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成年代文男主亲妈》 作者:开花不结果   文案:   何晓芸穿到七十年代,成为一本书中男主的母亲。   这老太太年轻时的丰功伟绩一口气说不完:假装落水赖上同村一当兵的、给对方下药怀上孩子、仗着有儿子吵着要分家、怀疑丈夫出轨到部队撒泼打滚闹翻天……   何晓芸之前一直觉得,男主的父亲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极品,现在她自己成了这个极品,感觉再也说不出风凉话了。   唯一庆幸的是,老太太如今还只是个少妇,年轻貌美,身体健康。   有这两样,现状再糟她也认。   不过,到了夜里,一想到书中那个让男主满心敬重的 “老爷子”,现在成了她被迫接手的丈夫,单身狗何晓芸又有点不好了。   一句话简介:温馨小甜饼,无虐无极品。   内容标签:甜文 穿书 年代文   主角:何晓芸┃配角: ┃ 其它: ============== 第1章 . 001 丈夫   清水河边的早晨总是很热闹,河水蜿蜒曲折,河面弥漫着晨雾,洗衣的妇女蹲在岸边,流水声与刷洗声此起彼伏。   何晓芸洗完衣服,将木盆挎在腰上,沿着河边小路往家里走。   已经是四月中旬,天气回暖,雨水逐渐丰沛,昨天刚下了场雨,黄泥路上,一个连着一个都是水坑。她小心留意脚下,以免踩进泥坑里。   清水河一侧是山,一侧是田,犁平的水田被田埂切割成一块块,田里已蓄满了水,为过几日插秧做准备;微风撩起粼粼水波,映照着金闪闪的晨曦,几只鹭鸟涉水拣食,更远些的竹林上空,飘着袅袅青烟,是有人家在做早饭。   迎面走来同族一位嫂子,何晓芸跟她不是很熟稔,只打算略略点头就好,哪知对方大老远就嚷了起来,“晓芸你还在这儿呢,你们家建伟回来了,赶紧回去吧!”   她只觉得心口噗通一声,沉沉地往下坠。   那位嫂子走近了,接着说:“昨天她们还说小娟她男人顾家,要我说,谁也比不上你们家建伟,部队一年到头就休几天假,每次还紧赶着插秧的时候回来,他都提成干部了,怎么还那么勤快呢?”   何晓芸心不在焉,也没听清她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对方误以为她急着回家,玩笑道:“你看我,这么没眼色,还拉着你啰嗦。赶紧家去吧,一会儿上你家讨糖吃!”   “嫂子一定要来。”她勉强笑了笑,与对方错开身,就这一下不留神,半只脚踩进水坑里,低头一看,灰扑扑的布鞋浸入水中,鞋面上沾了一层泥。   上辈子,自从有能力挣钱后,她再也没有穿过这样的鞋子。   一场癌症带来了死亡,同时又给她奇怪的新生——她现在在一本书里,成了男主角的妈妈,这角色跟她同名同姓,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印象深刻。   眼下是一九七五年,书中的剧情二十年后才开始,那时男主爸已经身居高位,威严深重,是个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凭空接手这么个有出息的丈夫,何晓芸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桩婚姻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原主逼出来的,为了嫁给男主爸,她假装落水赖上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使出种种手段,才终于如愿,夫妻二人的感情可想而知。   更叫人头疼的是,来到这里之前,何晓芸别说结婚,连异性的小手都没拉过,而现在,她不但有丈夫,连儿子都三岁了。每次那个小胖墩儿喊她妈妈,她都想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若不是大环境不允许,她真想把婚一离了之。   但好在也不是没有好的方面,至少她白捡了条命,只这一点,就足够她打起精神去应付各种附加麻烦。   癌症濒死的时候她都没怕过,还怕他一男人?如此给自己打足了气,她又昂首大步继续往家里走。   至于某些“对单身死宅而言,异性猛于虎也”的言论,则被她十分阿Q地忽略了。   刚走到家门口,听到院子里传出小孩的声音,家里其他人今天有事,只有三岁的男主魏远航和他奶奶在家,外加一个刚从部队回来的魏建伟。   何晓芸本打算在门外观望一下,哪知小孩子眼尖,一下子将她揪出来,还兴奋大喊:“妈妈,爸爸回来了,给我们买了好多橘子糖!”   何晓芸就像被人生生从沙子里拔出来的鸵鸟,不得不硬着头皮,慢吞吞走进去。   她略瞥了一眼,魏建伟长得高,身形更是挺拔,身上有一股常人没有的锐利气势,这样的气势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不过从家里墙壁上的照片上看,他的相貌也十分英俊,不然哪能生出个男主儿子?   “晓芸回来了,建伟刚到家,你们说说话,我去给他下碗面条。”男主的奶奶王春花道。   何晓芸可不想留在这儿说说话,忙把木盆放在石墙上,说:“妈,我去煮面吧。”   王春花摆摆手,取下围裙寄在腰间,快步进了屋,“不用,我手脚快。”   不等何晓芸再说什么,小屁孩魏远航就扑腾扑腾跑过来,扯着她的衣角,“妈妈快来看,好多好多橘子糖,有那么那么多!”   何晓芸只得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经过魏建伟身边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回来了”,说完后就自觉完成一件任务,立刻安心许多。   魏远航口中的好多好多,确实不少,足足两大包。现如今物资匮乏,别说糖,就连盐,许多人家也得省着用。   