娇杏做过啥,好不容易熬到出月子,这不赶紧挣表现来!她不光劝着人把肉收下,后来切肉灌香肠她也搭了手的。看三合院这头干得热火朝天,二房杨氏也来问了一声,问能帮什么忙?刘枣花绝了,她让杨氏帮忙看着点七斤,饿了或者尿了喊她一声……   至于她自己,坚强的奋斗在了熏腊肉的第一线。   要是以前的周氏,才不会给她钻这种空子,杨氏倒不计较这个,看她们两妯娌都忙着,果真在家里帮刘枣花照看起七斤来。   别人看刘枣花把人丢给她,自己跑去献殷勤,逮着机会就说她傻。还道真要帮忙也该自己冲前头去,帮老三家才对,帮刘枣花有个屁用。   杨氏抱着七斤也不说啥。   人又说让她别往自己怀里抱,省得染上生闺女的病!   “刘枣花她头胎就是儿子,为啥这一胎生了闺女?还不就是见天在何氏跟前转悠。你天天抱着她闺女,当心回头也怀个丫头片子!”   杨氏耳又没聋,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却不往心里去。以前就看出来,村里人很多人就是当面说好话背后挑唆。她家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人当面说那不怪你,背后说杨二妹怕不是命里克亲……   就有些人,明明跟他没任何相干,偏偏爱管别人家闲事。他还不是盼你好,是巴不得看你倒霉,指望你过得不好。   这种话,真要听进去就是坏的开始。   就说帮大嫂看着点七斤,也不是什么辛苦活,这还是她自己去问来的。哪怕她不去问,七斤也有婆婆带,大嫂照样还是在三合院帮忙。   何娇杏在熏腊肉的时候,杨氏想想把分到的肉切好抹上盐,做成风吹肉挂在房梁上。她又跟程家贵商量了一下,意思是瞧着爹娘那头吃穿都不缺,是不是能商量一下先把今年的孝敬欠下,他们手里剩那点钱留着开春捉猪,明年辛苦些,多喂几头。   照杨氏的说法,她家里活样样都会干,却没有像何娇杏那种特别擅长的。要说起来,喂鸡喂猪还算拿手,在娘家时这些活都是她在做。   猪呢养上三四头就会特别累人,要把它喂肥溜了每天都得办许多猪食,杨氏没有别的招,他们要攒下积蓄,哪能不受累?   “咱们田地不少,都耕种上,喂上猪养上鸡,到明年年底就能变出钱来,到时候再把今年的孝敬一并补上行吗?”   要是以前,程家贵没主意时还会去找程家兴商量看看。现在他不太有脸去找,想想这么安排也还踏实,就哪怕利润不像做买卖那么大,进项也是稳稳当当的。   他估算了一下捉猪崽鸡崽要的本钱,点头同意了杨氏的说法,跟着就去找当爹的说了。   程来喜在屋里喝茶来着,听他说完拍拍他肩:“我跟你娘本身就有吃有穿,你有钱要给孝敬我收下,手头不宽裕不给也没什么,没有欠不欠这一说。”   程家贵说:“分家时我拿得还算多,现如今过成这样,想来实在没脸。”   “以前走了弯路,就好生吸取教训。我跟你娘不是非要你们兄弟大富大贵,起码得堂堂正正的做人。像你爹我就不如你大伯有本事,也就凑合着把你们兄弟拉拔大了,你们从前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都是老子地里刨食挣来的,跟富裕人家比不得,到底也用这双手把你们四个养大了。做人别总想着跟谁比,你心里过得去,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妻儿也就成了。”   “你爹不会说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听明白了就去吧。”   ……   熏个腊肉也不用几天,等差不多忙完,刘枣花又回去带她的闺女去了。何娇杏把香肠腊肉串好,看程家兴一样样挂起来。都挂好了,他俩松一口气,打算好好歇上两天,就听说偷了董家肥母鸡的“黄鼠狼”被逮住了。   真就跟程家兴说的一样,是内贼,就是董小力干的。   半年之前董小力上程家偷东西被程家兴设套逮住,那次教训过于深刻,他吓得够呛,后来的确安分了一段时间,这两个月又心痒痒。本来要是能熬过去,没准能戒掉赌瘾,可他没熬过去。   起先想着不赌钱,就去看看。   看了半天之后瘾头起来又想押注,尤其他发现好几次开出来的结果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的时候,更加坚定的相信自己已经转运,想着每到冬天他可能财运就好,头年这时候也是赢了钱的。   以前吧董小力身上总还有些铜板,从上次做贼被抓坑了家里,他基本上就没见到过钱。   没钱咋办?偷家里东西去换钱呗。   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这才把主意打到鸡窝里,整了一出黄鼠狼偷鸡。   上回偷那三只已经赔干净了,他还知道不能光偷鸡,想着弄点其他什么去,就失了手。他媳妇儿想瞒,董大力夫妻听说他又在赌钱,都气疯了,闹着说要分家。现在董家门前热闹得很,好多不畏严寒去听乐子的。   程家兴还是听他大哥说的,程家富就近过来挑水,顺便提起这出,说董小力这赌瘾要是戒不掉,其实分了家才好,不分的话他要是再陷进去再欠上一屁股债,讨债的一来全家老小都要搭上,一个也保不住。要是分了家,没人给他兜底,没准还能收敛一些,现在这样想着家里反正有爹娘大哥,他一点顾忌没有。   像这都是第二次因为做贼被抓,他脸皮比上回还厚些,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说不就是小玩几把?还说全天下那么多赌坊,赌坊里那么多人,怎么别人能玩他就不能玩?什么赌钱的迟早倾家荡产,哪有这么严重?   程家兴就站在院子里听程家富说,听完想想,才道:“讨债的才不管你分没分,人家要的是钱,董小力就这么玩下去,他父母兄弟不得安宁。”   两桶水都装好了,程家富没急着挑走,问他那就没辙?   “真要他戒赌,好说没用,做个局吓唬他看好不好使,能把人吓住让他知道这玩意儿沾不得还好,吓都吓不住就没救了……我看董小力这样,基本已经没救了。”   腊月尾上看董家的热闹,翻过这个砍,到正月头,杨氏还在犹豫要不要回趟娘家,她想着回去只会坏气氛,不回去好像又不太合适。左思右想她都拿不定主意,就跟做婆婆的请教了一下。   黄氏又想起她家那出:“你嫁出来第一年,没任何表示是说不过去,要觉得回去不受欢迎,你取块肉拿包糖上小河村找你姨娘,让她帮你捎带过去,礼到了就等于人到了。”   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在跟程家贵商量过后,她就这么做了。张家婆娘帮着跑了一趟,还带了个话回来:“你娘没说好坏,我倒是正好遇上你大姐,她私下跟我说了几句,告诉你日子不错就好生珍惜,好好的过吧。”   杨氏点点头,又觉得麻烦姨娘不好意思,请她坐下,吃茶。   姨甥两个大眼瞪小眼也奇怪,杨氏又找了个话,问:“幺妹定了吗?”   张家婆娘想起那炮仗就头疼,一撇嘴,一摇头:“她还未必有你好说,脾气太呛,嘴巴子利过头了。我就是做婆婆的人,谁家稀罕这种媳妇儿?娶回来只怕一刻都不安生。我过去听她跟人呛声就劝了,她还不爱听。” 第89章   也就是正月初, 何娇杏抱着闺女让程家兴提着腊肉回了趟娘家, 算一算她嫁出去有两年多, 何家院子的变化也并不大,房舍还是那些房舍。陌生感也有的, 冬梅跟香桃都嫁了人, 轮到杜鹃说亲。   何家女儿一个接一个的嫁出去了, 也有新媳妇陆续进来, 她刚进院子就看到四房屋檐下站了个穿枣红袄的女人,女人怀里也抱个娃。起先还没认出,仔细看过才想起来那是当初跟四房的堂弟定亲那个, 就是本村的。   说是堂弟,其实只比何娇杏小一丢丢,两人前后成亲,这媳妇儿进门也有两年了。   何娇杏认出她时, 年轻媳妇儿也注意到有人进了院子, 扭头一看:“是杏儿啊!”   因为天冷的关系, 唐氏他们都在屋里, 没出来,还是听到这个堂弟妹的招呼声, 她爹娘才赶出来,一看果真是闺女回来了。   唐氏看着女儿女婿笑开了花:“就算到你们该回来,没想到是今天。”   何娇杏朝身旁的程家兴看去一眼, 说:“他天天都要下河边去看,前头都没出船, 这才挨到今天。”   这么说何老爹就想起来,说这两天村里有人要开席,过来定了活鱼。   程家兴把提过来的腊肉递到老丈人手里,问他:“今年鱼价还行吗?比往年咋样?”   “在村里不好卖,拉去镇上价钱还成,冷起来好多老寒腿发了,还肯出船的不像往年那么多,给酒楼包括大户人家供鱼的少了,东西紧俏嘛价钱就撑得住。”   才说了没两句就扯上买卖,唐氏懒得听他们的,从男人手里拿过腊肉,说中午就吃这个,再炖个汤烧个鱼。“让他们翁婿两个好生聊聊,杏儿抱上外孙女跟我上灶烤火去,咱娘俩有些时候没见着,也说说话。”   何娇杏难得回来,还是抱着小娃娃来的,唐氏能让她帮忙做事情吗?   她让何娇杏坐在灶膛边帮忙看着点火,时不时往里加个干柴,洗啊切啊这些活都没给沾。   何娇杏只是调整了一下抱闺女的姿势,让她盯着自己胸前,不要去看红彤彤的灶膛口,其他就没管她。唐氏偏过头来看了好几眼,说:“我没亲眼见着,也听东子说外孙女她满岁那会儿就走得稳稳当当,你这是头一胎我本来不放心,如今看来养得倒是挺好。”   唐氏在说话,冬菇就顺着朝她那头看去,眼神还怪好奇。   何娇杏亲亲她脸颊,说:“这是你娘的娘,你外婆来着。”   一岁多点的胖冬菇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她歪了歪头,接着冲唐氏露了个职业假笑……也没喊人,又把头转回去了。   唐氏还奇了怪:“怎么看她比白天那会儿内向了?那时候还活泼一些。”   何娇杏还真没感觉她内向过,想想说:“可能是折腾累了,这一冬特别冷,雨水好像也比往年要多,我们就没太带她出门,今儿个出来人兴奋得很,一路上东瞅瞅西看看。人不都那样?冷起来就精神,这会儿烤着火她就懒洋洋的。”   说着她又笑了笑:“我们家这个在我跟前要老实些,也是我不爱惯她,遇上程家兴带她出门,那才是人见人嫌。前几个月他俩还总往朱家院子去,那边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凑一块儿能说说育儿经。现在人家也不爱理他,都是给气的。你看她模样有些地方倒是像我,力气大也像我,性子一点儿不像我的。”   唐氏说:“像女婿也好,活泼。”   何娇杏:……   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是不一样,这都能找到角度夸一句呢。   “刚才在院子里那个是四房的弟媳妇?我看她抱着娃,多大了?”   “半岁吧。”   “咋就抱出来了?”   “也不能总闷在屋里,这两天没下雨,不像前头那么寒意刺骨抱出来头一透气也好。如今都进正月,差不多也要开春了。”   开春啊……   每年开春之后还是要冷一段时间,真正暖和起来,咋也得要二月中去。   正说着话,娘家嫂子也上灶来了,还带着香菇一起。   香菇生在何娇杏说亲那一年夏天,这一年就该满三岁,她已经不用大人抱,自个儿就长成能跑能跳的小皮妞了。头年回来的时候看着人还是胖乎乎的,这几个月抽了点条,看着长大了点,也瘦了点,有些像开春之后从鸡蛋里浮出来的小鸡崽,养一段时间之后,她要从鸡崽变成小母鸡,香菇就像在经历这个变化的过程。   嫂子让她喊人,按说她也见过何娇杏好几回,不过每回之间间隔总特别长,再见面又不认识。   “一段时间没见,侄女记不得我了,香菇仔细看看,我是姑姑,你这名字还是随我起的呢。”   虽然说人脸对不上,姑姑她熟,经常听家里人提的。   香菇就腼腆的笑了笑,顺着喊了一声,还问:“是做饭特别好吃的姑姑吗?”   何娇杏眼神询问嫂子,她嫂子满是无奈:“是东子跟她说的。”   香菇又问姑姑抱的谁。   何娇杏招招手,让她走近点看,看明白了才道这是妹妹。   嫂子仿佛就是带人来打个招呼,她知道婆婆有许多话跟小姑说,就没杵在灶上碍事,这么见过之后又把女儿带了出去。   “还盯着门口干啥?赶紧添两根柴,火要熄了。”   对对!差点忘了灶上还烧着火!   何娇杏赶紧往里添上干柴,才道:“早先程家兴还说生个乖巧的女儿也好。乖巧的女儿那都是别人家的,我们家的再大点不知道多皮。”   唐氏觉得挺好的,小娃娃活泼一点讨人喜欢,她还想说女儿一句,回头就发现杏儿她嘴上是在吐槽,脸上却挂着笑,心里就明白过来,这也是个别扭的,明明稀罕得很就不肯老实承认。   “杏儿你们这一冬忙些啥?开春又有啥安排啊?上一年什么都没折腾,明年呢?想没想干个啥?”   “我琢磨了几样吃的,过段时间可能要进县里去做买卖试试。”   唐氏本来在收拾鱼,听到这话把动作停了:“要进县里?开春之后吗?那不是做买卖的好时候吧?”   何娇杏说:“家兴哥提起来时个个都这么说,娘你只想到一层,没想到第二层。只要乡下农忙的时候地里刨食的无心赶集,镇上的生意的确会比较惨淡,县里就不一样。县城大,住的人多,住那头的很多没有耕地,有也是当地主的……乡下忙翻了也不太会影响那边,反而开春之后在县里好做生意,为啥呢?这一冬太冷,许多人都憋坏了,等到天一转暖肯定耐不住要往外跑的,吃茶也好,听说书听戏也好,出街的人多了,还怕没人买吃的吗?”   “还真是!所以说还是女婿会做买卖,我们的想法就跟不上他。”   “程家兴说出了十五他先进县里一趟,找人去把店面改改,该收拾的收拾该准备的准备,都整好了我再过去。”   “也得把外孙女带上吧?”   何娇杏点头说是:“照程家兴的性子,估摸还会把我婆婆忽悠过去,说不准都不用忽悠。这人嘛出去久了想家,总在乡里困着又想出去看看,我婆婆她没去过县城两回,还挺想出去瞧瞧城里是啥日子。”   唐氏点头说应该的:“家里儿子媳妇做生意忙,当娘的能帮就该帮帮忙,要不咋说是娘?娘啊,就是不管儿子长到多少岁,只要你没闭眼睛就放心不下他。我看亲家母前头这一年日子怕是很不好过,得亏后头这个媳妇儿还成,现在又成了亲日子也过起来,前尘旧事就翻过去了。”   都说到程家贵,唐氏就多了句嘴,走近点小声问她:“你知不知道前头那个现如今咋样?”   何娇杏摇头。   “听说嫁镇上去了,后来再没见过,早先还有人议论,劲头过了现在都没人提起。”   唐氏问她就是起个话头,明显不是想知道什么,而是知道什么憋不住想说。何娇杏了解她亲娘,果不其然,就听唐氏说:“她改嫁到清水镇上,清水镇离大榕树村远,离我们又不远,以前我不是还带你去那头赶过集?”   何娇杏让她直接说吧:“娘是不是知道点啥?”   “是你大伯娘,她也见过周氏几回,认得那人,入冬进清水镇买棉布棉花的时候说在镇上看见她了。起先以为看走眼,仔细看还真是,她借着买肉包子跟人打听了一下,说周氏嫁的是镇上一家的老头子,现在那个男人岁数估计跟她爹差不多,是个儿女双全的鳏夫,娶她就是找个伴也找个人伺候。”   “看她精气神咋样?日子还行吗?”   唐氏说就随便打听了一下,哪知道那么细?听说那家条件是不差,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前头一个男人年轻力壮又体贴她,日子多好过?现在就哪怕吃喝也不愁,到底还是没得比。“我说起来是想叫你放心,前头不是还说怕她改嫁之后过得不如意又折腾回来?她回不来,那家就算不是坏人,也不会放她。当初对村里说的是嫁,清水镇上很多都知道,是买的人,两家还写过文书盖过手印。”   这才真的出乎了何娇杏的意料:“哪有亲爹娘称斤轮两卖闺女的?”   唐氏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叫她看来黄氏对周氏那是婆婆对媳妇,婆媳关系就那么回事儿。她回了娘家还让娘家人卖了一手,这不得比遭婆家厌弃寒心百倍?   听说这事的时候唐氏还想着,假如说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儿女之中哪个犯了大错受外面指责,别人嫌他,当娘的总不能嫌他,该收拾就收拾,骂他也好,打他也罢,教训过了还得帮着他重新站起来才是,要不然怎么是娘呢? 第90章   母女见面会说的总归就是那些, 问闺女日子过得咋样啊, 问女婿对她好不好, 问她婆媳关系妯娌关系,再有就是子女之类……唐氏也没总在何娇杏那改嫁的前二嫂身上纠缠, 稍微说了说她的近况就聊回外孙女身上。又忍不住劝了何娇杏:“你姑娘也有一岁多, 跟着是不是再怀一个?哪怕女婿他们对你都好, 站我的立场, 还是觉得你趁早生个儿子更踏实些,等有了外孙,我就完完全全可以放心了。”   “每回见面娘你总要说这事……”   唐氏嗔她:“你也别嫌娘唠叨, 这本就绕不开的,尤其你想想,前头周氏能那么容易被休出门,有个关键就是她没生, 她要有个儿子, 事情就没那么容易。我也知道她走到这一步首先要怪自己, 这里头教训还是有, 都说过日子要开开心心的才好,但有时候还是要想想坏的方面, 家业大了你不找事事也会找你,万一遇上个什么,你没儿子婆家在这种时候就不大靠得住, 有个儿子要好些。”   “娘你太小看你闺女,也小看你女婿了。这两年我们家经的事就不少, 每次都能顺利解决,程家兴的动手能力我不评价,他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唐氏还想劝劝她,何娇杏反过来催她赶紧烧菜了,别耽误中午这顿,至于说生儿子的事……要是怀上了肯定要生下来,没怀上也不着急嘛。   中午这顿饭挺丰盛的,东子上桌前满怀期待,上桌后差点呜一声哭出来。   “我都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老姐做的饭了!今儿人都回来了,怎么掌勺的还是娘呢?”   唐氏刚把炒腊肉放下,听到这话就骂了他一句:“杏儿难得回来一趟又不是来给你做饭的!”   东子委屈,畏于强权不敢反抗,只得在心里呜呜。程家兴拍他一把:“要真馋了随便啥时候上我那头去。不过也就这段时间,稍微暖和一点我们要进县里去了。”   进县这个事刚才就提到,刚才主要是当爹的在跟姐夫说话,他没插得上嘴,这会儿搓搓手问:“姐夫你说想去卖茬烧饼,我去给你帮忙咋样?天天在家也没啥意思,我想出去见见世面,也琢磨看看后头的路。”   “你给我帮忙我是高兴,可你想清楚,帮忙就不像搭伙,给工钱不多。”   东子摆手:“你给包了吃住给不给工钱都没啥,我就想多看看多学学,现在这点本事做啥都嫌不够。”   程家兴初步同意了,倒是何娇杏,她端着特别给冬菇做的饭饭,拿小勺喂她,边喂边说:“跟你姐夫商量啥?你该跟爹娘商量才是,要跟我们进县里这一出去几个月回不来吧,家里不担心你?”   唐氏刚才洗过手,坐下来了,她没说啥,只是朝当家的看了一眼。   何老爹把盛出来那一大碗黄酒分成四份,让两个儿子跟女婿都喝几口。他也听到小儿子这话,想想说:“我就是胆量不够,原先有不少人劝也没出去闯过,以前觉得过日子把稳着实才好,别拖着全家担惊受怕的,现在嘛……看了女婿这几年的作为,我也想通了些,东子想去就去吧,他人年轻多学点东西也好,真能干出点什么是最好,搞砸了回来种地也有饭吃。”   东子连连点头,他端起酒碗就要跟老爹碰一下:“爹说得好!来我敬爹一下!”   他碰都碰了,何老爹就端着喝了一口,又说:“也别高兴太早,出去了一切都要听杏儿跟家兴安排,回头他俩告诉我你不听话在外面瞎折腾老子要揍你的。”   “爹!爹你放一百个心!我从小就很听话,姐给我安排的事哪一回出过岔子?”   他这么说着,心里面高兴极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东子跟程家兴有点像的,也是不太安分能折腾的人,比起踏踏实实在家种地,他更愿意去捣鼓些别的东西。   东子心知他不能一直靠着姐夫挣钱,这两年也想过以后要干啥,暂时还没主意,所以才有跟进县里这个念头,一则跟在姐夫边上学学他那些生意经,二则出去看看县里的情况,看能入个什么行当。   提出这事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犯沐,也不知道爹娘能不能同意,毕竟跟着姐夫学习和直接能见着银子的买卖不一样,这就好像学徒弟,管了吃住的话几乎是不给钱的。等于说他出去几个月,也不能帮家里干啥,也拿不回什么钱。东子还怕说服不了他爹他娘,幸好在程老爹跟唐氏看来,程家兴的确属于乡下地方的杰出小伙儿,他显露出来的头脑就不是普通人赶得上的,他身上确实有很多能供人学习的东西。   就哪怕短期内拿不到回报,真能学到一星半点,后面也是受益无穷。   何老爹要把儿子托付给女婿让他帮忙带一带,就主动端起酒碗,跟女婿喝了两口。   唐氏也告诉何娇杏,让她出去了有什么事都让东子去:“闺女你好看,很多事你去的话,外面那些老油子净想占你便宜,有买卖让女婿去谈,跑腿儿的活交给你兄弟,换做其他人你信不过,东子打小跟你最亲。”   这是大实话。   何娇杏不是这两年才穿过来的,她在鱼泉村就生活了十五年,嫁到大榕树村又有两年多,两头加起来就跟东子的年纪差不多,何娇杏是看他出生看他长大的,因着只有这一个亲弟弟,何娇杏大小最疼是他最照顾也是他,哪怕现在也很关心东子,回来都要问问他的亲事啊,看他以后也想走程家兴这条路,出去闯,何娇杏也高兴,指望他搞出点名堂。   一个家里这么多人,独一人好不叫好,大家都好,那才能称得上发达兴旺。   何家人的分寸总是很好,程家兴每次跟媳妇儿回她娘家都很愉快,像这顿饭吃得也很开心。吃好喝好之后,何娇杏还去隔房说了会儿话,这才准备过河回自个儿家。他俩走的时候家里又给拿了鱼,程家兴还说算了他懒得提,从何家院子到河边就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过河之后还有一截子路,要提桶鱼多麻烦。   他不接,何老爹就让东子跑一趟,把人送过河去。   “那不是更麻烦?要这样还是给我好了……”   东子提着桶子让了一步,咋也不给。   “姐夫你走前面,鱼我给你提着,我送你们,正好刚还没说完,咱们接着说啊!上回你让阿爷带过来的烧饼是真好吃,做那个的话,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一定很好卖吧。那做起来麻烦不?”   何娇杏听着都笑了:“你问他,他知道啥?”   “对哦,那是老姐你做的,那麻烦不?合适放店里卖吗?”   兄弟问,何娇杏就答了,告诉它烧饼要烤得又香又脆要点时间,一炉一炉的做就很慢,要做成买卖就得错开了多起几炉,保证每刻钟都有一炉烧饼出来,哪怕还是供不应求,这样算下来每天能卖的量还是挺大的,利润不薄。   她跟程家兴商量的时候也觉得供不应求是好事,这样的话店门口总有人排队等,看起来生意就很红火。做买卖就得有人气,来往的人多才能引来尝新鲜的客人,东西也能卖得更好。   这一路都在说买卖的事,说到后来东子都等不及这就想进县里,程家兴还笑话他。   “你这些天多帮家里干点活吧,进县以后忙起来轻易就回不来。照我跟杏儿预想的,天只要转暖,咱们立刻就把买卖做起来,我先进县去把铺子改一改,把烤炉搭起来。”程家兴跟东子都在三合院里站着,一人端了一碗水喝,程家兴喝着冲妻弟嘿了一声,“爹可是把你扔给我管了,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东子啊,姐夫不会跟你客气的。”   东子咕咚咕咚喝着水,吐槽说:“姐夫你还知道你是我姐夫呢?”哪来的孝子?   程家兴跟他闲唠了半天,不想说了,看他喝了水收回碗来摆手就要撵人:“气也歇了,水也喝了,话也说够了,你赶紧回去,我这儿懒得招呼你。”   东子就去跟何娇杏打招呼,何娇杏刚才替闺女换了个屎尿布,听说兄弟要走,就送他到路口,看人走远了才扭头喊程家兴。   程家兴刚才回灶上放了碗,他从灶屋探出头,问干啥呢?   “我想歇会儿,待会儿再起来做晚饭,你要有空把你闺女屎尿布搓了。”   “咋的?是不舒服?”   “那倒没有,就是出去了大半天回来感觉有点累,我眯会儿。”   程家兴看着她进里屋,把她脱下来的袄子放在旁边,放好就发现媳妇儿已经躺上床去,盖好被子,搂着同样困了的冬菇睡过去了。程家兴没吵她们,他转身出去,老老实实搓起屎尿布来,搓干净拧过水晾起来之后,他就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进县里做买卖的事,想的主要还是店面该怎么改,大概要投多少钱。   他估了一下烧饼买卖,想来能做一季,做过春天入夏之后估摸就不好卖了,夏天本来就是又闷又热的,到那时凉面凉皮凉虾才是大家伙儿爱吃的东西,饼子再香谁爱啃呢? 第91章   依照说好的, 正月十六朱家学堂开课, 加上他自家跟着旁听的, 十几个孩子学起了《三字经》。   朱宏志读书的年头很长,教书还是头一回, 为了带好这些学生他还回想了一下当初自己开蒙的时候, 可年生实在太久, 他已经记不起当初夫子是怎么教的。没其他办法, 就只能三百千挨着来。   铁牛进学堂的头一天,刘枣花起了个早,听人说读书辛苦她还给煮了个蛋, 天蒙蒙亮时铁牛就吃饱准备出门,他顺着乡间土路慢吞吞走到朱家院子,这时候,学生已经来了一半, 他们各自选好座位, 说着话等夫子来。   要是府城县城里的学塾, 都会要求学生天不亮就到, 清早是读书的好时候。乡间学堂就是个教认字的地方,不会去费灯油, 朱家通知的时候也是说天亮开的时候正式开始讲学。朱家学堂第一课,就是大大小小十几个娃托着腮帮听朱宏志说读书以及考科举的好处。   先聊了一会儿,又听孩子们介绍了自己, 他才带着读起三字经。   读经文,讲故事, 说道理,然后从简单的起手每天教几个字,到午时学堂放了,各家也做好饭等着娃娃回去吃。像刘枣花,她站在院子里等了半天,还在想要不要上朱家院子瞅瞅咋的人还没回来,就看见有三个娃在村道上疯跑,其中一个不就是她家铁牛。   那孩子回来就喊饿,当娘的招呼他坐下吃饭,看他扒了几口才问今天学了啥?读书有没有意思?   “还行,夫子给我们讲了科举当官的事,又讲了三字经。”铁牛说着还念了两句,刘枣花听着也没啥稀罕的嘛,“人之初性本善”谁不会念呢?   她又问:“没教认字啊?”   铁牛伸手在桌子上画了两笔,写了个“人”,他嚼着米饭想了想,又写了个“之”,初字想不起来了……   “学堂的夫子说先教我们读三字经,读完了再学其他的,还说家里有条件最好去买本三字经回来,有本书方便照着练字。”   要是以前,刘枣花未必舍得,现在买本蒙书还是买得起的:“下回赶集我给你买一本,书这东西可贵,你要敢糟蹋看老娘不收拾你!”   铁牛点点头,他又吃了一气,想起来问:“我爹呢?咋不见我爹?”   “让你三叔找去了,有啥事吧。”   “啥事?”   “你问我?我咋知道?”刘枣花本来也想去听的,还不是等着儿子回来吃饭没去得成,她想想程家富老实人一个,有啥事总要拿回来说,等他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后来刘枣花蹲着洗碗时,程家富回来了,告诉他程家兴这就要进县里去,为他后面的买卖做准备,找大哥过去就是家里有些事要拜托他。   “早猜到他们今年要把生意做起来,没想到这么赶,年后立刻就要出门?”   “三弟先去,说要去收拾店面,还要请人去做几个烤炉。他布置好再回乡来接人,那一走估计就要好几个月之后才会回来了。”   刘枣花碗都不洗了,擦把手站起来说:“老三另外说啥没有?我头年就跟三弟妹说好的,要跟她一起去做买卖!”   “弟妹提到这个,说他们先去做一茬看看,要势头好再帮我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出租,然后再商量后头的事。你别急嘛,出去做买卖说起来就一句话的事,真做起来不轻巧,咱们这头比老三还麻烦,咱铁牛在读书……”   刘枣花浑不在意:“县里又不是没学堂,还愁这个?”不过既然何娇杏记得她们的约定,刘枣花就不着急了,财神爷让等她就等着,老话都说心急吃不着热豆腐。   程家兴在正月二十左右走的,这次出去比哪次都长,请人改铺面就用了差不多一旬时间,他又往楼上添了不少东西,将计划住人的三间屋全都收拾出来,这才回乡接人。   程家兴回来那天,何娇杏跟婆婆黄氏一道张罗了一大桌好菜,他们父子兄弟又喝了一回,喝高兴了,该打的招呼打好了,程家兴才接上老娘和媳妇儿,带上闺女以及河对面早就准备好的小舅子出了门。   至于他三合院,除了他跟何娇杏睡那个屋,其他钥匙都放在程老爹那头,程家兴拜托他爹帮忙看着。家里养的鸡也托付给老爷子了,像腊肉和鸡蛋这种放不了很久的东西他们带走了一些,还有些能分分了,能放得住的就锁进仓房里头……   村里人知道程家兴在准备做买卖,却没想到是进县城去做买卖,他们以为是在镇上弄个铺子,还想着赶集的时候去瞅瞅程老三又搞了啥……   结果他出去一旬有了,还没听到动静。赶集的时候沿着长街走过去,酒楼茶馆饴糖铺粮食铺布庄卖盐卖醋的……过去一趟再过来一趟,两边铺子都看完了,却不见他!   回来就有人找上程来喜问:“你老三不是出去做买卖了?”   程来喜硬邦邦怼回去:“他不做买卖还能做啥?”   “那咋的没见着他?”   “你啥时候进县里去了?”   “我进县里干啥?我去镇上赶集,顺着那条街走了两趟没见他。”   程来喜就笑了:“你要能见着他才是撞了鬼,人又没在镇上,他嫌镇子小怕买卖不好做跑县里去了,要想看他你去县里瞅瞅。”   那人结结实实给惊着:“去县里了???他这一步跨得又够大的!程来喜你别光顾着喝茶,你多说点,他去做啥买卖?生意好不?”   “好像说是去卖烧饼,生意好不好我又没见着,我哪知道?你们不是个个都说好吃,想来还不赖吧。”   ……   何止还不赖?   老程家的脆烧饼每一炉都是刚出来就被抢光光,那香味儿隔老远都能闻到,闻到就忍不住想买一个两个去尝鲜,尝过以后非但不过瘾,还想再来十个八个。生意开张之后,真就像预估的那样,铺子前头永远有人在排队,不排队你就买不到烧饼。   像揉面、搓酥、制皮、包馅儿这些活基本都是何娇杏在负责,进了烤箱就可以交给程家兴来,在前面站台的主要还是东子,他想学做买卖,最关键就是要学会怎么跟客人打交道,要能哄得人高高兴兴掏钱出来。要是别家铺子不可能把这个活随便交给个新入行的,做学徒都是从打杂开始。是程家兴说没所谓,自家东西好随便怎么招呼人都会掏钱,他还是很相信东子,前头米胖糖跟字糖卖得都挺不错的。   东子也没辜负他姐姐姐夫,他是学做事来的,每天清早天不亮第一个起床,下楼就开始为开张做准备。黄氏一般比他稍晚一点,早中晚三顿饭是黄氏在做,冬菇主要也是她照管着。何娇杏清早会陪闺女一会儿,用过早饭她就开始揉面,还不忘记使唤程家兴提刀剁馅儿……在剁肉声与油酥香中烧饼买卖开张了。   程家铺子卖的烧饼个头小,一块还没有女人家手掌心大,就这么一块,却要卖到四文钱。店里的规矩是一口气花十文钱的话,可以买三块烧饼,这样会比较划算。即便这样,对程家来说利润还是相当大的。   虽然要用肥膘肉以及梅菜做馅,烧饼个头毕竟不大,程家兴用油纸包着称过,将近三十个烧饼才有一斤。三十个烧饼要一百文才能买到,一斤肉才能卖二十文钱。   然而排成长队抢着购买的却不觉得很贵,还说呢,一个肉包子不也要三文钱么?   不远处支摊卖包子的听到这话差点吐血。   那烧饼的用料能跟大肉包子比?   肉包子咬开实实在在有坨肉,吃两个就能管饱。那烧饼咔嚓咔嚓两口就没,吃着是带馅儿,咬开也没多少东西,就那分量啃十个八个未必能有饱意,这成本比肉包子要低得多,卖价还稍稍高出一线,这不坑么?   最气人的是,这么实在的肉包子没多少人买,程记门口却热闹极了,听说有些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特别爱吃,天天都让家仆出来排队,像这么还吃不够。不说大户,县里寻常人家也比镇上要富,三天两头花点小钱过个嘴瘾的也不少。   南边天气回暖乡下准备春耕春种的时候,县城里的人渐渐脱下臃肿的厚棉袄,他们穿上薄袄出门,吃茶听戏遛鸟,还有闻着香味儿排队买烧饼的。   进县做买卖的几个一天天脸都笑烂了,是比闲在乡下要累,可这些辛苦还回来一篓篓的钱。   相较于他们的快乐,香饴坊那头就心塞多了,香饴坊就是早先问程家兴买了字糖方子那家。   早就说了他们生意做得大,家里铺子多了一铺个新货捞钱是块,也有个弊端就是保密工作很难开展,就哪怕是签了卖身契的,也不是绝对可靠。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清楚,另外一家叫如意斋的也在过年那阵推出了如意字糖,从这里开始,字糖就成了两家生意,哪怕还是挣钱,想到自家利润让别人分了去,东家能不难受?   他们还怀疑过程家兴,查了一遍,抽丝剥茧下来问题出在自己这头。   只能说生意大了,养的人多,隐患自然也多。   是自家的疏漏,这个亏就只能吃下,香饴坊跟如意斋勉强达成默契,两家一起守着方子,一起赚钱。这事程家兴本来还不知道,是当娘的出去买菜,路过如意斋看见摆出来卖的字糖。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瞧着是要比他们当初做那个精细,又去看招牌,也没看明白,问过路的这是哪家糕饼铺?人家告诉她叫如意斋。   还说县城里有两家很出名的点心铺子,东市这边是如意斋,西市那边叫香饴坊,两家各有特色。 第92章   黄氏出门之前把冬菇塞给儿媳妇了, 割了肉买了菜回去抱人的时候她道:“三媳妇我问你个事。”   “娘您说。”   “你们那个字糖方子是卖给哪家的来着?我记得是香饴坊?”   何娇杏点头说没错:“是香饴坊, 咋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娘出门时看见人家摆出来卖的字糖了?”   “是看见了, 但不是在香饴坊看见的。我上东市路过如意斋,在他们家看见有卖, 还以为是我记错了。照你这么说, 要不是卖了二手就是泄了方子吧。我又想不明白, 这么好的买卖他一家能吃下来凭啥卖个二手?要是泄了方子, 香饴坊的东家咋没来找过咱们?”   刚才外面有点动静,程家兴上前头去了,这会儿兴许是处理好了才回到后面, 听见这话插句嘴说:“那就是查过了,知道跟咱没关系。他生意能做这么大,总是讲道理的人。”   “这么挣钱的买卖让人用卑鄙手段啃下一半,香饴坊的东家还沉得住气, 这气性真够好的。”   程家兴瞅他娘一眼, 说不是气性好, 是到这份上了没更好的办法。与其闹个鱼死网破不如一起赚钱, 至于这笔账,先记上, 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讨回来。   生意人就是这样,关上门咒他祖宗八辈,走出来还得笑脸迎客。就哪怕恨死人了, 真碰上也是一拱手老哥老弟的招呼然后你嘿嘿笑我嘿嘿笑,顶多在嘿嘿笑的背后藏点机锋, 互相之间挖个坑设个套……   黄氏还为香饴坊担忧来着,说他们花了不少钱来买方子,这样一来该不会亏了?   程家兴笑了一声。   说做生意就是这样,总有些你料想不到的突发状况,就比如头年冬天,突然冷成那样就搅黄了许多买卖,同时也让棉布以及药材商人挣了大钱。地里刨食儿的都有可能赶上灾年,别说做生意的。香饴坊从开门第一天到现在遇上的麻烦事不会只是一件两件,都撑过来了,这一回又算啥呢?   人家总有补救的办法。   再说如意斋不是这回过年才卖的字糖,前面一整年就足够香饴坊回本了,这么大的商号,那么多铺面,整整一年时间能挣不回这个钱?   “我说娘您真是穷人替富人着急,还担心他亏本,也不想想人多大的家业。”   得,黄氏也不想再说了。   “你就扫兴吧!天大的事到你嘴里都不痛不痒的,我倒真想看看有啥事能吓着你小子。”   ……   眼看做婆婆的抱着冬菇上二楼去了,何娇杏这才问他:“前头什么情况?”   程家兴没直接说,让猜猜。   “不是遇上麻烦的客人,就是来了找事的同行,再不然就是谈生意来的,东子他拿不定主意才会找你。”看程家兴的反应,何娇杏一挑眉,“我猜对了?”   “是啊,我媳妇儿这脑袋就是灵光。前头来了三个谈生意的,告诉我说要想安生做买卖就得按月给他们交钱。我问他一个月交多少,他说要二十两。”   何娇杏:……   这特么叫谈生意?   这不是收保护费的???   “那你怎么答复他?”   “咱们做生意的哪能随便跟人翻脸你说是吧?我就告诉他们,大白天的,做啥梦呢?”   何娇杏:……   “人没揍你?”   “老子就是混混出身还怕他动手?他也没动手,估计是有其他办法收拾咱,刚才跟我说走着瞧。”   简单几句话,何娇杏噎了三回,最后才说:“他要直接动手还好,他敢来打砸抢老娘当场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可这些个混混也怕直接动手招来衙差,估摸会找几个人到咱们店门口来扯皮骂架,或者找些要饭的来堵咱们门口,这样也能搅咱生意。”   程家兴伸手给他媳妇儿捏捏肩膀,浑不在意说:“他来就对了。”   何娇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招?   “先卖个关子,媳妇儿你等着看呗。”   何娇杏上辈子就是开餐馆的,事情的走势真让她说对了,因为没收到保护费来找碴的也不敢直接冲进来喊打喊砸,只会安排兄弟来店门前赶客,让你买卖开不起张。程家兴跟别家开店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他虽然没啥来头,可底子厚,手里是有钱的,别说耽误一两天,一年不开张也饿不着他。   闹事的一来,程家兴就从后面出前头去,吃着自家的烧饼,看着门前的猴戏。   客人远远围在旁边不敢上前来他也不着急,大有随你闹我看你能闹多久的架势。   何娇杏本来以为他有什么妙招,出来一看人在跟搅事的比耐心。何娇杏瞪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呀?”   程家兴心想最近来买烧饼的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家仆,等这些人一来,搞事的还不知道收敛那就要倒大霉,他就等着看这些傻子撞刀口上……程家兴正想跟他媳妇儿解释,就发现脾气时好时不好的杏儿起开隔板从店里出去了,她今儿个穿的素面薄袄,为方便干活把袖子挽起两圈,露出一截雪白细腕,她身前还穿了件带兜子的蓝布围裙,走到春天的太阳底下那模样真是耀眼极了。   何娇杏就站在自家店门口:“我说闹事的,够了吧?能不能滚了?”   大老爷们好几个,笑着围上来,说什么来着?让小娘子陪他们玩玩,玩高兴了这保护费交不交都成,一切好说。   程家兴本来在啃烧饼,听到这话烧饼也啃不下了,他黑着个脸也要出去,刚摸到隔板就接到媳妇儿的眼神,让他别出来碍手碍脚。   看老姐这样,东子就知道今儿不能善了,他捡起最后的良心劝了一句:“我说你们几个倒是跪下来好好道歉!晚了我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东子一开口就把仇恨拉了过去,本来本打算打砸抢的抄起家伙就要朝他去了,何娇杏还更快些,拽着胳膊甩手就扔出去两个,眨眼之间几个大汉就在一丈开外叠起罗汉。这还不算,何娇杏又朝着那几个混混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起初没人注意,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后,有人看到了,烧饼铺小娘子踩过的石板路上全都留下了裂痕,看她走的不快不慢的,也没有使力的样子,铺路用的青石板却顺着脚印一路裂出去,等她走到那几个跟前,来闹事的已经肝胆俱裂,都吓尿了。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吓尿了……   地上淌出可疑的水渍,站得近的还闻到了可疑的味道。   何娇杏也露出嫌弃的表情,道:“刚才是谁说想跟我玩玩?怎么样?玩得过不过瘾?要不过瘾咱们继续。”   “不……不不不……”   几个人连滚带爬要跑路,又让何娇杏轻飘飘喊住了:“谁准你们走的?误了你姑奶奶生意,还说了让人不愉快的话,该怎么做用我教你?”   从前用这招迫害过不少商家,从没踢过铁板的混混今儿个栽了大跟头,他们在程家烧饼铺见着能止小儿夜啼的母夜叉,为了见到明天的太阳,几人拍拍跪下,反手扇了自己好几个大耳刮子不说,还给母夜叉赔了不是。   看何娇杏没再追究转身进店去了,那几个才跟丧家犬似的逃离了烧饼铺。   挨着几家都看傻眼了,来买烧饼的也是目瞪口呆,还有人偷偷去瞅了程记门前让何娇杏踩裂的青石板……看明白之后都小声问程家兴:“程老板,刚才那位……是尊夫人?”   都是些粗人,平时一张嘴不是“你婆娘”就是“你媳妇儿”,难为他们还用上“尊夫人”。   程家兴点头。   看他点了头,又有人感慨说:“她这力气真是……我还是头一回见那群人认栽,老板娘厉害啊!”   “能娶着这么厉害的女人,程老板你也真了不起。”   有些话他们不敢说,但他们发自内心觉得程家兴太能耐了,娶着这么个母夜叉还没鼻青脸肿出来见人,看样子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他有一手啊!   何娇杏刚走出去的时候,大家伙儿心里想的是这家的老板娘真好看。   前后一盏茶的时间,没人觉得她好看了,印在脑子里的都是那一脚下去踩裂青石板的风姿……之前有点蠢蠢欲动想搞事的烧饼同行也歇了心思。总有些事比挣钱要紧,首先你得有命,然后才能享受生活。程记这母夜叉脾气真是太坏了,人头一回闹上门来,吓尿了连滚带爬走的,有这先例,谁还敢上她家挑事?   因为这一出,程家兴他们还认识了这条街面上不少商户,估摸都是曾经被那群人宰过的,说真好啊还能看到那些渣滓被人收拾。   “程老板你夫人真是女中豪杰!”   “程老板你也是豪杰……我说句实话,像这样的媳妇儿咱们是万万没有魄力娶的,这要是哪儿做得不对,招她不痛快了,不得给揍成傻子??”   程家兴看着东子给人装烧饼,他自己搁旁边闲聊,说他媳妇儿其实很温柔的,平时特别会关心人。   刚说完何娇杏又从里面探出个头来:“还聊啥呢?进屋来帮我做烧饼!”   “喔。”   程家兴赶紧进里屋去。   旁边店的“噫”了一声。   这就是所谓的温柔?   他快不认识温柔俩字儿了。 第93章   这年头乐子少, 平时就连泼妇对骂或者猫狗打架都能招来一群人看热闹, 程记老板娘当街吓尿混混四人组的事也在短短几天之内在周围这片传开了, 这本来就是条繁华街面,事发当时有不少人亲眼见着, 这些有幸见到母夜叉发威的回去之后还添油加醋给别人说。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娘们, 跟她比, 西市张屠户那婆娘输了。”   张屠户家这个就是县里有名的妒妇加悍妇, 是敢冲男人拍刀的。   远了不说,头年有一回酸菜娘子上她家割肉,她男人瞅人家漂亮给抹去零头少收了两个铜板, 就因为区区两个铜板,张屠户让自家媳妇儿打折了腿。   张屠户这么抬不起头因为他是上门女婿,这手艺是跟老丈人学的,接的也是老丈人手里的杀猪刀。   再者他媳妇儿作为屠户家闺女, 从小不缺油水, 比起别家姑娘细细弱弱, 她生得膀大腰圆, 忙起来能帮着杀猪放血,手法比男人家不差丁点。跟她成亲之后, 张屠户有胆多看别家女人一眼,这婆娘能把他耳朵揪掉。   乍一听说程记那个比张屠户家的凶悍,没亲眼见着的都不敢信。   “叫我说张家那个就是最凶最恶最刁的!还能有比她更凶更恶更刁的人???”   “你不信啊?不信上烧饼铺门口看看去, 你就看他门前的青石板,那一块块都是让那家娘们踩碎的。她就这么走了几步, 上她家铺子去勒索钱的全都吓得屁滚尿流,那些流氓混混当街跪下自扇耳光给姑奶奶赔罪,请她高抬贵手饶过一回,屠户家的有这能耐?这简直比母夜叉还母夜叉,我这都不敢相信咋有人敢娶这种媳妇儿,真不要命了。”   旁边人还当是在茶馆听人说书,这种人……尤其还是女人,咋的还能活生生存在呢?   “程记的老板娘啊,我好像见过一回,是不是头发很黑脸很白胸前鼓胀胀的那个?”   “……”   “问你呢?这么看我干啥?”   “看你胆儿真肥,还敢色眯眯打量她。那女人就哪怕跟天仙儿似的好看,谁敢碰她一下?”   “我总不信你说的,一脚踩碎石板这种事,也太离谱了一点。”   “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不信,不信你问其他人去。”   后来这几天因为好奇过来的就不少,有人蹲下仔细看那青石板上的裂痕,也有人借着等候烧饼出炉跟东子套近乎。就那些问题,东子耳朵都听起茧了,不是问他跟东家啥关系,就是问他东家老板娘真有那么厉害?还有问他咋能一脚踩碎石板的?   东子倒也没搞神秘,老实跟人说这店是他姐夫家开的,老板娘是他亲姐姐。   “我姐姐她从小力气就比别人大,听家里人说尤其是五岁以后,她手劲儿年年长,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能负重多少。”   “我姐姐脾气其实很好,只要别人放尊重了,她不会随便动手。”   “你问我姐姐她怎么跟我姐夫在一块儿的?媒人撮合的,他俩互相也看上了。”   “你问我姐夫看上我姐什么……”前一炉烧饼让人抢光了,后面一炉还要等会儿,东子这才有空跟排队的客人闲聊几句,结果就聊到这儿,他本来闲靠在前面柜台上,听到这问题脸都拉下不少,“啥意思啊?我姐夫能看上我姐是很奇怪的事吗?我姐咋了?像我姐这么贤惠能干的女人你上哪儿找去?”   前头排队的让他噎得不轻。   心里想着这还贤惠呢?嘴上又不敢说,好在这时候葱香味儿越发浓郁,新一炉的烧饼出来,东子就把刚才那些话题抛到脑后,转头问他们要几个烧饼。   母夜叉传说拦住了一些心术不正的,却没影响烧饼生意,不敢说买卖越来越好,至少生意做了两旬还没降温,从来都是烤一炉卖一炉,难得有剩。   县城里本来就有卖烧饼的,因为眼馋程记的生意,也去排队买来尝过味道,尝过之后他们也想了办法,试图将本来软塌塌的烧饼做成脆的,同样是梅菜肉馅儿,同行仿出来的总是欠点滋味和口感。   这个脆烧饼看起来简单,就手掌心那么大一块儿,却暗含许多工序,做起来很考验手艺。至少程家兴到现在也只能帮着分担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活,要紧部分还得何娇杏来把关。烧饼同行费了许多心思,做成脆的也还是不够酥不够脆。两头一对比口感明显有差,同行想分利,就只得把烧饼做大些,多塞点馅儿,同样的价钱底下他们那个看起来更划算一些,靠这个倒也招去一些客人。   程家兴端烧饼到前面去的时候听排队的客人说东西两市都有了卖脆烧饼的:“我去看了,人家那个比你这大两圈,里头塞的肉也多,却是一样价钱。程老板你看是不是降一降,还咬着十文钱三个不松口这不是赶客?”   程家兴把端出来的烧饼放下,放好又要进去端下一盘,看他要转身,那人又把人喊住,问他要不要降成两文钱一个,或者三文也行啊,个头小就少点钱。   “就这价钱,要嫌贵你去照顾别家生意我也不怪你,后面那么多排队的还得谢谢你让位,赶紧的吧。”程家兴才不相信客人对他还有什么情义,去别家看了更便宜更划算偏偏就是没买,那还有啥可说?不就是嫌人家口味差么?   本来也就是这么回事,仿货好做,要仿得一样太难了。   都知道脆烧饼是烘烤出来的。   经不同人的手,过不同的工序,调味和口感就不一样,吃习惯了自家这个,就哪怕别家个头大,口感及不上又有什么意思?真要图个头还不如去买肉包子,那不是更实在吗?   所以说,这客人明显就是来吓唬老板,想让老板有点危机意识该降价就降价的。   一个饼子少他一文半文的,乍一看是毛毛雨,天天来买的加起来不就多了吗。   可惜了程家兴没上这当。   程家的烧饼生意做得红火,而这段时间,冬菇的成长也很惊人,她说话越来越清楚,一岁大那会儿还只能一两个字往外蹦,现在快要一岁半,她已经能自言自语说些小短句了。经常听到那些话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要什么能简单的表达,她不光是走,也能小跑,给洗干净手的话,能用爪子挑面条或者拨饭饭吃……   刚进县里的时候,因为换了不熟悉的地方生活,冬菇她还规矩了几天。   等她意识到这也是自家,小姑娘就活泼起来,她在二楼上玩还不痛快,总闹着要下去,要爹爹娘娘。   你不带她下去她闹你,你带她下去,她又馋嘴。   家里这几个人里面,何娇杏是不大会惯她的那个,冬菇她还知道不能找娘,下楼去就往当爹的跟前扑,去抱他腿,露出肥嘟嘟的脸,搭配上可怜巴巴的表情。   “爹,爹啊,我想吃。”   “你啃不动。”   冬菇气鼓鼓说啃得动。   程家兴没办法,只得掰开一小块烧饼,挑着里头的饼子馅儿喂她。冬菇倒不是很贪心的娃,你给她尝了味道,说差不多不能再吃,她哪怕不高兴也不会连哭带闹。只会揪着当爹的裤腿儿撒娇让你陪她去玩,何娇杏在旁边包馅儿来着,就看他们父女两个折腾,看冬菇可劲儿撒娇,程家兴又想陪闺女又怕误了事儿。   “你拿点钱,收拾收拾带她出去走走吧,正在春天里外头天气好,正合适出去转悠。”   “那店里活呢?杏儿你忙得过来?”   黄氏就把儿子挤开:“我来看火候,灶上这点活老娘不比你做得好?前头有东子后面有我跟媳妇儿就够了,你带她几条街走走看看,也去东西两头的糕饼铺瞧一瞧,媳妇儿那罐蜂蜜要吃完了,你买罐新的回来,还有蜜饯点心这些也买点。”   程家兴擦干净手,把闺女抱起来,问他娘想吃点什么蜜饯点心?   “你问我?你倒是问杏儿去。”   何娇杏道:“我真想吃啥自己就做了,用不着……”   “天天做烧饼就够累人的,还自己做?”黄氏拍了板,让程家兴看着买,一样捡两块也行,也尝尝县里的点心是什么味道,看到底哪种好吃。   程家兴上楼去拿了钱,抱着冬菇就要从前面出去,走之前胖闺女还要往她娘跟前凑,看她伸长双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何娇杏还纳闷问干啥呢?   胖闺女就伸手搂住她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一口。   “娘我走啦。”   她亲完程家兴也跟过去香了一口。   “媳妇儿我也走啦。”   何娇杏看着两个活宝出去,等看不见人了才转回身接着忙活。黄氏也在她旁边忙活,边干活便跟媳妇儿闲唠,说真是难得见着这么甜的娃。   “就是时不时也气人。”   黄氏说她像当爹的:“就跟老三一样,油嘴滑舌。”   “嘴甜一点挺好,只怕她其他方面也像了当爹的,娘你想想我们家这个做买卖之前,前头那些年是什么模样。” 第94章   程家兴抱着闺女边走边看, 父女两个把东西两市都转悠过, 最后才去买了蜂蜜跟点心……回去之前他又临时起意花钱买了别家仿的脆烧饼, 尝了一口就不爱吃了。到底是乡下出身,他知道种地的苦, 自个儿吃着不中意还知道寻个街边要饭的问人吃不?   就哪怕让程家兴啃了一嘴, 到底是肉烧饼, 跟何娇杏那手艺不能比, 单吃也不差咧,要饭的忙不迭接过去,边啃边说谢谢少爷。程家兴没所谓这一两句好人一生平安, 他抱着女儿回去店里,回去就听见东子说这是最后一炉。   排在后面的客人在央求他,抱着人回来的程家兴也问了一句:“你姐是累了?今儿这么早收?”   “姐夫回来了啊?还有冬菇,出去玩得高不高兴?”   冬菇直点头, 说高兴。   程家兴摸摸女儿头毛, 又问了一遍:“到底咋回事?”   东子说没啥, 不是累了, 是想到个新鲜吃食等不及试做,今儿个就少卖几炉烧饼。   程家兴这才放下心来, 进里头去问他媳妇儿想到啥了?   何娇杏做完烧饼在里头歇气来着,看男人抱着闺女回来,她放下茶碗, 伸手接过胖姑娘,搂着人亲了好几口。看媳妇儿在问闺女话, 程家兴先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下,放好才问她想做什么?   何娇杏说:“蛋黄酥。”   “那又是什么?”   “是种点心,我这儿材料不够,还得出去买几样东西,主要是红豆和咸鸭蛋。”   “你把缺的几样都说给我,我去买吧。”程家兴刚才回来,又出去了一趟,照何娇杏说的数目把她要的东西买齐了,回来有照何娇杏吩咐的把红豆泡上,泡发了煮熟了碾成红豆泥滤过水下锅炒成油豆沙。油豆沙出来的时候,做油皮的面团也已经醒好了。   哪怕这天收工早,因为泡豆耗费许多时间,这会儿天都黑了,冬菇本来也在旁边看的,看着看着就打起瞌睡,她刚才已经被抱上楼去。还守在旁边的就只得程家兴跟东子两个,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看着何娇杏做酥皮,做豆沙蛋黄馅儿,然后把馅儿包进皮里,搓成圆乎乎一颗一颗,刷好蛋黄液,点缀黑芝麻,摆得整整齐齐送进烤炉。   “这就是最后一步了。”何娇杏跟程家兴交代了两句,让他看好火候,到时候直接端出来就是。   程家兴刚答应下来,就被东子挤开。   “我来,我从小给阿姐打下手,看火候比姐夫准。姐夫你去给我老姐倒碗水,再给捏捏肩膀,擀这么多面我看着都嫌胳膊酸。”   东子这么说,程家兴也没跟他争,果然伺候媳妇儿去了。   何娇杏在喝水,他给捶背捏肩,边捏边说:“我带冬菇出去的时候还看了一下,这条街上有几家店生意让同行抵得厉害,估摸要撑不下去了。”   何娇杏一下没领会到他的意图,她就着坐下的姿势抬眼看去。   程家兴提醒道:“你忘了咱们答应大哥大嫂的。”   是有这回事,“哪家的铺子?合适租来卖吃的吗?”   “从别人手里接的铺面总要改一改才能开得起张,现在说这个嫌早,难说东家会怎么应对,是死撑还是转租或者直接把铺子卖了……我是指望他卖。”   东子听见这话,扭头问:“姐夫还嫌一家店不够?想多搞出两家?”   程家兴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停:“我开门做买卖这一家就够了,主要是银子不好收捡,县城里热闹街市上的铺面买来总不会亏,只要有人卖,咱们都可以接过来,哪怕以后缺钱了再脱手也不难的。”   他说的时候何娇杏仔细听着,等他说完才道机会不大。   “咱们能买到这间铺子就已经是撞大运,这种铺面,要不是急用钱,怎么说都不会卖的。”   程家兴耸耸肩:“说是这么说,希望还是有的,等等看吧。能买到是最好,买不到也得把答应大哥大嫂的事情办了,至少打听个租赁店铺的行情,下回见面的时候跟他们说说一年得要多少租金,好叫大哥他们有个准备。”   三人或站或坐闲聊了几句,炉子里蛋黄酥的香味就开始浓郁起来,后来越来越浓。眼瞧东子已经忍不住吞咽了好几轮的口水,何娇杏估摸时候差不多,说可以出炉。   她一声令下,这第一炉的蛋黄酥就被端出来摆到桌上。   程家兴伸手要拿,让何娇杏拍回去。   “正烫着,你等会儿吧。”   媳妇儿这么说,程家兴就耐着性子稍稍等了会儿,等的时候他借着油灯那一豆亮光看着烤盘里十六颗蛋黄酥。圆乎乎的,刷上的蛋液的酥皮已经变成金黄色,在黑芝麻的点缀下看起来很有食欲。这时候就快到平时睡觉的点,一般程家兴都不吃什么,这晚他破例干掉了半颗蛋黄酥,吃完嘴里略有点干,又咕咚灌下半碗水去。   余下那半颗给何娇杏吃了,她觉得做得还算成功,问:“你俩吃着咋样?”   程家兴喝水来着,就点了点头。东子拿着蛋黄酥在啃,含含糊糊说好吃,等把塞在嘴里那一口咽下去了,他也喝了口水,说:“我感觉比外面卖的桃酥蝴蝶酥都要好吃,具体说不上来,就是好吃!姐姐你上辈子是不是在宫里面当御厨的,手艺咋能这么好?”   何娇杏笑眯眯道:“好吃你就多吃两块。”   东子摸摸肚皮,满是遗憾说:“我也想,可再吃要睡不着觉了。老姐我看你这个蛋黄酥也就是泡豆费时一些,只要豆子泡好煮熟了碾碎炒成豆沙,其他步骤哪怕麻烦,做起来还是快,尤其进烤炉之后用的时间比烘烤烧饼要短得多。”   关于这点程家兴都想得到,因为烧饼脆,要做出那个口感就得烤得很干,那就需要更多的时间。蛋黄酥的话,吃起来软,烤的时间自然就短。   “我是想说咱们这么多个炉子,明天是不是做一些蛋黄酥来卖一卖?每回老姐做出好吃的,我就想看看摆出去能卖成啥样,想听人家怎么说,听他们夸我姐姐。”   这也是赞许来着,反正何娇杏听着就很熨帖,还谦虚道:“你就知道他们一定喜欢?”   东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他们当然会喜欢,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是以前没吃过,觉得新鲜,天天吃迟早腻味。”   “那也要有那条件天天吃啊!这个真要摆出去卖,价钱总得比烧饼贵吧,里头有整颗咸蛋黄不说,还裹了豆沙刷了蛋液,这么实在一颗颗的。”   东子看向他姐夫程家兴,通过眼神寻求支援。   程家兴自然支援了他,点头说:“也不能过分高,定六文钱一颗差不多了,媳妇儿你说呢?要不明天做几盘来卖一卖?刚才我跟东子是没帮上,看你做了一遍,明天就能帮上忙了,泡豆煮豆碾豆挤水炒豆沙我会啊!看看就会了!”   “那行,你明儿个清早起来就把豆子泡上,吃过早饭再去买点咸鸭蛋来。”说起来,她上辈子做这个其实是直接买咸蛋黄,这边没有卖咸蛋黄的,就只能从咸鸭蛋里取蛋黄。一颗咸鸭蛋要两文钱,蛋黄酥的定价高就高在这颗蛋黄里了。   三人把明儿个要做的事情商量好了,东子去烧的水,程家兴检查了一下店门关没关好。等兑水热水来各自洗过,他们拿着油灯上了二楼。   次日一早,黄氏起床就看到盖在桌上那十三颗蛋黄酥,正好这时程家兴打着哈欠下楼来泡豆,黄氏问他这就是昨个儿摸黑做出来的?   “这叫蛋黄酥,娘你好奇就尝一颗看看。”   “能尝么?这不卖钱?”   程家兴拿木桶泡红豆呢,他边舀水边说:“这盘留着吃吧,卖给客人的都新鲜做。你说咱们做吃的,没得亏自己的嘴对不对?”   黄氏就拿了一颗,咬开那滋味儿真是很难形容,有酥皮的香,豆沙的甜,还有鸭蛋黄入口沙沙的感觉……一口咬下去还分出层次感来,真是非常精致又好吃的点心。   “这个今天就卖吗?咋定的价?”   程家兴说六文一颗。   黄氏想了想填进去的成本,要挣钱,这定价也差不多。   “这看着就讨喜,在本地也没见别家有卖,咱卖了两旬有多的烧饼,也把程记这招牌打出来了,正合适上新。”   程家兴想到的是另一回事,他想到的是原材料里需要的咸蛋黄,昨晚上床之后杏儿跟他提到,从咸鸭蛋里取蛋黄既浪费又麻烦,要做这个最好是找个直接供应咸蛋黄的,咸蛋黄可以用鲜鸭蛋做,做的时候就把蛋清滤掉,蛋清完全可以用做其他,蛋黄嘛洒点水撒点盐阴个两天就能用了。   具体怎么做程家兴不太清楚,反正杏儿是这么说,她的意思是,天天去买咸鸭蛋来取蛋黄也是个麻烦事,要卖蛋黄酥或许可以跟家里人合作,家里想挣这个钱的可以去收新鲜鸭蛋来做成咸蛋黄送到县里,做咸蛋黄利润肯定没有做蛋黄酥大,或者说差远了,可也是能挣钱的。   程记这边收到多少咸蛋黄就卖多少蛋黄酥,小店上新,限量供应。 第95章   早说过, 只要前期准备完成了, 蛋黄酥做起来比脆烧饼要快。那两炉烧饼还烘烤着, 一盘盘的蛋黄酥就出炉了,何娇杏戴着厚棉布手套端出烤盘, 稍稍凉了一会儿, 才让程家兴端走。   程家兴拿帕子包着给端去前面, 何娇杏人在里头就听见客人的叽喳声。   “不是说你们家烧饼做起来慢?今天倒还挺早。”   “这啥啊?这是烧饼吗?”   程家兴说是今天才上的新货:“这叫蛋黄酥。”   “没听过……我闻着到是还香, 这啥口味的?咋卖?给试吃不?”   “你们全都要试吃我还卖个屁,顶多切一个给你们瞅瞅,这玩意儿费油费蛋, 成本高呢。”程家兴随便取了一颗,东子眼力劲儿好,赶紧去拿了个盘来,又拿了把小刀子。程家兴把刚出炉一整颗蛋黄酥放进盘里, 顺手切做两半, 排在前面的客人把脖子伸得老长, 看清楚了, 难怪说叫蛋黄酥,那里面有个蛋黄!   “是怎么把蛋黄取出来包里头的?”   “这看着倒是挺好吃, 你就说几文钱一个吧?”   程家兴打手势比了个六,客人起先觉得这老贵了,六文钱差不多等于两块儿烧饼。又一想, 这个头是要顶两块烧饼,这边的熟客大多是日子宽裕的, 不缺这三五七文。就有人起头说来一颗,有人起头买去尝了,其他人看他那反应就知道口味不糟,非但不糟好像还挺好吃的样子。   “也给我来一个。”   “我要三个。”   “程老板你们这个蛋黄酥没优惠吗?要买得多不少点钱?”   眼看生意开张了,程家兴把位置让出来,让东子收钱包蛋黄酥,他自己正要进去端第二盘,就听到这话,程家兴顺口就回过去:“你买十颗我送你一颗。”   “说起来你们也该尝出来了,做蛋黄酥用的咸蛋黄,我们这咸蛋还不好收,今儿这几盘卖完下回开炉不知道是啥时候,好这口你多买两颗不亏,这个放几天坏不了。”   程家兴说完没耽搁进去了,他昨晚听杏儿说过,今早又跟老娘商量了一通,打算看看蛋黄酥卖得如何,只要能卖得好,他就赶车回去一趟,跟兄嫂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自家供咸蛋黄。   也不光是咸蛋黄,做蛋黄酥还费猪油,猪油每个月可能也要用一两坛。   杏儿说自己熬油也不费太多事,程家兴想着开门做生意琐碎事情就够多了,挤出来的时间还要用在闺女身上,像熬猪油做咸蛋黄这些活能分出去自然是最好。   程家兴把几盘蛋黄酥全端出去,看前面热闹起来,才回头跟何娇杏商量,说凡事赶早不赶晚,他想今天就走,回乡下去把事情安排妥当,顺带也看看屋子,看有没有人去搞破坏。   “今儿个能回来吗?”   “那也太赶了一点,我就在乡下歇一夜,明天回吧。”   何娇杏就要拿油纸去给他包蛋黄酥,让程家兴带八个十个回去给家里尝尝。程家兴拦着让别忙活,他捏着何娇杏的手,感觉滑滑的挺舒服还偷摸了两把。何娇杏正想问他一手油那么好摸?程家兴自个儿停了,说:“蛋黄酥我来包吧,比起这个,另外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杏儿你看是不是让冬菇跟我回去一趟?一方面出来有段时间,我怕她忘了家里其他人。另一方面我出了门就得要娘上灶来帮你,留冬菇在店里不累着你们?”   何娇杏不大放心,程家兴说没问题,他都当了一年半的爹,从抱人到喂饭到把屎把尿有啥不会?   “她吃的饭你会做啊?还有晚上得带她睡,半夜还得给她把尿。”   “她吃那口我让大嫂帮着做了就是,左右我回去也要上那头蹭饭……杏儿你操心太多。”这要是严寒酷暑程家兴是不敢把人往外头带,眼下正是春天,不冷不热的,冬菇打小就养得好,小身板结实,她冬天里都没病过,怕个啥呢?“你就别舍不得,我明儿就把人抱回来了。”   说到这份上,何娇杏就不跟他争了。想着程家兴要带人出门还不是怕留下添乱么?   别家当爹的兴许不会带闺女,自家这个可以放心。   程家兴收拾了一通,走之前去跟东子打了声招呼,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捎带?东子想不出什么话,说:“姐夫你要是忙就别管,不忙的话下河边跟阿爷说一声,让他传个话给我老娘就说县里都好,咱身体好,生意也好,让家里别惦记我。”   程家兴答应下来,抱起闺女就回乡去了。   店里生意忙,再加上程家兴不是头一回出门,他也说了明天就会回来,几人就没太惦记他。何娇杏跟婆婆黄氏接着做烧饼,东子在前头跟人闲磕牙。有事忙的揣上蛋黄酥就走了,没事的有站在外头边吃边跟人闲唠,也有排队等烧饼的。   都说呢,别看程记才开张不久,这烧饼这蛋黄酥都是一绝,做得真好!   烧饼就不说,今儿个新上的蛋黄酥,说来应该分到糕饼点心一类,说起糕饼点心就要提到香饴坊跟如意斋,刚才排队那些人很多都是馋嘴客,县城里头各式美味他们都尝过,都说这个蛋黄酥不比香饴坊的招牌点心来得差。   一般来说,突然冒出这么一间铺子,它多少都会被同行惦记上,趁没站稳该打压就打压。   县里面卖吃的这些却拿程记没什么办法。   都知道这间店能开起来仰赖的是老板娘的手艺。   而这家的老板娘……是个很不好惹的母夜叉。   之前看他们烧饼生意做得红火,就有不少人眼红,都没敢使坏,现在又来个蛋黄酥。就这天,县里两大点心铺子都听说了程记卖得火热的这款蛋黄酥,听说撞了自家生意,他们就安排了人去打探,还计划买两颗尝尝,过去的时候蛋黄酥早就卖光光,跟他们一样去求购的还有不少人呢。   给客人们包烧饼那个据说是东家的小舅子,他说今天没有了,明天也没有。   “那后天呢?”   “后天的事今儿哪说得好?不买烧饼就让开点吧,别把门堵了。”   ……   别人都没认出来,不知道这个卖烧饼和蛋黄酥的就是之前搞出字糖米胖糖那个。香饴坊那头本来也不知道,是听说了程记东家的名字,听说老板叫程家兴,老板娘姓何,这就跟之前卖字糖方子的对上了。   他们也没想好该咋整,只得把这消息往上面递,告诉眼下人没在县里的东家少爷,请少爷拿个主意,最好是能亲自过来一趟。   做这行方子值钱,之前程家就卖了个字糖方子,这还能想出新鲜的来,老板娘的确好本事。   也难怪当初他们卖得如此干脆。   被县里同行惦记的程老板已经晃晃悠悠回到村里了,出去做买卖是二月头上的事,做了二十多天,如今是三月初,南边不冷不热天气正好。乡下又进入到农忙时节,耕田的耕田,育秧的育秧。   程家兴回去这一路就遇上不少乡亲,本来要不是扛着锄头要不是挑着担子,见着他都停下来了,一个个的全拉着他问话。问他们买卖做起来没有?挣不挣钱?问他在县里见没见着官老爷,还有县里面的新鲜事……程家兴也就是“嗯”“啊”“生意还成”,这么对付过去。   村里人又问他咋回来了?   程家兴说有事。   “那你咋还抱个闺女?”   “我怕她出去几个月把家里人忘了,再说店里事情多,我一走谁来带她?我娘我媳妇儿不做买卖?我说你们咋那么闲?该干啥干啥去,别误了事也别误了我。”程家兴摆手让人赶紧忙去,自个赶着牛车回三合院去,路过大哥大嫂家门前还喊了一声。   刘枣花听见了,她抱着七斤出来一看:“我就说听到你的声音,还真是!老三你咋回来了?”   “回来看看家里,也有个事想跟哥和嫂子商量看看。”   出去做着买卖能有啥事?   十有八九跟买卖相关,想到这里刘枣花眼前一亮,问:“是不是要我们帮啥忙啊?”   程家兴说有个挣小钱的活,他说着从包袱里拿了两颗蛋黄酥递给走到跟前来的大嫂:“这是杏儿新鲜琢磨出的,叫蛋黄酥,啥滋味儿就不用我废话嫂子你拿回去尝过就知道,这个我们试卖过了,卖得很好,就是有点麻烦,每颗蛋黄酥里都要包进一颗咸蛋黄,我们现在用的咸蛋黄是直接从咸鸭蛋里取的,取起来麻烦不说,还糟蹋蛋清。杏儿告诉我说可以用鲜鸭蛋滤掉蛋清直接制成咸蛋黄,我回来就是想问哥哥嫂子,这活你们接不接?”   都不用问,刘枣花心知,程家兴提出来肯定会给他们挣头,这个利润那是不能跟外面的买卖相比,到底是个进项!   刘枣花这人上得去也下得来,她头两年是挣过大钱,也还是看得起小钱的。   有钱挣不比坐吃山空好?   “老三你今儿个不走吧?你要不走今晚上我家吃,到时候我们再具体聊,你们出去这二十多天我们心里也惦记,也听你说说在县里面的事情。”   程家兴点头:“那麻烦嫂子给我们冬菇做口吃的。”   看他赶着牛车又要走,刘枣花问他还有事啊?   程家兴说要回去看看,还要下一趟河边,有话带给媳妇儿娘家。   程家兴回了他家三合院,前后看过,又进屋去看过,心道爹把院子给他照看得挺好。他把牛拴那儿,让它吃草去,自己抱着闺女往地里去了一趟,跟当爹的打过招呼。   程来喜也没想到三儿子会在这时候回家来,就照着村里人问过那些问了他一遍,程家兴掏掏耳朵:“爹你先别问了,我有点事,待会儿回来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跟你说道。你就帮我通知到二哥二嫂,晚上一起吃个饭,有个挣小钱的活,我刚才跟大嫂简单说了一下,晚点也跟二哥二嫂说说。” 第96章   等程家兴从河边回来, 他爹已经干完地里活回到院子里, 茶水都喝了一大碗。   “今儿是谁出的船?还是三太爷吗?那老爷子也一把岁数了倒是精干得很。”   “可不是!人还天天带着那鱼鹰出船, 我瞅了一眼,收获很是不错。”   程来喜调侃他, 说每回见着何家人都给女婿塞鱼, 这回怎么没塞?   程家兴颠了颠他抱在怀里的胖闺女说:“是说让我拿两条鱼回来, 这不是抱着冬菇空不出手吗?再说了……我媳妇儿又没回来, 除了她家里谁做的鱼都不好吃,我拿回来干啥?”   “三太爷跟你说了什么?”   程家兴抱了闺女一路,这会儿手有些酸, 就放她下来让闺女自己走走。他拖了条凳子,坐稳当了才慢条斯理说:“还不是那些,问我媳妇儿,问小舅子, 问我县里的生意, 问我回来干啥。我这回来一趟, 见着谁都要这么来一遍, 嘴都要说干了。”   听他这一抱怨,程来喜扫他一眼:“是关心你才会问,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了,有个事我忘了说,前几天老四才回来过, 说他媳妇儿有好消息了。”   乍一听说,程家兴还想是不是太快了点, 又回想起他们成亲都是头年秋天的事,到现在也有半年多,时常亲热着会怀上实属正常。   “等二嫂也怀上,家里孩子就要多起来了。”   提到二房,程老爹就叹了口气,说:“我跟你娘第一盼的就是老二家,在我们乡下哪有到你二哥这岁数还没当爹的?偏偏我们着急坏了他说不来就是不来,杨氏跟袁氏差不多同时进门,这还没动静。”   “这话爹你跟我说没啥,千万别去二哥二嫂跟前念叨。”   程老爹看着蹲在旁边玩石子儿的胖孙女,说他知道。这种事,老二自己总是比别人都要着急,做爹娘的哪里敢催他呢?   “家里你也看到了,还是这样,你们县城里头如何?”   程家兴就把出去之后遇到的种种跟当爹的说了一遍,从卖得火爆的脆烧饼说到今天刚才推出的蛋黄酥,也明白告诉当爹的他回来一是出去有段时间了不放心家里回来看一看,二就是为蛋黄酥来。他把打算说给当爹的,意思是蛋黄酥一卖起来,就要用到不少咸蛋黄,用量大了就不可能一个个的从咸鸭蛋里取,就得自己做或者买现成的咸蛋黄来。   “在吃这一口上少有能难倒杏儿的,她是什么都会做,我却不能把什么都推给她做,我们铺子生意好,现在就够忙了,还要去收鸭蛋来做咸蛋黄不累死人吗?”   程家兴说的时候程老爹没插嘴,等他说完才问:“那咸蛋黄具体怎么做三媳妇跟你说了?”   “是说了,我把原话都记下来了。”   “那就行,挨着几个乡都有养鸭子的,鸭蛋好收,这咸蛋黄你两个嫂子谁有空都能做,你把价钱这些说明白就是。”   程家兴又说每个月还要两大坛猪油。   “让你嫂子熬呗……都是能干人,这点活还干不来吗?我还想问问老太婆,她在县里面咋样?生活习不习惯?”   “娘啊,娘她能吃能睡的,还让我回来好生看看家里,一切都好不,尤其是爹你这头,忙着春耕春种别累坏了,那点田地要伺候不过来就请两个人帮忙。”   程老爹不信这话是老太婆说的!“你娘那抠门劲,摔个碗都要骂半天,能让我请人来种地?”   “娘再抠也得顾及您身体不是?不是我说,爹也不年轻了,还当自己是二十岁小伙儿?”   “你小子出去一趟回来啰嗦不少,废话忒多。”   程家兴一摊手:“您当我想费这口水?老娘交代的事还能抛下不办吗?”   父子两个都不是话特别多的类型,程家兴在何娇杏跟前啰嗦一些,在别人跟前也就是得瑟起来会多说几句,平时不稀得开口。程老爹就不说了,他属于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类型。刚才是说正事,正事说完,父子两人相顾无言,一个自顾自喝茶,一个不转眼的盯着自家姑娘。冬菇把她捡来的碎石块拨来拨去,拨烦了抓起来往远处一扔,她扔得真够远……   “早先听你说,这姑娘像你媳妇?力气挺大?”   “跟杏儿还不能比,比别家娃要大得多,我看村里有些一岁半走路还晃,她都能跑来跑去,会蹲也会撑着地面站起来。”   可能是玩得不耐烦了,又或者听出当爹的在说她,冬菇就撑着站起来转身朝她爹看去。   没等程家兴跟她互动,程老爹就给他一下。   “你打盆水来给洗个手,洗干净就抱着往老大家去,再过会儿该吃饭了。”   程家兴把她闺女沾着泥灰的手洗得白白净净,抱着人上大哥家去了,他先过去,不多时当爹的以及二哥二嫂也过来。铁牛本来在其他院子玩,到饭点也回家来,见着三叔他就是一喜:“三叔你回来了?冬菇妹妹也回来了?我婶儿呢?”   “县里呢。”   铁牛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哦……没回来啊?”   “咋的,你还挺惦记你婶儿?”   “那是!婶婶回来有好吃的。”   “你叔回来你不高兴?”   “也高兴,叔你回来一趟家里菜色都好了不少,就可惜是我娘掌的勺。”   刘枣花从灶屋探出头来使唤男人拿碗筷去,让他也舀一碗黄酒,说程家兴难得回来也喝两口。   程家富挺喜欢喝的,平时总让媳妇儿管着,听说今天许他吃酒,顿时高兴起来,就要拿碗去装。刘枣花使唤完男人回头扫了铁牛一眼,这要是两年前肯定骂他了,也是习惯成自然,每回何娇杏做了啥好吃的铁牛都要这么念叨一回,她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也知道儿子就是嘴上欠收拾,说是这么说,心里没嫌弃爹娘,以前刘枣花不会做人的时候,村里人说她,铁牛听见还跟人干架呢。   “你爹打酒去了你就来拿碗筷啊,就准备上桌去等着吃饭呢?”   铁牛哦了一声,跟着上了灶。   杨氏也去找了个抹布来把大方桌擦过一遍,放下抹布她洗了个手,帮着把一碗碗菜端上桌去。   刚才程家兴已经把县里面的事跟他爹讲过,看大家还想听,他又说了说自家生意:“我跟杏儿商量着咋的还是得挂个招牌,虽然说卖的是烧饼,以后可能还要卖其他直接叫烧饼铺就不合适,她帮着想了几个,说要不叫程家食肆要不简单点就叫程记,我觉得程记挺好,又顺口又响亮,就定下来。”   程家兴说的时候,除了铁牛其他人把筷子都放了,全盯着他。   “都盯着我干啥?边吃边说啊。”   刘枣花端着给冬菇做的宝宝饭,又喂她一口,问:“那烧饼生意有多红火?”   “嫂子你问我有多红火?前面几年卖米胖糖和字糖你亲自去的,该想得到吧。就是全天都有人在排队,一炉新鲜的出来几下就能抢光,做的都不够卖。我们那个脆烧饼抵了一些小摊儿的生意,做其他烧饼的看我们这个好卖也跟着学,这阵子烧饼在县里面卖得火热。杏儿是觉得买的东西太单一了食客天天都吃这一样容易腻味,就想添点别的给他们换换口味,这才想出蛋黄酥来。蛋黄酥嫂子你尝过了吧?吃着咋样?”   刚才刘枣花就切了半颗给铁牛吃了。   在这件事上,铁牛很有发言权,他嘴里塞着肉,直点头说好吃:“其实没有烧饼香,是另外的口味,我吃着都好。”   刘枣花嫌弃道:“我看你吃屎都香……”   她刚说完程老爹包括程家富齐刷刷朝她看去,刘枣花想起这还在饭桌上,闭嘴了,她闷头给冬菇喂饭,程家兴反过来找她说话:“做蛋黄酥要的咸蛋黄还得嫂子给我供应,每个月还得帮我们熬一两回猪油,嫂子你看?”   “那有啥问题?我这都要闲出毛病了,早盼着能有个活干。”   二嫂杨氏是这个家里话最少的,如非必要她都不太开口,这时候也看向程家兴,她跟程家兴往来实在很少,互相之间可以说相当生疏,还在想该怎么说合适,程家兴就看出二嫂的为难,说:“二哥二嫂呢?有空吗?”   听到这话刘枣花稍稍紧张了一下,想着该不是还有啥活?   她竖起耳朵认真听,就听程家兴说做一炉蛋黄酥比一炉烧饼要快,光大嫂做那点咸蛋黄恐怕还不够,加上二嫂就好多了。   “我待会儿把咸蛋黄的做法说给两个嫂子,你们记好,先试做一回,做成了再去周边几个村子联系那些家里养鸭子的,让他们每天送鲜鸭蛋来,这样省了你去收的功夫。咸蛋黄做好之后,你俩记好数,可以归拢在一起给我送来。从镇上有到县里的顺风车,一来一回的车费我给出,就是要耽误干活的时间,这入口的东西总不能托别人带,怕中间给人动了手脚,哥哥要亲自送来交我手里,你们在家就点好数,我拿到就给结钱。还有猪油,我这边快用完了就告诉哥哥,下一回送咸蛋黄的时候哥也给我送坛猪油来……大概就是这么个事。”   程家兴回来路上就想好了,也把价钱说给他们,两个嫂子在心里一算,做咸蛋黄的利润是比较薄,胜在店里要得多,他们天天都有赚,算下来一个月总有几两。   这跟程记的生意相比是毛毛雨,甚至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对乡下人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钱,地里刨食的多数还挣不到这么多。   杨氏答应下来,还给道了声谢,说:“我跟家贵现在困难一点,麻烦兄弟照顾我们了。”   杨氏是后进门的,前头的事跟她没啥关系,这会儿真正不好意思的还是程家贵,他也说了几句。程家兴又不能当没听见,应道:“我等着用咸蛋黄,嫂子肯做就帮大忙了。这出了力,挣钱不是应该的?至于说从前的事,过都过去,我早忘了。” 第97章   程家兄弟正在吃酒, 朱小顺就过来了, 在外头喊程哥。程家兴听出是他, 让两个哥哥接着吃自己放了碗走出去。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再过会儿天就要黑, 程家兴站在大哥家的院子里, 看着村道上那人。   这两三年时间, 以前一起混的兄弟各自都有造化, 瞧着变了不少。朱小顺原先也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有点钱之后作风就正派起来,娶了媳妇儿变化更大。   男人家是这样, 成亲之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成亲以后就得为媳妇儿为将来的子女打算。村里这些女人家很爱凑一起闲吹牛,每到这时候,家境殷实的腰板都能挺得直些, 要是家里穷男人没本事子女瞅着也没出息, 那人家说话你都插不上嘴。同一个村住着, 不说较劲, 互相之间也都看着,看别家爷们对媳妇儿好, 啥都给她,你没本事啥也给不起,这本身就是个憋屈事。   现如今村里的标杆就是去县里做买卖的程家兴, 倒不是说男人家都在跟他学,是村里这些女人, 全指望自家的也能跟他一样体贴人。   朱小顺就是跟程家兴学的,他没那手艺,也不好腆着脸非要人家带他做买卖,想自己搞点事可老朱家没分,他说要做什么要投多少钱家里其他人都怕亏,不太支持。闹得他没法就只能多养几头猪,打算养到年前肉价最紧俏的时候卖出去,算是个稳当的挣钱路子。   他家里猪早就养起来了,今儿个去打完猪草回来听说程家兴有事回乡,朱小顺心里有些话,平时找不到人说,这一听说程家兴回来,他赶紧就过来了。   也是想约兄弟吃酒,打过照面才知道程家兴他已经喝上了。   程家兴眼神多好?看出朱小顺遇上烦心事,就蹲那儿跟他说了几句。他没觉得自己说了个啥,就是宽慰加开解,再拿自家给举举例子,朱小顺很吃这套。   他说他这还年轻,想去闯闯,大老爷们一个就这么一天天的喂鸡喂猪不甘心呐。   程家兴反正就是那话,你要是单纯的就想发财,那入行前得把方方面面都摸清楚,心里很有谱了再投钱。要是把标准放低,只要不亏,先找个事情做着以后再慢慢看,那能做的就多。   “做生意吧,说到底简单,要不然同样的价钱你给的分量比别人多,要不然同样分量下你质量更好,或者像你嫂子这样总能做出新鲜的来……这三样不管怎么说得占一样,都不占要挣钱就难。你要是想做买卖就记住我这个话,至于说其他行当,我不了解我就不评价什么。”   程家兴还给分析了一通,说最高级就是走在所有人前面,只此一家,你掌控市场。往长远看,得打出口碑,质量就很要紧。最差就是追求个分量多,同样两文钱的肉包子你比别人塞的肉多,那也能带来些客人,这就纯粹是挣辛苦钱了,想也知道利润很薄。   这一点两点的说明了就感觉非常简单,他要不说,大家伙儿真没几个会去琢磨。   朱小顺就是,他边听边点头,想着句句都对。