她昨天还看见,一个小孩子拿着颗水果糖,隔着包装袋把糖摔碎,给一群小伙伴一人分了点碎片,就让他们乖乖奉他为头头。那场面既好笑,又心酸。   魏建伟回家,魏远航这么高兴,大半也是看在橘子糖的份上,不然,他一年才在家十几天,两三岁的小孩子又健忘,能记得有这么个人就不错了,哪会这样热情。   “妈妈,我能吃一颗吗?”小胖手拿着颗糖,魏远航眼巴巴看着她。   何晓芸从前对小孩子说不上多喜欢,就跟平常人那样,看见可爱的孩子多看两眼,看见熊孩子退避三舍。魏远航长得圆头圆脸,白胖胖肉嘟嘟,难得被一家人宠着,还没有把性子宠坏,就算偶尔调皮,也不至于让人厌烦。   小归小,他还挺能听得进道理,前几天因为换季咳嗽,一些凉的、甜的东西,何晓芸不让他吃,他就乖乖不吃,不会乱耍脾气。有趣的是,一回他明明很想吃,却故意在何晓芸面前,奶声奶气大声道:“咳嗽不能吃糖,会咳得更厉害的。”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昨晚是不是没咳嗽了?那就吃一颗吧。”何晓芸摸了摸他的脑袋,眼角撇见魏建伟在院子里走动,不知做什么。   “不咳了!”魏远航眼睛一亮,立刻说道,“今天也没有咳嗽。”   她点点头,又说:“没咳嗽也不能多吃。”   “我知道我知道,吃多了又会咳嗽的,妈妈也不能多吃!”魏远航邀功般抢着说。   “就你是个机灵鬼。”何晓芸好笑道。   耳边听到衣服抖开的声音,转头一瞧,是魏建伟把她放在石墙上的衣服拿去晾了。   “哎……”她刚要出声阻止,想起那都是魏远航的衣服,让他晾一下也没什么。倒是他会主动去做这种小事,让她有点意外,毕竟附近那些男人,都只管下地挣工分,家务活在他们看来,就是女人的事。   刚才回来路上,那位嫂子提起的“小娟她男人”,就是因为他在家时会做饭洗碗,虽说是在小娟生病时候做的,也够让其他妇人们羡慕了。   不过,魏建伟跟原主的关系,看来是真的很一般,从她进门到现在,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她连正经招呼都没打一个,也不见他有什么意见,更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这对夫妻,真是“相敬如冰”的典范。   但是想想书里男主妈做的那些极品事,还不如相敬如冰呢。   魏远航又讨了一颗糖,要分给隔壁的小女孩,他跑出去后,何晓芸进了屋,免得在院子里尴尬。   魏建伟晾好衣服,将木盆倚在墙边,看了眼她的背影,才去整理带回来的行李。   王春花在厨房里切面,何晓芸坐到灶下,给锅里添了水,把火生起来。   王春花一边将面条抖开,一边看了她一眼。   这个二儿媳妇,她一开始就不是很满意,性格太泼辣,又处处争强。只是那时候她非要嫁给建伟,寻死觅活的,实在太能闹腾,王春花怕真闹出人命来,也怕影响儿子在部队的前途,才做主同意把她娶进门。   结婚后倒是安分了些,有点小矛盾,她做长辈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两年小孙子渐渐长大,她听二儿媳话里话外,是有想分家的念头。   王春花起先想,反正以后早晚是要分家的,等这次二儿子回来,不如一家人在一块商量商量,省得以后二儿媳又闹起来,让其他人看笑话。   可这阵子,看她又消停了,脾气也收敛不少。   而且从前建伟回来,她总是第一个去翻他的行李,生怕有什么好东西被别人抢了先,还要追问工资、津贴,跟债主似的不依不饶,今天竟然一个字也没问起,还主动来给她烧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不知道在又打什么主意,总不会真的转了性子吧?   “明天让建伟陪你回趟家,过两天开始插秧,就没时间走动了。”水开了,王春花把面条下到锅里,用筷子搅了搅。   何晓芸楞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回娘家。女婿难得回来一趟,是应该要去岳父岳母家拜访的,不过她还没适应好自己已婚已育的身份,总觉得古怪不自在,偏偏这时候,脑子里还响起从前听过的一首老歌: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   她心里顿时大囧。 第2章 . 02 钱钱   隔壁的小女孩不在家,魏远航很快跑回来。   魏建伟背对门口吃面,小孩就靠在门边看他。他对魏建伟有些好奇,虽然刚才爸爸爸爸叫得爽快,但小脑袋瓜里并不很清楚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上一次魏建伟离开,他才两岁,一年过去,那点相处的记忆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看了一会儿,他慢腾腾挪过去,走到桌子对面,他的身高正好比桌子高一点,就把下巴搁在桌面上,歪着脑袋瞅他爸爸。   魏建伟手上筷子一顿,看了眼对面的小胖墩儿,小胖墩儿眨巴着眼睛看回来,嘴里含着橘子糖,脸颊肉鼓鼓的,一点也不知道害羞怕生,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反而能把大人看得不自在。   “航航过来。”何晓芸刚刚回房,把在路上弄湿的鞋子换了,准备洗一洗,一抬头就看到魏远航盯着人吃东西,便把他喊来。   “哦!”魏远航蹬蹬蹬跑出屋外,蹲在院子里排水沟边,看何晓芸刷鞋,“妈妈,你叫我干什么?”   何晓芸瞥他一眼,故意道:“没事就不能叫你啦?陪陪我不行吗?”   魏远航拧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认真点头道:“行的。”   何晓芸听得好笑,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问:“你早上吃饭了吗?”   