听完一番感慨:“程哥你在县里买卖是不是好极了?出去二十多天赚不少吧?”   “是还可以,咋说都比困在乡下强多了,但这买卖也不像村里人想得那么简单。做吃这一口,刚出来的时候新鲜,大家伙儿吃不够天天去买,过段时间有些人就腻味了,生意多少都会垮掉一些。继续卖还是能挣,可要想赚大钱,得不断去尝试,做出新鲜的东西。外人只看到店里生意好,没看见我们背后做了多少事,要挣钱哪有轻松的?”   程家兴跟朱小顺关系倒是真不错,说着都真情实感起来,一番感慨之后,他最后总结了句:“说到底是你自己的路,没得让别人替你选。我也劝劝你,成了家之后不管做啥跟媳妇儿商量好,别脑子一热就干起来。”   朱小顺一阵点头。   程家兴还笑了一声:“你媳妇儿还是老何家的人,是杏儿她堂妹,你要瞎折腾我做堂姐夫的就能收拾你去!”   说到这里朱小顺一拍脑门,跟程家兴说:“我忘了说,程哥你也给嫂子带个话,我媳妇儿她怀上了。”   刚才听说四弟妹有了,朱小顺那媳妇也有了,头年成亲的陆续都有好消息,程家兴回屋去的时候还在想,二哥不用等多久应该也要当爹吧……村里多数媳妇儿在进门一年之内都会怀上,两年内总能抱娃。   朱小顺说完走了,程家兴又回屋去喝了两口,想抱着闺女回三合院去,刘枣花说就把人留在这边。   “你身上一股酒味儿,别熏着冬菇,看她这会儿都睡着了就放我这儿,明早我给喂了你再来抱她。”   程家兴还犹豫,刘枣花眉一竖:“咋?还不放心啊?”   “……是有点。”   刘枣花脸一黑,说:“我把铁牛都好好的带大了,七斤不也胖乎乎的,你还有啥不放心?你们男人家喝点酒睡下去啥也不知道,我反正也要起来给七斤把尿,顺便就给冬菇把了,就这么说定了,放我这儿,你自己回去。明早我多做一人的饭,你上我家来吃。”   大嫂悍起来真挺悍的,她说完就轰了人。   程家兴还想瞅闺女一眼,也没瞅上,嫂子已经把人抱进里屋去,这一晚刘枣花跟七斤和冬菇睡的,程家富喝了半碗酒,刘枣花怕他熏着孩子把人赶去旁边屋睡了。程家兴也没喝醉,回去还上牛棚去看了一眼,看自家的牛还好好的在那儿,这才拿钥匙开了房门。   媳妇儿和闺女都不在,他连脸都懒得洗,想着早晨起来再收拾,往那儿一倒就睡了。   睡是睡了,里外里的翻腾了几遍他脑子还是清醒的。   平时歇下去之后都能抱着媳妇儿,那么抱着不多会儿就睡着了,媳妇儿不在他怪不习惯的,躺下去脑子里都是事儿,爹说了啥,大哥大嫂说啥,二哥二嫂说啥……脑子里都是那些东西。又想到二哥现在这个媳妇儿,杏儿跟她还有走动,程家兴就没有,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她说那几句倒是像模像样的。不像大嫂那么咋呼,也还是坦率人。   这媳妇也不差,就盼他俩少些坎坷,平平顺顺把日子过下去。   这样对家里其他人也是好事。   程家兴想了一大堆的东西,又想到人在县里的媳妇儿何娇杏,不知道她今天咋样,忙到什么时辰,这一走都没人给她捏肩捶背,还有平时都抱着她睡的,今儿个男人和闺女都不在,她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   何娇杏完全不知道程家兴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她忙着做烧饼那会儿都想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收工之后坐下来喝了个蜂蜜水,才念叨了几句。说不知道程家兴在做啥,还有冬菇,她这两顿吃的什么。   在县里面都是铺子关门之后再吃夜饭,平时是四个大人围坐在一起,还搭个一岁多的娃娃。程家兴带着冬菇一走,在县里的几个是送快些,吃饭的时候也冷清不少,就三个人,说的还都是出门去那两个的事。   吃好之后东子抢着去收拾的,还帮忙烧了一大锅水,何娇杏兑热水泡了个脚来解乏,泡着的时候就想起程家兴在的时候,就该跑来给她捏肩膀,捏着捏着还会揩油。   夜里也是,明知道这不是在乡下三合院,动静大了挨着两屋的都能听见,他经常还是忍不住胡闹,何娇杏忍不住的时候就翻过身往枕头上一趴,把整个脸埋起来,这样声音就传不出去了。   平时人在不觉得,他一出门还真有些不习惯,好在忙了一天,何娇杏侧躺着想了一会儿,困意上来就睡过去了。第二天是婆婆生火做上早饭才上楼来敲的门,说该起床了。   何娇杏收拾好下来准备张罗新一天的买卖,东子刚才把楼下扫过一边,洗了手过来帮忙,问她做着买卖是不是太辛苦了?   “倒不至于,我是让你姐夫惯的,这两年都习惯了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现在忙起来不注意还是会睡过。”   东子就放心了,他吭哧吭哧揉面,又问:“姐你是不是想我姐夫了?不习惯他出门?”   “……说啥呢?”   臭小子还得意洋洋的:“果然,我说对了!放心吧,我姐夫肯定也惦记咱们,他等不到中午肯定会出发,最晚半下午也该回来。”   事实上程家兴回来得比东子说的还要早,刚过午时,他就进县里了。   他抱着闺女赶着牛车,还拉了半车子蔬菜,说是嫂子大清早下菜地去装的,足有两大筐。   程家兴不要,刘枣花说有牛车拉又不费力非要他带上,还说县里吃个啥不得花钱买?回来一趟不多装点?   “嫂子还说以后给我们送咸蛋黄来顺便也能捎带点菜……”   何娇杏又想起她刚进门的时候,就笑起来。   看她笑起来,程家兴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了。走的时候刘枣花说特别想念老娘和弟妹,这是她原话,说出来明摆着就是让程家兴捎带到县里,程家兴差点就带到了,关键时刻他选择闭嘴。   他回来的时候铺子还开着门,生意做着,何娇杏没有很多时间跟男人说话,她只能一边做事一边问。   其实都不用他问,程家兴自己就挨着说了。   说事情全办妥了,包括咸蛋黄和猪油以及给东子带话的事。这次回去还听说两个事。   “别这么紧张,是喜事,爹说四弟妹有了,还有朱小顺也来找我唠了几句,让我告诉你他媳妇儿何小菊怀上了。” 第98章   没过几天, 程家富就在镇上搭顺风车来了县里, 怕路上蒙灰, 他临出门前又点过数,把做好的咸蛋黄装进了坛子里。除了一坛咸蛋黄之外, 还有些地里产出, 这些东西让他分作两堆装进箩筐, 等下了车, 他把两箩筐绑好拿扁担挑着朝程记走去。   店铺开在什么地方程家兴是说过,但家里人进县城的次数实在很少,程家富也没把握自己能一次找对, 走出去一段以后还跟人打听。   每回来县城都忍不住感慨,县城可比镇子要大太多了,长街就有好多条,还有些错综复杂的小巷, 程家富又不认识字, 摸到程家兴说那条街上也不知道哪个铺子是三兄弟开的, 还得一家家看。   看到不停在收钱以及包烧饼的何东升时, 他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加快脚步往店门口的方向去, 一边走还喊了声东子。   东子看过来的同时,程家富让排队的客人给拉拽住了。   “我说你这人讲讲规矩!以为认识东家的舅子攀攀交情就能插队?”   “就是,你乡下来的吧?没看到排得这么长的队?都等着买谁会让你个后来的?”   “咋的还杵这儿?排后面去啊?非要人把话说那么难听!”   这突发状况也是程家富没想到的, 他赶紧解释说不是,让人松手。   “不是啥啊?别说你不是来买烧饼的?还让我松手, 我一松手你小子就冲到最前面去了!”   程家富赶紧的又喊了东子一声:“你跟他们说,我是来给老三送东西不是来买东西的!咋的我说实话都没人信?”   看他急成这样,东子非但不同情还有点想笑,他还是帮着解释了,说这是程家的大哥,人的确不是来买烧饼的。东子说着帮他把隔板抬起来。这时客人们才松开手放程家富进了店里。程家富进去之后卸下箩筐就拿汗巾子在头上抹了一把。明明才三月份,还没到热的时候,他就出上汗了。   程家兴听见外边有吵闹声,走出来一看:“哟,大哥来了?”   程家富点头说他要的咸蛋黄做好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人让程家兴拽去里边,进去之前程家富还不忘记把两箩筐东西挑上。   “娘你看看谁进县里来了?”   黄氏陪孙女玩呢,听见这话从楼上下来,下了半截子楼梯就看到穿着粗布衣衫的大儿子。程家富听见木楼梯咯吱响,也抬起头,看见下来的是一段时间没见的亲娘,也笑开来。   “娘在县城里咋样?习不习惯?这段时间身体好吗?没病没痛吧?”   “前头老三回去没跟你说?我好得很。”   “我们都怕三弟是不想让家里牵挂才拣着好的说,还是亲眼看过心里才踏实。”   黄氏懒得跟他说,让程家富办正事去,是送咸蛋黄来就把东西拿出来,该点数点数该收钱收钱。   这时何娇杏也过来跟大哥打过招呼,让程家兴给人倒碗水,说:“大哥出门前点过吧?报个数就得,谁还挨个去数?”   黄氏不赞同她,说兄弟是兄弟,生意是生意,扯到钱怎么仔细都不过分。   “娘没明白我的意思。一方面哥哥嫂子我们信得过,再说回头做成蛋黄酥,一盘是多少个明摆着,哪怕现在不点,晚点也能知道数目,何必费这个事?翻来翻去我怕把蛋黄碰坏了。”   何娇杏跟黄氏说着话,程家兴给他大哥端了凉白开来,程家富咕咚喝了两大口,说:“娘放心吧,我还能在这种地方占三弟的便宜?眼下刘氏她们做得还不熟练,今天送来不太多,只得二百的数,我们家一百,二弟家也是一百,后面熟练一些应该能多做点。”   程家兴拿铜板给他大哥结的,点清楚,又把往来的车费给他,才问:“找到了供鸭蛋的?”   “我跟二弟把十里八乡都跑遍了,跟人家说,不拘多少有就往我们那边送。乡下养鸭子的是没有养鸡的多,每个村还是有不少,鸡蛋鸭蛋很多都舍不得吃,全攒起来等赶集天背出去卖。听我们说只要是鸭蛋就收,随时送来都收,给的价钱也不亏他们,自然肯卖。”   程家富跟程家兴说,虽然咸蛋黄天天都在做,要天天都往县里送不现实,田间地头包括屋前屋后还有活计,耽误不起。   “我跟二弟商量了,你看隔天送一回行不?我和二弟轮流过来,这样耽误少些。”   兄弟已经帮他很多,程家兴还能虎着个脸说不行吗?他点点头,留大哥在县里吃了顿饭,给他包了几个烧饼这才把人送走。程家富拿着钱跟烧饼乐颠颠回去了,走之前还看了一眼生意红火的烧饼铺,准备回去跟家里仔细说说,尤其是上午来的时候被当成插队的给人逮住那经历忒新鲜了。   程家兴在他大哥走后去了趟粮店,去买了几斗红豆回来,既然咸蛋黄到了位,明天就能做蛋黄酥。   另一头东子也跟熟客说了,说爱吃蛋黄酥的明儿个赶早。   “明儿有卖??”   “应该能开两三炉。”   “前头不是说没法做吗?现在有法了?那以后是不是天天都有蛋黄酥卖?”   东子挠头说:“也不一定,但应该经常会做,就是能供的量肯定不像烧饼那么大,安心想买就早点过来,要下午来妥妥的没有。”   “可惜你们这儿不给预留。”   东子说没办法,刚从乡下出来做买卖,也没个识字的人,谁让留,留多少,不写下来哪记得住?再说开了这个先例会很麻烦,不如一刀切全都排队,先到先有。   因为东子的提前通知,次日店门一开,排队的立马就来。惦记了好些天的客人在蛋黄酥出炉之后就嚷嚷起来,你三个我五个的,哪怕头天送来二百颗咸蛋黄,不到半天就用完,看客人们那个样子,黄氏把她预留的几颗都贡献出来,也不顶用。   不够!还是不够!   还有没得到消息的,后来才知道程记今天上了蛋黄酥,过来一看早没有了。   “今天就这样了?那明天呢?明天有没有卖?”   “没有吧,后天应该会做。”   ……   当初东子说要跟程家兴学做买卖,毅然离开家进了县里,那会儿程家兴说包吃包住的话给的工钱不会多,真正等到一个月满,做姐姐的却塞了一两银子给他。   东子哪里敢接?直摇头非要何娇杏收回去。   “让你拿你就拿着,给你发这个钱不光是我的意思,你姐夫也知道,他也同意。”   东子还是犹犹豫豫的:“过年的时候不就说好了?我跟着学点生意经,阿姐你给管吃管住,钱不必给。”   “这不是工钱,是看你人勤快机灵干的活多,算是给的奖赏。出来一个月有了,铺子挣了不少,没得当真一文钱不发给你,我又不是刻薄地主。这钱你拿着,有时间回去还能给爹娘他们买点东西。”   何娇杏都这么说了,加上东子也知道他姐姐姐夫大概挣了多少,这才没有心理负担的收了下来。他把银子放好了出来还跟姐姐撒娇:“姐啊,你要真觉得我做得好能不能另外给我发样奖励?”   也是没尾巴,要不他铁定甩起尾巴来了。   何娇杏让小弟这姿态逗得想笑:“刚才还说不要钱,转身得寸进尺了。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东子嘿嘿嘿,道:“我想吃老姐做的辣条。”   “那还要推磨还要揭豆皮,太麻烦了,辣条没有,做个香辣肉丝还行。”   香辣肉丝啊……说起来东子都能回想起那麻麻辣辣的滋味,他口水都要滴下来了。看老姐一松口,东子抽空去割了瘦肉买了配料,何娇杏在店铺打烊之后关上门给他做的。店门是关了,左右挨着还有邻居,肉丝的香味飘散出来之后,哭声和骂娘的声音就没停过。   左边有人抱怨说程家的又在做啥啊???这香味儿太馋人了!   右边有人在骂,我是没给你吃饱还是咋的?馋什么嘴?除了吃你还知道干啥?   伴着这些声响何娇杏将东子指名要的奖赏煸炒了出来,东子早就洗干净小坛子等着了,等肉丝出锅,凉了一会儿,他就跟宝贝似的装进小坛子里。小伙子本来给其他人剩了一份,程家兴说馋了再问他要,何娇杏刚出锅就尝过兴趣也不是很大,黄氏摆手让他赶紧收起来,还提醒说吃就吃,千万别在冬菇面前吃,这闺女也是个馋嘴娃,招着她怕不好哄。   东子心里愤愤不平,觉得他们过分了,一点儿不尊重香辣肉丝!   在心里为这一小坛肉丝抱过不平之后,他把坛盖盖上,小心收了起来。想想老姐跟姐夫是吃过太多好吃的,觉得不稀罕也不奇怪,这样挺好的!没人抢就这一坛他能吃好多天了!   后来这天,东子就装了半碗放到前面去,烧饼跟蛋黄酥出炉之后他招呼客人,卖光光了就把肉丝端过来,那筷子挑着吃两口。   排队的一直都能闻到那香味儿,刚才就想问他,看他吃起来终于有人耐不住了,伸长脖子看着碗里装的肉丝问他这又是啥?   “肉丝你不认识?”   “咋那么香?”   这个香字一出口,直接打开了某种开关,让挨着的都抱怨起来。   说这算个屁,昨晚上那味道才浓!隔几户都能闻到,家里孩子闻着香味儿闹啊,闹了一晚上!“我哄他说是程记的新货,让他老老实实去睡,说今天买点给他尝尝,结果呢?这还不是拿出来卖的东西!”   有客人非常好奇,说想尝尝,问东子能不能挑他两丝。   看在是熟客,还经常过来照顾生意的份上,东子就大方的给他挑了两丝,不是虚数,是实实在在的两丝。   那客人一尝。   完了……   只见他一脸悲壮,沉声问:“这真的不是你们后面准备推出的新东西吗?”   “当然不是了,这算什么新东西?这玩意儿我姐几年前就卖过,你别说当时生意就特别好。”   “你都说生意好那现在咋不卖了?接着卖啊!”   东子想了想,告诉他,就这么个小店哪做的过来那么多东西?现在都已经很忙很忙了。   “那可以变通,就把烧饼暂停两天……”他说完一群人怒目而视。   “你要吃肉上别家买去!还想让人烧饼铺不卖烧饼!你疯了吧!”   这哥们缩了缩脖子,又说:“你们现在不是隔天做一回蛋黄酥?不做蛋黄酥的时候做这个不行?开门做生意的咋不听听客人的意见?我就想买这肉丝!这滋味别提了,真是一绝!” 第99章   程记门前一直挺热闹, 从开门到打烊门口都少不了人, 可这会儿也太闹嚷嚷了一点。程家兴刚才说累了要歇会儿, 逗他闺女去了,何娇杏让婆婆看着点烤炉, 自己出去瞅了一眼。   东子觉察到后边出来了人, 只当是姐夫端着新出炉的烧饼来了, 扭头一看, 不是啊。   “老姐你咋的出来了?”   何娇杏大概扫了扫,没见着有闹事的人,她道:“我听你外面闹起来, 还当出了啥事。”   东子嚼着他的肉丝,摆手说没事:“我在跟熟客说话。”   烤炉那边离不开何娇杏,看没事她又要进去,却让馋起来的客人喊住:“老板娘!是老板娘吧!你等会儿!你兄弟吃的这个这样香, 你就没想多做点摆出来卖?”   何娇杏顺着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便看见东子那小半碗肉丝。   “东子分给你们尝过了?喜欢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灯影牛肉吃着是香, 上辈子就是脱销的零食,到古代来牛不能随便杀, 她就用猪瘦肉替代牛肉,顺便给改了个大家伙儿能理解的名。香辣肉丝听着普通至极,吃起来那味道不普通呢。   当初说要开店, 他们夫妻就商量过,程家兴也觉得肉丝可以卖, 这肉丝是以口味取胜,煸炒的手法不外泄,就能一直卖下去。   说是如此,他俩都觉得这个不合适打头阵。   开了铺子就得把铺子盘活,要往来都是客,要有人气。   香辣肉丝价钱贵了一点,哪怕它再香,招不来像烧饼那么多的客人。两相比较,夫妻两个把肉丝的买卖往后延了,先把同样香飘半条街的脆烧饼拿了出来。   前头卖了个把月烧饼,这又把蛋黄酥拿出来了,客人还提出想要肉丝,这完全是何娇杏计划外的发展,她想了想,觉得开门做生意还是要尽量满足客人,就让他明天过来。   提要求的也没想到老板娘这么好说话:“明天过来?明天就有吗?”   何娇杏点点头:“做一锅看看吧,看好不好卖。”   程家兴知道这事重重的拍上小舅子肩膀:“你真是会给杏儿找麻烦!”   东子不明白:“其实我早就想问,那年在小河村肉丝是卖得最好的,姐夫你跟我姐怎么都没再做过?就说我姐做过这些零嘴,能让人反复惦记的这肉丝要算一样。”   未来的计划安排这些程家兴跟何娇杏商量,不太跟其他人说。他这人爱藏事,除非临到跟前需要别人掺和进来,他才会提出来讲明白,跟别人不想干的话,程家兴经常是提也不会提。肉丝这个事他就没跟其他人说过,这会儿东子问起来,程家兴才答了一句,说杏儿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也不是非要一下全拿出来,慢慢来呗。   “那我今儿个是不是给老姐添麻烦了?打乱了本来的安排吗?”   程家兴耸了耸肩:“也没那么严重,现在店面已经很热闹,这些陆续都能拿出来,没拿出来是怕累着人。”   东子说炒一锅肉丝很快的,除了最后煸炒的部分要老姐亲自上手,前面切肉煮肉压碎这些活他都能做。“这肉丝放凉了还更好吃,咱们是不是头天晚上炒出来,放一夜第二天卖?跟以前一样用筷子夹取拿碗量,量出来用油纸包吗?”   看东子积极性这样高,程家兴应了一声,说就这样,卖卖看吧。   之后轮到程家贵送咸蛋黄过来,他过来就发觉店里生意比前头还要更好了,路上就听见有人说程记的肉丝,快到店门口的时候已经能听见吆喝声,什么烧饼三个肉丝一碗,三十文钱。   那肉丝,煸炒出来之后松松的,一点儿也不压秤,装一碗估摸就二两重,二两的肉丝卖的却是一斤肉的价钱,哪怕算上配料,利润也非常大。   这么贵的东西,客人们还抢着要,他挑着担子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程记的香辣肉丝比啥都下酒,这么一碗肉丝配上一碗酒,慢慢尝细细品,半天就打发过去,日子过成这样舒服极了。   “老板娘还有什么拿手绝活?”   “说到下酒菜,第一就是花生米,盐煮的油酥的都香,抓一小把就能喝下半碗酒去。”   “我好像听说老板娘也会做一种花生米?”   东子让程家贵自己把隔板抬起来,进里面去,他忙着收钱装东西,嘴上还要答客人的话:“是啊,我姐会做好几种口味的花生米,不说盐煮的油酥的,鱼皮花生算一样!怪味花生算一样!还有挂霜花生酒鬼花生!”   “还是头一回听说有酒鬼花生,酒鬼花生是什么花生?”   “就是下酒吃的花生!”   “你别光说,也让老板娘做出来卖啊!”   东子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干,坚决不干!“我们店统共才几个人你看到了,都忙成这样还卖花生?”同样是下酒菜,花生那利润能跟肉丝相比?更别说现在天不热,肉丝放两三天都没问题,味儿不会变。花生要是卖不完,全得自个儿吃了,根本放不到第二天去,那是搞不好就要受潮的东西。   不管怎么看,做花生都不是那么合算,东子大概也明白做生意的经常要上新,老是那些再好吃也有腻味的时候。他觉得除非把好赚的全上齐活了,要不应该轮不到花生这种不方便存放的东西。   酒鬼花生好吃是真好吃,他尝过一回,后来惦记了很久,但那个做起来也麻烦。好像先要把花生米剥出来,还得去掉红色那层外皮,那回老姐做了一大碗,吃的时候是痛快,剥皮可烦人了。   对客人来说,同样是下酒,买花生比肉丝划算多了。可开门做生意的要想想回报,别总是想着良心,要是几样下酒菜同时出来,有了选择那肉丝还能像现在这么好卖?开什么玩笑?   东子脑瓜子还是聪明,之前劝姐姐姐夫卖肉丝那是看到有挣头,这会儿客人还想撺掇他把花生搞起来,他才不上当呢。   程家贵没在店里滞留多久,他把东西送到,结了钱,跟当娘的说了几句话就赶着回去了。程家兴让他多坐会儿人都不肯,只道赶一赶回去还能做点活。   如今二房事情是真不少,不光有田地等着耕种,还养了许多家禽家畜,又要给程家兴做咸蛋黄。做着咸蛋黄每隔一天都能拿到些铜板,慢慢的手里又有了些余钱,不过累也是真累,乡下那些活比出来做吃食买卖要苦得多。   程家贵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出去之后还回头看了一眼,感慨道老三这生意做得可真好啊。   肉丝卖起来之后,每天的进账比前段时间还要多,程记不声不响的就成了这条界面上最旺的铺面之一。又要说到这条街上那两个因为生意惨淡备受程家兴关注的店面,程记斜对面距离没几步路那个终于撑不下去,决定盘出来了。那铺子比程记还要小,可东家不打算卖,他暂时没有要用大钱的地方,只是意识到自己不擅长做买卖,想把铺子租赁出去。   何娇杏让程家兴去打听了一下,年租金要多少,然后在程家富进县里来送咸蛋黄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句:“前头大嫂说想进县里来跟我一起做买卖,我想到个生意,就看你们是什么想法。”   大房的事很多都得听刘枣花说,程家富独自决定不了,他就多在店里面留了一会儿,让弟妹说清楚一点,他好回去告诉媳妇儿,具体要跟媳妇儿商量来着。   看他这样,何娇杏心里就有数了,只说让大嫂进县里来一趟:“能不能说明白是一回事,大哥你传话过去嫂子有疑问你也解答不了,总要她亲自过来一趟,我当面跟她分说。”   程家富想想也是,他回去跟刘枣花提了,还想着下次轮到自己送咸蛋黄就让媳妇儿去。   结果刘枣花根本等不到那时候,把包括做咸蛋黄在内的活全扔给他,次日就风风火火跑去县城里,一路问到程记去了。她看见店门口排出来的长龙就说了好几声我的老天爷啊,等到见着何娇杏本人,起手说三弟妹我真想死你了,接着一番恭维,然后就说到正事上来。   “程家富昨个儿回去告诉我说县里有合适的铺面了,老三问我们要不要盘下来,我想着开门做生意先得知道卖啥,我乡下婆娘一个,没能耐也没见识,心里面一点儿成算没有,这事还得弟妹你指点指点。”   跟刘枣花说话,越直接越好。   何娇杏就明说了:“做啥我想好了,从现在起能卖到秋天去,那玩意儿冬天可能没人吃。”   “刘枣花问她是啥?”   “钵仔糕。”   “钵仔糕是啥?没听过啊。”   何娇杏说她这边有现成的材料,这就可以做来尝尝,“不过嫂子咱俩得说明白,我可不是白白送人挣钱的大善人,我这手艺传给你,你仔细点别让人学了去买卖能做很久,慢慢都能发起家。”   刘枣花知道,很多行当吧,师傅带徒弟都有见面分一半的说法。   她也不是不懂规矩,就明明白白说了:“弟妹你教我手艺,给我掌掌舵支支招,生意我来做,利润咱俩均分,但要把本钱刨出去,这样行不?”   话是刘枣花自己说出来的,何娇杏听着也觉得诚意很大了,就点点头,教她做起来。   何娇杏口述,刘枣花动的手,一番折腾把钵仔糕蒸了出来。   等放凉的时候何娇杏还说让她去定做一批容器,没事的时候还要削点竹签子预备起来。等何娇杏把当前的任务安排明白,钵仔糕也放凉了,哪怕做的时候刘枣花心里都不确定,还在想蒸出来的东西能有多香多好吃?看差不多了,何娇杏拿叉子把钵仔糕戳出来,刘枣花看着叉子上软弹那一坨,心里的期待升起来很多,她试着咬了一口,刚咬下去眼前就是一亮。   用不着废话什么,这买卖能做!   “好吃!这放在热天里肯定好卖!真亏弟妹你想得出来!”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你先把手艺练出来,做熟了我教你翻些花样。”   刘枣花嘴里啃着钵仔糕,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还说这个只要把容器做好,之后要不了多少本钱,做出来卖一文钱一个也是赚,天热起来其他点心吃着噎人,这个爽口,肯定好卖。 第100章   妯娌两个一通商量, 决定先把铺面盘下来, 贴点钱改一改, 弄成方便卖钵仔糕的柜台。里面得有两三个灶台,搭配大铁锅以及蒸笼, 然后就是盛钵仔糕的容器。   在见识过程记门口排成的长龙之后, 刘枣花想着等自己的生意做起来是不是也能见着这样的盛景, 想到会有这么多客人来, 三五十个小碟她都嫌少。   这钵仔糕要吃凉的,一边蒸,一边放凉, 一边卖,三波全算上,得定二三百个才够。   刘枣花出来时没带很多钱,但不妨事, 反正先打算好, 都安排妥当了后面一口气就能把准备工作全都做完。何娇杏又把要用的材料和蒸制手法说了一遍, 让她记好, 回去背着人也练一练,还提醒她千万别让人套了方子。   黄氏看她俩嘀咕半天了, 问商量出个啥?真要让老大家出来做买卖吗?这能成?   不等何娇杏应声,刘枣花就是一阵猛点头,她生怕当婆婆的泼凉水, 说成!有弟妹掌舵干啥不成?   “我就问问你紧张个啥?”   “没紧张……”   黄氏上下看她一眼:“分家之后要做啥你们两口子商量就得,我说了不作数, 可我也得提醒你,老大家的你记好了,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咱们做人要讲良心。”   “娘说啥呢?这两年我咋做的大家伙儿没看见吗?”   “那谁让你有前科?我总不放心,得给你提个醒!老三帮兄弟不少了,三媳妇更是实心眼人。要换做是我,凭你原先那些作为你看我带不带你?人家不计前嫌你脑子可得清醒点,别等铺子开起来挣点钱又生幺蛾子。”   这人就不能犯错误,但凡有个什么黑历史,甭管过多久都能给人翻出来。   这不,眼瞧着大房跟三房要长期合作,当娘的是管不着,也耐不住想说几句。刘枣花当然不爱听,她还是能忍,又是一通反省,总算过了这个坎。   黄氏又道:“你回去找老朱家的读书人,让他帮忙写个文书,把你做啥我做啥咋分钱写明白,写明白了让他再誊一份,你们都把手印盖上,各自拿一张。反正亲兄弟明算账,扯到钱还不是一两文钱,有个凭据大家心里才踏实。心里面踏实了,搭伙的买卖才能长久,这对你们两方都不是坏事。”   “老大家的你还得把铁牛安排好,看留他在村里读书,还是带县里来。”   这问题刘氏早就琢磨过:“我们铁牛也不小了,哪怕玩心还是重,也能当半个劳力能帮家里做许多事。我想带他出来,要读书认字县里有学堂,出来还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再说他又不是全天都在学堂,进县里来能帮我做些事。”   黄氏在边上听她说,听完心想大媳妇真是早有准备,这些保准不是临时想出来的,不知道她盘算多久了。黄氏又看向何娇杏:“要再开个铺子我不担心,三媳妇你提出来总归是跟老三商量过,心里有谱。就有一点,老大他们都出来了,咸蛋黄能供应得上?”   “这得看二嫂,要是做不过来那大嫂还要替我跑个腿,拉个人来。”   ……   刘枣花是下午动身回去的,傍晚时分才进村,回去就发现程家富蹲在院子里,像是等了老半天。   程家富确实是在等她。   从老三提出有个买卖他心里就揣着这事,今儿个刘氏又风风火火进了县城,这一整天程家富做啥都没法专心,想的全是生意。他昨个儿没问得仔细,心里面并不踏实,直到看见红光满面回村来的刘枣花,程家富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觉得他们可能也要紧跟老三的步伐进县里去了。   他这个媳妇儿别的本事没有,那鼻子灵光得很,她就能嗅到挣钱的买卖,在发财的事情上跑得比哪个都快。   前头卖米胖糖卖字糖那魄力谁也及不上。   三弟妹一指路,他能把铁牛以后娶媳妇儿的本钱都压上,胆子大得吓人。   又要说,对乡下农户而言,进县里做买卖真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说不兴奋是假的,但犹豫也有一点,程家富还在想房子咋办,田地咋办,还有铁牛……铁牛才在朱家学堂读了两个月,留他在村里当爹的不放心,带他出去那不是还得另外找个学堂?前头给朱宏志交了一整年的束脩不就白瞎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整天,直到见着媳妇儿的人才打住。   程家富问咋个样?老三说的买卖能行?   刘枣花赶着回来也累得慌,她伸手拍拍程家富的手膀子,让他去舀碗水,咕咚喝了两口才说:“我看是能挣钱的买卖,具体怎么做也跟三弟妹商量好了,现在第一把铺子盘下来,第二要去订一些小碟子,第三找朱宏志帮忙写个文书。我这头还得去趟老二家,咸蛋黄咱们做不了几天了,就看是老二家吃下来还是再去找个人来做。杨氏一个人要是不行,那我去问问何小菊,她要是没兴趣我去大伯他们院子瞅瞅,总有看得起这个钱的。”   “只要老三还收,咸蛋黄随便都能找到人做,这个不担心。”程家富怕的是他们手里这点钱不够把买卖做起来,“你去没去打听?县里的铺子年租多少?”   “我大致上说好就赶着回来了,怕走得晚了天黑都到不了家,哪有时间去问人家铺子的年租?不过我跟弟妹打听过,就他们那铺子,买下来也就千两左右,咱们这些年也攒了点钱,买不起还能租不起吗?”   “也不能把全部的家当都押上去……万一做不好呢?”   刘枣花拿着碗就要上灶去,不想跟程家富说了:“决定要做就别泼凉水,这也怕那也怕你就困乡下一辈子别想发财,该投钱就要投钱,大男人家有点魄力!咱如今有房有地的,就真有个万一亏出去了回来把田地耕种上也能糊口,又饿不死。你就不想想要是生意红火,那以后咱们也能跟老三一样,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凡事都不用愁,你想想好的!三弟妹想出来的吃食买卖,老三也说能做,还用得着你担心?你比人家聪明?”   程家富拿她没法,索性绕过盈亏,问她何娇杏说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刘枣花说试吃的,他又问是什么吃的。   刘枣花给他烦得不行。   “我回头做给你尝尝,你这会儿没事儿去削竹签子,那生意做起来每天要用不少,有空你多削点放那儿。”刘枣花说着还给他比划了一下长短,程家富就这么给他打发出去。   程家富刚出去,铁牛又摸进来:“娘我听到你跟我爹说的,我们是不是要搬进县城去了?”   “你这耳力倒好。”   “那我不上学了?跟你们去县里?”   “还没决定,你听话我考虑看看,你不听话就在乡下待着,我带七斤出去。”   铁牛原地蹦起三尺高,说他要去!全家都出去了就留下他?他不干!   “那你就听老娘的话!出去好生读书,回来多帮点忙!你成天惹是生非我干啥带你出去?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加上刘氏出去跑了一天,她就没去老屋那边找杨氏说话,次日清晨才去提了自己过段时间也要进县里去的事,问她一个人做咸蛋黄行不行?   杨氏想挣钱,哪怕觉得有些吃力,还是应下来,说她试试看吧。   “你吃得下来是最好,吃不下来别硬撑,累着你我管不着,要是耽误了老三他们的买卖那以后还有好事怕轮不到你。”   杨氏点头,说她知道,她问刘枣花怎么突然要进县城?   “也不是突然,这事一年多前我就跟弟妹商量过这才等到机会。”   “你地里种那些庄稼咋收拾?”   刘枣花说把田地租出去,地里种了庄稼的多收两成租子就得,没啥不好收拾。刘枣花叭叭说下来,最后告诉杨氏让她别学前头那个,反正踏踏实实的,以后有合适的机会谁也不会忘了她。   杨氏想法的确不一样。   她是苦过来的,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看妯娌本事那么大有些憧憬,嫉妒是没有的。   日子好赖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人家有钱那是人家能挣。本事有大小,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差距迟早会拉开。不去跟甩开全村的老三家比,只看自家,除了手里钱不够房子还没起,田地他们有,家禽家畜有,她还有个做咸蛋黄的活,拿的都是现钱,这日子过着并不磕巴,在村里都挺不错了。   杨氏想得最多不是发财的事,听说头年一起进门的四弟妹已经有好消息后,她就指望自己今年也能怀上,在村里面,程家贵同龄的早就当爹,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他还没有呢。   刘枣花要进县城的事,杨氏知道,她口风紧,没往外让让。村里人会知道还是程家富在找人接手他家田地,这会儿不前不后的他说要把地租出去,很多人想不明白,就去问他。   问过才知道程家兴那头想了个新的买卖,让他大哥也去县里。   听说之后,大家伙儿第一反应也是这靠谱吗?   “咋不靠谱?说不靠谱的你去过县里?你倒是去看看老三他们开的那铺子,那生意在县城里也是最好的,随时过去都有人排队!”   刘枣花一手叉腰把说风凉话的全给怼了回去。   这还不算,她回头冲程家富哼哼,说后面挣了钱非得回来显摆,叫这些没眼力劲儿的好生看看!   都这会儿了还信不过,说啥运气?光凭运气老三他能有今天? 第101章   后面半个月刘枣花都在为做买卖的事情忙活, 除了下雨那两天她困在家哪儿也没去, 平时你进院子都找不见人。   刘枣花忙着盘店改装添置用具还要把自家田地半路租出去……她忙得很, 自没空再挣咸蛋黄那钱。   前头联系那些鸭蛋通通送去老屋那头,给杨氏收了。杨氏也真能干, 别家媳妇儿忙一会儿总要歇口气, 喝口水, 说几句话, 就没见她把时间用在这上面,她每天能比别人做多许多事,割猪草煮猪食喂猪喂鸡管理菜园不说还要做许多咸蛋黄。   挨着那两个院子的经常会从程家老屋门前路过, 他们过去的时候杨氏在笃笃笃的剁猪草,过一会儿回来见她提着桶去喂猪……   杨二妹嫁过来也有大半年,她性子闷,跟村里人的往来不比何娇杏多, 即便如此, 大家对程家贵这新媳妇也有些了解。   撇开命格这些不说, 只看这人, 可以了。   尤其是近段时间,时不时都有人说程家贵命还是好, 前面周氏是算计得厉害说到底心里还是向着他的,休出门去了就不说,后进门这个比前面的也不差, 人家是黄花闺女跟的他,要说模样, 模样不错,又会做事,还不惹是非。娘家的确有跟没有似的,那有什么要紧?程家这几个也不靠媳妇儿娘家过活。   前头有人说程家贵惨,成亲这么多年连一子半女也无。   后来他们又想了想,他也没啥惨的。   他这辈子当过两回新郎官不说,头上父母慈爱,兄弟有出息不说待他也亲厚,媳妇儿又很贤惠……现在是还没生,慢慢总会有。他这日子过着都算惨的话,那董家怕是没法活了。   就从董小力做贼被抓,董家兄弟之间就有了裂痕。董大力没他媳妇儿那么绝,起初还愿意给兄弟改正的机会,他跟董小力谈心,让董小力戒赌。董小力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也忍耐了一段时间,后来没忍住,又往小河村去了。之前盯着程家兴偷,失手给人拿住吃了苦头,他后来就学聪明了,偷也偷自家……年前董家丢了鸡,还说是从山上跑下来黄鼠狼,后来才知道是董小力干的。   这一回让董大力死了心,跟他媳妇儿站到一边,坚定的闹了一回分家。   还是没分得成。   分家这种事,做爹娘的不点头你没法子,你要闹,当爹的能去衙门告你不孝顺,你回头就要让衙役捉去打板子。   家还没分,兄弟之间闹得很僵了,董小力每回出事之后就跪下求他娘,老太太不忍心看小儿子去死,总要救他。大儿子和大媳妇就气不顺,因为这不成器的兄弟这两年他们散了不少财,还有,现在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出了贼偷,指指点点的说得很不好听,他一人不学好,全家上下跟着抬不起头。   过年那阵子董家就大闹了一场,最近又闹一场,这回还不是因董大力夫妻而起,是董小力跟他媳妇儿动了手。   听说起因是两人在屋里说话,做媳妇儿的就有那么两句说得不好听,惹怒了男人家。女的实实在在挨顿打,一身青紫的跑回娘家,隔了半天她娘家人找上门来,骂董小力是个窝里横的,除了打婆娘屁本事没有,说要收拾他。   这事经由进县里办事的刘枣花的口入了县里面几人的耳。   黄氏纳了闷:“我怎么记得他媳妇儿性子绵绵软软的?她怎么有胆喊兄弟来找回场子?不怕董小力回头找她算账?”   一般说来女人家哪怕受点委屈也没有直接跑回娘家哭诉的,主要她得给自家爷们留脸,要是落了男人的面子,以后难过的还是自己。   这道理是个女人都懂,刘枣花也明白婆婆的意思,她道:“我看人是宁肯被休出门也不愿意跟董小力过了,他俩起口角就是说到赌钱,做媳妇的想让他狠个心戒赌,结果他是狠了心,狠心把人痛打一顿,挨着几个院子的都听见他骂骂咧咧了。”   说到这里,何娇杏也想起来:“前头我们挣了钱,也来过人想搅和程家兴去赌钱,让我打出去了。一个是嫖一个是赌,沾上少有能戒的,很多都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她还肯定了董小力媳妇儿说就该这样,男人家沾上赌瘾不说,当了贼偷不说,还动手打婆娘……   噫……   “这三样刚好都是我的底线,要是我家的跟他一样做了这种事,我倒不会等他来休,我得打他一顿再把他扫出门去。”   何娇杏轻飘飘的把这话说了出来,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听的程家兴差点跳起来。   “说啥呢?我会去嫖去赌?”   刘枣花正想说你反驳了嫖和赌忘了还有打婆娘。   程家兴就缩了缩脖子,道:“就不说媳妇儿是娶回来疼的,退一万步说假如有天我失心疯了,那不也是挨打的相,再等个三五七年搞不好冬菇都能把我摁在地上胖揍。”   冬菇就在旁边玩,听到当爹的说她便转过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程家兴,好似在询问他有啥事?   程家兴摸摸他闺女头,说没事,“爹在夸你。”   “夸我?”   “是啊,在说你很像你娘,又聪明又漂亮。”手劲儿还贼大,现在程家兴还能把她降住,过两年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   也不知道冬菇听懂了没有,反正让她爹哄住,又转过头去了。   刘枣花刚才仔细看了一眼,说她长开一些之后看着其实不是那么像何娇杏,感觉像程家兴多些。   “是他闺女能不像他?老大家的你说啥废话?”   ……   刘枣花把话题带回去,接着说村里的事。   黄氏出来一个多月,心里有点惦记,听她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还挺亲切。   刘枣花也是个妙人,她说完董家,又说了周家,连自己娘家也不放过,说她小妹要嫁人了家里让她使使力,“让我使力还他娘的不会说句中听的话,听说我要进县里租铺子做买卖一个个排着队来泼冷水,说县里的铺面年租那么贵搞不好就要亏……”   程家兴一个没忍住吐槽说:“她娘不就是你娘?”   何娇杏就拍了他一下,让别打岔。   刘枣花接着说:“我就骂他们了,让他记住今天说的话,别等老娘挣了钱又舍了老脸找上门来,我就不像村里其他媳妇儿怕得罪谁,我啥也不怕,反正想明白了就那么回事,你要是穷哪怕你再会做人人也未必看得起你,你有钱他心里再不痛快当你面还得装孙子。”   刘枣花把乡下那些事说得差不多了,转头问何娇杏,问她县里面有啥新鲜事没?   “新鲜事啊,听熟客说挨着哪个县抓着个骗子,那骗子打着在世华佗的名号坑了不少人,程家兴说搞不好就是当初骗了二哥家那个,只是那人已经关在其他县的牢房里了,也没法证实。”   “被骗的又不是老二,是姓周的,就算人在我们县被抓,姓周的都改嫁了也没法证实啊……老二他也没亲眼见过那死骗子。”   程家兴听她们两妯娌这么说,插了句嘴:“衙门应该会带当初的受害人去指认,要真是他,当年的案子就算破了。别管破不破早年被骗这些也追不回来银两,顶多就是让骗子多受点罪,得了安慰。这事嫂子你听归听,回去别跟我二哥说,他跟现在这个媳妇儿过得好好的,没得提这些旧事给人添堵。”   刘枣花瞅瞅他:“老三你还不知道我??”   程家兴:……   “正因为是你才多这句嘴,嫂子你逮着谁都能唠几句,我不打个招呼,你回去见着二哥叭叭就说了。”   实实在在说,刘枣花就是个地道的碎嘴婆娘,她这两年没少在何娇杏跟前叭叭说事。何娇杏都拿她当新闻台使,反正村里面的事,想知道啥问她一准没错。程家兴有时候嫌她烦,架不住媳妇儿跟她相处得好,可能是因为何娇杏不爱出门,她认识的人少,边上没个话唠就容易闲得无聊,有刘枣花的存在给她解了不少闷。刘枣花嘴皮子利索,说起家长里短的事就跟茶馆说书似的,精彩!   稍晚一些刘枣花从店里离开,程家兴想起他本来要跟何娇杏说的事。   “我前头出门去买东西,撞上香饴坊的人,就是跟咱们买过方子那个,他还记得我,主动跟我打招呼,我们站着说了几句。”   何娇杏不明白:“香饴坊的东家不是府城的人?怎么这时候下来县里?”   “料想当爹的把各县生意交给不同的儿子在管,负责我们县的过来总归是县里有情况。我猜是底下人传话给他说了蛋黄酥,咱们这蛋黄酥卖得好,摆在糕饼铺里也合适。”   “那他跟你提了?”   程家兴摇了摇头,说就互相客套了几句,有说到烧饼和蛋黄酥,他也只是恭维。   “前头字糖方子外泄,他再要做这种事总会保守一些。再说我们这也开了铺子,跟他就算半个同行,他该想得到再要买方子不容易。”   何娇杏最近忙着,没怎么出去看,她问程家兴县里面没人仿蛋黄酥吗?   “肯定有人仿,还没仿成功吧,我去那些糕饼铺看过了,没有卖的。” 第102章   以程记目前的规模还不配作香饴坊的对手, 他们生意再好到底只开了一家店, 只卖那么两三样货。不过香饴坊能做大它东家商业嗅觉比一般人好太多, 哪怕来的只是个少爷,通过前后几次的动作也觉察出程家兴前程远大……像这种人, 你要么早早扼杀, 或者尽量交好。   打过两回交道就知道程家兴主意太多了, 他媳妇儿“动手”能力还特别强, 扼杀是不可能扼杀的。   那就打好交情。   王家二少爷请程家兴去听戏,在戏园子里吃着茶闲聊了一通。   “早两年我就看出老哥不是等闲之辈,迟早有所作为, 我果真没看走眼。程记开门才两个月,已经做成县里面数一数二的旺铺,不知道多少人想结交老哥。”   程家兴摇摇头:“二少爷这么恭维,我这脸要挂不住了。我也不过是拿着卖方子的钱买了个铺面, 开起一间小店, 生意将将就就……其他人夸我一句我受了, 换做二少爷您, 就不说王家商号如何,您这些年取得的成绩就不是区区在下能相提并论的。”   来看茶的小二把他俩这番话听在耳中。   心中了然。   这就是生意场上的人, 坐下先要互相恭维。小二沏上茶,躬身退开。程家兴才起了话头,问二少爷字糖买卖如何?   二少爷没详说, 只道还成。   一听这话程家兴就确信了,即便年前出了状况方子泄了, 香饴坊还是在挣钱,二少爷从他手里买那方子绝对是不亏的。轮到二少爷问他,怎么拖了一年时间才把铺子开起来?   “前面一年很多事,忙不开。”   都是会聊天的,当然不会去追根究底问人家都忙些什么事,他换了个话题,问程家兴脆烧饼和蛋黄酥是这一年想出来的?问他怎么能想到这许多花样?   “也不是我琢磨出来的,真想知道得问我媳妇儿,我听她说过一点,这个蛋黄酥是从月饼变过来的。”   程家兴提到月饼,王家二少爷脑子里就浮现出本地月饼的模样……   这相差太多了吧???   “可能因为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糕饼这些我从小没少吃,都腻了。你们铺子里那三样,最合我胃口的是肉丝,前面使唤人买回去尝过,我让灶上的学着做了,糟蹋了不少东西,就是做不出那个味道,还是得上你家去买着吃。”   程家兴就笑,问他买着吃不好啊?花点钱,能省多少心!   王家二少爷叹口气:“我是不缺那几个子儿,关键是老哥你也没打算把买卖做去其他地方,等回了府城,我上哪儿买去?”   听起来就像是在闲磕牙,实际上话里藏着话,王家二少爷有试探的意思,想看程家兴是怎么打算的,就踏踏实实待在本县还是寻着机会向外扩张。程家兴听懂了他的试探,回说王家商号的马车经常在各县跑,从这头买了送去府城还不容易?马车赶路多快呢?   他委婉的给了答复,正好还是二少爷想听的话,他二人之间气氛就更好了。   连闲聊带刺探的磨了半天时间,程家兴灌了一肚子茶叶水,在戏园子里解了手才回去的。回去一看,自己应邀赴王家二少的约出去半天,店里忙翻了。   他回去都快到傍晚,何娇杏知会东子让外面的别排了,最后两炉卖完就打烊。她搬了个凳子坐那儿看火,看程家兴回来问他怎样?   “听了场戏,喝了一肚子水,憋得慌。”   “你闺女都知道找人把尿,你不知道找地方解手?活生生的人能给尿憋着?”   程家兴也去搬了个凳子,挨何娇杏身边坐下,说:“说得夸张了一点……”   “别扯这些有的没,你说说那家少爷请你吃茶是什么意思?前头才泄了方子总不会又想要买。”   程家兴主动跟何娇杏换了个位置,他来看火,同时把聊那些说给何娇杏听了。   “我们跟香饴坊那头卖的东西没重叠,所以说哪怕我们生意好,也不会抵他们。我看他们眼馋蛋黄酥是真的,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有这一样两样新货对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哪怕没有影响也不大。他听出来我的意思,早先咱们缺钱,方子说卖就卖了,现在铺子都开起来,总不能还像之前那样。既然听懂了,他就没提方子的事,转而问我后面的计划,是不是打算从本县起步多开几家,我说没那样的安排。”   “你出去半天,就聊了这几句呀?其他时候都喝茶去了?”   程家兴扳起手指头数给她听。   说不光吃茶,还有听戏,以及相互恭维,你夸我聪明绝顶我夸你青年俊杰……生意人见面就是愉快,两头都是会说话的,聊起天来简直如沐春风。   本来以程家兴现在的地位还没资格跟人平起平坐,真亏王家少爷看得起他,今儿出去就算交了个朋友。   王家二少爷说喜欢吃香辣肉丝好像确有其事,他在县里这段时间经常让管事的过来排队,程家兴私下跟他见了两回,都把他身边那几人的模样认全了。程记的香辣肉丝卖得贵,其他人大多是一碗一碗的要,他的人过来一次能装好几碗,都是自己带东西来装。   因为招牌越发响亮,加上有蛋黄酥和香辣肉丝这两样新货,开张第二个月的利润比头一个月还大得多。利润大,店里几个人也着实辛苦,这个月的账目算清之后,何娇杏给来帮忙的东子发了笔奖金,她跟程家兴商量着还把买卖停了一天,说好生歇歇。   何娇杏难得啥也不用干,她把整天时间都用在冬菇身上。程家兴陪她们母女待了半天就跑到斜对面去了,斜对面那家小店已经让程家富盘下来,店里面也改过装潢,该拆的拆,该添的添,他们学着程记挂了块崭新的招牌,五个字:美味钵仔糕。   店名是刘枣花自己想的,程家兴听说的时候就吐槽过她。   他这人也欠收拾,就光吐槽也不说帮忙出出主意,既然没人给出主意,刘枣花心一横就这么定了,她回头就把招牌打了出来。这时候都到四月初,正是春夏相交,天渐渐地要热起来,也到了最合适卖钵仔糕的时候。斜对面的小店在为开张做最后的准备,程家富在收拾店面,刘枣花回乡下带铁牛去了。   程家兴过去的时候他大哥正在洗刷刷,找人测的吉日就在三天以后,看起来店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实际事情还有不少。   等刘枣花把人带进县里,他俩还得去给铁牛找个学堂,书还得读,字儿还得认。   还有备货的问题,能放得住的东西都要提前多准备一些。   ……   就这天刘枣花还没能从乡下出来,她次日上午进的县里,跟她一起的还有个大家伙儿想也没想到的人,就是何娇杏跟东子的亲娘唐氏。   虽然说前一个月程家兴回去过,还下河边去给三太爷报了信说县里一切都好,何家爹娘还是不太放心,尤其是当娘的。她生怕女婿回来报喜不报忧,想着还得亲眼看看才能放心,正好听说程老大也准备去做买卖,最近就要进县城去,她问了个日子,搭上刘枣花的顺风车,跟她走了一趟。   唐氏家在河那一边,以前只去过清水镇,还没进过县城,这就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头一回!新鲜!   刘枣花是个能说的,半路上就跟唐氏吹了一大堆,唐氏总觉得她太夸张了,等人到了程记门前她才知道,就那些话一点儿也不夸张,一句句都实在得很。   因为前面休息了一天,这天来排队的比平时还略多一点,唐氏远远就看见有家店门口人格外多。别家门前有五个七个都算不得了,很多家冷清得可以,就他们不用招呼就自觉排成一队,都喊着话说要肉丝问烧饼还有多久出炉……   唐氏一过去,就跟程家富当初一样被人当成了插队的。   她赶紧喊了两声东子。   东子正在帮斜对面的钵仔糕预热,这还是何娇杏安排的,让他不忙的时候跟客人们提一提。他正说到斜对面的老板是他姐夫的亲大哥,那家卖的钵仔糕也是他老姐琢磨出来的东西。   熟客问他钵仔糕是啥,好吃不。   他喝了口水,才准备吹,就听到两声熟悉的东子,扭头一看,是老娘来了。   “我亲娘诶!你咋来了?”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   东子跟误会唐氏插队的客人们解释说这是他娘,接着抬起隔板把人放起来,嘿嘿笑道:“看我吃得好住得好的,有啥不放心?”   “你想啥?我是不放心怕你给杏儿添乱,杏儿人呢?”   对对对!差点忘了!   东子小跑进去对他姐说:“老姐你来看看,咱娘来了!”   何娇杏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消化了东子这话,放下搓到一半的面团子就往外走:“还当小弟哄我,还真是……娘这是跟我大嫂一道来的吧?出门之前吃点啥没有?饿不饿?”   程家兴已经端着凉开水出来了,请丈母娘喝,还问她想吃点啥?说这条街上啥都有,随便想吃什么都能买到。   “外面的排队等着买东西,你俩跑来招呼我!搞没搞错?”唐氏喝着水,摆手让他俩忙去,有啥话等忙过这会儿再说。 第103章   唐氏就是不放心, 怕女婿报喜不报忧, 才寻个机会出来看看。看儿子的确踏踏实实在做事, 又跟女儿女婿一起吃过饭,和亲家母说过话还看了外孙女, 她就想回乡下去。   何娇杏挽着她胳膊不让走, 只道来一趟很不容易, 在县里多待两日, 各条街都走走看看,再买点东西提上慢慢回去,等回去了家里人问起来还有东西可以说。   唐氏起先还不同意, 说她家里还有活。   问什么活。   她说养了两头猪外加一群鸡。   “那也不急这一两天,嫂子还不会喂猪喂鸡吗?”   唐氏说大媳妇也忙,她这一出门,洗衣裳做饭喂猪喂鸡全部这些都落在媳妇儿身上, 还有娃要她带, 多耽搁几天不累着人?   东子嘿嘿说:“娘你回去的时候给我大嫂带两样东西, 她一高兴还跟您计较啥?她非但不计较, 还会替您考虑,想想看嘛我跟老姐都在县里, 您难得出来多待两天不应该吗?总要点时间把家里的事跟我们仔细说说,再了解一下县里面的情况,您说是不是呢?”   “……”唐氏说这都立夏了, 地里活不少,她看过心里踏实了就得赶着回去给老头子帮忙。“我差点忘了, 这回出来还有个事,杏儿嫁出来有三年了,东子你呢?亲事该定了吧?”   何娇杏听到这话,问当娘的是准备去找媒婆?   “我想不想有啥用,总得听他自己说,这媳妇儿娶回来是跟他过又不是跟我过。”   母女两个齐齐看向东子,眼瞧着躲不过去东子挠挠头说:“别找乡下媒婆了吧。”   “怎么说?”   东子说他不见得会回乡去,跟姐夫学出点门道攒下些本钱可能就在外面折腾个买卖,要是在乡里娶个媳妇儿,那是留她在乡下还是带出来?留在乡下那不是分隔两地媳妇儿娶了跟没娶一样,带出来的话也有很多不便。“我以后想做买卖,宁肯娶个小商小贩家的闺女,或者货郎家女儿都好,只怕娘你请媒婆来给我说的她跟我过不了。咱乡下实在人多,像我爹,原先那么多人劝他出来也劝不动,他是只要有口饭吃就不愿意去冒险,这想法倒不是不好,跟我不大合拍。”   唐氏生怕他推脱说不着急,反而像这样,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你依他说的想想,也有道理。   人跟人的想法要是完全不同,那凑一起可热闹了。   其实程家富跟刘枣花就是两路人,他俩看着还凑合那是程家富能忍让,愿意让给媳妇儿当家。他但凡强势一些,两人早闹翻了。   唐氏认可了他说这些,接着又愁上。   “要在十里八乡说一个,以咱家的情况,随便选都行!你想娶个有点买卖头脑的,我就不知道该咋办了,镇上或者县里面商贩家的闺女我一个也不认得。”   这时何娇杏一拍大腿:“娘你别急,我有主意!”   “啥?你说说!”   何娇杏转身把她婆婆黄氏找来,略略一提,黄氏立刻明白过来,说这简单:“我不像杏儿他们天天在店里面忙,我呢经常要去市集,平时也抱冬菇出街走走,认识些人。东子安心想说一个,我就放出风去,他条件好,少不了人愿意。”   唐氏听着可高兴了,拉着亲家母的手,说那一切就拜托她。   东子的婚姻大事可以说是压在唐氏心里一块巨石,只要没说成,她都放不下。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儿媳妇在哪儿,至少有个方向,看他本人也愿意配合,唐氏心里难得松快。她一高兴,就踏踏实实在县里待了几天,忙起来也给闺女出点力,或者陪外孙女玩,再不然就去斜对面帮刘枣花收拾收拾。   钵仔糕马上就要卖起来,刘枣花还没忙过来呢,她在给铁牛找学堂,开张之前总得把儿子安排好了。   她要操心铁牛的事,店里面就全靠程家富,开个店不容易,看程家富都团团转了还忙不开,唐氏正好在这边,给帮了不少,他们家七斤很多时候都是唐氏看着的,跟冬菇一起看的。   唐氏还赶上了美味钵仔糕开业,依照程家兴说的,刘枣花往她家招牌上挂了红,还放了爆竹,招来许多看热闹的。她那钵仔糕比程家兴店里卖那些要便宜得多,看着软弹软弹的一块儿才要一文钱,刘枣花又会吆喝,不少人瞧着眼馋都掏钱买来尝了。   刘枣花动作麻利的拿竹签子给人戳上,她灶上蒸着,旁边凉着,跟前卖着……钵仔糕一个是只要一文,架不住她卖得快,她在脚边放了个桶,一天下来稀里哗啦半桶钱。   那钵仔糕里面是丁点油荤也不沾的,本钱要得比香辣肉丝蛋黄酥这些要少得多,加上卖的量大,这竟然是个很挣钱的买卖。   店里打烊之后,刘枣花带着娃提着桶过来程记这边,他们齐心协力把铜板数过一遍,扣除本钱,刘枣花当场给何娇杏分了一半,还说以后也像这样,天天给她送钱过来。   “嫂子你可别提着一大桶铜板过来找我跟你一起点数了,你自己在家数过,分好把我那一半利润送来就是。”   “你不怕我虚报啊?”   何娇杏把铜板放到一边,说:“你那铺子就在斜对面,生意如何都看着呢,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数,能虚得了多少?再说我心里面是相信嫂子的。”   看刘枣花以往的作风就知道,她看的是大钱,为挣大钱是不会吝惜小钱的,这种人才不会为蝇头小利留下这种把柄,要真是虚报了数,哪天不小心暴露出来还怎么合作?   唐氏知道刘枣花那铺子能开起来这背后少不了她闺女的支持,就说做钵仔糕的手艺,就是杏儿教的,杏儿还琢磨了好多种花样,要不是这样她能开张就把买卖做红?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她一天就分来这么多钱,感觉还是刺激。又想到斜对面的铺子只要开一天,杏儿他们就能收一天钱,唐氏从来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人跟人之间的差距,那差距直接垮了物种,搞不好比人跟猪之间的差距都还要大。   说起来何娇杏是她亲生女儿,她想想都感觉何家祖上得积了不少德才能把这闺女生出来。   她不一样的,在乡下的时候看着就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唐氏亲眼见证了钵仔糕热销,这才拿着女儿女婿的孝敬,揣着东子塞给她的银子回去。先是进了大榕树村,跟村里人唠了几句,给人说了程家富生意多红火,这才搭自家渔船过了河,回去才歇了口气妯娌几个又围过来,她又是一通好说。   “我还怕臭小子在外面乱来,他出去两个月真懂事了些,不像原先老是叫苦叫累,跟着女婿干得像模像样的。”   “杏儿也挺好,说生意做起来是比闲在家里的时候要辛苦一点,不过但凡是想挣钱,有哪行不辛苦的?她这三年变化才是真的大,想法跟当姑娘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当了娘的人为儿女考虑得多,生怕自己好吃懒做啥也留不下,叫后人吃尽苦头。”   大家伙儿最想听的倒不是这些,还是想听他说店里的生意,有多好,外面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喜欢何娇杏做那口吃的。   要说起这个,唐氏得意得很。   “杏儿那手艺但凡尝过的谁不说好?县城里的人见的世面是比我们乡下的大一点,也没大多少。我闺女随便做个啥,三两下就卖光了,我过去之前香饴坊的二少爷还请女婿去听戏喝茶交了个朋友。”   “还有东子,跟他姐出去真跟对的,我提了他的亲事,东子说想娶个城里面的媳妇儿,我哪说得着?这事让我亲家母包揽过去,她在县里认识好多人了,说给东子看个好的。”   “还有她大嫂刘氏,看这架势还真走上了发财路,现在每天是累死累活,挣得也真不少。早几年她那个样子……谁看得出?”   何家院子的齐刷刷点头。   “别说咱们,她老刘家亲戚都看不出!前头小菊不是回来了趟,就说到她,她要去开铺子,娘家那头看着不好,嫌县里面铺子年租太高,泼她冷水,两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又吵翻了。这刘枣花有意思得很,嫁到程家之后压着她男人,自个儿当了大房的家,这样一搞她还真不怕得罪娘家人,她都不用谁给撑腰。”   说到这个唐氏很有发言权,她道程家大房拿主意的就是刘枣花,她说要做买卖就要做,到县里面之后给儿子找学堂的也是这个娘,程家富给她打发去使力气了。   “杏儿那头不一个样?早先就听人说你女婿把啥都做好了,杏儿她只管享福。”   “还是有区别,杏儿他们有个啥事是夫妻两人商量,女婿主意也正,甭管干啥他都能说几句,都说得像模像样。程家富就不咋的拿主意,他说个啥多半都搞不成,那两口子想法一南一北。”   “我出去一趟,瞧着最不懂事的东子都逐渐懂事起来,我跟他爹能放下心了。”   唯一有啥没想到的?就是闺女那名声。   县里面人人都知道程记老板娘是个母夜叉……得亏唐氏就生了这么一个闺女,要不真能愁上。   何娇杏自己觉得挺好,自从名声传开了之后,她跟前特别清静,从来没个搞事的人。   当娘的想法不一样。她如花似玉的闺女,乖乖巧巧的闺女,凭啥就成母夜叉了?哪来这么好看的母夜叉呢? 第104章   乡下老家还在议论烧饼蛋黄酥香辣肉丝钵仔糕, 却不知道何娇杏已经在做其他打算。立夏节过了有些天, 跟着要到小满, 这段时间也就天阴或者下雨才会凉快,只要是个晴天, 气温就低不了。   看起来程记的生意还是很好, 哪怕因为天热天干过来排队的比前段时间略少一些, 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还是能顺顺利利的卖完, 没积过货。   何娇杏觉得那是天还不够热,再过一个月,甭管是程记还是香饴坊如意斋, 买卖都能凉掉一多半,等到不出门都汗流浃背的时候,谁会愿意花钱买罪受吃你那干巴巴的饼子?   是夜,程家兴搂着他媳妇儿正想亲热, 何娇杏反手把人摁倒, 伏他身上, 说有事同他商量。   程家兴老大不高兴, 抱怨道:“有什么事非得这会儿说?”   何娇杏就顺手拍他一下:“别光想着那档子事,我是有正事想跟你说。”   说这几句兴致也掉了, 程家兴揽着她腰肢,问:“是说店里的生意?我看你最近上前头去看了好几回。”   何娇杏给他个赞许眼神:“到这会儿了,只要天不降雨, 热起来怕是快得很。我在想是不是跟二哥他们打声招呼,他收的鸭蛋用完就别折腾了, 蛋黄酥先停一停,等热天过了再卖。”   她只说了蛋黄酥,程家兴却明白,如果说连蛋黄酥都要停,那烧饼生意也得打住。他们程记的烧饼素来以酥脆闻名,要够酥够脆有个前提就是饼子要烤得很干,到天干物燥动则上火的时候,这甭管多香看着就不起食欲,怎么卖呢?   可这买卖才做了两个月,又关门回乡避暑也不大合适,铺子还得继续开,不卖眼下挑大梁的两样饼又能卖什么呢?   何娇杏两眼在黑夜里都亮晶晶的,她说有个想法,能不能成还要试试。   “你把要些什么说给我,我先把材料备上,抽一天给东子放个假咱俩关了门做做看吧。”   都是行动派,这么说着第二天程家兴就把缺的东西买回来了,跟着就往店门口挂了牌说老板娘在开发新品,暂停营业。这几个字儿还是拜托铁牛他们学堂夫子写的,写了糊在木板上,那木板打了两个眼子拿麻绳拴着挂在门上,但凡认字的路过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认字的问问其他人也知道了,老板娘又有新点子,蛋黄酥卖了个把月后,程记要上新货。   过去这两个多月积攒起来的信任让熟客都很期待店里正在开发的新品,次日一早,有人用过早饭慢悠悠的转到程记门前,看店门口又排起队,因着时辰尚早,队还不长。   但是新品已经摆出来了,远远就能看见木板上铺了层油纸,油纸上是圆乎乎一颗一颗长得像大汤圆的东西,他们被店家排列得整整齐齐,等着卖给客人。   “这是什么?”   东子给人介绍说叫草饼,口感和汤圆有点相似,但却是冷吃的,今天上了三种口味,黑芝麻红豆以及抹茶。   要是新店开张,那客人估计要观望上半天,轻易不会掏钱。会这么早过来排队的哪个不是店里的常客?听东子介绍之后就有人招呼让每种口味都来一个。   给了钱,拿到东西,这一捏,软乎乎的手感贼好,又一咬。   是汤圆的口感,感觉又要比汤圆好吃一些。   “你刚才说这叫啥?”   “叫草饼,野草的草,烧饼的饼。”   “为啥叫这名?”   东子忙着给后面的拿货,哪有空跟人细细解释?他也解释不清楚,只道是老姐随便喊的,“我姐说你们要嫌拗口直接说是干吃汤圆也没什么。天热起来烧饼生意不好做,估计要停一段时间,后面主要就卖草饼,跟着可能还要多上几个口味。”   这一季果蔬实在很多,不需要太高的成本就能做出多种口味,昨天商量过后,程家兴跟着就准备去收些合适做馅儿的水果,就这个夏天争取把草饼做出花儿来。   客人们也很惊喜,就拿今天上这三种口味来说,爱吃甜的有红豆,不太能吃甜的也有抹茶可以选。对比烧饼,草饼有个很大的优势,它软乎,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也咬得动,还真有不少路过瞧着稀奇买回去给老人小孩尝鲜的。   草饼推出之后就收获几大箩筐的好评,不过来抗议的也不少。   都说上新当然很好,烧饼这些也可以接着卖嘛!咋的就把烧饼停了?……甭管客人咋说,天热起来前面那两样饼子生意大受影响也是肉眼可见的,要挣钱就不能跟市场反着干,甭管少数派怎么建议抗议,老板跟老板娘铁了心。客人连翻努力也仅仅只是保住了他们的下酒菜,香辣肉丝接着卖,两样饼子全停了。   好不容易才扩到三样商品,天一热又给打回两样,尤其那肉丝是单独放在旁边,摆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的就只剩下甜口的草饼。   这甜食,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头几天生意好炸了那是买去尝鲜的多,等吃过几次,那些不爱吃甜的总会打住,就有咸党路过就问程记今天上新了没?   东子叫他们问烦了,扭头要去抱她阿姐的腿,说是不是也听听食客的意见?   咸的甜的搭配着卖嘛。   是老弟提的建议,何娇杏又让他去挂了牌子,短短半个月之内,老板娘再一次去开发新品,咸党满心激动次日早早就过来了,过来一看……   这回上的的确不是甜口,可也不是葱香或者咸香味儿,她给上了道麻麻辣辣的。   是啥呢?是上辈子成都小吃里的一绝——冷串串。   何娇杏早就想到过,以前他们是从家里面把东西背出去卖,做这个很不方便,现在有个铺子,她只需要调好口味,其他所有活全都能交给别人,真正做了就发现,这买卖对她真是非常友好。这个和饼子一类的还不一样,即便是在夏天里也有人爱吃,本地口味重,好麻辣的多,天热还是冷都不影响他们吃辣。再加上何娇杏原就是做餐饮出身,还认真去学过一手,她调那个味儿别提了,好这口的买来一尝,都得竖个大拇指,这串串麻得正好辣得够味儿!   平时吃着没多大感觉的素菜往辣汤里一滚,就感觉滋味贼好,更别提荤食。   客人们早知道站柜台上收钱卖东西的是东家的小舅子,就不断有人找他搭话,说你姐姐还不光是会做糕饼点心,这些都很擅长?   “别管是哪一口,只要是往嘴里送的,我老姐全都会做!早几年她嫁人之前,我们家有个什么大事要开席面都让她掌勺。我伯娘婶子说十里八乡找不出手艺比她好的,以前我还在村里疯玩的时候我姐就踩着木墩子上灶了,她有事没事都在琢磨吃的,琢磨多少年才有这手艺。”   客人们当然也相信东子说的。   这手艺,那肯定下过苦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有。   但是吧县里各大酒楼的厨子哪个不是做菜几十年?哪怕学厨最短的也上十年了吧,老板娘不输给他们,可见在灶上活这一块,她天分是极好的。   说到天分,这真真是个伤人的话题。   甭管是读书,练武艺,或者学木匠学雕刻……就哪怕你跟人学唱戏,第一也得天分好。天分好能少费不知道多少心力,像有些才读了三五年书,肚子里的学问跟别人读了十年八年的都没差。像有些刚学着做买卖,就能规避掉种种风险,没见他遇上什么麻烦,家里钱箱子越来越沉。   何娇杏在做吃的上面悟性的确是好。   她做这些东西有一半是上辈子就做过并且不止一两次的,也有一部分只是知道要怎么做,其实没尝试过,她摸索着也能给捣鼓出来。   这个冷串串学的是成都小吃,味道是何娇杏自己调的,她是没专门培训过这一项,但是以前开饭馆的时候也要做很多冷盘,比如口水鸡凉拌黄瓜夫妻肺片麻辣牛肉……麻辣味的做得多了,整个串串锅问题不大。   这串串装在大铁锅里,摆前头随缘卖。   说是这么说,那生意也很好,有人买一两串儿打发馋得走不动路的孩子,也有家里底子厚的,吃不过瘾转身回家拿了大碗,一次装一大碗回去。   “以前几条街走下来,吃的就那些,左看看又看看一样也不想买。就从程老板开了这个店,嘴馋往这头走一准没错,别看摆出来的样数不多,总能找到合口味的,解得了馋。”   这个草饼推出之后东西两头的糕饼铺子都十分眼馋,这很适合夏天里待客摆盘,既好看又好吃,这阵子天天都有大户人家的采买过来。   糕饼铺也来了人买去尝味道,这尝着的确很好,听说草饼也叫干吃汤圆,两家觉得这是个方向,就奔着干吃汤圆去努力了。   他们想到本来的汤圆是水煮出来,要做成那样水煮的肯定不行,那估计得蒸。两家麻利的搓好汤圆,装进笼屉里蒸出来……得到的东西和想要的完全不一样,蒸出来那是啥啊??? 第105章   平常用的汤圆面蒸出来始终达不到程记卖的草饼那口感, 说达不到都是客气的, 把花钱买的和自己蒸的并排放一起, 不需要全方位的对比,一眼看去自家就输了。   想也知道这东西做起来不会那么简单, 就像程记斜对面那家美味钵仔糕, 因为生意好也招来眼红, 都知道那家老板是程家兴的大哥, 倒是没人去恐吓威胁他,意图偷师的没少过。   有人伸长脖子往里看,有人寻着机会去恭维刘枣花, 失败之后还有私下约程家富去吃酒的,想着把人灌醉了总能套出话来。   从家里富裕起来之后,变着法来坑他们的没少过,程家富心里警觉, 这才没着他们道。   方子没套着, 又想看看他们采购了些什么, 知道用什么配料就可以慢慢的尝试配比……这条路也没走通。程家兴早想到了, 所以几样买卖一起做,每回去采买都是乱七八糟一堆, 包括店里面用的和自家用的一起买,结果就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一样东西上他具体用了些什么辅料。   这招程家兴用着好,也教给他大哥了, 钵仔糕卖了半个多月,眼馋他每日进账想跟风的还没学出样子来。   东西看起来不复杂, 感觉比仿香辣肉丝简单许多,知道怎么做的藏着不说,让你去试着调配,那真不是个容易的活。要做出那种软糯的口感在配方上可以朝糍粑靠,可糍粑又太黏,钵仔糕一口咬下是利落的,口感软弹,并不怎么粘牙……要蒸出个看着相似的东西不难,但仅仅只是相似你挣不了钱。花钱买东西的谁不挑剔?就好像前面跟风做脆烧饼的不也没能成为第二个程家兴?   客人舌头很刁,谁的好谁的不好他一下就能尝出来,你东西不好他顶多上一回当,不会给你送第二回 钱。   做买卖就这么回事。   东西好的人家求你卖。   东西不行你降价处理他冷眼看着看够了还能怼你一句便宜没好货。   所以说,街面上至今没出现仿货就是前头仿脆烧饼的下场太惨,做不到同等品质都不敢随便跟风。   有要说香饴坊的二少爷,本来都打算回府城去度夏,刚吩咐人收拾好东西,还没起程,钵仔糕跟草饼排着队来了。   后面的冷串串不影响他,前头这两样很让他眼馋,尤其是草饼,从程记推出之后,这段时间大户人家招待客人十回有六七回都摆这个,摆出来好看不说,在逐渐热起来的时候吃它也不觉得噎,尤其是抹茶味的,入口非常清爽。   二少爷无奈之下只得打消了回府城的计划,又使人跑了趟程记,请程家兴听第二回 戏。   这回程家兴却没赴约。   家里三样东西卖着,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自由安排,再说这天一热起来,与其往外跑还不如老实待在店里。   程家兴一边卖着冷串串,一边琢磨杏儿昨个儿说的那话,她也是感觉有些热了,就问:“四弟的木工活做得不错吧?他有没有空给咱们做个手摇式风扇?”   这年头只有蒲扇,哪有三片叶子的风扇?   程家兴不明白,何娇杏费了很大力气给他解释,为了让他听明白,还用脚踏式水车举了个例,说是通过手摇的方式带齿轮转,让风扇叶子也跟着转起来。   何娇杏也就是大概知道风扇是怎么转,你让她把结构解析得很明白,她没那本事。好在程家兴够聪明,听懂了她的意思,听懂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脑子里有个风扇的大致轮廓之后,程家兴觉得他有空得跑趟老四那头,把这个想法跟兄弟说说,看能不能把那风扇做出来,他也想知道风扇能带出多大风,比蒲扇厉害多少。   虽然也要手动,感觉上拉摇杆比直接扇风要容易,三片扇叶转起来风应该也能更大……这个东西真做出来,没准还能赚一笔钱呢。   程家兴想得很美,唯独没空出门,他实在等不住停了一天串串生意搭别人的马车去了趟程家旺所在的镇子。马车的脚程比牛车要快不少,想着还挺远,马车只跑了一个多时辰。赶车人还特别体贴,径直把人拉到木匠铺门前,程家旺在后面院子里做工,听师傅说前头有人找他,出来一看:“三哥你怎么来了???”   “我想跟你订个东西。”   “你说,我听着。”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你去倒碗水来给我润润喉咙,咱们坐下慢慢说。”   用不着程家旺,袁氏听到说话声就去倒了水来,程家兴眼神从她肚皮上滑过,才伸手接了碗,仰头灌了半碗凉开水,等解了渴意他才跟程家旺说起手摇式风扇这个东西,他把媳妇儿说的搭配上自己的理解统统讲给程家旺,程家旺是匠人,很快就消化了齿轮传动,搞明白手摇风扇是怎么转怎么带出风来,现在就需要画出个草图,把各部分做出来,然后一点点调整到完美的程度,调整好再做好记录以后要做就容易了。   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程家旺吐槽了好几声,说:“三哥你真敢想,我平时就打打桌椅,现在要我做这么精细的东西。”   “除了你,家里其他人更没这手艺,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自己就不想尝试看看?要是真的做出来了,没准能靠这个发笔财。哪怕大户人家都有家仆打扇,那才多大的风?咱们这个风扇只要把叶子做大点,转起来肯定凉快。要是在酒楼茶馆戏园子里摆上几台,吃饭的客人都能接到风,这一凉快了,没准生意都能好不少。家里待着热得慌,那只要手里有闲钱,谁不愿意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程家兴不愧是生意人,那张嘴真的能说,本来程家旺就跃跃欲试,听他说完更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搭着老哥的肩膀,道:“我要真的做出来了,挣了钱分你一半!三哥你跟我嫂子太会想了!”   程家兴拍开他手膀子:“你让开点,别靠过来,我这还热着!”   “说风扇呢……”   “你别跟我说怎么分钱,先把东西倒腾出来,倒腾不出说再多都是白搭。老四你要知道,光做那些座椅板凳哪怕有口反吃你发不了财,手摇风扇搞出来,别人都没有就你有,那你不挣钱?哪怕同行买去拆了你的风扇做出仿货来,这玩意儿是你发明的,你头一个卖,大家伙儿总会觉得你的东西最好,就哪怕分出去一些生意你挣的也少不了,人人都知道手摇风扇是你搞出来的,你名声也响亮,以后再要做啥都容易。”   这是有感而发,他们铺子每次上新货都能很顺利的推出去,就是大家伙儿相信了杏儿的手艺,程记靠这短短几个月初步建立起口碑,县城里面很多人都有了一个概念,他们卖的东西就是好吃就是新鲜。   程家兴在他兄弟这头吃了个午饭,又往县里面赶,他回去已经是半下午,何娇杏知道他去做什么,见着人就问咋样?   “我跟老四说清楚了,他答应试着做一做。”   何娇杏深知术业有专攻这道理,既然把能说的都说了,做不做得出就看程家旺能耐如何。在她的记忆里面程家旺是聪明的,程家兴也说这个四弟从小就跟他合拍,想想她在解释手摇风扇的时候程家兴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程家旺有他这聪明劲儿那是可以期待看看。   夫妻两人正在说风扇,黄氏就凑过来,问:“老三你今天是去家旺那头?见没见着袁氏?她显怀了吗?”   程家兴说看着是胖了点,还不是那么明显。   “气色咋样?”   “还行吧……我没看出啥不好,娘你问我真问错人了,我做哥哥的哪方便打听弟媳妇的事?就跟她打了个照面,其他时候都在跟四弟说要紧事。”   黄氏觉得添丁进口就是一个家里最要紧的事,至少比挣钱要紧。   不过老三说得也是,交换一下,要是别人跑到老三这里不停打听三媳妇的事,他一准不高兴。想想但凡别可劲折腾,一般也出不了啥事,程家兴也说看着挺好,黄氏就放下心了。   只道前头大媳妇跟三媳妇生完她都帮着伺候了月子,等四媳妇生了,还不知道该不该去。   按说当娘的得一碗水端平,可老四的情况不同,他跟他老丈人学徒弟,和那头距离近,袁氏跟前有她娘家人照看,做婆婆的哪怕心里有些牵挂也不方便往前凑。你说是去帮忙,没准人家还不自在,觉得多你一个麻烦。   黄氏思来想去,决定等月份再大一些过去看她一回,也给家旺传个话,让他有需要说一声,不说就只当用不着。   黄氏把这事想清楚了,转身接着给东子寻摸人去。亲家母唐氏没法,把这事拜托给她,她这段时间寻着机会放了些话出去,说她三媳妇娘家这兄弟岁数到了要说亲,问跟她相熟那些周边有没有合适的。   还说呢,小伙子就在程记站柜台,天天都在,有这想法的都可以来看看,看看又不吃亏。 第106章   娶媳妇这事, 不挑不选容易, 只要有点要求, 那就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拿东子来说,他娘把他的亲事拜托给亲家母黄氏, 又让何娇杏帮着掌眼, 黄氏转身就行动起来……过去这么些天进展还是不大。估摸有人私下来看过, 反馈尚且没有, 倒是有人听说程记老板的小舅子在看对象,主动就凑上来,这种太主动的都不是很好。   正常说亲看两方面, 一个是本人,一个是家庭。   县里这些姑娘本人大多比村里的拿得出手,问题在于她们家里心思歪了,人家看上的不是何东升这个人, 是程记的生意, 是他姐夫程家兴他姐姐何娇杏。   叫许多人看来, 他身上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这样一门贵亲, 东子却没打算吹嘘他这一点。   道理很简单,你凭这个娶来的媳妇, 那媳妇进门之后不得眼巴巴瞅着这门亲戚,她变着法都会想靠上去。东子这人脸皮厚归厚,在要紧事上还是拎得清, 知道老姐嫁出去以后就是程家媳妇,哪怕还是跟娘家往来, 作为她娘家应该知道些分寸,不能啥事儿都去麻烦人。   现在东子跟着学做生意,也是出一份力拿一份钱,他没想着要占老姐的大便宜,心里面想着等把县城摸熟了,知道该做什么买卖,怎么做能挣钱,他就另找个生意,自立起门户。   娶这个媳妇儿主要是想求个能跟他一起吃苦奋斗的,不是想要个天天盯着老姐指望人提拔的。   他这么想,那些奔着程记而来的就全要不得,黄氏忙活一通,还没个谱,心里有点着急。   一方面没个进展不好跟亲家母交代,另一方面只有当娘的才明白当娘的心态,东子是要比杏儿小三四岁,想想看杏儿十八议亲,到现在也有三年,东子如今的岁数跟杏儿议亲时差不多了。   世人对儿子家相对宽容,哪怕岁数大点也可以说亲,不像姑娘家上十八都不好嫁,即便如此,能早定下谁愿意拖?成亲才是开始,媳妇娶进门后面事情还多着。   黄氏看东子就跟看自家后生一样,正因为拿他当自己人看才会急人之所急。东子当他亲娘的面经常瞎说话,在老姐这个婆母面前还是懂事,知道人家是为他操心,让干啥都很配合。   就哪怕暂时还没个明确的目标,黄氏一番努力之下把周围这片的适龄好女都打听清楚的,不敢说知根知底,大概知道谁家有,有几个,高矮胖瘦性情品德……她没急着把目标锁定在某一个身上,还准备多打听打听,回头都给东子说一说,看他心里面倾向于谁,都想好了再跟人提。   黄氏在忙这事,何娇杏他们夫妻把心思分在三处,顾着生意,顾着闺女,还有就是程家旺那头。   之前程家兴就跑过一趟,那之后五六天,他又搭马车过去,想问问老四进展如何。过去发现他画了好几张图,搞了几种不同的样式,在心里面比对过后,决定先试做他自己最满意那个。不需要太多调整的部分,比如扇叶子已经做出来了,传动这个部分还比较晕乎,他现在处于心里面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很难下手的阶段,还是没有特别清晰的想法,也没找到好的突破口,整个处于从无到有的发明创造阶段。   程家旺这头进展不大,别看他进展不大,过去这五六天他挤压了很多休息时间,经常天黑了还点着油灯在做事,一方面要完成木匠铺里安排给他的活计,挤出功夫来才能琢磨手摇风扇。   程家旺也知道,这个手摇风扇要是真能做出来,会比蒲扇折扇方便很多,它尤其会造福酒楼茶馆戏园子。   也是想到这里,他才咬牙坚持下来,还告诉自己说不要着急,慢慢来。这一夏要挣钱来不及了,但只要能做出来,迟早都能挣上钱的。   听说三哥又过来了,程家旺把自己遇到的困难说了说,让他不要着急,又把已经做出来的部分拿出来给他瞅瞅,问了意见,两人经过商量又把思维拓宽了一些。   这次回去之后,再过来木匠铺就是半个月后,南边这一片都感觉到夏天的热度,哪怕穿上最轻薄的衣衫都还是很热,天热起来人也跟着心烦意乱,闲在阴凉处还好,要出门真是遭罪。   哪怕遭罪,程家兴还是跑了一趟,这时候距离他提出要做手摇风扇已经有两旬时间,程家兴估摸着哪怕一路受挫相较于最初也该有很大进展,他抱着希望过去,才打了个照面,程家旺就把人拽进他小小的工作间里,那工作间是为了制作手摇风扇特地开辟出来的,程家兴跟着迈过门槛,进去就看到风扇的雏形。   “一开始很不顺利,我怕糟蹋太多材料,想想准备先做个小的,等摇着能转了再放大。这样一来我的进展就快了很多,做这个小的比大的省心省力。”   他又说上回跟程家兴商量过后就有了想法,用三五天做出一个,那个存在问题,要让扇叶子转得快必须拼命去摇。要是那样,这东西用起来还是非常累人,使用它不会让人感觉方便。   “在这个点上我卡了几天,好不容易想到个办法,我用摇杆带大轮子,大轮子卡小轮子,小轮子带扇叶。这样大轮子转一圈小轮子就要转好几圈,一样的使力,风扇能转得比前面快个几倍。”   ……   程家旺语速飞快,把他这些天遇到的困难和想到的解决办法都跟程家兴说了,程家兴听完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给他竖个大拇指。   术业有专攻,在匠活上老四还是厉害。   他自己总说手艺还是很糙,不及师傅一半,要程家兴说,能用二十来天就粗制出个手摇风扇,他脑袋瓜算很聪明了,从无到有太难了。   很多东西,别人没研究出来你想都想不到能这样,等到外头有卖的,你买来拆了要想仿一个真的不难。   程家旺一边说,还把他做那个小风扇拿出来,递到程家兴手上。那风扇看着就比成年男人的巴掌大一点,这尺寸看着是不太够用,程家兴关注的重点不在尺寸,他接过来就摇了几下,扇叶子转得还真挺猛的。   “老四你是不是要给它做个罩子?转这么快伸手过来别把指头削掉。”   程家旺说罩子他还要设计一下,看怎么做才不影响接风。还有就是材料的问题,里面那几个轮子用普通的木料做不了,它容易坏,“我打算用更硬一些的木头做做看,本来还想是不是能做成铁的,铁匠铺说他们打不出这么精细的东西,真没办法。”   “只要选好木头,再把罩子搞出来,等风扇一做好,我先给三哥你送两台去,你们大热天做吃的怕热得很。”   程家兴还在把玩那个小风扇,他转上瘾了,说没那么夸张:“我跟你三嫂又不傻,前面已经把要用到烤炉的生意停了,现在卖的不用一直盯火候,知道灶膛里的炭火能烧多久,到时候定量加,别让火熄了就行。”   刚才他一过来就忙着说风扇的事,都忘了自己是带了东西来的。   程家兴这才想起,一拍脑门。   把随手放下的包袱拿过来,塞进老四怀里。   “这是啥?”   “我店里几样饼,草饼最近天天都在做,是现成的。烧饼和蛋黄酥还是特地开炉给你做的,前头过来没给你带东西,回去你嫂子还说了我。说我净会使唤人,要驴子跑还不给人家吃草……这不!我就给你送草来了!”   程家兴吊儿郎当的,程家旺听着还跟他一起笑。   他打开包袱,拿了个看起来最起食欲的草饼,尝了一口,说:“哪来这么好吃的草呢?”   “不开玩笑,我跟你说正事,你这都把风扇做出来了,剩下那点困难赶紧解决今年还赶得上卖一波,你看这天,是热,真要说还没入伏,厉害的在后头。”   程家旺点点头:“这我当然明白,这要全让我一个人做,即便做熟了,也还是慢。”   “这点我跟你嫂子也说过,你嫂子觉得,要想做得快,做得多,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多拉几个人入伙,这样的话,进自己兜里的钱就少了。还有个办法,你把手摇风扇拆开,将底座把手扇叶外壳这些包给其他木匠铺做,一个铺子就做那一样,那做起来不会慢,你多订些,收到货再给他拼起来,组成一台台风扇。你去订零件不会很贵,那些木匠铺也就挣个辛苦钱,等拼成风扇,咱们可以喊三两五两一台。”   看程家旺有话说,程家兴都不消问,就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他道:“家旺你是怕同行买去拆开跟着就能搞出仿品来,就是想到会有这种事,我才让你一口气多弄些,你这第一笔就得挣够本,后面大家都会做了,你三两肯定卖不到,一台风扇搞不好就只值一两,还有许多同行跟你抢单。做生意免不了这种问题,别人仿你就由他仿去,只要记住一点,开始你就把名声打响亮了,得让人人都知道你这叫程氏手摇风扇,琢磨出来的是你,最先卖的是你,这样哪怕让别人挣了钱,名头是你的,回头全国都用起手摇风扇,假如说朝廷要表彰功劳也少不了你的。”   程家兴拍拍他肩膀,让他别想死守着图纸一个人赚钱,不可能。   除非你藏着别拿出来,你拿出来了,卖出去了还能管得了人家拆不拆?   还是往长远的看,钱可以大家一起赚,名声必须得是老程家的。   “那后面别人问我,我就告诉他是我哥跟嫂子最先提出来,我完善然后做出来的,上面真要发奖励咱们一起得。” 第107章   手摇风扇这东西黄氏从儿媳妇口中听过, 也知道三儿子心痒痒想要一台, 还知道他一个月往袁木匠那头跑三回就是为这东西。可哪怕老三这么惦记, 黄氏也没觉得程家旺真能做出来,她听着就感觉太夸张了。   要用手去摇风扇, 还得手摇得慢风扇转得快……这咋可能?   就好比打扇, 你就招了一下他还能给你两三道风?凭什么呢?   黄氏感觉他儿子异想天开, 不过嘛, 她也就在心里面摇摇头,没赶着去泼凉水。想着两个儿子都不是傻蛋,要真能搞出来最好, 搞不出他们能不知道收手?   折腾了快一个月,黄氏觉得差不多老三该要收手了,结果人满是兴奋从袁木匠那头回来,说手摇风扇做出来了!   别说黄氏, 何娇杏都是一脸惊讶, 没想到她就那么说了两句, 老四真能克服种种困难把风扇给做出来, 她暂停下手边的事,问程家兴试用过没有?好不好使?   “现在才做了个小的, 我拿着上过手,搅着转得挺快。”   “那你跟四弟定了吗?咱们要两台,店里放一台, 也给乡下送一台去。”   黄氏说乡下用不着。   老头子没几个时候在屋里,他哪怕在屋里, 谁去给他转风扇呢?“老四家在镇上,你跟老大家在县里面,如今还在乡下的就只剩下老二家,老二家两个加上你爹统共才三人,用蒲扇就得了,哪用得着你们折腾那个手摇风扇?你们那个风扇,要拿去卖的话,寻常人家都不会买,用得起的也就是酒楼茶馆以及大户人家。”   何娇杏说爹用不用是一回事,自家琢磨出来的东西,送一台回去没毛病。   程家兴听了这话跟着点头:“送是肯定要送的,但要拿到东西没那么快,老四说他还要再改一改,具体用什么木头也要想想。我过两天再去一趟木匠铺,我给老四送点钱去。”   黄氏不明白。   程家兴说:“家旺觉得能做出风扇我跟杏儿该有多半的功劳,他说等风扇卖出去挣了钱要给我们分一半。我做哥哥的是给他提供了一些想法,说到底还是老四自己克服困难研究出来的,我们没帮上很多忙,白收钱哪好意思?他又非要给我分,我想着我给出点本钱,直接做成搭伙生意好了,给老四减轻点负担。他手上银子不是那么多,头年成亲就花了不少,现在弟妹又怀上,手里那点过日子够,要做本钱买木料请匠人作零件怕不宽裕。”   “这生意娘想不到杏儿你该想得到,一笔要是挣不够,后面就别想。卖图纸都不行,同行用不着图纸,买一台去拆开看看就知道是咋回事。”   都不用扯上辈子那些做山寨货的,只说他们做这个吃食买卖,每回上新之后不都有试图跟风的……吃食方子还不是那么好抄,手摇风扇是怎么个原理拆开外壳就清清楚楚,顶多一个月时间,遍地都是仿货。   何娇杏想了想,说:“要跟老四搭这个伙,咱们也得出点力,程家兴你得估算一下,我们县包括周边这些镇子有多少人可能买这个东西,有这个数才知道要做多少。东西既然是咱们最先弄出来的,这笔钱合该咱们挣。至于后面做仿货的,也得辛苦一下,就让他们往其他地方卖去。”   “那我暂时把串串停了,将心力挪到风扇那头去。”   东子全程没插上嘴,等老姐跟姐夫商量好才问手摇风扇到底长啥样?程家兴给他描述了一下,说过些天就能看到,已经有图纸,这东西做起来不会太慢。   “等有了货,姐夫你便宜点卖我一台咋样?我们何家院子人多,随便都找得到出力的,弄一台好使。”   “行啊,我跟老四说一声,收你个本钱。”   东子笑得别提多灿烂,又道既然连手摇风扇都做得出,以后是不是还能做出其他一些方便过日子的东西,这么看木匠也挺有前途。   天冷起来的时候总有人觉得热天好过,哪怕再热,总不会死人,冻起来没棉袄御寒是会要命的。   真正入了伏,一天天大太阳出着,他们又不觉得热天好过了。   本地湿气重,冬天湿冷夏天闷热。天闷热人就容易心烦,最近经常有人因为丁点事起口角,一个个火气很旺,根本消不下。何娇杏是一点儿也不敢小看夏天,她怕累着怕热着家里人,天天都在熬消暑汤,没空熬汤的时候也要泡个金银花茶。又怕出汗太多人身体虚,隔几天还做一回药膳汤。   看她在煲汤,刘枣花也想起当初自己抠门搞得男人栽倒在田间地头……想着现在做买卖辛苦,她生怕重蹈覆辙,也跟着烧肉炖汤。   县里几个日子过得挺美的,不像村里很多入伏之后人晒黑了,看着又黑又瘦的。   县里面晒得最黑是铁牛,他下学之后经常顶着大太阳跑出去玩。程家兴也黑了个度,他是想挣手摇风扇的钱,经常在外面跑,调查市场,为卖风扇做准备。看他清早出门,傍晚一身汗回来,黄氏边招呼人冲凉边吐槽他:“从前在乡下,让你下地去干点活你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哪怕听话出去了干不了多会儿也要开溜。现在为挣钱倒是什么苦都能吃,几年间变化比天大。”   “以前那是没见着挣钱的买卖……没搞头哪能有干劲?”   黄氏笑话他,说还是娶了媳妇的缘故,娶了媳妇,生了娃,人才有责任心。   程家兴都懒得否认了。   这的确也是一方面。   “我听说县学都放假了,让学生回去忙秋收,往年这会儿哪怕老四都要回乡下帮忙收割,今年别说老四,大哥也回不去……娘你说我是不是捎几两银子回去让爹请人帮忙?”   “咱地里粮食加起来也就只值那么点,你还要花几两请人收割,你傻???”   “不是花几两请人收割,是怕咱爹没钱吃酒吃肉,也给他送点钱去。”   “那也别给多了,给二三两就够。”   程家兴瞅瞅他娘。   他娘说:“没我看着老头子大手大脚的,你给多少他都能祸祸干净。”   程家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保证说就给二三两,回头还是给加了点,送了五两碎银子回去,让他爹爱吃啥就买去,想喝口就打去,地里粮食来不及收请人去,一把岁数了别累着自己。   他爹具体是咋做的县里面这几个就不清楚,等程家旺订的风扇零件全到了,忙着拼接组装的时候,程老爹挑了一担新米出来,给老大老三各送了一箩筐。他顺便也瞅了瞅自家儿子开的铺面,程记的草饼生意一如既往,哪怕天热起来,县里的大户人家包括戏园子茶楼都会固定来买。钵仔糕就亲民一些,一文钱一个,路过嘴馋都能买一个来,他们两家各有各的客源,生意都好极了。   送新米出来的时候还听老太婆说四儿子也有了着落,他跟老三搭伙做手摇风扇,马上就要挣钱了。   程来喜不知道啥叫手摇风扇,听老太婆说了一通,他还是想象不到,直到半个月后,程家兴跟程家旺一起把风扇拉到红石镇来,顺便送了一台回去,这时候程来喜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就可惜家里人太少了,用这个还不如自己打扇。   听说程家旺给他爹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风扇,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扇出比蒲扇大好几倍的风,村里没事做的都过来看热闹了。   他们围着看稀奇还嫌不够,都说想搅两下。   你两下,我两下,都把风扇当成了玩具,玩着还挺新鲜。   “我这么慢吞吞的,为啥扇叶子转那么快?”   “轮子大转得慢,轮子小转得快。”   村里人:“你说啥胡话?扇叶子不比手柄大得多?”   “我说的不是这个轮子,是风扇里面装的轮子。”   乡亲们把头摇得整整齐齐,纷纷表示听不懂。程家旺也没信心让他们听懂,只道不用搞那么清楚,东西好用就行。   他大伯来得慢点,刚才看到风扇,感受过之后满是欣慰说:“不枉费你爹当初送你去学木匠,你也算学有所成。你们兄弟四人都有出息,你爹娘可享福了。”   程来财说这话时,一旁的程家贵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程家旺也道这玩意儿是他做出来但不是他最先想出来:“是有一天三哥突然跑到木匠铺来,问我能不能做个风扇,这个点子是三哥提的。”   大家伙儿又看向程家兴,那眼神就是在看青年俊才。程家兴也不敢居功,他说:“是我媳妇儿,杏儿总嫌伏天里上灶熬人,说蒲扇也没多大用,这是她想出来的,我给跑了个腿而已。”   “是你媳妇儿?”   “你媳妇儿这脑袋瓜还真好使,啥都能给她想出来!”   “这风扇卖不卖?是咋卖的?”   程家兴说他们就是拉风扇进镇顺带送一台回来:“这个五两一台。”   “这样贵???”   “你嫌贵,人家酒楼茶馆戏园子的老板不嫌贵,大户人家不嫌贵,他们捧着钱来求着买,只要能马上拿到货,加钱也干。”   穷人理解不了这个,对他们来说,这东西再好,要五两大家伙儿就不会买,有这钱干啥不行?热就热点,实在熬不过用蒲扇招几下。   程家兄弟也不指望大家理解,他俩只知道这一批全都卖光光了,刨除本钱,利润也达到了两千出头。兄弟两分,一人能拿一千多两。   真要说光是县城和周边这些镇子吃不下这么多风扇,这里头有倒卖商人,看准能挣,囤了货准备拉去府城那边,府城里有钱人更多,东西运到那头去他们能抬了价卖。   还有木匠同行咬牙买一台回去,拆开学技术呢。   大好的买卖只能挣这一笔想想挺心疼的。也幸好他们早预料到,这批整了五百台,兄弟一人一千多两,也算发了笔财。 第108章   程氏手摇风扇在县里面大大的出了名, 甚至经由商人之手一路转卖到府城, 乍一看这东西挺简单, 就是通过手摇的方式带动扇叶,扇叶转起来自然有风。   再仔细瞧瞧, 就会发现这里头有门道, 它做了省力的设计, 手摇一圈扇叶得转了好几圈, 不费多少功夫就能招出不小的风来。   一开始听说一台要五两,也有人嫌贵,是咬牙买的。等他们把风扇搬回去, 装在大堂里,指派小二握着手柄摇起来,带出来的风能照顾到几桌的客人……就从有了风扇,风扇能照顾到的位置总是更容易坐满, 本来因为暑气太重显得不太景气的生意也有回升的趋势, 之前还嫌五两一台贵, 等意识到它有多好用, 手摇风扇就卖断了货。   这些天程家兄弟一冒头就有人找他们,趁着做仿货的还在拆风扇, 程家兴又给他四兄弟签了几个大单,都是要拉去外地的。   也是有单子要赶,程家旺没在乡下待多久, 只是借着送风扇回来顺带跟阿爹和老家亲戚说了说话,吃了顿饭, 转身又忙起来。   要说起来前头那几年还有人嫌程家旺蠢笨,当时程家兴带兄弟做买卖,人人都在挣钱,就他舍不得放弃学木工,非要死磕在袁木匠那头。那会儿程家贵手里头紧,找他借钱的时候还劝过,说人要知道变通,俗话都说能逮着耗子才是好猫,人也是,甭管干啥,不都是为了求口饭吃?   那年,就是做米胖糖那年,程家贵狠狠劝了他一回,偏偏程家旺跟程家兴似的主意很大,他认准那条道谁也拽不住,非说学了这么多年在这节骨眼放弃太亏,还说做吃食买卖他不踏实,就一句话做不来。   那会儿都觉得他傻。   可不是傻?   当时没太赚钱的二房也有几十两进账,大房那头因为刘枣花特别放得开手脚,那两年挣得不少,村里都知道刘枣花手里捏得有上百两的银子。   就老四,分家那会儿他在学木工,卖米胖糖时他在学木工,卖字糖时他在学木工,那两兄弟进县里做生意去了他还在学木工。   前头还有人说,程家旺他往后顶多就跟他师傅一样,在镇上开个木匠铺,日子肯定比乡下人好过,跟他哥哥却比不得。   谁能想到?   他还能跟程家兴合作卖风扇。   木匠真没白学,前头耽搁那几茬生意这回全补上了,一口气挣了上千两!听着真是怪吓人的!   好在程家旺也没当大家的面说这个,只是在给老爹塞钱的时候略提了提,说照村里人的标准来看,他这一夏也算是发了财了。   “老四你后头怎么打算?也去县里置办个铺面?还是就在镇上?”   程家旺说他还没考虑这些:“虽然说把外壳拆开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仿制出能拿出去卖的东西也要费些功夫,至少眼下会做风扇的只有我,我这又接了几笔单子,抓紧时间再挣点。等别人学会了都卖起来,我再想后面的事。”   看一个个的儿子都这样有出息,程老爹高兴极了,送走两人之后他凑到风扇跟前看了又看,还在念叨说老三跟三媳妇还能想出这东西来,脑袋瓜真是好使,等后面他俩生了儿子,还不知道能聪明成啥样?   因为卖风扇经常要到处跑,牛车不太方便,程家兴已经把他那头牛牵回乡下给老爹用,他新鲜置办了一辆马车。有马车之后,从乡下出来进县城需要的时辰折去一多半,来回都变得容易起来。   又要说,马车快归快,要先把老四送回木匠铺,再回程记也是傍晚时分。要是早两个月,这会儿铺子已经准备要打烊,因着夏天白昼长,这会儿街面上人还不少,自家店里也还在忙。   最先发现程家兴回来的是店里的客人,东子听到动静转头一看:“姐夫回来了?今儿个又有好几家过来打听风扇,我说你人不在,将他们挡回去了。”   东子问他今天卖得如何?   程家兴说全卖光了。   “蒋老板还说要是有剩下给他留上两台。”   “没得剩下。”   程家兴站着跟东子说了两句,就要进里头去冲凉,他出去跑了一天,满身臭汗。等他洗干净出来,何娇杏问赶明还出去不?   程家兴捧着煮得烂烂的绿豆汤慢慢喝,感觉舒服了才说明天不出去:“这一批到今天就全卖光了,我给家旺接了新的单子,送他回去赶货,我要好生休息几天,最近真是很累,好在挣了不少。”   何娇杏管着他的钱,知道大概,黄氏不太清楚,前头看儿子天天累成那样也没拽着他说太多,听说忙完一个段落才问起来。   问他大概卖了多少风扇?刨除本钱挣了多少?   程家兴说卖了有几百台,至于说挣了多少,他给当娘的比了一根指头。   “一千两?”   程家兴点点头,说:“我跟家旺各得一千多点,大概就是这么个数。”   黄氏倒吸一口凉气,缓过来才道:“老四总说跟袁木匠比手艺还差得远,搞得我一直很担心他,生怕他折腾到后面一事无成。这买卖做得好,做完我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了,有这笔钱干啥不行?你说说,家旺他有这能耐,还藏着掖着吓唬我……这两年我没少替他操心。”   “真要说手艺,他是赶不上他师傅,他师傅做了超过三十年的木工活,老四都只有二十出头的岁数。要做个桌椅板凳肯定是袁木匠更好,手摇风扇难在想法,看家旺前头琢磨多久,等图纸出来,后面一天一个进展,那做起来快得很……咱们做这个风扇不是凭手艺在挣钱,是用脑子,早三年我就说过,光使力气即便饿不着一辈子也就那样,要发财得动脑子。”   话是没错,黄氏见不得他得意,撇撇嘴:“这还不是媳妇儿想出来的?你得意啥?”   “不是您说夫妻一体?”   何娇杏又去给程家兴添了碗绿豆汤,让他再喝两口,才说:“这回多半的功劳还得算给他们兄弟,我就是那么一提,决定要做的是程家兴,后面遇到那些困难也是他俩商量着解决的。我忙着咱家铺子,没管过那头。”   别看黄氏总在嘴上嫌弃儿子,那是看他够得意,想着再夸他人能飘上天去,这才损几句。她当娘的嘴上是损,心里其实满意得很,觉得自家能从乡下出来,在县城里有铺子,生意做得这样好,挣这么多钱,就是儿子有本事。   现在的生活早三五年她都不敢想。   当初家里全部积蓄才二十多两,如今她哪里还把二十多两看在眼里?   黄氏心里很向着儿子,就爱听媳妇儿夸他,听何娇杏说这回最大的功劳在他们两兄弟身上,黄氏脸都要笑烂了。看程家兴这阵子的确黑了瘦了,她这就要去烧肉炖鸡,说给儿子好生补补,让他在家里歇几天。   “对了,老三你不是顺便给你爹捎了一台风扇回去?那老头咋说?”   “爹说我俩是傻东西,五两一台不拿去卖钱往家里搬……说他几十年都过来了,不用这个。”   黄氏一叉腰:“那倔老头!他要唧歪你就该把风扇搬走!”   程家兴笑了一声:“我爹就是瞧着过来看热闹的多,那么说是在等人家恭维他!我都看穿了,能拆他台?”   说着程家兴又想起当时的场面。他爹说你们两个笨东西,村里其他人就不同意了,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还道嫌笨跟他们换!   还不光是自己乐,程家兴也给他老娘他媳妇说了说,三人就在里头笑开来。   高兴了一波之后他想起来没见着闺女:“冬菇人呢?回来半天了咋没见到?”   “睡午觉呢。”   “都这会儿了还睡午觉?”   “天热起来人疲倦,她小娃娃一个精力本来就差,还有媳妇儿跟我说的,说人要聪明小时候就得睡得多,她能睡得着就让她睡呗……”   程家兴要上楼去看看,黄氏随他去了,心道他也该抽出时间来陪陪闺女。这阵子忙得成天不见人,那姑娘想起来就扭头找爹,十回有八回都见不到,真幸好她是个好哄的。   程家兴上楼去了,黄氏跟何娇杏说:“他捣鼓这个风扇挣了不少,串串就再停几天,让老三缓缓。”   何娇杏没意见,手里面宽裕了之后本来就没有把家里人往死里逼的,真要说,钱哪有挣完的时候?会累成这样还是程家兴自己,他觉得做少了不划算,跟老四搞了五百台风扇,他到处跑着卖风扇就累得够呛,老四还要负责拼接组装,估计不会比程家兴好。   前头听他说就挣这一笔,结果出去卖着又收了定金签了单子……   累成这样能怪谁呢?   婆媳两个商量着把冬菇交给他,让他在家歇着,带闺女。结果谁知道呢?手摇风扇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县太爷听说之后也让人去搞了一台,试用过后觉得这个放在家里用处不是那么大,放在人多的场合真救命了。   得知这个东西是本县一对姓程的兄弟搞出来,别的地方还都没有,他就准备当新鲜事写进报告文书呈递去府城,当然也得搭配几台风扇一并送出,于是县太爷召见了程家兴,一方面想听他仔细讲讲为什么做这个又是怎么做出来,另一方面让他回去准备好,做几台好的送衙门里来。 第109章   县令姓于, 是十年前的举人, 他中举那年三十有四, 又上京赶了两场会试都没取中,就没再考, 到地方上来谋了个缺。本地处南方, 却不在富庶的江南, 要是参照后世的地图来看, 这里是西南山区。   虽说是山区,因为靠边缘,没在群山里面, 倒不像其他有些府县那么穷。   来这边当县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于县令的生平不必多说,总之他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地方官, 因着背后没个强有力的家族, 他总怕行差踏错, 担心闯了祸没人捞。所以说, 哪怕县令平时也收些小贿,给本地富商以及地主老财行些方便, 总还知道分寸,没闹得百姓怨声载道。   在他治下,本县各方面都还看得过去, 同禄州其他属县相比,哪怕抢不了风头, 也不至于拖后腿。   能让知府大人印象深刻的,要不是给他争脸面的,就是让他烦恼头疼的。这两头于县令都够不上,他在长荣任县令这几年,哪怕知府知道自己手底下有这么个官,对他印象很不深刻。   最近两年府城多出好几样新鲜吃食,像是逢年过节各家都会买的字糖,听说就是长荣县一农家妇人做出来的。还有前阵子送到府城的草饼,同样出自长荣。   因为这些吃的,府城的人提到本县的频率变高,知府也问过两回,不过到底只是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大人们只不过闲谈时提起,谁也没把糕饼点心挂在心上。   这种东西,吃或者不吃都不影响什么,送到贵人跟前也就是讨个欢心。   风扇却不一样。   哪怕现在的风扇需要手摇,它被发明出来还是有相当的意义。任何东西都是这样,刚问世的时候复杂,人们使用起来觉得不够方便才会慢慢去改,多改改自然就好用了。   长荣县的衙门里面已经摆上风扇,县令大人用着感觉非常好,摇手杆比打扇轻巧,却能招来大许多倍的风,哪怕不如摆冰盆凉快,风扇是买回来就能重复使用的东西,它便利,还省钱。   再说了,南边冬天降雪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哪有储冰的?本地根本不用冰盆,这风扇就成了舒服度过夏天的首选。   县令大人试用过后觉得很好,敢不上报?   这就有县令召见程家兴的事情。   于县令作为一方父母官,每天都有不少公文要看,他就只给了程家兴一刻钟时间,问了问话,又口头褒奖一番,让他回去把事情办妥,尽快把特制的风扇送到衙门里来,还提醒他不要拉稀摆带,说这是要送去给知府大人的。于县令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就是没跟程家兴提钱的事,这年头,官老爷看上你的东西,让送几件来那是看得起你,要三台你送五台那叫会做人,敢伸手要钱那你买卖就别做了。   程家兴多滑溜的人?   能为点小钱去得罪父母官?   哪怕家旺那头还有好几笔单子要赶,他也一口答应下来,又告诉于大人说会这门手艺的人尚且不多,这一台台风扇都要他家里学木工的兄弟亲手拼接组装,两三天怕是完不成,让衙门多给几日。   看在程家兴懂事的份上,衙门给了他五天时间。   程家兴看起来荣幸之至,他乐呵呵出了县衙,走远了才在心里骂了一声——他娘的!真是土匪!   县令说送几台来衙门,听那话五台就差不多,结果还没出衙门他又让师爷喊住,让把数翻一番,送十台来。看就知道是打算让程家兴多供几台,多出来的衙门征用。   现如今衙门里就一台风扇,主要供县令大人,那咋够呢?   程家兴也不能跟师爷掰扯,只在心里呸了他娘,顺带安慰自己这玩意儿要不了太多本钱,白送十台也还可以接受。至少听县令的意思,他会在一并送去府城的文书里提一提程家兄弟,知府大人用着好,没准能有赏赐也不一定。哪怕没有能拿到手的赏赐,连知府大人都用,还觉得好的东西,大家会不用吗?从知府面前过一道,风扇就出名了,到时候需要的量大,即便有仿货出来,哪能满足这么大的市场?这钱老四总能够一直赚的。   要在长荣县里安安稳稳做生意,总不能把父母官开罪了。这县令拿出去兴许屁都不算,在本地却是天理!   程家兴盘算了一路,回去发现家里把生意都停了,全在等他。看他回来,老娘拽着他袖子上下打量了一通,东子也问他没事吧,媳妇儿何娇杏道:“我说县令大人找你过去估摸是想问问风扇的事,让娘不要担心,娘还是放心不下,往来踱步都静不下心做事情。我想着这阵子也挺累的,把做好那些草饼卖了,关了铺子,咱歇一天。”   何娇杏问他是不是说风扇的事。   程家兴点头:“都站着干啥?坐下说吧。”   几人纷纷做下,程家兴还伸手把闺女抱进怀里,这才把事情讲了一遍:“于大人让我在五天之内送十台风扇到衙门,他们要送往府城,给知府大人瞧瞧。我歇口气,这还得赶上马车往木匠铺跑一趟,让家旺把衙门这单子提到最前面,先赶出来。”   听说只是问了几句话,还让送风扇去,黄氏才松口气。   问儿子:“知府大人那么大的官,能稀罕咱们这个?”   “娘别小看了我们这风扇。我听说,京城那边的贵人们热起来第一有冰盆第二可以去山庄避暑。咱们省内没有储冰的条件,自然就没有卖冰的铺子,一到暑天有钱人家靠丫鬟打扇,穷人家只能硬撑。”   “靠人打扇能招来多大的风?多扇会儿都嫌手软,有了这个风扇,能好过多少您想想看?我去衙门的时候看于大人都在用咱们这风扇,等知府大人也用起来,禄州的有钱人就会打听过来买,即便卖不上五两了,也有钱赚。”   “挣钱是一方面,人生在世总得干出一两件大事情,祭祀祖宗时才好拿出来说,也给子孙后代留点吹嘘的本钱。我跟老四折腾出这风扇,后面甭管怎么改,只要风扇还有人用,人说起来都得提到我们禄州长荣县程家兄弟,这最先是我们做出来的。”   ……   黄氏本来只想到这是个挣钱的生意,听程家兴这么说,她才往那方面想了想。   这一想,人就振奋起来。   “那你们兄弟可得好好做,要让知府大人看了也说好。”   “我有数。”   “那我跟媳妇儿去市集上转转,看买点啥来做点好吃的,你抓紧点往老四那头跑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就回来。”   程家兴赶着马车往袁木匠那头去了,何娇杏给东子放了半天假,让他踹点钱出门去耍,吃茶也好,听戏也罢,但不能去嫖去赌。东子揣了些铜钱就往县里最大的茶馆去了,想听听最近有些什么乐子,再看看大家伙儿对手摇风扇的说法。   他出去之后,何娇杏抱上闺女,黄氏往大门上挂了锁,婆媳两个往市集去了。   天热起来,挑着担子出来卖菜的都赶清晨,这会儿街道两边的铺子还开着,支摊儿的却不多。索性黄氏不是为买蔬菜来,他上药房去抓了一副补药,想做个药膳鸡,又去切了两块豆腐,还买了点能放得住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程记的买卖离不开何娇杏,是以,哪怕进县里好几个月,何娇杏也没几个时候出门。她看两边的铺子眼生得很,倒是黄氏,一路走着都有人同她打招呼。   一会儿有人喊黄大姐,一会儿有人喊老妹子。   跟黄氏打招呼不说,一个个眼神全往何娇杏身上放,看够了问她这就是家里媳妇儿?   全家上下最让黄氏得意的就是三儿子跟三媳妇,人问起这个,她能一口气说一大堆。   “这就是我三儿媳妇,平时店里面忙她没功夫出来,今儿个休息,我领她出来转转,顺带买点东西回去。”   “那你之前说那个要娶媳妇的,是她兄弟?”   “是她兄弟,名叫东子。”   “看你媳妇生得就俏,她兄弟也不差吧。”   黄氏笑了一声:“咋的?你还没见过吗?人天天都在铺子里面。”   “你们那铺子……大热天的客人还不少,我路过都见不着柜台上的人,只看见围在外面那群。老妹儿我听人说这阵子县里面卖的风扇也是你们家做的?你家不是吃食铺子?”   说到这个,黄氏又来劲了,说他三儿子开店买吃的,四儿子却是木匠。   看她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何娇杏打了声招呼,说去对面布庄看看。   黄氏由她去了。   跟黄氏说话那个看着何娇杏抱闺女到对面布庄去,看她那模样,那姿态……真看不出是乡下出来的,她比县里人还像县里人。   何娇杏在布庄里面待了差不多一刻钟,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上好几块布料,都是伏天里使的透气耐脏的好料子。她拿着就走去旁边裁缝铺,定了样式,说了尺寸,让人做好送来程记,交货时结算工钱。   听说是程记老板娘,裁缝铺的连声答应说给她赶工,过三五天就能做好,何娇杏道了声谢,她再出来婆婆也跟人聊的差不多了。   “媳妇儿你去扯布请人做了衣裳?”   “难得出来,顺便就做了。”   “你们做就做,我就算了,我穿的多了去。”   “哪有嫌衣裳多的?真多了穿不过来就把旧的拆了当抹布使,一件衣裳还能穿个五年七年不成?”   黄氏瞪她一眼:“咋的你也跟老三学着铺张浪费!”   何娇杏就笑,说:“以前家里穷,苦就苦点,如今宽裕了还抠这个?我听程家兴说娘早年就吃了许多苦头,前半辈子过得很不容易,现在您儿子有点本事,还不抓紧享福?”   黄氏指着何娇杏跟边上人吐槽说你看看她。   边上人恨不得跟黄氏绝交。   这带媳妇出来是炫耀的吧?还能不是来炫耀的?   ……   婆媳两个又买了几样,回去的时候还给刘枣花送了块豆腐,刘枣花问多少钱要给她拿,何娇杏没收,看她店门前排着好几个让她先忙,自己抱上闺女回去歇气。   何娇杏跟冬菇在歇气,黄氏还闲不下,自己找了事做,边做边念叨赶去木匠铺的程家兴。   程家兴这会儿已经见着他兄弟程家旺,也说了县令的交代,让四天之内做好,到时候他来镇上拉货。突然新添一笔订单,还要上等货,是有点乱计划。是衙门要的东西他不做还不行,程家旺只得往长远了想,心道打出名气对他是有好处,以后没准还有其他机遇,这就答应下来。 第110章   风扇在本县推广时, 有程家兄弟引导, 本地人都知道这风扇的全名叫程氏手摇风扇。从衙门过一道, 送去禄州府,连带风扇也改了名, 差役在答知府话时, 给它冠上了长荣县的招牌, 管它叫长荣风扇。   所以说, 这年头聪明人也不少,哪怕老实县令也知道打响本地招牌向知府邀功。   有好东西就拿去孝敬官老爷是各地传统,知府大人早几天就收到一台风扇, 试用过之后就离不开它了。跟送孝敬来的商人打听了风扇来历以后,他正嫌弃长荣县令没眼力劲儿,心想这县令当得不行,有这样方便好使的东西都不知道第一时间呈送, 这时就听说, 长荣县衙来了人。   县里得了十台风扇, 留下一半自用, 送了五台到禄州。   跑腿的差役看知府大人没表现出稀奇,心道恐怕是叫人抢了功, 又怕大人怪他们来得慢,描补一番,告诉大人这是衙门催促程家兄弟赶制出来的, 风扇在长荣县卖得太好,本县吃不下的都让倒卖商人收去, 衙门反应稍稍慢些就没现货了……   听了这样一番解释,又得到底下孝敬的五台制作精良的手摇风扇,禄州知府才消了火气,转头夸起他们。   “于海堂倒没辜负本大人,将长荣县治得不错,前面那几样小打小闹的就不说,这连风扇也造出来。风扇这东西,是要耗费些许人力摇动,却能换来凉爽,天热起来官员难以专心做事,书生难以专心求学,有了这风扇,要在伏天里办事就松快许多。”   知府亲手摆弄一番,又问到程家兄弟:“这个造风扇的和前面卖字糖的一样出自长荣县,一样姓程,可有关联?”   “有关,自然有关。”   “你说说。”   “回大人话,您提到这两样东西就是一家人做出来的。程家原本是乡下农户,因着家里媳妇手艺好,攒起家当搬进县里开起铺子,做着吃食买卖。我们禄州府寒天湿冷暑天闷热,热起来还要上灶实在熬人,程家三儿子嫌日子难过,便想整个家伙什,让他媳妇儿不至于热晕在灶台上,他找到学木匠的兄弟,商量着造出风扇。”程家兴的原话倒不是这样,差役记不住他说那些,就照自己记得的说了说。   知府听罢,点点头:“因为天热,他过不下去了,想求个凉快就造出风扇,照这说法,这个程老三当真是个人才。”   这年头哪怕是县城,都没有后世的镇子来得大,屁大个地方有任何新鲜事都能穿得人尽皆知,老程家的事衙门这些差役也听过不少,看知府有兴趣,又吹起来。   “大人英明!大人您久居府城兴许不知,这个程老三在我们县里很是有名,他这年开春才来县里做买卖,到现在生意却比哪家都好,卖的东西没两样,食客还都非常喜欢……这人从乡下来,大字不识,脑袋瓜却比谁都转得快,没人能坑得了他,前头还听人说可惜了,这要是有个略好一点的出身,恐怕不止这点出息……”   差役说了一通,看知府反应不大,又下个钩。   “要说那家人里最本事的还不是这个程老三。”   刚才吃着茶水随便听听的知府来了些兴趣,示意他接着说,一口气说完。   差役就跟茶馆说书似的,绘声绘色讲起程老三他媳妇何氏。   “只知道程记老板娘娘家姓何,是清水镇下属鱼泉村人,听说娘家靠耕地以及捕鱼为生。这何氏就像戏文里唱的,是奇人一个,她天生力气大,听说七八岁时就能当个成年男子,前几个月她家里铺子开张,就有流氓混混眼红他们生意好去滋事,当街被吓出尿来。您要现在上程记门口去看,门前青石板路还有裂痕,那是何氏一脚踩裂的。”   禄州知府现场表演了个懵逼三连。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到什么?   他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质疑道:“这不是编出来哄骗稚童的故事?”   “不是!当然不是!您在县城里随便打听,谁不知道我长荣第一母夜叉呢?在长荣县里,谁家孩童不听话,爹娘都说你再哭何娘子就要来了……是这么说,那小娘子模样还不差,她要不自报家门谁也看不出那就是母夜叉本人,咱老祖宗说得对啊,人不可貌相。”   本来是去禄州送风扇的,结果他聊起长荣县奇人异事,知府听得恍恍惚惚,把人打发走以后还在原处坐了半天,还是手下官员耐不住了,问这五台风扇怎么安排?   “选一台送进省城,另送两台到我府上,剩下两台给衙门使……暂时就像这么安排,你跟长荣县衙的说,让他们回去准备第二批,再送些来。”   经过这几天,禄州府有好些人都听说长荣县造出一种风扇,比蒲扇这些好用十倍不止,既方便又凉快。   又听说长荣县令让人送了几台到衙门来,府学的学官就往衙门跑了一趟,说想见识一下,并且在见识过后提出他们也希望能配一批风扇。能进府学的都是禄州最优秀的学子,多数是一等秀才,有个别不是的那家里后台一定很硬。   府衙还能出钱给府学配风扇?   他们用的都靠底下孝敬。   再说孝敬吧,第一批送到了,还让人家追加一批,这已经很过分,再要狮子大开口也不合适。   府衙的意思是,就这两台风扇送过去不顶事,你们想要还不简单,往外放个话,让人捐啊!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府学作为禄州最高级别学堂,那里头可谓人才济济,要学识有学识,要人脉有人脉,要财力有财力,用个风扇至于向衙门伸手?   这么说也有道理。   府学那边主要就是想上手试试,看风扇转起来果然凉爽,想着有这个诸位学子应该能潜心苦读,果然打起了让人捐风扇的主意。风扇眼下还没跌价,甚至在府城卖得比县里还要贵,即便如此,也不过几两银子一台。那些凭借塞钱进府学的又行动起来了,前头成百上千两都捐了,还差这点?   捐!接着捐!   长荣县衙的差役在往回赶,府城这边求购风扇的也往县里去。   他们过去一问,做仿货的还在研究学习,立刻就能供货的只有程家兄弟。   程记这头天天有人过来,主要是问长荣风扇,看见摆出来卖的草饼,食欲起来也顺便买来尝尝,大热天的店里生意非但没往下落,还有起色,也是托了风扇的福。   前头程家兴给兄弟接了几单,程家旺忙到现在还没做完,结果府城那边又来了人。他怕赶不出毁了信誉,不敢再随便答应,只得领着人往镇上去,让他们当面跟程家旺商量。   要说卖风扇,程家兴灵光得很。   说到做风扇,他就是个门外汉,能供多少货得听四兄弟说。   程家旺嘛,早半年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学徒,现在却是圈子里的知名人物,就连他师傅袁木匠本人也说出类似于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话。说单看手艺女婿比他还差点,加上脑袋瓜,前途比他广阔多了。现在是做师傅的停下桌椅板凳那些活,带着手底下那几人跟徒弟做工,一起挣手摇风扇这个钱。   程家兴带人过去的时候,木匠铺里忙得热火朝天,正在赶工。   比起前几次来,木匠铺有点不同,马车还没停下他就看见铺子外面立了个木排排,上面写着风扇专卖。程家兴一露脸,在木匠铺做工的就嚷嚷起来,说程三爷来了。程家旺听说以后亲自出来迎人,就看见好几个跟着他三哥过来的。   “这是从禄州府来的大客户,跟咱们订风扇来。”   ……   听说是来订风扇的,程家旺已经高兴不起来了,他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想起以前穷的时候,觉得只要能挣钱苦一点累一点算什么?真赶上这样的机会,才知道那太累人,也不容易。   程家旺大概问了一下他们要多少货,听完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好在他面上端住了,让铺子里帮忙的给老板沏茶,让老板们等等,他要跟三哥商量看看。   两兄弟进了里屋,程家旺就再也端不住了,呜的一声。   “哥啊,这单子我们咋吃得下来?做不完啊!做到出伏都做不完啊!”   程家兴拍拍他肩膀,说:“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咱们做不完,还可以像之前那样把零件包出去,你就负责拼装,大不了分点利润。”   “三哥你说得容易,现在哪会有人接这个活?他们宁肯多拆几台学会了跟着卖风扇。”   程家兴瞅他一眼:“做风扇你是行家,卖风扇还得听我的,我说行就一定行。老四你想想看,现在打出名声的是我们程家,远道而来订货的都知道找我们,我们这里接单容易人手不够做不完,其他铺子有人手没本事接到大单,合作发财才是正道,要是你做你的风扇,我做我的风扇,什么时候能做出来还是一回事,做出来以后为了抢生意总有人带头降价,现在五两随便卖,以后二两未必有人要,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要那么贱卖还不如跟我们合作,我们拿大头,他们拿小头,都有得赚……都是开铺子做生意的人,哪怕想不到也该能听明白这些道理,他既然听明白了,凭什么不跟我们合作?人还能跟钱过不去吗?”   本来觉得一定不行的事,经程家兴一说,竟真能试试。   程家旺点头答应下来。   程家兴吹个口哨:“现在风扇刚出世,各方抢着要,生意紧俏。加上别家技术还不够,只有咱们这头能接单子,还能再熬一熬价。”   然后程家旺眼睁睁看着他三哥冲大老板摇头叹气说人力有限,恐怕供不了那么多。   再然后急着要货的大老板就给他涨价了……尤其是想给府学捐风扇的,强烈要求程家兴把他排最前面,价钱好说,反正要尽快拿货,那人边擦汗边抱怨这鬼天气,说热成这样谁能静下心来读书?做学问是天大的事,耽误不得。 第111章   这一季, 手摇风扇卖疯了。临着县城这一片就不说, 府城包括省城也有源源不断的订单飞来。   程家兴想出的好办法, 打着“正宗手摇风扇”招牌的木匠铺果然团结到一些同行,他们停了手边其他活, 将拼装一台风扇需要的零件拆分制造, 昼夜赶工, 合作挣钱。   大头还是程家兄弟拿的, 其他人也分到不少,这两个月的利润竟抵得上往常两年。   抢生意的慢慢也钻出来,因为周边这片用得起的几乎都添置过了, 市场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饥渴,最近的单子都是送出去多。要送出去就得搭上商号,利用他们的渠道资源,跟那些人谈生意, 利润是让出去多。   人家大老板还能累死累活挣点薄利?到这阶段, 掌握了销售渠道的他们才是拿大头的, 木匠铺这边是不会亏, 做风扇比做桌椅板凳利润都大,可要跟之前程家那边的收益比起来, 这生意算做垮了。   还没出伏,程家兴已经收手,程家旺也表示这几个月太辛苦了, 他想好生歇一口气。   袁氏嫁给程家旺时怎么也想不到,她男人还没自立门户, 就干出一番大事情来,这三个月,他们攒下三千多两,摇身一变成了镇上的有钱人家。   袁氏是镇上人,家里又是开铺子的,有了钱她想到的不是买田买地,反而想效仿何娇杏他们,拿多出来的钱去置铺面,上下两层的可以,只一层后面带个院子的也不错。她把想法跟程家旺说了,程家旺没意见,他很乐意挨着三哥办个铺子,只是累过头暂时不想出去走动,说好歹歇它月余时间。   程家旺在歇气,程家兴也在他店里当咸鱼,听老娘以及小舅子跟其他人吹嘘,陪他闺女,也跟他媳妇儿商量后面的事。   暑气是还没过,也热不了太久,跟着要朝秋天过度,秋天啊……草饼是还能接着卖,这个一年四季都能卖,另外也该上个新货。   “媳妇儿你不是前头就在琢磨,琢磨出啥?说来我给参详参详。”   何娇杏说也没啥,再有段时间就是团圆节,团圆节还能卖啥?卖月饼呗。   程家兴想想,说:“我还记得你说咱们蛋黄酥就是由月饼变过来的,那是不是又要把蛋黄酥的生意给捡起来?”   何娇杏摇摇头:“上新货吧,你卖风扇这阵子我琢磨出个新式月饼。”   “哦?怎么个新法?”   “我说了你恐怕还是不明白,就别问了,替我跑趟木匠铺定套模具才是真的。”   本地流行的月饼是一层层酥皮咬着会散开会掉渣那种,通常是在做出来之后往月饼皮上盖一枚代表商号或口味的红印。这种月饼空手就能做,不太需要用到模具,何娇杏想做的不是这种,而是在后世流行起来的冰皮月饼。   也不是原封不动照搬,现在这个条件还不足以让她照搬,后世许多随便就能买到的东西在这里都得自制,有些自制都不容易,还得找替代品。   她趁着大家伙儿的注意被风扇吸引,已经把冰皮月饼改过,又囤下不少材料,准备工作里面就只剩下模具这一项。   “咱们家的月饼不往上盖红印,直接用模具印上花纹字样,我用筷子头蘸墨大致勾了几笔,你找个人照这样画个好的,要印点吉祥纹,还得有咱们程记的招牌。有图样了就送去木匠铺里,定做一套。”   是这种模具他都没去麻烦老四,就在县里定的,木匠铺里活不少,说尽快给他做,但不保证三五天能拿到,让他至少等一旬再来。还说这种带浮雕的模具比打桌椅板凳费力,里头精细活多,手一抖就要重来。   说是要等一旬,程家兴哪来那么好耐性?   过两三天他又跑了一趟,过去把已经做好的那个拿回来,撺掇媳妇儿做个月饼来看看。有模具在手,何娇杏就试做了个红豆馅的,她自己觉得就还凑合,家里其他几个深感惊艳。黄氏盯着看得不转眼,问说这是月饼?月饼还能做成这样???   这时候冬菇趁大家不注意伸手一抓就要往嘴里塞,好险何娇杏反应快,给她夺了下来。   当娘的伸手往闺女脸蛋上一掐:“是小猪变的吗?怎么拿着啥都能往嘴里塞?这可不是给你吃的,你啊,消化不了。”   冬菇就要瘪嘴。   看她要哭,那不得想法子哄一哄?还不满两岁的娃能给她讲大道理不成?   店里现有的东西都不合适拿来哄她,何娇杏想想也头疼。   就这天,程家兴又让媳妇儿使唤跑了另一个木匠铺,也是去做模具,这回就不是为月饼,何娇杏她想做些棒棒糖来哄闺女。普通的糖块怕噎着她,棒棒糖底下有根棍儿,大人用手拿着给她舔,方便。她嘴里有甜味儿,就不至于看啥都馋。   要做出小孩子喜欢的棒棒糖,小花,小太阳,小鱼模具都是不错的选择。   程家兴订模具去了,何娇杏准备了一手,次日就熬了一小锅糖,调的橙子味儿,用自制的糯米纸包了包。这会儿天还有些热,糖放不太住,她就只给冬菇留了几个,剩下一并给大嫂送去,让他给铁牛吃。   有了棒棒糖,程家兴成功把她闺女降服住,倒是刘枣花那头,趁着送钱过来的时候顺便提了提,说她恐怕再过一阵子钵仔糕就不好卖了,秋天兴许还成,这一入冬谁会买呢?   冬天啊,都想吃点热乎的。   “弟妹你说我是少做点接着做这个,还是收了摊子回乡下歇一冬等开春出来,或者做点其他什么?”   何娇杏想想,给提了个建议,说把钵仔糕收了,再请木匠来把铺子简单改一改,冬天里的确应该卖点热乎的,最合适是啥?麻辣烫呗!   要说到吃麻辣烫啊,顶好是客人们往吧台前坐一排,老板当面给煮,煮好一伸手就能送到,这样老板跟客人、客人跟客人都能说说话,吃起来有气氛。   正好,这时候的县城的规模比后世要小得多,人跟人之间都比较熟,这样更方便他们说话。   何娇杏给说了说,刘枣花一听,中啊!   “那得让你们老三把马车借我使使,卖这个估摸经常要回村收菜。”   “不光是素菜,还得做些丸子,还有豆腐豆干以及粉丝粉条。面食不能煮,坏汤底的。”   刘枣花听着都感觉压力不小,她要学的还多。   想着挣了钱要跟她五五分账何娇杏也没为难嫂子,说锅底她清早过去帮忙配,至于丸子以及粉丝粉条怎么做也教给她,让刘枣花好好干,别小看了麻辣烫,这个在冬天里是比什么都好卖的。你上酒楼去吃几口菜就冷了,这个边吃边煮,吃多久都是热乎的。   在挣钱的事上,刘枣花从不掉链子,她钵仔糕还卖着,就已经在为麻辣烫做准备,不光让程家富去木匠铺“绑”了老四过来帮她设计吧台,还跟村里头通气,让乡里乡亲多种点菜,数量包括种类都跟上,她那头要收不少。   这都是初秋,一直以来冬夏更长,春秋较短,想着天跟着就要转冷,刘枣花一身紧迫感,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冬天呐,可不就是养肥膘的时候?   冷起来人饿得快,胃口好,能吃,正好做吃食生意。   刘枣花的钵仔糕生意在中秋节前就停了,后面那段时间铺子里是程家旺带着程家富在忙活,给她改装。而刘枣花呢?也没回村,带着七斤去了斜对面的程记,把闺女扔给婆婆看着,她帮忙揉面做月饼。   这一年的中秋团圆节,程记的月饼在本县大大的出了风头。   他们提前十天开卖,不费什么力气就抵了东西两家糕饼铺的生意。老式月饼是年年买年年吃,哪怕做得再好,多少都有些腻了。程记一上货,就带来从没有过的新口味,不是说冰皮月饼就比本地的传统月饼好多少,它胜在新鲜,白白的略有些透明质感的冰皮看着也起食欲,要说口味其实偏甜,不过爱吃月饼的大多就是甜口,这也称不上是缺点。   总之这一年买月饼的最先都往程记这边来,过来看排队的人太多,货不够,才会改道去香饴坊或者如意斋。   对寻常人家来说没买上不是多大事儿,城中富户不这么想,他们之间存着攀比心,城里最新鲜最时髦的东西他们都要有,还要第一时间有。   就像这冰皮月饼,本来不过是个月饼,但你要是没买到,还摆出老式月饼来招待客人,就难免要招些笑话。   攀比不是什么好风气,却能让商人得利。   冰皮月饼也不是人人都爱吃,就有很多人他不好这口,也一盘两盘的跟风往外摆,反正不让其他人嘲笑他是乡下土包子。   托这些人的福,程记的月饼供不应求,名声传遍了,不说下属的镇子,府城那边同样听说,还有人在听说以后特地差人赶马车过来,天不亮就来排队,上百个的买。   程记凭月饼又赚一笔,积蓄越来越丰。 第112章   到秋天, 南方还不显得, 北边降温的速度就太快了, 感觉暑意刚消,秋风便萧瑟起来, 出门看满地都是枯叶, 扫也扫不干净。诸如这般的秋景持续不了多久, 秋风就逐渐转为凛凛寒风。   同样是中秋团圆节, 长荣县还在穿单衣,京城里面都换上夹棉的薄袄。   差不多也是这时候,风靡整个禄州府的手摇风扇经过长途跋涉抵达了京城, 和风扇一并乘上的还有地方官员的文书,里面说了不少事,风扇也算一样。   这风扇要是早两个月送到,京城这头兴许会稀罕, 这时候来就显得鸡肋了一些, 尤其呈上来的文书上还吹嘘了这玩意儿在地方上风靡的程度, 说富裕人家全都用上了, 衙门包括学塾全用上了,城里面那些酒楼食肆茶馆要是没有这个, 在三伏天都没法开门……   看到这份报告文书的京官都嫌夸张,他们依照文书上讲述的使用方法,命人拉动把手让扇叶旋转起来。   高速旋转的扇叶的确带起不小的风, 那风吹得京官老爷一哆嗦,张嘴骂道:“平常做事磨磨叽叽, 这会儿你倒是卖力,却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想冷死本大人?!”   手下人这么有干劲纯粹是拿到个新家伙手痒,挨了官大人骂,他赶紧的停了手,噗通跪下。   “蠢笨东西!退一边去!”   试用过风扇之后,这位大人又琢磨一番,想着京城里许久没有新鲜物事,这聊胜于无。他寻了个机会,把风扇呈到圣上面前,本来以为也就只能博个新鲜,没想到竟然引来圣心大悦。   得说皇上一开始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适用之后甚至感觉风扇不如冰盆。   风扇只能带出风,风大了还容易吹飞纸张吹乱鬓发,冰盆就没有这些麻烦,非但如此还能消去暑气,多摆两个就能让屋里头凉爽下来。皇上原是这么想的,这么想来,手摇风扇可不就是鸡肋?它用起来不如冰盆舒服不说,还需要人力带动。   巧的是,户部尚书彭文英人在御前,他在见识过风扇的妙用之后,心中震撼不已,说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东西。   皇上不解。   他不解也很正常,人生在宫里长在宫里,还是奶娃的时候就用着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他生活太好,好到很难亲身体会到百姓的苦。皇上甚至不知道南边的冬天是极少下雪的,都不下雪,何谈结冻?不结冻,哪来的冰?没有冰,用什么冰盆?   冰这种东西,取出来不多会儿就会化开,商人也就是在本地囤货在本地售卖,没有傻到从北边往南边运的。   是以南方诸省根本没人会用冰盆,大富之家会选在凉爽的地方建起别院,热起来上别院避暑,除此之外就只能让丫鬟打扇,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手摇风扇可不是造福一方!   彭文英就生在南边,是东南沿海那边的望族,他生而聪慧,自幼苦读,二十出头就中了举,接着顺利考上二榜进士,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   这都是老黄历了,总之彭大人了解南方,他出身不差,早年都感觉酷暑难熬,热起来真不是一两个人打扇就能凉快,这年头伏天也得穿戴整齐,男子也没有随意露出臂膀的,想想就知道那有多热。这个风扇在北方的有钱人看来是鸡肋,放在南边,那再抢手也不过。   他完全相信地方官员呈报的内容,觉得那一点儿也不夸张。   彭文英把自己早年的经历说给皇上,等皇上知道在南边你再有钱也买不到冰,他就理解了风扇的可贵。这的确有许多缺点,要人力带动,风太大还容易吹飞纸张,但只要能凉快,这些都能克服。   纸张要飞你用镇纸把它压住。   至于说要人力带动……   赤贫之家不会买这个,会买的能挤不出个人手?   跟优点比起来,这都称不上是缺点,叫彭大人看来,这是一项非常实用的发明,哪怕配不上伟大这个词,说它造福一方总没有错。   他又说到,这个不光是在南方,在北边也有市场。   京城这边每年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天倒热不热的,要摆冰盆感觉浪费,不摆又觉得有点热,心里烦。在这个过渡期,风扇就是不错的选择,比打扇凉快。   还有,哪怕在京城,能用得起冰盆的又有多少?不说大臣府上,宫里的贵人冰炭供应都有个数,天热起来冰经常不够用,引进风扇的话,可以缓解这方面的压力。   毕竟冰会消耗,风扇不会。   ……   文臣的嘴皮子大多利索,更别说彭文英能混上高位,本事和口才这两样他都不差,一句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很有道理,皇上边听边颔首,本来漫不经心的态度都拧过来,再看这台风扇,眼神都郑重起来。   他听完彭文英的分析,转头看向呈递风扇的官员,问他地方上还说了什么?这东西是谁造出来的?又是怎么想到要造这个?   真幸亏长荣县令派去往府城送风扇那个差役是个话唠,他当初跟知府叨叨不少,把听说那些全讲了出来。地方上起草文书的时候也把这些写了上去,他们倒不怕皇上不耐烦看,这种东西一口气到不了御前,送进京城之后都要审查,分量足够才能给皇上看到,分量不够就打住了。   这么大片的疆土,这么多行省,下属这么多州府,什么芝麻绿豆的事皇上都要亲自过问他每天也不用做别的了。   负责将风扇送进宫里的官员就把文书上写的原原本本说给皇上听。   说是禄州府下属的长荣县里有一户姓程的人家,原是农户,因为娶了个手艺不错的娘子出来做起吃食买卖。做吃食的要用火,伏天里用火热啊……“那家男人爱怜妻子,便跟他学木工的兄弟合计造出这个,取名叫程氏手摇风扇。又因为程家兄弟是长荣县人,风扇是从长荣县传向周边,禄州府内习惯称长荣风扇。”   讲得这么平淡还把皇帝给感动到了,当场夸起程家兴,说他们兄弟是乡下出身脑子却很活泛,能想到做出风扇来解暑,强过工部许多巧匠。看它做工寻常,这份想法却是独一无二的,非常难得。   地方上造出这样的好东西,皇帝觉得应该适当褒奖,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该奖励个什么,就问彭大人有无建议。   彭大人的意思是不必搞出很大阵仗,口头上夸夸地方官吏就可以了,至于造出风扇的程家兄弟,不是有一个是学木工的?他年纪轻轻就能发明出这个可见有些造化,倒是可以培养一番,指个巧匠给他做师傅,省得埋没了才能。   工部就养着一批匠人,做木工的有不少,毕竟朝廷经常在兴土木,建行宫造园林都要用到他们。这些人由朝廷养,称不上官,也就是工部下属的小吏。   别看这些匠人拿的钱不多,和开木匠铺的同行比起来,他们社会地位高太多了,这奖赏对皇帝来说屁不算,他就不过是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对老程家而言,称得上是祖坟上冒青烟。   这时候,皇帝的批复还没送出京城,传到禄州都不知道是啥时候,别提进县城了。   程家旺还在给他大嫂改铺面,顺带打听了这条街面上的铺子,想看有没有愿意出手的。袁氏就说想买个铺子,他也觉得钱捏着没多大意思,得置办些家当。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造了那么个风扇还能一口气混工部去。   更想不到他亲手做的风扇已经呈送到御前,皇上和京城里的大人们一方面肯定了他的想法,又嫌弃了工艺本身,觉得这么混在地方上是在糟蹋才能,要指个巧匠来好生教他,争取以后造出其他一些方便生活的木具。   ……   程家旺啥都不知道。   他压根没想过要离开县里,京城啊,那对他们乡下人来说太远太远了。   别看地方文书送进京城的速度慢,京中回复是快马送出,还没冷起来禄州知府就听到皇上对他的褒奖,并且得知了上头对程家旺的安排,上头让他进工部学习,学习是一方面,还要去传授制造风扇的技艺,甚至加以改良,让风扇也能造福北边。   禄州知府知道程家是乡下出身,正因为知道这个,他才一阵唏嘘,暗道这小子时运来了。   在工部当个小吏对他们来说不算啥,对这种乡下人来说算得上飞黄腾达,这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情。   很快,这消息从府衙送出,传到长荣县城。于县令听说以后震惊了,没想到乡下小子能有这般造化。上面说让程家旺接到消息之后就准备起来,随同上京的官员一同启程,拿上能证明身份的户籍文书上工部衙门报道……衙门的人找不到程家旺,就跑去程记那头问程家兴他兄弟在哪儿?说朝廷对他有安排。   程家兴乍一下想不出老四咋能跟朝廷扯上关系,他还是伸手指了指斜对面,说人就在那边。   然后除了人在乡下的程老爹和程家贵,其他人都知道了,因为发明出造福百姓的手摇风扇,上面要奖赏程家旺,让他上京城去工部衙门报道,跟工部的能人巧匠学习。   程家兴暗道可惜,以后再要做个模具啥的就得找别人了。   程家富一脸懵逼,不敢相信老三跟老四折腾那个还能入得了皇上的贵眼。   其他人还羡慕着,程家旺皱了皱眉:“我就是出了点力,想法是我三哥三嫂的,奖励咋能落我头上?”   程家兴面不改色踢了他一脚:“皇上要奖励你你就谢恩,我又不是学木工的,还能把我塞工部去?”   程家旺赶紧谢了皇恩,才说他不好意思。   “你不好意思上了京城就好好干,干出个人样来。咱老程家世代泥腿子,你还是头一个走出去的。” 第113章   衙门的人走了之后, 程家旺还恍惚了一阵, 最近半年的经历对他来说好像做梦。   先是三哥提出想做风扇, 他俩凑一块儿商量,后来他反复琢磨了个把月时间, 一改二改三改才做出个样子。那段时间真辛苦啊, 白天要受师傅指派, 做完木匠铺里安排的活才有空折腾其他, 作出风扇的那一天,程家旺狠狠松了口气,心道他总算熬出来。   结果那才是开头……后头这一季, 他天天赶工,做风扇卖风扇,摸着良心说这辈子没这么累过,回头看累得也值, 挣钱了嘛。   其实到现在, 做风扇就不太能挣了, 这买卖已经让同行分了利, 却没料到事还没完,衙门里官老爷把东西呈送上去, 上面要给他奖赏。   对那些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说,做工匠是自甘堕落,哪怕给朝廷做工也没啥值得羡慕。   可程家是什么出身?   祖宗八辈全是庄稼汉, 往前数个两百年家里也没出过什么大本事人,是这等出身, 能飞上京城受工部衙门管给朝廷做活,那叫时来运转飞黄腾达。这一迁上京城,只要他努力些把手艺学好,那以后子子孙孙都不用愁,这一行就是凭手艺吃饭,这手艺嘛,父亲传儿子,儿子传孙子。   跟过来听热闹的都还在恭喜他,上京城啊……那是大家伙儿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年头出趟远门很不容易,不完全是因为交通不便,还有就是朝廷有心管制,像他们做买卖的,在乡与乡镇与镇县与县之间走动不难,要出禄州府就需要衙门同意。你要是身份人,弄个路引不难,平民百姓说不出个一二三想走出去不可能。在这样的背景下,程家旺要奉命上京,那多让人羡慕?   禄州这边哪怕称不上是穷乡僻壤,比京城也差远了。   京城那是天子脚下。   地痞流氓都比本地少些。   大家都在羡慕程家旺能在京城落脚,这里头最淡定的当属何娇杏。这种因为有突出表现被上头领导看中要带他去重点培养的事情,在后世还蛮多的,是人才本就该有特殊待遇。   至于说本地百姓向往京城觉得京城哪里都好,她上辈子也见过很多拼了命都要往大城市跑,真说起来,外面好,本地也不是那么差。   大地方繁华,好做生意;小地方清静,好过日子。   心里这么想着,她也没扫大家的兴,听他们恭维得差不多了才提醒说:“老四你是不是该赶回去跟弟妹商量看看?弟妹这不还怀着身孕?怕不方便赶路。上头让你收拾收拾跟着就上京,要等到弟妹生完出月子也不现实,估摸只能先把人安置在本地,等孩子生下来,大一点再带上京城去。这样你就只能自个儿先走,上京把地盘踩熟了置下房舍再来接人……偏你俩成亲才一载,这就要分隔两地,弟妹恐怕不会好受,你早点回去把好消息说给她听,也说点中听的哄哄她。”   刚才只顾着高兴去了,大家伙儿全都疏忽了这点,还是何娇杏将心比心想到袁氏。   站在家里人的角度,程家旺能有这般造化,大家都很替他高兴。   带入袁氏的立场想想,她心情恐怕会相当复杂。哪个女人愿意跟爷们分开那么远?说是说她在家里生孩子,等孩子大一点再带上京城,真要等到孩子能搭马车赶路咋也得有个一岁,要不谁敢随便往外带呢?这么看至少也要分开一年多时间。   这一年多,程家旺他自己在京城,难保袁氏不多想。   要是同样的事放在自家,程家兴要出去那么久,何娇杏估摸自己也会常常惦记,怕人在外头遇上啥事。只是惦记还好,假如说做媳妇的对她男人不够信任,还要担心他在外面跟别人好上。   他只身上京城能没个孤单的时候?那就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只怕一两年不见,好不容易夫妻重逢你成了多余的人,他跟前已经有个知冷暖的。   这种心情,也只有同样为人妻的才能体会。   爹娘兄弟都不会想到这里,他们替程家旺高兴都来不及。   何娇杏像这样说了以后,程家旺才要去跟大哥打招呼,准备回木匠铺去,程家兴赶了马车出来,又包了些月饼,说送他一程。兄弟两人这就往镇上去了,何娇杏他们回到铺子里面,又说了几句。   黄氏的意思是,这回是不是该回乡开个席面,热闹一番。   何娇杏跟刘枣花都在她跟前,纷纷点头说是应该这样。   “开席还是小事情,老四这一走,三五七年未必能回来,甚至可能就在京城里定下了,娘得想想是跟去京城里过好日子还是留在老家这头。”   这还用想?   “他做木匠活的用不着我照看,有他媳妇帮衬就够。我啊,要不是老三太能折腾,我都不会搬来县城,像我们这种人,在乡下更自在,出来拘束得很。”   黄氏是知道的,假如不是她儿子买卖做得好,有钱,县城里这些未必看得起她。真要是一穷二白的出来,要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容易。   县里面尚且如此,进了京城怕是更不好过。   再说衙门里的小吏拿的钱还没有做买卖挣的多,她过去帮不上啥忙还多个人吃饭,那不是给儿子添乱?   黄氏想了一圈,咋看老四那头都用不着她,她还是踏实跟着三儿子,帮衬这头。   刚才都顾着高兴,高兴过了才想到诸多不便,刘枣花本来很羡慕的,程家旺卖风扇挣了大钱她就羡慕,现在还要上京城,叫她看来是一飞冲天了。这会儿听财神爷说了几句,她才看到这背后的麻烦,又想了想四弟妹的处境,不禁感慨:“怀孕的偏偏是四房,要是二房的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这么说也没错,黄氏还是横了她一眼:“你在我跟三媳妇跟前叭叭几句我懒得说你,这要是说到杨氏跟袁氏那头,生了好歹,我是要收拾你的。”   “娘说啥呢?我有那么缺心眼?您放心吧,回头见着四弟妹我肯定帮着好好劝她,让她放宽心把肚子里的娃生下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是我说,程家爷们不说本事好不好,对媳妇儿总没话说,老四在镇上学徒弟那些年也没跟谁搅和,到头来还是老老实实娶了袁家的。真要说在衙门当差的油水未必有咱们开铺子多,与其担心老四,我家这个跟老三不是更危险?尤其是老三,生意做得忒好了。”   正说着,刘枣花不经意看见何娇杏白生生的一双手。   回想起她收拾人的架势以及她在长荣县里的“美名”。   “……不过就哪怕来再多人搅和,老三那聪明劲儿,能上了他们的当?”   话分两头,程记这边婆媳闲磕牙时,程家兴跟程家旺也说着话进了镇子,马车在木匠铺门前停下,程家兴把马儿拴在旁边木桩子上,让铺子里做活的帮他看着点,提着月饼随老四一道进了后面院子。   他进去时,程家旺已经把衙差说的那些原封不动转给他丈人,他媳妇儿也听见了。   作为领他入门的师傅以及老丈人,袁木匠还是很高兴的,高兴并且庆幸自己早先看出程家旺人踏实聪明早早把女儿嫁给了他。作为工匠,手艺被朝廷肯定并且吸收进工部给皇上造行宫建园子,那是许多人的追求。女婿年纪轻轻有这造化,他不是等闲之辈。   就不指望他进京城后能隔着千山万水帮这边,只要让大家伙儿知道他袁木匠的徒弟兼女婿手艺被朝廷肯定了,这木匠铺能不红火?   袁木匠拍着程家旺的肩膀接连说个三个好,这才回头去找他闺女。   袁氏往前走了几步,问:“是说让你跟着就上京城去?我该咋办?从咱们这头出远门都要乘马车,马车那样颠簸,我怀着娃怕受不住。”   “我也想了,你就在这头把娃娃生下,等他有个一岁多再带着一起上京城来吧。你要是跟我一道别说赶路要吃苦头,到了京城也少不了事,咱们大老远上京,不置房舍?”   “照这样说,那就要分开一两年时间……”袁氏没说得那么明白,也看出她不舍。   可就算再不舍得也没法子,上面说了让收拾好跟着就动身,稍微耽误几天是没啥,要拖沓大几个月就不行。袁氏还不知道哪天生,就哪怕生下来,也没有带着那么小的娃娃赶路的。这已经是秋天,一路往北越走越冷,挑在这时候出门奶娃娃哪受得住?   程家旺把道理说明白了,其实不用他说,袁氏自己都能想到。但就算能想到,心里面的担心和不舍也压不住。   她前头还高兴成亲不久就怀上了,心道这就怀上别人总没话说,以后的日子该要好过。不想程家旺有如此造化,要赶路上京她这肚子就成了负累。袁氏知道自己只能留下,等娃大些了再去跟男人汇合,那最少也是一两年的事。   事情真叫何娇杏料中了,哪怕程家旺平时对他媳妇很不错,站媳妇儿这头该担心还是会担心。   本来袁氏嫁给程家旺算是下嫁,她是镇上姑娘,家里还开了个木匠铺,程家旺只是个乡下出来学手艺的小子……撇开感情不说,两人在一起,她腰杆子硬,心里没虚过。   现在情况有了变化,靠一个风扇程家旺发达了,挣了笔大钱不说还要上京城去做工。   他一发达,袁氏心里既高兴又担忧,怕男人见的世面大了眼光跟着高起来,往后看不上她。她本来就不是那么漂亮,怀孕之后人圆乎了几圈,挺着大肚都看不出有任何身材,这模样比谁也比不过。 第114章   衙门的消息传过来之后, 程家兄弟就领媳妇儿回了乡下, 依照商量好的开席面请乡里乡亲吃酒吃肉, 庆祝程家旺飞黄腾达。   办席是个累人的活,搁从前都是家中女人合力操持, 要还是忙不开就上隔房请堂嫂来帮忙。现如今何娇杏她们却没了亲自动手的心, 程家兴说上镇上食肆去请几个人来忙活一天, 程家旺觉得不错, 还道几位嫂嫂平时就够辛苦,没得因他受累的,又说他能上京城去纯粹是沾了三哥三嫂的光, 还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没得请人吃席还要哥哥出钱张罗。   手摇风扇大卖,程家旺累死累活也挣了几千两,知道他手里有钱, 程家兴哪会同他相争?非但没争, 还道:“是该吃你!该吃个够本!你这一走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前头你在镇上学木匠, 咱们兄弟相处的时候就不多, 想着各自成人了分开各过各的倒也正常,真没想到……”   程家兴说着, 何娇杏就扫了他一眼。   他及时打住,没说出抱怨的话,改口说没想到臭小子还有发达的一天, 十里八乡能走出县城的都没两个,大家伙儿连府城长啥样也不知道, 老四就要进京城了。   “把事情安排好了再慢慢说吧,食材备上,厨子请来,花生瓜子糕饼点心也别忘了,对了还要打酒!这套我家这个熟,程家兴你赶马车出去一趟。”   何娇杏正使唤人呢,程家旺打断她:“嫂子!嫂子我去吧!”   “你啊……别争这活,你有时间跟咱爹咱娘咱族里长辈说说话吧,该交代的交代,该拜托的拜托。平时在家的时候就不多,都要出远门了还不抓紧唠唠?想啥呢?”   训过他俩,何娇杏回头跟婆婆商量事情,她还准备抓紧回趟娘家,也带上冬菇过去看看。黄氏自然不会阻拦,又把买鱼的活拜托给她,让她顺道请何家人赶明儿都过来热闹热闹。   要是农忙时分,能不能请来真不好说,这会儿已经是深秋时节,地里哪怕还有活也不像前几个月那么多,乡下已经进入农闲时节,要不赶着起新房,要不赶着娶媳妇儿,还有准备出去打短工补贴家用的……何家人有个打鱼的副业,倒是不太出去做工,而打鱼这种活再自由也不过,不耽误吃席。   何娇杏笑道:“娘这么说,我娘家那头能来两三桌人。”   如今家中富裕,黄氏哪里会怕来的人太多?一招手让随便来,了不起多去借两张桌子。   “上回亲家母把东子的亲事拜托给我,我这打听了一些,正好借此机会同她说说。”赶上刘枣花抱着七斤从旁边过,黄氏也招呼她一声,“老大媳妇你也是,有时间回你娘家看看去,这席面办了跟着你又要进县里去做吃食买卖,下次回来恐怕要等年前。”   要说起来,程家同刘家之间也有些不愉快,这事要追溯到三年多前,就是程家兴背着辣条花生米去小河村卖的时候,刘家跟过风,这种事放在吃食行当里惺忪平常,像现在程记每回推出个什么,都有人买回去细细品尝反复琢磨尝试仿冒。   当时程家人见的世面还没这么大,想着别人跟风就会挤自家生意,非常气愤。尤其跟刘家还是姻亲,想来就更气了。   可这事到底过了三年多,加上那会儿是刘家自己倒了霉,没真害到他们,这事没刻下深深烙印,就在程家这头翻了篇。   不是说原谅不原谅,而是没人去惦记,不刻意提及都想不起来。   另一方面兴许也是刘枣花这人个性过于霸道果决,老刘家说不对话做不对事叫她不高兴了她管你是不是娘家真能跟你断了往来,到年初二正该回娘家的时候她也是揣着花生瓜子糖块回去边吃边气人……就这种你跟我好我才跟你好你跟我不好我去你娘的做派甚至让黄氏同情起老刘家。   像这会儿,哪怕做婆婆的这么说了,刘枣花也就撇了撇嘴。   问她咋的?还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耿耿于怀?   刘枣花倒没解释什么,她想想应道:“那我过去一趟。”前头她说要去县城里盘铺子做生意,娘家排成长队来泼冷水,生意还没开张就触了霉头刘枣花就很气,后来忙着挣钱她还没来得及以斗胜公鸡的姿态回乡显摆,既然婆婆让她回娘家瞅瞅,那正好回去嘚瑟一下。   就这样,两个媳妇儿兵分两路。   何娇杏抱着冬菇去河对面鱼泉村跟她娘家人联络感情,刘枣花抱着七斤几弯几拐的走到刘家门前,刺激人去了。   程家旺正要上他大伯家去,看见两位嫂子这般姿态又是一阵感慨。   “三嫂我从没看明白过,至于大嫂……她进门许多年,本以为看明白了,这会儿瞅着评价也很片面。”程家旺发自肺腑的说了一句,“咱们家能兴起来,嫂子们居功至伟,且不说三哥你这头脑需要有手艺支撑,就说大哥,要不是大嫂敢闯敢拼,他估摸还在乡下种地。”   程家旺回想起大嫂做起事情那架势,还有他三嫂,在这家里是最会使唤人的。   “嫂子们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程家兴都要出门了,听见还应他一句:“你媳妇儿呢?”   “你说袁氏?她跟嫂子们就没法比……是个普普通通过日子的。”   程家兴似笑非笑看他,把程家旺看得头皮发麻。索性程家兴没再说啥,赶着马车就出了家门替开席面做准备去了。他出去路上想了想,心道袁氏是怎么一个人这两年就能看出来了。本来没有契机,但现在有了,家旺要上京,袁氏暂时没法跟她心里有危机感,等等看她做不做啥。要是聪明的估摸会从娘这头下手,跟娘搞好关系,甭管有任何情况至少当婆婆的同她站边。要是老实听话的,会照老四说的踏踏实实把娃儿生下来,带到一两岁再跟去京里。还有一种可能,她生下来之后出月子就能往京城赶,娃儿不方便赶路不打紧,可以把人留下……   程家兴随便都想到好几条路,看她咋选就能窥其本质。   这话题,闲聊时程家兴还跟何娇杏唠过,何娇杏有预估到袁氏可能会担心,不过她还是觉得人不会乱来。   因为他俩能成好事,首先就是袁氏看上了程家旺,让袁木匠生出撮合之心,程家旺那会儿说过,他心里没人觉得不错。所以说哪怕婚事本来是程家旺高攀,在他俩之间,他是占主导的。以前就是,别说现在,现在程家旺本事大了袁氏哪里会做傻事惹他不高兴?   程家旺都把道理说明白,她能不听?   何娇杏说哪怕是之前的周氏,心里有些小九九,但只要是男人交代下来的事她即便不甘不愿还是会照做……周氏尚且如此,袁氏岂会失格?   说到底,这年头九成九的女人还是以夫为天,别说生反骨,像刘枣花这样能掉过头来安排男人的也不多。   程家兴的生意头脑的确更好,何娇杏在妯娌婆媳这些事上其实比他敏锐,他大男人家想事情不一样,还是那话,给人当媳妇儿的才能明白同类人的想法。   何娇杏刚到河边就看到在渔船上忙活的堂兄,她招了招手,堂兄看见赶紧把船靠到岸边:“东子回家来说了程家旺的事,还道你们都回乡下来了,准备办席,家里就想着你该要回来一趟,只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咋?不高兴见我?”   “杏子你说啥胡话?咱们家里个个都很惦记你,阿爷前两天打着条上十斤重的大嘴巴鲶,本来还说弄镇上去卖了,听说你回来,又说不卖,留着你吃!”   东子跟程家几个一起回来的,他背了一大背篓,里面不光有他攒下钱来给家里人买的东西,还有何娇杏买了让他带回去的布料蜂蜜之类。他即便空手回来家里人也高兴,别说还背了那么多东西,也难怪让老爷子稀罕得把难得打到的鲶鱼都留下了。   听说有上十斤重,何娇杏脑子里就是好几种吃法,还道过去就给它料理了,让堂哥中午回院子吃饭。   何娇杏抱着闺女接着赶路,时隔八九个月,冬菇再一次来到鱼泉村,还是跟上次一样,她看哪儿都新鲜。   马上就要满两岁的小姑娘嘴皮子已经很利索了,尤其她在县里长大,家里开铺子,从小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多,她比养在乡下的会说,搂着当娘的后颈还不忘记问话。   问这是上哪儿去呀?为什么爹爹不一起去呀?爹呢?爹干啥去了?……   何娇杏知道小孩子好奇心重,爱问为什么,她耐性好,冬菇问啥她都会回。还不忘记教她,说待会儿见了人别躲,好好打招呼。   “可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不记得他们样子。”   太久没见就会这样……别说其他人,她刚回来的时候差点连亲爷爷都没认出。人小嘛,记性好忘性也大,何娇杏没说她啥,只道待会儿会教她喊。   “娘带你去那头小孩子多,待会儿就有许多兄弟姐妹跟你玩,你啊,别欺负他们。”   “好姑娘不欺负人!”   ……   这话别人听了恐怕会信,何娇杏不信的。   自家这个叫程家兴教成了女土匪,啥都吃决计不吃亏。不过冬菇有一点好,她人是霸道,自己的东西谁都不让拿,谁要偷拿打得过就打你,打不过就告你状。可要是别人的再眼馋她也不会碰,顶多就是私下偷偷告诉程家兴说想要,哄当爹的替她搞来。   总之冬菇跟程家兴老像了,她不主动搞事,别人搞事那她也不跟你客气。 第115章   人是头天下午回村的, 歇了一觉, 第二天上午大家兵分几路各自忙活去, 程家兴断断续续的做了好几年生意,很熟悉采买的流程, 出去没两个时辰就把事情办妥了, 才过午时, 人已经归家。他赶马车出的们, 拉回来不少东西,兄弟几人帮忙把货卸了,程家兴在旁边喝水歇气, 程家旺来问了个数,准备拿钱给他。   说好这回由程家旺请,程家兴就没跟他矫情,看他递钱过来顺手接下, 又问:“你嫂子回来了没有?”   是程家兴问的, 这个“嫂子”当然是指何娇杏。   程家旺说还没:“我嫂子她很长时间没见过娘家人, 估摸留下用饭了。哥你中午吃啥没有?喊娘给你热个饭吗?”   “在镇上对付了几口, 倒是不饿。你别管我,趁还没走多陪陪咱爹咱娘还有你媳妇儿。”程家兴打发了老四, 眼瞅着跟前没其他事,跟家里说了一声,准备去蛮子包括朱小顺家看看。他今年多数时候都在县里, 是回来过几趟,没久待, 也就这次回来清闲一点,正好在乡里转转,跟从前一起混的兄弟说说话。   以前都没成家的时候,大家天天混在一块儿,要不在河边,要不就在坡头上。   各自娶了媳妇之后,都在忙活生计,真有些时候没好生唠唠。   程家兴出去溜达了一圈,再回来已经是半下午,这会儿何娇杏已经在院子里了,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何家那头过来好几个,给程家旺送鲤鱼来。   鲤鱼是活生生装水桶里抬过来的,过来这一路真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几个人都在院里歇气,杨二妹给烧了开水来拿大碗泡上茶,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何家几个男丁边吃茶边问话来着,中午那会儿已经从杏子口中听说了一些,过来之后他们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道,听程家旺亲自讲了一回。   