她起来的时候,这小孩还在睡觉,等她洗完衣服回来,他已经到处撒欢跑了,也不知道早饭吃了多少。   “吃了,我寄几吃的稀饭!”魏远航挺着小胸脯,很自豪的模样。   三岁的小家伙,说话已经很流利,而且话很多,经常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跟个小话痨似的,就是有时舌头不够灵活,一些字说不顺嘴,比如把自己说成寄几,小猫咪叫成小咪咪,总改不过来,不过听着倒挺可爱的。   “现在肚子饿了没?”   “不饿,我有橘子糖。”说着还把嘴巴张开给他妈妈看。   何晓芸道:“那就不要盯着别人吃东西,人家会不好意思的,知道吗?”   魏远航歪歪头,疑惑道:“什么是不好意思?”   何晓芸被他问住了,想说不好意思就是害羞,又担心小屁孩接着问害羞是什么,然后没完没了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眼睛一转,指着院子中小菜地里的一只菜粉蝶,说:“不好,快把蝴蝶赶跑,它要生小虫子吃我们的菜了。”   魏远航的注意果然被转移,立刻站起来冲过去,嘴里还嚷道:“坏蝴迪快走开,不许吃我的菜菜!”   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何晓芸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洗完鞋子,魏建伟已经不在堂屋,估计在房间里整理,她不想回房,便去厨房找背篓,最近家里自留地的菜有点青黄不接,她打算到山上看看,要是能找到野蕨菜,也算是一道美味。   虽然从二十一世纪穿到七十年代,还身处农村,但何晓芸适应得不错,大概因为这些事,她上辈子也曾经做惯了。   厨房里,王春花手中端着个碗,见她进来,说:“建伟把面拨了一小半出来,荷包蛋也没动,你喂小航吃吧。”   何晓芸有点惊讶,八成是魏远航刚才盯着他看,让魏建伟以为小孩子馋了,不然那碗面分量不大,他不至于吃不完。   魏家的家境在大队上算是不错的,家里劳动力足,又有魏建伟工资补贴,但就算这样,也没能够天天吃上大米白面。   家里精面粉不多,每年到手的就那一点,王春花小心收起来,要用在哪儿都是计划好了的。过年包饺子省不了;家里有人生日,当天早上能吃一碗面;魏建伟每次出发和回来的时候,都得吃一次面条,寓意平安顺利;最近大嫂怀孕,害喜吃不下饭,单独给她做了几回面片汤;平常时候,也就魏远航,偶尔能磨得他奶奶给他做面疙瘩汤。   王春花把碗放在桌上,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池塘那边,看看今天有没有人捞鱼,中午熬鱼汤喝,家里你看一下。”   何晓芸应下,暂时打消了去山上的念头。把魏远航叫来吃了面,正准备打发他出去继续玩,小孩却问:“妈妈,为什么蝴迪会生小虫子?”   “它生的是卵,卵会变成小虫子。”何晓芸把碗洗了,随口答道。   魏远航更加不解:“暖是什么?它为什么会生暖?为什么不生小蝴迪?”   “呃……”   何晓芸头大,这年头也没有手机、科普读物可以给他看,为了堵住小屁孩的问题,她决定找点事情给他做。   她从角落里翻出个木头盒子,拉着儿子往外走,说:“我们去抓几只卵,你好好观察它们是怎么变成虫子的,到时候跟妈妈讲讲,好吧?”   “好!”小孩一听就觉得好玩,兴致勃勃,“抓暖去咯!”   魏家院子里有一小块自留地,种了些包菜、白菜、小葱等,何晓芸一棵菜一棵菜找过去,果然在菜叶背面找到不少黄白色的卵,要是放任这些虫卵长大,估计这小片菜园都不够它们吃的。她踩死大部分卵,只留下几颗,放盒子里给魏远航玩。   “这里还有,这里还有!妈妈,这里有一个!”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不时响起,魏建伟规整好行李,从房间走出来,就见他们母子两个头碰头,蹲在菜园子里,找虫卵找得投入。   他身形显眼,魏远航很快就发现了,赶紧跟他炫耀自己的新玩具:“爸爸,妈妈给我抓了好多暖!”   说着,跑过去想把卵给他看,可他跑得不是很利索,双手还捧着个木盒,又没看脚下,没跑几步就两腿打绊,扑通一声摔了个嘴啃泥,木盒子也被甩出去,落到地上散了架。   原本听到魏建伟出来的声音,何晓芸就蹲在那儿装蘑菇,这下也顾不得,赶紧走过去,“哪里摔倒了?快站起来看看。”   她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检查他的膝盖和手,好在院子地面平整,没有碎石头,就手掌擦破了一点皮,不太严重。   魏远航摔蒙了,站在那嘴唇抖了抖,又抖了抖,才哭出声:“哇——”   何晓芸哄道:“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都没流血呢,我给你吹吹。”   结果小孩边哭边说:“我的盒子!我的暖!”   魏建伟走过来,把木盒捡起,盒子碎得很彻底,而且木头放得太久,都烂了,直往下掉屑,想再拼也拼不起来。   “我的暖——”魏远航见状,哭得更加大声。   何晓芸一个头两个大,刚要说别哭了,魏建伟先她一步,“再给你做个盒子。”   哭声戛然而止,魏远航响亮地吸了下鼻子,“要大盒子。”   魏建伟点点头,小屁孩又说:“要妈妈抓暖。”   “行行,再给你抓。”何晓芸一口应下,看他还有继续讨价还价的趋势,赶紧说:“快去把鼻涕眼泪洗了,等一下被艳艳看见,会说你羞羞脸的。”   艳艳就是隔壁的小女孩,跟魏远航差不多大,两个小家伙总爱一起玩耍。   这话很管用,魏远航乖乖跟她进屋,把自己收拾干净。   再出来时,地上的碎木头和菜叶已经被扫掉,魏建伟手里拿着木板和锯子,看样子现在就要做盒子。   魏远航颠颠地跑过去围观,一会儿问爸爸这是什么,一会儿又问爸爸那是什么,爸爸长爸爸短的,显然是被木盒收买了。   