程家兴回来时,他兄弟正叭叭说呢,看见他才暂停下来同他打招呼。   何家的也同他打招呼。   “堂妹夫在县里混得好啊,几个月不见,人更精神了。”   “东子说你们出去卖了烧饼蛋黄酥香辣肉丝草饼冷串串最近在做月饼生意,那月饼我也吃了,我不爱吃甜的都觉得挺好,难怪说买卖那么红火!”   “你们这办完席还出去不?是要把买卖做到年前?以后就不种地了?”   程家兴说冬天在铺子里比在乡下闲着还好过些,铺子里总生着火,待着暖和。这回再出去就该把月饼停了,他计划把早先停掉的烧饼买卖捡起来,那个伏天里卖不动冬天总行。   程家兴说这话时自然而然看向何娇杏,想征求她意见。   铺子里卖什么多数时候还是何娇杏自己定的,像这会儿,何娇杏想想,接过话说:“烧饼接着卖,肉丝也可以卖,这两样不腻人,有批客人特别喜欢,入伏之前生意一直很好。咱们前头都是甜咸搭配,间或还要上个新,我这两天琢磨看看,能不能搞出个什么。”   不经意之间,他们两口子就讨论起做买卖的事,大家跟着听了一段,觉得听他们商量销售策略还不如听东子或者刘枣花瞎吹。   瞎吹还更带劲。   两口子也发觉扯远了,何娇杏主动把话题带回去的:“有个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程家兴问:“啥事?”   “关于你闺女的。”   提到闺女,程家兴扭头看了一圈,问冬菇人呢?   “出去闹了半天,回来犯困,搁里屋睡呢。”   “她出去干啥了?”   何娇杏满是无奈,深深看了程家兴一眼,说:“她跟人打架了。”   程家兴差点原地蹦起来,接着就快步进了屋里面,盯着睡熟的冬菇看了好一阵,看她没受伤才出来:“是谁啊?谁欺负她?”   “你知道了还要替她讨说法不成?”   程家兴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那当然了,我可是冬菇他爹!”   “还是算了吧,你闺女没吃啥亏,那头倒是受了大罪。”   就是上午的时候,何娇杏抱着闺女进了娘家院子,先带冬菇招呼了人,她就跟伯娘婶子这些说起话来。大人这些话题对冬菇来说很无聊的,看她听得懵逼何娇杏就把人交给老何家的孩子头,让他们带冬菇玩。还给冬菇指了个人,叫她听表哥的话,并且交代他们不许往井边包括池塘边去。又让那一群别跑太远,听到喊吃饭就回院子来。   就这样,大人们聊自己的,一群孩子就出去了。   鱼泉村就这么大,加上孩子们喜欢去的地方都是那些,他们出去就撞上赵家几个。   何家和赵家一直有小摩擦,大人有,孩子自然也有。正好前面几天赵黑炭把何家一个从田埂上挤下了水田,大人来了之后赵黑炭麻溜的赔了不是,等大人一走,他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何家这群小崽子就很气。又碰上,他们倒是没直接动手,嘴上嘟哝了几句,说回头迟早要把他打痛了。   只是这样还不至于爆发冲突,是赵家的突然从何家队伍里看到个生面孔,别看人矮矮胖胖的,她比谁都白嫩,穿得也非常好,料子是最舒服的料子,袄子也是外面最时兴的样式,手腕上还有个亮堂堂的银圈子……   赵家的眼尖,就想来扒她的银圈子,摸是摸到了,还没给扒下来膝盖上就挨了冬菇一脚蹬,她还差个把月满两岁,一脚把五岁娃儿踹翻了,踹翻之后直接扑上去坐在人家肚皮上,摁着人打。   也不知道是力气大还是让程家兴养得太好人胖乎,她一屁股下去就让赵家的感觉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干架都是那个套路,打得过打,打不过就骂。   赵家的骂她,她就从旁边抠了泥巴糊人家嘴里。   起初其他所有人都看懵了,回过劲儿来之后,两边就打了群架。   等大人们听到动静过来问是非,刚才打人打得最欢的程冬菇第一个站出来告了状,她伸手指着躺在地上惨不忍睹那个,仰头冲何娇杏说:“是他!他想抢我银圈圈!”   这一句就让老何家的占了舆论的上风,出来偷出来抢给人逮住,挨打是活该,没人同情。非但没人同情,人知道了还摇头,说老赵家上梁不正下梁也歪了。   当然不可避免的也要提到这次群殴事件的另一位中心人物——程冬菇。   她可真不愧是程家兴跟何娇杏的闺女。   爹原先是混混,娘是母老虎,生的闺女两岁就能跟人干架,把人五岁大一娃给打怂了。   何娇杏还吐槽了一句,说她是没伤着,可糊了满手的泥巴,身上也脏脏的。又瞅了瞅程家兴,问他踹膝盖坐肚子往人嘴里糊泥巴是跟谁学的?   程家兴也想知道她跟谁学的。   “该不是去年那会儿周大虎婆娘往董小力嘴里塞屎尿布给她看见记住了吧???”   何娇杏能信这鬼话?   “那会儿她才多大?也就半岁!半岁能知道个啥?”   程家兴摆摆手:“咱闺女没吃亏就得!至于赵家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他活该挨打!”   何家几个可算知道冬菇那身匪气是怎么养出来的,聊也聊够了,歇也歇够了,他们就准备回去。程家兴跟出去送了几步,让赶明来吃酒。   得说这次回乡真的很精彩,不光程冬菇一战成名,刘枣花也造了孽。她这人跟何娇杏本来就是两个极端,何娇杏两世为人,经的事太多,哪怕遇上令她不痛快的事也不会总记在心里,经常是过就过了。   刘枣花却很会记仇,她进县城去之前,娘家人不说帮她,个个泼她凉水,还说她钱多了拿着扎手抱回来也好,干啥去租那么死贵的铺面?   那会儿家里妹子正好要嫁人,还指望她拿钱去添嫁妆。   进了刘枣花荷包里的钱有那么容易被套出去?她文钱没给,风风火火进了县城,连着卖了一季的钵仔糕。钵仔糕的确不像手摇风扇那么来钱,每天也能收一筐铜子儿,刨出本钱,刨出分给何娇杏那一半,刘枣花还是挣了。这一年的租金早已经回来,明年甚至后年的租金都有了。   刘枣花回她娘家院子去给人添了半个时辰的堵,说痛快了还赶上回来吃了午饭。   临走前她娘拽着她胳膊,让她别看现在能挣钱就连娘家也不要,日子还长,以后的事谁说得好?自古以来女人要在夫家过得好,就要指望娘家爹、兄弟甚至侄儿。   刘枣花觉得这话是没错,不过她三弟妹何娇杏背后靠的那才叫娘家,老刘家的谁不知道谁?就这一家子,能指望个啥?真要能指望,当初花生米事件就不会那么惨烈,刘枣花后来想起来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错的不光是她一人,黑锅却都让她给背了。   她娘还在说,说要是后面生意做大了,不找人帮忙?能信得过的还是娘家亲兄弟。   就像何娇杏,她缺个人手就带了弟弟何东升。   刘枣花当时就乐了。   别说她小本生意不可能请人,就哪怕真要请,也不会找娘家这些个……这些个都盯着她兜里的钱,都是靠不住的。   “我说娘啊,你们心里但凡揣着我,三年前就不会把我往绝路上逼。程家分家那回的事我还记得你就忘了?那会儿咋没人想到咱是一家人?咋没人站出来帮帮我呢?” 第116章   黄氏让大孙女的事吸引了注意, 吃晚饭那会儿才想起大媳妇, 走了几步上她家院子去问她今儿个跟娘家人说得咋样, 请到了吗?刘家的说明天来几个?   “爱来不来,我管她来几个。”   看她浑不在意, 黄氏又问她回去说了啥啊?还劝她来着, 说人活一辈子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血脉至亲还是要相互体谅,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现如今不靠他们也能过得很好,这么想没错, 我让你有误会尽早说开倒不是怕老大身后少了妻家帮衬,还是你人年轻,现如今跟做父母的闹得太僵,日后想修复怕不容易, 等你上点岁数搞不好要后悔。”   人年轻的时候肝火旺脾气大, 为个口角也能闹腾, 涨点岁数之后回过头来, 很多事不值当。   刘枣花还梗着脖子,说她疯了才送上门去给娘家啃, 给他们尝到甜头那还了得?   “不是让你抱着钱送回去,是让你别那么横,像年初二要回娘家, 你就老老实实的割肉回去,人情走动别扔了。不说要像老三媳妇跟她娘家似的亲热, 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对于老程家这四房媳妇,村里一直是有说法的。说起来,一言不合爱动手的是何娇杏,可哪怕人家提到她就说她是母老虎,又凶又恶成亲三年多还没生儿子……大家伙儿心里面还是羡慕老程家得了这母老虎。   怎么说呢?   她对上门来找事的是不客气,对家里人却相当好,人漂亮,也有本事。   把何娇杏惹毛了能断人胳膊腿儿,真要说刘枣花没她气性大,大家伙儿说起刘枣花就复杂多了,这人是真爱财真脸皮厚真豁得出去也真小心眼爱记仇。   就说老刘家,跟何家人比起来他们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多数人家都是这样的,女儿家给口饭吃养大让她嫁个好人家就算仁至义尽,她在夫家如何娘家人是不太管的,受了委屈也是劝忍,劝你收收性子说谁家不是这么过呢?   因为很多人都这么做,他们自然不觉得有错,至于刘枣花有钱了之后她娘家指望她回过头提携兄弟,他们也觉得理所应当。   那话咋说的?   娘家一碗水一碗饭的把你养到成人,你嫁出去了,日子过好了,咋能不回报一番?   许多人都自觉站在了刘家那头,私下批判过刘枣花许多回,说这人太凉薄了,她没有心。前头没发财的时候还跟娘家往来,现在眼睛长到头顶上,不正眼看人。一年到头的回去一趟也没见她多提点东西,别说东西,连句好话也没。   乡里面都听说了,她在县里那铺子生意很好,两口子天天忙得晕头转向,他俩忙着做吃食买卖,一双儿女经常顾不上,明明可以跟程家兴那样请个人帮衬,刘家的想送个人去挣点钱回来,刘枣花宁肯自己累瘫了也不愿意请他们。   不止是这样,前头两口子要进县里,走之前把家里的田地这些全租出去了,当时刘家想接过来种的,刘枣花起先不肯少钱,后来勉强少了一点,又表示地租要一次给没有拖欠一说,两头就谈崩了。   刘家人后来说起来都是气,指责她刻薄,说她钻钱眼子里去了一点儿不相信人,都说了手头上不宽裕还那样,好像觉得娘家人会耍浑不认账。   刘枣花听说之后就点头,还说谈钱就不要扯什么感情,要租田赁地就拿钱来,拿不出哪个大爷租给你?让你拖几年回头还是拿不出,再要上门去讨你是不是还倒打一耙说外嫁女都发了财还计较这么几个铜子儿把娘家人往死里头逼?……   大房的田地最终也没租给刘家人,当时刘枣花把事情办妥就进了县城,她走之后,刘家狠狠批判了她,在村里说了不少闲话。   这些事,一直在县城里的大家不太清楚,要是清楚,黄氏也不会帮着劝。   她做婆婆的站在过来人的立场劝了媳妇儿几句,也没逼她非要咋样,只是叫刘氏想想清楚,不后悔就成。   刘氏果真仔细想了,她是吃着娘家的饭长大,可在娘家时也干活的,至于说刘家把她嫁到老程家来……又没办嫁妆,凭啥叫她给娘家奉献那么许多?   本来爹娘兄弟不折腾,让她年年送些米面猪肉回去她不会吝啬。   可你都叫我不痛快了,我凭啥还给你痛快?   刘枣花这人脑子特别简单,她想清楚了,沿着原路继续走。次日程家在乡间大开宴席,请镇上的大厨来烧的菜,桌上装肉的碗都摞起来了,俨然就是一副酒管够肉管够的架势。   何家的确来了些人,刘家哪怕让刘枣花气得不轻,也到得整整齐齐,都不愿意错过这样好的菜色。   吃饱喝足之后,程家旺把该交代该安排的都说到了,又给黄氏塞了不小的一笔钱,这才收拾好行囊跟衙门走。至于他媳妇儿袁氏,几番犹豫还是决定留在娘家那头,就打算在娘家生孩子坐月,说不去给当婆婆的添麻烦。   儿媳妇说不要她照管,黄氏乐得清闲。   本来她一个人也只有一双手,真要去伺候老四媳妇儿就顾不上老三,袁氏说她自己可以,是好事情。   黄氏还是在程记待着,也帮着做事,也给带人。   程记的月饼生意停了,重新开门之后又卖回烧饼,这让咸口的客人十分惊喜,本来他们家的烧饼就是百吃不腻的类型,这又停了几个月没卖,重新捡起来之后生意爆好。   又要说脆烧饼手艺黄氏基本上已经看会了,多数的活她都能干,她就暂时性的挑起烤烧饼的大梁。何娇杏琢磨新东西去了,她想起上辈子风靡全国的肉松饼,想做来看看。   肉松这东西不是现代才有的,很早很早以前蒙古人就吃,是从草原上传来的美食。   因着这不是原来的时空,这边有没有蒙古她不知道,就哪怕有,这阶段各民族间往来又不多,肉松对禄州来说绝对是新鲜货。   这东西搁现代是能买现成的,何娇杏实实在在是头一回做,她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反复失败了好几回才炒出一盆。有了肉松,再要做肉松饼就容易多了。   头一炉肉松饼是午后做出来的,何娇杏给婆婆黄氏给程家兴给东子都拿了一个,且不说里头两人是啥反应,只说站柜台的东子,他拿到就啃了一口,脸上明晃晃俩字儿——真香,让熟客回想起他当初吃肉丝的样子。   别看程记开张没一年,却已经有块金字招牌,这间规模不大的小店在本地吃货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就哪怕东子拿着的肉松饼乍一看其貌不扬,就哪怕它闻起来还没有热烧饼香,还是有人忍不住分泌起口水。   是基于对老板娘的信任!   程记老板娘从没让人失望过,她就没卖过难吃的东西!   有人试探着问:“这是店里的新品?咋卖啊?”   “能尝尝不?”   “这叫什么饼?”   ……   什么时候开卖怎么定价都不是东子说了算的,他应付不来,便召唤姐夫程家兴。程家兴出去了,把嘴馋的胖闺女扔给媳妇儿何娇杏,要是其他东西何娇杏是不敢随便喂,肉松不一样!这个炒得松松软软的,既不费牙,也好消化,拿勺儿就能喂。   冬菇差不多已经两岁,除了那些很不好消化的,普通的食物煮软和了她都能吃。   像烧饼何娇杏没喂过她,看她馋肉松,倒是给了两勺。   喂的时候还问婆婆来着:“咱们家这个是不是胖了点?我之前没觉得,前几天在乡下办席看见朱家那几个差不多大的,比她矮比她瘦,瘦两圈都有。”   是没错,不过胖点没啥不好,黄氏还说呢:“他们拿啥跟我大孙女比?看看冬菇,才两岁就能把五岁娃儿摁地上揍。”   何娇杏满头黑线:“娘还夸她?”   “咋就是夸?这不都是大实话?她胃口好就让她吃,咱们姑娘能跑能跳吃得多也不顶事,一会儿就饿了。再说能吃是福,吃饱饱百病不生。”   “说到这里,冬菇都两岁了,你跟老三咋想的?是不是给她添个弟弟?”   胖闺女含着肉松来着,含含糊糊重复道:“添弟弟?”   何娇杏伸出食指点点她额头:“没跟你说话,吃你的去。”   噢,好叭。   何娇杏喂了她几小口,就不肯给了,冬菇是有点失望的样子,倒是没闹,只说她明天也想吃,后天也想。   就这样,程家的肉松饼就在胖闺女和食客共同的期待下卖起来了。曾经啊,肉松饼跟辣条一样是风靡全国的小吃,主播开网店都爱卖这个,现在经由何娇杏的手,肉松饼在长荣县城卖开,生意同样好得惊人。   这一年,程记推了许多新货,赚了许多钱,也出了许多风头。   之前是怕招惹上母夜叉,哪怕眼馋都克制着没来搞事。   现在何娇杏展露出来的本事大了,经她之手做出来的美食层出不穷,有句话说当利益足够大,就会有人铤而走险,这回来的不是收保护费的……这回来的都是俊俏小哥,东家少爷西家孙少爷的。   他们想出了个曲线救国的套路,准备先结识程家兴,称兄道弟之后再宴请程家人,正大光明的认识母夜叉,色诱她,争取达到挖程家兴墙角的目的!   领命出来的皮相大多不错,为了家里的生意牺牲也非常之大,毕竟任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得放下身段去勾搭个村姑,这里头最年轻俊俏的才十五六,比成亲三年闺女两岁大的何娇杏小了足足半轮。 第117章   九十月间, 陆续有商户人家少爷前来结识, 隔两日就约程家兴吃酒吃茶, 全推掉又不合适,他选着赴了几趟约。不熟的坐下稍稍聊几句, 然后借口有事先走, 遇上熟稔的就多说会儿。   的确有把话题往何娇杏身上带的, 程家兴并不太接。   看这招不灵, 就有借着家中开席做酒递帖子请程记东家,来请的时候还让他携夫人同行,说店面开了快有一年大家伙儿跟老板娘都还不熟, 还道即便家中生意再需要他,也没得天天把人绑在店里的,总要带出来走动走动。   甚至有人用玩笑的口吻调侃他:“程老板还怕夫人飞了不成?”   程家兴知道别人怎么想,他都懒得去解释, 哪里是他拘着不让杏儿出去, 是杏儿不爱出去。用她的话说, 跟乡下那些大媳妇儿小妹子说话都得想想, 碰上商户人家的,哪个不是玲珑心肝?要说句什么不得反复思量。   何娇杏不笨, 不至于随随便便进人家套,但要让她说一句话之前想五六遍没问题了才张嘴,那实在累人。   宁肯把这些心力用在冬菇身上, 或者拿来琢磨吃食也好,何必勾心斗角呢?   想是如此, 她也跟着出去过两回,这人实在是规矩,进到别人家就老老实实的跟夫人小姐坐在一起,多数时间听,被问到就答。没见她抢过话,更别提乱看乱走。   除此之外,何娇杏有意识的将大户人家常用的糕点品尝过。   像这一时节家家户户都爱摆桂花糕,本地的桂花糕同豌豆黄绿豆糕有些相似,是捏一下就散入口即化那种,吃着滋味是不错,何娇杏当时就想到另一款叫水晶桂花糕的,那做出来晶莹透亮,都能看见一朵朵绽放的桂花,卖相比本地传统的这款还更好些。   何娇杏只是区区一间小店的老板娘,但她手艺实在很好,以至于谁都不敢轻视。看她尝着桂花糕就走神了,对面坐的笑了一声,问:“何姐姐爱吃这个?我这盘也端去好了。”   听她语气怪正常的,表情也不作伪,说的话却有些讽刺意味。这不,边上也有其他人在笑,还有人跟着调侃起来。   “我也腻了这个,老板娘爱吃一并端去。”   “要说到在座的,唯独何姐姐同李姐姐家是做糕饼,家里就有卖的,能馋这个?”   何娇杏擦了擦手,道:“却不是爱吃这个,只不过想到桂花糕还有另一种做法。”   本来都有些没精没神的,她这么一说大家伙儿精神不少,追问是怎样的做法?可及得上县里时兴这款?何娇杏哪能告诉别人具体的做法?她只不过说了说做出来的模样,还道这两种桂花糕口感相差很大不好作比,真要说起来,各有各的滋味。   “那什么时候何姐姐做东请我们吃上一回?”   “做东恐怕不成,我在县里只有那间铺面,没置宅院。要真想尝尝,我做一回,诸位遣人上程记来取。”   之后何娇杏还真去买了罐糖桂花来,做了回水晶桂花糕。说想尝尝那几家果真派人上店里取了,分量不多,就三五几块便足够他们尝出好滋味来。   早先还有人说脆烧饼是普通百姓吃的东西,滋味再好也不合适拿出来摆盘,那模样就不上档次。   水晶桂花糕就不一样,这一装盘就很起食欲,不需要品尝,看着都感觉非常好吃。   现在的情况就是肉松饼还在热销,每天做再多也不够……又有人蠢蠢欲动,想让老板娘供水晶桂花糕。老板娘表示做那个是为了回礼,答谢人家设宴请她,并没有摆出去卖的计划,至少眼下没有。   做其他行当的还好,同样卖吃食的深感扎心。   他们相处一样新货最少也要当招牌打一两年,哪有买两个月就叫停的?也就是程记,前面蛋黄酥卖得那样好,停了;草饼卖得那样好,停了;冷串串卖得那样好,停了;最近的冰皮月饼不用说,风靡县城,也停了……就这种卖一段时间就停的,老天爷还能不断的让她想到新的东西,这太不公平。   也不知道是对程家兴死心塌地还是她不解风情,总之曲线救国的路也没走通,便有人试着跟程家兴提了,说你会这样多,不如卖一两样,给大家留条活路。   像是之前就停了的蛋黄酥,像是草饼,大家伙儿都眼馋很久了。   这种事自然是跟程家兴提。   程家兴听着一乐:“我们刚开始卖,就有许多人买去品尝,也试着做了,就没一个做出来吗?”   听着讽刺,但他也没说错。   蛋黄酥简单一些,有人仿出类似的,但口感上还有出入,咸蛋黄跟豆沙跟酥皮配合起来达不到完美的口感,无论做多少次,哪怕外形看着挺像,吃起来总不对,感觉每样都差点。   至于说草饼以及后来的冰皮月饼,那就两个字:没辙。   大家伙儿也发现了,何娇杏她特别擅长做那种透明质地软弹口感的东西,地方上传统点心擅长的是绿豆糕蝴蝶酥之类,她做这些给各家师傅看了尝了,还是云里雾里的。比如七八样配料他们能猜到五样,这五样搭配起来就出不了那种感觉,翻来覆去折腾都出不了。   技不如人不承认又能咋的?   陆续有人想跟程家兴谈买卖谈合作,要合作也麻烦。   先说方子,既然不那么缺钱程家总不会卖。合作的话,首先合作双方就要信任对方,没这个基础闹翻不是迟早的事?他们跟县里这些商户哪有什么信任基础?一时之间程家兴也没想到合作挣钱的可能,他把这事同媳妇儿说了,何娇杏能有啥办法?   吃食买卖在后世好做一些,后世的东西密封好了保质期长,搁现在甭管啥做出来放几天就坏,要发大财只能把摊子铺开,要把摊子铺开的话,经的人多了,方子太容易泄露。   要靠手艺挣钱最关键就是要把方子守好,方子一泄,人家靠雄厚的资本不抵垮你?你凭什么立足?   何娇杏反正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要扩大规模,就家里这几人恐怕有心无力,折腾不好还可能一场空。   合作就这么搁置下来,何娇杏是感觉有人跟她套近乎,她没太上心。一方面得顾着自家买卖,还有斜对面大嫂的麻辣烫也已经卖上了。她那个锅底是何娇杏帮着调的味儿,还有摆出来给客人加的油辣子,也是何娇杏抽空跟刘枣花一起做的。   美味钵仔糕的牌子暂时取了下来,现在挂的是美味麻辣烫。   麻辣烫这东西可太香了,一生火那味道就往外飘,没几下就把路人招揽过来,刘枣花原就是个会吹牛的,要哄人进店里坐下吃点也不难,赶上还饿着肚子的就跟她去了,坐下来苕皮苕粉肉片肉丸的,还有相对便宜的新鲜菜,随便点几样煮出来就是一碗,麻麻辣辣的吃下去,发点汗,这放在深秋放在冬天里可太舒服了。   吃麻辣烫的乐趣还不光是在吃,那个店面改出来更方便大家闲唠,吃起来就格外有气氛。   实打实说,刘枣花是挺累的,她天不亮就要起来熬锅底办菜,一开张就要忙到打烊,煮煮煮难得有个休息时候。   要说方便也有。   本来家里还要煮饭烧菜,她麻辣烫卖起来,早上蒸锅米饭,到饭点热一热,再煮一碗麻辣烫就能吃了。这麻辣烫别人来吃一回少则也要花十来文,自家吃只算成本,并不值当什么。   客人让麻辣烫的香味儿招过来,吃饱了正好在斜对面买点肉丝或者肉松饼,两家互相带着,生意好极。   就从刘枣花重新营业,何娇杏这边拿到手的钱又多出不少,这一天天忙起来钱进了兜里花不出去,攒起来就太快了。   又要说上半年那会儿唐氏就在催东子成亲,东子看起来是不抗拒,他说只要互相能看得上喜事随时能办。他这样配合,唐氏一度认为这年新媳妇儿就要进老何家门。   事实证明,要找个能跟自己同心协力过好日子的媳妇儿不容易。   东子说了要求之后,黄氏帮着放了话出去,倒是有愿意嫁的,他没看上,磨蹭到这会儿事情还没着落,看东子那样也不着急,他一天天在柜台上站着高高兴兴卖肉松饼,有空就在县里转悠看看,看都是哪些店里生意好,什么行当有本钱就能入。   要说挨着这几家,生意最好的除了程记就是美味麻辣烫,东子特别羡慕斜对面程老大家的麻辣烫,起初听说的时候他还没觉得那玩意儿能挣,照老姐说的,麻辣烫不就是弄个辣锅给人煮菜?还是一锅乱煮。   真正尝过他才知道那滋味。   放在冷天里,真是吃了还想吃,天天都惦记。   别说外面的客人,就连挨着做买卖的也受不了那香味儿,天天有人给她送钱,东子经常听到有人喊刘枣花煮两把粉。刘枣花给煮好了伸长脖子喊一声,那人就拿着钱拿着海碗上门盛去了。 第118章   冬菇十月间生的, 麻辣烫在长荣县走红时, 她两岁了。家里没那精力给她大办, 那天也不过早早打烊,然后依照她的口味安排了几样菜。   菜是婆媳两个烧的, 忙到中途刘枣花也过来帮忙, 大家伙儿热闹了一番。黄氏作为长辈还说了两句, 大抵是说程家如今一年一个变化, 日子算很不错。人穷起来觉得挣钱是第一要紧事,手里宽裕之后,其他方面就得抓起来。   刘枣花刚给铁牛和冬菇分了鸡腿, 问老娘其他哪些方面?   黄氏没好气看她一眼,举例说比如安宅置业添丁进口。   哦……重点是添丁进口。   想也是,程家四个儿子,全都成了亲, 却只得铁牛一个孙子, 除此之外就是冬菇和七斤两个孙女, 再底下没了。要说是刚成亲像这样还无可厚非, 刘枣花嫁过来有十年,何娇杏都三年多, 这显得就少了一些。   前头程家兴说不着急要,这一转眼冬菇两岁了,倒也是时候再怀一个, 何娇杏应了一声,让婆婆别着急。   刘枣花跟着点头说就是嘛, 着啥急?   “我们七斤还这么小,再说店里面生意好,正是该努力挣钱的时候。”   说句实话,卖麻辣烫比卖钵仔糕辛苦,麻辣烫要准备的菜色太多了,素菜要回乡下去收,肉和豆腐就不说是订好让人送来的,豆腐送过来只需要切成小方块,这还简单,肉做两吃,一些切成肉片,一些剁成肉糜搓成肉丸,还有粉皮粉条都是自家拿红薯做的……这些全都准备好了,还要熬汤底备油辣子,开张之后外头得有人守着煮,里面还要人洗碗洗筷子。   别人看她生意好,每天挣那么多,其实真的辛苦。提前两三个时辰就要准备,打烊之后一时半会儿还歇不下,得收拾清洗。   开这样一间店还要顾着七斤她都感觉头大,经常是看铁牛回来了就把妹妹给他照看。这又要再生一个……刘枣花不太想生,至少现在不想。   她觉得比起老三老四自家算穷,哪怕有点积蓄不该赶到满足,还得再拼一拼。   都还没到而立之年,哪有嫌钱多想松快的?   刘枣花就把想法说给婆婆听了,黄氏哼了一声:“钱钱钱,你是钻进钱眼子里了。”   “娘诶!您盼着家里多几个孙子我知道,我这不是已经生了个铁牛,催生也轮不到我啊!老二他比我们家富小不了多少,还没有呢。”   黄氏只道:“这话我跟你说,你听过就过不受啥影响,我要是去二房念叨他别病急乱投医。”   刘枣花:……   就是说老二脆弱要呵护他,自家的心粗不怕风吹雨打呗?   想想二房也的确坎坷,刘枣花总觉得很多事是老二自己招的,她嫁过来有十年了,很多事看得明白。程家四个儿子分两拨,老大老二相像,老三老四投缘。前面两个大的做啥事都犹犹豫豫,不把他逼急了干不出大事。后头两个主意就大得多,别人家搞个啥都得一家人坐下仔细商量几回,他们经常是决定了才知会一声。   这么想着,刘枣花自我感觉就良好起来,觉得程家富亏得娶了她,要不是娶了她,哪能死死巴上财神爷跟着混到县里面来呢?   别人总说一家人谈钱伤感情,要她说不谈钱才伤感情,哪有叫人白白忙你的?   易地而处,你乐意吗?   从前面的钵仔糕买卖到现在的麻辣烫生意,何娇杏哪怕没亲自照管也助她许多。何娇杏给她想得这样周到,尽心尽力帮忙,为啥?还不是有五成利在。   黄氏总说刘枣花钻进钱眼子里了,话是不错,刘枣花本人没觉得这样有啥不好。吃穿用度不花钱?读书习字不花钱?人离了钱就过不了,那凭啥要她视金钱如粪土呢?   “这会儿娘咋还有空惦记我跟三弟妹?算算日子,四弟妹差不多该生了吧?”   平常忙着买卖真没人刻意去算袁氏临盆的日子,经刘枣花提醒,程家兴想起来他最先听说弟妹怀孕是进县里做了一段时间买卖之后,那回是为咸蛋黄回乡下,同时听说两起喜事。   那是啥时候?   二三月间。   那时候把出的喜脉,那就是年头上怀的,哪怕把十个月算满也该要生了。   “不知道她这胎是男是女。”   摸着良心说,虽然孙女她也喜欢,可前头冬菇和七斤都是女娃娃,黄氏就盼着四媳妇生儿子。不光是要男丁延续香火,也是觉得生了儿子袁氏心里踏实,人能安分一些。   兴许天老爷听到黄氏心中所求,真应了她,那之后半个月,袁木匠让他新收的学徒工跑了趟县城,给程记这头带话,说袁氏生了,是个胖儿子。   学徒工把话传到跟着又要往回赶,却让程家兴喊住,正好黄氏说想去镇上看看袁氏,他准备赶上马车带老娘跑一趟,顺带将这学徒捎回。   是中午那会儿走的,傍晚时分人又回来了,程家兴跟他娘黄氏都回来了,说的确是个胖小子,又道袁家那头把他们母子照顾得都很不错,袁氏手里要钱有钱,就不用做婆婆的在跟前打转,她仿佛是打算从人牙子那头买个小丫鬟来。   这会儿都到冬月间,哪怕刚才月初,也挺冷的。这阵子程家兴都不太往外面跑,往烤炉边一坐就是半天。别人可以躲里头烤火,东子还得守着柜台,柜台边冷,何娇杏就拿钱给他做了两身贼厚实的棉衣,还托人带回几个铜汤壶。   那铜汤壶实在好使,白天抱怀里面,夜里睡觉前灌上开水塞进被窝,不多会儿被窝就暖烫起来。   有了这个,哪怕守柜台也不是那么难熬。   只要不遇上下雨天,程记跟斜对面的麻辣烫生意都好。冬天里一下雨就阴冷,出门还容易打湿棉鞋,赶上这种天,还出来走动的就少,生意也寡。   索性何娇杏是看天开炉,瞧天色不对,往来客人少她做得也少,并不怎么浪费。而麻辣烫那头更是如此,他们是客人点了才煮,没下锅的东西在大冬天里都放得住。   冬腊月间的生意还真是没有春秋来得稳定,经常是一天好一天坏,下雨天要开张都比平时晚,赶集那日生意又非常好,忙也忙不过来。   这都快到年尾,猪肉价格已经涨了两文,相应的肉松饼也涨了一点。买的人还是多,尤其是那些知道老板来路的,反正隔三岔五有人问站柜台的东子,问他们是不是要回乡过年?生意做到哪天?打听清楚了大家会儿才好算着时间来办货,大过年的能少了花生瓜子糖块蜜饯点心?反正都要买,比起早先就吃腻的那些,肉松饼深得人心。   程记卖肉松饼,香饴坊跟如意斋还是把重点放在字糖上,逢年过节那个最是好卖。   他们还从何娇杏身上学到一点,想着哪怕口味上改不了,样子可以适当变一变,让客人看着新鲜。年尾这两个月正是糕饼铺挣钱的时候,县里面几家都卯足了劲。   何娇杏他们打算挣完这笔提前几天回乡去,三合院太久没住人,得好生收拾一番。夫妻两个还在商量看回去之前应该买些什么,顶好是把年货备上直接就拉回去,这时候,铁牛可怜兮兮的过来了。   问他咋的,他说挨了老娘的打。   黄氏问的,问他又闯了什么祸?   “我没闯祸。”   “你没闯祸???你娘忙成这样还腾出手来收拾你,你还能没闯祸?”   铁牛一阵心虚,心虚过后小声说:“快到岁尾,学堂要放假了,放之前考了一场……”   何娇杏秒懂。   这是期末考砸了,挨揍不冤。   虽然说程家没有其他的读书人,黄氏和程家兴也知道他是没考好,问是咋的?没认真学?送了束脩过去混日子吗?   铁牛吞了吞口水,说他头一回考,心里面紧张。   他这才学了一年,期末考也就是简单的听写。铁牛说他平时会写的,考试那会儿发懵就想不起来,然后夫子给他们这些表现差的额外布置了功课,反正放假回去也不能清清静静的玩,每天还要抄写,开春回学堂要交上去给夫子检查。   铁牛也贼,因为爹娘都扑在店里,他平时自己上下学,学堂那边的事家里面并不清楚,别说考砸了,刘枣花本来都不知道他考了试。   坏就坏在他家是开门做买卖的,就今儿个,夫子文房四宝用的差不多了,出门来买,从这边路过。刘枣花一眼认出他,招呼了声,就这样把事情捅穿了……   “你没跟你娘解释?没跟他说你是头一回考紧张了?”   “我说了,她不信。我娘说要真是紧张了,那当时咋不回来说?就是没好好学心里发虚才指望瞒天过海。我说我好好学了,她问我都学好了还紧张什么……”   刘枣花反正不信,退一步说他哪怕真是因为紧张考砸了,回来隐瞒不报也该挨揍。   铁牛说了一大堆,心疼他的没两个,黄氏都说该收拾,在县里面读书耗费可比村里大得多,束脩就要多交不少,咋能不好好学?   “你爹和你三个叔叔想读书都没机会,你是家里头一个读书人,应该珍惜。就不说出去考试,早点把字认全了,再学会做账,过几年能给你爹娘帮忙也好,你能写会算的也好说亲。” 第119章   铁牛实实在在挨了顿收拾, 哪怕事后从他三婶婶那头骗到许多好吃的, 可只要想起他老娘动手那架势, 还是感觉屁股墩生疼。   他们识字班已经放假了,从年前一个月放到正月中旬, 说的是过了十五再回学堂来报道, 算来得有一个半月的假期, 那些个考得好的是能好好放松, 考得不好的就惨了……拿铁牛来说,他娘深深反省了,觉得自己前头顾着生意有些疏忽儿子的课业, 最近天天监督他抄写,看见儿子溜达出来就问他今天份写好了吗?   别看刘枣花大字不识,她还不好糊弄,铁牛每天写好的拿给她检查之后她就给放进木箱里锁起来, 不给反复使用的机会, 确保每天交上来的字都是新写的。   看老娘这么严防死守, 铁牛还假哭来着, 说他娘伤他心了,当娘的真一点儿不相信儿子。   刘枣花不吃这套, 当即回怼过去:“我前头多相信你,你又是咋回报我的?要不是你夫子路过我招呼他一声这还给你蒙在鼓里。臭小子长本事了,知道表现好就告诉家里, 表现不好就藏着掖着!你怎么不想想你读书认字是为了我吗?在县里进学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隔几丈远何娇杏他们都能听到刘枣花训儿子的声音。   谁也没去拦着就是。   半大小子是得有人管着,撒手放他出去当心耍野了收不回来。虽说铁牛平素还是听话, 做啥都知分寸,没闯过什么祸,防患于未然不是坏事。   本来嘛,这年头读个书比何娇杏她上辈子难太多了,尤其乡下出身的娃,多数人没受过教育。铁牛真算得上是命好的,他八九岁开蒙是大了一点,好歹有个读书的机会,不像很多人比他聪明比他天分好,因为穷啊,读不起书。   程家兴就是村里数得上的聪明人,他没进过学堂,以前是没那条件,现如今是没那心情。忙生意就忙不过来,让他去学堂里坐下跟六七岁一个个的排排坐听课……纵使脸皮再厚,也绷不住。   他也就是私下里把三字经记住了,然后拿着买回来的书本对照着认字,有空就认一认。想着慢慢来能把常用字认熟了是最好,要是没啃下来,就把这重任交给闺女以及还没生出来的儿子,让他们好好的学。   铁牛苦哈哈的赶进度呢,刘枣花指望他趁着学堂放假这一个多月加把劲往前赶一赶,最好能实现弯道超车。他这天天练字练得手酸,大榕树村那头又有新消息传来。   是刘枣花,她做着麻辣烫买卖每隔两三天要回去拉一次蔬菜,最近一次回去就听说杨氏有好消息了,刘枣花回来告诉黄氏以及何娇杏,说老四离家之前不是回乡办了席,那会儿应该就怀上了,之后没多久杨氏就猜自己有了,她怕嚷嚷早了揣不稳,才没声张。   “老二是啥时候知道的?”   刘枣花笑了一声:“弟妹不告诉咱,她还能瞒着亲相公?娘你想想,二房今年养了多少家禽家畜,怀上娃就受不得累,这段时间不得老二顶上?要不等不到跟咱报喜就能累没了。”   黄氏本来想着那倒是赶巧,正好冬天里农事不多,接着她就听到“累没了”这话,顺势往大媳妇那头飞了个眼刀。   “你这嘴上咋没个讲究?人刚怀上你就没了没了。”   刘枣花自己打了下嘴:“我没多想,说溜了,娘别跟我计较!”   知道她说者无心,黄氏提醒了一番,转而问她杨氏出镇去看过大夫没有?大夫咋说?她身子骨咋样?这胎怀得如何?   “她言语不多,这点娘是知道的,能知会我一声就不错了,哪能掰开来同我仔细分说?这些事弟妹一概没提,她既然没提,想来没啥毛病,倒是老二使我问娘打不打算杀年猪?要杀他就留一头,不杀索性全卖了。他说杨氏顾不上了,正好现在肉价紧俏,喊一声就有屠户上门来收。”   黄氏转头看何娇杏:“三媳妇你说呢?”   何娇杏道:“咱们回去过个年,跟着没准又要出来,倒是不必做腌腊肉。至于说过年吃这口,回去上屠户家买更方便些,就别让二哥留了。他养个猪不容易,就怕杀了他又不肯收我们钱,那不是让嫂子白忙一通?”   经由何娇杏一提,她们几个就想到一处去了。   出来做起买卖感觉累是累,但有挣头。二房却没出来,他们夫妻两个在乡下住着,靠种地糊口,养家禽家畜补贴家用。对他们来说猪是大件,要养成不容易,真要是杀来分给家里人吃了,还不收钱,肯定要心痛的。   黄氏包括刘枣花都带入进去想了想,要不是有现在这个条件,要是三四年前,要他们杀一头猪分给家里人让全家痛痛快快过个年,想想心都能痛麻了。   “那就不杀了,回去买肉吃。”   程家富后来回村去拉菜,顺便把话带回去,说娘跟老三他们商量了今年不杀猪,让程家贵卖整。   猪不猪的倒不是最要紧,程家贵问他大哥县里面的几时回来?还是卡在腊月尾?   “这个前头也合计过了,我们回来还要收拾,哪能等到月底?估计搭上下旬就要回来,可能二十一二号上。人有点多,可能分量拨回,老二你缺点啥跟我说说,我们一并买了带回来,省得你还要跑。”   “家里啥都有,只等你们回来。今年真是……年头上老三就进县里了,三四月间大哥你也出去了,后来老四上了京城,也不知道这会儿安置下来没有。这一年咱兄弟没几个碰头的时候,到过年了都凑不齐人。四弟这一走不知几时能回来,他都不在弟妹指定在娘家待,还说弟妹给他生了儿子,也没见着一回。”   程家富拍拍他肩膀:“总有见着的时候,你啊,多注意你媳妇才是,都到这会儿也别顾着男人家脸面,洗衣裳做饭这些活你勤快点抢着做了,别劳累她。这一胎可千万顾惜好,无论如何也要平平安安生下来。”   他两兄弟还挺投缘,聊起来差点忘了时辰,还是程家贵想起来问大哥是不是留下吃个饭再走,程家富一看天色,哪敢再逗留下去,这就打住不再多说,拉起蔬菜准备回县城去。   当爹的看他这就要走,哼了一声,让别磨蹭到月底去了,早点收了工回家里来。分开一整年了,到这会儿还不聚聚?兄弟之间也该坐下来吃几碗酒,说一说心里话。   程家富答应得好好的,也实实在在把话带进县里去了,他告诉黄氏爹想娘得很,问了好几遍啥时回去。   忙的时候无暇去想这些,这会儿听老大说起,黄氏也惦记起来,她恨不得这就回去。以前老在乡下困着,就想出来,出来时间长了,又很想家。   从腊月中旬,程家兴就在为回家过年做准备,一过腊月二十,店里就停了买卖。放不住的食材基本都用光了,能放得住的就装好囤在店里,办的年货拉上,人分批走,黄氏以及何娇杏、东子包括冬菇是头一批,他们先回去。   刘枣花拼着多卖了两天,把存货清空之后才通知常客说将近年关店要关门,这一回去最早也要正月十五过后才回,请大家到时候再来捧场。   上马车前她都还在跟人说吉祥如意恭喜发财。   整个冬天刘枣花一门心思扑在她生意上,分出来的精力都用来督促铁牛了,还真没怎么关注村里边。哪怕回去之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去窜门子,而是先铺好床,沉沉的睡了一觉,睡舒服了这才起来收拾一番。把屋里挂的蜘蛛网清掉,将桌椅板凳上落的灰尘弹掉,屋里屋外清扫干净,猪圈鸡圈暂且不管,她把灶屋收拾出来,张罗饭菜吃饱先去了老屋那边看怀着娃的杨氏,看她气色挺好的,站着跟她说了几句又去何娇杏跟前转了一圈,最后才沿着村道走了走。   她说是在县里面忙成习惯了,这一回乡除了清扫屋子竟然没有别的事情,乍一闲下挺不习惯的。   同村那些媳妇儿看她那样,没觉得这是不习惯,这明摆着是显摆来的。   “刘氏你生意做得不错吧?那个麻辣烫很好卖?”   “好卖!当然好卖!弟妹手把手教我熬的汤底,还有我俩一起做的油辣子,那个香啊!隔半条街都能闻到,远远就把客人拉来了。”   “那你这一冬赚了多少?”   刘枣花说她没做账,人家问大概多少,她道几十两总是有的。   “你挑担去卖也要挣这么多,开店之后也才这个数?不是哄人的吧?”   看她们就不懂行:“卖麻辣烫就跟卖面条卖包子卖烧饼的一样,是天天都有细水长流的生意,它不是逮着年节卖个新鲜那种,你看我今年冬天卖了,明年还能卖,后年依旧能卖,这是个长久的生意。”   再说,不是统共进账几十两,是刨除本钱之后跟何娇杏五五对开分到几十两,这就不少了。毕竟程记那铺面也才值千儿八百两,刘枣花一冬能捏那么多钱,她是拼了命的。   ……   先是村里人问买卖的事,说着说着,就变成刘枣花反问她们。   刘枣花一直爱跟人闲唠,前头没空,这一回来全补上了,她听人把东家西家的全扯了一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以后又颠儿颠儿跑去三合院那头。   正好程家兴烤的红薯熟了,何娇杏拿了一个,用草纸包着掰成两半,匀了一半给刘枣花。   刘枣花接过来先啃了一口:“还挺甜!”   “爹种的,当然好吃……嫂子你刚才不是回家去了,咋又过来?是有啥事儿?”   刘枣花说她没回去,“我进村里去溜了一圈,跟人说了说话。”   “噢?村里又有什么新鲜事吗?”   “何小菊给朱小顺生了个儿子你知道吧?”   “那不是头个月的事?”   “还有董小力那婆娘闹了半年,总算被休回去了,她还挺乐意的,说被休也比跟个烂赌鬼好。董小力就有点受不了打击,这还在跟人鬼混,他哥他嫂子实在忍不住,又闹起来。”   ……   董家闹分家不是一两回了,董家大房想甩掉拖后腿的,长辈不肯点头,他们也知道赌钱不好,但没觉得那一定要命,只是嫌董小力败家。   这年头分家很难的,尤其是双亲俱在还能劳作,你要想自己当家几乎没可能。   董家那个老头子还是看重大儿,考虑过分家的事,老太太死不同意,非但不同意,她都没把帮儿子戒赌放在第一位上,眼下想的是再给儿子娶房媳妇,这回要挑个温柔贤惠的。   村里人听说之后都笑她。   温柔贤惠的嫁谁不好,干啥想不开送上门去给贼偷儿作践?   大家伙儿不知道的是,就这老太太都已经放低了标准,她最心仪的媳妇是何娇杏这样有本事能挣钱的。   刘枣花一口气说完董家的事,没等何娇杏表达感想她又说到后面去了。   “我还听说姓周的过年可能要回来,周家人说她在县里过得好,这也有了好消息,估摸是想回来挣点脸面,好叫村里的别看低了她。”   周氏改嫁到清水镇,清水镇在河对面,鱼泉村人赶集会去。何娇杏早先就听娘家人说过,说在镇上见过她,周氏现在嫁那一家条件是还可以,却是打着娶的名义买回去的人,两家不算结亲。   本来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想来可能是有了喜事她男人高兴吧。   现在程家跟周氏两不相干,本来不必太在意,她回就回,偏偏杨氏有了……就怕闹不好横生枝节。   何娇杏在心里打了个转,还想着是不是跟程家兴说一声。   她本来盘算着是不是让程家兴去给他二哥提个醒,又想起来,自家是刚才从县里回来,才知道这事。可程家贵一直在村里的,这消息甭管真不真,他恐怕早就知道,心里应该有数,倒是不必多嘴。 第120章   不等何娇杏主动提及, 看刘枣花一走, 程家兴就放下冬菇朝何娇杏走过来:“她打听到什么来跟你说?”   何娇杏笑道:“你就知道她是找我说闲话来?”   程家兴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字:那不然咧?   “她先前才来过, 走了没一个时辰又倒回来,逮着你说得眉飞色舞的, 还能不是知道了什么?”   何娇杏把刘枣花说那些转述过来。听说董小力跟他媳妇儿散了程家兴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听说董家兄弟还闹着, 做弟弟的死心塌地的拖累大哥, 做大哥的无论如何都想分家……程家兴啧了一声。   何娇杏拿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问:“程家兴你觉得呢?董家能不能分?”   “除非兄弟之中有一个闯下天大的祸,不然就分不了。他赌钱不是一两天, 闹了多少回都还在一个屋檐下待,那甭管嘴上怎么说,董家爹娘心里应该不愿意分。”程家兴这人不爱听别人嘴上说啥,嘴上说的不作数, 还得看他做了什么。   “真要这么拖着, 对董大力夫妻不是好事。”   程家兴撇嘴, 说:“他那兄弟是个坑, 他自己也有点问题,既然知道由着董小力去赌要出大事, 哪怕希望不大也该想法给他戒了。包括分家,只嘴上说一说也没用,要是无论如何都想分办法铁定有, 真栽在董小力这坑里也有一半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真能万事如意?不扯别家, 看咱们,前头也出过许多事,还不是得靠自己迎头去解决,到那节骨眼上你靠谁去?”   想起刘枣花说村里多数人都同情董大力,总骂董小力不是个东西。   程家兴这话倒是新鲜。   回味下来也有道理,都知道兄弟废了,还不拿出些强硬手段来,他不倒霉谁倒霉?   董家如今是整个大榕树村里第二受关注的人家,排第一的就是程家这头。不过两家受关注的原因却不同,程家是因为过得红火的日子,董家却像个笑话。儿子跟爹娘闹,两兄弟吵嘴,嫂子骂小叔……他家一天一个花样。程家兴说到董家多谈了两句,又听他媳妇儿何娇杏说周氏今年要回村来,他反应就淡得多,只道回就回呗。   “要是早个一年多,她对二哥兴许还有些影响,如今恐怕是没有了。爹就在老屋住着,我听他说过,后来这个二嫂人勤快不折腾也很关心二哥,媳妇儿巴心巴肺对他,就哪怕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周氏改嫁之后再没回来过,长时间不见人,程家贵哪会去想她?就哪怕想到,那些事即便还记得,感情也淡了。   原先是两口子不假,分开之后你嫁了人我也娶了媳妇,已经是桥归桥路归路。   说是要回来,等见着她也是正月里了,那天何娇杏带冬菇去了朱小顺家里,跟她堂妹何小菊说话来着,就有人从朱家门前路过说刚才看见周氏,人果然回村了。   过路的也没要紧事,她还不着急走,又道:“她嫁出去这一年多两年也变了不少。”   “这话咋说?”   “嘿!前面听说她嫁去镇上,夫家条件还很不错,现在日子过得很好……我就不信。有几个二嫁能过得好的?二嫁多数配的都是鳏寡孤独残。清水镇上的事我打听不到,她是哪种我不清楚,就看那气色,哪有以前来得好?她是穿了个半新的袄子回来,人瘦,脸色发黄,我看比原先出老很多。”   到底当过妯娌,周氏的模样何娇杏能回想起来,再参照过路这乡亲说的,她对应着改了改,大概就知道周氏如今是什么样子。   何娇杏还琢磨着,就听何小菊问:“我听说她被休那会儿跟娘家闹得难看,她回来周家人是啥反应啊?”   这话她帮何娇杏问的。何小菊都没见过周氏两回,她嫁到大榕树村来的时候,周氏已经到清水镇上去了。想着那人曾是程家贵的媳妇儿,杏子她们没准会想知道她如今的境况,何小菊才开了口。过路的也说了:“周大虎家的是没啥好脸色,她娘还是高兴,不然咋说是亲娘呢?”   何小菊还要说啥,过路的就让她自己去看看:“我就瞅了一两眼,知道的也不多。”   不用去看,村里头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已经往周家围过去了,难得周氏回来,大娘婶子都去问她嫁的到底是哪一家?具体是个啥条件?男人多大岁数?是做啥的?……   周氏避重就轻说了一些,正说着,忽然在人堆里见着个格外眼熟的。   那张脸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就是以前给她拆过许多台添过不少堵的刘枣花。之间刘枣花抓了把瓜子在手上,边看热闹边吃。   周氏看过去的时候,她视线跟刘枣花撞个正着,刘枣花顺势往前走了两步,说:“你满意现在的日子就太好了,我还怕你想不开回来搞事,那不耽误我们做买卖吗?!听说你是怀了娃才回来的,正好我现在那个二弟妹也怀上了,过几个月你们当娘的当娘,当爹的当爹,真是缘分啊。”   一听这话,周氏气着了。   看她笑脸都挂不住了,当娘的站出来要轰刘枣花离开:“你来干啥?我家不欢迎你!”   人要轰她,她反倒不肯走了:“这村道是你家的?你走得我站不得?”   “刘枣花你别过分了!”   “我过分?我咋过分了?两年没见她我想她啊,我惦记她,听说她回村我立马过来关心人了!”   关心?   这话说出来真是笑死人了。   她刘枣花还能不是过来看笑话的?   周氏不愿意让她笑话,尽量想让自己体面一些,但是穷酸气很难藏住,你过得好不好明眼人看得出,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刘枣花跟周家的拌嘴时,朱老臭那媳妇儿也过来了,她是从河对面鱼泉村嫁来的,她娘家人上清水镇赶集时就见过周氏,大概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一过来就拆了周氏的台。   只听她问:“周妹子你嫁的是马老头吧?他倒是能耐,一把岁数还能叫你怀上!”   马老头……   一把岁数……   这信息量忒大了。   朱老臭那媳妇儿其实早就跟她关系好那些说过,只不过周氏太长时间没回来,不刻意去想大家伙儿都记不得还有这人,平常谈论她的实在不多。   她当时想着嫁远些能重新开始这盘算是没错,可既然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现在其实并不如意,就不该为争口气大张旗鼓的回来。她以为怀上孩子就不同,想着等生下来自己就有了依靠,包括马家的东西她儿子都该有一份……特地回来就是想叫以前骂她那些知道,她能怀孕也能生娃!   周氏却不想想,她现在嫁的这个都是让儿子养的,那家做主的是已经成年那三个儿子,家当多半也是他们挣回来的,能给她吃饱就算好,哪怕她当真生下儿子,又能谋算什么?   人家已故的原配留下三儿两女,那家还真不缺个儿子。   这都是后话,只说眼下,周氏万万也没想到刘枣花还没把她怎么着,朱老臭媳妇儿一个照面就拆了她台。   这话一抛出来,立刻招来乡亲们追问,朱老臭那媳妇儿又很享受被人围着问话的感觉,当下就把回娘家时听说的全给村里人讲了。   “清水镇的马老头啊,本来就是在镇上做杂工的,啥都干过,他前面有个媳妇儿,原配给他生了三儿两女,这女人命不好,早些年就死了。她死了之后马老头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又把女儿嫁了,现在他几个子女都不错,也有了一些家底,就可怜他孤孤单单一个,想给他找个老来伴!”   “要不一个被休的女人哪能舒舒服服嫁到镇上去?那家儿女就是指望找个人来陪伴外加照顾马老头……马老头一把年纪,岁数有我爹那么大,你们说他是不是挺有本事?还能把人肚子搞大了。”   这话一说出来,不少人惊呆了,还有些满是同情看向周氏。   休妻事件过了两年,时间能冲淡很多情绪,甚至能叫当初嫌恶她的生出淡淡同情。这些同情却不是周氏想要的,她当初被程家以两条罪名休掉,一个是吃里扒外,一个是成亲多年无所出。   现在她怀上,特地回来就是要让大家伙儿知道她是能怀孕的,并不是不会下蛋的鸡。   她为争口气回来,结果遮羞布让朱老臭媳妇儿扯了,现在既尴尬又羞耻,心里难受得不行,偏还有人不敢相信道:“这是真的?不能吧?周氏你真嫁了个岁数比你爹还大的糟老头?他比你大那么多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这人要是没了,你生下儿子也没用啊,老头子都没了前头那个生的儿子还能出钱养你不成???他们不管,你上哪儿弄钱来养你儿子??”   会这么说倒不是人心有多坏,而是见过类似的事。   老鳏夫娶续弦的,续弦岁数要是太小,等他一蹬腿儿后面可就苦了。   那几个儿子心要是好一点,给她一口饭吃,让她给家里做牛做马,把继母当粗使婆子使。遇上心不好的能把你东西搜走,再将人扫出门去,真走到那一步才是连个落脚处也没有,他不是人家亲娘,闹也闹不着的。   话是大实话,周氏不爱听,正常人都不爱听。   她脸色本来就不好看,这会让更臭些。   村里看热闹的越说越起劲,刘枣花听了几句,转身就走了。就有人纳闷了,原先刘枣花最跟周氏不对付,周氏落到这地步,她竟然没冲上去狠踩几脚。   “你这就走了?家里有事儿?”   刘枣花才莫名其妙:“听说她回乡了我来瞅一眼,瞅过了不回去还杵这儿干啥?等她请我吃饭?我家里还有个闺女,我回去带闺女去。”   刘枣花知道她们在奇怪什么。   说实话,乍一听说人回来了,刘枣花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来的,真正看到周氏现在这样,听到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这些话,她顿时就败了兴致。   想想自己在县里面盘了铺子,做着吃食买卖,挣的钱哪怕跟三弟妹不能比,放在本村那是顶顶多的。她干啥想不开非得跟周氏比较?以前互相较劲那是一家妯娌,现在八竿子打不着还比个屁。   “我先走了,你们也别都杵这儿,她难得怀上一个,让你们气得又把娃落了那不是造孽?”   朱老臭媳妇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完了,过来听热闹的全都闹明白周氏再嫁是怎么回事,既然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再留这儿是没啥意思。她们跟着也散了,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回走,半路上还嘀咕来着。   “原先还是老程家的媳妇儿,现在你看看,老程家日子多红火,她成啥样了?”   “程家富跟程家贵本来就是靠着程家兴的,至少要想挣钱得靠他。当初我就说,你没本事就别闹,闹起来把人惹毛了倒霉的还是自个儿。你看刘枣花把人巴结得好,进县里做买卖也带她,现在要钱有钱。周氏成啥样了?原先跟程家贵的时候,她模样看着比刘枣花好,现在看着比人老几岁,她还小一些呢。”   “好好的日子,拱手让给别人。”   “你看杨氏,那才是个稳得住的,人家说她她当没听见,骂她她也不生气,该喂猪喂猪,该喂鸡喂鸡,即便她没发起财,看那日子还是可以,这又怀了,要能生个儿子好日子在后头。”   “你们说程老二跟杨氏知不知道周氏回来了?他俩要知道该是啥反应?”   “散了两年多,现在这媳妇儿进门都有一年多时间,他还能有啥反应?当初还说他俩感情好,结果还是周氏先改的嫁,她先改嫁,程家贵能惦记她?”   ……   伴随着周氏回乡,乡下又热闹了一番,本来有很长时间都没人议论她,现在有了。   除了议论周氏,大家会儿也在偷瞄程家贵和他续弦杨氏,想看他们两个做啥反应。   杨氏还是老样子,从她脸上任谁也看不出什么。   而程家贵,看着也从前一段感情里彻底走出来了,听到周氏的名字他有点反应,但不大。还说她现在过得好就好,怀孕了挺好的,生一个往后有个依靠。   村里人围着看热闹的时候,何娇杏从朱家院子回来,她站在自家院子里往远处看了看,哪怕听说周氏回村了她也没往那边凑。   正远眺着,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头上还戴了顶小帽子的冬菇迈开胖乎乎的小短腿过来了,她仰头瞅着当娘的,何娇杏注意到也会看过来,然后蹲下来跟她视线齐平,问:“咋了?”   “娘我饿了。”   “是饿了还是嘴馋了?”   “……”冬菇想了想,说她嘴馋了,要吃吃。   何娇杏站起身来,牵着她往灶屋去,看给弄点什么吃的。她这还没弄好,刘枣花就已经回来了。刘枣花习惯往这头跑,有个啥事都要跟何娇杏说说,他刚才见了周氏自然也想跟财神爷唠几句。   “弟妹你是没看到,姓周的看着跟以前大不同,她变了好多,她说自己过得还行,我看她吃了苦头。”   何娇杏就带个耳朵在听,她手上在掰干柴,掰断了往灶膛里塞,给闺女弄吃的。听了一会儿感觉应该给点反应,她才问了一句:“大嫂从前与她就不太对付,过去没吵起来吧?”   “你说怪不怪!原先我每回见她都忍不住想跟她作对,这有两年没见,今儿个看她那样,我竟然没啥想说的。要不是她瞧见了我,一双眼瞪得跟杏核似的朝我看来,我都懒得跟她搭话。”   “因为差距大了吧。”   刘枣花猛点头,说:“可能就像弟妹你说的,我就感觉犯不着跟她计较,失我身份!” 第121章   改嫁快有两年, 难得经夫家同意回来一趟, 结果却是这样。   大伯娘那一家看她就不顺眼, 又赶上没出年,村里人忙着吃吃喝喝唠唠, 没下地去。听到风声过来瞧热闹的就格外的多, 又有朱老臭婆娘这样的讨嫌鬼, 周氏已经后悔回来, 要不是她娘还关心她,她连片刻也不想多待。   来凑热闹的也不会一直杵在别人家院子前,等这些人散了, 周氏才舒服一点。   她娘问她这两年咋样?女婿待人如何?体不体贴?关不关心?   周氏自然不会站院坝上跟人诉苦,她往旁边让了几步,看当娘的跟上来了,这才边抹眼泪边摇头。   老夫少妻的组合, 要说一点问题没有咋可能呢?马老头脾气爆, 对周氏也可以了, 哪怕知道她被休的前因后果也没拿出来说事, 她嫁过去之后没挨过饿,马老头有时还给她买点小东西。   叫马家人看来, 老头子对这个续弦相当不错,周氏自己不觉得。   她心里面是拿马老头跟程家贵比的,原先程家贵再穷也没让她挨过饿, 家给她当,她受了委屈也给她出头……比起半截身子入土的马老头, 程家贵多年轻啊,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模样哪怕比他兄弟程家兴差点,在村里也是数得上的英俊挺拔。改嫁之后,周氏看程家贵一身优点,哪怕被老程家休出门了,她也不恨程家贵,她恨何娇杏针对她,恨程家兴绝情,恨公婆多管闲事,当初的事可大可小,偏他们上赶着去讨好老三……   周氏心知翻倒账没有意义。   不光她改嫁了,程家贵也已经续弦,他两人已然断了缘分。   周氏没想做个啥,就是心里面忍不住,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   尤其是她在马家处境尴尬,马老头对她是还可以,其他人就有点不冷不热的,尤其是那三个儿媳妇,嘴上管她叫小婆婆,其实没把她看在眼里。她们只会把家里的闲杂事推给周氏,到点就喊她做饭,吃完等她收碗。   在镇上这日子过得比在乡下还要苦,已经走到这一步,周氏知道她没回头路,只能在马老头身上动脑筋,想让他站出来替自己撑腰。周氏趁着跟他同房的时候提过两回,马老头总说当婆婆的是应该多帮衬儿子媳妇,还道家里的吃穿用度都要靠三个儿子去挣,媳妇儿们要负责采买,又要做些缝缝补补的活挣铜板来补贴家用,还要做咸菜泡菜这些,并且还有娃娃要带,事不少呢。   花钱买回来的续弦总不能当菩萨供着,这马家就算不穷,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想把日子过得更好,还得仔细经营。   马老头觉得有吃有穿的话,让周氏干点活没啥不对。   她多年轻呢,难不成当真摆个婆婆谱儿等媳妇伺候?   周氏听着这话心里头憋,她这人是喜欢动心眼,但也不是懒人。做个饭洗个衣裳本来没啥,让她接受不了的是马家人那态度。好像不是对婆婆,是对个下人,主人家吩咐下去,让你干啥就得干啥,不敢说个不字。   她这两年大抵就是这么过来的,是没饿着,也没冻着,可心里苦,好像整个人都泡在黄连水里似的。   程家兴他们去县里做生意的事,周氏本来不知道,清水镇离县城挺远的,脆烧饼蛋黄酥这些根本没传过去。她真正知道还是手摇风扇风靡全县之后,清水镇上也有些大户,也有酒楼茶馆戏园子,手摇风扇同样卖到那头去,夏天那会儿还有许多人跑去看稀奇。   说到风扇,肯定得说一说发明制造它的人,周氏就听人家说,风扇是河对面大榕树村里一对姓程的兄弟造出来的,靠这个他们兄弟挣大发了。   大榕树村里姓程的……除了程家兴他们不会是别人了,周氏想到那兴许是程家兴程家旺搞的,只他俩像是有那能耐。   想到这里,周氏又难受了一段时间。   那会儿本来就热,热起来人就容易心烦意乱,烦起来还影响胃口。   周氏身上的肉主要就是这个夏天掉的,她那会儿胃口差得很,啥也吃不下。   手摇风扇给周氏刺激挺大的,不过到底过去半年时间,这会儿她最关心的却不是那个。她问当娘的:“程家贵他……”   话没说全,她娘就皱起眉:“都分开了,你还提他干啥?”   “我就想知道他后来娶了哪家的?日子过得咋样?”   “你何苦来哉?”   周氏一身倔强,她非要知道。   她娘叹口气,稍稍提了几句:“程家贵是上上年秋天娶的续弦,那女的是外村人,是个命很硬克死亲爹的老姑娘,我撞见过几回,那人木讷,任谁骂她都不还嘴的,她方方面面也不及你。我说你啊,咋的就脑子不清醒跟那个上门来骗字糖方子的搅到一起,要不是那事发了,何至于……”   看周氏脸色晦暗,她娘叹口气,又描补道:“你也想开些,别再惦记程家贵。这程家贵是有两个本事不错的兄弟,程家兴买卖做得好,程家旺都上京城去了。可兄弟再能耐,他自己是个瘟猪子,地里刨食没出息的,你如今好歹搬进镇上去了。”   她娘当然知道,就算程家贵身上也有些缺点,光他年轻这点就不是马老头能比的。   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还能回过头去惦记他?   你惦记又有什么用呢?   前头周家人就试探过,知道周氏要回来,程家贵也没多大反应,他心思总在杨氏身上,就像当年伺候周氏一样给杨氏做饭洗衣裳,给她把鸡喂着,赶了活猪上屠户家卖了,又拿钱去给杨氏做了新棉衣……   大实话当娘的不敢说,只得那么糊弄着,想着只要把这天对付过去,等人回到清水镇上就好了。   好在程家贵也很配合,听说周氏已经进村,他本来有点事要出去的,都改了期,就老老实实待在程家院子,哪儿也没去,生怕一出门就撞上前妻。   哪怕各自另行嫁娶,碰上还是尴尬,他也担心叫村里那些长舌妇见着回头又乱传话。   杨氏哪怕言语不多,平常别人骂她都不回嘴,真听到自己男人跟前头的如何如何,恐怕还是要难过。当年的事,是非对错程家贵不想再论,都走到今天,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愿意平稳生活再生枝节。   周氏是被老程家休出门的,咋也不可能特地上程家院子来,程家贵躲着不出去,两人自然碰不上面。   好在周氏心里虽然还有点怀念以前,但并不是非要见他。   不是不想见,还是这两年变化太大,她低头洗脸的时候透过水面看自己,都快要认不出了。分开之后男人家还是老样子,自己却好像老了十岁,这让周氏如何接受?   她还是希望自己在程家贵心里能有个好印象,所以说,她只不过在娘家待了半天,把该说的话说了就老老实实回去清水镇。这头程家贵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一些,已经知道她后来嫁给个老头子的事。   二嫁给老鳏夫续弦不是稀罕事,稀罕的是她这又怀上了。   朱老臭婆娘还说那个马老头比她爹岁数还大,这都能让女人家怀上,他怪有本事。村里人都说兴许她命里该有个娃,要不都落了两胎,现在又嫁给个老头子,怎么还能怀上?   ……   别人说这些程家贵听着,等人说完,他又做自己的事去了。头年跟杨氏拼了一把,手里又攒下些银两,那势头好,本来应该接着干的,杨氏怀上就不好受累,今年他们顶多把鸡养起来,猪恐怕顾不上了,毕竟地里还有活,土地是农户的根。   程家贵又想到杨氏也是有娘家的,她去年托人送了点东西,今年还没回呢。   想到这里,程家贵就多嘴问了:“要不要给你娘家报个喜?”   杨氏先是摇头,过一会儿才说:“跟我老姨说一声吧,我娘就算了。”   她怕程家贵误会,又解释说:“不是我小心眼嫉恨他们,我想着不回去娘还过得好些,我回去她又该想起我爹了。”   后一日,程家贵把媳妇儿带去三合院,让她跟三弟妹做个伴,自己背了点东西上小河村。他出去得有一个半时辰,回来先上兄弟家去接了人,回到自己屋里才把刚才听说的事情告诉杨氏。   “我在老姨家吃了口热茶,还陪着说了说话。我提到咱们家的事,老姨说到你娘家。你那个妹子,亲事还没说好,曾听娘说她从前对你就不客气,现在还是那样,都没人敢娶她。”   事实上,情况比程家贵说的还要严重。   以前她总觉得是丧门星姐姐拦了路,认定自己的婚事是被这个姐姐耽误了。现在杨二妹都嫁出来一年多,拦路虎已经没了,还是没人跟她提亲,这不是啪啪两巴掌往人脸上扇吗?明摆着是说你嫁不出去别赖任何人,全是自己的毛病。   杨氏那个姨母只说了幺妹亲事难说,都没说她那闺女。两年之前,最先想跟程家结亲的是小河村张家,是这家女儿年岁轻,咋也不肯嫁二手男人,他娘才把程家贵说给了娘家侄女。   当时这当娘的就说过,让女儿以后过得好或者不好都别后悔,路是自个儿选的。   这个做女儿的就比杨二妹晚一点点出嫁,为人妇也有大半年了,当初是高高兴兴的嫁出去,过年回娘家来气色看着却不是很好,瞧得出她是在强打精神。   做女儿的倒是还没说后悔的话,当娘的已经在后悔从前太尊重她,给她的自由太多了,什么都让她自个儿选。早先是她说宁肯穷着过也不要程家贵这种被人用过的爷们……现在她有些明白人穷志短这说法,知道没钱日子难过了。   再说程家贵,对别人如何暂且不说,他对媳妇儿却是数得上的好。   他性子不如程家兴果决爽快,做大事不太行,过日子却不难,在一些小事情上他不太跟媳妇儿起争执,是好说话的。   何娇杏见过杨氏之后就在心里面想着程家贵能娶着她是运气好,赚了。   难得这个新二嫂不光气性好,也不多口舌还不招是非。   其他人的想法跟她是反过来的,比如嫁到小河村张家这个姨娘,她就觉得是杨二妹运气好,当初糟糕透了,这又峰回路转过上好日子,在乡下地头上,程家贵这样的条件真不算差的。 第122章   张家那闺女的确吃了些苦头, 她如今总算知道男人家追求你时说的话不能全信, 那家来提亲的时候说得好好的, 说铁定待她好进门就让她当家做主……真嫁过去她才知道婆婆的厉害,男人家也就是嘴上心疼他, 遇上事都让她忍让, 日子过着很有些憋屈。   即便如此, 她还不至于就后悔了。   哪怕听当娘的说程家贵对她表姐很好, 她也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这男人前面就休了个婆娘,还对续弦不好的话, 他是想再娶一个吗?   总之这当下张家那头还没很大的心理落差,甚至当姨娘的还打算抽空来趟大榕树村,想着这姑娘她娘不疼,如今怀着娃也没人教什么, 做姨娘的有经验, 好歹跟她说点。   这么盘算着, 她初八过来了趟, 同样是初八这天,刘枣花她娘家小妹子也跑过来。   刘家这个嫁出去也有半年, 当初还指望她姐出点钱替她添份嫁妆,刘枣花没出。她那时堵着气,还在心里咒过, 盼着刘枣花在县里的生意赶紧凉掉。结果谁知道呢?几个乡下人随便做的吃食在县里竟卖疯了,她没亲眼看见, 也听说姐姐挣了很多,村里人都说她挣的钱兑成铜板要用箩筐来装用牛车来拉……   要是个硬骨头,前头让你落一回脸面,以后再不登门找她。   很显然,刘家小妹不是这种。   她心里非常嫉妒,却没想着跟刘枣花楚河汉界划个明白。想起刘枣花跟村里人抱怨说赚钱归赚钱,做吃食生意太累人了,开门前一两个时辰就要忙活起来,打烊之后还得慢慢收拾,该涮的涮该洗的洗。   尤其她还有一儿一女,铁牛常在学堂就不说,七斤那么小,忙起来经常顾不上。   刘家小妹听说之后心念一动,就想出个法子来。   做花生米就栽过一回,她已经明白做吃食生意最要紧是方子跟手艺,她没手艺,就想着是不是有可能去偷个师。何娇杏那头忙不过来都知道请娘家兄弟帮忙,刘枣花忙不过来也该请娘家妹子去帮她才对。   刘家小妹本来想找她娘,让当娘的去说,又想到自己已经嫁了人,搞不好娘家不会帮,甚至可能截她胡,让其他人顶替她去刘枣花店里。   这么一想,她都没告诉别人,自己抽了个空跑去程老大家找人。   她过去的时候,铁牛把文房四宝在堂屋的大方桌上铺开,在写字,听到声响出去一看是小姨过来。   “小姨你有事啊?”   “我找你娘。”   “娘没在家,她刚才抱妹妹出去了。”出去之前还警告铁牛老实呆在家里好生抄书练字,说回来要检查的。   “那你知道她往哪边走的?”   铁牛没想那么多,大概给指了个方向,还好心告诉小姨人多半在三叔家:“我娘没事就爱找三婶婶说话,来家找不见她一般都在那头,要那头没有,你去大榕树下看看。”   ……   要不咋说是亲母子?   铁牛真是太了解他娘了。   刘家小妹一路找去三合院,就看见坐在院子里的刘枣花,她往前赶了几步,走近点正想喊声姐,刘枣花也看见她了。本来满面红光笑眯眯跟何娇杏说话来着,一看见她脸都拉长不少。   何娇杏同样注意到有人过来,她朝那头看了一眼:“是来找嫂子你的?我看着有点像你娘家妹子?”   “是我娘家妹子。”刘枣花抱着七斤站起来,跟何娇杏打声招呼,说她去会会小妹。她就走到刘家小妹跟前,直筒筒问了:“你来干啥?”   刘家小妹说有点事。   自己娘家都是些什么人刘枣花能不知道?她略一撇嘴,道:“有话就说,没话就滚,杵这儿真败我心情。”   刘枣花张嘴就这样不客气,要不是有求于她,她妹这就要开骂了。刘家小妹忍了又忍,说:“你不是盘了个铺子在县里面做吃食买卖吗?听说生意还很好,平日里忙都忙不过来。你雇我咋样?我去县里面帮你,就跟何家那个帮何娇杏那样。”   “你可打住吧,我没钱,请不起人。”   刘家小妹一咬牙,说:“你包我三餐,不给钱我也帮你。”   刘枣花本来就在怀疑她,听到这话,越发觉得她目的不纯:“你都嫁了人还说要去县里面帮我,这不是得跟男人分隔两地?你说你要是急需用钱,必须出去挣钱我还勉强可以接受,偏你又说只吃饭不要钱……这么折腾你不图钱图啥?别说是姐妹情深?我信你个鬼!”   “……”   要是一句实话没有,这事就谈不成了,刘家妹子想想说:“我以后也想跟你们似的做买卖挣钱,可我不会做买卖,就想借这机会跟你学学。”   “跟我学做买卖?”   刘枣花盯着她看了又看,最后摇了摇头:“我看你不是想跟我学生意经,你怕是想跟我学做钵仔糕麻辣烫,学会了也找地方开家店,跟我家打擂台抢生意!别说我店里不缺人手,就哪怕缺,我能用你这种包藏祸心的,你当我傻?”   在挣钱的事情上,刘枣花那脑筋转得很快,这不,才几句话就把她妹的遮羞布扯了。   既然说到这份上,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   她妹就说:“我学会了也不在县里卖,我就在镇上开家店,还能挤得了你的生意?到时候咱们姐妹两个一起挣钱不好吗?你非要看我穷才高兴?”   “你穷不穷关我屁事,你今天饿死了也赖不上我!那是你家男人没本事,养不活人!”   刘枣花才不信她说的,她只知道方子捏在自己手里才安全,给人学去就不说挤生意的事,你还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哪天不当心把方子泄了,要是人人都知道拿东西怎么做,那还挣屁的钱。   事情到底没谈成,刘家小妹走的时候气冲冲的。   她俩说话时何娇杏有意躲开,看人走了才重新进院子里,看刘枣花也在生气,何娇杏问她咋的?   “她眼红我生意,打了主意要来偷师,给我拆穿骂回去了。”   类似的事已经遇过太多,都不消问。何娇杏稍稍劝了一句,让她少生气。这种事她怎么打算都不要紧,你一口说死别同意就完事。   为此刘家小妹还跑了趟娘家,跟亲娘抱怨说做姐姐的真一点儿姐妹情分都不讲,说想去她店里做事,她竟然一口就回绝了,还说没钱请不起人,糊弄谁呢?   当娘的知道刘枣花的为人,同样也知道小女儿的,料想她是有什么盘算让当姐姐的拆穿了,也没给她当枪,还道:“你今天才知道她那德行?就别说你,年前她刚回村那会儿我就找过她,她也没给我好脸色看。”   刘家小妹急了:“娘!娘你不想想办法!那岂不窝囊?!你现在都降不住她,以后她生意做得更大,跟程家兴一样大,赚很多钱,你还能靠得上去?”   刘母是真没法子。   她好说歹说刘枣花都不听,你威胁也不好使,她嫁给程家富,程家富就是个由媳妇儿拿捏的软蛋子,刘枣花如今一有儿子二有钱,日子好过得很,根本不用娘家给她撑腰。   她既然不依靠娘家,哪会任由娘家人摆布?   又要说,事情还是坏在当初,也就是程家兴卖鱼皮花生那回,当时家里瞎学把买卖搞砸了想收回本钱就去逼迫了刘枣花,她那次不光背了骂名,成了分家的引线,还落了个娃……   当时她想法比较极端就不说了,过一段时间之后她有回过去想想。   自认为的确做错事,可错的也不只是她,她抗下那么多罪名是受了委屈的。那种时候娘家人要是靠得住就该站出去给她撑腰,或者说帮着揽一揽过错。   刘家做啥了?   他们没做任何好事,反倒把人往深渊里推。   有了那次的事,刘枣花哪里还会相信娘家人?在她心里,娘家全是靠不住的,有好事来得比谁都快,遇上麻烦立刻开溜。   刘母也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总不好再翻出来提。   哪怕翻出来了,她也说不出朵花。   母女两个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想到能扭转局势的办法,换做其他任何人,你好歹知道该怎么攻略她。刘枣花这个人,你要想的她好脸也简单,给她送钱送好处准没错……偏偏刘家这些是想沾她的光,从她那里分利益,那还说个屁哟,你一张嘴她就要哄人。   刘枣花不光自己臭骂了小妹子,又跟何娇杏吐槽,跟何娇杏吐槽了之后,回去还不忘记提醒程家富。说跟家里买卖有关的任何事情都得跟她商量,她点头才作数,让程家富不要随便答应什么。   程家富反问她:“是不是出啥事了?咋突然这样严肃?”   “有些人眼红咱们的利润,变着法想来偷师。”   程家富叹口气道:“我就让你别出去吹嘘……还不是你得意忘形。”   “他们全看不起咱,咱过得红火还不能显摆一二?我是成心的,就想气死他们。反正程家富你记得我说的,别管是谁,是叔伯婶子表姐堂妹谁都好,闲唠我不管你,说到买卖你就把嘴闭上,不该讲的别讲,不该应的别应。咱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要是搞砸了那全家喝西北风去。”   看男人点头,刘枣花又道:“他们要是请你去吃酒,你可千万别喝醉了,当心给人套了话去。”   每到这时候,刘枣花就很羡慕何娇杏。   她娘家个个都是利益人,看好处做事的,相比起来,何家那头人情味要浓得多,哪怕也想学着做生意至少没摆出那副讨人厌的嘴脸。   当初刘枣花说想进县城,她是直接开口,明说给何娇杏让利,这才请动她出的技术。   假如说刘家小妹子也能这么光明正大,刘枣花还不至于臭骂她。   说得比啥都好听,结果打的是偷师的主意,真倒人胃口。   “回来有十几天,我都待烦了,恨不得这就回县里把铺子开起来,接着赚钱去。”   程家富说他跟三兄弟商量过,出了十五就走。   “那不是还要等上七天?”   “七天而已,一转眼就过了,你要等不急就在家削点竹签子,或者做苕皮苕粉,这都能放得住。”   刘枣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才做了没两天,正月初十村里出了个事。朱小顺他奶奶在院子里跌一跤,摔断了腿。这根刘枣花是没啥关系,她是去三合院那边的时候看何娇杏有心事,问过才知道,人在担心何小菊。   何宝根肯把闺女嫁给朱小顺是看他人不错,当然朱小顺对何小菊是不错,不过这年头跟后世不同,家庭关系更加复杂,婆媳之间姑嫂之间妯娌之间要处好都不容易。   尤其朱家没分,家里人却明晃晃站成两队。老太太跟朱小顺一边,做父母的又在另一边。   本来有老太太镇着,家里那些心思不正的倒也翻不起浪。   现在老太太摔断腿,伤得严重,后面她能管的事肯定越来越少,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老太太伤成那样势必要人伺候,这事很可能就要推给何小菊,谁让她是朱小顺的媳妇儿,谁让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朱小顺呢?   本来照顾老人是应该的,有点孝心都不当推脱。问题在于何小菊她娃还小,她跟袁氏前后生的,娃娃跟前根本离不得人。   又要带孩子,又要做事,还要照看朱家老太太。   后面这几个月她兴许要受不少罪。   何小菊咋说是何娇杏的堂妹,朱家的事轮不到何娇杏说啥,眼看何小菊已经忙昏头,她想想回鱼泉村去给宝根叔捎个话,把这事告诉他。   有些事何小菊自己不好推脱,当爹的却能帮她推脱。女婿嘛,该敲打就敲打,何小菊生完才没几个月,这还在奶孩子,正是亏身体的时候,咋能受苦受累的? 第123章   何娇杏也只是把朱家这个情况同何宝根说了说, 她没掺和进去, 婆媳包括妯娌关系到底还是得自个儿处, 外人帮不上忙。说起来,她走这趟还不是专程为何小菊, 主要是找东子去, 问他今年是不是也跟着进县里, 或者说就不去了?   要去的话, 说好的时间就得动身。   东子说去。   何娇杏又道:“你说是跟我们学做买卖,前头这一年也看得差不多了,还没打算自己单干去?”   东子耍无赖说:“老姐你嫌弃我啊?是不想用我了?”   他说的玩笑话, 旁边何老爹跟唐氏听到却紧张起来,问臭小子是不是干拿钱没好好做事?遭了亲家母跟女婿嫌弃?是这样吗?   气氛陡然间就不对,眼瞅着何老爹要请家法来收拾他,何娇杏连忙摆手, 说:“没这回事!爹娘也放轻松些, 我啊, 站在东家的立场巴不得你就这么干下去, 可我不光是程记老板娘也是你亲姐姐,我得为你考虑。你人聪明, 用一年时间还看不明白?现在该知道的恐怕也知道了,就差盘铺子下本钱,还用上我店里消磨时间?”   “话不是这么说!光会做生意不成, 还得知道具体做什么……”东子也认为自己不傻,可他也没觉得自己格外聪明, 让他学个手艺是不慢,要想出个发财路来就太为难人了。   要是老姐还没嫁,他还可以找老姐帮忙。   可她嫁了,在大家伙儿看来人就不是何家闺女而是程家媳妇,娘家人不好再随便使唤她。   这还不是全部的理由,另一方面老姐已经扶了程老大一家,还要让她帮自己想个生意这着实太为难人。东子脸皮还是不够厚,他始终没开口去求何娇杏。   两姐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十多年,互相之间很了解的,何娇杏看明白他,就说:“你在我铺子里学的手艺,也是想做吃食买卖没错吧?”   东子点头说没错。   何娇杏看着远处想了会儿,问东子准备拿多少本钱来试水?   东子就掰起手指头给他老姐算了个账,早几年卖米胖糖和字糖是他跟大哥一起去的,挣的钱他们兄弟都能分到一笔。又要说到何家挣了钱以后还添过田地,家中积蓄就不是那么多,能拿出来的部分在县里肯定盘不下铺子:“我是想着起先就像姐夫当初那样,挑担出门,或者找地方支摊卖。这都好办,就是还得想想我卖什么。”   “花生米怎么样?”   东子没反应过来,何娇杏已经分析上了:“你是知道的,我会做好几样的花生米,卖肯定能卖,可那东西多放一天就可能受潮,加上价钱也起不高,我跟程家兴商量之后都觉得不划算,店里估摸不会做这生意。”   何娇杏说的是真心话,可东子也知道,哪怕他老姐跟姐夫看不太上的买卖,好好做也是很挣钱的,他们觉得不划算那是人的眼界高了。   东子这会儿都激动起来,他声调拔高了些许,说:“老姐你肯教我做花生米???”   想想当初背去小河村卖的鱼皮花生,它是比不上后来的一些生意,在当初也很赚钱。东子还说呢,说他也像刘枣花那样,挣了钱给老姐分成。   何娇杏不愿意收。   叫别人看来女的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跟娘家只不过是亲戚关系,何娇杏不那么想,她既不像有些女的扶娘家扶得厉害,也不像有些嫁出去就翻脸不认……叫她看来,爹娘还是爹娘,该孝敬,兄弟还是兄弟,有余力能帮就帮一点。   尤其何娇杏还有个心病,因为是从末世穿来的,早几年她日子过得特别佛系,守着青山绿水过日子能吃饱就很满足,根本没想去挣大钱。   她这么想,遇上当爹的也是做事情稳稳当当轻易不肯冒险的人,结果就是何娇杏她空有手艺,没帮家里挣什么钱。反倒是成亲之后,因为程家兴这人财迷,何娇杏被迫上进。后来又生了冬菇,她当了娘想法变了很多,人也积极起来。   现在她跟程家兴挺有钱了,有他们带着夫家那头一年年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反倒是娘家,还是老样子呢。   何娇杏看着她从住到大的房舍,心里就不大好受,觉得自己还是上进得晚了一些,有点对不起老爹老娘。   她存着弥补的心思,这才不肯分成,眼瞅着东子学到些生意经,就准备教他两三种花生米的做法,让娘家人卖花生挣钱去。   