平常他围着何晓芸,她觉得小屁孩话多,现在他不围着她了,心里又泛酸,念了句没良心的小胖子。   她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做午饭还太早,不过今天天气不错,可以把被子和冬天的衣服搬出来晒一晒,不然,等再过一阵进入梅雨季,柜子里的衣物准要发霉。   进了房,才把被子摊平,还没对叠起来,好方便搬出去晒,魏建伟也走了进来。   何晓芸装作不知道,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看见他从自己的行李袋里翻出一只铅笔,估计是在木板上做记号用的。   她等着他先出去,哪知他把铅笔放口袋里,又继续翻找,这下翻出一个信封,还向她这边走过来。   何晓芸赶紧收回视线,假装很认真地叠被子,又忙忙碌碌地要去柜子里拿衣服。   刚转过身,那个信封就被递到面前。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没站稳,坐在床沿上,“什、什么东西?”   “生活费。”魏建伟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从前他刚到家,对方就会跟他要钱,并且非得现场掏出来才行。有过一次经验,之后他就提前分配好,除去给家里的家用,另外再备一份,免得她又来拉扯纠缠,意外的是她这次似乎不着急了。   魏家有三个兄弟,还没分家,家里的财务是王春花管着,家里人吃住花用都在一块,平时也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何晓芸没想到还有额外的生活费。   她略有些迟疑地接过,信封刚落入手里,脸就有些烧,好像这钱烫手似的,还回去不是,不还也不是,更不知该说什么,犹豫半天,才道:“那个、嗯……谢谢?” 第3章 . 003 睡觉   没过多久,王春花从外面提回来一条鱼。   魏家满打满算一共八口人,今天只有四个在家,魏建伟父亲去别的大队给人修房顶,中午不回来吃饭,魏家大儿子陪着媳妇回娘家,魏建伟是老二,还有个老三,也是男孩,在公社读高中,周末才回家。   午饭做了红薯饭,一半米,一半红薯,煮熟后用饭铲把红薯碾成泥,和米饭混在一起,吃起来香甜,就是太烫嘴。托魏建伟的福,今天有鱼汤喝,还有一道土豆炖包菜,一碟早上配稀饭剩下的咸菜,已经算丰盛可口。   吃完饭,刚把碗筷收好,有几个大队上的妇女来串门。王春花抓了两把橘子糖,几大把炒花生,放在托盘里招待她们。   这也算本地的习俗,有人从外地回来,不管是当兵、打工、做生意,邻居们都要上门讨糖吃,人越多彩头越好,主人家下次出门才更能发财。   外头说笑声一阵一阵传进来,何晓芸在厨房洗碗,洗完了也不想出去,怕那些妇人拿她和魏建伟开玩笑。   她从厨房后门走到后院,后面的院子不大,紧挨着一片竹林,种了棵柿子树,这个季节枝叶正繁茂,还有一个猪圈,一个鸡笼。   公社最多允许私人养三只鸡,两头猪。魏家的三只小母鸡正在竹林下觅食,等到了年底,一只交给公家,完成统购任务,算是交税,家里宰一只,剩下的一只可以拿到小集市上去卖,换点日用品。   猪只养了一头,一般人家也养不起两头,没有那么多猪饲料可喂。养肥了不能私下宰杀,要拉到食品站去,宰了后公家收购一半,自家剩一半,收购得来的钱,除掉税收,余下的不多,勉强能抵掉猪苗和半年猪饲料钱,还剩半年得靠自己打猪草,或者跟别的不养猪的人家买猪饲料。养一头猪相当于不挣钱,不过国家会奖励布票,不少人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她把后院扫了一遍,东摸摸西蹭蹭地打发时间,估计来串门的人都走了,才到前院去。   魏建伟已经把木盒做好,还抓了几只卵,魏远航兴冲冲地抱着跑出门,拿给艳艳看去了。   王春花嗔怪儿子:“就你花样多,好好的木头拿来浪费,小孩子爱玩,你也由着他,那虫子养来是能吃还是能穿?”   何晓芸暗中吐舌,没好意思说那是她的主意,赶紧拎起一只背篓,跟王春花说要去山上一趟,溜之大吉。   眼见她出了门,王春花看了眼沉默的儿子,忍不住絮叨:“你跟晓芸这样子不是办法,两个人相互不搭理,别人看了笑话,以后小航知道事了,面子上也难过。我看她最近脾气改了不少,手脚也勤快了,她要是想好,咱们应该高兴……”   说着说着自己却叹起了气,实在是二儿媳从前太泼辣胡闹,以至于看她现在有了转变,却依旧不太敢相信,就怕她一时兴起,没几天就故态重萌,又或者是打着别的什么主意。   何晓芸在山上溜达了小半下午,摘到一把蕨菜、一把秋风丝、几丛野山菌,这个季节山上物产丰富,但是上山采摘的人也多,她这些收获还算不错。   下了山,还没回到家里,就看到魏远航在家门外玩耍,地上有个水坑,他在坑里踩来踩去,泥水溅了一身,还玩得不亦乐乎。   何晓芸以前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当妈的,总对孩子大呼小叫,现在算是清楚了,因为那身像在猪圈里滚过一样的衣服得她来洗!   “魏远航!”   被点名的小孩抬起头,看见她,立刻连蹦带跳跑过来,顺道又踩了好几个水坑,“妈妈回来啦!”   他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小鸡崽似的围着何晓芸转了一圈,叽叽喳喳道:“妈妈你去哪儿了?妈妈你背着什么?好吃的吗?”   何晓芸瞪他一眼,到底没骂,只道:“谁教你没事踩水坑玩?脏得跟只小猪一样,昨天换的衣服还没干,看你一会儿穿什么,光屁、股算了。”   魏远航马上用手捂着屁、股,连连摇头:“不要光屁屁。”   何晓芸拉着他的手回家,哼道:“光捂后面有什么用,小弟弟露在外面呢,一样羞羞脸。”   “不要羞羞脸。”小孩信以为真,要哭不哭地噘着嘴。   进了家门,魏建伟在院子里编竹筐,家里那几个用了好多年,已经老化了,王春花让他再编两个,他的手艺比父兄要好。   魏远航看到他,委屈巴巴凑过去告状,“爸爸,妈妈要我光屁屁,羞羞脸。”   何晓芸见状,越发觉得这小胖子没良心,也不想想是谁给他洗衣服,陪他睡觉,虽然她来了也没几天,可总比刚回来的魏建伟强吧?这才第一天呢,小屁孩的心就偏到他那去了,以后还有她的地位?   魏建伟停下手中的活,看看靠在身边的儿子,又看了眼何晓芸,以为她又像从前一样,没事就打骂孩子,便问:“怎么了?”   何晓芸心里正酸,连带看他也变得碍眼起来,听到这质问似的一句,就有点恼了,先前对魏建伟的生疏、心虚全抛过墙去,挺着腰杆道:“你看他身上,一身的泥水,他在门外水坑里踩来踩去,你在家都没看见吗?”   魏建伟再看魏远航,身上确实都脏了。他埋头编竹筐,倒是有留心小孩的动静,只不过知道孩子没跑远,就没特地出去看。现在面对何晓芸的指责,他无话可说。   于是何晓芸腰杆更直了,“魏远航,过来。”   魏远航瞄瞄她,又瞄瞄不说话的爸爸,小小的脑袋终于明白过来,妈妈生气的时候,找爸爸是没用的,因为爸爸也得挨妈妈骂呢。   现在已经是傍晚,本就到了该洗洗的时候,何晓芸烧了锅水,给小孩洗澡。小胖墩儿脱下衣服,浑身的肉更加白花花颤悠悠。   何晓芸边给他洗,边小心眼地问:“小子,你老实说,是更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有了先前的教训,魏远航这下很上道,毫不迟疑地大声道:“最喜欢妈妈!最最喜欢妈妈!”   “哼哼,算你识相。”她心里凉快了。   这份凉快一直维持到晚饭后,家里外出的几人都回来,热热闹闹吃了顿饭,之后男人们聚在一块,或修农具,或说说过几天插秧的事。婆媳三个做完家务,也闲聊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后就各自回房。   魏远航把木盒子抱进房间,原本要放在床头,晚上一起睡觉,被他妈妈坚决制止,只好趴在桌上观察那几颗卵。   早上洗的衣服都干了,何晓芸把它们收进来,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里。这里的夜晚几乎没有娱乐,她只能跟小胖子说说话,回答他那没完没了的为什么。   等魏建伟走进房间,她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晚上要跟她一起睡吗?!   看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曾经的单身狗彻底慌了。   好在魏建伟现在不是进来睡觉的,拿了换洗的衣服又出去了,但何晓芸知道他等会儿还是会来。   这点时间里,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心也扑通扑通响,说真的,活到这么大,除了三岁的魏远航,她还没跟异性躺在一块过……   对了,还有这个小胖子!   何晓芸的目光瞬间盯在小屁孩身上,这小子睡相其实很不好,一晚上能踢五六次被子,而且睡着后还爱打王八拳,拳打脚踢的,好几次都踹到她身上,她昨天还嫌弃的要死,今晚看他却像救命稻草。   “航航,过来睡觉。”趁着魏建伟没进来,何晓芸打算赶快把小孩哄来睡,楚河汉界就靠他这幅小身躯了。   “等一下。”魏远航趴那跟虫卵说话,嘴里嘀嘀咕咕。   何晓芸冲门外望了一眼,催促道:“快来快来,不然我把你的小被被抢过来咯。”   “不行不行,妈妈不能抢我的小被被!”魏远航连忙抛下木盒赶过来,把他的心肝宝贝小被被抱在怀里。   这小被子他从出生开始盖,到现在都洗得泛白,也盖不住他了,每晚还必定抱着不撒手,挺大一小伙子了,有时候还咬被角呢。   何晓芸把他连同小被子一同拎到床上,三两下脱去外衣,塞进被窝里,自己躺在外侧,直板板挺着,紧紧压住被角,心头绷着一根弦。   有魏远航躺边上,她感觉安全感增加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想东想西。一会儿想,魏建伟等下得从他们两个身上跨过去,才能到床里侧,他不会故意踩她吧?一会儿又想,他睡觉打不打呼噜,打的话可以把他踢出去吗?甚至还想,她要是在被窝放屁了,可不可以推到小胖墩儿身上?   身旁小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还如脱缰的野马,越想越远,越想越精神。   魏建伟终于走了进来,何晓芸一动不动躺着,余光却时刻关注他的动态,看他在房间里清出一小片地板,看他拿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看他从柜子里搬出一床薄被,往席子上一铺。   关灯,睡觉。   何晓芸:“……” 第4章 . 004 儿子   这一晚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小孩还在睡,魏建伟早已不在房里,席子薄被也都收了起来。   何晓芸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起今天还得“回娘家”,才彻底清醒,掀开被子下了床。   房间里的大衣柜上贴着镜子,她站在镜子前梳头,镜中的人长着张鹅蛋脸,虽然身在在农村,皮肤却出乎意料的白皙,眼睛稍圆,黑白分明,鼻梁挺直而秀气,嘴唇有些肉嘟嘟的,就算没有化妆打扮,也当得起一声美女。   何晓芸自身就长得挺清秀,算是个小美人,但跟这张脸比起来,依旧差了些。   这么看来,她不但白捡一条命,还得了一副健康漂亮的好身体,就算眼下处境不太好,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换好衣服出去,家里其他人陆续起了,王春花正准备进厨房,何晓芸看大嫂挺着个肚子要去帮忙,忙把她拦下,自己去了。   “等下吃了饭回去,把这个带上。”王春花往锅里切了几个红薯,盖好锅盖,向她示意墙边的背篓。   