她有提携东子的想法也不是一两天,跟程家兴都商量过几回,程家兴不像有些男人家管婆娘管得厉害,他听何娇杏一番剖析,就撂下话让她想好去做就是。夫妻一体,程家兴总是支持她的。   程家兴都这样说,何娇杏就提了花生米的买卖,她想着甭管是鱼皮花生、酒鬼花生、怪味花生或者花生粘,都是好卖的。有这几样,再配上一颗灵活的脑袋,只卖花生也能攒起家当。   “回头你好好跟我学,学会了就自个儿扑腾去,别在我铺子里混日子了,没啥意思。”   “我要是挑担卖花生去了,那谁给你站柜台?柜上不得要一个人?”   “请个人还不简单?反正站柜台的就只站柜台,也不怕他偷学手艺。”   唐氏想起来:“你看小鱼咋样?你四婶还说呢,说东子出去一年时间变化不小,还说要是有机会也想让小鱼出去长长见识。”   这个小鱼是何家四房堂弟的小名。   他比东子还要小哥两岁,过几个月才满十七。   何娇杏跟他差了几岁,没怎么玩到一起过,他们之间就不是那么熟稔。说起来到底是堂姐弟,都是姓何的,小鱼的为人她也信得过。   “四婶舍得的话,我求之不得。”   看闺女一口就应下,唐氏让她等会儿,这就转身出门去喊她四弟妹过来,说东子学得差不多这就准备做买卖去了,杏儿那头要个站柜台的,问她小鱼肯不肯去。   她四婶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能进县里长见识是好事情啊,这还有不肯的???   “反正我是一千一万个同意,就看杏儿,她瞧不瞧得上我家那个笨东西。”   何娇杏跟着走出来:“家里人肯去帮我我就高兴死了,哪有瞧不上这一说?”   “那好!我这就给臭小子收拾上,你说个日子,到那天我让他过河找你去。”   何娇杏说不出意外是十六出门,要是临时改期她让程家兴下河边传话。这都不是最打紧的,何娇杏想起来把在站柜台的待遇说了说,大概每个月拿多少钱也告诉她四婶,还道进了县里可能不光是那点活,临时要做个啥喊到就得去。   “这些我抽空就跟他说清楚了,老姐你省点唾沫。”   东子打发了他四婶儿,接着跟何娇杏闲唠,他俩又说到做买卖上头,何娇杏说花生米卖得便宜,就在镇上就好卖,不用非得进县里。“其实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我跟你姐夫选在县里置铺面是因为铺子固定在一处,那地方往来的人少了就不好办。你挑着担走没这方面担忧,这头三六九逢集,你三六九在这头卖。那头一四七逢集,你一四七就到那头去。哪里人多你去哪里,有人才有生意。”   “你好好跟我学学做花生米,学会了自个儿也多练练手艺,练成了好生做,你姐把看家本事都教给你了,不挣钱别来见我。可别想着搞砸了再让我给你想门生意,真到那一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何娇杏只是这么一说,东子就往后缩了一步。   老姐还没动手,听着这话他就腿疼。   何老爹大力拍他肩膀,说不用何娇杏出手,他敢胡搞瞎搞当爹的就先收拾了他去!   “前两天听人说程家贵前头那个媳妇儿,也就是周氏她回村了?跟娘说说是啥情况?”关键时刻唐氏岔开话题,解救了还没做起小买卖就扛上压力的小儿子。   何娇杏也没亲眼见着,就把刘枣花那番话复述了一遍:“我婆婆很不想她回来,二房两个这才把日子过顺,婆婆很怕周氏回来横生枝节。大嫂说以她对周氏的了解,人不是回来找二哥的,恐怕是以前经常遭人指点,都说她没子女缘不容易怀且不会生,她特地回来给自己正名。”   “那她胆子很大,前头没了两胎,好不容易怀上不老实待在镇上,还敢回乡下来。”   何娇杏道:“可能嫁出去有点久了,想家吧,要是在夫家过得不够好,就更想回娘家看看。”   唐氏摇摇头,说周氏那个娘不是好的,她要是好,当初不会那么仓促草率的卖女儿,怎么说都该为亲闺女多多考虑。清水镇上的情况,大榕树村人不太清楚,他们鱼泉村知道不少。   那个马家,称不上坏,但嫁过去也不会太好过就是。   都不用仔细打听,想也知道周氏现在的生活赶不上以前给程家贵当媳妇的时候。   ……   母女两个闲唠起来,男人家不爱听这些,也到旁边去小声说话。等说得差不多了,何娇杏又留下吃了个饭,晚些时候回去她把东子的决定告诉程家兴。   程家兴有心理准备,听着没多意外。   看他那么淡定,何娇杏道:“你没啥想问我的?”   程家兴先摇摇头,又想起来,问:“我丈母娘没让东子先把媳妇儿娶进门,解决了终身大事再出去扑腾?这就由他做买卖去了?”   “我娘是有那意思,让东子顶回去了,他说要是买卖做得好,挣了大钱,不是能娶个更好的媳妇儿?他还反过来劝我娘别急,甚至扯出咱二哥程家贵举例,说二哥成亲就早,不也还没当爹?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着什么急?” 第124章   正月十五这天, 老程家上下还一起吃了顿饭, 在饭桌上他们又惦记起远上京城的程家旺。   “听人说京城的冬天冷得很, 最冷的时候撒尿都能结冰,老四出门就是秋天, 到那头不正好在冬天里?也不知道他是咋过的?在北边受没受冻。”   话是程家富说的, 说到这儿他整个人担心起来, 菜也吃不下酒也不想喝。   程家兴道:“家旺走之前就说, 等他安顿好会想法子送信回来。”   这么说连程家贵都担心起来:“大几个月了,信怎么还没送到?该不是真有个啥情况?”   冬菇刚才吭哧吭哧啃了个炖烂的大鸡腿,看她一手都是油, 何娇杏拿帕子给稍微擦了几下。听二哥程家贵这么说,她道:“从咱们这儿到京城几千里路,要捎信回来哪有那么容易?他请人写了家信或者只能托给南北跑货的,或者就要等科举年把信托给本地举人。甭管哪种情况, 都得随人家方便。”   会这么麻烦还是老程家几兄弟身份低了, 没本事让人特地给你跑腿。   这话需不着点名, 大家伙儿心里有数, 黄氏说:“好好过个节,也不想想好的, 不说点高兴的!”   话题最初是程家富引的,老娘这样说,他挠挠头, 解释说就是过年过节才想起来,忙的时候还想不起。“娘啊, 弟妹生了儿子的事,您说老四他知道吗?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给他捎个口信?”   说到这个,黄氏也没主意,她习惯性的看向程家兴。   不光是他,全家人都看着程家兴。   程家兴说:“都不知道他在何处落脚,没法子捎信。”   “不是说人上工部做事去了?”   “朝廷年年兴土木,工部不知道养了多少匠人,这些匠人平素也不上衙门报道,都听从上面安排,该学徒的学徒,该做工的做工,把信往衙门捎那不是乱来?真要给他去信也得他先写信回来,咱们要知道他在哪处安家。”   ……   两个当哥的齐齐摇头。   感叹说可怜了小四,还不知道做媳妇儿的给他生了个胖娃。   刘枣花听了半天,嘟哝一句:“有啥可怜?老四咋说是揣着银票走的,带了至少得有上千两在身上,随便都能找个小院子落脚。至于说四弟妹,是没男人在跟前,不也买了丫鬟伺候?用得起丫鬟的人哪用乡下穷鬼可怜?我听人说袁木匠那铺子生意红火得很,挨着这一片都知道他带的徒弟因为手艺好让朝廷看中被招去京城做工,徒弟都有这能耐,师傅手艺不是更好?外头还说朝廷本来也看上他了,他岁数大了点,不好奔波,这才继续在镇上开铺子。得了这个名声,打桌椅板凳的都爱找他……”   刘枣花那张嘴很是能说,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程家贵从桌子底下踹她一脚都没叫她打住。   还是黄氏把端着的饭碗重重一放:“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就是想说你们这是穷操心,哪用得着?”   黄氏都瞪上她了:“你还说?”   行吧,闭嘴就闭嘴。   虽然说闭上了嘴,刘枣花打心底里还是觉得四房是天降惊喜,她要是袁氏都高兴死了哪用谁去可怜?程家富跟程家贵去心疼程家旺,那叫啥?吃咸菜喝白粥的心疼人家大鱼大肉的!搞没搞错?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饭桌上有些沉闷,何娇杏为了调节气氛调侃了句:“真捎回家信来,咱们还看不懂,要找人来读。”   黄氏问:“我看老三不是偷偷在学认字?”   说到程家兴,何娇杏也含笑看他一眼,她点点头:“是在学,进展说不好还没有铁牛来得快。”   程老爹本来一口一口喝着酒,这时也放下酒碗,他问程家富铁牛在县里学堂咋样?听得懂吗?跟得上吗?要是跟不上还是就在朱家学堂待着,朱宏志是连秀才都没考上,教几个娃娃认字总没问题。   都不等程家富应声,吃着鸡肉喝着汤的铁牛就从长凳上跳起来:“跟得上!我跟得上!”   他跟他爹挨着坐的,这一蹦起来差点搞翻了凳子,程家富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手上端的酒碗却是一晃荡,撒出来不少。   程家富把碗放下,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坐就好好坐,你突然蹦起来干啥?”   还能干啥?   还不是怕阿爷留他在乡下。   在乡下是自由一些,没人盯着他能满坡乱窜,但也有不好,要真留下来以后上哪儿去混好吃的?   在自由和嘴瘾之间,铁牛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过嘴瘾,他想到三婶婶那做派,隔段时间就要上新货,每次上新货之前还要送一点到斜对面来给他们尝尝。   别看刘枣花收拾人的时候不手软,她其实还是很疼这儿子,得了啥好吃的都给他留着。只要是何娇杏送来的东西,她跟程家富也就是尝一口,别的全进了铁牛的肚皮。   听儿子大言不惭说跟得上,刘枣花不客气的拆了台:“我们前头忙着麻辣烫生意稍微松懈一点,他就把学堂安排在年末的考试搞砸了。搞砸了还偷偷隐瞒下来,要不是夫子从店门口经过让我认出来,我顺口问了两句,恐怕还不知道。”   “娘啊……都跟你说我是第一回 考,紧张了。”   “非要老娘拆穿你!你要是记得滚瓜烂熟的,再紧张也写得出!好比你爹,以前头疼脑热的时候一样能下地种田,谁说生病就不会种了?”   铁牛脸一红,小声哔哔说:“我爹种了半辈子地,我才读了不到一年书。”   刘枣花瞅瞅他,说:“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读出什么名堂,你就抓紧时间把字认全,字都认全了跟着再去学个账房,学好了跟我做买卖。”   程老爹是没送儿子去读过书,可他知道,村里很多读书的都是为了想考秀才。他问刘枣花是不是没打算让铁牛考秀才?   “爹你问他,你让他自己说,他有那本事考秀才?”   铁牛猛一阵摇头。   “我不考秀才!没事考什么秀才?光考个秀才有啥用?”   “咋没用?朱家的说秀才见了官不用下跪,还有朝廷补贴米粮。要是能考上秀才,那一辈子就不愁了,哪怕别的都干不成,还能回乡办个学堂,带几个学生,还能绑人代写家信字据啥的……”都快说完了程老爹才想起来,他们家情况不一样了,要是像以前一样,出个秀才是很好。现在几个儿子把日子越过越好,秀才的待遇对他们来说就鸡肋了一些。他硬生生补了一句,说铁牛不想考就不考,能认字就很好,出去做买卖就是要会认字,才不会给人骗了。   铁牛又往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笑嘻嘻说:“我三叔不认字也没人能骗得了他!”   “你三叔多聪明的人?你拿啥跟你三叔比?”   铁牛成功的转移了全家人的注意,大家暂时性的都忘了人在京城的程家旺,转而笑起他来。桌上有几个活宝,这顿饭吃得还是开心,吃好之后,兄弟几个还单独说了几句话,之后各回各家歇息。   当天夜里,黄氏跟老头子说到半夜,他们夫妻早几十年没咋的分开过,现在却长期分隔两地。程老爹自认为帮不上程家兴什么忙,他一不会做吃的二不会带人,不如在乡下看着老二夫妻守着老大和老三家的田地房子。   他不好走,黄氏不好留。   县里面很多事都用得着当娘的,尤其是两个媳妇忙起来,两个孙女就要暂时托付给她,别的帮不上,搞搞后勤总行。   老两口也舍不得分开,黄氏说她有空跟老三两口子商量一下,看攒的钱够不够在县里面置个宅院,哪怕是小一点的宅院也好,只要有个落脚处,老头子想在乡下就在乡下,想大家伙儿了也能出来待几天。   程老爹还说她了,让她别给儿子媳妇那么大压力。   铺子才买了一年多,这又要置宅,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照计划,次日,程家兴要带媳妇儿老娘她们进县城去,别家铺子过完年在初三初四就开门,晚一点的初七初八也开门了,拖到十五还没动静的不多,有二十几天没买到程记的东西,常客都馋得很了。   十六这天下午,程家的马车停在他们紧闭的店门前。差不多一个时间,还有另一辆马车停在斜对面卖麻辣烫的店门口。那是程家富在镇上车行租的车子,光程家兴那一辆车实在不够载那么多人。   看两辆马车停下,挨着几家的老板都探出头来看了看——   “程老板过完年出来了?你这次关门关得久,就前两天还有人问我你们啥时候重新开张。”   “哟,这年轻人是谁?之前给你站柜台的小舅子呢?”   程家兴挨个回过话去,说小舅子本来就是学做生意来的,学得差不多自己扑腾去了,就不过来。他又指着何家四房送来给他站柜台的这个,说这个也是舅子,比之前的还小两岁。   何娇杏伸手将胖闺女抱下车,她打开门往里看了看,店里空了二十多天,蒙了些尘:“程家兴你带冬菇在外头玩会儿,我跟娘收拾收拾。”   她小堂弟本来还在看稀奇,听说要收拾,赶紧的也去帮忙,又是扫地又是擦桌椅柜台的。   何娇杏让他别瞎忙了,先把带出来的东西拿到楼上自己房间去,把床铺一铺,把衣裳这些叠起来放好。“小鱼你收拾好也出去转转,你该是头一回进县里吧?”   “姐你真不要我帮忙?”   “只不过稍微收拾一下,哪用得着你?想出力啊,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125章   哪怕是南边, 正月里也是冷的, 程记主打的还是那两样, 新鲜出炉热乎乎的脆烧饼以及风靡长荣县城让许多人惦记的肉松饼。   尤其是肉松饼,年前囤了货的还好, 有些还没来得及囤货程记就关门了, 搞得他们过年这阵天天想, 县里有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特别爱吃这个, 听说东家回乡过年去了还闹过,甚至想出了让管家到乡下去找人给他做的办法来。   管家知道程家有个不好惹的媳妇儿,怕贸然跑去要吃大亏才没冲动下乡, 他把这事禀告给老爷,由老爷出面镇压了馋嘴儿子。   是没去找人,那家却派了个家丁天天上程记门口看去,念叨好多回说年早过完了咋的还不出来做买卖, 是不是嫌钱太多?   从年前那几天念叨到正月十六, 程家的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县城, 那家的家丁第一时间听说, 急匆匆赶来,还没走到店门口就撞上被何娇杏轰出门去的程家兴。   何娇杏跟婆婆黄氏在收拾店面, 程家兴牵着他闺女走在街面上,一方面闲晃打发时间,顺便把缺的食材定下, 为重新开张做准备。   正在赶路的家丁不经意就看见牵着胖闺女的程家兴,他急急停下:“程老板!程老板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少爷前些时候就说想吃你家的肉松饼, 大过年的你说我上哪儿去买肉松饼?”   那家丁问他今儿个生意做起来没有?   程家兴一摆手:“还在收拾店面,收拾好再准备准备,再等两天才开得起张。”   “你看能不能……”   人话还没说完呢,程家兴就答复说不能。   那家丁先是一噎,然后气鼓鼓说:“您都没听我说完,咋就知道不能?”   “用得着听完?你不是想让我行方便单独开一炉?要我说二十多天都忍过来了,哪在乎这一两日?再耐心等等!”   “我们多出点钱,你就开一炉,又不麻烦……”   程家兴还怼他了:“咋不麻烦?年前我把店里那些材料用得差不多了,这又要重新准备,总要准备全乎了才做的起生意!就这样我还有事,我劝你也别往店里去了,这会儿过去也没用,你买不着。”   程家兴跟人说话的时候冬菇就转着头四下里看,等她爹把人打发了,冬菇才仰头问:“那是谁呀?”   看她仰着个头怪费劲的,程家兴伸手将人抱起来,颠了颠,告诉他那是店里的客人。   “噢,是客人,客人找爹干啥?”   “买肉松饼。”   只见冬菇眼前一亮:“爹啊,我也想吃!”   “那爹带你去买东西,买回去让你娘给你炒肉松好不?”   真亏那家丁已经走远了,要不得多受伤?   刚才还说要时间做准备一时半会儿开不起张,这就变了!程家兴拿脸去蹭他闺女肉呼呼的脸蛋,问她还想要啥,都给她买!   冬菇瞅了半天还真没买个啥。   那条街上卖吃的是不少,可自家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外面这些真不见得有她亲娘手艺好。程家兴带着人去香饴坊买了些蜜饯,把缺的货定齐让人送到店里去,就掉头回去了。   哪怕休息二十多天也不影响成绩的生意,重新开门之后,没几天熟客们又排上队了。倒是斜对面的程家富夫妻遇到一点小麻烦,休息这二十多天里,县里竟然开起两家麻辣烫铺子,其中一家跟他们一样是租的铺面,还有一家支的摊子。   刘枣花起先还不知道,她是听隔壁说的,听说之后就拿了铜板让铁牛去买了一碗回来。   吃了两口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这个汤底就没我们熬得好,油辣子也是,光是一股辣味儿,吃着不香。”   刘枣花尝过之后,余下的就进了铁牛的肚皮,铁牛作为家里第一贪吃人,他那舌头也叼,只一口就分出高下。“咱们家的好吃,可人家便宜,比咱便宜!我看吃的人还不少!”   刘枣花伸手拍拍儿子的脑袋瓜:“那还不是咱们没开门,这才造福了他们,等咱们重新开张,客人慢慢就会回来。”   要是以前,知道别家便宜自家贵,刘枣花也会紧张。   做了半年生意之后,她想法变了。   看老三他们,卖的东西有哪一样便宜?生意照样好,客人排着队来,求他们开门,求多做些。要是东西好,人家真不在意贵一文两文,能天天出来吃麻辣烫的也不缺这一两文。   让这两家新开的麻辣烫铺子一激,刘枣花在熬汤底炒辣椒剁肉糜搓丸子的时候更用心了,她正月十六就把铺子收拾出来,十七准备了一天,十八就把生意做起来。   开始这两天的确不像年前那么红火,一方面有些还不知道她已经从乡下出来了,另一方面那两家多少是抵了她一些生意。   可刘枣花熬的汤底实在太香,从外头过的闻着那味儿都忍不住,直吞口水。   穷的话只能强忍着,有点钱的哪肯亏待自己?以前吃过的都来回味,没吃过的也来问老板店里招牌是啥,让煮一碗来尝尝。刘枣花一文钱没让,就凭这香味儿硬生生的把客人抢了回来,开张几天之后,生意逐渐回到年前的水平。   县里面食客就那么多,同样做麻辣烫的,东家好了西家肯定要受影响。   那两家本来卖得还成,生意突然少了一半,并且呈现出越来越少的趋势。一打听才知道程记斜对面那家美味麻辣烫又开门了,那家虽然稍稍贵那么一点,但它用料好,分两足,汤底也香,总之就是好吃。   这两家能不知道刘枣花做的麻辣烫好吃?   他们就是吃过觉得好才会入这个行。   本来觉得不就是个辣锅?   到这会儿两相对比他们才明白的感觉到差距,同样是麻辣的锅底,口感就是有差,还差不少。刘枣花那头关门时,食客们也能上别家凑合吃点,她这一回来,只要不缺这钱的,谁愿意凑合?   都觉得这样不行,想做点啥来挽救,又不敢贸然行动。   哪怕消息不灵通的也知道卖麻辣烫的是程记老板他大哥大嫂,有这来历,谁敢随便招他?   解决不掉程家富跟刘枣花那个店,又没法实现口味上的赶超,这生意眼看要黄,盘了铺子那家硬着头皮在撑,至于支摊的,听说他们搬其他地方去了。   县里有个刘枣花对比着,他不好做,镇上总行!   镇上人是少些,可没了正牌货抵着,他做冒牌货的总能挣钱!   老话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做生意的一根筋咋行呢?   因为正面没打过被迁走那家在镇上还真闯出条生路,这年头因为交通不便,人的活动范围窄,如非必要,镇上人很少有往县里跑的,没去过县里那自然没尝过刘枣花卖的正宗麻辣烫。没尝过正宗的,乍一吃到仿冒的竟然也还行,汤底够味儿,分量足,摊子热闹……这麻辣烫吃着比面条馄饨来得香。   这阵子天还冷,一碗麻辣烫吃完浑身暖洋洋的,真是舒服!   搬去镇上这家忙了十天半个月后还歇了一日,他买了在镇上热销的怪味花生回县里,跟人吹嘘说以前小看了周边的镇子,镇上还是有些有钱人的,逢集日尤其热闹,挨着十里八乡的都会出来。   “我这麻辣烫要坐下端着碗吃,比较麻烦,生意也就是凑合,你们是没看见那个挑着卖花生的,他逢集才会出来,每次出来摊子前围满了全是人,忙都忙不开。”   “来尝尝!就是这个花生!我特地称了半斤回来,这不便宜!”   ……   说到花生,本地流行的有两种吃法,一是盐煮,二是油酥。这两种吃的还是花生本味,这怪味儿的不一样,吃起来格外香,配着都能多喝二两酒。   大家伙儿听他吹嘘一番,也捡两颗尝了,味道是好。   “这个花生米装一小碟就能下一大碗酒,它味儿好,你说贵吧,能赶得上肉?这么看卖得好也正常。”   “有这么好的东西,他咋不来县里?县里不是更好做买卖?”   “你没听他刚才说的?人家在镇上随便都能卖光光,用得着跑这么远到县里来?既然都能卖光卖给谁不是一样?”   卖麻辣烫那个跟着点头,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跟你们说,我总觉得卖花生那个看着特别眼熟,长得很像在程记站柜台那个。”   “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卖麻辣烫的一愣,说不就是东家的小舅子,咋的又换了人不成?   “你说的是以前那个,现在这个也是舅子,但不是亲舅子,听说隔了一房。”   “那这个卖花生的搞不好还真是从程记出来,当姐姐的会做那么多新鲜吃食,做兄弟的能没点手艺?”   ……   从乡里出来之前,何娇杏已经把做花生米的手艺教给东子了,东子人聪明,学得快,这就练好了做起生意来。这些后续何娇杏尚不知情,程家兴也只是听媳妇儿说了教手艺的事,并不知道他买卖已经开张。   县里面的不知道,乡下的都听说了。   鱼泉村那边就不说,大榕树村的也知道东子出来单干了,也是卖吃的,他卖的花生米。   起先听说他卖花生米,大家伙儿不以为然。后来才知道他卖的不是一般的花生米,怪味花生受喜爱的程度跟当年的鱼皮花生差不多,他挑着担子赶集卖,生意好得很。   跟着就有人猜测,以前没听说何东升有这手艺,这该不是何娇杏教的?   这么想着,还有人跑去老程家问。   程来喜摇头说不知道。   “你不问问?万一真是你儿媳妇教的呢?”   程来喜:“是又咋样?”   “不咋样,但她首先不该想着夫家?像你们老二这还在种地养猪,这生意给他做该多好呢!”   “老二想做买卖他该自己找老三说!至于这个怪味花生,别说还不清楚是咋回事,哪怕真是何氏教她兄弟做的,也轮不到别人说啥,她的手艺她爱教谁教谁。真要说谁有资格反对也就是老三,老三没说啥,有你啥事?” 第126章   还不只是程老爹跟前有人叨叨, 这些天程家贵也没少听闲话, 村里头一贯是这样, 谁家丢个鸡也能嚷嚷得人尽皆知,别说是做生意发财这样的大事情。   知道何娇杏他小弟做起生意, 村里人好奇, 他们跟东子本人又不熟, 就只能去问那些可能知道情报的。   比如朱小顺媳妇, 还有留在村里的程家父子两人。   程老爹心里惯常有数,尤其在分家之后,他都由着几个儿子自己当家, 极少对他们指手画脚。这回也是一样,说一千道一万那手艺是儿媳妇带来的,村里有些人说她人都是老程家的手艺自然也该归老程家,程老爹不敢这么想。他想着三媳妇也够厚道, 从定亲之后就很向着老三, 成亲之后更是帮着挣下不小的家业。这样好的媳妇你还去挑剔她那是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做人要知道满足, 还得讲讲良心。   甭管咋看何娇杏她都没有任何一丁点对不起老程家, 说她宁肯帮扶娘家兄弟不帮二伯子,这是人说的话?   老二真想做啥也该自己去跟老三开口, 哪有坐在家里等人送钱上门的?   再说何东升是何娇杏的亲兄弟,那是从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搁她心里何东升当然比程家贵亲, 这要是反过来,老何家人不寒心吗?   说闲话的一般分两种, 有些就是赶热闹随便说说,过就过了。还有些心不好,他是看你日子过得太安逸,挑事来的,就指望你把这些话听进去,回头大闹特闹,给大家伙儿添点乐子。   程老爹不吃这套,就有人找上程家贵,趁他去菜园子或者挑水的时候逮着一通好说。   “没听说何东升有那手艺,花生米该是程家兴媳妇儿教着做的吧?我前两天进镇去赶集,刚好撞见他挑着担子去卖,生意好得很!”   “按说何氏她都嫁到你们程家,她啥都该是夫家的,有什么好事也该先想到夫家这头,哪有捧着方子往娘家送的?”   “程老二你咋不说话?你大哥和四弟都沾了程家兴的光,按说伦也该轮到你,咋的让他插了队?”   程家贵想错身过去,人拦着不让他走,非要听他说两句。他就说各有各的活法:“我胆子小,做不成生意,老实待在乡下也挺好的。”   “你兄弟给的生意哪有做亏的时候?这要什么胆子?”   程家贵摇头:“我不是那块材料,但凡是那块料,早已经做出来了,老三前两年也带过我的。”程家贵只道他如今想明白了,钱这东西需不着多少,够用就成,眼下最要紧的也不是挣钱,子嗣问题成了他心病,守着杨氏让她平平安安生下这胎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之前就是为了做生意,闹来闹去的,周氏才会走歪路把娃搞掉。   有了前车之鉴,他还能走上那条老路?   程家贵盘算过的。   真要说起来,家里种着粮食蔬菜还为了一群鸡,他们吃这一口都从地里出,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要添置的也就是油盐,除此之外也就做两身衣裳,再有就是给爹娘的孝敬钱……这个钱卖猪卖鸡蛋都能攒出来。所以说,也不需要谁帮扶,自己踏踏实实劳作就能吃饭。   这么算过程家贵心态就平和了很多。   有时候想起来是感觉自己挺窝囊的,四个兄弟里面就他最没出息。   可也没法,人还得认清现实,总想一飞冲天不成的,有多大本事你端多大碗,能耐不够就安分些。   那人又是一通好说,程家贵还是不上当,看他说两句就要走,那人只得目送他去,又站原地啐一口,低骂一声:“傻子一个!”   换个人抢也把方子抢过来了,咋能便宜了老何家的?   哪怕他没想搞事情,最近这一出一出的对程家贵还是有那么些影响,他走神的时候多了。程老爹看出他心里有事,抽空问了一句:“老二你咋的?怎么看着心不在焉的?”   程家贵摇头说没啥。   “哄别人就算了,还哄你老子?到底遇上啥事你说来听听?”   程家贵停顿两下,看向他爹说:“爹你听了别多心。”   “我多啥心?”   “就是有些人在我跟前说了些闲话……”   “是不是说老三媳妇的?说她胳膊肘往外拐捏着方子给她娘家兄弟也不给你?你听进去了?”刚才吃了饭,程老爹剃了剃牙,接着说,“老二你要搞清楚,不管因为啥这个家是分了的,既然分了,你跟老大跟老四对三媳妇来说也是外人,跟何家的没多大区别,甚至对她来说那头还更亲近,人家是一母同胞,你是啥?你是分了家的兄弟。何家那头对三媳妇一贯也好,当初嫁妆办得就体面,嫁出来之后也没说丢手不管,逢年过节还送鱼来。两头的往来走动一直不少,反倒是你,没见给你兄弟帮什么忙,你拿啥跟人家比?”   程老爹说得当儿子的心里惭愧,头都低垂下来。   想想也是,村里很多人瞧不起刘枣花,觉得她是个见钱眼开的狗腿子,可对何娇杏来说,刘枣花是实实在在给她帮忙给她送钱的。   她来找人帮忙一不诉苦二不打感情牌,都说现实的,做买卖就谈利益,总不会让人白白出力。   相比起来,他们二房这头扯兄弟感情多,感情这个东西,头两回还好用,次数多了就不好使。程家贵又想起来,刚分家时老三对他们热心极了,那会儿还是主动为当哥哥的着想,现在老三跟老大更亲近,跟他这头淡了很多。说起来,分家还没几年呢。   他叹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几年做错了很多。   也不能说是错,就是眼皮子太浅了一些,很多时候只看到眼前,耗去了不少情分。   程来喜大概知道老二是咋想的就没再管他,这几年间发生的事,他能翻出来好生想想也好。当时立场鲜明,总怕自己亏了丁点,如今回头去看心境不同了,总能品出点是非对错。脑子长着又不是做摆设的,多用没坏处。   又要提到刘枣花卖着麻辣烫,每隔几天都要让程家富回乡一趟,他是收菜来的,也被好事者拦下,问起何东升正在卖的花生米。   虽然大家伙儿都觉得是何娇杏教他做的,眼下还没个确切的说法。   这说法程家富同样给不了,他知道在斜对面帮忙的换人了,从老三他亲舅子换成了隔房舅子,也听说何东升是自个儿扑腾去了,他具体是咋个计划安排程家富哪会知道?   程家富唯一知道的是东子不来了之后,挨着有好几家的直叹可惜。   之前天天看着没觉得,人不来了他们想想觉得何东升也挺好,当女婿不错。还有人找上黄氏,问他何东升的亲事定了没有?   定是没定,现在人不在县城里头,就不是那么好说。   再说他眼下第一肯定紧着挣钱,真不一定有心思说亲。   村里人问了一堆,程家富啥也没答上,等他把蔬菜拉回县里,搬进店里面,也没顾得上收拾就跑到斜对面去找了程家兴。   看他这样就是回去遇上事儿了。   程家兴抱着胳膊等大哥说。   程家富也没跟他卖关子,把进村以后遇到的事仔仔细细跟兄弟说了:“听他们说东子在挨着几个镇上卖花生米挣了钱,大家伙儿挺羡慕的,还问我那手艺是不是弟妹教给他的?说没听过他还有这一手。”   “大哥你咋回的?”   “还能咋回?我不知道,就说的不知道。”程家富也好奇来着,问,“那手艺是弟妹教的吗?”   这也没啥好瞒的,程家兴很干脆点了点头。   程家富没多想,只当东子的情况跟他们钵仔糕和麻辣烫一样,是弟妹教手艺,挣了钱两头分账。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甚至没有多问。程家兴当然也不会掰碎了说给大哥听,他除了跟何娇杏说事的时候讲得烂些,跟其他人都是说一半留一半,不存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说其他的,到今天他亲娘都不知道那年字糖方子具体卖了多少钱。   从这就能看出程家兴是啥性子。   把村里的事跟老三说了,程家富才回他店里,他回去就让刘枣花叫住:“你刚回来就急冲冲往对面跑,干啥去了?”   “有点事。”   “就是问你啥事?”   程家富又把事情讲了一遍,刘枣花就比他聪明得多,边给人煮麻辣烫边说:“我早知道会这样。东子他去年会跟着进县里来,不叫苦不叫累帮着干那么多活,人家就是学手艺外加学做生意来的?他不像你们没进取心,他那样的人,还能给人站一辈子柜台?学得差不多肯定要出去单干。又要说弟妹这人,连我都肯帮,还能扔下亲兄弟不管?何家的对她多好?我要是有那么个靠谱的娘家,我也乐意帮衬兄弟,这有可说的?”   “这次回去遇上好多人来问,我也纳闷。”   刘枣花又一想,她忽一抬头:“该不是谁眼红挑事了?怪弟妹管她娘家不管姓程的?”   程家富摇头说不可能:“二弟不是那样的人,二弟妹也不是。”   “他们不这样想,还不兴别人煽风点火?我说了千百回程家富你别太老实,天天见面的人你都未必看得清楚,别说咱们出来做买卖之后没几个时候跟老二碰头,你咋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们几兄弟之间差距越发大了,他心里真的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吗?没有当然最好,有也无所谓,反正你别跟着掺和,咱日子过得好好的,莫让搅事精给带上歪路。” 第127章   东子在县里跟他姐姐姐夫混了一年, 耳濡目染之下还真学到不少, 在选摊点拉客促销上都有一手, 加上花生米原就是一道便宜的下酒菜,它有固定客源, 只要不做的过分多, 要卖光光一点儿不难。   过完年都有些时候, 可天还没回暖, 田间地头上有些活,但不多。这段时间忙着去相猪崽的人多,各镇逢集也热闹。东子挑着他的花生米到处去赶集, 今天在这个镇,明天去那个镇,小买卖做得红红火火。   他挣了钱,就在镇上兑成碎银, 每天往钱箱子里扔一颗半颗的, 一段时间之后倒出来清点竟然已经挣了不少。   东子拿钱给他阿爷打了酒, 又给她爹娘做了春衫, 想到能挣这钱全靠他老姐,是老姐愿意帮扶才有他的今日。这么想着, 他就坐不住了,他跟老爹商量着下河去打了几条大鱼,拿木桶喂着, 想到年前自家是做了腊肉的,姐姐姐夫是买的新鲜肉吃, 他们没做。东子搭着板凳从房梁上取了几挂腊肉,还砍了些新鲜菜,让堂兄弟几个帮他送进镇里,再从镇里租车进长荣县城,直接把东西拉到程记门口。   本来以为能看到店门口排成长龙,过去一看,门都没开。   门板上倒是挂了个牌牌,东子又不识字,也没看懂。他料想是姐夫请人写的,肯定是解释为啥今天没开门做生意。   看不懂没关系,他让车夫等会儿,径直去了斜对面刘枣花卖麻辣烫的店面。   都不需问,走过去就看见何娇杏的人了。   她在卖麻辣烫这头,抱着冬菇跟刘枣花说话。何娇杏看着跟过年那会儿差别不大,冬菇也是他记忆中的冬菇,坐在当娘的腿上还拿了个吃的在啃。   最先注意到他的就是冬菇,她侧坐在当娘的腿上,正好脸朝外,啃完吮指头的时候不经意往外一看,就瞅着个眼熟的人。   她呀了一声,把何娇杏跟刘枣花的注意力都抓过来。   “又怎么了?”   “小舅舅来了!”   何娇杏顺着她胖手指的方向一扭头,果真看到东子人在外边,她抱着怀里的小胖猪站起身来,走到店门口,招呼道:“不是做生意去了?咋的跑到县城里来?那是啥?咋的你还拉了一车东西?”   东子手痒接过他大胖外甥女颠了颠,回说:“我歇一天,给老姐拉点吃的来,也跟你说说我那生意。”   “那行,回店里说吧。”何娇杏跟刘枣花说了一声,就要回自家去,东子抱着胖冬菇跟着她走,又问姐夫人呢?还有小鱼上哪儿去了?今儿个咋没做买卖?   何娇杏开了门,跟东子一道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搬进店里,看他拿钱打发了车夫才道:“我婆婆想去四弟妹那头看看,你姐夫给她赶车去了。至于小鱼,今儿个店里不做生意我就放了他一天,让他自个儿出去转转,他比你还小两岁,天天拘着不嫌我烦?”   “小鱼是接我的活吧?他做得咋样?”   “起初有点手忙脚乱,这也适应了,我看还成。我们店里就是老样子,你想都想得到,没啥可说,你花生米卖得不错吧?能高高兴兴给我拉这么许多东西过来,是挣了钱了?”   东子挠挠他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   瞧他这样是挣了钱没跑,何娇杏也替他高兴,娘家有个兄弟能耐好,家里的事他就能多担待,自己这边也少许多麻烦。东子还说花生米也是长久的生意,总有人吃的,他想着还是该像程家大嫂一样给老姐抽成。   “我说了不要。”   东子又道:“那我姐夫咋想?程家人怕没法想,一样是拿老姐你给的方子做生意,程家富给抽成,五五对开,我这你不收,怕不合适。”   “我的东西我说了就算,再说这事你姐夫也是同意的,还是他说我爱帮谁就帮谁,这种事原就是看心意,哪有受人胁迫的?”何娇杏给东子倒了碗水,又道,“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把手艺利用起来,要是早早利用起来,家里也不是现在这样……”   东子咕咚喝水呢,听到这话赶忙把碗放了。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姐夫走出做吃食买卖这条路,咱们未必会往这头来,咱爹娘包括大哥都是踏实安分的人,不爱冒险的。”   东子知道外面有些说闲话的,大概是说何家白白养了个有本事的女儿,却便宜的老程家。东子觉得老程家能占上这便宜是他姐夫人聪明外加眼力好,早几年除了自家的没什么人说他老姐好,程家兴能一眼相中,也该他发。   至于说他老姐,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娘家的。   “反正你别听外头那些鬼话!我跟爹娘跟大哥都挺满意现在,咱家跟老姐你这头比不得,这几年也攒了钱的,田地买了好多亩,日子过得很好,你别想那些对得起对不起的。”   “我没想,我是觉得爹娘生我养我不易,我现在嫁出来了,每年还能回去两趟,却不方便送很多孝敬,越了公婆又是麻烦。你卖花生米这个钱,抽成就不用给我,这充作给爹娘的孝敬,你挣了钱,带爹娘他们好好过日子。娘家那头阿爹跟大哥都老实,你鬼主意多些,以后后啥事估摸都要看你,你担着些。”   何娇杏这样说,东子才没坚持要给她塞钱。   姐弟两人总算达成一致。   严肃的问题说完了,东子接着喝水,又跟何娇杏吹起牛逼,说他如今在鱼泉村那是风云人物,走到哪儿都有人招呼。   这话何娇杏信了,心想还不光是在鱼泉村,大榕树村同样在议论东子跟他的花生米。   “那有没有媒婆找咱娘去?”   东子猛点头:“有啊!咋没有!娘还认真听人说了,天天转述给我,我都怕了她们!”   “你又不想成亲?”   东子挠挠头,说也不是不想,是时机不对。   之前没啥事忙,想着早点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夫妻携手奋斗挺好。折腾快一年也没个结果,现在又把买卖做起来,买卖做起来之后每天都很忙,他回家就两件事,准备第二天的买卖以及休息,根本不想去应付媒婆。   他自己也知道,到这岁数按说应该成亲了,可条件好的话,晚两年也不愁,只要有本事总能娶上媳妇儿。   “老姐你有机会见着咱娘也帮我劝劝她!我保证迟早给她娶个好媳妇回来,着啥急呢?”   姐弟两个聊了一通,说到兴头上小鱼溜达够了回店里来,看他堂哥竟然进了县城,也是一阵兴奋。他拉着东子问了一大堆家里的事,换来啥?换来一箩筐告诫。   话不是东子想出来说的,他是帮家里捎带的。   “你娘让你踏踏实实跟老姐干,干两年出来争取也跟我这样,能独当一面自己去做个买卖。”   “才多久不见?东子哥你这脸皮又厚实了很多,这都吹上自个儿了。”   “咋是吹?这大实话!你以后回村就知道了,哥哥现在是村里的有为青年!”   啧。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称赞,从自己嘴里出来咋就那么不要脸呢?   他俩勾肩搭背说了好一阵,何娇杏正想说留兄弟吃饭,他看时辰差不多,说要回去。   留他吃饭都不肯,就在外头买了几个肉包子,说这就要回去为明天的买卖做准备了,今儿个过来就是给老姐跟姐夫送点东西,顺带汇个报,告诉他们买卖做得挺好,让不必担心。   东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程家兴回来听说他今日来过,问人呢?   何娇杏看了看天色:“人啊?搭马车回去这会儿恐怕都要进村了,倒是你,咋才回来?”   “娘有话跟弟妹说,我还能扔下人先走?”   “是说带孩子的事?”   程家兴也不确定,说大概吧:“带孩子的事其实没啥好说,你是不知道弟妹,她买了两个人,一个婆子给他带娃,还有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能说啥呢?   只能说弟妹不愧是镇上的姑娘,排场是跟乡下出身的不同。   又说回来,何娇杏原先也想过是不是请俩人,就麻烦在他们这个吃食买卖,方子需要保密,人家正愁没机会往你店里塞人,别说用请的,买的人也不能放心。买个人还得花心思去盯她,看她是不是真老实,有这精力自己上手都完事了。   就因为这,哪怕他们很有钱了,还是没动过这心思,这才让袁氏赶了时髦。   “那弟妹养得该不错吧?”   其实怀孕的时候身体不会差的,只是提心吊胆外加有各种孕期反应,等生完气血就亏,要奶孩子带孩子还要亏得更厉害,因为条件差缺营养生个娃把自己拖垮的也不是没有。   何娇杏当初有婆婆伺候,还有男人分担,她吃得不差也没受什么累,身体算是养得好的。   根据程家兴的说法,袁氏比她要夸张得多。不知道是因为头年发了财手里有钱了补得太好,还是男人不在家没危机感,她怀孕的时候就胖乎,生完也没瘦下来。反正汤汤水水没断过,哄孩子包括搓屎尿布的活有婆子替她,做饭这些有小丫鬟,她也不累也不苦,生完一点儿不虚,那气色好绝了。   “身体好就挺好的,略胖一点也没什么,要嫌不好看等那娃断了奶再慢慢减呗,这会儿要减把奶断了咋办?”   程家兴点点头:“是啊,娘也是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的是她自个儿,娘说她还问了,问你当初是咋瘦下来的?不是也吃好喝好的?咋没发胖?”   何娇杏真不想去回忆刚生完冬菇那会儿。   她当时感觉肚皮松垮垮的,自个儿摸着都心塞,也不愿意让程家兴碰。咋瘦下来的?还不是出月子之后忙了一段时间的买卖,做的事多了吃得再好也胖不了,等到过年买卖停了,身材也恢复了很多,至少洗澡的时候低头看着肚皮不闹心了。   “咱娘说你那会儿忙着做字糖生意,远没她养得惊喜。”程家兴没说的是,他娘看到四弟妹的时候就是一懵,回来路上还在叨叨,说她在村里半辈子没见过生下来好几个月还有这么胖的。   乡下地头能坐上二十天月子的都不多,甚至有些生下来三五七天就下地,又要带孩子又要做事情,哪怕怀孕的时候养出些肉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掉个干净,就没有能发胖的。   袁氏真把做婆婆的给惊着了。   黄氏还劝了她,说也别补得太过,凡是过犹不及。   有些话她当娘的不太方便说,咋讲呢,家旺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大多好颜色,他就算不过分在意美丑,也不会希望自家媳妇儿是个大胖子……   这要是等时候差不多,袁氏带着娃上京去跟家旺汇合。   久别重逢,媳妇儿胖若两人,心态不得崩了? 第128章   黄氏说再多, 也很难落到实处, 一则那婆子那丫鬟袁氏已经用顺手了, 总不会弃,有这两人她就没什么辛苦劳累的。指望通过活动来掉肉不现实, 要让她少吃更不可能。   她从怀孕补起, 吃吃喝喝到今天, 胃口早就开了, 少吃半碗都感觉饿。她又还在给娃儿喂奶,哪敢挨饿?每天少喝一碗汤都怕断了奶水。   袁氏也说她儿子吃得多。   要是富贵人家请两个奶娘就是,程家旺去年是挣了不少, 袁氏手里捏的恐怕就有千两左右,但这还称不上富贵。都买了两个人伺候还要请奶娘,也太夸张。   也不是请不请得起的问题,是人家比你更有钱的也没这么干。   尤其程家旺还有个比他能耐得多的三哥, 他三哥那年添了闺女也就大办了一场酒席, 都没请人伺候。袁氏跟何娇杏是妯娌, 她甭管做啥总得瞄着点, 别太出格怕遭人说嘴。   ……   总之在她儿子断奶之前,袁氏估摸是不会瘦了, 要只是略胖一点还好,要真胖成球明明生完了却跟还没卸货似的那也是个隐患。   人跟人之间能相互吸引多少都有外貌方面的因素,像何娇杏跟程家兴都是颜控, 当初能一见钟情全是看脸的,定亲之后接触多了逐渐才培养起感情。现在的何娇杏已经非常信任程家兴, 可刚在一起时,她心里没这么踏实的。   程家旺跟袁氏在一起的时间尚短,成亲不过一年就分开了,他俩在一起之后也没经历什么坎坷,一路平平顺顺,两人之间感情能有多深就不好说。   这种情况下,要让对方心拴你身上,不看别人,不犯错误,那不光靠他自律,你该收拾还是得收拾,该讲究也需要讲究。   何娇杏心里头转了一圈,才道:“该说的娘都说了,咱们看着就是。你中午在木匠铺吃的啥?饿了没有?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来?”   程家兴摇头说用不着,他反而更想知道东子那头的情况,又好奇人今天进县里来做什么?   “跟我打报告,送东西外加送钱来。”   “那你收了?”   “鱼啊肉的收了,钱我没拿,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堆,约摸是怕别人知道我没从他那头分成,唯恐生出是非。我就取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他把给咱们的分成用到爹娘身上,当是女儿女婿给的孝敬。”何娇杏偏头看向程家兴,问他怎么看?   程家兴还真仔细想了,说挺好的。   “平时想往丈母娘那头送点东西还麻烦,给又怕给多了给咱招来麻烦,这样我们孝敬到了,又省力省心。”   何娇杏挽着他胳膊,往前靠了靠,说:“还是得跟娘打声招呼才是,要不然总是个隐患。”   程家兴在她后背上轻抚了两下:“我来吧,我来说。”   他从不是个磨叽的人,应诺之后当天就去找当娘的谈了谈,是怎么说的何娇杏不清楚,后来问他也只是简略的提了提。程家兴跟他娘来了个将心比心,问她,若你生了个极有能耐的女儿,你却没怎么享到福,她本事都带到夫家去了,哪怕实际要怪自己谨小慎微,你心里能好受吗?   黄氏前头是站程家这头看的,听儿子这样说,才带入唐氏的立场想了想。   还真是,哪怕是怪自己,该难受还是要难受的。看何家不吵不闹那是人家讲道理,至于心里是啥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反正黄氏觉得吧,假如说她是唐氏,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才不会把人嫁给程家兴,哪怕留着招赘也好。   现在这样是已经成了亲家,没法子了,不好好相处还能跑过来大吵大闹不成?   想着自家的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基于这个前提,稍稍补偿亲家一些就变成合乎情理的事情。人家养出这样好一个姑娘也不容易,老程家总不能得了便宜还把事情做绝了。   把道理想明白之后,黄氏就站到儿子这头:“老三你是对的,你媳妇儿跟娘家关系一贯好,是好事情,要成事哪能缺了人力?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   要早两三年,黄氏未必会有这么慷慨。   跟着做了这么长时间买卖她也看出来,儿媳妇能耐不止这点,她只要想,还能翻出更多花样,为一个花生米吵红脸不值得。   想通泰之后,黄氏甚至反过来关怀了何娇杏一波,问她想吃啥说给买去,又当她面夸赞了东子一轮,说小伙子还挺懂事,也有心。   “还是亲家母会教人,你们兄弟姐妹都是好的。”   何娇杏是觉得她娘家人都不错,却没跟着得意起来,只道远香近臭。   “咋的就远香近臭了?你看你娘家啥问题没有,咱们这头一年到头都有些糟心事,家里一个个的全不让我省心,排着队折腾。前两年是老二夫妻,眼看二房踏实一点,袁氏又想那些有的没,我过去一趟没少劝她,她那么愁眉苦脸的我都怕她带出个受气包来。还有你大嫂……”   刚刚好刘枣花收了买卖,她端了碗麻辣烫过来请何娇杏吃,就听到这话。   “娘又在说啥?我咋了?”   黄氏真不怕她听见,虎这个脸说:“你说你咋的?你整个人都钻进钱眼子里了!”   刘枣花挨说也不是一两回,她听着不痛不痒的,还道爱挣钱总比爱花钱好……钱呢就是个王八蛋,缺了它你过不好日子。   “我看了你就脑壳痛,我不跟你说。”   黄氏一脸嫌弃,刘枣花刚才放下麻辣烫,也是一摊手,何娇杏抿唇偷笑。她道:“我娘家也不是啥事都没有的,只不过距离远了听不到罢。像娘你总嫌程家兴,可他每回跟我回娘家去我娘家人都是从头把他夸倒脚,我俩刚定亲的时候我爹还有点挑剔,现在也是满意加满意,从他嘴里就听不到半句不好的,我娘私下告诉我说,我爹现如今逢人就吹他女儿女婿,到他嘴里,我跟程家兴都是完人。”   “媳妇儿你是完人,程家兴他差远了!”   黄氏心里美,嘴上还是嫌弃。   何娇杏知道做婆婆的想听啥,正要配合,旁边刘枣花先捧了场,她煞有其事点点头,对婆婆拿说法表示了肯定,还说:“老三能娶到弟妹那真是烧了高香,攒八辈子的福气全用在这儿了。”   何娇杏一噎。   至于说黄氏,她没好气的朝大媳妇看去:“你饭煮了吗?该做的事做完了吗?到底干啥来的?”   “娘你没看到啊,我给弟妹端麻辣烫来。”   “麻辣烫留下,你走,我多看你两下都伤眼睛。”   当时刘枣花被轰走了,事后她还私下找了何娇杏一回,问娘咋的?咋整个人都不对劲呢?   何娇杏当然不可能把花生米生意扯出来说,她只得把话题往袁氏身上引,说娘跑了趟镇上,本来想着好长时间没见着孙子,去看一眼能放下心,结果看完更不踏实。   袁氏让人伺候得不错,肉长了一身,按说应该啥毛病没有,但她心里面揣的事多了,又担心程家旺出去遇上啥事,又怕他在外头跟别的女人搅和上,还恐怕自己越来越胖,回头遭了男人嫌弃……她不想再胖下去,但却不敢不吃,反正这会儿矛盾得很。   刘枣花听完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她反而真情实感的羡慕起袁氏,说她命真是好。   “我刚嫁给程家富时过的是啥日子?那时候想顿顿吃白米饭都是做梦,别说她要吃肉就吃肉,要喝汤就喝汤,还有一个婆子外加一个丫鬟伺候,我到今天存了点钱也没过上这样的好生活!我生完就没怕过长肉,天天那么多事做着,怀孕那会儿长再多肉在身上都能掉干净的,弟妹还能烦这些,她也是日子太安逸了。”   刘枣花还说呢:“她要真长成个大胖子样,老四会不会嫌弃我不知道,但他应该不会在外面随便乱来。他要是那种见着漂亮的就把持不住的人,还能跟长得马马虎虎的袁氏成亲?老四第一知道自己要啥,别看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他主意正得很,不会草率的给自己添麻烦。”   早先说过,程家兄弟能分成两拨,老大老二差不多,老三老四也有很多地方相像。   相像是不假,区别还是有。   别看程家旺是家里最小的,他比三个哥哥还现实,就说相看对象这回事,程家兴其实挑剔得很,好不容易才有个何娇杏合了他眼缘。程家旺就不讲究什么眼缘,他是比对加分析,最后娶了个方方面面都还可以并且最合适他的。   这种人,不会心里一飘就犯错误。   一步步该咋走他都有数,不会乱来。   就说袁氏,她以前是下嫁,现在跟程家旺之间是反过来了,可不管怎么说她依然是程家旺他师傅的爱女,占着这层关系,程家旺咋也不可能亏待她,她大可以放下心,好生奶孩子,再把身体调养好了。   刘枣花是个现实的人,她说这话直白得有些刺耳,但想想还是占道理。   何娇杏没把程家旺想得这么“真实”,她直觉老四就当不了陈世美。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跟男人分开好几个月了,再加上自己日益增胖,袁氏心里不踏实情有可原。何娇杏觉得可能只有一封京城来的家信才能让袁氏缓和一些,但送封信不是那么容易,哪怕程家旺在安顿下来之后第一时间请人代笔写好了,要找个能替他送信到禄州的人还是费了老鼻子劲儿。   那封信最后是随商队进的禄州,商队没到长荣县城,受托替他跑腿的在禄州将信转托给同行,请在府城和县城之间往来的帮忙带到程记。   程家兴拿到信时,南边都已经回暖,乡间老农已经牵着耕牛在犁田了。   听说是京城那边送来的,程家兴立刻明白这是四弟送回来的家书,他拆开一瞅,除了零星的几个字他认得,多数都看不懂。   这么几大页纸的内容让刚学字一年的铁牛来认也不靠谱,程家兴拍拍屁股出去逮了个认字的回来,又招来媳妇儿老娘,这才递过信去,让他读来听听。   在这封信上,程家旺略提了提他北上的见闻及经历,说他已经在京城里落脚,也逐渐适应这边,让家里不必牵挂。他问候了全家人,又写了几句关于媳妇儿生男生女的猜测,告诉袁氏说等娃娃稍大一点就带他一起上京城去,又说到最好不要在秋冬赶路,北边是真的很冷,准备不足的话可能冻出毛病……   “我就说用不着胡思乱想,你看看家旺多惦记她!”   “我儿子哪怕再不着调,对媳妇儿都是不差的,看家富家贵跟你,哪个亏待过屋里人呢?” 第129章   程家兴又跑了趟木匠铺, 把京城来信的事告诉袁家人, 也把信上关于程家旺自身情况的说明以及和袁氏母子相关的部分转述过去。他把话说到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倒没直接回县里,他回了趟大榕树村。   程老爹也很记挂远上京城的四儿子, 接到家书总要跟他报个平安才是。   正好, 这段时间老娘常念叨二嫂杨氏, 说她是头年冬天把出的喜脉, 应是秋天怀的,这都是次年三月,再有两三个月她该生了。黄氏对二媳妇这胎寄予厚望, 很盼她也跟四房袁氏一样,能一举得男。   咋说呢?   老二岁数真不小了,添个儿子不光他自己,做爹娘的也能踏实一些。   前头黄氏就在算日子, 也让回乡去拉菜的程家富看着点, 有啥情况第一时间告诉她。黄氏跟三儿子商量过, 大概是说她打算在杨氏临盆之前回去, 守着她把娃生下来,生完还是照顾她个把月, 等杨氏出了月子再回县城里来。   提早三个月商量就是想让程家兴早做安排。   程家兴也不慌张,由着当娘的去,他闺女两岁多了, 听得懂话,用不着随时抱着。冬菇其实挺乖一娃, 你不惹她,她既不爱哭也不爱闹,要想让她老实待着也很简单,给做点小零嘴放那儿,她能一个人坐着吃上半天。   这闺女除了力气有点大外加贪嘴之外没别的毛病。   她不怕生,平时跟谁都能相处,别以为这样人就好哄好骗。因着她娘手艺十分好,冬菇从小吃的样样都精细,你拿个点心或者糖块勾不住她。   再有就是她在铺子里的时间长,平时接触的陌生人比待在乡下要多很多,程家兴就怕一转眼娃给人弄走了,反复教她,让她不准离开自家人视线,不准跟外人走,还说要拿好吃的都要给钱,要是有人不给钱白送你吃千万别贪,那是拐小孩的,糕点糖块那么贵,平白无故谁会白白送人呢?   冬菇起初还不懂啥叫拐小孩的。   她不懂,就仰起小胖脸满是天真的问了。   程家兴轻轻捏着她肥脸蛋语重心长说:“就是拿吃的把你骗出去,再把你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再也见不到爹娘,还没饭吃,要饿肚子不说,饿着肚子还得给人干活!只要被拐了,你就再也吃不到白米饭饭,更别说烧肉炖鸡……”程家兴真的很会抓他闺女命脉,怎么惨怎么说,冬菇一脸懵逼听完,哇一声哭了。   黄氏在旁边看着,突然孙女就哭了,她赶紧把人搂进怀里好声好气哄着。   一边哄一边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   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以前还在乡下的时候,臭小子也闹哭过铁牛,他在这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赋。   冬菇可以说很招人疼,即便如此,黄氏还是决定要回去守杨氏一段时间,家里两个大男人,做很多事都不方便,她在县里实在难以安心。   头年袁氏生产是没让她做婆婆的劳累,那是四媳妇跟娘家住得近,她手里又有钱,买了丫鬟婆子伺候。二媳妇情况不同,她娘家指望不上,也不可能去请什么人,做婆婆的要是丢开手不管,那老二要遭大罪。   五六月是农忙时分,地里活就不少,还要伺候媳妇儿坐月,他咋忙得过来?   决定好要回去,到那节骨眼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搭马车走的那天,她抱着冬菇半天不撒手,好不容易才坐上车。那车上不光有给老头子带的东西,还有给大房三房带的礼。都说哪怕杨氏生了他们估摸也不会赶着回去,先把东西送上,让老二夫妻不要多心。   做生意是挣钱,但不自由,偶尔歇一天是没啥,可不能三天两头的关门。   程家兴把当娘的送回村,回来告诉何娇杏,二弟妹那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乍一听说,何娇杏不觉得怪,她料想是二哥二嫂心里重视,养得好吧。养得好是好事情,唯独只怕一点,这年头没剖腹产的,补过头怕不好顺,尤其杨氏还是头胎。   她这么想着,就听见程家兴说:“我瞧着她个头快赶上你生冬菇之前了。”   “我生她的时候天都冷了,怕冻着袄子穿得老厚,这五六月间她能有我那块头???”   “就是有,咱娘有段时间没见她,这一回去吓得不轻,说她肚皮这样大怎么不早递个话来,是这样她早回去守着了。”   “娘没问问二嫂是如何养的?咋能补成这样?”   “娘问了,嫂子吃得没你当初来得好,就是容易饿,胃口比一般怀孕的还要大些。”   “那是不是双黄蛋啊?”   老程家瞧着没这个传统,可杨家那头谁也不清楚,说不好就是双胎。这年头怀双胎的特别少,他们一下都没往这头想,何娇杏问她去没去镇上给大夫瞧?   “一开始去过的。二嫂身体好,从怀上就挺顺当,看她能吃能喝也没啥不好的反应后来就没再去。反正村里生过娃的多,听大家说说就知道啥能吃啥不能吃,二哥说从村里进镇路也不近,坐牛车都嫌颠簸,他不放心带嫂子出去,怕在村道上滑了脚,也怕在镇上给人挤着碰着。”   那就是没听大夫说过,何娇杏更觉得她怀得极可能是双胎。   程家兴也跟着往这头想,说是两个不挺好?要是一个那就太大只了,恐怕很不好生,是两个崽崽那单只不会很大,生起来没准还快些。   何娇杏摇了摇头。   “哪有这么容易?要真是怀的两个,生这一关还是最好过的,后面带起来才麻烦,娘这一去,今年恐怕都出不来,估摸要顾不上咱这头了。”   要是做婆婆的只回去个把月,坚持一下就过来了,要是半年一年都过不来,那得想想该怎么解决。   店里的生意基本上就要三个人来周转,一个做,一个打下手帮衬,一个卖。这样的话冬菇就没人管了,总不能紧着赚钱把闺女撂在一旁任由她自个儿扑腾,那是不负责任的垃圾家长,两三岁的娃很需要爹娘陪伴,这时候她好奇心重求知欲旺盛对外界充满好奇很爱问为什么,做爹娘的要教她许多东西。   平时是婆婆帮忙照看她,程家兴跟何娇杏休息的时候都会把人抱到跟前,陪说话陪玩。   现在缺了个能空出手照看她的,事情就不大好办。   第一想法肯定是请个人,可要是往店里放个陌生人,那也是麻烦。   程家兴第一想法是他出点钱在村里请个嫂子帮衬二哥家,把当娘的赎回县里。这念头刚才生出,就让他自己否了。这不成!这话提出来一伤二哥自尊二伤兄弟感情!   这法子不行,他只得换条路走,他想再回趟乡下,上河对面鱼泉村去搬救兵,请丈母娘出马。   何娇杏没立刻同意:“先看看吧,总得想确定是个啥情况,没准是我想错了呢?”   “那就等二嫂那头的消息,怀的要是一个咱就等娘伺候完月子出来,要是两个,我再去求丈母娘!”   黄氏提前了十来天回去,以至于又等了快半个月才有消息,二嫂杨氏已经生了,她生了两个儿,二哥高兴得很。   前面许多年程家贵走出去就遭人笑话,他总抬不起头,这次可算一扫往日阴霾。媳妇一口气生出两个儿子,让他出了浊气,也出尽风头。   那两个娃娃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得十分肖似,这放在有爵位可袭的名门望户还有些犯忌讳,搁乡下就没那些顾虑,只是乐呵。   程家兴一方面为他哥哥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实实在在犯了愁,嘀咕说这回还真跑不了要去趟老丈人家,能信得过的可以请进店里来帮忙的也就只有丈母娘。   何娇杏又一次把人拦下。   “咋的?媳妇儿你还有其他招儿吗?”   “是有的。”   “……啥?”   何娇杏抬眼看他,认认真真说:“要不暂时把店关了,我只怕就算把娘请到县里,咱这生意还是做不下去。”   程家兴不明白。   何娇杏问他:“你还记得我月事是几号?这个月是不是没来?这段时间有些疲倦,我本以为是天气热了身上自然困乏,现在看来搞不好真不是,你说我是不是怀了你老程家的崽?”   等等。   这信息量有点大!   程家兴表示他要捋捋!   近来注意力全在二嫂的肚皮上,他真忘了媳妇儿每个月那几天没有来。回想起当初怀上冬菇也是,刚怀上那啥就停了,后来恢复之后这几年间她月事一直都很规律,没有乱过,这个月突然没来,十有八九就是中了标。   程记的买卖很大程度还是何娇杏撑着的,缺谁都可,缺她就不行。   没怀娃的时候她做这些还凑合,怀上再要从早到晚的蒸蒸煮煮就不行,得放松心情,还要好好休息。   程家兴立刻同意她那说法,觉得买卖是得停下,挣钱要紧,人更要紧。左右他们如今这家底歇十年八年都不至于坐吃山空,完全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坐完月子调养好了再慢慢恢复生意。   程家兴已经切换到奶爸状态,准备先跟大哥打声招呼,再跟来帮忙的小鱼说清楚,这就准备收拾收拾关门回乡去。只要把生意停了,也不是非要老娘,家里有他就够。   孕妇他照看过,很有经验,要带娃他也没问题。   又是何娇杏拦他一手:“再卖半个月吧,总要把店里这些材料用完。”   “媳妇儿你身体撑得住?”   “我每天少做些,把店里食材用了,也给客人一个缓冲,你说哪有今天说到今天就关门的?” 第130章   程家兴牵何娇杏去了趟药房, 请坐堂大夫把了个脉, 确定是滑脉, 心里才踏实起来。   上次把出喜脉,程家兴既高兴又慌张, 那时才成亲没几个月, 他才要当爹, 很没有经验, 媳妇儿有任何反应他都往镇上跑,要弄个吃的之前也要问问大夫那玩意儿孕妇能不能碰……   有了上次的讲究,再怀孕就轻巧多了, 反正该避讳的不用说,何娇杏就知道,每个阶段吃什么好程家兴也记得,把出滑脉之后他立刻就准备上了。   程记为了稳定经营, 店里囤了不少食材, 他们又做了两旬买卖, 把库存清得差不多了, 程家兴再去采购一番,这回买的是孕妇用得着的各种物件, 还有小闺女爱吃的几样零嘴,又拿了两罐蜂蜜……把该添的添齐了,也不忘记给爹娘以及老丈人那头买点东西, 这么一通采购下来,别说车厢里, 连车顶上都绑了两个大包袱。   六月末,几乎是全年最热的时候,程家兴带着老婆孩子回去了。   程记踏踏实实关了门,这回跟过年那会儿还不一样,熟客都听说老板娘有孕在身后头几个月不敢操劳,短时间内不会开张。   都习惯了有这样一家店的存在,它突然关了,很多人都不适应。   头一两天还好,多几天总感觉嘴里没味儿,想去整点吃的,拿上钱出去却不知道该买啥,从长街头走到长街尾,愣是没花出钱去,想要的香辣肉丝冷串串没有,草饼肉松饼也没有,出去能买到的只有豌豆黄绿豆糕这些……   这些看看就够了,压根就没冲动买。   多少人为那一口吃牵肠挂肚,三五天没尝到人不精神,七八天没尝到整个人都蔫耷耷有气无力的。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什么叫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追悔莫及……要是再给这些人一次机会,那必须得好好跟程记东家谈谈。   不就是老板娘有孕在身不能操劳?   那每天少做一点,限量售卖不就得了?   限量还有盼头。   关门天都塌了。   就有人想起程记斜对面哪家店,就是冬天卖麻辣烫夏天卖钵仔糕那一家,那家老板仿佛是程家兴的亲大哥。有这层关系在,就有人跑去问了,想知道程家兴到底是咋安排的,准备回乡去待多久?啥时候出来拯救大家的味蕾。   “今年总出不来,弟妹实打实怀上了,这没说的。”   “是才怀上???从这就停了活计养到把娃儿生出来???这么夸张???”   刘枣花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这有啥夸张?   之前怀冬菇不就是这样?   三弟妹是比一般人要金贵,她怀孕时非但不做事,还要有人陪伴照顾。这么生下来的娃也确实好,冬菇现在不满三岁,看起来比村里很多三岁娃娃都要胖乎,她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小身板结实得很,人也聪明。   对比别家娃儿,她是肥嘟嘟了一点,那胳膊腿儿看着肉唧唧的好似藕节,小娃娃嘛,就是要这样才讨人喜欢,像刘枣花,她骨子里是偏爱儿子的,即便如此每回看见冬菇都还是忍不住,只要小侄女仰起头来瞅她,要啥给啥,不带犹豫的。   比起从刚怀上就被精心照料的冬菇,她家七斤就差一截,跟其他那些家的娃儿比其实也不差什么,就是正常水平,只是赶不上冬菇讨喜。   刘枣花在心里打个转,跟来打听的说了说老三跟弟妹对娃儿的重视。   “谁不爱钱呢?可天底下总有比挣钱更要紧的事,我三兄弟二十四了,才只得一个闺女,弟妹这又怀上,这胎没准就是承香火的,能不重视?”   常客们:“就不能想出个折中的办法?他养叼了我们的嘴,现在说要关门,实在过分!”   刘枣花让他们忍忍,又顺手戳了个红豆钵仔糕,让来一个!“也不是非要肉松饼草饼才能过瘾,县里面好吃的还是多,不信你尝尝我家的钵仔糕。这也是我三弟妹琢磨出来的吃食,只不过给我卖了!”   斜对面门都关了,再怎么闹也不会开,大家伙儿只是找个地方抱怨几声。   这会儿看见刘枣花拿着那根竹签子上戳着的钵仔糕,在大热天里瞧着确实挺来食欲。   “你这个多少钱一个?”   “口味任选,全卖一文。”   “你看着给我戳两个。”   ……   钵仔糕是很好吃,口感很爽,就是口味不太带劲。像这种偏甜口的何娇杏也爱做,比如草饼就是,她比刘枣花强在一点,她开门营业的时候店里总有好几样东西,甜口的咸口的辣味儿的都有,客人换来换去吃,不容易腻味。   刘枣花就达不到,也无所谓,她每天做多少钵仔糕都能卖完,这东西卖得便宜,小家伙们都喜欢,总有闹着爹娘来买的,她天天固定一笔进账,打烊之后数钱都要数上好久。   之前每天还给何娇杏送铜板去,现在程家兴跟何娇杏回乡下去了,不方便她天天送钱,刘枣花也会让铁牛记个数,准备回头兑成碎银子,一个月给她送一回。   刘枣花进县里也有一年多时间,做买卖这套她很熟了,钵仔糕她闭上眼都能蒸,倒是麻辣烫,要她自己熬出汤底来还不太行,但何娇杏说了,说过几个月天凉下来到该卖麻辣烫的时候让刘枣花回乡一趟,她再教过。   得了这话,刘枣花就有了底气,也不担心弟妹回乡之后她玩不转。   程家兴走前提醒过,让他们多注意一点,别招惹上流氓混混那些,要不幸惹上千万别认怂。遇上这种人,宁肯跟他干一回把他整怕了也别让他唬住,要给他唬住了那就得源源不断的送钱出去,往后有得心疼。   说到这个,程家富心里还有点虚,刘枣花一拍桌面,把双眼瞪成牛眼大。   “我怕他?!让他来!”   刘枣花啊,已经在大榕树村打响了名声,乡亲们口中的白眼狼,第一记仇爹娘都能不认的刘枣花啊,她敢出来闯,就没怕过。   程记那些常客来打听斜对面的事,她就能顺便推销自家的钵仔糕。   听人家说不是很喜欢甜口的,她又转而推销起东子家的花生米,说他那手艺也是尽得弟妹真传,几样花生米做得都很地道,下酒吃是一绝。   东子的花生米主要还是在镇上卖,他没马车,轻易不往县里跑的。听刘枣花说起来,客人们还挺茫然,刘枣花嘿了一声,说就是去年给程记站柜台的小伙子,现如今单干呢,生意红火得很。   “他在哪儿卖?没见过啊!”   “在镇上吧,有机会我给他传个话,让他来造福造福县里百姓。正好程记暂时关了,他完全可以借一下店面,进县里来酥花生米卖花生米。”   刘枣花是临时想到随口一说,回头想想还真可行,她听程家富说了,说何家那个东子卖了好多种花生米,鱼皮的就不消说,还有怪味儿的,还有一种甜口的叫花生粘……   要是其他东西搁程记来卖那是败坏口碑,这些全都是何娇杏捣腾出来的,也很好吃,搁这头卖完全可行。   正好何家的在镇上卖了一段时间,镇上新鲜劲儿应该过了,现在生意即便还是好做也不会像一开始那么疯狂。是时候来县城里挣一笔。   刘枣花跟程家富说,让他过几天回去一趟,跟老三传达一下县城里的大家对三弟妹的想念,再让老三给何家的带个话,说县里的也想尝尝他的花生米,让他别在镇上蹲那么死,来赚赚县城百姓的钱。   这个时候,何娇杏暂时退出美食圈,她兄弟东子急急上线,抓住市面上有的这些无法满足食客,强势推出他那几种花生米。   说了吃的,也要说说头年从程家兄弟手中诞生的手摇风扇,这东西在本地的风头过了,还有人做,还有人卖,但不像去年那么多话题,大家提起来也就感叹两句。   在本地像这样,在外地却不是。   这东西送上京城的时候北边已经转凉了,当时没能派上用场,过了半年时间,等天热起来,大概五月份的时候,皇帝就觉得不太好,那时候要摆冰盆又早了一点,他便想起还有风扇,让太监去抬出来试用了一番,还别说,扇叶子转起来真的凉快。   皇帝都用,底下人自然有样学样,这玩意儿最先是在宫里流行,娘娘们都使。后来就不局限于宫中,大臣们也用,商户也用……   天不太热的时候单风扇,等入了伏可以用冰盆搭配风扇,这样能省。   各宫是能领冰,但分量有限,身份稍低一点都不够用。不够用咋办?要么忍着,要么花钱来解决,拿钱从外头买去。京中有冰铺,有些商人专门做这生意,这冰啊,一车不便宜的。   以前用冰是算了又算,现在只要不过分热都可以拿风扇抵着,用冰的压力就小得多了。   想当初风扇刚到京城,还有人觉得这玩意儿鸡肋,还没一年,它已经风靡京中,连带着让贵人们又想起程家兄弟的故事。立夏以后隔三岔五的有人问起程家旺,他见了一些对他好奇的人,在工部的待遇也一升再升。还是个匠人,却得了许多褒奖,也领了赏,还被安排去跟着很有本事的师傅学习。   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他的周围势必会有花蝴蝶环绕。   这年头男女讲究个大防,倒是没姑娘家厚着脸往他跟前凑,这段时间却有好几个想当他老丈人的,几乎都是工部养的巧匠。   要是单身程家旺一定会好好考虑,可他有媳妇了。   他只得遗憾拒绝,表示已经成亲,实在是没这福气。 第131章   除了前头送回来那封信, 老家这边就再没有程家旺的消息, 这也不奇怪, 两地相隔几千里路,捎封家书谈何容易。前头收到信后, 程家兴请人代笔给兄弟回信, 写那封信就废了几文钱而已, 后来为了送上京城他没少打听, 又是花钱又是托人。人家还说呢,没得为他特地去跑一趟的,就只能跟着商队走, 走的快点信就早几天送到,中间要是遇上啥事,耽搁一两个月也正常。   人这么说,程家兴还是把信递了过去, 这都是两个月前的事, 到今天家里人也不确定他收到没有。   其实收到了, 在之前送回禄州的家书里面, 程家旺留了个地址。几个月之后,有个北上的商队抵达京城, 负责的管事谈生意去了,跟着跑腿儿的卸了从南边走过来的货,得了两天休息时间, 就把信送去程家兴说给他那地方。   那是个略有些偏僻的小院子,跑腿的找过去, 给他开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叔。   跑腿的问他是不是叫程家旺。   “你找程家旺?找他干啥?”   “有人托我给一个住在这里叫程家旺的带封信来。”   “那信呢?”   “你是程家旺我才能给你。”   老叔没法,才告诉他这小院的主人家是叫程家旺,是个二十来岁的巧匠,给朝廷做活的。他白天都不在,要见本人得傍晚再来。又听说这老叔是给程家旺看门以及做闲杂事的,跑腿送信的就没在这头耗时间,把信放下,临走前还留了个话,说他们商队从南边拉货上京,再把北边的东西运回去,一般会在京城待将近一旬,如果说程家旺看了信之后想回一封,就在这两天写好送到他那里去,他也能帮着投递回去。   给看门的收好信,说知道了,那跑腿的就出了巷子。   当天傍晚,程家旺一回来就听说有他的信,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从老家送来的。程家旺心里一热,从老叔那头取过信又匆匆出了门,他竟然连晚饭也顾不得吃,急忙去找识字的人给读信去了。   这封信是程家兴口述,请读书人代笔的,称呼自然随程家兴走,开头一个“老四”就让程家旺迸出泪花,出来是还没一年,可他是孤身一人在京城,形单影只的,非常想家。   是怕叫人看了笑话,程家旺强忍住泪意,安安静静的听人读信。   他三哥这封信没润色过,就是原汁原味儿的,有点啰嗦,叫程家旺听来却分外亲切。三哥在信里讲了不少事,比如说他走了之后才做起来的麻辣烫生意,还有二嫂,就在年前也把出喜脉,这都挺着老大的肚子了,还提到过年的时候人人都在,唯独缺了他,感觉气氛不如往年好,年三十那天爹娘还念叨,说不知道家旺咋样?北上这一路顺不顺利?在京城安顿下来没有?又是怎么过的年?……   程家兴蔫坏,他明明知道兄弟心里最最惦记的是他媳妇儿和媳妇儿肚子里的娃娃。   知道你惦记,我就要吊吊胃口,把最要紧的事搁最后面说。   他把家里其他人全都罗里吧嗦讲了一遍,这才切了个木匠铺的视角,告诉兄弟袁氏生的是个儿子,生下来之后他赶马车带娘去看过,娘本来有意思给袁氏伺候个月子,最终还是没有,袁氏买了俩人,让老娘省了不少心。   再说那小子,因为当爹的不在,就让袁木匠取了小名,叫刨子,就是木匠都会用的那个刨子,喊着还挺脆挺响的。   刨子他刚生下来还不是很胖,现在胖了,袁氏怕断他奶水天天都在进补,鱼汤肉汤这些没断过,她吃得这样好,奶出来的孩子自然不错,就可惜她自己胖了两圈,上回送娘过去看孙子时见她还在为那一身肉发愁。跟男人相隔几千里地自己非但没日渐消瘦还胖了……想想也闹心。   程家兴不搞什么善意的谎言,他都是大实话怼过去,明着告诉程家旺你媳妇儿心里挺不踏实的,生怕分开两年自己的幸福就让别人夺走了,让程家旺在外头注意着点,别发展出第二春第三春来。   老程家爷们都疼媳妇儿,没有在外头乱搞的。   在信的最后,程家兴也说希望他最好是让送信过去那人再带封信回来,说一说后面怎么安排。不管咋说他才是袁氏的男人是刨子的爹!那娘俩是跟着就上京城还是过了今年,等明年开春以后再动身,这个其他人都不方便给拿主意。   程家兴说他觉得为小的着想最好是等明年,那孩子哪怕养得不错,还是太小了一点,不合适长途奔波。   要等明年的话,那程家旺就得单独给袁氏写封信去,说点好听的,安抚下她。   ……   这信挺逗人的,不当心听到的外人都觉得大老远送个家书来就写这些,这也太俗了一点。   另有人调侃程家旺,问他写信过来这人是谁啊?   听说是他三哥,人家就笑了。   “你三哥真有意思,我们写信从来都捡好话说,有糟心事也瞒着,哪能让在外面的人担忧挂记?”   程家旺挠了下头:“我三哥他从来都是有一说一。这样好,听了心里踏实,报喜不报忧的家信写还不如不写,隔这么远传递消息已经很不容易,咋还哄骗人呢?”   程家旺还想请帮他读信的代笔,写封回信。   可惜天色晚了,人家让他回去打个腹稿想想清楚到底要在信里写些什么,明天抽个时间再过来。程家旺应承下来,他取回信,留下几文钱做答谢,这才回自己的小院子去。   托这封信的福,他长久以来悬着的心放下了。   真好啊,袁氏顺顺利利的生下个胖小子,母子平安,这下他也后继有人了。   高兴之余,他心里也有点不放心,生怕媳妇儿在老家胡思乱想,想出毛病来。是该像三哥建议的那样,让媳妇儿过完这一年,等下个春天再动身北上,到时候一则天气回暖,正好赶路,二则刨子也有一岁多,能扛得住。要她明年动身,那就得同她说几句,把人稳住,就得单独写个信给她。   可惜了他们夫妻两个都不认字,写信的要人代笔,收信的要人帮读。   这么搞着还不好写太腻歪的话,当晚躺床上程家旺还在琢磨,在想该咋说才能叫袁氏安心。早先就听三哥说过,说怀孕的女人就难伺候,她情绪起伏大得很,不单想一出是一出,经常会因为你一句话没说好赌气半天。你问她她不见得会说,好不容易说了,你才知道惹她不高兴的其实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情。   怀孕的时候是这样,喂奶那几个月也没好多少,三哥说有了娃媳妇儿会变,做男人的要习惯,还得小心呵护着,人家嫁给你为你操持生活给你生儿育女不容易,偏偏这几个月程家旺人不在,袁氏会东想西想也不是她矫情,她情绪来了控制不住。   这怪谁呢?   怪袁氏就太苛刻了。   又不能怪程家旺,天底下哪有什么事纯粹是好的?祸福总是相依。   手摇风扇给他挣了钱挣了名声,同时也让上面注意到他。   他得到了进工部学习的机会,能跟着更好的师傅学更精巧的手艺,却不得不跟媳妇儿分离一段时间。   凡事都有代价,程家旺觉得看长远点,短时间的困难可以克服。他们夫妻两个分开也有大半年了,再忍忍,明年的这时候应该就重逢了吧。   至于说三哥在信上写他媳妇儿为了给儿子供奶补过头。   这没啥的,北上那一路就很糟蹋人,一路奔波人保准会瘦。   哪怕这都不瘦也没什么,说句实话,当初说亲的时候程家旺也没觉得袁氏有多好看,他跟袁氏成亲不是奔长相去的。这么说并不意味着程家旺就没有审美,他只是不像三哥那么夸张。   像嫂子那么好看的难得有一个,当初三哥上何家提亲时嫂子还没显露出后来的本事,她当时只是个名声极差的老姑娘。就这样三哥还是毫不犹豫就扑上去了,可见他颜控到什么程度。   程家兴还做点梦,以前他就很爱抱着头叼个草在那儿瞎想。   跟他比起来,程家旺是彻彻底底的务实派,看问题理性,不做梦的。   三哥娶三嫂那是喜欢,他娶袁氏是觉得合适。   ……   次日,程家旺请人代笔写了两封家书,他做好记号,请商队那边给跑腿的把两封信都交给三哥,再让三哥把信封上画了个圈的那封送到木匠铺去,给他媳妇儿。   给了信,又给了辛苦钱,这事就算办妥了,商队的答应他一定会把这两封信送到,程家旺才放下心接着做他的事去。   这个时候,程家兴也在跟何娇杏念叨,说前头送出去那信该到了吧?老四该知道他得了个儿子,也该知道他媳妇儿胖了。   何娇杏刚才喝了半碗汤,就听见这话,她停下动作,转头看向程家兴:“你在信上写了些啥玩意儿?”   “不就是东家的猪西家的鸡……”   “谁问你这个?我是说你真在信上告诉家旺他媳妇儿胖了?”   程家兴点点头,不以为然说:“咱俩当初是互相先看对眼,看长得合适再培养的感情。老四他不一样,他跟袁木匠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徒弟,跟袁氏认识的时间能短了?那么些年他俩私下都没擦出火星,那说明啥你还不懂?最后是做师傅的开口说想将女儿嫁给他,他心里也没其他人也没更好的选择,想了一圈才同意的。本来就不是看脸,胖点瘦点有啥关系?”   “我早就想说,弟妹挺不容易的。”   这等于是她看中了,才让当爹的去促成好事,本来要是平平淡淡过日子还好,现在程家旺起来了,本事盖过老丈人,那袁氏是会多想。   程家兴听懂了何娇杏的意思,说也没啥不容易的,家旺其实挺体贴人。虽然当初不是因为喜欢成的亲,成亲之后他还是尽到了做男人的责任,没有对不起人。   “媳妇儿你别操心她了,咱家好几个人等着你疼。”   说到这个程家兴还挺纠结的。   从冬菇出生就分去媳妇儿不少精力,现在又揣上了。   