她刚才往里放东西的时候,何晓芸看到里面大约有两三斤花生、半包橘子糖、十几个鸡蛋,最上头还有两个包菜。   别的不说,单单那些蛋,就来之不易。家里的小母鸡并不是每天都下蛋,三只鸡平均一天能有两个蛋就很不错了。现在大嫂怀孕需要营养,又没别的东西可吃,便每天给她炖个蛋羹,偶尔魏远航也能蹭到一个,家里的蛋不太能存得住,那十几个,恐怕得屯上大半个月。   何晓芸过意不去,“妈,鸡蛋就算了,留给大嫂吧。”   王春花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以往,二儿媳只有嫌不够,可没有说算了的时候,看她的表情,不像装出来的,真的转性子了?   她摇摇头,“你大嫂的我已经留起来了,这些本来就准备给你带回去的。”   虽说两个儿媳里,她私心更喜欢乖巧勤快的大儿媳,但一碗水还是努力端平,平时有什么好东西,老大有的,老二也都有,有什么活儿,也让两人分着做,甚至老大没怀孕时,做得更多些。王春花很清楚,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本就容易出矛盾,如果她还偏心哪个,只会闹得家宅更加不安。   吃过早饭,魏建伟提着背篓,何晓芸牵着牵着魏远航出发。   他们所在的大队,因为山脚下那条河,就取名叫清水河大队,队上有两个小队,魏家在一队,何晓芸娘家在二队,恰好一个村头,一个村尾,离了差不多两个公里。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当初两人的婚事,闹得整个大队、甚至公社上一些人都听说了,现在看见他们一家三口走在一块,不少人便不住打量,也有熟一点的,停下来打声招呼,问他们去哪儿。   走了一半路程,魏远航的脚步开始变得拖沓,小孩犯懒了,“妈妈,我好累呀。”   何晓芸居高临下瞥他一眼,说:“平时没事东跑西跑,力气多得很,现在走两步就累了?”   “不是两步,已经走了好多好多步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圈,表示很多很多。   “那你要怎么办?我也好累,背不动你。”何晓芸很是无情。   小屁孩没办法,只好继续走,边走边哼哼唧唧。又走了一小半路程,他再次停下来,哭丧着脸道:“妈妈,我真的走不动了。”   何晓芸依旧不为所动,她很清楚这小子在想什么,之前看他跟艳艳玩的时候,能跑上一整天,平时要是只跟她出门,也不会这样娇气,还不是看旁边有个魏建伟在,就撒起娇来,指望有人背他。谁说小孩子单纯了?一个个精着呢。   见她不理,魏远航果然转头去魏建伟那装可怜,“爸爸,我的腿好辛苦呀。”   何晓芸在旁看着,魏建伟果真停下,在小孩身前蹲下来。   “爸爸真好!”魏远航欢呼一声,扑了过去,还不忘拍一句马屁。   他那胖墩墩的身体,对何晓芸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在他爸爸背上简直有点不够看。   看魏建伟还要提背篓,何晓芸道:“我来吧。”   魏远航在他爸爸背上高兴地甩着腿,发现什么新天地般兴奋道:“妈妈,你看我好高,比你还高!”   何晓芸在他扭来扭去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安分点,小心摔下来把牙齿摔掉了。”   小孩乖乖安静了一分钟,然后又开始东张西望,也就魏建伟力气大,背着那么一坨动来动去的肉团子,身形还是稳稳的。   离何家还有些距离,何晓芸远远看见李月桂坐在院子里,边拣豆角,边不时抬头张望。   “外婆!我来看你啦——”没进门,魏远航就扯开了嗓子。   李月桂连忙站起来,在围裙上胡乱擦着手,笑眯眯地出来迎接,“建伟回来了?”   魏建伟点点头,喊了声妈,把魏远航放下。   小孩还没着地,李月桂就给他抱了起来,“哦呦,我们小航又长大咯,外婆快抱不动了。”   她一边说,一边让几人进屋,看见何晓芸提着的背篓,忍不住说:“下次跟你婆婆说,别每次都拿那么多东西来,你们家人多,都是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知道了,”何晓芸应下,看魏远航还猴在他外婆身上,便说:“航航快下来,你个小胖墩儿,把外婆累坏了。”   魏远航噘了下嘴,却不敢不听话。   李月桂爱护外孙,忙说:“咱们小航哪里胖了,小孩子就是要圆圆润润才好看。”   不过她也没再去抱魏远航,而是让他跟魏建伟坐好,自己快步走进厨房。   昨天她就听说了女婿回来的消息,知道今天女儿八成要回家,一早上起来就烧好了水,现在倒了些热水下锅,灶里生火,等水烧开后,把鸡蛋打下去。   何晓芸跟进来帮忙,看她在打鸡蛋,忙说:“我的那份就不要煮了。”家里情况比魏家差了不少,能省则省。   “那怎么行,”李月桂不容置否,“平常你一个人回来也就算了,今天建伟也在,你们都算客人。”   何晓芸听了,无奈摇头。不管哪个时代,这种思想似乎都会存在,总有人认为女儿出嫁,就算别人家的人,以后回家,只能以客人的身份回来,硬生生把她们从自小生长的家剥离。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是三两句话能改变的,一时也不跟她争论。   李月桂又问:“你怎么不在外面陪建伟说说话?”   何晓芸心想,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这话说出口,准得挨一阵训,于是转移话题:“爸呢,他怎么不在家?”   “被队上的人叫去商量插秧的事了,一会儿就回来。”李月桂一连打了六个蛋,盖上锅盖焖一会儿,转头去橱柜里找红糖,“你大姐昨天也来了一趟。”   何家一共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儿,老三是个男孩,还在念书。