之前老娘劝他们再怀一胎,趁年轻早点把儿子生了,反正就算再喜欢闺女家里总要儿子传香火,晚生不如早生。   程家兴听着觉得也有道理,等媳妇儿真的怀上,他又担心起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来。这都已经排在冬菇后面,等儿子出生,他该不会还是垫底的?那媳妇儿顾着小的去了,哪还有空关心他?   还不光是两个小的,像大嫂这些也爱找她。   程家兴见着刘枣花就没好气,架不住媳妇儿跟她挺合拍的。 第132章   程家兴他们过完年就去的县城, 伏天里才回来, 算起来在外面待了有半年。他是放了把钥匙在家里让当爹的帮忙照看着点, 但程老爹地里也有活,不可能有事没事就耗在那头, 他也就是过几天去扫扫院子, 检查一下前后门, 看锁头是不是好着, 有没有被撬的痕迹。   院子是守住了,各个屋里蒙了不少灰,一进堂屋那灰尘扬起来, 程家兴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杏儿你在院子里待会儿,再不然去二嫂那头跟她说说话,我把屋子收拾出来。”   “你原就不擅长做这些,咱家又空了半年, 由你来要折腾到几时?程家兴你别瞎忙了, 拿铜板出去请两个人来。”   也是噢!   与其他来受苦受累不如花点小钱, 虽然说这还是农忙时分, 各家也会留人不是全都一起下地,肯出钱请两个人不难。程家兴搬了张椅子出来, 又打水搓了个帕子,把椅子擦擦干净,摆在能遮阴的屋檐底下, 让媳妇儿坐好。   才把媳妇儿安顿好,又瞧见仰头瞅着自己的胖闺女。   程家兴认命的进屋去拿了个小板凳出来, 摆在藤椅旁边,让冬菇挨着她娘坐好。把媳妇儿跟娃都安排妥了,他抹了把铜钱就出门去,就在大伯家院子找的人来,来的两个手脚十分麻利,个把时辰就把屋子打扫出来。灰也抹了,蛛网也清了,地上扫的干干净净不说,还帮他把床都收拾出来了。架子床擦干净之后铺上厚厚一层的干稻草,再把洗干净的竹凉席铺在干稻草上,冬天用的褥子这些在半年前进县城的时候就收进箱笼里了,这还省了不少工序。   收了铜钱过来帮忙的是大伯那一房两个嫂子,在三合院做事的时候她俩没说啥,回去路上好一番感慨。   “程家兴大老远花钱请我俩去他院子干活,我当她媳妇儿有其他事忙,何氏在干啥你看到没?”   “咋没看到?她站起来跟咱打了声招呼,就坐回屋檐底下去了。我还听见她使唤人呢,一会儿说别忘了喂马,一会儿让程家兴把缸子洗出来把水蓄上,还说灶屋没收拾出来先不开火让男人跟婆婆说去,请那头多做两个人的饭……我说句老实话,咱们村这么多户人家,这么多媳妇儿里头,最懒当数何氏!偏程家兴护得厉害,你骂他可,骂他媳妇儿不行。”   很多事何娇杏未必知道,村里人却听说不少。   前头就有人吐槽过他媳妇儿,说本事是有,也确实惫懒了些,哪有把啥事儿都往男人身上推的?   程家兴说啥?   说他是娶媳妇儿,不是买丫鬟。   还说他媳妇儿凭那手艺就抵得过全村的大娘嫂子,光勤快有啥用呢?骡子还勤快呢。   你再要跟他辩,惹急了他就骂你,问关你啥事?   自家婆娘都没管好干啥盯着别家媳妇儿?   “也是他有钱,有钱嘛!请十个八个人帮忙干活也不痛不痒,何氏啥事不干也不碍着。”   这话才真正说到点子上了,村里很多夫妻刚成亲的时候感情也不错的,多几年就不行了,整天吵吵嚷嚷。还不是能耐不行,钱不够使,这就是贫贱夫妻。   她俩是羡慕何娇杏,真说起来,她们日子也不差,只是没那么富裕罢了。   两个嫂子回去之后还被人拉着问了一通。   问程家兴是带着媳妇儿跟闺女回乡来了?还在收拾屋子?是准备长住?那县里的买卖咋说?是不是黄了?   “赶着做事去了,还真没问!”   “是没问,但看他的确是要长住,我俩走的时候他把水缸洗出来了,还说要去买车干柴。”   这么说,程大伯那头几个爷们更好奇,稍晚一些他们实在憋不住,过来了两个找程家兴说话,问他到底是为啥?咋的在这时候回乡来了?要说是赶秋收来也不对啊,他又没种粮食。   程家兴刚兑温水给媳妇儿洗了个澡,看她把一身香汗洗去,回屋困觉去了。他才把洗澡水提去后阳沟倒了,涮了涮桶,正要歇气,就听到外头有人喊。   程家兴赶着出去招呼人:“吼啥吼?我媳妇儿跟闺女屋里歇呢。”   噢,那小声点,话还是要问的:“你县里生意做得好好的,咋突然回来了?还请人帮忙收拾屋子,是要在乡下久待?不赚钱吗?”   “钱谁不喜欢?要忙得过来我也不想关铺子。”   “咋的?老婶回来给你哥带娃你连生意都做不成了?有这么夸张?”   “要只是缺个打下手的还好说,搁哪儿请不来人?主要还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怀了,操劳不得。”   这么说堂兄弟两个就明白了。   程家兴那买卖最主要就是靠这媳妇儿,没她的手艺做不了的。   “那也不至于说直接把铺子关了……”要他们说,每天少做点也可,至少做到七八个月大再回来歇着,何至于刚怀上就回老家???   看程家兴那样,仿佛也不在乎那点生意,哥两个就没去讨人嫌,只道他俩就是听说人回来了好奇过来看看,家里头还有事就先走了,过两天整桌菜一起吃酒,到时候聊。   程家兴站院子里看他俩走远了,才蹲回檐下。   他想了想,把门带上让媳妇儿睡,自己往老屋走了趟,看娘做了啥好吃的,要菜色不好来还得及去割块肉回来。   在县里天天忙生意,乍一回乡还有些不习惯呢,做吃食买卖的时候最迟天蒙蒙亮要起床,开门之前就要把准备活做起来,该揉面揉面,该拌馅儿拌馅儿……生意一停,也不用赶那么早起床,他们完全可以像最早那样,一觉睡到自然醒。偏偏在县里养成了习惯,想睡懒觉还睡不着了。   尤其头天多睡了一觉,次日清晨听见公鸡打鸣何娇杏就睁了眼,还在犹豫要不要起床,就发现身边人也动了一下。   一家三口里头,唯独在旁边小床里睡的冬菇不受影响。   她是已经满了两岁半奔三岁去,瞌睡还是不少,哪怕在县里的时候也要睡到自家店铺快开门的时候才会起来,哪怕其他人都在底下忙开了,那动静也吵不着她。   早先黄氏就说过,冬菇真的很像她爹,方方面面都像。   像爱睡懒觉这一点……   别看程家兴现在勤快了,早个五年他爹下地了他还没起床呢。   总之冬菇受影响不大,她还是好吃好睡的,甚至因为出去有半年,老家的很多人长时间没见她又不记得了,这两天看谁都新鲜,过得还挺有意思。   何娇杏怀着孩子没人往她跟前凑,生怕磕碰着赔不起,她日子过得清静,程家兴就忙碌多了。又要跟程家这头的亲戚吃饭,跟人唠嗑,又要往媳妇儿娘家那头跑,跟老丈人吃酒,说说何娇杏怀孕的事,再见见小舅子何东升,问问他生意。   反正刚回来这几天他是到处跑,何娇杏也不是困在屋里,她出门的,计划是要去看看堂妹何小菊,临出门的时候想起来过年那会儿朱小顺家里出了点事,他奶奶没走稳摔断了腿,也不知道后来闹成啥样。她心里没个底,就没直喇喇上门去,生怕自己一通关心结果问事得事。   她改道去了二嫂那头,仔细瞧了瞧夫家这对双胞胎侄子,又看了看杨氏,她嘴上说猛得两个儿子很有些压力,实际面上带笑,人高兴呢。   这人呐,只要有心气儿,哪怕遇上困难都不会怕,反正遇山翻山。   之前二房那边看着没生气,毕竟不是原配夫妻,他俩在一起之前各自都经历了许多事,哪怕岁数还不算很大,心不年轻,凑一起过日子就有些闷。   程家兴就说过,他说老屋那边好像常年盯着阴云,没个阳光普照的时候。   现在有了。   世人就是这么俗,前头膝下无儿无女人家说他闲话,现在一举得两个儿子,别人又羡慕起来,说他媳妇儿还是挺可以的。模样不错,勤快,不惹是非,还能生!   别看她怀得晚一点,可质量高!   杨氏生出双胞胎儿子的时候,就有人幸灾乐祸了,他们私下嘀咕说哪怕命再好的人,也不会事事都如意。像程家兴那媳妇儿,是有本事,会挣钱,她那肚皮也太不争气!   换个没能耐的进门四年没生个儿,家里咋也该催起来了,再等几年还生不出请她下堂都有可能,偏偏这人本事大,遇上何氏这样的,休妻没可能,哪怕不是为钱你也得顾惜自己一条小命!不能找别人生,哪还有啥办法?只能催着点她!   都说杨氏这对双胞胎儿子一来,跟着做婆婆的就该去催促何氏,四房媳妇里头,只剩下她还没生儿子。   唯独在这件事上,村中女人存在优越感,觉得自己至少有一点比何娇杏强。   想看她笑话的也没笑几天,谁能想到呢,偏在这时候人又怀上了!   她们还能咋的?   就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指望她再生个闺女!最好来上几朵金花!   很多人其实没刻意去得罪谁,可别人就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看她不顺眼,甚至还会盼她倒霉。何娇杏就是这样,她过得好,大家都盯着她,爱说她嘴,更爱从她身上找优越感。   她无所谓,她刚才去看过二嫂家两个娃娃,看过跟二嫂聊了两句,出来就撞上婆婆黄氏。   何娇杏说二哥二嫂算熬出来了,现在看着精气神都比原先好太多。   黄氏瞅瞅她肚皮,让加把劲,争取迎头赶上来。   何娇杏:……   “行吧,娘我努力。”   何娇杏想起她本来的打算,跟回村有段时间的黄氏打听了何小菊的情况,黄氏劝她眼下别往老朱家凑,这一年老朱家够热闹的。早先有老太婆镇着,现在老太婆人不太好,镇不住了,那家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都生出来了。   何小菊还好,不管咋说她娘家人多势大,婆婆包括妯娌这些要算计她都得掂量着点。   头疼的是朱小顺,他才是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第133章   何娇杏没往朱家院子跑, 何小菊想来看她, 可这阵子农家事多, 加上她又有个半岁多的儿子要带,真不方便出来串门子, 堂姐妹两个没见上面。   程家兴是见过朱小顺, 两人忙里偷闲坐河岸边聊了一场, 说了些啥何娇杏不大清楚。   她跟程家兴两个默契得很, 同自家相关的要紧事互相之间不会隐瞒,除此之外还有些私事,像是何娇杏跟她娘家人往来或者程家兴跟他那些朋友吃茶吃酒的, 聊了些啥用不着逐条交待。   反正女人家凑一起多半是说男人跟孩子或者婆媳妯娌关系。   男人家凑一起要不谈谈发财的事,就是说你媳妇儿我情人的,也无伤大雅,让媳妇儿本尊听见不脸红就得脸绿就是了。   程家兴知道何家姐妹之间感情好, 帮媳妇儿问了问朱家眼下的情况跟朱小顺的打算, 而朱小顺被几方夹在中间有段时间了, 他活得挺窒息的, 平常找不到人诉苦,基于对程家兴的信任才多说了一些。   清官难断家务事, 父子兄弟之间哪怕有矛盾往往也不能一刀切下,这半年朱小顺挺难的,他明明才二十出头, 已经背负了三四十岁男人的压力。   上头爹娘是不怎么疼他,他做儿子的也不想做得太狠太绝, 同时也不愿意叫媳妇儿受了委屈,一时之间真没有好办法来解决摆在面前的种种问题。   程家兴也没给他出啥注意,光听他说了,任由他发泄了一通。   回来之后程家兴也没逐字逐句讲给何娇杏听,只不过略略一提:“我见了朱小顺,听他说了一些,具体懒得讲,看老朱家这笔烂账一时半会儿算不清楚,杏儿你也别为何小菊担心,朱小顺心里向着她的,真被逼急了总要同她站边,往近处看可能受点小委屈,反正吃不了大亏。”   何娇杏怀着娃娃,程家兴不想跟她说太多,知道太多心里容易惦记。   像这样,知道何小菊没事,她就能放宽心了。   程家兴这些天见过不少人,东说说西聊聊的,听说了不少事情。他捡着各家的乐子给何娇杏说了说,还总结道:“咱们在县里做生意时,村里没少折腾,最能耐还是大嫂娘家那妹子,才嫁了人没两年,就要被休了。”   刘枣花那娘家小妹何娇杏知道啊!   远了不说,就过年前后她才见过,那次刘枣花在三合院,她来找人,看样子是想沾姐姐的光跟着一起发财,让刘枣花堵了回去。   当时看她穿着打扮这些,过得应该不算太差,才半年而已,就闹到被休了???   何娇杏看了一眼,瞧冬菇坐在程家兴找木匠给她打的摇摇马上,自顾自的玩得开心,才放心收回目光,问起刘家小妹子的事。   照程家兴的说法,她要被休应该就是夸张的说法,这人招了夫家埋怨是真的。   要问为什么?   还是为了钱。   因着是在同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哪怕后来境遇不同使她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一家姐妹在个性上还是会有相似之处。刘家人的相似之处就在于都有些傻大胆以及都很爱钱,这两样特质但凡缺了一样他们当初都搞不出那个油酥花生米。   在其他人看来,这个小妹子其实要比刘枣花强,她就不像刘枣花那么直筒筒的,随便闲聊几句都噎死人,她会看形势,说话也婉转一些。   可这人在看买卖的眼光以及做生意的能耐上显然及不上刘枣花。明明有个走上发财路的老姐,她都没法子沾上光,跟她比起来,能同何娇杏谈上合作,把买卖做得红红火火的刘枣花就本事多了。   刘家小妹子没靠上亲姐姐,可她也舍不得放弃,一家姐妹她没觉得自己比刘枣花差什么,哪甘心看对方发财自己吃糠咽菜?   按说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一个坑里栽两回,可摆在眼前这么大的好处,叫她放弃她哪能甘心?   正当她为这事犯愁的时候,就听人说挨着的镇上也有卖麻辣烫的了,是村里人说的,程家富回来的时候还有人去问他,问是不是方子泄了?   程家富也老实,人家问,他就一五一十说了,说去年冬天他们麻辣烫买卖挣了钱,后来就有人跟着学,那汤底配料哪是随便就能学成的,他们做的没那么好吃,过年那会儿程家兄弟回乡,这些人把握住机会挣了点钱,出十五他们把生意做起来,自然就抵了同行。   同行在县里做不下去了,有些脑子活泛的立刻就往镇上跑,镇上人没吃过正宗的麻辣烫,他们生意竟然活了过来。   这个话还是刘枣花跟他说的,说镇上人见的世面少,好哄,做得马马虎虎就能从他们手里骗钱。   程家富有样学样跟乡亲们说了,刘家小妹子自然也听到了,她就动了心思。   有卖花生米的失败先例在,这次她谨慎多了,一方面打听了刘枣花回来都收些什么菜,同时也去其他镇上的麻辣烫摊子品尝过,是什么味道什么口感都了解了,又仔细观察了别人是怎么做怎么卖的,心里有数了才回来跟男人商量的。   她跟男人画了张大饼,让男人出头跟家里提了这事,重点渲染了镇上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好糊弄,他们对口味的要求比县里面要低得多,做得马马虎虎都能卖钱。   还说呢,说眼下红石镇上还没有卖麻辣烫的,生意开张保准能一炮走红。   刘家小妹子口才还是可以的,前头没糊弄得了刘枣花还是因为一家姐妹互相之间太了解,这回她煽动打得就很好,夫家的个个都做起发财的美梦,甚至想到了挣钱之后该怎么花。   她婆婆觉得都是一家姐妹,没道理刘枣花能把生意做得好,自家儿子娶这个就不行。   看媳妇儿说得头头是道,她应该很有成算。   刘家小妹子没钱,她夫家凑出来的本钱,在春夏相交那会儿把摊子支了起来。   比起盘个铺面,支个小食摊耗费是小很多,可要备齐那一套东西也不简单,尤其是天天都要出摊,光靠人力咋来得及?他们春天里还办了牛车。   这个生意吧,倒没有很差,刚开始还是有些人吃。   刘枣花说镇上人没见过世面,做得马马虎虎就能糊弄这话不假,反正一开始他们还是挣了点小钱,麻辣烫卖了半个月,生意垮了。倒不是来了抵他们生意的,而是天热起来。   这年头又没空调,哪怕三伏天里也不露胳膊腿儿,热啊!这种气候下,哪怕坐在店里面吃,再安排个人把风扇摇起来,那都得出满头外加满身臭汗。别说小食摊摆在外头,没个遮挡。   春天里生意还勉强能做,天一转热,刘枣花都回头卖钵仔糕了,麻辣烫生意哪能不黄?   也不能说是刘家小妹子想得少。   她其实想到这方面的,是程家兴误导她,当初程家兴卖辣条和香辣肉丝也是在热天这一季,生意还是很好,就让她觉得辣口也不影响,只要东西好,一年四季都能挣钱。   可哪怕是在县里赚疯了的程记,也不敢逆天时而行,反正何娇杏就没在伏天卖过烧饼之类的东西,哪怕做辣口也是肉丝以及冷串串这种,它入口得是凉的。   麻辣烫啊,关键在个烫,那可都是从烧滚了的汤锅里新鲜煮出来东西。   大冬天里吃着特爽!一碗下去寒意尽消!   可现在是热天!   傻子才顶着大太阳坐在外面吃这个呢!   随着温度升高,她生意越来越凉,夫家终于看不下去了,不准她再糟蹋东西,强制性的收了摊子。即便这样,损失已经造成。   前头为了做这个买卖,他们不光弄了个小食摊还买了牛,又办了大料备了各式食材。前期投入少说也十好几两,买卖才做了半个月,生意也不是特别好,贴出去的本钱都还没挣回来……这时候刘家小妹子也意识到她反季节了,安抚说过了这几个月,等秋收之后天凉了再去出摊,秋冬生意铁定很好,不会让家里亏本。   她这么说夫家人还是不满。   她本就是做媳妇儿的,各家对媳妇儿总是有些挑剔,再有就是她前头为了让家里鼎力支持,给画的饼实在太大了,牛都吹出去现在办不到,那不是扇自己巴掌?家里人都想到发了财之后该怎么安排,现在非但没发,还要想想办法才能把本钱拿回来,能不能赚难说……   这个落差谁接受得了?   刘枣花她妹这两个月挺不好过的,休妻倒是还不至于,外头传的那些话都是她妯娌小姑放狠话放的,说说而已做不得数。   可这样就足够让刘家小妹子心塞了。   “你说大嫂知不知道?”   何娇杏问的,也没指望程家兴应她,但程家兴应了。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她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不过以咱们大嫂对她娘家的态度,听说以后搞不好还能多吃两碗干饭,那是乐的!要去跟她诉苦,她只会还你一句活该!也确实活该,合作谈不成想自己干就得自己把风险给扛起来,扛不起还做什么买卖?”   程家兴还说,头年冬就有人跟风,今年会少?连她都知道做这个能挣钱,别人能想不到?前头没跟是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今年冬抢生意的不会少,还是那口味她未必能活。   哪怕最后能回本,付出这么多心力就只为了回本吗?   到时候她夫家还有得闹。   这时候何娇杏突然想到人在京城的程家旺,当初真有不少人劝他别做木匠了,跟着哥哥发财不好吗?他不肯,非说跨了行当心里不踏实,还道也不是非要发那么大财,人呢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碗。   他是个聪明人,想来就算没兄弟相帮,日子过着也不会差。 第134章   刘枣花忙她的买卖, 有段时间没回去过, 真不知道她妹子办出来的蠢事。   不过就算知道, 她也不会施舍哪怕一分同情。前头打着偷师的主意说想来帮忙,被封死了路还不甘心, 摸索着搞出来个小食摊……这是想钱想疯了自个儿作死。   村里有些人看程家兴他们挣钱容易, 总觉得做买卖很简单。   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就说县里面, 开铺子的多挣大钱的少, 即便多数不会亏,赚的也不过是血汗钱罢了。这行当门道多,学问大了去, 愣头青冲进来就是送菜,亏出去的钱全当交了束脩。   眼下是不知道那事,没过几天程家富回来了趟,他花了点钱搭马车进的镇里, 还让赶车人多跑一段直接把他送进大榕树村。回来之后程家富没去开自家门, 他径直跑到老三那头。   程家兴刚才从他老子的菜地里顺了个大南瓜回来, 洗干净切开刨了瓤, 挤出南瓜子想晒干了炒出来吃,那南瓜本身就有好几斤重, 连炒带煮粥能吃几顿了。程家兴进灶屋去搬了个菜墩,就打算在屋檐下把南瓜切了丢下锅去熬粥,就看见有人朝他家这头来。   本来菜刀都提到手上了, 他又放下,站起身来。   仔细一看, 是大哥啊。   “大哥怎么回来了?是县里出了啥事?”   程家富进了院子,走到跟前来,抬起袖子抹了把汗:“真要说也算不上事儿。”   “你说吧。”   “先给我喝口水,歇歇再说,赶了一路的马车真累死我了。”   自家兄弟也算不上是客,不用他费心招呼,程家兴就努了努嘴,让程家富自己进灶屋去:“灶上凉着银耳汤。”   要是早几年,程家富都不知道银耳这东西,他是进了县里才接触的,也是看三弟妹炖过,还给他们那头送了。起初浑不在意,后来才知道那玩意儿贵得很,晾干的一斤卖二十两,是有钱人家太太小姐才吃得起的东西,据大夫说这个女人吃了很好,能养颜。   程家富才知道他兄弟还买了银耳带回乡来,听说灶上就有,这意思仿佛是让他别客气去舀来喝,程家富一个哆嗦:“银耳汤留着弟妹慢慢吃,我还是喝凉开水,凉开水解渴!”   “你想喝凉开水,这会儿还真没有。”   程家富也不讲究,从水缸里舀了碗井水咕咚喝了,一擦嘴就出了屋。   他在灶屋里又闻到银耳的香味,连多看都不敢,虽然说二十两一斤是干银耳,泡水能发出许多来,这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太贵,真的太贵了。   回想起最早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价钱他咕咚两口就灌下一碗,还嫌没尝到味儿……后来每回想起,程家富都很心痛,那一碗啊,多少钱啊。这么贵的东西是他能吃的吗?全家上下也就弟妹这样的金贵人衬得上了!   程家富灌下一碗水,解了渴意,出来看三兄弟坐在屋檐底下切南瓜,他一看就是个生手,右手提刀,左手让得很开,切得又慢。   想想没毛病,原先吧,程家兴除了抄个弯刀上山,平时不碰刀具,他连猪草都没剁过的。“你让开,我给你切,我三两下就切了。”   程家富主动来帮忙,程家兴还嫌。   “我切个南瓜给杏儿煮粥有你啥事?你挣啥表现呢?说吧县里到底咋了?”   程家富就蹲在边上看他笨手笨脚的切南瓜,一边看一边把县里这些天的动静告诉他。   先传达了大家伙儿对程记关门的怨念,“你们关门之后,前两天还好,后来就有人不是滋味了,知道我是你大哥,跑我店里来问你们到底是咋计划的。”   程家富瓮声瓮气的,“我知道啥?还是你嫂子,跟人东拉西扯的闲侃,说弟妹一时半会儿不会进县里了,东子倒是有可能来。她跟人说东子出去单干现在到处卖花生米,那也是下酒好菜,大家伙儿就想尝尝,你嫂子让我回来传个话,问东子有没有计划进县里去发财?他在挨着几个镇上卖了一段时间,在镇上的生意应该不像最开始那么好,不考虑去县里干一票?”   “我抽空跟他聊聊,就这事吗?”   程家富挠了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   程家兴一挑眉:“有话直说吧。”   “是你嫂子说的,说你们关门时间太长也不见得是好事,倒是可以考虑把铺子暂时租借给何家那个。他那个花生米不也是弟妹教着做的?不会坏你招牌,还能保持人气。”   这话不见得全对,也有些道理。   这么说吧,除非东子不进县里,他要去的话,程家兴大概率是会把铺子借给他落脚的,不然这一来一回太费事,总不能天天从乡下出发往县里面赶,那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路途中了,还能挣什么钱?   他心里面已经转了一圈,嘴上没说啥,问大哥还有什么?   “东西两市卖糕饼点心的听说你们要长长久久的关门,都来打听了,问是不是不打算做了?有没有卖方子的想法。草饼肉松饼他们都稀罕,还有冰皮月饼……这两个月一过又要到中秋团圆节,该吃月饼了。”   程家兴摆手,卖是不可能卖的,就算眼下不拿它挣钱,留着总是个压箱底的手艺,以后冬菇长大了要嫁人还能挑几样给她陪嫁出去。要是卖了那可就是别人的,像字糖,从那年卖了之后自家再没做过,真亏得当初卖了一大笔钱,要不太亏了。   看程家兴在走神,程家富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老三你咋说?”   他这一晃手,就让程家兴回了魂,他接着切南瓜,说不缺钱,也不打算卖,让他们别想了。   “那感觉我说了大哥你就该懂,拿方子去换那么多现银还不好收捡,票子怕受潮,银子占地方,还怕被抢被偷,不如留着秘方,留着是门手艺,真到急用钱的时候再卖也来得及。”   程家富嘿嘿笑:“你嫂子也是这么说,方子缺钱才卖,要不缺傻子才卖……我就是给你传个话来,你家里的事总不好由我们做了主,还得你自己说。”   正事说完了,程家富扭头看了一圈,问:“弟妹呢?”   “找二嫂说话去了,别家的都忙,就她俩,一个安胎一个坐月。”   “不是早就生了?还在坐月?”   “娘说的,说生了两个让她多歇歇,有再多活养好了再做。”   黄氏是怕儿媳妇早早下地了回头一身毛病怪她没照顾好,程家条件好,哪怕二房都不是那么差,她多歇几天没啥的。刚生完孩子本来也干不了很多活,真要忙不过来了,请人帮忙还现实些。   杨氏估摸也听人说过,生完月子要坐好,做婆婆的劝她,她就听进去了,眼下还把主要心思放在双胞胎身上,不说一点儿事不做,她也就是动动针线,或者在婆婆有事的时候上灶去帮忙看火,或者喂个鸡捡个蛋。   比起顶着大太阳下地或者下河边洗衣裳,这都是不能更轻巧的轻巧活,她做的过来。   杨氏天天在家,何娇杏闲得无聊了就上她那头去,两妯娌说说话。   这不银耳刚炖好还有些烫,不方便入口,何娇杏就带着草帽出去晃晃……   刚才听程家富说完,轮到程家兴反问:“哥你有些时候没回来,我嫂子娘家的事你知道吗?”   “你嫂子娘家?……又咋的了?”   “跟刘幺妹的夫家闹上了,遭了指点挨了说。”   程家兴几句话就把刘家幺妹摆小食摊卖麻辣烫结果害夫家亏了本的事说给程家富。程家富还在吸收消化,程家兴就啧了一声:“你那媳妇儿就现实得很,杏儿能带她挣钱,她把杏儿当财神供着,她娘家前头差点害了她,她几年没跟人往来,回去也没个好话的。她就没少挨村里人说,现在她妹子又坑了夫家,外面都说刘家老娘不会教人,带出来的闺女全是胆子比天大并且爱财如命的。”   程家富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干笑一声以示尊重。   程家兴就想没感觉到他的尴尬,又道:“那话还真不假,她姐妹两个是挺像的。”   “……我还是觉得你嫂子好些。”   可以可以,做男人的还知道帮衬媳妇儿,程家兴点点头:“大嫂是比她妹子强,要不怎么是她挣钱她妹子亏血本呢?”   任何一个能发财的人,他身上都有过人之处,小看不得。   程家兴对他大嫂刘枣花是没多少好感,想想他还是挺佩服这人,是真豁得出去,还特别会将心比心。这人势力得非常彻底,做个啥从来不跟你谈人情,从头到尾都是讲利益。出去打拼的就是为了挣钱,她谈钱大家高兴,比上门讨人情的招人喜欢。   要说刘枣花哪里比她妹子强,就是这里。   她妹子嘴再甜没用的,要想分走别人的利益,让人带你挣钱,绝不是靠几句好听的话。生意人大多精明,哪会让她三言两语哄骗去了?   程家富瞎想了一通,然后说:“三弟你别担心,自从花生米那事之后,你嫂子跟她娘家就淡了很多。村里人说她娘家气不着她,哪怕说她……只要不耽误挣钱也没啥的。”   “哦、你以为我是在担心她?”   程家富:……   不是吗?   不是因为担心才好心提醒吗?   程家兴把他切好的南瓜坨坨装好,跟着要把菜墩跟菜刀收回灶屋,收之前说:“我想起来随便说说,大嫂是啥人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呢?前头过年她还跑回刘家院子去叭叭骂了不少人,这要是听说幺妹眼红她跟着做麻辣烫生意亏了血本,她恐怕要笑疯了。大嫂再小气不过,能高兴看人家抄她买卖?”   程家富无法反驳。   三弟那嘴是毒了一点,句句话都很在理的。 第135章   估摸着凉在灶上的银耳汤差不多了, 何娇杏牵着冬菇回来, 才知道大哥今儿个回乡来了。她跟程家兴一样一样的, 张嘴也是那几个问题,程家富也实在, 他又给弟妹说了一遍。   县里那些想念她的手艺啊……那也只能想着, 买卖才停了几天?就要重新开张不可能。邀请东子去县城卖花生米这个, 可以跟他说说。   何娇杏任由冬菇捧着银耳汤小口喝, 她看向程家兴。   “还是你抽空往我娘家走一趟,把这个情况跟东子说说,顺带买桶鱼回来, 咱们煲鱼汤喝。”   “想喝鱼汤了?早说啊!我这就去!”   看他丢了活就要往外跑,何娇杏拉他一把:“咱灶上还有银耳汤你着啥急?”   程家兴也不想的,成亲几年他让媳妇儿使唤成习惯了,现在只要是家里大小两个心肝发了话, 他说去就去, 半点不拖沓的。看他这样, 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懒货的影子?   媳妇儿才是最好的老师, 一身毛病也能给他拧回来。   “大哥你回来了,嫂子忙得开吗?”   “弟妹你别担心她, 她只要有钱赚,没有忙不开的。”   “这不是还有个七斤?忙着买卖顾得过来?”   “还有铁牛呢,你忘了他们秋收这会儿要放假的?”   说到铁牛, 程家兴问了一句:“大侄子学得咋样?这还在挨批评?还是已经跟上去了?”   “他放假前又考了一回,这回表现还可以。”   眼看三弟跟弟妹都是一脸欣慰, 程家富想想,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铁牛他表现是可以,这回据说在启蒙班里名列前茅,当他得意洋洋的回家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娘,指望能得个什么奖赏,结果受了教育。   他考前一天从当娘的那里骗了几枚铜板去买吃的,吃了啥不大清楚,回来就拉肚子,跟着就是考试按说状态也不好,刘枣花都做好准备了,结果他表现竟然很不错?   这说明啥?   说明他年前说紧张了发挥不好是瞎扯淡,臭小子骗了他娘!   刘枣花一气之下给他来了个两罪并罚。一笔是年前的旧账,一笔是花钱买罪受……他毕竟考得不错,倒不至于挨打,结果就是一顿臭骂,把人都给骂蔫了。   想想铁牛十岁左右的人,他这年纪就不是小孩子了,在乡下能当半个劳动力使。他既然放假了,是不用担心店里,有他帮衬咋都忙得开。   “一年年的日子混着真快,记得我跟程家兴说亲那会儿,铁牛才一点点大。我嫁过来之后也是,他有段时间老在我跟前转悠,三婶三婶的喊着,看我弄了个啥吃的就仰着脸问能不能分他一口?那样子过好多年想起来你都发笑……现在没那么馋嘴了,来我跟前的回数比原先少了太多。”   说的是他亲儿子,程家富却没啥不好意思,还跟着吐槽,说他不是不馋嘴了,是年长一些有了羞耻心。   要真是不馋嘴了哪能跑外头去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把自己闹得拉了一天的肚子,就那一天,刘枣花都没敢让他在自己家里蹲坑,生怕阵仗太大味儿压不住跑到前面来把吃的熏臭了。   这说起来也是个笑话,何娇杏没咋笑,她穿来的卫生常识比家里其他人好,也知道天热起来病菌容易滋生,正好说到这里还提醒让再热也别喝生水,哪怕是井水打上来还是烧开了再吃,要嫌烫嘴可以清早起来就烧一锅,放凉了能吃一天。真别嫌麻烦,生水吃了搞不好就要拉肚子,那里头不干净的。   说到少喝生水,程家兴就瞅他大哥一眼。   何娇杏看他俩眉来眼去的,问咋的了?   “哥过来就喊口渴,我说凉得有银耳汤他还嫌不解渴,从水缸里舀了一碗灌下去了。”   “银耳汤哪是我们这种人喝的?我看也就弟妹喝着还成……”   人家冬菇捧着她那只碗坐在小板凳上喝得很认真,忽然听到这句,她萌萌的看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大伯。逼得程家富临时改口,肯定她同样具有奢侈享受的资格。   这年头,银耳是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方面它对生长环境有很多要求,另一方面这时候的人还不会人工养殖这些,山珍全是野生的,野生的,产量没法保证,加上它有养颜之功效,深得太太小姐们喜欢,那价钱自然就贵。   其实在本地银耳卖得还算便宜了,挨着禄州没多远的另一个州就产这个。   一样的货,运上京城价钱还能上浮几成,二十两一斤都买不到的。   要程家贵说,他觉得绿豆汤也一样好喝,咋的非得吃这贵得要死的东西?二十两银子一斤啊,它吃了是能长命百岁吗???   吐槽归吐槽,在县里做了一年多买卖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再贵的东西都有人买得起也有人愿意买,对有些人来说,一二十两不算钱,撒出去眼也不会眨一下的。   他又想起当年的字糖买卖,那会儿二房媳妇还是周氏,周氏翻来覆去得问想知道字糖的卖点,说那么贵的东西人家凭啥买呢?   程家富当时回答不上,他只是相信了三弟。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字糖好歹还有个吉祥寓意,这个银耳就熬个汤,这汤喝了他也没啥特别的感觉,就这卖二十两一斤,还不愁卖!   别说程家富了,就连何娇杏也是进了县里才知道本地也有银耳卖,且是名贵补品,卖得很贵的。   知道之后她有那么一丢丢遗憾,心想这是学错了专业,要是来个专门栽培这些的,那才真是发了。卖银耳比卖小吃好挣钱,这个晒干了装成一袋袋的发货容易,都用不着去县里办铺面,让人到家门口来拿货都行。发货价哪怕砍一半,一斤卖十两,都是暴利。   可惜了,可惜了。   程家富这次回来,在乡下歇了一夜,次日走的,临走还让爹娘塞了一箩筐菜,他嫌麻烦不想要,结果就挨了通臭骂,当娘的说他不会过日子,还道在县里住着吃口啥都得花钱买,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瓜果这些在乡下有块菜地你随便种,还不多拿点去?   哪怕天气再大,瓜果也放得住,装两筐能吃好久了。   程家富挨了骂,这才老老实实把东西挑走,他也不是出去挣了钱看不上三瓜两枣,还是不好意思白拿爹娘的东西。做儿子的回回都白吃老子,他臊得慌,又不能直接给钱,给钱就见外了。   幸好这几年家底厚了,逢年过节给的孝敬都比较多,想想挑两筐菜也还好。   程家富走了,回县里给他媳妇儿说乡下发生的大小事去了。也就在他走了之后,程家兴过河去找了东子,问他有没有打算把生意铺到县里。   东子本来没想那么多,老姐教他做这个花生米别人不会,哪怕新鲜劲过去一些,生意还是好做的。   听姐夫那么问,他想了想。觉得也可以去县里卖卖看,卖得好的话能挣更多,哪怕卖得不好也可以退回来。   “要去县里卖,我还得找个落脚处,最好能便宜赁个院子。”   “还赁什么院子?我那铺子关着也是关着,你过去住,屋子都是现成的。”   那自然是最好,东子就要跟他谈价钱,想说就照斜对面程老大的租金给。   “算了吧,我不缺你这租金。”小舅子过去住着对他也有好处,能帮忙把铺子照看着,还能把招牌经营下去。   “那不行!不管姐夫你缺不缺,我该给的不能少,亲舅子也得明算账,做这个买卖我都很不好意思,已经占了你跟我姐太多便宜。”他还道,“姐夫你要真怕我亏,就让我先去试试,做得好我再租你的,做不好我收拾收拾回来接着赶集卖,就不费这钱了。”   程家兴嘿一声:“我是嫌花生米便宜了,可真要卖,这比肉丝啥的都好出手,散卖可以走,或者找上酒楼茶馆戏园子,人家听戏的吃茶的嘴里不得喂点东西?吃别的胀腹,这个便宜味道好,摆一小碟就能混半天。你别怕买卖做不好,赶上这趟,就该你挣钱。”   “那就更不能抹去租金……咱们往后还要长长久久走动往来的,我不能老占便宜。”   “我说不用给了,你偏要,那我还能拦得住你?”   说到这里,两人就算达成默契,东子想起来就要去装花生米,让姐夫带回去吃。程家兴也想起来他还有任务:“你姐说想喝鱼汤了,让我回去顺带买一桶鱼。”   “姐夫你要有事先回去,晚点我带两个兄弟给抬过去。我姐想喝鱼汤还不简单?以后过几天我给送一回,反正鱼管够。”   程家兴就不像东子那么客气,小舅子说找人给他送去,他欣然接受,又跟老丈人他们打过招呼就颠颠儿跑回去伺候怀孕的媳妇儿去了。   前头哪怕知道他疼婆娘,人在县城,你没亲眼看见感受不深。这一回来,他这一天天的为家里那两个宝瞎忙活,村里那些大嫂子小媳妇儿看了牙酸。   先是牙酸,时间长了就心酸起来。   同样都是人,命就差了那么多。   她何娇杏不用买人,就这样都有男人伺候,没怀的时候除了做生意那一套其他事就不见她操心多少,怀了更夸张,她直接当起甩手掌柜,啥都不干了。   大小事全找程家兴。   要想吃个啥,她兴致高自己动手,兴致不高就喊程家兴,简单的程家兴可以,复杂了他不会弄。没关系,他有个靠得住的老娘不说,哪怕老娘忙不来,都还能花钱请人帮忙,这世上少有花钱办不成的事。 第136章   一个村里少说也有几百号人, 甭管啥时候总有些个孕妇, 赶上跟何娇杏一道怀孕的就倒了霉。   很多人哪怕吃过亏也不记教训, 还是爱盯着别家过日子,你说光瞧个热闹也没啥, 偏她不光瞧热闹, 还实实在在的往心里去。看别人不好她优越感油然而生, 看别人幸福美满又嫌自己的生活不够如意。   刚开始还是在台面下羡慕嫉妒, 酸话也放在心里说。   后来村里忙成一片,各家都在抢收,程家这头还闲着得就只得何娇杏, 连程家兴也给他爹娘帮忙去了,不过他能做的有限,也就是帮忙赶赶牛车,再有就在爹娘忙不过来时出钱去请人, 请人来帮忙做活。   依程家兴的想法, 根本就不需要他爹娘去受累, 但老头子倔, 说他现在做的活本来就不多,秋收都不忙两天, 光吃不做跟废人有啥区别?   只要还干得动,他都不想闲在家里。   老头子要去下地,老太太能干看着?不去帮帮忙?他俩都去了, 程家兴跟去赶牛也不意外。何娇杏被留在家中,有时间给她男人熬个解暑汤。还有他们家胖闺女, 再有百来天就该满三岁了,她现在不像最早那么讲究,基本上大人能吃的她都能吃,她精力又很旺盛,醒着的时候四处疯玩,让她整天都陪当娘的待在家里她不行,当爹的要去赶牛她就带上小草帽跟着去,要去河边她也跟,吹牛打屁她还跟着……   冬菇一岁多就进了县里,她跟村里孩子一点儿不熟,这没什么,跟着当爹的跑了几天之后,她就认识了些小伙伴。   小伙伴主要是程家其他几房的,是亲戚家的娃娃。   又要说孩子的世界是比大人简单一些,他们不搞嫉妒这一套,羡慕就明摆着羡慕。   冬菇看起来跟乡下娃娃不大一样,她不像其他有些黑黑瘦瘦的,从她身上你看到的就是他们家的美满幸福,她脸蛋圆圆的,差点把下巴尖都圆没了,整个人也胖乎,梳哪吒头,头顶上两个小揪揪。   她穿上下两件式的衣裳,衣裳是她娘说给裁缝特地做给她的,灯笼袖,袖子宽松,袖口收拢,这样哪怕她到处疯玩也不会进去蚊虫。   是长衣长裤,却是用的最为轻薄透气的好料子,连脚上的鞋鞋都换成能透气的。   任谁来看,这闺女都讨喜得很!亲戚家的娃娃……尤其男娃娃很喜欢跟她玩,有时候她在家陪她娘亲,也有人大老远跑到她家院门口来喊人。   问冬菇妹妹在不在家?   让她出来跟大家一起玩啊!   ……   冬菇也是刺激到村人的一个要素,更关键还是后来有一次,何娇杏熬煮了银耳汤,让程家兴给刚才干完活回到家的爹娘端去,让喝点补补。程家兴端着过去的时候就有人看见,问他媳妇儿又做了啥?   他累得慌没搭理人,人家硬生生跟他到程家老屋,看他把东西递给黄氏,又看黄氏盛出来。   “这炖的啥?白生生的又不像鱼汤。”   别人认不出,跟着在县里待了一年多的黄氏能不知道吗?   这玩意儿是贵,她吃着都有些心疼,想到老头子怕是尝都没尝过,赶紧招呼他过来,让喝两口。   看老头子咕咚喝上了,她才好心告诉人家:“这当然不是什么鱼汤,是银耳汤。用银耳配一小撮枸杞子熬出来的,你别看就这样,这稀罕得很。”   程来喜还没把老妻口中的稀罕跟二十两一斤对上号。   他点点头,说:“贵也有道理,这怪好喝的。”   “好喝吧,这一小碗搁县里面要卖个半两一两的。”   程来喜手一抖差点把碗打了,他险险稳住:“就这要半两一两银???这吃了是能长命百岁啊???”   “能不能长命百岁我不晓得,只晓得老三他前次买了一匣,说正好一斤重,要值二十两银。这个好喝是好喝,我喝着胸口疼,是三媳妇喜欢,她是咋说的来着?”   黄氏看向程家兴,程家兴记性好,听何娇杏吹过一次就记住了,补充说:“杏儿说吃这个滋阴润肺补气和血延年益寿嫩肤美容。”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光把程老爹听傻了,过来凑热闹那个更是一脸惊骇。   二、二十两一斤的东西啊!   那一斤银耳都能盖两间屋!   “你媳妇儿说好你就买啊?二十两一斤也买,那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管我怎么来的。”   “二十两一斤……咱种个三年地还买不起这么一斤,这么一斤都顶四五头猪了,这能有吃猪肉合算?”   “合不合算又不是你说的,我一天天辛苦挣钱就是叫家里过好日子的,媳妇儿想吃我就给她买,钱捏着不就这点用处?”多数人都不是为了挣钱而挣钱,包括何娇杏,她从原先啥都不在意到现在,种种变化也是成了亲添了娃才有的。   为啥想挣钱?一来是自己爱享受,也给子女攒些家底,别叫他们从出生就差人一截。   程家兴也差不多的,他喜欢挣钱,也喜欢用钱。   在县里那会儿,每次买了贵价的东西,当娘的说他,他都会顶回去。说要是文钱不花攒那么多干啥?总不能苦我一辈子就为了给后头的多留点?那也太糟蹋自己。   黄氏最早都懵,她心里真就是那么想的,很多人都是那么想的,我吃苦没啥,儿子好就成。   程家兴那想法在这时候可以说相当前卫,总要我先过好了,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跟他在县里住了一年多,银耳买了也不止一回,刚开始黄氏就连喝一口都心痛,后来也麻木了。想想是不能拿三儿子他们跟村里其他人比,他挣得多,开销大点也没毛病。   她淡定了,程老爹淡定不了,村里人更淡定不了。   当天村里就有不少人听说了这事,得知程家兴竟然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给他媳妇儿吃……那些个爱比较的心里能是滋味?你男人连肉舍不得给你割一斤,红糖都舍不得给你买一块,人家却吃着这样金贵的东西。   心里嫉妒疯了,嘴上还不能认,只能谴责何氏败家,说她生活奢侈,就是跟城里人学的臭毛病,这么贵的东西,有钱的傻子才买来吃。   他们还说,穷人家吃糠咽菜该长寿还是要长寿,那些富贵人家的大鱼大肉该短命的还是得短命,二十两的汤吃了也救不了命。   这些话都没传进何娇杏的耳,遑论影响?毕竟再蠢的也没胆子当她面吐酸话,叭叭几句也得在背地里,程家在乡里算是个庞然大物了,他家富,除非没得选,要不谁会主动去得罪他呢?穷人招惹富人还能有啥好下场?   搞了半天也就是把柠檬精憋出内伤了,何娇杏还是好端端吃她的肉喝她的汤。   忙完秋收,何娇杏拉着她婆婆进补,程家兴总算能好好地歇口气。   他帮忙守着把稻谷晒干收进仓房,回头发现胖闺女好像瘦了一丢丢,也稍微黑了一点。问媳妇儿咋的了?“我看她为口还行啊,吃得不少……咋会瘦了?”   “你也知道她吃得不少,还能是为啥?还不是出去蹦跶太多。你闺女回来还没多久,已经跟亲戚家的孩子混熟了,人家天天来找她,约她四处疯玩。”   亲戚家孩子来得再勤何娇杏也没危机感的,对她来说那都是冬菇的哥哥姐姐,四舍五入是一家人。   程家兴不一样,他这就警觉起来:“我没太注意,来找她的都有些谁啊?”   何娇杏天天在家的,这个她知道得很清楚,搬着手指头就给程家兴数起来。   程家兴听完脸都黑了。   是自家亲戚,却不光是程家的,还有伯娘婶子他们娘家的。要是让那些兔崽子把握住机会把他闺女哄骗去了,他得吐血。程家兴觉得他得想想办法了,他道:“你看冬菇都晒黑了一些,这么毒辣的天,还是让她少出门,在家待着多好。”   何娇杏听着,也不发表看法,就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程家兴感觉后背上毛毛的。   “咋这么看我?有话你说啊。”   何娇杏往他耳边贴了贴,吐气说:“你还能不是小心眼怕闺女给人拐了?程家兴你担心太早了!你闺女三岁还没满,她知道啥?”   “等她知道那不就晚了吗……”   何娇杏边笑边摇头:“说你小心眼,还真是!我说啊,你与其在背后瞎操心,不如直接找你闺女谈心去,她小大人一个,听得懂你说的。”   说是这么说,跟三岁女儿说你还小听爸爸的话不要早恋……想想都太夸张了。   何娇杏私以为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都说距离产生美,这话有道理的,少有人喜欢小时候的玩伴,你见过他光屁股的样子,见过他鼻涕长流,见过他在泥里打滚……一颗少女心裂个十回八回都够了咋还喜欢得起来?   程家兴还是很怕他只知道吃的傻闺女给人骗了,当天就要在家里展开教育工作,才起了个头,又让闺女说了回去。   当爹的让她长个心眼,不要谁给半个烤红薯就觉得他是好人。   当闺女的舞了舞拳头说:“我才不会!我都看出她们的不良居心了!”   不得了!   还没三岁就知道不良居心。   程家兴问她谁啊?谁那么坏的?   冬菇就告诉程家兴,说她跟人出去玩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娘的坏话,说女人还是要温柔贤惠会持家,又懒又馋的败家娘们要不得,还说哪怕她再会挣钱又咋的?那说动手就动手的个性,进门几年都没生个儿子,她就不是什么好女人。   冬菇目标小,蹲后面半天人家也没注意到,等注意到了,她都听得差不多。   人家发现她过来,收了本来的嘴脸上前去逗她,说好话哄她。   她又不是真傻,能给诓了?   “她们就说娘不好,都不说你,肯定是想把我跟娘赶走上咱们家来吃好喝好的。”   “你说我是你心肝!我不走的!”   “谁要赶我我就揍她!” 第137章   程家兴是割地又赔款, 好不容易才哄好这小祖宗, 转头就发现媳妇儿若有所思朝他看来。程家兴后背一凉:“杏、杏儿你该不是听进去了, 冬菇她才多大她知道个啥她胡说的!”   “她就算不知道个啥,善意恶意能分不清?”何娇杏轻笑一声, 调侃道, “说来这也不是你的错, 怪只怪咱们家日子过好了, 才招来这些嫉妒。”   程家兴多狡猾的人?   媳妇儿递个竿子他顺着就往下爬,三伏天也不嫌热,搂着人亲了一口赶紧表上忠心——   “说得没错!惦记有妇之夫是她们不要脸!我无辜得很!我心里眼里从来只有媳妇儿你, 哪看得进那些个歪瓜裂枣?咱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媳妇儿你饿没饿?想吃点啥?还是渴了想喝水吗?”   他这么殷勤就是在避祸,生怕遭了无妄之灾。   何娇杏也不是逮着谁就乱发脾气的人,她怀着娃情绪起伏是稍稍大一点, 这阵子天热经常也感觉烦躁, 却没到无理取闹的地步。   人嘛, 从来只能约束自己, 哪管得住别人?   别人觉得何娇杏人懒惰还不会生儿子,觉得自己更合适当程三娘子, 那是她自己有问题。跟程家兴成亲这几年,家里男人小毛病是不少,底线没碰过, 嫖啊赌的他不沾,在县里的时候也没少人想带他去玩, 吃茶听戏他一般还去,要是说去勾栏院,从来都是一口回绝,连借口也不稀罕找。   谁不知道程老板对他媳妇儿是死心塌地的,他根本不怕人家笑话他是妻管严。   让你笑话一声咋的?   吃肉的还是我,享福的还是我,你干看着。   何娇杏瞥他一眼,嗔道:“你看我像是会随便迁怒的人?别搁这儿耍宝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我也没什么事……”   “那你去打盆水来给你闺女洗个手,洗干净叫她吃东西去,到这个点儿,她该饿了。”   程家兴顺手抄了个木盆给冬菇打水去,打好了就端到屋檐下,父女两人头挨头排排蹲,程家兴先是看她搓手手,看闺女洗得不干不净的才捏起她爪,带她搓了几下。   “咱闺女的力气是不是又长了一点?感觉比在县里那会儿要大一些了,苞谷掰得吭哧吭哧的。”   “往年不都得七月底才熟成?今年这就在收了?”   程家兴当然不敢说是他带闺女出门的时候从人家苞谷地旁边过,手贱掰了个,他跟闺女挤了挤眼,说是掰一个看看熟得咋样了,结果还差一点。   冬菇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何娇杏本来还想着等爹娘收了苞谷去讨一筐来,煮甜玉米也好,炒玉米粒不错,炖汤也行……还在琢磨就看见闺女这模样,手一痒跟过去在她肥脸上戳了戳。   “你爹还心疼你,说瘦了,我瞧着还是那样。”   不是当娘的不心疼她,咋说呢?别人天热起来胃口就差,吃得少,流的汗多,人是要轻减一些。   冬菇哪怕瘦了也不是因为胃口。   她是一样的吃,也就蹦跶多了,哪怕穿长衣长袖带小草帽出门也有遮不住太阳的时候,露出来的地方稍稍黑了一点。何娇杏前头怕她皮肤太嫩给三伏天的太阳晒伤了还仔细看过,没啥问题,她白天出去疯玩了回来天黑倒头就睡,睡得喷香,看着比在县里那会儿还健康快乐一点。   在乡下就是自由,随便都有一群玩伴,人多,凑一起就开心。   在县里就不能到处跑,她多数时候都得在店里呆着,忙完了才能跟爹娘出去走走,等不及就只能去街对面找下学回来的铁牛,铁牛都是半大小子了,可以带她。   “你是不是更喜欢乡下?不喜欢县城吗?”   胖闺女歪着头想了想,说都喜欢,街上也好玩的,人多,热闹。“就是在县里爹娘好忙好忙,没空带我出去。”   何娇杏顺着摸摸她头毛:“要挣钱呀,不然谁养得起你?”   “奶说过的。”   知道归知道,无聊起来还是无聊,在乡下能跟她一起玩的就多多了,就是不像县里面那么热闹,走出去能看的少。   叫这活宝一闹,话题偏了十万八千里,程家兴都忘记他最早是给闺女拉警戒线杜绝早恋来的。过了两天,他抱闺女出去撞见亲戚家的,人家说两个小的玩得这样好,半开玩笑问程家兴要不要定个娃娃亲。   程家兴跟冬菇一起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人家就是随口一说的,看他俩这反应差点笑死:“程老三你摇头我知道,你是看不上我家那臭小子,嫌他配不上你这块心肝肉……心肝肉咋也这样?”   程家兴也想知道,他就颠了颠怀里的胖闺女。   闺女也不怕扎人家心,特好意思说是她奶奶讲的,她生来好命,活该享福,现在靠爹吃爹,等长大了要嫁个跟爹一样有本事的人!她左看右看,一起玩的那些人都不符合标准!   以后有没有本事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她知道,那些个都不像她爹。   冬菇大概表达了这么个意思,别说问话那个,连程家兴都给她噎着了。他平常自我感觉良好,可以想到让闺女以后找个他这样的,那感觉也一言难尽。看她又才两三岁哪怕记性好会捡话其实未必明白,要跟她细说也是多此一举,程家兴就只能安慰自己说,先暂时这么立个标准也好,先把早恋问题给杜绝了,等人长大点再好好跟她说。   程家兴定了主意,准备翻过这页,亲戚家的还在逗她:“那你觉得你爹爹是啥样的?要怎样才能像他?”   这问题结结实实把冬菇难倒了。   就不说在不同的人眼里,哪怕在同一个人眼里,她爹也是多变的。   比如黄氏。   高兴的时候说我的好儿子,不高兴了你个小兔崽子。出去跟人说他三儿子人聪明有本事还有孝心又团结兄弟,关上门说咋没懒死你呢?又糟蹋钱了你个败家玩意儿!……   黄氏都不知道,她说这些冬菇全记住了。   正因为全记住了,你要问她爹是啥样的?她真还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没关系!她会问!   回去之后,冬菇就小跑到她娘跟前,一把抱住,仰头眼巴巴看着。   何娇杏拿手帕给她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看她还是那样,问咋的?出什么事了?   冬菇甩了甩头说没事。   “没事扑娘身上来干啥?”   “娘啊,我问你哦,你看我爹是啥样的?”   何娇杏把手帕放在旁边,将闺女抱起来,坐到边上:“这是什么问题?”   “你说嘛。”   “你先说为什么想知道,我再告诉你。”   冬菇这才坦白,说奶奶让她长大之后也要嫁给像她爹这样的男人。   这么说何娇杏就明白了:“那是希望你找个有能耐有担当能给全家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太早了,你随便听听,能记住就记在心里,过些年自然明白。要记不住也没什么,真到那天你爹跟我都替你看着。”   冬菇的确没咋听懂,她歪了歪头:“爹是那样的?”   她综合各方看法,还以为她爹是好忽悠的会赚钱的眼光很好油嘴滑舌惯会讨人欢心的小兔崽子呢……胖闺女危机意识真不差,关键这句她愣是憋住了没说出来,这才逃过一劫。   是还在夏天里,离天转凉也不远了,乡下有些人家在准备起房子有些打算等农闲娶房媳妇儿,陆续有人来请程家兴吃酒。   哪怕他去赶的都是关系好的人家办的酒席,在酒席上也会遇到一些烦人的存在。有些人清醒的时候能管得住嘴,两碗黄汤下肚就晕乎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往外倒。   就听见他在那儿抱怨,说婆娘就不好,儿子还翻爬到老子头上指望管住爹!   别人家办酒席,你去说这个就很扫兴。   程家兴没去吃席也罢,他去了,听见就会拿话去堵,劝闭嘴,结果往往是引火烧身。   反正遇上这种醉鬼,你说了他不爱听的,他本来没在说你也会转头骂起你来,酒壮怂人胆,平时憋在心里那些不敢说的话,这种时候全一股脑倒出来。   程家兴听人喊着他名字说,说你横什么横有钱咋了?不还是让个女人骑在头上?那人还拽着他说程老三我可怜你,我真可怜你!偏偏让你娶了个母夜叉!……   边上人都不敢听了,他还在说。   程家兴很想抓起那酒碗拍他天灵盖上,又怕拿不好分寸把人拍死在这儿摆着。他一个停顿边上人已经说到生儿生女,说全村就他把个丫头片子当宝,醉鬼他婆娘顾不上生气,已经吓破胆,赶来给程家兴赔不是了。   “我这就带他回去,他喝多了!”   那醉鬼抬起一脚把婆娘踹翻,“要走你自己走,你滚!”   程家兴耐心彻底告罄,他黑这个脸使人提了桶凉水来,整一桶迎头给他浇上。   “清醒了?要我再给你来一桶?”   他说的是那酒鬼,眼神却放在其他人身上,又道:“我再说一回,谁要是对我有看法,当面提,我听着。你说我两句我未必跟你计较,你要说上我媳妇儿骂上我爹娘还捎带我闺女……那最好别给我听见,没听见我当不知道,但凡听见了,就对不起,我是要问人拿个说法的。” 第138章   怀上之后讲究多, 像这种酒席何娇杏一般都不去, 她现在月份尚浅行动自如, 加上又擅长做灶上活,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给自己弄点吃的。   她留下看家, 冬菇有时候跟她一起, 有时候也跟当爹的赶热闹去。   这次的酒席母女两个都不在, 何家那头打了肥鱼, 唐氏拿个水桶装了两条,又把水桶放在背篓里,一路给她背过来。她背上是鱼, 手里还提了包鸡蛋,何娇杏收下挺不好意思,唐氏非要她拿,她送鸡蛋也有说法, 是想着女儿女婿进县里去做买卖之后那鸡都处理了, 现在吃啥全靠买的, 这是不值什么钱, 她都要过来就顺便给带点。   “女婿呢?”   “娘你来得不巧,前两天就有人上门来请他, 他出门吃酒去了。”   唐氏只是问一问,也不是非要见人,听了这话便道:“那也好, 正方便咱说话。”唐氏先关心女儿一通,听她说方方面面都好, 没有烦恼忧愁,这才转头同她说起家里。   家里能说的也就那些。   像是今年收了多少稻谷,家里正在忙啥,你哥你嫂子现在如何,隔房的兄弟姐妹是个啥情况,还有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女人家聊天就爱说这些,何娇杏平时不太出去跟人唠,但家里人要说她也愿听,从前在县里是听大嫂刘枣花说,换成当娘的来她也没有不自在,听了几句还想起来进屋去抱了一罐炒南瓜子让老娘磕着。   就是白味儿的南瓜子,炒得挺香:“这不像外头卖的。”   “是前些天程家兴晒出来他亲手炒的。”   “女婿精神头好,还弄这个!”   何娇杏心道买卖收了家里事就不多,每天这么多个时辰总要找点事来打发。他还不单是炒南瓜子,无聊的时候还跟他闺女排排坐在家门口,他慢条斯理剥南瓜子,剥好喂冬菇吃。   这话题就不能往程家兴身上带,带过去待会儿做丈母娘的紧着夸他去了,本来想说的都能撂到一边。何娇杏深知她娘,听她吹到第二句,就踩下刹车。   “快别夸程家兴了,娘你说说东子,我家这个拿了把钥匙给他,之后他再没来过,是进县里做买卖去了没回来呗?”   唐氏直点头:“前头女婿拿了钥匙给他,他出去就没动静了,我说恐怕还没忙开,晚点总该有消息,你爹等不住,非说他这样不对,是好是坏该给你这头说一声,不管咋说他借了你家铺子。”   “他没回来我们就知道是忙不开,我们卖糕饼点心都要四个人,他又没个帮手,还能抽空回来才怪了。我估计他能忙到年前,腊月里挑着一堆东西上我家来。”   唐氏服了!   要不咋说是感情深厚的亲姐弟呢?   杏儿是真了解东子。   “你爹等不住,往县里跑了趟,说去看看。看了回来说生意好,他的确挺忙,要抽空带你爹在县里转转还行,要回来就比较麻烦。东子说他赶着卖一茬,等后面生意差点再回来,到时候再上你这头来办交代……我出来之前你爹反复提醒,让我跟你说说,让只管放心,县里面都好,你铺子让东子收拾得挺好的,招牌也没给他砸了!”   之前程家兴说把铺子借他,让他去县里面卖花生米,何家那边知道以后哪个不说当姐夫的大气?   东子是说不能白白占他便宜,坚持给了租,可除去程家兴谁会把自家旺铺租给小舅子用?还是带他程记招牌那种租法。   这事情一谈妥,何老爹就给小儿子提过醒,让他千万不能乱来,真敢砸了招牌不等程家发话何家这头就要打死他。   东子出门之前保证过,说肯定好好做,等她姐生完娃娃坐完月子出来他们程记招牌还是响当当的。何老爹这回去看,他干得确实不错。   唐氏说生意怎么好,客人怎么喜欢,这些何娇杏都想得到。   看她虽然高兴但没有多夸张的反应,唐氏想起来老头子说的另一件事。   “杏儿我跟你说,你兄弟的终身大事啊,有着落了。”   “他看上哪家的了?”   唐氏连南瓜子都顾不上嗑了,她贴在何娇杏耳朵旁边说:“听你爹说女的是福满园的东家小姐。”   福满园的东家小姐???   “娘说的福满园是县里那个酒楼?”   “就是那个!”   “他们家小姐怎么跟东子搭上的?福满园我没去吃过,可我知道,他们家是老牌子,这几年让后来开的云来酒家抢了许多生意,便是如此,福满园在县里还是排得上号的,开门做生意三十年有了,东家称不上巨富,也是县里面的大户人家。”   何娇杏说一句,唐氏就点个头:“是这个话!我也说咱家这个跟那大户人家小姐不匹配,我问你爹咋回事,你爹也没说个明白,他说是酒楼的看他卖的花生米特别好,想忽悠他卖方子,你弟本来就机灵,又让女婿带了一年,他眼皮子能那么浅?他不知道怎么给人稳住了,往来了两回,方子没卖不说,还把人闺女搞到手了。”   何娇杏:……   这叫啥?   这就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家爹能答应这桩喜事?”   唐氏叹一口气:“你爹说东子能耐了,把人哄得服服帖帖的,那小姐喜欢他,跟他说了不少,说那头的爹也觉得他不错,就是嫌咱家是乡下的底子太薄了一点,好在你和女婿早进了县城去把买卖做得红红火火的,有你这样得力的亲姐姐,人家才没直接把闺女锁在家里,还让她跟东子接触。”   何娇杏不这么认为,哪怕她跟程家兴占了一部分原因,也不是最主要的,人家没一句话说死肯定是看到东子的潜力。他还不光有潜力,他这已经把买卖做上,手里有钱,每天还在挣钱,把闺女嫁给他也不算太亏。   看人也不能光看出身。   出身好的败家子自古以来没少过,草根崛起的同样没少过。   程家兴已经走在前头给他打了个样,这小舅子瞧着也是做生意的材料,他站柜台那会儿跟客人们处得就好,整个人能说会道的,现在单干也很成功,一个人在县城也把买卖做得有声有色,他不光有一定头脑,还具备了像刘枣花那样为了挣钱不怕吃苦的品质。   何娇杏从他亲姐姐的身份上跳出来,把自己当成个外人,再去看他。东子是个好女婿人选,他日后哪怕不大发特发,把闺女嫁给他吃穿也是不愁的。   何娇杏几乎还原了女方爹的想法。   也有些方面她没考虑到,第一是那家有三个女儿,相应的就要挑三个女婿,县城就这么大,体面人家就那么多,出身好并且在适配之龄的男儿就那些,总不能全让她家占了。眼光放得太高那拖成老姑娘也未必能嫁出去,很多时候,不管愿不愿意,该妥协还是要妥协。   有句话说得很好,你又不是天仙儿,哪来那么多要求?人家当公主的都可能摊上个不咋样的驸马,你还指望结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   真要是十全十美的对象,他凭什么就在万花丛中相中你了?   女儿家要想顺顺利利的谈婚论嫁,你先得有个大致的标准,还得知道列出来这些要素里面哪些可以让步哪些不能让步。   福满园那边得知女儿跟个乡下小子看对眼了,起先也很蒙逼,第一反应是要棒打鸳鸯。   想了一圈之后才觉得要她真喜欢,何东升也可以考虑。   那家小姐是挺喜欢的,她俨然已经让东子忽悠瘸了,照唐氏的说法,要是自家闺女像她那样被个男人哄得团团转,连东西南北都摸不清了,那她得气死过去。想到忽悠人的是自家儿子,那就不一样,她说起来都觉得好笑,还道臭小子这两年真是长了不少本事,连这一手都学会了。   “东子咋跟爹说的?他是喜欢人家还是逗人家玩玩?”   唐氏说:“你弟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玩,真要是不负责任的骗人家姑娘那是缺德,你爹还能无事一身轻的回来?他在县里就得把东子皮给扒了。明摆着就是也看上了,可咱家出身太差,他才动了小心思。”   也是!   东子哪怕再不靠谱,也不能因为当爹的想买他方子他就去泡人闺女。   还是缘分来了。   头年总想给他说一个,咋也没说成,后来有好一点的来打听,他又回乡去了。这次没靠中间人自己跟人看对眼,还说搞不好跟着就要谈婚论嫁,那是实心实意想娶,他姻缘来了。   “我还在想,跟着田间地头活少了,我抽个时间也去县里看看,能见到人是最好,见不到也让东子去问个生庚,哪怕不问富贵,总要合个八字,看他俩能不能凑作对。”   这年头成亲都要合八字的,不说多了,八个字能合一半就算中婚,能成。   何娇杏没想拦着,只是说搞不好都不用自家测算,女方爹娘应该更关心这个,毕竟何家不算好,能让他们看中的就是东子这人,哪怕他看着有头脑未来估摸不会差,找人算一算总要稳当些。   算命这个,越有钱的信得越真,富贵人家请大师的没少过。 第139章   县里面的事唐氏全是听男人说的, 她知道得也不是那么清楚, 跟闺女说起来就有些含糊, 索性何娇杏不是爱刨根究底的人,有得听她便听着, 是在意的事多问两句, 要人家也不知道就算了。   以过往的经验来看, 很多事哪怕当时不知道, 过段时间都会传出风声。   唐氏说完东子,转头问起老朱家:“杏儿你回乡下有一阵子了,小菊来没来过?说啥没有?”   “咋这样问?”   “还不是你宝根叔, 他们跟女婿家里不像咱这么亲热,平白无故不好过来。小菊她也有些时候没回过娘家,他们上回见面还是过年那会儿,这都大半年了。家里陆续是听说了一些, 知道得又不详尽, 对朱家现在的情况还有小菊的处境不甚清楚。他听说你回乡来了, 又听说我们这边常使唤人给你送鱼去, 就私底下找了你爹,让咱们过来的时候问一问你, 看知道点啥……”   唐氏很拎得清,当时就说了,帮着问一句可以, 可她不会让闺女去给堂妹子撑腰掺和进朱家的麻烦事里,小菊即便真遇上困难要做啥也得何家叔伯兄弟出面, 轮不到杏儿。   唐氏怕何宝根不理解,回身也跟他诉苦来着,说各家媳妇儿都是生了儿子才能立住,杏儿她还没生,能把日子过好就很不容易,娘家这头受她帮扶颇多,没得再去添麻烦的。   说这话时何老爹就在旁边,本来还觉得婆娘说话太生硬了,很不近人情,一家兄弟哪怕真帮不上忙话不能说那么难听。   听到后面他自己就深以为然,想想没错,即便外面都说程家兴是个好男人,疼媳妇儿,做爹娘的心里多少都不踏实。   尤其在杏儿还没生儿子的时候,娘家很不愿意给她添麻烦的。   所以说哪怕提到何小菊的事,唐氏摆出来的也就是打听的姿态,到底在一个村住着,哪怕前头她在县里面待了很长时间,回来也有一阵,知道的总要比河对面的娘家人多。   何娇杏却说何小菊还没来过。   唐氏皱眉,心道不应该啊,两人嫁到一个村,做堂姐的出去半年这怀了孕回来,堂妹子不来看看?   她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了。   何娇杏道:“我回村之后就想去看看她,正要过去,让我婆婆给拦了一手。听说朱小顺奶奶从摔断腿之后一直不是很好,哪怕伤势好了,那条腿使不上力,走两步都要人搭把手扶着,这几个月很少出门了。她腿脚不灵便,就不像以前能把家里方方面面都管到,现在那个家里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大家伙儿不齐心。赶上朱小顺挣了些钱,他在家里算富的,好些个盯着他呢。”   当年程家兴领着朱小顺他们在小河村挣第一桶金的时候,何家就跟这人打过交道,觉得她能跟程家兴混在一起,该不是那种愚孝的人,总不会都成了亲还盲从,随随便便就让家里几个拿捏住了。   “我对朱小顺倒不是非常了解,程家兴他了解,我跟他聊过。照他的说法,假如不是遇上很过分的事,朱小顺乐意和稀泥,他要和稀泥做媳妇儿的就要忍。可要是原则问题,该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不会随便退让,小菊跟着他吃不了大亏,但只要还在那院子住着,可能要听点闲话受点小气。”   “程家兴跟朱小顺经常都有走动的,他那边说朱小顺对小菊有心,宝根叔不必担忧过了。”   男人对你有心就比什么都强,再加上她娘家也挺不错,哪怕朱家现在不大安稳,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唐氏听糊涂了:“我想着她处境不好怕麻烦你兴许会避开走不往这头来,情况还可以躲着干啥?”   何娇杏想起很早之前,何小菊刚嫁过来的时候,有一次她送红糖凉虾去,过去跟朱家一姐儿打了交道,对方句句话都指望能跟程家兴攀关系,何小菊不主动过来兴许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生怕她们堂姐妹两个走得太近,让朱家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家有几个也是钻进钱眼子里的,想发财都想疯了。   这就不必说的太透,说多了反倒让家里担忧,她只道是忙不过来:“我回来就是农忙时分,她又有个娃娃要带,家里还有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   这话成功说服了唐氏:“也是,前一段时间各家都挺忙的,你看我,不也是才忙清楚了,要不哪得空过来瞅你?”   唐氏在三合院这边吃的午饭,吃好以后帮着何娇杏把锅涮了碗洗了,这才要走。   “秋冬不是那么忙,娘你有空多来看我,咱们唠唠我高兴。”   “谁说不是呢?我们四房加起来添了不少媳妇儿,可媳妇哪有闺女贴心?好比你嫂子,人也不差,进门这些年安安分分的,我跟她话总不多,你不在时我宁肯找你伯娘婶娘说去。”   做婆婆的跟媳妇儿想的经常不在一处,很多时候都聊不到一起。   何娇杏要送她走,唐氏不让,她就只得站在院子里看当娘的走下小路去,等看不见人了才进堂屋坐下。今儿个收了娘送来的鱼跟蛋,这是招待了一顿,吃得也不算很好。娘走时她想给东西都不知道该拿啥,家里鸡鸭这些都没有,菜也没种,米粮倒是囤了不少,可这玩意儿何家更多,种了好多呢。   她不知道该给啥,也就没给,想着再过些天等团圆节前好好做一回月饼,给程家包括何家亲戚都送些去。   何娇杏在想月饼的时候,程家兴回家来了。   他出去遇上发酒疯的败了心情,哪怕回来这一路已经尽量在调整,还是带出了些许情绪。同他不亲近的未必看得出,可迎上来的是何娇杏,她一眼就瞧出问题来。   “头晕不晕?渴不渴?要不要给你冲碗蜂蜜水来?”   程家兴摆手。   只喝了一点用不着解酒,想着还是沾了点酒味儿,他让媳妇儿等会儿,自个儿跑去打了盆凉水抹了把脸,再漱了漱口,这才回堂屋来。   “可以说了吧,你今儿个出去是不是遇上事儿了?我看你出门那会儿还乐呵,回来成这样了。”   要说没啥就假了,程家兴反问她很明显吗?   何娇杏点了好几下头。   他道:“是酒桌上的事,有人吃多了嘴上不干净,说了些我不爱听的。”   “那结果呢?跟人起口角了吗?动没动手?你没吃亏吧?”   程家兴这才露了个笑脸,他牵起何娇杏的手说:“我拿他当鸡,杀鸡给猴看!也是咱们在县里做买卖的时间长了,村里有些人都忘了我程家兴的脾气,非要我发作起来才知道怕。”   “他到底说了啥,你这么大气?”   要直接转移话题就太僵硬了,再说这种事也瞒不住,回头全村都要知道,他避重就轻说:“吃醉酒骂了骂我骂了骂你,我当时就警告他,说你对我程家兴有看法可以,只管当面提,要说我媳妇儿不是那对不起我要打你了……”他说起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完还在何娇杏脸颊上偷了个香,“我媳妇儿啊,那是我的私有财产!任谁都不准碰,谁碰我剁谁爪子!”   ……   何娇杏尚未对这番话发表看法,程家兴问她家里呢?   “我咋看家里多了桶鱼?大哥来过?”   “不是我哥,是娘来着。”   他蹭一下站起来:“丈母娘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出门吃酒。”   “站起来干啥?你坐下,坐下说。”看他果然坐下来了,何娇杏才道,“我娘说了女婿不在正好,她跟我说了不少私房话。对了,我爹前几天进了县城,回来说东子生意做得挺好的,只是忙不开,暂时不会回来。还有,福满园的东家看上了做花生米的手艺,想买,方子没到手话就算了,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家兴嘿了一声,饶有兴味问:“我小舅子干啥了?”   “他拐了福满园的东家小姐,准备跟人谈婚论嫁了。”   得亏没在喝水,要不能一口全喷了。   “小舅子可以啊,真有点本事!杏儿你不知道,福满园那东家小姐模样可以的,她那个家境,不管在家里受不受宠陪嫁总不会太少,娶过来真还是个助力,东子不亏!”   何娇杏一下拍在程家兴上臂。   她收了劲儿的,程家兴还是做出抱臂的动作,一副我挨一下好疼的样子。   “使了多大劲我能不知道?你别装!”   程家兴悻悻然放下手:“说就说,咋的突然动起手来?”   “谁让你乱说话?”   “哪儿乱说了?男女刚认识不都看这些,模样啊条件啊,互相看对眼了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哪有刚认识就看出人心灵美?我要刚认识你就说我觉得你特别纯朴善良这点很吸引我你信吗?!”   “不信归不信,你话得好好说,哪有把见财起意见色起意摆台面上讲的?他俩要是能成,让弟妹知道不得怄气?”   程家兴嘿嘿嘿。   “咱俩私底下说说,我也不会当东子媳妇儿的面讲,这点分寸我还是知道的。”程家兴还在感叹,说小舅子眼光是不错,之前试着给他介绍那些他都没看上,这一下目标就有了,还是大酒楼的东家小姐,底子挺厚。   “你刚才说人长得挺俏的,我还没问你,咋知道的?见过啊?”   程家兴:……   “没有!前面有人请我去福满园吃过饭,碰巧听说过,比你稍微多知道一些。” 第140章   程家兴跟人起冲突那事何家爹娘包括二房两口子悉数知情, 却谁也没主动在何娇杏跟前提及,还是第二天她去老屋的时候,寻着空档跟婆婆黄氏打听了。   她说昨个儿出去吃酒的时候程家兴好像跟人起了冲突。   黄氏还想着要是儿媳妇不知道, 她就不多嘴,把争执的内容说出来也不会让人感觉愉快。谁曾想她没出门竟然也听说了:“谁跟你讲的?”   “看他回来脸色不好, 我问了, 他说有个喝醉酒的说了不中听的, 他就教训了人家。程家兴跟我说得含含糊糊的, 我想着是不是人家说了我什么, 他不好转述, 这才打马虎眼。”   黄氏再一次感慨,天老爷这分配真不均匀。   三儿子跟三媳妇脑袋瓜都聪明, 反应向来很快, 除了就是老四头脑也不错, 再然后竟然是刘枣花……老大老二都是笨东西。   “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啥?”   “临时想起来随便问问。”何娇杏的好奇心真的不重,加上她从小就招闲话,让人议论得太多, 对这种事都麻木了。她一不好奇是谁说的, 二没想打听人具体说了啥, 能让程家兴生气的总不是好话。   那为啥多此一问?   就是想在心里对个答案, 现在对上了,那滋味就跟三伏天吃了碗冰,一路美到心里。“我回去准备煲个鱼汤,待会儿给娘端一碗来。”   “又有鱼汤?你娘家人是来过啊?还是老三下河边去提的?”   “是我娘, 昨天来的,那会儿您也吃席去了吧。”   黄氏又重视了一分:“平常不都是兄弟几个来?”   想起婆婆也为东子的亲事操过心,何娇杏就把昨个儿听说的事情讲出来:“我娘特地走这一趟,说正好忙完了,得空来看看我,也给我说了点事。”   要是何家的私事,黄氏不方便打听,她就准备去帮何娇杏的忙,替她把鱼杀了。   儿媳妇手艺好,她做的鱼只要趁热吃,一点儿腥味儿也没有,哪怕是孕妇吃着也不会想吐。可那是做好了之后,杀鱼哪有不腥的?黄氏自觉自愿的跟上来,她蹲下杀鱼的时候何娇杏在一旁切葱剥蒜,还借着闲唠的功夫告诉婆婆东子好事将近。   说起这事,黄氏手上动作都慢了很多,她就着蹲下的姿势偏头看向何娇杏,问:“是哪家闺女?”   “娘兴许没见过,但肯定知道她家。”   “是县里人?”   何娇杏颔首:“娘总该听过福满园酒楼?就是那家小姐。”   ……   黄氏真还没想到,手上一抖差点就划伤了,她赶紧把注意力放回盆里的死鱼上,一边处理一边感慨:“那小子聪明,又有想法,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要干啥,我早看出他以后不会差,结果还是小瞧了人。”黄氏想着前头送上门来那些,跟福满园东家小姐比起来可不是歪瓜裂枣?   是听说福满园现任东家不太会做生意,酒楼交到他手里之后,没再做大,这些年一直是在吃老本。   他们招牌菜是不错,可哪怕不错多吃几次总会腻味,一个酒楼要总没有好吃的新鲜菜色出来,会被同行抵了生意也不稀奇。   福满园就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况里,他们东家姓肖,肖家在十年前可比现在风光多了,如今哪怕还是县里的大户,还能富裕多少年难说,程家兴就听人说过,肖家搞不好在这一代就要败落,生意场从来不是个风平浪静的养老处,你要是支个小摊子就罢,做得这么大,还想着我得过且过平稳发财很不现实。   说直白些,即便你是和善人,对同行来说,要生存就要会抢生意。做一样的买卖,还指望你好我好和和气气的那是做梦,长荣县城就那么大,客人就那么多,你家多个客我家就少一个,同行是冤家。   因着现任当家的本事不行,如今的福满园远没有云来酒家景气,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县里的老牌子,总有些认招牌的客人,是以哪怕呈现出败落之相,距离关门大吉还有一段不近的路。   除了这个酒楼,肖家还置办了一些产业,赁出去的铺面就有好些个,还有田地放出去收租……比起何家,他们称得上是庞然大物。哪怕这几年发了财的程家兴赶他们还差不少。   肖家的情况程家兴知道一些,就是上次去福满园吃饭的时候听人说的,县里其他那些生意人不看好他们,但这不影响东子跟他家小姐论婚事。   烂船还有三斤铁,哪怕县城里真正体面的人家瞧不上肖家,他家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嫌弃的。即便这个当家人不靠谱,有天真把酒楼搞砸了,他家还有金银田宅。   不管怎么看,结这门亲没坏处。   要东子真能当上肖家女婿,那还可以谈笔生意,没准福满园还有救呢。   何娇杏有些想法,能不能走起来就看县里面那两个是不是真能成亲。   日子一晃就过,前头还热,说转凉又转凉了,眼看又是一年中秋团圆节,何娇杏跟程家兴商量好了,叫他去趟镇上买好食材,这就把月饼做起来,回头给亲戚朋友都送一些。尚安排着,就听见吆喝声,说是程家富一家回来了。   何娇杏踢了踢程家兴,让他去看看。   程家兴刚走出去,发现刘枣花都过来了,她走前头,铁牛走后头,两人都背了不少东西。   刘枣花还没招呼人,铁牛先喊了声三叔。   这声“三叔”把人在屋里陪伴冬菇的何娇杏也招了出来,母女两个靠门边站着:“咋背着东西就过来了?没回去放下?”   “我跟程家富商量着回来过个中秋,回来之前买了些东西,这是给弟妹你的。”   “啥玩意儿装了整整两背篓?”   刘枣花笑道:“我背的是我买的,还有一背篓是东子让带的,他还拖了话让我传给你。”   何娇杏给男人使个眼色,让他帮着把背篓卸下来,自己招呼嫂子进屋坐。刘枣花过来这趟当然不光是给人带话来的,她的生意有何娇杏的一份,最主要还是送钱过来。刘枣花递了个钱袋过去,又把这段时间的账目报了,让何娇杏点数。何娇杏也没说什么我相信你这种话,还是拉开钱袋看了一眼,瞧着差不多,就点点头放到一旁。   “弟妹你这个冬在乡下过,没你帮衬我还不知道麻辣烫生意咋整,别的都好说,那汤底我不会熬啊。”   “趁这几天我教你,要学会不难……先不说这个,东子让带了啥话?嫂子给我说说。”   刘枣花比两根指头:“两件事,一是他托我们带回来这些东西,让你留一些,也匀一些送去何家,他说他就不回来了。还有就是他终身大事定下了,明年可以成亲。”   哪怕没见过人,何娇杏还是高兴。   东子岁数也不小了,还没着落家里人都有些着急,能定下太好了。至于说弟媳如何,这人嘛是跟东子过,他俩郎情妾意就得了。要说男方家里有钱,女的兴许不是冲人来的,那还需要斟酌,可你瞧瞧肖家跟何家这对比,肖小姐应该很中意东子,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刘枣花跟程家富应是最先知道这事的一批,前头程家富就说过,这肖小姐听说模样也不错,家里又这样好,咋的就看上穷小子了?不都说成亲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吗?   刘枣花还说呢,东子这叫年少有为,姑娘家找对象就爱挑这样的,他有本事还有贵亲,像这样的嫁过去有盼头。   程家富还是不明白,他总觉得两头差距有点大。   看他皱着个眉刘枣花当时就骂人了:“咋的你心里不平?你羡慕了?”   ……   飞来横祸!   真是飞来横祸!   程家富赶紧表明态度,磕磕巴巴说他不是羡慕嫉妒,是觉得蹊跷。条件那么好的小姐嫁谁不行?看上个乡下出身的穷小子,程家富直觉这肖小姐可能也不像他们听说的那么好。   