何晓芸排第二,上头大姐嫁到隔壁大队,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也都是女儿。   何晓芸应了一声,等她继续说。   李月桂从橱柜里翻出一个纸包,叹口气道:“这些糖,是去年你大姐坐月子,我多买了些存下的。她昨天又跟你姐夫吵架了。”   “因为孩子的事?”何晓芸问。大姐婆家想要男孩,对她连生两个女儿颇有点不满,去年刚出月子没多久,就催着再生一个,因为两个女儿都还小,已经看顾不过来,她大姐想晚些再说,因此一直吵吵闹闹的。   这种事不算少见,单在清水河大队,就有人家连生五个女儿,只为了生个儿子,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过来,还送了两个给别人家,现在那家媳妇又大着肚子。这还算有点人性的,有些人心黑,一见生下来是女婴,直接就溺死在脸盆里,跟别人只说孩子生下来就没了。   何晓芸上辈子出生在山窝里,那时候计划生育早已实行,国家只允许生一个,可她们那儿,但凡第一个是女儿的,就算躲着生、偷着生,也要再生个儿子,她家里就是这种情况,有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几乎是她带大的。   山里的女孩,很多不读书,初中没毕业就跟人出去打工,没几年生了孩子,把孩子抛在老家,继续去打工,等孩子长大后,重复她们的经历。   何晓芸运气好点,小学初中成绩都不错,中考考了镇上第一名,本来爸妈也要她去挣钱,是学校的校长兼老师亲自赶到家里,说服了他们,还许诺帮何晓芸争取减免学费,她才能够继续上学。   不过,他们那是个贫困县,教育资源匮乏,一年也出不了几个重点大学学生,何晓芸又是从农村出去的,虽然成绩在镇上还不错,到县里就不够看了,她又没钱补习、买课外资料,全靠自己勤奋,最后考了个二本。   她是小村庄里第一个大学生,刚开始爸妈还很高兴,觉得脸面有光,后来听说大学得读四年才能工作,每年要不少学费、生活费,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之后某天,村里一个特别好事的妇女来家里,拉着她来回打量,何晓芸心里便警惕起来,偷听了她与父母的对话,才知道县里有个老板,听说她考上了大学,人聪明,长得又挺漂亮,就想花大价钱,给他家智力有问题的儿子娶来当老婆,看能不能生个正常的孙子。   何晓芸简直如晴天霹雳,她原以为爸妈会一口拒绝,没想到女儿以后的前途,和摆在面前的金钱相比,这对父母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他们不但把她关在家里,还当面烧了录取通知书,要不是后来弟弟偷偷放走她,恐怕她真的要给傻子做老婆。   她从家里跑出去时,身上一无所有,那些年,曾被人骗过、被人打过,更差点被人卖掉,后来终于奋斗出一点人样,没多久却查出身患癌症,然后就到了这里。   正因为有上辈子的经历,所以她很清楚,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   锅里的蛋已经熟了,李月桂拿出三个碗,每个碗里放一勺红糖,再把蛋盛起来,她犹自说道:“要我说,你大姐早点生也好,趁着还年轻,总能生个男孩。你的命比她好,第一胎就是儿子,建伟又有前途,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别总惹他生气,知道不?”   何晓芸没回答,盯着灶膛里时灭时亮的火星子微微出神。 第5章 . 005 干嘛   三人吃了午饭便离开,李月桂给他们装了一背篓土豆提回去。   一路上,何晓芸没怎么说话,魏远航大概感觉到她的情绪,没有像来时那样耍懒撒娇,走了一大半,他才有点耐不住性子,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自己在中间,不住把两条短腿儿蜷起来,想要他们两个飞飞机。   何晓芸低头看着他被晒得泛红的脸,到底还是遂了他的心意。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把那些让人烦闷的记忆一起吐了出去,然后看了魏建伟一眼,“准备好没有?飞机要起飞了。”   魏建伟握住魏远航上臂,点了点头。   “飞咯!”何晓芸轻轻欢呼一声,握着孩子的手臂往前冲。   魏远航被他们两人提了起来,整个人悬空,兴奋得直叫:“大灰机来啦!大灰机来啦!”   一路飞到家,引得不少看见的人发笑。   在路上走还没觉得什么,等停下来,何晓芸才感觉两只手酸得不行,小胖子的体重真的有点超标。   家里只有大嫂冯秋月在,坐在堂屋门口打毛衣,见他们回来,问道:“这么早回来了?饭吃了没?”   “吃了,嫂子,妈不在家吗?”何晓芸问。   “妈今天一早就到公社去了,看看有没有肥肉卖,买几斤回来。”   何晓芸点点头,她想起来,前两天是听王春花提过这件事,马上就要插秧了,活重,消耗的体力也大,她准备炼点荤油和油渣,给家里人补充油水,不然,一天活干下来,实在太难熬了。   刚好一个线球织完,冯秋月从篮子里取出新的一团线,何晓芸看见,便过去帮她绕毛线。   她动作自然,冯秋月却有些惊讶。两人虽然是妯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四年,但一直不怎么亲近。因为结婚好几年,之前都没怀上孩子,冯秋月知道这位弟妹是有些瞧不起她的,她自己也清楚对方的厉害,尽量不去招惹,平时跟她说话也带了几分小心,没想到今天她竟主动来帮忙。   魏远航一到家,就跑回房间去看他的卵,还捧到外面来,要给卵晒晒太阳。   何晓芸边绕线,边逗他:“把盒子放那里晒就好,你快点进来。本来就是小胖子,白一点还能叫可爱,要是又黑又胖可怎么办呦。”   “我不胖!”魏远航噘着嘴,奔向他爸爸要认同,“爸爸你说对不对?