难得自家男人肯动脑筋,但刘枣花并不感动,还说了他——   “你都能想到的东子想不到?弟妹想不到?你还能比人家聪明?”   “要是肖家死乞白赖招女婿,你说他家小姐有毛病就算了,人明摆着是中了套,肖老板觉得花生米不错,能弄到方子拿去他酒楼卖搞不好能拉客,结果方子没买到还赔了他女儿,肖小姐是让这个人给迷住了,你有情我有意的,还扯啥条件?不是我说,穷人家的女儿吃过苦才爱讲条件,像肖小姐这种没吃过苦的,人家选男人看心里喜不喜欢,看感觉。”   刘枣花觉得,肖小姐不见得有隐疾,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位小姐脑子一定没何东升好使,真能娶上她也可以放心。   难得回来,刘枣花把这几个月县里发生的事跟何娇杏过了一遍,重点讲述东子这段神仙爱情。何娇杏才知道这两人还是在福满园遇上的,一个是东家小姐上自家酒楼不稀奇,另一个是受邀过去,本来是要说花生米,赶上趟了。   “弟妹你安心,我看肖老板没在你兄弟身上讨着便宜。”   这时是铁牛带冬菇在玩,程家兴也在屋里,蹭听来着。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这肖老板要能玩得过东子,也不至于把生意做成这样……我听人说早十年福满园还是县里第一大酒楼,现在排不上了。”   “不知道儿子辈里有没有能耐人,要没有,迟早要败落。”这话是何娇杏说的,她说的时候看着程家兴那方。   程家兴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刘枣花在这头跟三房夫妻聊得正高兴,村里其他人就听说她回乡的事,别人也就吐槽一句,这人果真是马屁不穿,难得回来最先去的还是程家兴那头,生怕去晚了体现不出她对“财神爷”的尊重。   这些人也干不了个啥,说完就完事,刘家的不一样,尤其是刘家小妹,她可算等到刘枣花回来,准备再跟她聊聊。   她也想到自己很大可能要受奚落,可为了挽回夫家的损失,为了挣钱,有些气她必须得受。刘家小妹想着不管咋说那是她亲姐姐,她平时说话是难听一点,真遇上麻烦还能见死不救?   刘枣花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真能忍心! 第141章   都以为程家富夫妻只回来两三日, 结果他俩在村里待了将近一旬,头一两天在收拾屋子,忙得差不多就到中秋,刘枣花还想去帮忙做月饼, 结果等她把里里外外扫出来, 再烧水把自个儿洗干净了, 往三合院过去就闻到熟悉的香味儿。   三合院没立在村道旁,下村道之后还要走一截土路才到他们院坝, 土路旁就是程家兴从朱家买来改做菜园那块地。   因为这样的设计,平常少有人特地跑进他家院子, 从前面村道上路过的也是远远站着说两句。   这日却不同,刘枣花一过去就看见好几个大娘婶子, 走近一听,发现她们都在说月饼。   “月饼咋了?”   “是铁牛娘啊, 你走路咋没个脚步声?吓我一跳!”   “走路没脚步声我成啥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那婶子想着是有点失言,没跟她抬杠, 又问刘枣花有啥事?“你那屋空了大半年不好好收拾跑过来干啥?”   “你管我呢?倒是你们一个个的杵在老三家门口想干啥?买月饼往镇上去,这么多人围这儿别惊着我弟妹,人怀着娃你们还往前凑, 有啥情况你负得起责?”   刘枣花说着要赶人, 边上几个赶紧解释,她才知道这都是赶巧尝到弟妹做的冰皮月饼,过来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几个的。她刚把情况搞明白,就听见托着腮帮子坐在檐下矮凳上的胖侄女招呼她进屋拿月饼。   “你娘做了冰皮月饼?”   冬菇歪了歪头, 说:“娘做好几种,伯娘你爱吃啥样的就拿去,娘知道你要过来,没给你送。”   那些个大娘婶子还让刘枣花帮着说说,劝何娇杏卖些出来。   这要是换个缺钱的人,她劝就劝了,三弟妹不指望这三五几个铜板过日子,没得为满足别人受累的?   “都散了!别杵人家家门口!想吃月饼啊,到镇上买去!”   刘枣花又问了冬菇两句,冬菇对答如流,看她人也胖乎,平素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又很聪明,说话清楚流利……她的三岁比多少人家四岁娃娃强。真不愧是两个聪明人生出来的娃娃,不愧是在县城里长大的。   何娇杏刚才回灶上去添了柴禾,又出来就看见大嫂。   “嫂子忙完了?”   “我就随便收拾收拾,倒是弟妹你动作忒快了,我猜到你要做月饼还说过来帮忙打个下手,结果你这都做好了。”   “做惯了的,能忙多会儿?”   刚才冬菇就招呼一遍,何娇杏又来一遍,她让刘枣花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带两盘走:“我做了冰皮的,还有种蛋黄肉松的,你甜咸搭配着拿,多拿几个。”   要是刚做妯娌那会儿,拿点东西要推辞几回,出去做了买卖之后两家往来太多了,加上或多或少都挣了钱,就不再抠这几十上百文的吃食。前头刘枣花还送了一背篓的东西过来,吃几个月饼咋了?   边上一个老婶子就抱怨上了,说这不是有多的吗?   何娇杏道:“是预留给大嫂的,我们这头程家兴早吃腻了,冬菇虽喜欢她胃口小,就没多做。匀一两颗切开来给大家尝尝还行,都说想买,我准备的材料就这么多,提前制备的各式馅料也用完了。”   做个月饼不费劲的,哪怕临时做馅儿也用不了很多时间,可何娇杏就不乐意满足她们。   凭啥人招呼一声她就得去忙活?这些东西卖给村里人还不是照外面那么收钱,都要给折扣的,忙活一通没啥赚头,就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这些当面奉承背后泼她污水的八婆,又不是贱的!   何娇杏没冲她们甩脸子,可态度摆明了——   怀着孕劳累不得,她不可能为村里人开炉,要吃月饼出去买,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特地跑来没买着东西,回去路上那几个还说了好几嘴闲话。   她们终究只敢躲在背后叨叨几句,对何娇杏来说,反正不痛不痒的。   等人都走了,何娇杏才有空跟刘枣花说话:“就昨个儿,程家兴赶马车进镇去买东西,他回来说在镇上见到有卖麻辣烫的。我估计也是,你去年冬天带的头,过年那会儿就有两家跟风,出十五你重新开张之后跟风的做不下去了,听说就搬到镇上,他们在镇上挣了钱,镇上估计也有人心痒痒,那会儿天渐渐热起来麻辣烫不好卖,这些人没立刻跟上,现在秋高气爽的,周围这边搞不好要窜出不少麻辣烫摊子。这生意在头年冬天好做,随便都能挣钱,今年就要拼一拼手艺了。”   后世就是这样,甭管啥只要红了,全网铺天盖地,不知道多少人跟风。   这年头没那么疯狂,可脑子活泛的还是不少,麻辣烫生意这样好做,人家凭啥不跟?   类似的事何娇杏见的多了,她淡定得很。   刘枣花总体上还是淡定的,她也问了一句:“那我的生意不会受影响吧?”   “县里谁不知道你是第一家做麻辣烫的?最正宗不过,别人全是学你,你愁个啥?只要把质跟量都稳住,别坏了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口碑就少不了你挣的。”   “那我就放心了。”   何娇杏笑笑:“跟你提个醒罢了,嫂子你当心些,我恐怕你娘家小妹回头得进县去找你。”   刘枣花第一反应是问为啥?   还没问出口她想到了,她前头就听说幺妹抄了她买卖,也跑去镇上摆了个麻辣烫摊子,结果赶上大夏天没挣到钱……这一回她跟程家富回来过中秋,幺妹也找过她,刘枣花听都没听就把人轰出去了。   现在想想,她辛辛苦苦搞了个摊子,贴出去的钱还没收回来等天冷了生意总得接着做。   这个冬天的麻辣烫就没有前一个冬天好卖了。   如果说之前口味差不多都能糊弄,现在一个地方摆起两三个摊,食客不得比较比较?看谁口味好,谁肉菜新鲜分量给得足,谁价钱便宜……有了可以选择的空间客人就会挑剔,再想随便糊弄就不是那么容易。   她想把置办牛车和小食摊的钱挣回来不容易。   要是砸在这里,家里不闹才怪了。   前头放她一马不就是想着这买卖入冬还能做,总是要挣钱。   要是挣不了钱,到时候夫家不饶她,她要想法子解决真有可能找去县城。刘枣花想明白了,她不怕的,来就来,左右不会收留她进店里偷师,她要敢就地撒泼耽误店里买卖那刘枣花也不是吃素的。   “没那手艺做个屁的吃食买卖,亏了活该!”   “想偷学我手艺抄我买卖的时候没想着我是她姐,赔了本钱来找我求救,别说我没那能耐,有也不救。不就是赔了十来两的本钱,饿不死她的,正好吃个教训!”   每到这种时候,何娇杏都挺佩服大嫂。   刘枣花这个人太坚定了,还格外的爱憎分明,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反正绝不给你捅她刀子的机会。像有些哪怕知道娘家人不是很好,人都求来了,抹不开脸总要帮忙。   她就不!你敢骂她她就能骂回去!   天王老子来说都不好使,你说以前道一万她就一句话,她现在是老程家的媳妇儿,出嫁从夫。你说没娘家依靠日子难过,她呸你一脸,大房就是她在当家,男人和儿子谁不听她安排?有娘家搞事才不好过呢。   后来刘枣花练好了手艺回县里,停了钵仔糕做起麻辣烫生意,几乎是同时,她小妹也把摊子摆去镇上。   果然就像何娇杏说的,刘枣花生意还是好,爱吃麻辣烫的都知道找她,本来麻辣烫就是慢慢来边吃边唠才有意思,刘枣花爱听八卦也爱传八卦,她嘴皮子利索,随便就能跟客人打成一片,经常有嫌无聊特地去找她消磨时间的,反正随时去看她店里生意都红火,钱是一兜兜的挣。   比起她,她妹子就惨得多。   之前想着天热起来大家不爱吃,熬过夏天,这都入了秋,外面一天比一天凉快,那生意总能重新做起来了。刘家小妹又把食材备上,跟男人一起把麻辣烫摊子摆了出去。   还是有人吃,却不是太多。   回头客尤其少,都说她家那个汤底熬得不香,是红彤彤的一锅,吃着呛辣。味道就一般,准备的还都是些蔬菜,除了就是豆腐,有肉,也就是肉片而已。   不说豆干豆皮苕粉这些,她连丸子都懒得做。   谁让这年头没绞肉机,刘枣花是鸡不叫就起来剁丸子,手膀子天天喊酸。她小妹有些不会做,还有些嫌累不想做,摆出来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多,看起来也不是太起食欲。   在刘枣花那店里,从来只有买少了不够吃回头加菜的。   她这头经常是尝一口就后悔,后悔买了一堆,让吃吧没多大胃口,不吃又心疼。   几乎没有客人感到满意,这生意咋做?   连摆了几天都没挣到多少钱,刘家小妹都懵逼了,抱怨说客人的口味变得太快了一点,之前哪怕天热,情况也比现在好,那时候都说天热起来没胃口不太想吃这个,可没人说她味道差。   又要说到客人不多的另一样悲剧,她那锅底每天都不能得到充分利用,要是刘枣花那边,因为生意好每天都要加好多回汤,一天下来锅底就差不多了,第二天总要重新熬煮。刘家小妹就舍不得,她那一锅汤都没咋用,你让她每天回去倒掉熬新的,那得亏多少?   想着客人也分辨不出,她就继续用,一锅汤反复熬的结果是啥?本来就呛辣的汤底越来越辣。   要是味道调得好,入味儿是好事情,香味儿不够麻味儿不够辣味儿有余,那还吃个屁哟。   就这样,刘家小妹的麻辣烫卖不下去了。   她原以为是客人的口味变得快,还抱怨吃食买卖真不好做,就听人说刘枣花在县里的生意还是很好,程家富还跟程家兴借了马车去用,经常往返在县城和大榕树村,给店里拉菜。   程家富老老实实让他媳妇儿使唤,刘枣花在心里盘算着她小妹啥时候会来,还没把乡下那瘟神等来就等到从京城送来的回信。   信是送到程记去的,东子接下来,听说是程家旺送回来给他三哥程家兴,东子就拿过来交到程家富手里,让他回乡拉菜的时候顺便给姐夫捎带过去。 第142章   开春那阵子就收到过京城来信,在那封信里, 程家旺就把北上这一路的经历说得差不多了, 会再送一封还是因为程家兴给他去信说袁氏情况不是很好,娃是平平安安生下来了, 也坐足了月子, 还买了两个人来伺候,按说她这日子是过得如意的,可袁氏就是有很多担心。   放在后世,老百姓都懂,女人在孕期包括哺乳期情绪起伏很正常, 情况不严重家里人多包容忍让,能哄哄能劝劝,凡事顺着来别给她压力就是。情况严重的话该进医院就进医院去,听医生怎么说。   可这不是古代么?   多数人没那意识, 他们习惯把女人在特殊时期难以自控的情绪爆发归结为仗孕生事, 看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要死要活只会扔下一句矫情。   程家人还算好的,袁氏怀着的时候就没人怎么她,她生了之后做婆婆的过去看她也是帮着劝, 没不耐烦。   即便这么劝了,见效依然不大,袁氏的心结在程家旺身上, 程家兴只得在给京城的去信里说明这些,让老四打个主意,怎么把他媳妇儿安抚下来。   程家旺就在给他三哥的信里套了另一封信, 让程家兴在收到之后再替他跑一趟。至于说给程家兴的那封信里,也就是说了说京城这边的生活,告诉家里人皇城根下是个什么风貌。   书信送回乡下,程家人都围到一起,来替他们读信的是朱宏志,虽然心里面没讲什么要紧事,出了说说京城之外就是对家里人的关心问候,黄氏还是高兴,连闷葫芦程老爹也露了笑脸。   何娇杏站在她婆婆边上,手里还牵着女儿冬菇。   她道:“就说老四聪明,独身上京也能把自己安顿好,他都送了两封信来保平安,爹娘总能安心。”   黄氏喜得点头。   程老爹招呼朱宏志别急着回:“今儿个高兴,老三你去割点肉回来,老婆子你去烧两个好菜,咱们喝一碗。”   “我这还得跑趟木匠铺,信总得给弟妹送去。”   “让你割肉你就去!老四出去这么长时间袁氏都等下来了,不差这一天。今儿在家里热闹一下,你明儿再替你兄弟跑腿,别忘了装两袋今年收的新米,给她尝尝。”程老爹交代了程家兴,想起光他一个人去还不行,总不能让三伯子对弟媳妇嘘寒问暖,那不招人闲话?“老婆子你跟老三一道,去看看刨子,也看看袁氏。”   黄氏应说知道了。   看爹娘两个商量好了,程家兴没再说啥,他走到何娇杏身边去,问媳妇想吃点啥,他比着买肉。何娇杏还在想,冬菇先一步飞扑上去抱住他腿:“爹!爹你不问问我!你问我呀!”   程家兴蹲下身来,好声好气问:“那你想吃啥,跟老子说说。”   冬菇伸手抱着他脖子,跟他头挨头说:“要红烧肉!娘做的红烧肉!”   何娇杏人就在旁边站着,听她爆出菜名,便笑骂道:“臭闺女就会使唤你娘!”   “不臭!我不臭!我香呢!”   何娇杏撸撸她头毛,对程家兴说:“你去切一刀三层肉,有骨头也买点,筒骨或者排骨都成,我煲个汤。”   程家兴往屠户家去了,把闺女都带去了。何娇杏跟婆婆黄氏商量了下菜色,合计拿苞谷切段炖个汤,烧一锅肉,炒个小菜再酥两碗花生米……这就够下酒了。   安排妥当以后,黄氏让何娇杏先歇着,她准备往菜地里去,出去之前不忘记使唤程家贵去趟长房,让他大伯程来财中午过来喝酒。   何娇杏想起刚才出来得仓促,只是把门带上了,没仔细落锁,她又回自家院子去了趟,把几个门都挂上锁,这才过去帮婆婆的忙。   这天中午程家老屋热闹得很,中秋都过了有些天,这时天已经不热,他们就把方桌搬出来摆在院子里,就在院子里吃的,肉香味儿飘出去老远,差点馋哭了隔壁院子的小娃娃。   路过的看不光程来财,连朱宏志都在这边吃酒,停下来问:“程老头你家有啥好事?”   每当这时,老爹就放下酒碗,乐淘淘告诉人家:“家旺他送信回来了。”   他不提村里都忘了这回事,大家伙儿习惯了程家旺不在,从他跟着袁木匠学徒弟每年也就回来那么两三次,多数时候都在外面。   这时路过的倒想起来,程家旺如今不在袁木匠那头,他上京城去了。   “你四儿子现在不错吧?在京城都好?”   “好!当然好!他买了个小院子,人已经安顿下来,在工部干上活了。”   路过的一听,惊了:“得有多少钱才能在京城里买院子?”   “他没说,我想着京城里也有便宜一些的宅院,哪里没穷人呢?”   程家旺买在京城里的院子其实还没程家兴在县里那铺面来得贵,地方偏远的小宅院哪比得上好地段的旺铺?   这京里面的有钱人啊,住的都是四进院五进院,并好几座五进院的都有。那种穷得叮当响的,大多是好几户搭伙住一个大杂院,程家旺买的那种独门独户的小院落向来不好出手,有钱的看不上,穷得买不起。   这还只是一方面,那院子又小了一点,多几个人就住不开,对本地人来说买来不实用。   程家旺想着能带妻儿安顿下来就好,他不嫌小,反正做爹娘的更愿意跟三哥享福,哪会背井离乡上京城来呢?买那么大才是白糟蹋钱,糟蹋钱不说地方大了还难收拾。   ……   中午这顿吃得很是尽兴,朱宏志吃饱喝足,回去还给村学那几个孩子补上一节课,这才有空回味中午吃得玉米排骨汤以及红烧肉。   何娇杏做吃的手艺从不让人失望,朱宏志中午过足了嘴瘾,到吃夜饭的时候才苦了他。   前后落差太大,看着自家桌上摆的南瓜稀饭配咸菜……那咸菜还有些黑乎乎的,真一点儿没有食欲。   “都说了让你们把一日三餐安排好些,不说天天有肉,每顿也炒出个像样的菜,干啥搞得这么穷酸?”   “咋的?你中午在程家吃了好的,就看不上稀饭咸菜了?咱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今天说吃不下了,想吃好饭好菜拿钱来啊,没钱要求那么多,家里是欠了你的?”   提到钱,朱家人还不满意他。   别看现在启蒙学堂上正轨了,每年能收点束脩,可朱宏志读书也是花了大钱的,当初送出去那些都还没挣回来,他咋好意思跟家里提那么多要求?   他兄弟没说啥,兄弟媳妇笑道:“村里谁不知道程家过得好?那是程家兴有本事,他有本事不说还能带兄弟发财,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   “是这个理!再说程家也就是这几年才好的,原先还吃粗粮,有白米稀饭你就知足吧。”   “吃得下吃,吃不下没人劝,都少说两句。”   朱宏志本来也没饿,又听了这番话,气都气饱了,他搁下筷子站起身就往外走。当娘的问他不吃饭上哪儿去,他应说不饿,说去走走。   他出去败火去的,走出去却撞见程家兴,许是这阵子气候好,天不冷不热的,程家兴就增加了带闺女出门的次数,每天都要领冬菇出来转一转。这会儿就是吃饱了带人出来消食,因着村道狭窄,不方便父女两个并排走,程家兴又怕她自己走不好掉进旁边水田里,就把人放到他肩膀上坐好,让冬菇骑了马马。   冬菇抱着他脑袋摇晃着腿儿,整个人兴奋极了。   看见朱宏志还说呢,是中午一起吃饭的叔叔。   冬菇都认出他来,程家兴能看不到?两人站一起唠了几句,朱宏志也是过于苦闷,实在没忍住跟程家兴诉了几句苦,他一口气说了不少没听见程家兴附和,问:“程老三你最聪明,也帮我想想看还有啥出路。”   “那我不敢,我给指错路回头还得遭你埋怨。”   “……我保证不埋怨你,你放心说。”   “说啥啊?我要是你走了读书这条路总得读出个名堂,不说考什么举人,秀才总要中一个吧?连秀才都不是办起学堂又能招几个人?再说除了学生的孝敬,不还有其他挣钱的门路?年前可以买红纸写福字春联去卖,平常还能给人抄书,挣钱的来路多了去,你勤快点还愁钱袋不鼓?”   要程家兴说,就朱宏志这点能耐,办学真不行,教不出人。   村里面有好些个孩子是跟铁牛一年入学的,铁牛在入学一段时间之后就被当娘的带走,进了县里的学塾,现在过去一年多时间,再去对比他跟朱家识字班里那些学生,差距已经拉开了。   铁牛的进度要快得多,看着就比村里孩子灵光不少。   自家这个大侄子吧,是不笨,也称不上非常聪明,至少他相当一部分心思都用在吃和弄吃的上面,加上家里没指望他考科举啥的,他起初就把目标定在认字上,压力其实不大,都称不上十分刻苦,也就是还算用心。   就这样都能和村里识字班的拉开那么大差距,可见朱宏志是真的不会教人。   然而这些话程家兴就只是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   事实上要不是朱宏志非要听,他连前头那几句都不会讲,做人嘛,八卦可以听,是非少论,论也关上门跟自家媳妇儿论,往外叭叭说太多容易招惹是非。   程家兴说完那几句就错身走了,带着冬菇转一大圈才回去,当晚他早早歇下,次日用过晨食就上老娘跟前去报道,母子两个一道去了木匠铺,给袁氏送新米外加送信过去。   是早上出的门,半下午回来的,他回来就钻进灶屋舀了水喝,等解了渴这才满足了媳妇儿的好奇心,告诉他刨子还好,弟妹嘛,也是老样子,没继续胖但也没瘦什么。   “老四在信里写了啥?可把弟妹安抚住了?”   程家兴含糊应道:“勉勉强强差不多吧。”   他好像在回忆,过了会儿才吐槽说:“老四在信上写,写他当初也不是看脸娶的媳妇儿,说她老早就不好看,没必要纠结胖不胖的……就这话,我要对你说就要活不出来,弟妹听人读完信竟然挺高兴的。”   何娇杏压根不信他说的,想想老四那人:“不是你编来说的?他敢这么写?”   “不是他原话,我听来就这么个意思。”   至于说原话嘛,就是说他喜欢的是袁氏身上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这些优点,只要她内里还是那个她就可以了,胖瘦不是那么重要。   程家兴边听边在心里吐槽。   这不扯淡?都是大老爷们谁不知道谁?你作为一个男人,要夸心上人了第一反应难道不是你在我心里是最美?反正程家兴就觉得他媳妇儿天底下最好看,仙女儿都赶不上……连这话都说不出,那不就是讲你本来长得就不咋样,胖了也丑不到哪儿去?让放宽心。   都能被这话安慰住,弟妹挺好哄的。 第143章   程家兴没怎么往袁氏跟前凑, 他跟袁木匠聊得多些,回来还跟何娇杏吹嘘, 讲袁木匠能收着这么个徒弟算他命好,老四在京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家里不清楚, 能知道的是教出这么个徒弟做师傅的受益良多。   “我过去一看, 他木匠铺扩了, 又并了个铺面进来, 如今家旺是他的活招牌,铺子里卖的还是那些东西, 生意却好了很多, 瞧着这一年没少挣钱。”   没等何娇杏说啥,他又道:“不过也该他挣钱!谁让他生了双慧眼早早就相中家旺当他女婿。袁氏的命也不错, 再有半年一年的都要迁去京里面, 那镇上好多人羡慕她。”   “不光是那镇上吧, 村里不也是吗?”从程家兴做买卖起,同村花式羡慕, 到今天何娇杏已经非常淡定了。   听程家兴聊就是听他吐槽, 之后见着婆婆黄氏, 跟她说了几句,何娇杏才知道袁氏的情况未必就比之前好,她是没办法。现在胃口大了,吃少了就饿得受不了,正常吃那一身肉都下不来,这时候有没有运动减肥的概念, 她不可能去跑啊跳的,比较科学的减重方式也就是手把手带孩子多干活……里外多点事家里还有个祖宗等你伺候那保准能把肉甩掉。   可要是能偷懒,谁愿意那么勤快?   她都买了两个人伺候,哪会凡事亲力亲为,这条路一堵死,减肥基本无望,眼瞅着那身肉已经长瓷实了。   何娇杏只是听说,没亲眼见到,照婆婆的描述,袁氏一个能顶她两个有多,娃儿半岁多,她本人还跟怀胎十月似的。脸盘有磨盘那么大,下巴都有两层肉了。   黄氏边说边摇头:“我都没见过奶了几个月孩子还能有这么胖的,没见过……”   这年头,胖子真的太少太少了。   何娇杏觉得可能是她家致富的时机不对,袁氏从前的生活应该是普普通通的,就从卖风扇挣了钱,家底厚了人必然会讲究起来,哪还能像从前那么凑合过?加上她发财是成亲后,这时已经不用看上头脸色,是自己当家,想吃口啥买啊,手里捏着上千两,还舍不得割几斤肉?   再加上人人都说女人生个孩子亏的是自己的气血,怀着的时候你怕补过头难生,生下来之后都得好生补补……   她这么一重视,生活水平往上几级跳,她不长肉谁长肉?   多数女人都爱漂亮,谁愿意长得跟猪一样胖?尤其她成了亲,相公还是自己的心上人,更怕这样子叫程家旺看去心里嫌弃,还怕出去丢人……袁氏这些心态何娇杏懂,可她没法子说什么,是凭本事长的肉,能不能甩掉也要看自身毅力,其他人帮不上忙,顶多帮着开导开导劝慰劝慰。   “胖成这样她感觉日子难过,我说既然影响身体就减掉一些,她说要给刨子喂奶吃得差了扛不住,吃少了她也很饿。”黄氏说着一摊手,“她都这样说了我能说啥?我在安慰她能管用吗?”   何娇杏以为,四弟妹想要的不是安慰,是承诺吧。   她不想听人说“或胖或瘦都没什么你舒服就得了”“家旺他应该不会对不起你”,她想听婆婆说绝不允许程家旺在外头乱搞,只承认袁氏是她儿媳,其他那些都别想进程家大门。   黄氏若能说出这话,她自然安心。   可黄氏会这么说吗?   不会的。   平白无故干啥这么说话?这么说不就摆明了当娘的不相信儿子觉得他出去会管不住裆下二两肉要犯错误?   何娇杏心里一番猜测,没挑明,她道:“左右过了这个年弟妹就要带刨子上京去了,很多问题还得老四自己解决,对弟妹来说,咱说十句未必有他说一句好使。”   黄氏说到时候恐怕还得让老三去打点安排,她自己怎么北上?只能贴钱请商队带着。钱她有,她自己就出了,跑路的事还得指望程家兴,老大老二是好使唤,可黄氏觉得他俩那脑子不够聪明看人的眼光也不是很行,让他们去恐怕会出纰漏。   何娇杏也明白爹娘都很倚重程家兴,许多事要经他手才觉得踏实,要替弟妹寻着个靠谱的车队把她托付过去要费些心思,想想老四远在京城,袁氏是在娘家住着,但这种事也不能理所当然的让娘家人来操心,还得婆家这边做兄弟的多多照应。   何娇杏以己度人,想着哪天程家兴不在,她有啥事也会盼着有人援手。   又不让你出钱,只是费些力气,能帮就帮。   “天寒地冻的走不能走,要出去也得是开春之后,这事过了年再安排都来得及,娘别担心。”   “只怕县里出去的商队不多。”   “县里肯定不多,也没什么,在县里联系不上还能去府城,府城繁华,那么多大商户呢,一年四季应该都有出远门的……说到底有钱能使鬼推磨,了不起多出点钱,总有人接这活,保准能把弟妹护个周全。”   看儿子跟媳妇都有成算,当娘的便不多想了,转而问道:“你这阵子咋样?”   “娘这么问我就不明白了。”   “我是说你怀上也有好几个月,四五个月了吧,都还好?有没有不舒服?”   何娇杏点点头:“这还好,怕的是后面。前面怀冬菇的时候就是,本来好端端的,后几个月手上就有点拿不住轻重,当时还搞坏了个磨盘。这胎又不知道是啥情况,我怕再像那样,要真像那样,程家兴他铁定不放心我走哪儿都得跟着,那就没人照看冬菇。”   黄氏说:“等你七个月左右我就过去。”   何娇杏算了算,她怀胎七月的时候二房这对双胞胎差不多半岁,半岁大的孩子肯定比刚生下来的好带一些,可还有一点,那时正是隆冬时分,这年头冬夏都不好过,尤其是冬天,奶娃娃稍微冻着点就这么去了都有可能,二房又是双胞胎,杨氏新手上路,一个娘管不过来两个儿,这种情况下哪怕婆婆主动说要去她三合院那边,何娇杏都不太敢要。她还是怕,怕当娘的一走二房出个啥状况到时候又该怪她。   这些问题她之前就想过,这会儿说到就顺势提出来:“我那头真忙不过来了还能回娘家去搬救兵,以二嫂跟她娘家的关系,不方便回去求援。您还是把心思放这头,这一双儿子是二哥盼好多年才盼来的,都是宝贝。”   “你这话说的,这两个是宝贝,冬菇就不是?你肚子里这个就不是?”   何娇杏捉着她手,轻轻地晃了晃,颇有撒娇的意味:“我做梦都想娘去帮我,您这确实不方便走,二哥二嫂都是才当了爹娘,哪怕啥也不干光照看一双儿子都得手忙脚乱,家里还有不少事呢……我也不是烂好心事事以别人为先,您想想,您上我家去了,嫂子这头有任何疏忽,那我跟程家兴得背个名头,人家说起来还道我俩又不是没钱,找个人帮忙还不容易咋的那么吝啬非要跟兄嫂抢人?”   黄氏拍拍她手:“你啊,真不愧是老三的媳妇,你俩一个样,遇事想得多。”   “事前多想想,事后少麻烦。”   黄氏认同了她这说法,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儿子多了,各房都要她帮忙,可当娘的就这么一个还能劈成两半不成?她顾着东边就顾不上西边,这时候三房主动退让,说他们能安排得过来,黄氏自然高兴。   她也想到以三儿子跟媳妇的个性,肯定不放心外人进他家门,说要请人估计是从老何家打主意,最后来的很可能就是唐氏。   村里面是没有丈母娘住女婿家的,但要是女儿女婿有钱,忙不开请丈母娘来帮个忙,外人也不便说嘴。   黄氏事后找来程家兴,叮嘱他不少。   换个人这么啰嗦程家兴一拍屁股就走了,也是亲娘,他抱着头往那儿一蹲听当娘的说过瘾,最后才抱怨一句,说她是瞎操心。   他转身就去了老何家,说媳妇儿这月份逐渐大了,他一个人要兼顾两头不靠谱,想请个人去帮忙伺候他媳妇儿几个月,请丈母娘帮着参详参详。   唐氏起先想着这不是有亲家母?   很快,她就想起来二房程家贵添了一双儿子,这又是冬天了,亲家母肯定不敢走人。要她指个靠谱的人过去,她想不到找谁。   “要不我去吧,我给照看一段时间。”   何老爹就是一愣。   程家兴也摆手:“那咋行?咋能让您受累?甭管照看孕妇或者带孩子都不是轻巧的活……”   “女婿你别说了,我也知道你娘现在顾着二房那头不方便上你家,你娘去不成,要把杏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我去照看!我知她喜好也知道怀孕的种种忌讳我又是她亲娘,谁能比我仔细?”   程家兴还不同意,说何家这边也有许多事要丈母娘安排。   “谁说少我一个就过不下去了?家里这么多人,哪怕真有啥事过河来找我还不容易?”对唐氏来说,闺女这一胎特别重要,唐氏跟何娇杏不一样,何娇杏心里觉得生男生女差不多,她都稀罕,唐氏想法就传统些,还是认为要有个儿子日子才好过,她坚信闺女这胎一定要生儿子的,那就得更仔细照看,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把闺女交给其他任何人唐氏都不放心。   周围这片羡慕嫉妒她闺女的太多了,搞不好就要引狼入室。   “就这么说定了!等杏儿月份更大些我就过去,或者等亲家母忙明白了回来,或者等她生完坐了月子我再回来。”   看唐氏都下定决心了,何老爹点点头,也同意下来:“你去照看闺女,家里有我。”   一双长辈这样说,程家兴还推拒啥?   他本也不是真心在推拒,分明是冲丈母娘来的,嘴上说“算了吧”“不好吧”都是以退为进。   事情说定还在九月份上,等唐氏过来已经是冬月里了,程家兴事先收拾出一间屋,又添了不少东西,只等丈母娘来。   之前每回过来都是小待一会儿,没有过夜的,这回过来唐氏才知道三合院这边住着多舒坦。这宅院全是精心设计的,干啥都方便,床睡着也舒服,被褥都是崭新的,既松软又厚实,女婿还给她塞了个铜汤壶来,夜里睡觉之前灌一壶水,搁被窝里烫一烫,再躺进去那才暖和。   还不光是住着舒服,她也亲身感受到了闺女在婆家是啥地位。   真是事不多干,要啥就要啥,唐氏看她使唤女婿就心惊胆颤的,换个男人搞不好早翻脸了,程家兴一点儿没有不耐烦,他贼习惯。   后来有一次,趁着程家兴出门去了,唐氏私下问闺女:“你俩成亲之后就是这么相处的?”   何娇杏还奇了怪,问她咋的?   唐氏:……   真是好女婿啊,像这样的提着灯笼也难找到第二个。 第144章   何娇杏挺着七个月大的孕肚, 瞧着竟然比袁氏还瘦点,倒不是说她怀孕之后就没长肉, 也长了。只不过她日子过得一贯讲究,也不是今天才吃好喝好, 怀孕这几个月是圆润了些, 不像弟妹那么夸张。   冬衣厚实, 乍一看她好像胖不少,程家兴才知道那是怕勒着肚子把棉袄做得宽松,不显身形罢了。其实四肢还是纤细,脸也没胖多少, 下巴都还有尖儿。   身边有个苦于发福的,何娇杏还是没太担心, 想想娘也不能总在她这边照看, 最多等这胎生下来伺候完月子就该回去。婆母更是几头跑, 不可能只顾三房。很多事还得她跟程家兴自己来办,外有生意,内有子女,哪有不操心的?想长一身懒肉反倒不易。   何娇杏安心养胎, 赶上太阳天她也出去走走,这时多半都有亲娘或男人陪着;要是下雨, 屋里屋外都湿冷湿冷的, 她在其它地方待不住,就溜进灶屋,或煲个汤, 或者用土烤炉做些好吃的……   这时女儿已经满了三岁,比从前知事很多,程家兴早让她知道她娘有孕,再三叮嘱她别突然窜出来吓着人,也别跑着跳着往身上扑。   “你娘肚子里有个娃娃,平安生下来之前都磕碰不得。”   程家兴抱她在怀里说的,冬菇第一回 听说的时候眼都睁圆了:“娘要给我生弟弟了?”   “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那啥时候才知道呀?”   程家兴说过完年,二三月间。   冬菇掰着她的小胖手指慢慢数,从眼下算到明年二三月,失落道:“还有那么久啊。”   程家兴顺手往她肥脸蛋上一戳:“这就等不及想当姐姐?”   冬菇一阵点头。   她想要弟弟,别家都有弟弟,弟弟好玩不说,出去打架还能多个帮手。哪怕家里丁点也没亏待过冬菇,从小就让她吃好穿好,可世间少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冬菇打小没短过吃穿是不假,家里也很疼爱她,她比村里哪个姑娘都幸福,玩伴却比哪个都少。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家里不敢随便放她出去,陪伴她的除了铺子里那几个就是斜对面的铁牛跟七斤,七斤比她小一岁,又没她这么鬼灵精,这还傻乎乎啥也不知道呢。   人就是这样,缺啥就憧憬啥。   冬菇觉得能多几个弟弟妹妹她带着玩肯定开心,听说当娘的肚子里就揣了一个,明年就能把她弟弟生出来,她能不高兴?   她高兴了,自然愿意听爹的话,让她别吵着吓着磕着碰着娘她全都记住了,何娇杏有时看她一脸渴望瞅着自己的肚皮,仿佛是想摸摸,又不敢。   她招手让冬菇过来,让她别怕,摸摸看。   冬菇非但不敢伸手,还把一双手往背后藏,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想摸啊?还是不喜欢弟弟妹妹?”   “喜欢。”   “既然喜欢又躲什么?你这样弟弟妹妹知道要伤心了。”   胖闺女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摸了一下,刚碰到她又把手收回来,接着认认真真对肚皮里那个解释,说我是你姐姐,姐姐喜欢你,你早点出来,别赖在娘肚皮里了……   何娇杏给她逗得发笑,冬菇还懵懵的,不知道她娘在笑什么。   这胖妞总被他爹说傻,其实比村里好多娃儿都聪明,甚至有些五六岁大的脑筋还没她动得快。就是冬月里,有唐氏过来,程家兴又能抽出空带闺女出去转转。就有一回他们去了大榕树那边,程家兴在榕树下跟人闲谈,冬菇跟另外几个小孩子在边上玩,就有个五岁大的丫头问她,你娘是不是怀弟弟了?   不招惹她的情况下,冬菇性子很好的,人家搭话她也愿意理。   像这会儿她就点点头。   那丫头先是一脸羡慕看着她,看她点头又同情起来:“你娘要是生了弟弟,就疼弟弟去了,以后都不会疼你。我家就是,没弟弟的时候我们吃粗粮粑粑,有弟弟之后我们还是吃粗粮粑粑,弟弟就能吃白粥吃鸡蛋。我有次偷吃了一口,就挨了打,我奶说白米鸡蛋不是给赔钱货吃的……”   虽然都是小姑娘,冬菇却不能感同身受,她听人说完才道:“我也不怎么吃白粥。”   “你穿得这样好,也跟我们一样吃粗粮粑粑?”   冬菇歪了歪头,问她:“粗粮粑粑是啥?好吃吗?我没吃过。”   那丫头都给她说糊涂了,问她那你平常吃啥?这都不用想,冬菇张口就来:“我吃鸡蛋面,吃菜粥肉粥鱼片粥水蒸蛋,吃小馄饨,吃烧饼肉包……我娘可会做饭了,做啥都很好吃。”   本来还只是羡慕,听到这里,那丫头真嫉妒上冬菇。   她是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长大的,从小听的就是那种话,见的也是那种事,哪怕冬菇这样说,她还是认为不能有弟弟,“现在你家只有你一个,你爹娘才疼你,等你有了弟弟,就是你弟弟吃鸡蛋面,你只有面没有鸡蛋。”   “我也不是很爱吃蛋,蛋哪有肉好吃?是我娘说每天吃个蛋蛋好。”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等你有了弟弟,你那些吃的穿的都会被弟弟抢走,你跟弟弟吵嘴挨打挨骂的总是你,不管是谁的错家里都让你让着他!”   “我是姐姐,不该让着他吗?”冬菇从她的衣兜兜里抓出两颗用米纸包着的糖块,她自己喂了一颗进嘴里,又分了一颗给旁边这个小姐姐,“我娘做的玉米糖,给你吃,这可好吃了。”   那丫头看着冬菇递过来的糖,满心复杂。   她五岁多了,乡下农户家五岁大的姑娘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别看这么小的人,她都能帮家里干许多话,像是给菜园子除草捉虫,像是挖蚯蚓喂鸡,像是给灶膛看火……说她是个小大人也不为过,正因为这样,看冬菇这么单纯才会觉得心情复杂。   尤其看到递到自己跟前来指尖大小的硬糖块,刚才因为嫉妒生出来那一丢丢恶意也尽数消散了,她接过冬菇递来的糖,小心翼翼的含进嘴里,怕吃得太快都不敢嚼,只是含着。过好一会儿她才问冬菇:“你真不怕?”   “我爹我娘可疼我了。”   “那你爷奶呢?”   “也很疼我呀。我爹本事那么大,会赚钱的,不怕多个弟弟。”至于说打架,冬菇才不会吃亏,别说她还大几岁,就算一样大的也没人打得过她!   生在幸福家庭里的甜妞也不是好忽悠的,任你说干了嘴,你家是你家,她听着好像听故事一样。   玩得差不多了,程家兴带她回去,走半路上冬菇就说起来:“刚才跟我玩的小姐姐说,她家有了弟弟之后,她爹娘就不疼她了,弟弟吃白粥她吃粗粮粑粑。”   程家兴吓了一跳,生怕闺女把这话听进去了,边给她保证边回忆刚才跟她一起玩的是谁,想着以后要把她跟冬菇隔开,没得让村里那些重男轻女的搞出来的事情坏了自家。   遇上那种爹娘对方是可怜不假,程家兴管不了这么多,只知道要是自家这个真信了才麻烦。   冬菇能信?   她当然不信。   她都三岁了,爹娘是咋对她她心里能没点数?说大人都喜欢儿子,她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像外婆就更喜欢娘,对小舅舅比对娘要凶得多。大伯娘也是,对七斤比对铁牛哥哥有耐心多了……   看小胖妞是真没受啥影响,程家兴才放下心,他把人带回去之后,又抽了个时间把这事说给何娇杏。   何娇杏道:“我早就想说,小的这个生下来肯定要耗我们许多精力,也不能疏忽了冬菇那边,小孩子家不太会想事儿,咱要是一个忙不开冷落了她,她出去听人吹吹风,万一信了就很麻烦。”人一旦萌生什么年头,那就跟大叔扎了根似的,要想拔除真太难了。   “放心吧,我有数的。你看我现在有空不都带她出去?咱闺女其实也好打发,只要天天都有吃的能堵住她的嘴,你说丢不开手让她在边上玩会儿她也不会闹腾。”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偷偷观察了两天,看冬菇果然还是没烦没恼的样子,每天高高兴兴的,大人有空她在大人跟前打转,大人没空她自己也能玩上半天。   有一次何娇杏感觉腿有点抽筋,让程家兴给捏了捏,等他捏完出去一看人不见了,屋前屋后都没有,站院子里喊了一声过了片刻老屋那边回过话来,还是黄氏说人在那头。程家兴摸过去一看,她闺女溜进屋里面趴小床上看着二房那两个弟弟,她看得眼也不眨,听见动静看她爹来了还问娘生的弟弟是不是也像这样?还问这两个弟弟为啥不出来玩呢?   “你半岁大的时候也一个样,就会吃手手啃脚丫。”   冬菇低头看了看她塞在小棉鞋里的脚丫子,想了想把脚丫子送进嘴里的感觉,噫。   “我没有!我没啃过!爹你乱说!”   “骗你干啥?要不咋说是臭闺女呢?” 第145章   得亏冬菇不像铁牛小时候那么爱哭, 让当爹的这么招惹她也没掉马尿,还伸出胖爪爪来打了程家兴两下。   胖爪子落在程家兴腿上,嘶,真疼。   稍晚一些, 在饭桌上他还在说,臭闺女手劲儿越发大了, 没防备挨她一下老疼。何娇杏刚才从娘手里接过汤碗, 吹了吹, 才抿一小口, 就听见这话。   “你招她了?”   程家兴没要丈母娘伺候, 他自己舀了碗汤, 叫媳妇儿这么一问他没顾得上喝,委屈道:“你啥也不知道就跟臭闺女站边了!”   女婿这模样, 唐氏只当自己瞎了聋了没瞅见也没听着, 她平心静气,专注喝汤。   何娇杏嗔道:“你多大人还跟亲闺女计较?”   程家兴没过足戏瘾,又瞅瞅她肚皮:“才一个臭闺女你心就偏了, 再来一个这家里还有我的位置?以前还指天发誓说我在你心里头是第一位, 最最要紧,你个骗子!”   唐氏、冬菇以及何娇杏本人三脸懵逼。   何娇杏:“我没有, 你别闹,赶紧吃饭吧菜要凉了。”   说着她停顿片刻,解释说闺女平白无故哪会跟人动手?挨了她的打还能不是自个儿招的?“你闺女手劲儿真有那么大?很疼吗?我记得家里还有药酒,她打的哪儿吃好我给你揉开, 别起了淤青。”   程家兴又不是当真在同闺女较劲,他就是借此活跃一下气氛,媳妇儿都关心上了哪还能接着作?他回头劝何娇杏喝汤吃饭,再不吃就放凉了不说,好菜全让胖闺女糟蹋了。   这顿饭后,何娇杏果真把人拽进屋去给他看了看大腿。   没青没紫的。   “说得那么严重,真吓我一跳,结果也还好嘛。”   “骗你干啥?她挠那一下真还挺疼,这一年年的力气见长,迟早能赶上你这当娘的,可惜了朝廷不让女人当官,要不咱家能出个武状元也说不定。”   “又不是光力气大就能当武状元,我听说武状元不但要能骑善射还要能排兵布阵,得熟读兵书。”   “读啊!就让她读!我早就在想是闺女也得送去学个字,左右咱家有钱。”   这话又说到何娇杏心坎上了,虽然说普通人家的闺女读书认字的少之又少,她当娘的还是希望闺女把字认全,顺带学些人生道理,别两眼一抹黑当个文盲。最差也得会看嫁妆单子会看账本会看家书以及文契,自己能认字,一辈子能少求人。   小两口说到读书的问题,冬菇这会儿正让她外婆领着出门转悠去。   唐氏刚才收拾了碗筷,抹了桌子,想着吃了不少肚子里有点撑就说带外孙女出去走走,这一走就走到河边去。   平常没人带着的时候,冬菇是不被允许下河边的,这会儿她让唐氏抱着沿河岸走了一段。唐氏想看看今儿个有人出船没有,要是有,甭管撑船出来的是谁,她跟人说说话。因为隔条河的关系两个村的消息不灵通,她过来之后都没咋听说鱼泉村的事,多少有点惦记。   结果没见着渔船,倒是撞上吃过饭下河边来洗衣裳的。   别人也看见她了,问:“唐婶儿这是干啥出来?”   “我带她出来走走,消食儿。”   结伴出来洗衣裳的是两个年轻媳妇儿,她俩都没看出这样能消个什么食……程家那小胖妹儿让当外婆的抱在怀里,她压根就没下地!   说真的,在乡下地方,养得这么白胖的儿子都少见,真没见过哪家闺女像这样,程家这个让不少人开了眼界。   “唐婶儿过来有段时间了吧?是打算在这边待到程三嫂子生完?”   “那不然呢?我不来光女婿一个哪能忙活得开?杏儿怀着娃娃不说,这还有个小的。”   “花钱请个人呗,哪就非要劳累你呢?”   唐氏撇嘴:“那还不如我亲自来,那是我闺女,谁能比我照看得好?反正冬天里活又不多,我来这头也不耽误什么。”   简单说了几句,唐氏抱着人走远了,那两个年轻媳妇才想起她们是下河边来洗衣裳的,不敢再耽误,赶紧找地方蹲好忙活起来。将衣裳泡上水,砸开皂角,打上之后,两人都还在说,也不知道何娇杏上辈子是积攒下多少功德,才能事事皆如意。   得相公爱重还不算,她亲娘跟婆母对她也是一等一的好。   “都说没有不疼孩子的娘亲,可又有几个肯到女儿夫家来帮忙安胎坐月的?不过是个外嫁女,生了儿子又咋的?就是给家里添个外孙,外孙再金贵也是别家的人。”   “话不能这么说,何娇杏她待娘家亲厚,你想想她是怎么在帮衬兄弟?就凭这个姐姐,何东升发起财了。听说他买卖做到县城里,还在县城里跟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扯上关系,没准能找到个很得力的丈人。”   “有这事?”   “你还不知道?这不是刘枣花亲口说的?”   “刘枣花上次回来不是中秋节前?”   “是啊,就是那回说的,是真是假不出一年就能验证,要真摊上这等好事不得传遍十里八乡?”两个媳妇儿拿着棒槌敲敲打打,蹲在河边忙得热火朝天,她俩边做事边说话,从何娇杏说到东子,又从东子说到刘枣花。虽然村里很多人批评刘枣花,说她这人亲情淡薄不讲情义,像这么说的多半还是上点年纪的,年轻媳妇儿其实有点羡慕。   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跟刘枣花一样,人给我气受我也给他气受,不同意就说,不痛快就骂。都觉得像她那么活着滋味一定好,看看,婆母降不住她,亲娘也管不着她,男人听她使唤,她还有钱。   多数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当不了何娇杏,当不了何娇杏还不能当刘枣花?   她刘枣花一不好看,二没大本事,看着还有点蠢,前几年差点挺破了天,如今竟这样痛快……   就有人总结了刘枣花的成功之道,要复制也难如登天。   要精准的找到一条能抱的大腿就不容易,还要像她那么豁得出去,为了发财脸都可以舍了,苦也能吃,还要跟各路吸血虫划清界限,人害我一回之后哪怕他再怎么赔不是说尽好话也不心软,他发动全家甚至全村来声讨也毫不动摇……要做到这种地步谈何容易?   “她幺妹前段时间还去了县城你知道不?以为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她哭一哭求一求刘枣花指定得妥协,那可是亲妹子,亲亲的妹子,人家跪下来求你都不松口还是人吗?……听说她真就没松口,非但没松口,还不怕丢人当着食客的面跟亲妹子翻了旧账,说她第二个孩子就落在亲妹子手里,她都没咋样,做妹子的咋有脸把姐姐往绝路上逼?说她眼馋麻辣烫生意却不好好说,竟然私下偷学,生意做垮了想求姐姐救命,她疯了傻了才去救这个命!不叫妹子好好吃点苦头,以后还得干出这种事来!……”   要说到煽动情绪,刘枣花比她妹要强得多。   不光这样,她脸皮又很厚,瞎编着说也不心慌,一句话半真半假谁分得出?大家伙儿只知道这家麻辣烫的老板娘嘴皮子是利了一点,人却厚道,肉啊菜的都很新鲜分量也足味道也没变过,平常招呼大家都很热络,哪里就是铁石心肠了?   前头她婆母在斜对面程记带孙女,她不还经常端菜过去送孝敬吗?喊她去帮忙从来不躲懒的。   既然不是刘枣花不好,她会这样就必定有内情。   她一番话说下来大家伙儿都信了,店里的客人拿八卦下饭吃得津津有味,吃饱了还说她做得对,这种为了挣钱啥缺德事都敢做,做亏了想到拖亲戚下水去救她命,让她淹死在水里才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纵容不得!   客人这么说刘枣花也跟着点头:“换作你们有门手艺捏着能吃半辈子的,亲戚朋友随便来哭一哭你就教他?他学会了不饿死你去?我嫁人都是十几年前的事,这买卖才做了一年多,是夫家的生意,她来哭一哭就要我教,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要是教了我有活路?公婆不骂死我?男人不打死我吗?”   就在边上的程家富表示不敢……   媳妇儿不揪他耳朵就算好,他哪敢动手?   他也知道不能拆刘枣花的台,还壮着胆子配合了一把,只见他虎着脸沉声说:“四年前你为娘家闹那一场差点把我们兄弟情分断了,再有二回,我定要休了你!”   于是乎,刘枣花只能向她幺妹表示帮不上忙,让她这就回去跟家里好生商量看看怎么渡过难关吧。   等到这天准备的食材卖光了,店打了烊,刘枣花跟程家富一起蹲在大木盆边涮锅洗碗,说起那出,她抬胳膊肘怼了怼边上男人:“程家富你可以啊!说那句我休了你听着挺像那么回事!”   程家富缩缩脖子。   “不是你给我使眼色?我都是配合你说的,我是不是说得不好?”   “没有,你说得挺好,听着老真情实感了,跟心里话似的。” 第146章   就因为打了这个配合, 刘枣花审视了程家富好几天, 看他确实没跟东边大姐西边小妹眉来眼去, 才放下心。后面程家富赶车回乡下拉菜的时候逮着程家兴就是一通抱怨,说刘家妹子闹一场,没把家中生意怎么着, 险害苦他。   饶是程家兴聪明,也想不到那出, 遂问大哥咋的?   程家富裹了裹身上那件旧棉袄, 叹着气把刘家妹子找到县里去之后都干了啥说给程三。程三听罢还挺赞同,大嫂说那些话有些是不真, 这么做又没错, 对什么人使什么招儿。若对方讲理, 你不必耍浑,有话好说;若她是吃准了非要占你便宜安了心来逼你就范, 你从一回, 往后没完没了。   “有善心好, 但善心得用对地方,哥你别看我对媳妇儿娘家好就瞎学, 刘家那白眼狼一个,舍你一身肉也养不熟她。”   “我知道, 我也没那条件去帮扶谁,家里日子都只不过凑合过。”   程家兴刚就想问:“入冬好久了,嫂子她没炖个羊汤给你吃吃?没给你做两身新棉袄吗?咋还是这么旧的穿着?”   “新棉袄有,头年才做的, 我出来干活没舍得穿。老三你讲究些,我只要身上暖和,旧就旧点。这身穿了也才三年,还没打几个补丁。”程家富说他们眼下挣得多,可开销也大,店铺的租金是一笔,铁牛还在学堂识字,束脩并文房四宝也是一笔,“之前为了起这个房子就把家底掏干净了,后来跟你们做买卖攒那笔又用到店里,县里的买卖做了一年半,挣了钱的,你嫂子跟我说她想少花点,这钱攒起来我们咬咬牙也置个铺面,省下租金。我想着置个铺子是好,就哪怕以后生意不好做了,一间铺子也要值好几百两,那还是个下蛋的鸡,租给别人年年能收钱,比在乡下种地要强。”   程家兴拍拍他肩膀,早几年程家兴可嫌弃死刘枣花了,如今想想,她想明白了不胡闹还是能跟大哥过好日子。   大哥这人没啥进取心,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他就满足了。   给他配个要强一些的媳妇儿也还不错,让媳妇儿拽着他往前走,反正他也不介意被女人领导,有人指挥他还省心。   会像这样根本在黄氏这当娘的,当娘的强势,他们从小听惯了吩咐,都习惯服从。   程家兴眼神落在远处,心里想着这些。   程家富等了一会儿没听他说话,转头去看就发现他在走神:“想啥呢?”   程家兴不怕得罪人,说他刚才突然想起以前的大嫂,那会儿忒不讨喜,这几年下来倒让人刮目相看了。   “还不是一样的,就是原先手里没钱她也没法子挣钱,见着点好处就想要沾,现在托你跟弟妹的福,日子过起来了,她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就没再搞那些事情。除了这一点之外,个性啥的没变过,真要说以前没底气还好说话些,轻易不跟人翻脸,如今手里有点钱需不着求人了,本性暴露得越发彻底。”   程家富是做大哥的,做大哥的很多都有个品质就是包容,他比底下几个弟弟更能忍,更会体谅人。   因为这样,程家富其实宁可吃点亏,也希望跟亲戚朋友处好,他关上门劝过刘枣花,说做子女的总不能真就跟爹娘翻脸了,让她哪怕心里不痛快,逢年过节还是正常走动。还说有什么不愉快该翻篇就翻篇,没有哪家爹娘就真愿意害自家儿女,站他们的立场,也有苦衷。   刘枣花不听啊,问他是不是圣人转世?不想想自己,咋那么会体量别人?   她非但不听,还防备着,生怕程家富瞒着自己偷偷给刘家人塞东西,就从程家富劝过一回之后,家里的钱再没经过他手。   每回说起来她就那话,让程家富别管,她自己知道。   刘枣花想得清楚得很,要是哪一天她娘家兄弟全靠不住了,田田没有,地地没有,她铁定站出去,不会让做爹娘的饿死了。只要没到那天,平常谁来哭穷一贯不理,自家人自家了解,这会儿来找她的不都跟幺妹一样?是看她日子过起来了想要跟着蹭好处。   她有次回乡正好听见嫂子在说酸话,说她什么都跟着何娇杏学,偏没学会孝道,倒是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娘家人的!   刘枣花跟她娘家的积怨是越来越深,开始是一段心结,时间越长互相之间言语攻击的回数越多,到现在都记恨上,还想冰释前嫌,难哦。   程家富努力过了,别说他,黄氏也帮着劝过,没啥结果。   要让何娇杏出面的话,可能有点希望。   然而何娇杏不随便插手别人家的事情,要提到做生意她还说两句,像这种私事,哪怕刘枣花主动说给她听,她也就是听着,不会往里掺和。   这日程家兴又把打听来的事情当乐子讲给媳妇儿听了,何娇杏听完也只是问了问刘小妹想学正宗的麻辣烫手艺不成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我还真没注意,杏儿你想听我问问去。”   她那生意做砸了,当姐姐的又不肯救命,摊子多半支不下去。夫家奔着发财去的,夏天的时候就斥骂过她当时还威胁说要休妻,那会儿觉得生意不好是暂时的等天冷起来还有得赚才没闹得很大,现在眼瞅着是彻底完蛋,动静小不了。   程家兴是把心思用在妻女身上了,对村里不够关心,他回身一打听,就知道了。   “说是正在闹,还没个结果,她男人家觉得亏大了,索赔又不知道该找谁,刘家幺妹肯定拿不出,他们就去找刘家人扯皮,说他们不会教人,女儿嫁出去全是祸害,前一个把我们搞得分了家,后一个让他们亏了血本。”   何娇杏摇摇头,摸着肚皮说:“这种事不是某一人的错,他们能跟刘家幺妹一拍即合就没问题?前面就吃过亏了,没独门手艺怎么敢学人家做吃食买卖?程家兴你也做了几年生意,你就知道,东西好的时候客人特别随和,也不嫌贵,只嫌你做得少了他排队也买不到。东西不够好你就知道客人有多难缠,人家花钱来过嘴瘾,那东西吃着没比自家生火做的好,他何必费这个钱?说是几文钱的小买卖,几文钱就不是钱了?”   是啊,刘家幺妹手里没钱,真要是她一个人犯蠢,能亏成这样?   说到底她夫家也动了心,要不觉得镇上人真那么不挑,随便弄一弄就能拿去骗钱。要不就觉得哪怕搞砸了,刘枣花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见死不救,她平时牙尖嘴利是一回事,关键时刻总得伸出援手,要不姐妹情分就彻底断了。   他们总该是认为搞砸了也有人兜底才敢拿出那笔钱去。   谁知道刘枣花真那么狠绝。   除非他爹娘今儿个就没饭吃要饿死了,那她是会伸手,妹子上门来哭一哭说夫家怪她说解决不好她就要被休了,刘枣花听着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想笑。   心想我是拒绝过你的,你还敢做,那就是自信能挣钱呗?还求什么人?   ……   何娇杏跟程家兴都不是蠢人,不像村里有些真情实感的同情起刘小妹的夫家,她俩都觉得这回事能搞糟就是臭鱼烂虾配一起折腾出来的,他们能不知道有风险吗?他们是扛着风险求发财,结果还是小看了刘枣花,她就是能见死不救。   “大嫂只要守住方子,即便有很多人学,她生意也不会差,好歹占个正宗。这道理她想得到,哪可能随随便便就教了,再说那方子又不是她自己个儿琢磨出来,还是问你讨的,跟你搭伙的买卖,更不可能教给别人。”   “是啊,就不知道这事能闹成啥样。”   程家兴给何娇杏拿了点吃的放在手边,说估摸是雷声大雨点小。   “有不少人都习惯把休妻挂在嘴边了,是威胁人的,真让他休下不去手,要是休了再娶个媳妇儿不花钱吗?后来的还不一定比她好。”   程家兴劝何娇杏吃,看她吃上了才说:“其实她夫家也没亏那么多,花出去的钱一多半在那头牛上,摊子只占一小半。他们心里该有数,就哪怕闹,刘家不会赔这个钱,他们更不可能休妻。主要还是想下媳妇儿的脸,趁这回把她驯服,只要她以后勤快又听话,几两银子也没白亏。”   村里有些跟着咋呼未必是真想帮刘家幺妹说话,那都是嫌日子过得太清净了没意思,巴不得两家把矛盾搞大的。   程家兴刚才把麻辣烫事件说完,他丈母娘唐氏就牵着她闺女回来了。   “娘领她上哪儿去玩了?”   唐氏说去了河边:“今儿个是你爹出的船,这会儿看着收获还不大,我晚点再去一趟,逮两条鱼。”   “娘别老是去逮鱼,我都吃得不好意思了,说给钱吧您又不收。”   唐氏一摆手,不爱听这个:“要这么说东子那生意就该停了,那不明摆着是占你们便宜?你吃点鱼都不好意思,我们就好意思?”   何娇杏说不过她,就岔了的话,问她娘下河边跟爹说啥了?家里有啥事吗?   “家里啥事没有,你爹说前两天你伯娘去清水镇赶集,撞见你前头那二嫂,周氏她命还不错,听说得了个儿子,好生养大以后能有个依靠,哪怕这个男人岁数大点要走在她前头,有个儿子就不怕。”   话是冲何娇杏说的,程家兴也听着:“怀着的时候等不及回来显摆,生下来不吭声了,村里还真没听见动静。”   “上次回来没讨着好,她又不是铁打的脑袋,撞了墙还不知道疼。”   “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知道踏实本分过日子。” 第147章   程家富跟媳妇儿商量过了, 他们中秋还在乡下待了小一旬,过年就晚点回去, 比着腊月二十八九这样, 反正按照往年的习惯也要出了正月十五才会进县城, 哪怕回去得晚些照样能在家里待半个多月。   比起他们, 东子就要着急一些, 他盘算着回去生意也照样做,顶多就是回到之前逢集卖,正好他出来有段时间, 临着几个镇的说不好都想他了。   这么想着, 东子计划腊月头上就把县里的生意暂停了, 将铺子收拾好,把手里的铜板兑成银两,等程家富回乡拉菜那天跟他一道走,先去大榕树村看娘跟姐姐,再回家去。   临走之前, 他还回忆了一下老姐爱吃点啥,捡着买了几样镇上没有的, 背了回去。   至于说棉花棉布这些,打从家里发财之后年年买, 真是不缺, 他就没费这钱,想着不如拿银子回去。临出发前那一日,东子还去了趟福满园, 托那边的给他未来媳妇儿递了点东西,也捎个话过去,告诉她要出来最早也等过完年,让别惦记,好好过年。   既是心上人,能真不惦记?   他俩之间定是定下来了,肖老爷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全天下的废物爹大抵都有个共同的梦,指望儿子有大出息,还盼着闺女嫁得很好,给家里极大助力。   这位肖老爷还称不上废物,没大本事也是明摆着的,眼瞧酒楼生意越发不行,他又想不出能让福满园起死回生的办法来,自然想到通过结亲稳固自己在县里的地位……万万没想到女儿让何东升哄骗去了,她一颗心全落在人家身上。   要是当爹的心肠硬点,也有拆散他俩的法子,可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非要拆了有情人另做婚配说不准好事就要变坏事。   再加上他手边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仔细频频何东升也还凑合。   那样的出身能靠自个儿把生意给做起来,等成亲之后再帮他一把没准真能搞出大名堂。肖老爷还想着这女婿也能给他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让福满园从困境里走出来。家里生意真不能再差下去,像现在这样他夜里都睡不踏实,恐怕哪天一个客人也没有,家传的生意就毁在这一辈,他死了都没脸去见肖家祖宗。   ……   凭借未来无限的可能,东子勉强得到了他岳父的认可,肖家的意思是趁热打铁明年就让他俩拜堂成亲。   东子自然高兴,唐氏问起来他还让别催,说翻过这年就给家里添个新媳妇儿。   “你心里有数就好,看看杏儿,第二个都要生了。”   东子赶紧把给他姐带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他堆了半张桌子,还嫌自己买得少了:“我都好几个月没回来,心里特别过意不去,这阵子家里咋样啊?爹娘大哥你们都还好?老姐你跟姐夫还好?”   “人就摆在你面前不会看?”程家兴主动去烧开水了,何娇杏在问他,怎么这样早回来?才腊月头上。   “花生米那个买卖回来也能做的,不是非得在县里待到年前。”   “那你还多给了我一个月的店租。”   “那值当啥?你别说还要退回给我?”东子说他这几个月在县里挣了不少,都是托老姐跟姐夫的福。   水在灶上烧着,等一会儿才能开,程家兴往灶膛里添了柴又摸出来,正好听到这话,他道:“谢你姐是真的,我帮你也是看在杏儿的份上。”   东子在屋里陪聊了一阵,把水喝了,把这几个月的事也说得差不多,就说他想过河回去,把给阿爹和叔伯他们的东西送回去,也歇一歇,赶明再来。   看他从长凳上站起来,程家兴跟着站起来:“正好我没事,送他下河边去。”   “又不是不认路还送啥?”   “你背上东西跟我走,废什么话?”程家兴拍了东子一巴掌,回头请丈母娘看着点冬菇,说他出去一趟,顶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唐氏还想着女婿咋这么客气了?以前没见他送过。   还是何娇杏明白他:“我看他是有话想私下跟东子说,要不下河边一趟能用半个时辰?”   这么一解释唐氏更不明白:“有啥话非得避开我们讲?”   “估摸是做生意那套,主要是避开我,怕我听多了跟着操心。”何娇杏觉得,他俩私下也不会有其他事,要不是说买卖就是说东子他岳家,要不是不想让自己听了操心就是有些话不合适让娘听见,程家兴这么安排了总有他的道理。   眼下何娇杏这么对唐氏解释,晚些时候程家兴回来,她还是把人拽进屋去问了:“你跟东子商量了啥?不同我说说?”   程家兴一阵好笑:“你不问我今晚也要同你说的,主要还是铺子的事,我打算明年也在乡下,咱那铺子还可以借他,等明年一过他自己攒够了钱也能去买个店面,这样安排正好。”   “你也说主要是铺子,还有呢?”   “我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提醒了他,你娘家没分,没个起因也不容易分,毕竟只得两兄弟,不存在一个屋檐挤不下这说法。我让他自个儿想想清楚,没咋挣钱的时候都还好说,挣了钱就得把关系处好,尤其是这个钱,没分家总要交一定数给家里,没有全捏在手里这一说。”   说到底,何大哥对家庭也是有贡献的,要不是家里有他,何东升哪能没负担往外面跑?所以他得想开才行,两兄弟里面有任何哪一个心态失衡,就会走上自家老路。   “各家情况不同,我没给瞎出主意,就是提醒了他。他也该想想抽多少给家里,尤其来年就要成亲,到时候估摸就在县里安家了,东子就是生意人,肖氏又是那样的出身,他俩还能跑乡下去过?没可能!我看丈母娘他们也不太可能离乡跟他进县里享福,到头来二老还是跟你大哥,两兄弟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我是这么猜的。我适当给他说了一些,具体怎么做看他自个儿。”   这问题何娇杏没太想过,听程家兴提起来,她才觉得家里的事应对起来可比生意场上的烧脑得多。做生意谈利益就好,处理家庭问题得考虑亲情这些。   何家眼下还没看出有啥问题,料想程家兴是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未雨绸缪。   “我也不全是为他着想,关键东子这个发财生意是从媳妇儿你跟前捡的,他们兄弟要是闹不愉快,铁定让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我喊着他说了,让他有任何问题都趁早解决,别埋下祸根,尤其不许将你牵扯进麻烦里,要不我得收拾他。他也答应了我,说他回去好生想想,会安排好,不叫你难做。回头东子要是做了啥,丈母娘跟你说你听着就是,别帮着出啥主意,这种事你嫁出来了不方便沾,万一没搞好人家说你外嫁女手伸太长多管闲事。”   跟人做生意时,程家兴经常说一半的话,并不彻底点透,让你去猜。   到何娇杏这里,他宁可把话掰碎了说烂了,避免生麻烦。   何娇杏还道:“你还不放心我?我听的闲话多,却很少替谁做参谋,尤其在这种事上。”   这么说也没错,程家兴想起来,每次家里办席或者来个人,三姑六婆围坐一起闲谈,杏儿也跟着一起。多数时候她都在听,偶尔说一两句,不抢风头也不扎人,同她说话总是愉快的。   遇上丈母娘和大嫂杏儿要健谈一些,也还是知道分寸,说了要惹祸的话她从来不讲。   “不是不放心你,你问起来,我就跟你说说明白,省得你胡思乱想。”   “我能胡思乱想个啥?”   程家兴吹个口哨:“说不准觉得我私下跟小舅子约吃花酒看美人呢……天地良心,我绝没有。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半路遇上爹,爹说木匠铺那头捎了个话来,仿佛是打算让四弟妹带刨子来这头过个年,爹说袁氏一个人怕照看不好刨子,要带个丫鬟,老屋不便安置,跟我商量看是不是让她在我们这头借住几天。”   说老屋不方便,一来屋窄,二来破旧。   程家这四个媳妇里头,唯独袁氏是镇上人,爹是怕她住不惯。   程老爹有商有量说的,大约是想想看看三儿子是啥态度,要他不肯,去老大那头也行,那头应该也住得开。程家兴说她要跟媳妇儿商量,何娇杏没犹豫就同意下来,心道袁氏也待不了多久,也就是带儿子回来陪陪二老,毕竟她年后就准备上京去。   想到大嫂私下还抱怨过袁氏矫情,日子过得比谁都好还愁这愁那,让她去大房借住还不如在这头。 第148章 (捉虫)   猪精奶奶搞得我头皮发麻。   何娇杏有很长时间没见袁氏, 这么说甚至都不准确,她统共只见过袁氏一两回, 都集中在老四成亲的头一年, 后来哪怕程家兴跟那头合作搞了风扇, 何娇杏要镇守程记,她没去过木匠铺。算下来两妯娌将近两年时间未曾碰面, 何娇杏只不过大概能想起来袁氏是什么样子, 记忆中她是中等模样中等身形, 不十分出挑,看着还是清秀温婉的。   哪怕听婆母说过很多次,程家兴也说弟妹胖了生完一年还跟没卸货似的,何娇杏又没亲眼见过,她始终没刷新对袁氏的印象。   也是因此, 这一见面, 她心里惊讶不少。   袁氏花了点钱搭驴车进的村子,到地方之后她带的丫鬟最先下来,站稳之后伸手扶她一把,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扶着丫鬟下去, 人下去了又卸下两箱东西。   她出发早, 进村也才半上午,这会儿程老爹在劈柴,而程家贵折返三合院跟老屋担水来着。最先发现袁氏过来的不是他俩,是瞅着出了太阳抱双胞胎出院子来的婆媳两个。   黄氏瞅着有驴车朝自家来就想到亲家使人传的话,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四媳妇, 驴车停下来一看,还真是。   “你说要回来陪我跟你爹过个年,也带刨子过来同我们相处一些时候,我还当要二十号以后才能见着人,不曾想这样早。”   程老爹是闷头在劈柴,他又没出门去,能听不见这话?   听见老妻这么说,他就想叹气。这话说得,给容易多心的听见还当她不稀罕媳妇儿来,“客套话少说两句吧,一家人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前头跟老三说好了,先带四媳妇过去安顿。”   因着有两箱行李在,只让黄氏领个路还不行,程老爹本来准备收了柴刀来帮忙的,他刚站起来就看见老二又挑了两桶水回来。   “老二你走一趟,水就放那儿我来收拾。”   程家贵嘿咻嘿咻担着水,没注意边上,听到这话才抬起头:“啥?”   “老四媳妇回来了带了两箱行李没看见啊?我让你搭把手,把东西送老三院里去。”   “哦哦,弟妹回来了。”   程家贵朝袁氏看过去,袁氏刚才招呼了公婆,赶紧又喊声二哥,程家贵差点没绷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四弟妹这两年变化还挺大的,看着比原先富态了。”   ……   袁氏嫁人比何娇杏要早,她成亲也才两年多点儿,哪怕当娘了人还没满二十,二十岁女人咋说都算年轻,花儿一样的岁数咋能用富态来形容?   幸好袁氏胖了一年多,听多了诸如此类的话,要不真能当场气哭。   哪怕没气哭,一瞬间的尴尬还是有,黄氏瞪了二儿子一眼,这笨东西,都说了老四媳妇长一身肉减不下去人正忧着,一个照面哪壶不开他提哪壶:“啥富态?不会说话你闭嘴。”   程家贵也意识到富态这个词得用在少说三十往上的人身上,四弟妹还年轻得很。   他心里不好意思,给赔了不是:“是我没说好,我是说本来还担心四弟出门之后弟妹吃不好睡不好,看你长了些富贵肉就放心了,这模样回头上京给四弟见了都不消问这一年多过得如何,料想生活就差不了。”   ……   黄氏彻底没了言语,生怕自己说个啥又招了二儿子,就摆手让他去,把袁氏带来那两箱东西搬老三院里去。   程家贵在前面搬东西,袁氏抱着儿子领着丫鬟跟他后面,黄氏想想也跟上去,垫在最后面。   这一亮相,程家兴跟何娇杏反应不错,哪怕心里有些感慨至少没明着带出来。唐氏露了一分惊讶,她对程家四房了解不多,见袁氏也不过一回,还是上上年中秋前后两人成亲那会儿,记忆中新娘子那张脸跟现在对不上啊。   早两年她跟杏儿差不多肥瘦,如今看着竟然还是差不多肥瘦!   杏儿那是怀着孕肚子太鼓外加棉袄做得宽松,撑起来的,看脸蛋没比原先胖出太多。   袁氏不啊,她身上穿的看着跟杏儿差不多大,脸却胖出好多,一看就是实打实的长了肉。记得程家旺是有点精瘦的,把记忆里的他跟现在的袁氏搁一起,总感觉不大登对。   原先唐氏没觉得模样身形这些特别重要,想着都不过是农村人,日子凑合过,还挑啥肥瘦?   真正见到这富有冲击性的一幕,她觉得回头得跟杏儿说说,多少还是要点讲究,女人都知道看美丑,男人大概是一样的的,对着个漂亮婆娘脾气都能软些。   唐氏心里想了一堆,面上收得好,她只是刚打照面露了些许。   跟她比起来,冬菇就有些童言无忌。   她先盯着袁氏看了一会儿,看是不认识的,便问她爹娘那是谁。   何娇杏教她喊的婶婶。   她乖乖喊了,喊完问婶婶也怀了娃娃吗?是不是也要生弟弟啊?   “你听哪个说的?胡说什么呢?”   “没怀吗?”   程家兴伸手一捞,将她抱进怀里,颠了颠:“你小叔都不在家,能怀上才出大事了!”   冬菇又是一脸懵,她哪懂这个!程家兴兴冲冲的,准备就地取材教教她,说你爹跟你娘睡了觉才能怀上弟弟,人不在家没睡觉有个屁的弟弟。   黄氏刚才眼皮就跳,这会儿再也稳不住了,两步迈上院坝就要收拾程家兴。   “你闺女才多大,你跟她说这些干啥?还开你兄弟媳妇玩笑,我打死你个不正经的!!!”   好久没看见那一幕又上演了,程家兴来不及把他闺女放下,他抱着冬菇就跑,黄氏追着他跑,要想揍他!冬菇一不怕奶奶二不担心她爹,还觉得让爹抱着跑跑好玩,抱着程家兴的脖子咯咯笑。程家兴跑了一圈,没把当娘的甩拖,他脸皮也厚索性往媳妇儿背后一躲,让挺着八个月肚子的何娇杏顶前头,成功拦下老娘。   “总有天要把你收拾够!真是个气死人的!”   程家兴从何娇杏背后探出个头,瞅瞅老娘,看也就喘了两口大气没给气出毛病这才说:“开个玩笑嘛!娘不爱听我以后不说就是!弟妹也原谅个,我这人吊儿郎当成习惯了,有时候想到就说了不太过脑子。”   袁氏还能计较不成?不说别的,她家能发全靠去年夏天何娇杏提出来做风扇程家兴往木匠铺跑那一趟,没这个点子,哪有后来的几千两银子?   虽然说伴随着发财又有了新的烦恼,她跟程家旺到底应该感谢三哥。   袁氏一手搂着刨子,另一手摆摆说没啥。   何娇杏同时看向让程家兴抱着的冬菇,让自家这个也跟婶婶道个歉。   冬菇很乖,也道了歉。   倒是袁氏,她想让刨子跟大家打招呼,刨子一岁左右会说话了,他喊娘喊得顺溜,这会儿像不好意思似的,把脸埋进他娘怀里不肯吭声。袁氏还想再哄一哄,他竟然哭起来。   “孩子怕生就算了,等熟悉一些他自然知道喊人,弟妹你搭车回来冷不冷?进堂屋去坐下说吗?”   何娇杏在说话,袁氏自然要看向她,这一看就发觉三嫂怀孕之后块头看着大了些,却还是漂亮,脸看着就滑溜溜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还有让程家兴抱在怀里的冬菇,听这名不显得,看着是真讨喜,比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娃娃一点儿不差。她虽说是姑娘家,胆子却很大,见着不认识的也不露怯,整个能说会道的。   袁氏真希望刨子像她这样,跟她比起来,刨子反倒像女孩儿似的。   自己有了孩子之后,看到别人家的养得好,难免会想问一问,看人家是怎么带的。袁氏也不免俗,她当天就问了,何娇杏不知道该咋说,要说人怎么养得白净胖乎她知道,个性这个东西很大一方面是天生的,还有就是爹娘自然而然的影响,谁也没特地去教她。   “冬菇这样子,是当初跟她爹待的时候多,程家兴你知道,既能说又会说,认识的朋友也都是那样,那时候经常是他带闺女出门溜达,人家说得好他笑眯眯听着,说得不好当场就骂回去,闺女跟他时间长了个性十分像他,胆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的。”   袁氏仿佛听进去了,真在琢磨。   以前就听人说过跟好人学好人,弟妹这说法占道理的。   自己的话本来就不是很多,加上这一年男人不在,她一个人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又赶上发胖,很多时候她心中郁郁,搞不好真在无形之中影响了刨子。想到这里,她本来就有些负担的心里更难受了。   何娇杏还在劝她,说反正过完年就准备上京,等夫妻两个重逢,让刨子多跟当爹的亲近看看,人还小,性子没养成是能改的。   “弟妹你别多心才是,我总觉得娃娃不能光丢给咱女人来带,当爹的得管事,尤其你生的儿子,很多事情都得当爹的教,在有些方面当娘的想法总是保守了些,眼界也窄了点,没法子嘛,我们多数时候都拘在家里,出去得少,见识不够。老四就不一样,他在京城摸爬滚打都一年了,是咱们村里少有的见过大世面的人。”   这话说得巴心,袁氏听进去了,忍不住又问:“嫂子你进门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家底这样厚实,肯定不少人眼馋你的日子,这些年就没有来勾搭三哥的?”   何娇杏摸摸肚皮:“有吧。”   “想到外头搞不好有人排队想坏你姻缘抢你男人,心里不难受吗?你是咋想的?又是怎么训得男人死心塌地?”   袁氏真的太想知道这个,她自问家里还不如三房,按说家旺遇到的诱惑应该不如程家兴多,看何娇杏淡定得很,反倒是自己这一年没踏实过。她指望从何娇杏这里得到个靠谱的说法,想着能不能借鉴过来,真听她说了,又发觉借鉴不了。   何娇杏说她其实没训过,只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有些事没必要翻来覆去提,你说了,他答应了,那就多相信一点,啥苗头没有千万别瞎猜,疑神疑鬼不光能逼疯自己也能烦死对方。   信任程家兴是一方面,再有她也很相信自己的拳头。   何娇杏说了一些,她也说各家情况不同,不好借鉴。又道程家男人根子都不差,大多重情,靠得住的。想当初大嫂犯了大错,大哥对她还是很好。前头那二嫂也是,分开之前二哥也维护她。这家男人很维护媳妇儿,不拘本事大小,责任心都还算强,没听说有谁背着乱来。 第149章   何娇杏说了这样多, 袁氏心里还是苦, 心道她是问错人了。要说何娇杏唯一尴尬的就是进门好几年还没添个儿子, 其他方面真没啥可挑剔的。   身段,身段好;模样, 模样好;程家能发迹很大一方面靠她;就不说她还有把怪力, 任谁要做对不起她的事都得掂量清楚……袁氏在心里做了对比,发现她只赢在刨子这一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方面赛得过,她不漂亮, 又长得这样胖, 对程家旺还没多大助益,纯粹是命好嫁给他享了清福。   一番交谈之后, 袁氏非但没高兴起来,还苦上了。   何娇杏又说了一遍,说老四不是陈世美。   “陈世美?那是谁啊?”   何娇杏也是一愣, 起先是没想到还有人不知道陈世美是谁, 又一想, 对哦,那是上辈子的戏文里唱的人, 没听过那戏文的当然不知道。她回想了一下《铡美案》故事剧情,才道:“忘了是什么时候听人讲的故事,是说以前哪一朝的状元郎,名字叫陈世美。本来家里贫寒,早年娶了个媳妇儿, 那媳妇儿替他照顾老人操持家务好叫他清静读书,他十年寒窗苦读,总算是一飞冲天高中状元,他媳妇儿以为苦尽甘来,苦等却没相公音讯,一路找上京城才知道她相公瞒着已婚这事尚了公主。”   才讲到这儿,袁氏就气到两眉倒竖:“就这种没品没德的负心汉竟然还能中状元?十年寒窗苦读咋没冻死他呢?……”袁氏骂了好几声,还在为秦香莲不值,又帮着出主意,说她断不能给这种负心人留脸面,都到了京城就该登闻鼓告御状去!   兴许是想到告御状对女方也没好结果,就算能告赢了,男人该恨死她,袁氏改口说:“总得叫他认下这媳妇儿,跟他那么多年,那么辛苦,中了状元就像把人撇一边去???”   何娇杏也没为难袁氏瞎猜,直接把后面的剧情讲了出来,告诉她陈世美那颗心比石头还冷还硬,知道秦香莲找去了,他不怕吗?他怕啊,他竟然找人去杀妻。   这下袁氏气得连话也说不出了,她见的世面还是太少,简直不敢相信!   何娇杏说了一大堆话,嘴有点干,还去倒了碗热水来,才喝了两口没来得及把碗放下,袁氏就催促上了。   “三嫂你接着说呀,秦香莲咋样了?那陈世美又有啥下场?”   看她这样着急想知道负心汉的下场,何娇杏不再卖关子,把后面的剧情一口气全讲了。总之就是杀手良心发现自尽当场,秦香莲被当成凶手,陈世美给发妻扣下污帽子把人发配边疆,再派杀手取她性命,好在她命不该绝遇上个青天大老爷,保下她命,又查明了真相,砍了当朝驸马。   何娇杏讲完再一次口干了,把碗里的水全喝下去才舒服点,袁氏还在故事里头没走出来,走出来之后说了好几声解气,才想起边上的何娇杏:“三嫂说的故事比戏文里唱的还有意思!那陈世美坏透了!撇开糟糠之妻不认,还要杀她,没有良心!”   精彩是应该的,这原就是改出来的一台戏,上辈子末世没来的时候,何娇杏随家里人看过许多回,以前电视里经常演的。   她哪有脸居功?又重申了一回,说是以前听别人讲的。   “就算是听别人讲的,嫂子能记住了,还能说得这么有意思,也本事啊!你说这天底下咋还有像陈世美这么黑心的人?”   “也不见得是真事,你别为个故事里的人动气。”   “哪怕故事是人编的,也是见过像这样的人才能编出这种故事来,这世上白眼狼跟负心汉确实不少。”   “那弟妹该高兴才是,你运气多好,嫁给老四,我看老四是踏实的人,他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就不该替你安排得这样周全,还让你等到春暖花开了带上刨子上京,甚至在信里拜托我家那个,请他替你安排。程家旺要真嫌弃你,压根不会提上京的事,他在京里过好日子,把你留在老家这头,让你在这头替他养个儿,他在那头另娶一个,顶好是南北两个家,坐拥两房媳妇儿。”   袁氏一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他敢!”   何娇杏总感觉她不该顺嘴说到陈世美,讲完铡美案之后弟妹更不相信男人了……何娇杏又劝她,说正因为他没这么做,说明他心里没鬼,至少现在没有,现在没有就够了,等人去了京城自己的男人自己管呗。   何娇杏不想跟她就负心汉的问题翻来覆去讨论,就扯出冬菇,说去看闺女,从袁氏跟前走开了。   这会儿冬菇跟程家兴在一起的,两人分食烤红薯呢,她这人平常是个爱吃独食的,只要说是给她的东西她都不爱拿出来跟人分享,也就是当娘的过来,冬菇犹豫了一下,抬起捏着半截烤红薯的爪子,把啃到一半的大家伙递到亲娘跟前。   何娇杏摸摸她头毛:“娘不吃,你自己吃啊。”   都说不要了,冬菇就没再坚持,又接着啃她的去了。   程家兴伸手把媳妇儿牵到身边:“我看你跟袁氏说了半天,哪那么亲热?”   何娇杏将脸蛋贴到程家兴肩头上,轻轻蹭了两下,才说:“我跟弟妹碰面的回数还没你多,称不上亲热,她是觉得我们情况相似,都是成亲之后男人有本事发了家,她跟我取经来的。”   程家兴没觉得自家情况跟老四房里相似,他们两兄弟且不说,杏儿跟袁氏是两类人。   别看杏儿有时候也钻点小牛角尖,也跟他闹,那都可以说是夫妻情趣,不是认真扯皮,他只要说两句好听的哄哄就没事了。说到底杏儿相信他,很多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外面的人听,好叫人知道她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泼妇,谁敢来招她男人都得蜕层皮,别想全身而退。   也是她这么凶悍,敢打自家主意的向来不多,很多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可袁氏不同,程家兴觉得她心里是真不踏实,夫妻之间相处不够信任也不够,跟杏儿取经又有什么用呢?   程家兴将不以为然写在脸上,何娇杏瞧见了,拿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咋是这表情,想什么呢?”   程家兴给她揉着胳膊肘,说:“也没啥,就是觉得凡事都得对症下药,媳妇儿你不是袁氏那碗药,她这个病你医不了。”   何娇杏咕哝一声。   程家兴没听清楚,他低下头问说啥呢?   “真让你说对了,我叫弟妹放心,说老四不是陈世美,她问我陈世美是谁,我就讲了个故事,听完她好像更不好了。”   万万没想到,程家兴甚至在一旁的冬菇都看过来,也是一脸好奇,想知道她讲了个什么故事。何娇杏不怕口干又说了一遍,程家兴听得两眼放光,还道可惜了,自家没那个渠道,这要排一出戏,演起来肯定大受欢迎!   “是别人的故事,我听人家说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说可惜,你听来的故事,咱们要是有渠道,排出戏来演,肯定场场坐满。人家问起这故事,直说是你听来的没啥关系。可咱没这渠道,这是别人的故事总不能署咱的名拿去卖钱,那也忒不要脸,就只能算了。”   程家兴是干啥都能想到钱,他认真在可惜,可惜了一会儿忽然一锤手心。   “我想到了!”   问他想到啥,程家兴说他想到门路了,他没着急说,又道:“像这种外面人知道不多的故事媳妇儿你那儿还有没有?”   有肯定有,她穿来这个地方跟上辈子学习的历史对不上号,这里像是文学作品里的世界,怎么说呢?四书五经这类的东西有,同时又有很多东西没有,像是她脚踩这片土地分明就是华夏大地,年代很像历史上的明清时期,这国家却叫做大燕……   何娇杏没费太多脑子去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毕竟哪怕想明白了也没多大意义,她记起程家兴在县里的时候时常受邀去听戏,每次听完回来也会跟何娇杏讲讲,他讲那些故事没一个是何娇杏所熟悉的。   心里有个底,嘴上不敢说满,她说不清楚:“我不知道外面都唱些什么。”   “那要不媳妇儿你再讲几个你听过的,我给审审。”   反正也没啥事,讲就讲,何娇杏又讲了几出,说得都很简略,也就是个故事内容的总结,几个说下来程家兴彻底踏实了,说他去找东子谈个生意。   何娇杏的第一反应是:找东子有啥用?   很快她想到了,程家兴实际想找的不是东子,该是他丈人——福满园的肖老板。   又要说到这时候的酒楼有个传统,爱请人到大堂里去说个书唱个曲儿的:“你是打算跟东子搭伙,把这些故事重新编过,请人代笔记下来,加工润色之后拿去酒楼说书?”   “大概是这么回事,我去跟小舅子商量看看,先准备起来,等他跟肖小姐成了好事,再让他这个做女婿的出面去给丈人建议,福满楼就这么下去迟早完蛋,趁早改改没准还能救。媳妇儿你讲的这些故事我听了都觉得精彩,县里面有些爱听故事的老爷,靠这也能拉一批客。”   “是个主意,但光是这样恐怕不够,酒楼说到底卖的还是菜色。”   程家兴笑了笑:“光是这样是不够叫他回到原先无限风光的时候,但一定能改善如今尴尬的处境,媳妇儿你想想,福满楼是县里比较上台面的酒楼,菜不便宜,上那儿吃饭的不是因为饿肚子去吃饭,至少半数都是请客去。你要请客第一考虑的未必是口味,最要紧还是面子,人家是花钱买面子,要想把生意救活,你又推不出更好的菜色,那就想想办法叫人觉得花一样的钱在你这儿吃更有意思也更有面子。这些个故事我听着都新鲜,能炒!等县里都知道上福满楼吃饭就能听到这么精彩的故事,总有不差钱的打发时间去,那酒楼挣的原就是他们的钱。”   的确是个生意人的脑子,何娇杏都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她问程家兴这个怎么合作?总不是卖故事吧?   程家兴说得东子跟那边成了一家人才好谈,直说有法子能救得了他的生意,比如他现在每年挣两千两,那就可以跟他谈,只要用了这边提供的办法,两千两以内的姑且不说,超过的部分要给抽成,这就是源源不断的红利!   这买卖让东子去谈,东子拿到红利之后再回来分。   到时候大家都有钱赚,肖老板也能救活他家传的酒楼。程家兴觉得给他一些时间,应该还能想到其他办法,盘活个酒楼不在话下,这买卖如何不能谈?   程家兴这就准备跑一趟何家院子,还是何娇杏伸手将他拦下:“咱用不着这么上赶着,东子过几天总要来一趟,等他下次来看娘你顺便同他说说。我倒是觉得不用你们找人来记录,你俩只要能商量出能救活他家酒楼的办法,等东子成亲之后一并拿出来,到时候让肖家老爷安排个认字的儿子来写,他们再找信得过的修改润色,省得说书的还没把稿子背下来这故事先传了出去,真要传出去了咱还没法,这原就不是咱自己编的。”   程家兴刚才让金钱蒙了眼,这会儿想起来问:“媳妇儿你还记得是听谁说的?这人有点意思。”   何娇杏说是以前村里一个老人,人已经不在了。   “那就奇了,是村里传的故事咋你听过我没听过?”   何娇杏也不心虚,还说没准因为不在一个村,又说她耐心好,耐得住性子听老人家说话,别家孩子都耐不住,那老太太自然没机会跟他们讲什么故事。   这话程家兴同意。   除了三岁之前,后面那些年各家孩子都是约着一起出去玩,没人一起自己跑出去也能玩上半天,哪有听老头老太太说他们当年如何如何的?那些个故事又臭又长,很没意思。   想想媳妇儿确实不同,看她成亲之后大概就知道以前,她是耐得住性子没事不会漫山遍野跑的。   ……   《铡美案》就是个诱因,使得程家兴想到了给福满楼出主意,救它命吃它红利的点子,这会儿距离东子成亲还有些时候,等他跟肖老板成了翁婿,那时候程家兴搞不好十个八个点子都想出来了。   两天之后,东子拿大肥鱼过来的时候,程家兴就把他拽到一边,说了这事。   那也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两人一拍即合,这就把未来岳父家的生意安排上了。两人越说越起劲,从刚过正午聊到傍晚时分,瞅着再不走天黑恐怕到不了家,何娇杏才去打断他们。让东子别说了,这就回去,赶明再来也行。   他俩还依依不舍,程家兴又说要去送他。   “你去干啥?看你俩这架势到了河边还得站好一会儿,不说够了你能放他过河?再耽误下去天真要黑了,天黑了路不好走,任哪一个掉了冬水田我们都得跟着担心,程家兴你倒是体贴我些!”   何娇杏拦他的时候袁氏看着。   袁氏摸着良心说,要是换做程家旺要去送客,她一定不敢伸手拦人,顶多说句天要黑了让走路当心一些。   做媳妇的当众说不准不准的挺不给男人脸,看三哥的样子好像也并不在意,甚至他还怪得意的,冲小舅子嘿嘿笑道:“听见没?你姐怕我俩聊上瘾不让我送,那你当心点,自己去吧,赶明儿我们再谈。” 第150章   两人往来许多天, 大概商量出个名堂, 程家兴琢磨着光媳妇儿说这几个故事恐怕不够,自个儿还编起来。   他编出来, 何娇杏来当听众,让他试讲。   别看程家兴没上过一天学,他真会动脑子, 多听了几个就总结出一套规律,知道要抓人得有起伏, 顶好是多几个乐极生悲或者触底反弹的剧情,是富贵出身就让他家道中落卧薪尝胆,要是低门矮户出来的那就叫人人都瞧不起他, 再让他踩着这些人的脸面出人头地……   他不光总结了一套规律, 这两年在外头做生意还见了许多世面,各行各业都有些了解, 知道穷人整日里想的啥,也见过富贵人家过的日子,编起故事真是像模像样。   家里又有个看过各种电视剧的媳妇儿,再提些建议,改上两回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可惜我不会写!”   这几年程家兴私下有在学字,他做着生意没时间上学堂,就想了个笨办法,先一句句把三百千背下来,搞清楚每句是啥意思,再买套蒙书对照着自学。   效果是有, 他能认不少字了,但因为没跟夫子学过笔画,稍微复杂一点的都写不出。这地方普及的是繁体字,都没简化过,原就不大好写,到现在程家兴写得最顺溜的就他那名,别的全都是傻粗黑一大饼丑得可以。   还是何娇杏,她犹豫了下,说:“要不你去买套文房四宝来,我写写看?”   “啥???”   “你买回来那些书我看了,字我也会认,我拿手指比划过,只是不知道写出来是啥样。”   程家兴努力去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很多时候杏儿就在旁边看他翻,但也只是那样,跟着看看就能学会认字?有这么简单那还不得遍地都是秀才?   程家兴心里持怀疑态度,嘴上当然不能说,他特会捧场,就地给吹了彩虹屁:“我媳妇儿就是聪明!这就学会认字了,要是男儿身都用不着寒窗苦读就得高中,举人起步状元封顶!”   “你都不信还吹啥?买套文房四宝回来,闲着没事咱练练手呗。”   程家兴赶车去了镇上,回来的时候还想呢,他其实都没把字认全,要不前头老四送信回来也不会请朱宏志来读,媳妇儿看书的时候还没她多,就学会了?   他总觉得没太可能,但杏儿从不无的放矢,若真的学会了,这聪明劲儿生做女子实在可惜。   文房四宝买回来就放在堂屋的大方桌上,纸张铺好,四个角拿洗干净的石块儿压着,何娇杏上辈子在学校的时候倒是练过几天毛笔字,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再提笔哪还有手感?程家兴在边上帮着研墨,她下第一笔就抖,想写个名字来看看,写出来也是个傻粗黑。   放在现代,这就是初学者的正常水平,刚写软笔手容易抖也拿不住轻重,但这是人人都用软笔的古代,不说外面那些,就老朱家没考上秀才那个朱宏志,他的字都比后世那些练了很多年的书法爱好者要好得多。   何娇杏这字给读书人评价一个字就够了——丑!可在旁边的是程家兴,还有个压根不认字的四弟妹袁氏以及跟来伺候袁氏的小丫鬟,在他们看来,何娇杏能把这个字写全,不短笔画,就顶顶能耐了。   袁氏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问何娇杏写的啥,才知道那是她名字。她一提笔又习惯性的按照后世的写法,从左往右写了个何娇杏,刚落笔就听见程家兴说:“字儿比我好,但书写习惯不对啊,得从上往下从右往左,杏儿你写反了。”   何娇杏跟他装傻:“好像是哦,你买的书是那样,是必须得那么写吗?”   “你把字儿都学会了还不清楚书写习惯?”   “我知道啥?我家也没读书人,我就只看过你买回来那几本蒙书。”   程家兴信了她说的,又把各种事项讲了一遍,让她从右上角起笔试试,从上往下还是顺手的,从右往左有点难受,何娇杏拿左手挡着袖子,生怕墨迹没干就擦上去了,她又写两句,写的是三字经原文。   “你来看看,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还真没错。”   程家兴往常总觉得丈母娘对不起他那两个舅子,她把杏儿生得格外出彩,另两个就普通很多。如今这念头稍稍转变了些,杏儿确实方方面面都太好了,唯独裆下少了二两肉,可惜是个女的。认字认得这样快,能不会读书?但凡她是男儿身,随便学一学都能考个秀才,刚才开玩笑说举人起步,搞不好真言中了。   “走啥神?你也写写看,眼下不用开门做生意你多练练回头要写啥不行?”   程家兴看她写得那样顺手,心里也痒痒,他果真站到何娇杏方才站的位置上,提起笔,挨着何娇杏写那一行字边上写了行同样的。   ……   刚才何娇杏还嫌弃自己写得丑,看了程家兴这个纯粹凭自己琢磨没经人教过的软笔字,她没脾气了。   “你这东一笔西一笔凑着不难受啊?从左往右从上往下从外往里写着试试。”何娇杏拿手指给他比划,教他先横后竖先撇后捺,这样的确舒服很多,再学会起笔和收笔,字儿还是傻粗黑,看着至少工整多了。   何娇杏抱怨说她平时用手指比划的,提毛笔写着字儿没力,得练练。   “嫂子你闷不吭声都学会写字了,还不满意,我听着羞愧死了。”   摸着良心说何娇杏也挺羞愧的。   她压根不是临时学会的,这几年的确看了书,也只不过是把以前学的简体字转成繁体,简繁之间差异不小,比从头学起还是容易太多太多。   年前这些天,夫妻两个没事就练字,唐氏也知道她闺女能认字了,她跟程家兴一样的想法,朝廷是那么规定的,不让女人考科举,她这样好的天分实在可惜。   因为太可惜了,唐氏碰见熟人就禁不住说,也跟亲家母黄氏提了。黄氏知道就等同于全村都知道,只要有人提到程家兴两口子,或者问起他们,黄氏就说他俩买了文房四宝在家里写字。   人家满是惊讶,问写什么字?他俩都没读过书的。   “买了蒙书自学的,自学不行啊?”   “老三他就快把字认全了,三媳妇比他还能耐些。”   村里不信:“他要是有这能耐,干啥还请朱宏志读信?”   “媳妇儿她藏得深,老三嘛,还是半吊子水,他有时候拿不准,与其让他一个个慢慢认还不如请人来读。”   这么说也有道理,又有人跑去三合院那边看了,还真见着那两口子练的字,那一张张的跟正经读书人写得比起来是丑,可也是字啊!   于是乎,等到年前程家富他们收了麻辣烫生意回乡来,发现乡亲们又变了,没再说董大力家兄弟反目,也没说他妻妹生意做砸的事,都在说老三两口子。   大概是说有能耐的人真是干啥都行,他两口子生意做得好就算了,没进学堂一天凭自己就认了字,朱家学堂的朱宏志看了都说刚学字的写成那样不错了,多练练总能像模像样的。   刘枣花做好了准备回来跟她老妹儿撕逼,结果劲头已经过了,说要休妻到头来也没休,夫家也就是狠狠吓她一场,教她个乖。 第151章   除去程家旺, 全部四房人都回到乡下,齐齐整整过了个年。   袁氏心结虽然未解, 在乡下小住些天,情绪已然好了许多。   她是道道地地的镇上人,过去小二十年里在乡下待的时间屈指可数, 说老实话,哪怕程家旺是她求来的男人,她主动想嫁的, 刚成亲那会儿袁氏也担心过, 生怕以后要经常住在乡下,反正在她的想象中,乡下就是脏乱臭不讲究要啥啥没有。   之前过来已经有些改观, 这次在三合院多住了几天, 更是感触多多。   都说她过得就是富贵生活, 不然也不会长出这样一身肉,袁氏如今倒认为她日子过得还是粗糙,只不过在有钱之后吃得好穿得好买了个人来帮忙做活,真要拉出来比较, 并不如三嫂来得滋润。   之前觉得有吃有穿不用干活就是天大的幸福,如今又觉得夫妻两个有商有量的做事情, 你烧饭来我刷碗, 你扫院子我带闺女也挺有意思。   她看出来三哥三嫂的日子不像她原本想的那样。   三哥经常犯蠢犯懒的,现在生意没在做,清晨不用早起, 他又回到以前蒙头睡睡舒坦了才起床的日子。有时候嫂子醒了他还搂着让人再睡会儿,让嫂子一脚蹬下床也不是没有过。   再说三嫂,贤惠的时候特别贤惠,作起来也少有女人赶得上。   他俩那个日子用一个词来形容是甜甜辣辣。有时甜得腻人,有时辣得呛人,日子过得贼有味道。   袁氏很难不去羡慕,她还问过何娇杏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何娇杏愣是没答上来,想想也没特别去做什么,男人是你男人,实心实意对他就完事儿了,有事同他商量,他有哪里叫你赶到不爽就说啊,喊响亮了告诉他,千万别自己憋屈了半辈子对方压根不知情。   “我觉得两人一起过日子,最重要是包容和坦诚,日子未必是越有钱越好过,像我们家,若真想发大财,店面应该扩得更大,再请些人来,再不然都应该去跟香饴坊如意斋这些老牌糕饼铺谈谈合作,把生意做遍全省。长荣县城才几个人?要是全省各州府都有我们的店面,你说一年能挣多少?”   这话说到袁氏心坎里了,她觉得,要她有这样一门经得起考验的手艺,没准真会想法子做大做强。   何娇杏却说:“程家兴爱钱,我成亲之前无所谓,生了一胎怀了二胎之后也觉得要攒下一些家当,即便如此,我俩却没想过要把摊子铺那么开,生意做得太大天天钱进钱出,逼都逼得你必须去琢磨新点子,要管的人多,要操心的事也多,稍有不慎就要亏血本。真走到那一步,人让生意套住,能有几个时候闲在家里?夫妻两人搞不好也只有入夜才能见上,子女能有空管?”   这个话题何娇杏早跟程家兴聊过,也达成共识。   生意还是做,钱也挣,别太逼着自己,一个人只得那么多精力,没可能把方方面面都顾得周全,人生就是由舍得两个字组成的,要舍掉一些,才能得到你要的。   他俩想要的都不是富甲一方,挣钱也是为了让家里过得好,过得舒坦不缺钱花就是追求,像现在这样,说已经达成了也不过分。   说到底,日子跟生意一样,也是经营出来的,外人只看见他俩过得和美,不知道两人私下也有许多磋商,很多问题都是摆台面上讨论过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哪能全凭默契解决?   跟何娇杏聊过之后,袁氏特别感慨,她最大的感慨是:穷人做梦都想挣钱,有钱人却说钱不是那么要紧,真得要有钱才有底气说出这种话来。   又一想,她这两天还亲眼看到大嫂往这头送钱来,说的是这一个冬的分成,瞧着得有几十两。三嫂他们啥事不干光闲在家里就能拿这么多,也难怪她能不把钱当回事。   袁氏自问她尚且达不到这境界,前两年家旺是挣了不小的一笔,要在京城安家,估计花去不少,指着这笔钱过一辈子绝不成,往后还得辛苦努力。   有袁氏陪着,还有她带来的丫鬟搭手帮忙,唐氏赶在年二十九回去了,过了年才渡河过来。过来就给何娇杏带来个爆炸消息,那年来三合院找她,想从她这儿套方子去发大财的老姑又回来了,打着回娘家的由头,实际是听说东子有了出息,想给他做个媒。   “我没听说她家有年岁相仿的姑娘。”   “亲生的当然没有,她想说给你兄弟的是夫家那头的侄女儿,比东子要小三岁。”   何娇杏挑眉:“早不来,这会儿来说不识趣啊。”   唐氏跟她头挨着头,低声说:“我也是这话,要是早个一年,我真会考虑看看,你想头年这时候我正在为他亲事操心。老头子说早个一年她才不会来,那会儿你弟还没挣钱呢。”   “不管怎么说,东子跟肖小姐好事说定了,这节骨眼哪能再跟别人议亲?”   “可不是吗?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打了不少圆场,我说多谢你做姑姑的关心堂侄,只是不巧,就在前两个月他亲事定了。”   “她是啥反应?”   “她啊……”说到这里唐氏脸上笑容都寡了,“她说终身大事该仔细选选,得挑个最合心意的媳妇儿,反正冲我夸了一通,把那人吹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说宁肯得罪一家人也不该错过这么好的媳妇,还道真要错过了笃定后悔。”   何娇杏认为堂姑能接触到的年轻姑娘里头恐怕少有能赛得过肖小姐的。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肖家这两年是不太顺意,也还是县里面的大户人家,对姑娘的教养不会差了。教养不差、家里条件那是寻常人咋也赶不上的、听说模样还相当可以,要是堂姑那头真有比肖小姐还出色的姑娘,能轮到东子?早让她谋划着嫁到富贵人家去了。   唐氏了解那人比何娇杏要多,何娇杏能想到的,她想不到?   她是会做人的,没啪啪打对方脸,只道跟东子定亲这个条件已经过分好了,比这还好的她不敢想,让对方姑娘去嫁更出色的人,自家小兔崽子配不起她。   唐氏叹口气:“你想想,都已经说定的亲事,对方没有过错,哪能随意反悔?咱们何家跟肖家比起来门户本来就低得可以,难得肖小姐不嫌弃愿意跟你兄弟过,咱还变卦,这不是把女方的脸面扔地上踩?也不瞒谁,站我的立场,我是盼着东子找个同咱当户对的,肖小姐出身太好,我都拿不准该怎么跟她相处。但要娶媳妇儿的是你兄弟,不是我,他看上了我跟你爹也只能支持……”   “老姑心气儿高,自认为嫁得好,回来一趟总不会想丢人,娘这么说她没纠缠吧?”   “当时好多人在,她没纠缠,后来私下找过我,我说不成,说一千道一万都不成,亲事要是没定还好,定下了轻易不可能变卦。”   本来是母女两个在说,也不知道啥时候程家兴摸过来了,旁听了几句,这时候他给了个建议:“人要是再来就扯出肖家来吹一吹,她保准不会再强求。还不是知难而退,明知道堂侄子就要攀上高枝了,她做姑姑的只要跟人搞好关系,还愁接触不到县里面的有钱人?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不过就她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做派,谁有门路也不会借她。   唐氏听出女婿那话里讥讽的意思,叹息道:“加上你那次,咱家又得罪她一回,以后兴许不回来了。”   “也没什么,老姑嫁出去许多年都没回来过,咱们日子照样过,多她不多少她也不少,可有可无一人。”总结的话都说了,何娇杏不再提她,转而问当娘的咋这么快又过来?“我还想着您至少在家里待个小一旬。”   “家里没啥事,再说我也放不下你。”   “前两天四弟妹还在,她走了还有程家兴,再说这没出十五大哥大嫂也在乡下,天天都要过来报道的。”   “那不一样!她们又不是你娘,能跟我一样上心?”   何娇杏心里很甜,嘴还挺硬,说程家兴呢?他是孩儿的爹。   唐氏拍拍闺女的白净的手:“你跟外孙女都挺难伺候,只女婿一个,不累坏了?我过来嘛,他才好歇歇。” 第152章   媳妇儿这头有丈母娘照看, 程家兴就抽空上了县城, 一来有段时间没去, 看看县里有些什么新变化,跟老熟人唠唠嗑, 二来就是四弟拜托那事, 他想趁早联络个上京的商队, 准备先在县城打听,哪怕县城没有,大商户消息灵通, 没准在府城或者省城有认识的跟着要往北去, 这种事得赶早安排,临到出行前再找去人家恐怕不愿意带。   出门前他就有心理准备,进县里问了一圈果然这种小地方上几乎没有商队跑京城,为弟妹打听的事还没着落, 他反倒让以前程记的熟客堵在街上。   “唷!是程老板!程老板总算回县里来了,准备啥时候开张?”   “我那店啊, 过段时间就该开了。”   “好!真好!这回打算卖点什么?上不上新货?”   “我没说完,我那店是要开,不是我来,是我小舅子。”   对方乐到一半,听见这话又垮了脸:“还接着卖花生米啊?”   “不都说了那花生米也是我媳妇儿教他做的,一个意思,还是你吃着不行?”   “东西是好,价钱也公道, 我这不是想念老板娘的手艺?老板娘在的时候隔一阵都有新的东西,全是以前没见过的,花生米也吃了一段时间,该换换了。”   程家兴还是那话——对不住,“我媳妇儿肚皮老大,估计再有个把月该生了,你说说钱这东西再好能比家里人金贵?”   “等生完总行?”   “不得坐月子?”   “那就坐完月子。”   “娃还小能带出来?……得谢谢您惦记我家那买卖,还是那话,今年啊,我看够呛,这不东西两市还有香饴坊如意斋,这两家的点心也非常不错,您先凑合吃点对付着,等我媳妇儿生完娃坐完月子把身子骨养好了,我再跟她商量买卖的事。”   程家兴也怕了这些熟客,说完就开溜,接着办他的事去。   在县里寻不着上京城的商队,他想了想,上福满园去找掌柜。掌柜姓李,是东家的亲戚,拐好几道弯的那种,关系比较远的。哪怕关系远,他也知道何东升跟着就要当上东家的女婿,以及这个程家兴是何东升的亲姐夫。   一见着人,他就殷殷勤勤迎了上来,弯下腰问程老板有事来?   程家兴同他开个玩笑,问:“就不能是吃饭来的?”   “县里谁不知道您夫人那手艺就好上天了,要不是约了人谈事情,您有几个时候出来吃饭。要说是约了人,看也不像。”   程家兴拍拍他肩膀:“不愧是当掌柜的人,有点眼水儿。我有事请你帮个忙,给我随便上俩菜边吃边说吧。”   福满园的生意本就大不如前,这又没到饭点,楼里没几个客。掌柜的招手找了个人上柜台顶着,他亲自去安排了一荤一素一汤,然后端了壶热茶过来,把茶给程家兴添上,才在旁边坐下。   “有什么事程老板就直说吧,您是姑爷他亲姐夫,但凡能帮上忙,我这儿绝不推辞。”   程家兴顺手剥了个花生,往嘴里扔进一颗花生米,接着同掌柜的提起老四:“我有个做木匠的兄弟你知道吧?”   “您这话说的!满县城谁不知道他因为发明出风扇入了贵人眼,都到京城去谋前程了。”   “就是这么回事!老四早一年多上京了,他媳妇儿当时有孕不方便跟着一道走,如今方便了,家里总得想办法送她过去,要不两口子一南一北待着叫啥话?”   程家兴自己剥着花生,让掌柜的别客气,也吃。   掌柜的意思意思拿了一颗,道:“我还是不大明白,您想托我们干啥来着?”   “弟妹她妇道人家一个,自己不方便出来走动,让我帮忙找个北上的商队,请人捎她一程。李掌柜你应该知道,像长荣县城也不过是小地方,要找个跑府城的车队不难,要上京城,上哪儿找去?我媳妇儿挺着大肚皮,我也不能一出门好几天不回去亲自上府城去联络安排,想拜托一下你们。我上福满园吃过饭,听你们的人报过菜名,你们很多配菜在县里绝没有,都要从外面进货,酒楼这边同府城应该固定有往来,你看能不能替我打听看看,府城那边有没有要上京的。”   别说占着东子那层关系,即便没有,帮这个忙也不为难,动动嘴皮而已。李掌柜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只不过说:“我帮您问问容易,不敢保证一定有,您心里有个准备。”   “掌柜的肯帮忙就谢天谢地了。”程家兴从钱袋里摸了一小锭银递给他。   李掌柜心里噗通噗通的,又想要又不好意思,他没立刻伸手,嘴上说这怎么好意思?   程家兴最会看人,能不知道他是假意推辞?他直接把银锭塞进李掌柜手里:“这事麻烦掌柜的上心,几两银子权当辛苦费,拿去买几斤肉打二两酒吃。”   “程老板这也不在县里,要是有消息了,咋带给你?”   “我大哥大嫂在县里有买卖,就程记斜对面卖麻辣烫那家,眼下关着门,等两天就该开了,你要是有了消息上那头报个信就得了,等我把弟妹这事安排妥当,再来答谢掌柜的。”   “这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答谢啥?再说事情还没办成……”本来要是没钱拿,李掌柜不见得会尽心,如今好处收了,程家兴话也说的中听,句句都捧着人,多聊一会儿他就打上包票,说不光是禄州,省内只要有商队上京,他都能联系到,福满园现在的确让人压了一头,到底是老牌子,有他们的门路。   “有些话吧不好听,我也得跟您说说,一则您那边要上京城的是个女人,二则她还带孩子,这种有点麻烦,很多恐怕都不愿意带。”   程家兴点头:“说麻烦是有点,但也不会让人白白帮忙,你替我说说好话,这事儿必须给办成,他两口子分开都有一年多,这么拖着谁心里都不踏实。”   管自家就够够的了,还要经常为兄弟操心这叫啥事儿?   把袁氏送出去,甭管她啥样到了京城就是老四的责任,可别再留,留着大家伙儿经常还要担心她,生怕她好日子过着人想不开逢人就说她心里难受不知道该咋办……   她自己都不知道咋办,别人还敢瞎出主意不成?哪怕说十回百回千回听的人也只能尽量去安慰。   程家兴在福满园吃了一顿,吃饱结了账临着要走还撞上肖老板过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他上街市买了点东西就赶车回去了。   家里知道他今儿个出去打听车队,都在等他回来,人到家是半下午,黄氏不敢相信:“咋这么早?这就打听到了?”   程家兴拴了马,往槽子里添了两把马草,跟着又把车上的货卸了,才摆摆手:“哪儿那么容易啊娘。”   “我知道不容易,可再不容易也得想想办法,你兄弟等着跟他媳妇儿团聚。老三啊,你这房事也多,尤其杏儿挺着大肚子要是其他事我肯定不会拿来烦你,这事吧,离了你老大老二更办不成,你爹就别提了。”   看当娘的着急上,程家兴赶紧叫停。   “赶着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娘你给我倒完水行不?我喝口水再跟您说。今儿个是没打听到,但又不是没办法,我都安排好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来。”   这时候天还冷,黄氏也不敢给他喝凉水,临时烧了一口,并催问他。   程家兴将今日遭遇说出来:“还多亏有东子那层关系,福满楼的人面比我们要广得多,打听这些对他们来说非常容易。就怕没有,只要有,不出一旬应该就有消息。”   李掌柜办事果然牢靠,大房夫妻刚刚带儿女回到县里,正要把麻辣烫生意捡起来,就接到报信说程老板托他们掌柜办的事有谱了,让尽早带个话回去,请程老板进县里一趟。   老三拜托福满园打听车队的事程家富知道,他生怕自己拖下去误了事,赶紧把话带回去了。   次日兄弟两个一起出来的,程家兴去福满园待了不多会儿,回来告诉大哥大嫂,给袁氏找了个车队,人家愿意带她,但途中她要尽量配合不能给车队添乱,还要出点钱。   “有人肯带就阿弥陀佛了。”   “这车队靠谱不?”   “福满园那边说人品这些信得过,不过出门在外很多事说不好,运气好一路顺风,运气不好也会遇上些事。”   出门难的道理谁都懂,哪怕跟着衙门的人走官道兴许都有意外,要是怕这个,就一个办法,老实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第153章   得了李掌柜的话, 事就成了一半,程家兴就在福满园点了桌菜,请人喝了两小杯, 准备把饭钱结了再上大哥那头瞅瞅, 没事就回乡去了。总要将情况说给爹娘, 再去趟木匠铺让弟妹准备起来, 程家兴估摸着回头还得由他出面亲自跑趟府城将弟妹送去, 要把人交到那头,并且帮着打点一二。   袁氏年前带刨子回乡, 在他三合院小住过, 程家兴作为三伯子要适当避嫌, 他私下不同兄弟媳妇相处,但有时正好赶上她们妯娌闲谈, 程家兴没事也跟着听听,袁氏想得挺多, 脑袋瓜是聪明的,她就是有个聪明人的通病,爱多想,才会把自己折腾成那样。   但哪怕再聪明,也是个没出过远门且没经过什么大风浪的妇道人家, 让她一个人带儿子上京心里能不打鼓?   这时就得靠兄弟,程家兴打算跟她那头说清楚,出远门要准备些什么,哪些带哪些不要带, 还有路上该咋做。他生怕袁氏因为带着一岁出头的娃,路上为了让娃儿更安逸些暴露了家底。   北上几千里路,便是途中没丁点磕绊也得个把月,遇上点事一趟用两三个月也有过,这么长时间要跟商队那些人相处,就算李掌柜说他们人品过得去,难保不会有见着真金白银眼红临时生歹念的。   要在本地谋财害命容易事发,在北上途中那可太容易成事了,害了你再随便安排一下就能糊弄过去,都没法查,出远门本来就危险,太平年间也有流寇山贼。   赶车回去这一路,程家兴都在琢磨事。   等回去了,他告诉爹娘已经打听到北上的商队,程老爹跟黄氏都很高兴。   “爹娘也别高兴太早,麻烦事还多,赶明我还得去趟木匠铺,娘有空跟我去呗?我跟弟妹说些事,您去瞅瞅孙子,不多看几眼等弟妹一走就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面。”   黄氏点点头,这道理她懂。   就说挨着几个村,也不是没出过能干人,但凡谁家小子发达了总是迫不及待离开乡下,她亲眼见过人家搬走的,走得还不远,却没几个时候回来,回来一次都是有要事。   这还是离得不远的,老四一走一年多了,送回来两封家信,却从没提过回来的事,黄氏有时候忍不住想这个儿子会不会就一直待在京城,不回来了。   老四走之前也回乡下看过他们,还摆过席,这一年多家里依然想得慌,眼瞅着袁氏也要走了,黄氏是想多看看孙子。   次日,程家兴赶车,载他娘去了袁木匠家,那头听说大体上已经安排好,都很高兴。   母子两个留在袁家用午饭,袁木匠挺不好意思问程家兴出那么远门该准备些啥?   “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个,”程家兴把他能想到的以及李掌柜提到的说给这头,又道,“我也不见得能想周全,反正你们收拾的时候记得一点,那头不会腾出两三个车给你拉行李,要嫌马车颠来簸去可以备个厚垫子,我估计经常要露宿在野外,被褥最好是一厚一薄拿个两床,衣裳带一两身就得了,女人家在外头脏点好,要怕熏着老四快到京城了再好好收拾一下。干粮多带一点,拿两个水囊,途中歇脚的时候注意补充,赶路的时候就忍着点,别提那么多要求,商队那些人又不是你爹娘不会惯着你。”   “能不能带个伺候的人?闺女她顾自己还成,要带上刨子恐怕会手忙脚乱。”   程家兴本来拿着筷子,听袁氏她娘一说把筷子都搁了:“哪有那么多地方给她?人家车队又不是为了送她才上京城的。”   “只去一个,让孙婆子跟着,路上跟闺女换着带娃,到了京城也能帮衬她。”   程家兴还是摇头:“要加个人那头未必肯,这是其一,其二你们说我小人之心也好,我觉得弟妹一个人还安全些,多带一个,万一嘴上没把门叭叭说点啥,让人知道你身上带着几百上千两的银票,你要是能活着到京城那真是命好。同行的那些你既不知根也不知底,哪敢肯定他是好人?就哪怕他是个好人,缺钱缺得狠了也能干歹事,先例还少吗?”   更难听的话程家兴还没说,叫他看来,假如要出事,你多带个婆子也没用,那不还是两个妇道人家?   多带个人就是壮胆的,用处不大,隐患不小。   本来高高兴兴的,他这话一说,袁家几个心都悬起来。   袁木匠还稳重些,他婆娘又问:“那是要装穷?”   程家兴:“也装不了,人家知道老四是发明手摇风扇那个,就该知道他有些家底。弟妹只要表现出家里还行可男人上京城的时候为了在那头置宅院安家把银子都拿走了,给你留下那点已经花得七七八八,没脸在娘家打秋风才想上京城去找他,这就得了。北上这一路可能要吃点苦,忍着吧,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带了好多银两,途中经过城镇可能要停下来歇脚,带个小钱袋在身上,装些碎银和铜板,到时候可以添点吃的。”   袁家人纷纷点头。   “是这个道理,财不露白。”   程家兴:“这两天弟妹得把行李收拾好,回头我再跑一趟,送你去府城,最好你们袁家这边也能出个人一道。别忘了备一份钱,先要把辛苦钱拿给人家,要是担心他们收了钱不尽心就给画个饼,请人多照应,等到了京城让老四再答谢他一回。”   能想到的程家兴都给说了,途中有很多突发情况是动身之前想不到的,他也不好触弟媳妇霉头,只道出了门少说多看多想多忍耐,能全须全尾到京城比什么都重要。   袁氏让丫鬟婆子伺候了一年多,比以前娇气不少,好在她听得懂人话,知道程家兴说这些不是成心想让她受罪是为她着想希望她平平安安到京城。   哪怕可以预见途中要吃苦,袁氏还是应承下来。   还打趣说:“那我这身肉还长对了,要跟个瘦猴儿似的哪顶得住?”   “是啊,你不是在发愁,怕一身肉长瓷实了,这趟出去肯定要掉些,到京城没准就瘦了。”   吃完饭,又把该说的话说尽了,程家兴在木匠铺里转了转,等他娘完事儿,母子两个原路返回。在袁家的时候,那头说麻烦他黄氏总说没啥,说老三是当哥哥的,他兄弟既然不在,照应弟媳他义不容辞。这些话是说给亲家公亲家母听的,回去路上黄氏才讲出心里话:“这次你辛苦了老三。”   “娘也说了,家旺不在,我帮她应该的。”   “家旺是你弟弟,但他不光有你一个哥,你上头还有俩,是我跟你爹不放心他们,觉得老大老二办不成事,才把这些一股脑的全推给你。娘知道你也不容易,你媳妇儿还挺着大肚皮,实在是找不到更叫我放心的人,这事你不出面,我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您别说了,我都明白。您看我好像琢磨了很多,其实就是之前赶车回来的路上打发时间顺便想的,没费很多心思。”   这些事,对程家兴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弟妹不嫌我烦人才好,他们本来高高兴兴的,叫我说得紧张。”   “紧张是对的,现在做好准备总比在外面出纰漏好,先前看袁氏胖成那样我也替她发愁,今儿听你一说,她长胖了还是好事情,本来就不是多好看,又胖成这样,总没人打她主意。”   事有两面,大抵就是如此。   回去之后程家兴好好陪了何娇杏两天,到了跟袁家人约定的日子,这次他背上水囊带上干粮出了门,这回就不是当天去当天回那么简单,他得跟袁家人一道把弟媳送到府城。   何娇杏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把他送出自家院子,黄氏也送了一程,她把人送到村口上,将昨个儿烤的烧饼以及刚才煮好放凉的鸡蛋拿给程家兴,给他路上吃。   程家兴别的都没说,只道这一趟快则五六日慢则十天半月,搞不好等他回来杏儿都要生了:“我是没法子必须得跑一趟,家里头娘得替我看好了,照看好我媳妇儿。”   “有我在,还有你丈母娘在,你只管放心。”   “得嘞,那我去了。” 第154章   人是七日后回来的, 那还是个绵绵细雨天,唐氏在灶上给她闺女煨着汤,何娇杏坐在檐下那张藤椅上, 冬菇并排坐在旁边替她抱着针线篓子, 那里面放了些碎布头还有棉花, 闲来无事, 何娇杏想做点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冬菇就在旁边看她忙活,一会儿裁一会儿剪,一会儿飞针走线……   她做到一半,突然动了动耳朵:“闺女你听到没?”   冬菇人小,她耳力比当娘的还好一些,这会儿她已经从藤椅上蹦下来了, 双眼看着蒙蒙细雨中的乡村土路,嘴上应答道:“我听到二伯在喊爹。”   “你二伯没在喊爹,他喊的老三。”   冬菇噘起小嘴:“没错呀, 老三就是我爹。”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马车已经过来了, 可能看雨不大,他没穿蓑衣, 只是戴了个竹编的斗笠在头上, 人拉着缰绳坐在前面, 稳稳当当的赶车马车回自家来。   好多天没见,何娇杏早想他了,这会儿也忍不住想站起来迎人, 程家兴抬头瞅见这一幕,立刻嚷嚷起来:“你坐好,就在那儿坐好了,别起来!”   这时人在灶屋的唐氏也听到外面的声音,她探出个头一看:“哟,女婿回来了?出去这么些天顺利吗?”   “还成,娘等会儿,我把车取了把马喂了换身衣裳再跟您说。”雨是不大,赶路的时候还是飘了不少在身上,衣裳没到拧一把能出水的地步,也潮得很。程家兴先在马鹏那边忙活了会儿,接着回了趟里屋,换了身蓝布长衫出来,去看了看他媳妇儿,看他不在这些天媳妇儿气色还是很好,才稍稍放心。   “这几天家里都还好吧?你怎么样?肚子里这个闹没闹你?”   何娇杏说还好。   “我总不放心,怕你又像怀着冬菇时那样。”   “还真没有,这个或许没继承到我,搞不好像你更多。”要说起来,冬菇刚生下来那会儿有很多地方像娘,后来变成这样也是跟当爹的相处太多,那时候程家兴总带她完,小姑娘家跟谁学谁,慢慢就长成了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她个性虽然像爹,那把力气尽得何娇杏真传,即便胖成个球从她脸上还是能看出何娇杏的影子。   冬菇是后天学成了当爹的样子,肚子里这个没准先天就像爹,何娇杏是这么猜的。   家里的事其实没什么好说,何娇杏问他出去这几天的经历,唐氏好奇,往灶膛里添了柴禾也跟到灶屋门口来听,程家兴从头讲了一遍。   “……”   “我是为避嫌,你想想看我是家旺他哥,跟弟媳妇单独相处好几天像话吗?我让袁家也安排个人一起去,那头真给安排了个,去的是袁氏她堂弟。我赶的车,去两天,回来两天,中间在府城待了三天。没出啥事,但我感觉弟妹北上这一路要吃够苦头,她镇上人,是木匠铺小姐,本来就没吃过什么苦,这一年多让丫鬟婆子伺候习惯了,在马车上待两天都说腰酸背疼人要颠散了,那才不过两天。”   这时候的车轮减震效果很差,加上路不平,出门少不了颠簸,那滋味何娇杏尝过,是不好受,但她是个胖子,胖子有肉垫着总比瘦子舒服。   “刨子呢?刨子闹没闹人?”   “你别说我都没想到,她家小子非但没闹,还挺喜欢坐马车的,他让当娘的抱在怀里不难受,时不时颠簸一下他还高兴。麻烦的是吃那一口,还有中途经常要停一下,让她下去给刨子把屎把尿。”   要带那么小的娃娃上京城,艰难困苦都能想到。何娇杏觉得要是她,估摸还得再等一等,等娃娃更皮实一些,有个两岁或者三岁再出门,到那时他牙长好了啥都能啃,吃肉吃饭都能消化。   想也知道商队不会在赶路途中停下来让你给娃娃做热食,这也要停那么要停,猴年马月才能进京。   何娇杏觉得这问题无解,一岁多孩子又不能光喂奶,除了喂奶,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娃娃能吃也方便携带随时都可以喂的。   她看向程家兴,问他是怎么安排的。   “我给出的主意够多了,啥都指望我,要她袁家人干啥?她吃穿这些我压根没过问,就打点了商队,让他们尽量多照顾,把人平安送到京城,老四那头会有答谢。”   何娇杏想了一圈,觉得最大的难题还是在吃上,她含笑望着程家兴:“你不提,弟妹没主动跟你请教?”   “她请教了。”   “你怎么说?”   “我说我就不会让娃娃这么小就遭这罪。这么小的娃干粮铁定没法喂,总要想法子给他熬点粥或者蒸个蛋,她得备上炭火,再带个炉子。”这些东西就哪怕带上了,也不好弄,马车不停你没办法,颠来簸去的谁敢生火?不怕打翻炉子烧伤人?   程家旺最早送回来那封信里说的是最早最早也要今年春才能上京,可他没说一定要在今年春动身,多等等自然更好。是袁氏等不住了,着急想去京城同男人汇合,做决定的当下她没想太多,到这节骨眼才发觉前路很难,偏她为了这事已经劳烦全家太多,现在连商队都找好一切准备妥当也没脸改口,同时她心里面还是希望尽早跟男人汇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袁氏还难受着,心想那会儿要是没怀上多好,当时就跟着去了,何至于这么折腾?   这娃他来得不是时候,真不是时候!   “别管她咋样,我想着咱帮得够多,剩下看她自己。”程家兴说完抱起靠他腿边站着的冬菇,跟她脸贴脸,“乖女,好多天没见爹想死你了。”   他拿脸去蹭,冬菇直躲,看他还要靠上来就伸出小胖手去推。   “咋还嫌弃上你老子?”   冬菇可怜巴巴瞅向当娘的,何娇杏将她解救下来,她轻轻推了程家兴一把:“出去几天胡茬都长起来了,她脸多嫩,不硌得慌?”   程家兴换右手抱闺女,抬起左手在脸上摸了摸,还真是。   “我刮刀呢?媳妇儿你给我理理。”   “回里屋收拾吧,让你闺女一边儿玩去,我怕她撞上来给你拉条口子。”村里多数人都留胡须,哪怕不留得很长,多少要有一点,程家兴这样还是何娇杏给闹的,何娇杏嫌扎,非让他出去弄了把刮刀回来,三天两头给修一修。早先程家兴也嫌麻烦,习惯了那片光溜溜的看它长起来反倒不自在,胡子这东西打理不好看着就邋遢。   何娇杏弄了点热水,回屋给他修面去了,她进去之前招呼当娘的看着点冬菇,忙完出来看闺女又喝上汤了。   “杏儿你来喝点,也给女婿舀一碗,多舀点肉,出去几天人都瘦了。”   程家兴哪敢让媳妇儿替他忙活?   他让何娇杏回藤椅上坐好,自己一头扎到灶上,不过片刻端出来两碗汤。   “都知道我媳妇儿做饭好吃,娘这手艺也是一绝,您这锅鸡汤可真香。”   他端出汤来,放那儿凉着。   何娇杏也闻到那股鲜香味儿,说:“我娘手艺要是不好,能有我今天?最早我就是跟娘学做饭的,好不容易才赶超了。”   他俩一唱一和的,说得唐氏脸红:“别捧我了,我就只会这几样,不像杏儿整啥都好吃。女婿你刚才说来回共用了四天,还在府城待了几天,府城是啥样?比长荣县城大多少?”   “我只是沿着街市走了走,没把府城看遍,大多少不清楚,但府城要比县城热闹太多了,日日都跟赶集似的,往来的人多,商铺也多。就说香饴坊好了,开在府城的比县里面生意好太多,就连摆出来卖的东西也多出不少。”   程家兴说他运气好,在府城还见着王家二少爷,二少爷问他铺子打算关多久,还道总这么关着多耽误事?建议他再卖两个方子。   “王家做糕饼点心的,做梦都想要我们草饼和肉松饼的方子,听他那话,香饴坊私下捣鼓了,没学会,总是做不成咱们卖的那个样子。”   这会儿鸡汤已经放凉了一些,可以入口,何娇杏正捧着喝呢,听他提到肉松饼以及草饼,笑道:“我记得二少爷还很年轻,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眼光真毒。”   辣条鱼豆腐肉松饼都是上辈子的网红小吃。   至于说草饼,也就是干吃汤圆,那销量也好,可以说是她铺子里买过那些里面最有潜力的两样。   王家受时代所限,经验和技术都欠缺很多,哪怕买来反复尝过,至今还是没仿制出来。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判断,他们心里门清,草饼和肉松饼的市场比字糖要大得多,要真能买下方子,好好运作,能踩下府城一众糕饼铺子,在这一行领头。   可方子哪是那么容易买的。   程家兴他野心不大,眼下也不缺钱,加上他这个人做什么决定之前都想得周全,指望他出个大纰漏然后求上门来再趁机谈条件无异于白日做梦,你说没困难也要给他制造困难……他眼下连铺子都关了,踏踏实实在老家乡下待着,能怎么操作?   遇上个烂好人还能用亲戚朋友去牵制他,可程家兴这人,别看他平时心肠挺热,你要搞点事指望他来擦屁股,他肯不肯擦又是一回事。   总之这人很不好对付,哪怕眼馋,谁都不敢贸然对他做个什么,就怕没从他身上啃下块肉反倒把自己赔进去了。   这回在府城碰上,王家二少爷给他吹了不少风,指望他再卖一两样,程家兴没同意不说,还借着机会观察了府城百姓的购买力,他在心里算了笔账,想着手里还有笔大钱,是不是能在府城置个旺铺,放出去收租也好。以后要是有把买卖做大的念头,随时都能收回来。   程家兴说他想把家里的钱拿去置业,何娇杏都没细问就同意下来,左右钱捏着不会下崽,拿去置两个铺子还能收租,县城的旺铺租金就不便宜,府城更不消说。   从她这里得到支持,程家兴回头就算了笔账,他大概有个想法,没立刻行动,怕的是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媳妇儿就生了。媳妇儿挺着个大肚子,他哪能放得下心?   南边渐渐要转暖,又是一年春耕时节,跟着田间地头要忙起来丈母娘也不能总在这头待着,程家兴想着等媳妇儿生了,他就好生答谢丈母娘一番,将人送回河对面去。   坐月子是讲究,总不像挺着大肚那么让人提心吊胆,他一个人顾不过来还能去求求老娘。   黄氏之前不方便走,那是看二房两个孙子太小,冬天本来就难过,他怕自己一走杨氏没经验把孙子害病了。   现在娃娃都有九个月大,也会爬也会翻身,再过段时间都该扶墙走了,那两个虽然不像冬菇那么结实,也让当奶奶的养成了小胖娃,眼瞧着天要暖和起来,娃娃也大些了,当奶奶的撒得开手。   想想丈母娘过来帮衬了两个多月,生完也该让人回去,到时候把娘请来,不说帮衬多久,照顾杏儿出月子,后面他俩自己就忙得开。   既不做生意又不种地,两个人带两个娃还不行?   程家兴没急着跟丈母娘通气,趁媳妇儿还没有发动的迹象,他先去找了老娘。   黄氏心里不是很放心二房这边,但她还是同意在三媳妇生完之后去跟前帮忙,程家兴会给人洗脑,他说的话当娘的听着句句都中。他说家里放着不少钱请人来帮忙谁能放心?既不好请外人,丈母娘又帮衬了两三个月了,总不能还让人伺候完月子再回去。   这都要春耕了何家事情也不少,就今年,东子还要办喜事。他思来想去只能麻烦自家老娘,也只放心自家老娘。   黄氏做事做习惯了,她不怕累,程家兴那话全说到她心坎上,又想到儿子这几年给她和老头子的孝敬没少过,前头过年给他俩各封了十两银子,别说本村,十里八乡没听说谁能拿这么多过年钱。   老三对他俩是一点儿不掺假的好,当娘的不帮衬他帮衬谁呢?   黄氏答应去帮程家兴,回家也跟老头子以及二儿子程家贵打了招呼。   “亲家母在老三家里帮衬两三个月了,我想着等三媳妇生了就让她回家去,开春有得忙活,不好再耽误人家。”   程来喜最先反应过来,问:“你打算去照看何氏?”   “也该我去,媳妇儿从怀上到现在都要生了我还没去照看过,前头是不放心两个小的,怕大冬天里老二媳妇照看不好,现在丢得开手了。”   程家贵心里盼着娘一直在老屋帮衬他,但黄氏都开了口,他能强留?   “这大半年多亏有娘。”   “场面话就别说了,跟我比起来,你媳妇儿更不容易,你好生待她,两个娃你也多上心,老娘好不容易给你养得胖乎乎的,别过个把月就瘦下去了。”, 第155章   北方人说瑞雪兆丰年, 南方也有句俗话,叫春雨贵如油。   这一年起了个好头,连三场细雨给田地补充了相当的水分, 老农都笑开了花。   程老爹就是, 程家兴出去那几天他还有些惦记,等人回来, 他立马收了心, 天天往田间地头跑, 他有片麦地,这段时间麦子长得飞快,他得时常去地里看看缺水补水缺肥追肥,又种了几分菜地,也得去松松土除除草。   前面这个冬除了抗冻那几样菜, 地里没生多少杂草, 开春之后,天一回暖, 干枯的杂草便发出新苗,在春雨的滋润下长得飞快。   两旬之前还严寒萧瑟, 这会儿乡间已经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了。   从做起买卖之后, 程家兴很久没体会到乡间生活的快乐, 看媳妇还有几天才会发动, 他挑春日里的小晴天背着背篓跑去山上。   山还是那匹山, 他原先爱走的那条小径却寻不着了,整个村里最爱往山上跑的就是他, 他不去了之后,慢慢的小路就让藤蔓和杂草没过,要上去先得拿棍子在连成片的藤蔓上打两下,把虫蛇惊走,能踩着过去的地方就踩过去,遇上长得特别繁茂的还得拿镰刀割一割。   纵有心理准备,上去这一路,程家兴走得不容易。   本想来摘点春天里的野菜,再看能不能打个野味儿,兔子是有见着,但他好几年没出来打猎,早生疏了,飞扑上去也没摁住,还惊飞了不远处一只溜达出来啄食的野鸡,折腾半天愣是没逮着个活物。   难得上山一趟,背了个背篓不说,出门前还跟闺女放了大话,要是不装点东西回去当爹的面子要绷不住。   程家兴原地表演了一出自欺欺人,他心想:也不知道挺着大肚皮吃兔子肉好不好,万一生出个三瓣嘴呢!就放过野兔,野鸡也算了,家里刚炖了鸡汤,这会儿还不馋,不如就留它在山上,那鸡饿了一个冬开春养养肥膘,等长成大肥鸡了再来捉它……   他越想越觉得不错,果断撤销了本来的打算,转而盯上野菌野菜。   他出门还挺早的,回去都过了吃午饭的时辰,何娇杏给留了饭菜,在灶台上搁着,等人回来下锅热一下就能吃。她跟程家兴上过山,知道小云岭上是个什么状况,也就是虫蛇鼠蚁野鸡野兔这些,没大型野兽,程家兴又是个老手,哪怕弄不回来什么东西人总该出不了事。   她不慌,唐氏还挺慌的,嘀咕好几遍我说女婿咋还不回?   何娇杏道:“我有一次跟他上山去摘菌子,中午还是在山上啃的饼,上去下来要点时间。”   “他这两年很少去打野味了,突然兴起,上去不会出啥事吧?”   何娇杏都笑出声来:“能出啥事?”   “……我说你咋跟没事儿人似的?就不担心你男人?那山上虫蛇能少了?蛇啊,睡了一个冬开春肚子不饿?能不出来觅食?”   “话是这么说,人又不在蛇的食谱上,听到有动静它不退它傻吗?要给逮住不是泡酒就是炖汤,哪怕自己吃不下拿回来送人也行,总是两斤肉。”   话是这么说,唐氏还是走出院子去伸长脖子望了望。   “娘你等他干啥?他出门那会儿留了话的,说了可能要午后才回来。”村里人也上小云岭,那是砍柴以及摘野菜去的,他们走大路,那边好走归好走,搞头不大,程家兴从来都从侧面走小路上去,那条小路除了他没几个人走,他有段时间没去,还要走那边上去不得费点劲?   程家兴从小就把那匹山当自家后花园在溜达,他大男人一个,年轻力健的,有啥不放心?   退一步讲,你牵肠挂肚也没用,还能跟上山去?   担心也是白担心。   唐氏过一会儿又去看了看,还不见人:“等女婿回来我得说说他,原先一穷二白上山去打野味给家里添菜挺好,现在要啥都有了,哪有必要?你们马上就是一家四口人,他是顶梁柱,跑上山去出点啥事咋办?你也是,他说想去你就放他去,不知道拦着点?”   “这不是想着回头等我生了他要被拴在家里很长时间,哪儿也去不了,眼下还没有事,就由他去呗。管男人总不能跟管儿子似的,他是我相公,道德不坏不背着我去嫖去赌其他事我都不想过问太多,要是这不准那不准的,他哪怕听了心里也不痛快,日子没法过啊。”   何娇杏见过很多很能干的女人,人勤快,不怕吃苦,一心为家里,她偏偏就是不幸福。   男人有时候可以很不要脸,有时候自尊心又特别强。他出去跟人吹嘘家里媳妇儿能干那是得意,你到处跟人吹嘘你为这个家付出多少那是落他面子……一次两次可能只是心里不舒坦,次数多了夫妻之间就要生裂痕。   再说管人这事,完全撒开手啥也不问不成,跟训儿子一样训他更不成。   夫妻怎么相处是门大学问,她跟程家兴成亲这些年从来没认真吵过嘴不纯粹是因为感情好,感情再好都有磕绊的时候,人呢要体贴包容还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为无关痛痒的事坏了感情。   听闺女这样说,唐氏想了很久,还是认可了她。   “都说到这里了,娘我给你提个醒。”   “你说。”   “东子那头,要是有机会见着他丈人,你别说他那些糗事,说出来他没面子。再有他要娶的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姐,看门户其实有些不登对,这桩喜事能成他自己上进是一方面,关键还在肖小姐,肖小姐很中意她。咱们家结这门亲少不了人羡慕,光是羡慕还好,要是有心里嫉妒来使坏上您跟前挑拨的,您可别着了道。”   “我当你要说啥,我还能叫人忽悠去跟东子媳妇开战不成?”   “不光是这个,还有她那个出身日子简朴不了,您别看不惯上老弟跟前嘀咕,我弟他现在是不算很有钱,后面会有的,前头他跟程家兴商量了一些,您慢慢看,有他发财的时候。”   唐氏问:“闺女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爹啥也别管,由他自己蹦跶?”   何娇杏点点头:“只要不是坏德行的事,其他那些您别管他,他俩爱咋过咋过,给孝敬您就收着。”   刚才伸长脖子等的时候不见程家兴的人,等母女两个聊上天,他回来了。唐氏顾不上多说什么,赶紧回灶屋去给他热饭,何娇杏坐那儿没动,冬菇本来蹲旁边玩,这会儿整个人都趴到卸下来的背篓上,她盯着看了又看,最终没忍住仰头问:“爹弄回来的好东西呢?”   曾经的小云岭一霸,却因为几年没怎么上山身手退化,他今儿个已经体会到被野兔支配的恐惧……以前总有人问程家兴你怎么经常都能逮着兔子?现在的程家兴也在回忆他以前是怎么逮着野兔的。   今儿个这趟一点儿成就感也没,偏他还得端起当爹的架子去忽悠闺女。   “这不是好东西呀?你看看,这野菌野菜都是最鲜最嫩的。”   “可是肉呢?你不是说你最会捉野鸡野兔的吗?没看到鸡跟兔子。”   “想吃鸡还不简单,圈里就有我给你杀去。”   冬菇恍然大悟:“你没抓到啊?”   程家兴:……   臭闺女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我是怕逮着兔子回来你娘吃了给你生出个三瓣嘴的弟弟。”   冬菇懵逼好一会儿,问:“为啥会生三瓣嘴的弟弟?”   “因为兔子就是三瓣嘴的。”   冬菇:“噢,那你让娘别吃,我们吃呀!”   程家兴一巴掌揍她屁股墩上:“咋说话呢?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娘!”   闺女还是太年轻,就这么中了当爹的套,让他牵着鼻子走了,都忘了程家兴早上吹那些牛。何娇杏没忘啊,程家兴蹲在屋檐底下专心扒饭的时候,她靠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腮帮子问:“你是手艺荒了没打着野味?”   程家兴嘴里包着饭,看也不看她,含含糊糊回了俩字:“瞎说。”   “你姑娘傻,你说啥她就信了,我却不好糊弄。”何娇杏冲她挤眼睛,调侃道,“你说你这个人,还能见野鸡却不捉?”   “捉了,都捉到手我给放了。饿了一个冬那鸡提着都硌手,没二两肉,等长肥点我再去逮。”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蚊子腿再细那也是肉!”   程家兴幽幽怨怨的靠过来:“我都好久好久没上过山,前一次还是去砍柏树熏腊肉,那是两年还是三年前了?你没看到,上山的路全让杂草埋了,光上去就费我不少劲。”   “没看到,可我能想到,你咋不走大路上去?”   “也不是为了弄吃的去,我是一时兴起,上去看看。撞见个兔子没逮着,没逮着不说还把野鸡吓飞了……我这两年没上山手生得很,反应远没从前快,幸好还认得野菜这些,才没空手回来。”   何娇杏听着好笑,看男人就蹲在边上,顺手戳戳他腮帮,安慰说:“你没事就好,中午那会儿你没回来吃饭娘很不放心,还说我了,娘说我们这日子过着啥都不缺,咋还让你上山去打野味?看我跟没事儿人似的又怨我不关心你!”   程家兴这下高兴了,得意道:“那你不反省反省?”   “行啊,这话是你说的你记着,看我下次准你去不!” 第156章   其实都不用何娇杏拦人, 那以后程家兴就没生过往山上跑的念头,他回了两趟老屋,跟二哥唠唠嗑, 瞅着二房那两个紧扶墙壁晃悠悠学走路的双生儿, 禁不住幻想起来。   程家兴是不像周围其他人那么重男轻女,但他心里还是希望这胎生儿子, 理由也单纯, 毕竟闺女有了, 这胎生个儿,一子一女就能凑成个好。   早几年他是不着急,可眼下另外三个兄弟都有儿子传宗接代,杏儿要是再生个闺女,闲言碎语能淹了她。村里老娘们的嘴第一难堵, 总少不了眼红人家过得好在背后发酸说坏话的, 甚至有人把酸他们当日常,隔三岔五的碰在一起嘀嘀咕咕。   杏儿看起来不在乎, 可周围嗡嗡叫的蚊子多了不烦人?   想到二胎还生闺女可能招来的诸多麻烦,他已经在心里许愿好多回, 指望天老爷再疼他一次。   这是心里最诚实的想法, 程家兴没往外说过, 人家问起来他还是说生男生女得看老天爷怎么给, 命里是啥就是啥。人家问他要还是赔钱货呢?他转头就呸——   你那才是赔钱货, 我家的是心肝宝。   闺女咋了?   闺女贴心,闺女就是小棉袄, 数九寒冬里一床棉袄不够使再加一床也是好事!   他生怕给了媳妇儿压力,对外总是那套说辞,反正别人家的十个八个儿子都不稀罕,自家媳妇儿生啥就是啥,哪怕生个蛋……蛋还是算了。   说起来,之前月份浅一些的时候,程家兴带媳妇儿去镇上看过,他想请老大夫给把把脉,再问一问这胎是男是女,那次过去没见着人,他当时以为不赶巧老大夫那天没出来坐诊,后来又去了一次,还是没见着人,他拦了个人问以前在这儿坐诊的老大夫去哪儿了,咋最近都不见人。   人家告诉他,老大夫回老家了。   程家兴问他老家在哪儿,距离镇子多远?   然后被告知有个十来里路,走过去要个把时辰。那倒不是很远,程家兴拿了几个铜板,拜托对方放下手上的事带他过去。   对方犹犹豫豫的,说算了吧,过去也没用。   程家兴还以为人家是说老头子脾气臭,轻易请不动他,他心想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倔老头还能跟钱过不去?“你只要带我过去就行,我跟他说。”   “……你跟他说也没用啊!”   程家兴坚持要人带路,那人就给他带了路,一路把人带到十里外的王家坝,从坝上过去,到旁边落霞坡的半山腰上,停在个光秃秃的坟前。   “喏,就在这儿了。”   程家兴:……   “你不是说他回老家了???”   “这不就是回老家了?回来有好几个月!”这人还说呢,“我都说了你找他没用,让你有病找别的大夫,你非要过来。”   程家兴气笑了,在人家坟前他也没好说啥,他还拜了两下才问给带路那个到底咋回事?“我上回见他精神还很好,咋说没就没?”   “他啊,医术是好,就是那张嘴有点缺德,以前就没少人劝他看病就看病少说两句,要说也说点中听的,他管不住嘴得罪了人。”   “被打死的???”   “听说是,前一天人好好的,说不行就不行了,他还是大夫呢。”   程家兴把事情打听清楚了才满是无语看向给他带路那人:“你也是,人没了你就说没了,非要说他回老家了,还给我带这儿来,没事儿找事儿啊。”   那人也不心虚,振振有词说:“那多晦气。”   老大夫挂了,他又不是那么相信其他大夫,也就放弃了请人帮忙看男看女,并告诉自己说哪怕老大夫还在,他说要生儿子,也不一定的……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程家兴把冬菇用过的小床拿热水刷过,把奶娃娃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又让他娘提前找了接生婆,估摸着该要生了,那几天家里人都是紧绷着的,就怕仔细了十个月最后疏忽大意了。说起来上次怀孕生孩子何娇杏心态炸过几回,全靠程家兴哄得好,这是二胎她心里踏实很多,之前新手上路心里没底,现在知道从怀上到生下来要经过些什么流程,心里有了数,她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个。   发动那天,她娘跟她婆婆忙翻了,一个跟接生婆一起在屋里守着,一个在灶上忙活,又是烧水又是炖汤。这俩心里直打鼓,怕她生得不顺利。   跟她们胡思乱想那些比较起来,实际情况顺利得多。   当然也不像有些妇人等不到接生婆进门就生了,她还是疼了好一阵,产道开得不那么快,打开之后憋着口气一使劲儿就出来了。   她清晨发动的,到午时就听见房里传来娃娃的哭声,程家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等不及想进去看看又怕进去之后搞得大家手忙脚乱反而坏事,只敢在房门口探头探脑。   何娇杏发动之后,本来想让程家兴带冬菇走远点,最好出去玩一场,她怕疼起来吓着闺女。   程家兴不肯。   哪怕大家都说没有大男人进产房的道理,说他杵这儿没用,他还是在外面守了半天。   起先冬菇还有心思玩,听见当娘的痛吟出声,小姑娘果然怕了,抱着老爹的腿仰头问了好几回,问弟弟怎么还不出来?娘好疼啊,让她爹想办法让她娘别那么疼。   她爹没办法,只得告诉她:“当初你也是这样,害你娘疼够了才把你生下来,知道你娘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孝顺她,别惹她生气。”   冬菇点点头,问:“爹你不是最心疼娘的,为啥不是你去生呢?”   程家兴轻拍闺女的狗头:“你当是我不肯?我要能替她就好了,你娘多娇气,要不是没得选我舍得让她受这个罪?”   冬菇还是太年轻了,她十分感动,就没再折腾当爹的。   这要是让何娇杏听见非得问一问他,不想让我受罪你播什么种呢?!还说恨不得以身替之,你倒是替啊!   可惜她这会儿人躺在床上,她啥也不知道,只能听见娘和接生婆说话的声音,只知道咬紧牙关忍住疼,再使使劲。   听见屋里传来宝宝的哭声,程家兴跟他胖闺女同时伸长脖子。   “生了啊?是男是女?杏儿她没事吧?娘倒是应我一声!”   喊的是娘,在屋里的其实是他丈母娘,接生婆还在善后,唐氏看闺女没啥事想出来了,她刚出来就见着满脸期盼的一大一小,没吊他们胃口,笑眯眯说是个儿子。   “从今天起女婿你就有儿子传宗接代了。”   程家兴咧嘴笑了一下,问里头收拾好没?“我想去看看杏儿。”   唐氏伸手将他拦下来:“闺女不想你看到她满身狼狈,等收拾好了你再进去,你去拿赏钱来,打发了接生婆再去给亲戚那些报喜,等你回来再进屋去看你媳妇儿。”   看程家兴舍不得走,唐氏跟她保证说真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小家伙也挺好,抱着沉甸甸的,都不用请大夫把脉,看他身体就不错。   何娇杏人在屋里,抱着儿子看呢。她听见了门外的对话,虽一身疲惫,还是露出了笑脸。   从前总被人说她是十全九美,唯独有一点缺憾,没生儿子。   就因为这,从冬菇出生到现在,她没少听闲话,现在老二出生了,是个带把的,她何娇杏有田有地有房有车有儿有女有会疼人的相公有商铺有买卖,往后在十里八乡的大娘婶子眼里总该是要啥有啥的十全好命人,闲言碎语能消停了。 第157章 番外   儿子都出生了, 程家兴才想起他还没给取名, 原想随口起个乳名随便喊着,何娇杏不同意,让程家兴往朱家跑一趟, 听听他家读书人的建议, 把家里这两个的名儿都定下。   程家兴不明白媳妇儿着什么急,就问她了。   何娇杏反问过来:“你可知道铁牛的大名是啥?”   乍一下问起, 他还真有些懵, 程家兴想了想, 应说:“他守字辈,我记得是叫守信?”   “看吧,你都拿不准,外人有几个知道他叫啥?十多岁了还是铁牛铁牛的喊着, 你说要是个闺女, 等长大了别人都说那是程家姑娘, 还不妨事,是个儿子小名喊顺嘴了我怕拧不过来,还是先把大名定下, 顺着大名喊他。”   这么说是有道理, 可要是起了大名, 顺着大名喊着又不亲热, 就像铁牛,他大名程守信,你还能管个奶娃娃喊程守信吗?   “要不这样, 他小名就叫二娃,咱自己人喊二娃,出去人问起来就说他大名好了。”   这倒不错,既然知道怎么喊,何娇杏就没着急催他去老朱家,只说抽空还是要去一趟,哪怕儿子不着急,闺女都三四岁了,该有个亮堂的名字。   婆娘交代的事程家兴一贯上心,他第二天就摸去朱家学堂,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名。   程宝珍、程守业。   何娇杏看见一个挑眉,没想到读书人也这么俗气,她问这名真是朱宏志帮着参详的?   程家兴一摆手。   “朱宏志是给我想了个好的,可不能用。”   何娇杏还在坐月子,听见这话直起腰来,问咋回事?   “朱宏志说‘嘉卉’这俩字可以,喊着好听意思也正,偏我是家字辈,这就撞了音。他又说要不叫蓁蓁,还跟我拽文,讲这俩字有出处的。它出处再大咱们寻常人理解不到,真真假假的多难听你说,我听他说了半天,得嘞,还不如俗气点,你看叫宝珍多好,人家一听就知道这是咱老程家的心肝肉。还有守业,我俩办这些家业不得靠二娃守住?”   名字是有点俗,意思确实不差,这又是程家兴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何娇杏就没再说啥,两个娃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公婆听说之后也很满意,这点倒是在何娇杏意料之中,想想看嘛,能给四个儿子取名作富贵兴旺的,品位跟宝珍守业不就是一脉相承?   程家兴头一回冲闺女喊程宝珍,他闺女压根没反应过来。   小胖妞懵懵懂懂盯着他,半晌才反手指了指自个儿。   “就是叫你呢。”   “爹你喊错名字了,我叫冬菇呀!”   程家兴冲她招了招手,跟唤狗儿似的,把人喊到跟前来,告诉她:“冬菇是你,宝珍也是你。就像你弟弟叫二娃,二娃是他小名,他大名叫程守业。”   冬菇很聪明的,你解释了她就明白,她歪了歪头:“那铁牛哥哥是小名叫铁牛?他大名叫啥?”   “他叫程守信。”   何娇杏就坐在旁边,哼着调子哄儿子来着,听到他们父女两个的对话生了个念头,她把程家兴喊到跟前来:“你闺女聪明,你没事教她念念三字经,给她讲讲那里头的故事,难得没在做买卖,有时间陪她,别一天天的放她出去野去。”   前头听说何娇杏二胎生了儿子,不光重谢了接生婆,又给办了三朝酒,好大阵仗!当时就有人说,天底下果然没有不爱儿子的,程家的原先装得好,如今他有了儿子你再看看,他还能像以前那么疼那闺女?   是,他家有钱,哪怕吃穿用度少不了,心思再用不到大女儿身上。   事情真像某些人想的这样吗?   当然不了。   唐氏帮着办完三朝酒,就被女儿女婿劝回去了,她过来帮了三个月的忙,也辛苦,回去之前何娇杏想给塞钱唐氏还不肯收。非说当娘的照看闺女理所应当,还要收钱她成啥了?   话是这么说,程家这边也不能真的没点表示,程家兴回头请他二哥帮忙,两兄弟拿着谢礼去了何家。看着送过来的点心布匹这些,唐氏还是说太破费了,这回没再推辞。   这次去何家,他也带了闺女。   父女两个在那边用了饭,半下午才回来,闺女进屋去了,整个扑在她娘身上,何娇杏摸摸她脸,问:“你爹呢?回来了吗?”   “爹在跟二伯说话,娘找爹啊?我去喊他。”   看她直接蹦下地去,跟个小炮弹似的往外冲,何娇杏又将人喊住:“回来!你这急急慌慌的个性啥时候能改改?谁说我找你爹?啥也没说你就往外冲了,冲啥呢?”   小胖妞刹住车,慢吞吞转回身来,对对手指。   “咋的?娘说你一句不高兴了?委屈了是吗?”   就见她瘪瘪嘴:“娘好凶,好凶哦……”   她这个样子,何娇杏真没奈何,招手让闺女过来,让她挨着坐下,才道:“你倒是把我说的记住,说话就慢慢说,走路就好好走,别横冲直撞的。”   ……   自家这闺女是个皮厚耐收拾的,她不怕挨训,只怕被轻忽。   之前村里人不知道说过多少怪话,何娇杏没听全,也猜到有人在她闺女耳边嘀咕过。她早先就想好了,尤其是在儿子出生之后,反而要比之前更关心冬菇,让她知道外面的人说的都是假话,家里人还是很在意她,这样姐弟两个才好相处。   何娇杏做得不错,不光是她,程家兴也做了许多努力,效果肉眼可见。   小胖妞喜欢她弟弟,天天都要趴在小床边看一会儿,经常想伸手去碰。何娇杏并不拦着,只是让她轻轻的,不要使劲,说弟弟肉嫩,就跟豆腐似的,摸一摸可以,使点劲一戳就坏了。   阿娘没哄过她,阿娘都这么说,小胖妞哪敢下重手?   她平时都忍着不去摸弟弟,实在忍不住了才拿小肉手轻轻碰一下。   二娃在娘胎里养得也好,出生之后得到妥帖的照顾,他跟冬菇当初差不多,也胖乎,看着就很健康。比起活泼好动好奇心极度旺盛的冬菇,他要听话一些,让吃奶就乖乖吃奶,让他学爬学坐学站学走路他都配合,一岁的时候小豆丁不用扶墙就能走几步,又过了两个月,他就走得非常稳当。   二娃学走路的时候,冬菇在听他爹讲三字经故事,等二娃能走会跑,冬菇已经能背好长一段。   而何娇杏已经试着在教她笔画,点横竖撇捺,一笔一笔的教,兴许因为乡下女人都没有识字的,冬菇能有这机会就显得尤为难得,兴许是她奶跟她爹吹了不少风,胖闺女在这件事上热情高涨,等她把笔画全都写顺了,开始学一些简单的字,这时候二娃都满两岁。   因着家里两个娃,其中一个还很小,程记的买卖一停就是两年,他们重返县城是在儿子一岁多的时候。以前那些熟客都当盼不到这天,结果他们家铺子很突然的又重新开张。   偶然经过的发现程记又开门了还觉得稀奇,问了才知道前段时间他们小舅子就找了人来帮忙收拾,老板一家的确才出来没两天,可店里早就清扫出来,楼上房间布置好了,小仓库里也填满了,锅碗瓢盆都重新涮过,烤炉也拾掇出来……买卖明明停了两年,又好像没停过一样,何娇杏捡了个香味儿重的一上货,县里的饕客溜达出来远远闻到那味儿就摸过来,过来一看,呵!程老板重新出山,他店门口又排成长队了。   程记还是那个程记,卖的东西新鲜又好吃。但又有些变化,他们店里重新装潢过,瞧着比之前要好,店里又多出个胖乎乎的小少爷,还有就是站柜台的从舅子变成了侄子,就是大房的铁牛,他对读书兴趣不大,把字认得差不多就离开了学堂,本来应该给自家帮忙的,他娘瞅着三房缺人手,说自家店小不用他来添乱,把他扔到程记。   铁牛也乐得过来,他现在是半个大人了,长得壮实,瞅着也挺稳重,可这人吧本性是很难改变的,他是学了不少规矩,贪嘴这点还是没改掉。自家卖那两样他吃腻了,在程记这边只要踏实干活经常都能从三婶那里得到奖赏,每次要上新货三婶也让他帮忙尝味道,铁牛喜欢在这边待。   这一年,刘枣花又怀了一胎,她远没有何娇杏这么讲究,怀着娃也照样开门做生意,天天乐呵呵的数钱,没见哪儿不舒坦。   程家兴说让铁牛回去,她还说不用,说她有程家富就得了。   何娇杏劝她去看看大夫,听大夫咋说。   大夫说她挺好的,就这样保持住。   ……   大夫这么说,程家兴他们也没辙,幸而铁牛是个孝顺的娃,他娘不让他回去他就白天在三叔这边站柜台,回去再帮家里刷锅洗碗。   刘枣花那边卖的东西简单,她随季节变,两样换着来,每天的准备工作比较单一,铁牛两头跑也能帮着分担很多,真没累着他娘。   又要说到另一个在县里安家的,就是东子。   他那年娶了肖氏进门,之后就像计划中那样,跟老丈人谈了合作,大刀阔斧整改酒楼,力求挽救福满园的生意。   随着一样样的办法想出来,酒楼的生意还真有了起色,他老丈人更信任他,按照说好的给他算了红利,并且将人请去他酒楼,东子在福满园待了一年多,看生意稳定下来才又把自己负责那些活计交回给肖家,他则捏着这些年挣回来的钱做了其他打算,好像是跟哪个朋友一起搞了个商队,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头,做的事情也就是把本地盛产的东西拉去稀缺的地方卖高价,再将其他地方的东西运回来。   他生意做得活,也不是固定在两地之间往返,还会根据天候判断行情,捡着紧俏的买卖做,头一年就挣了钱,挣了钱不说还从外面捎了许多东西回来。   他拿着东西来看姐姐姐夫,说了自己的经历,何娇杏这时候才觉得东子长大了,不光成了家,也有了谋生手段,靠姐姐帮衬挣到第一桶金后,他另外走了条合适自己的路,在征得老姐同意之后把花生米的买卖转交给家里大哥。   出去闯荡的头一年,他尝到跑商的甜头,当时就想反哺,他稳了一手,又熬了一段时间等最艰难那阵子过去了,商路铺开,才回来找老姐,问她要不要把手里的闲钱投到商队这边,商队这边钱多能吃的货多,买卖大出去也好谈,还是不用他们出面,每年年底给送钱来。   何娇杏他们是看着东子一步步走过来的,信得过他,没太多犹豫就投了钱。   这项投资给他们带来了不菲的回报,不出三年,他们在府城有了宅院以及铺面。二娃再大一些,两口子就把县里的买卖收了,全家一道搬去府城,顺带把铺子也搬去那边。   搬家是为了给二娃也就是程守业小朋友一个更好的环境,不管他以后走哪条路,先受个好教育,长大了选择面更宽。想考科举可以埋头读书,想做生意在府城也更好施展。   这一次大哥大嫂没跟他们走,刘枣花是爱财,她脑子还是清醒,自家的麻辣烫和钵仔糕在县城都是老字号,做好多年了,好这口的都知道上她店里吃,如今生意哪怕不像最开始那么火爆,也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本来是租的铺子都让她买下来,省下租金不说,何娇杏也说不再从她那边抽成。   何娇杏跟程家兴商量了,这手艺是她教的,可她也从大嫂那边拿了好几年的钱,差不多了。以后那生意就归大房,挣的钱也独归他们。他们是没暴富,也是小有资产的富裕人家,家里几个就那么大能耐,只想守着这生意,不想重头来过。   大房留在了长荣县。   程家兴迁去府城,还把双亲接了出去。   府城地盘是大,宅院也宽敞,可老爷子住得不自在,刚出来那几天他还新鲜,新鲜劲儿过了就喊无聊,不让他种地他没事干,在府城这边又不认识什么人,哪怕生活再好他也没待够三个月,勉强住了一个半月非说要走,拿孙子都留不住人,他说再住下去能闲出一身毛病还是得回乡下去,种两亩地,没事跟老乡亲说说话,日子好混……   没办法,程家兴只能把人送回去。黄氏多待了一段时间,她惦记大房二房的,也回去了。   至此,程家四兄弟是真真正正走上了自己的路,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县里,一个在府城,一个在京城那边。   在京城的一直没回来过,信倒是没断过,通过信里面写的内容,他们知道程家旺一切都好,当初多亏有兄弟帮忙安排,让他媳妇儿得以顺利去到京中,她过去之后第二年又怀了个,还是儿子,第三胎才生下闺女。   袁氏当初心态炸得跟爆竹似的,跟程家旺重逢之后逐渐好转,又正常过来。   本来以为他们就只能通过书信往来,谁曾想东子组那个商队越发成气候,他们越走越远,在二娃八岁的时候打捅了京城那条线,东子亲自跑了一趟,回来之后还带程家兴跑了一趟。   何娇杏没去,她在家中看顾子女。   二娃程守业没继承到他娘那把力气,可他聪明,他长了颗不一般的脑袋,进学堂之前就能写会背,跟着夫子学了不过月余,那位夫子特地登门拜访,让程家一定鼎力支持他,只要他能收了心寒窗苦读,前程必定远大。   既然能读书,他看着也挺喜欢读书,家里当然是尽量给提供条件,文房四宝常备,书也是一批批的买,有些书本地没有的,程家兴还会拜托东子出去的时候从外面给他捎带,别看程家没什么底蕴,他家宅院也没多气派,家中藏书却不少,经史子集奇闻异志都有。   冬菇爱看,她看些杂书长见识。   二娃更不用说,可能因为何娇杏后来一直没再怀孕,家里就只得这么一儿一女,这让二娃从小就很有担当,他是做弟弟的,却总是有种责任感和使命感,觉得未来全家的重担都挑在自己肩上,必须刻苦努力。   他要有出息才能守住家业,才能护得住他娘跟姐姐。   巧得很,他姐姐也为家里这个从小就不太活泼像小老头少年老成且弱不禁风的弟弟操碎了心。   当然这个弱不禁风是冬菇以为的。   二娃自我感觉良好。   早就说过冬菇底子好,她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知道这闺女长大以后丑不了,果不其然,她十岁左右就已经是小美人一个,当时还有点胖乎,这姑娘自尊心很强,可能出去听了什么闲话,回来就收了些胃口,到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小肥肉基本已经消下去,双颊还有些肉感,跟胖已经扯不上关系。   你再看她,就不是胖乎乎的小美人,她已经有进化成大美女的征兆。   冬菇十六岁订的亲,对方是府城里大商户家的公子,个性贼像他爹年轻的时候,起初也是见色起意,一来二去成了欢喜冤家。   冬菇先嫁出去,又过了两三年二娃中举,前面程家兴跟商队去过京城,当时是去看兄弟,也想到儿子可能会一路考上去,他提前在京城置了个宅院,二娃中举之后就跟着他舅舅的商队北上京城,在他爹办的院落安置,继续读书。   次年他得了进士出身,列总榜二十多名,因为年纪轻轻并且模样俊秀殿试当时他就受到过特别关注,仕途虽然小有波折,总体也还顺遂。   再看何娇杏。   她跟程家兴就是很会生财的,有娘家兄弟那边的分红,有闺女孝敬,又有儿子挣来的社会地位,哪怕称不上轰轰烈烈,也是和乐美满,这一生平安顺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拆成几篇,想想算了,揉一起写了完事儿。   新书过几天发,我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