我一点儿也不胖。”   魏建伟提着水桶,正准备出门打水,听见儿子的话,再打量打量他的身形,不胖两个字到底没说出来,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心,只说:“长大了会瘦。”   魏远航没听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赶紧跟他妈妈说:“爸爸说我长大会瘦!”   “那也还是比我胖,还是小胖子。”何晓芸继续逗他。   小孩又急忙问他爸爸:“妈妈说我比她胖,怎么办?”   魏建伟来回看了两人一眼,小孩一脸着急,何晓芸带着得意的坏笑。他说:“你以后比她高。”   魏远航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会比妈妈高?妈妈会变成小矮几吗?”   “喂!”魏建伟还没说话,何晓芸不乐意了,“说谁小矮子呢?是不是屁屁痒了?”   她从前将近一米七,现在也有一米六五左右,虽然比不上魏建伟的大长腿,但跟矮也扯不上边吧?这是污蔑!   她作势要起来抓他,魏远航咯咯笑着躲到魏建伟身边,有了依仗后胆子就大了,探出头来,一脸的调皮:“妈妈以后是小矮几!小矮几!”   何晓芸瞪眼反击:“你是小胖子,你爸是大胖子,你们都是胖子!”   “小矮几!”   “小胖子!”   “小矮几!”   “小胖子!”   母子两人幼稚地一来一回,引战的人却已经走远,冯秋月看得直笑,她刚才看到二弟嘴角也有一点笑意,实在难得。   这天直到下午,王春花才回来,买回三斤肥肉。跟日后肥肉价贱不同,现在肥的卖得比瘦的贵,有时候供应不足,还得跟售卖员有些交情的人,才能买得到肥肉,而且需要肉票。魏家的票,是魏建伟在部队省下带回来的。   把肉切成片,放在锅里慢慢地熬,整个屋子都飘着股油香,直到一点油都熬不出来,才算炼好。猪油装在油罐子里,油渣也好好收着,能用来炒好几顿菜。   魏远航馋得绕灶台转了好几个圈,王春花把油渣装了个碗底,撒上一点盐花给他。到不是舍不得多给些,只是油渣虽然香,吃多了却上火。   魏远航捧着碗蹦跶蹦跶跑出去。   何晓芸在屋里翻柜子,打算把魏远航从前的衣服找出来,如果还有好的,就拿去晒一晒,以后给大嫂肚子里的孩子穿。   “妈妈,分你七。”小孩跑进来,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吃什么?”何晓芸把衣服一件件抖开,抽空看了他一眼。   “是油家,好好吃啊。”   她还稀奇油家是什么,等看清递到面前的碗,才知道是猪油渣,再抬头一瞧,小屁孩嘴巴一鼓一鼓的,吃得满嘴油。   “我不吃,你吃吧,吃完记得洗手擦嘴巴。”   “嗯嗯。”魏远航又塞了个油渣进嘴里,嚼着嚼着,忽然停下来,睁着大眼睛问她,“吃好多好多,会变成大胖几吗?   何晓芸没想到他的小脑袋瓜,竟会开始注意形象了,没忍住笑了下,说:“不会,我之前开玩笑的,你一点也不胖,这样子正好。”   这话当然不真,不过,魏远航虽然有些肉,却胖得匀称,而且看魏家基因,就知道他以后会抽条抽得厉害,身上这点肉,或许还不够长高的呢。   小屁孩却得寸进尺,“那妈妈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何晓芸揉了把他的脑袋,“最喜欢你。”   魏远航高兴道:“我也最喜欢妈妈!”   晚上饭桌上,王春花就明天插秧的事,给家里人分配任务。   三个男人肯定都是要下地的,冯秋月怀着孩子,需要留在家里,但她一个孕妇,又要煮一大家子的饭,又要看着魏远航,还得喂猪喂鸡,肯定顾不过来,所以要再留下一个人。   “老大、老二媳妇在家做饭,做好了送到地里去。”王春花做了决定。   何晓芸与冯秋月对视一眼,道:“妈,您和大嫂在家,我去吧。”   王春花说:“别看我年纪大,干活我有经验,不会比年轻人慢。而且做那么多人的饭也不是轻松的事,你们两个正好练练手艺。”   何晓芸还要再开口,王春花摆摆手,“不用推来推去,我先干着,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再由你顶替,就这样说定了。”   她态度坚定,其他人只能作罢,因为第二天要下地,晚上都早早回房休息。   知道魏建伟不会到床上来,何晓芸比昨晚淡定许多,也不着急催魏远航睡觉。   小孩坐在床上玩耍,拿着两个小玩偶玩角色扮演,嘴里念念有词。   魏建伟照例把席子床铺铺地上,昨晚他这么做时,魏远航已经睡着,早上又醒得晚,所以并不知道他在房里打了地铺,眼下看到这一幕,好奇得很。   “妈妈,爸爸为什么要睡地上?”   何晓芸觉得这小子一点都不友好,总是问些让她答不上来的问题,她看向魏建伟,见他置身事外,跟个没事人似的,就有点不平了,把烫手山芋扔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他。”   魏远航果然不负所望,转头问他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要睡在地上?”   魏建伟看了何晓芸一眼,何晓芸无辜地看着屋顶,心里却有点紧张,后悔刚才一时嘴快,要是魏建伟因为这个,决定以后都要在床上睡觉,那她不得哭死?   好在人家的心眼比她大,说了个看似正当的理由糊弄小孩,“我明天要早起,睡床上会把你吵醒。”   魏远航哦了一声,不玩玩偶了,趴在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临时床铺,转头对何晓芸道:“妈妈,我想去爸爸那里玩。”   何晓芸想了想,似乎没什么理由能让小孩不跟他爸爸相处的,只好说:“玩一会儿就上来睡觉。”   小屁孩溜下床,屁颠屁颠去了。   到了魏建伟的地盘,魏远航一如既往地话多,何晓芸开始还留神听着,没一会儿就嫌弃了,都是些没营养的口水话。   最近一直起得早,睡得也早,到了点儿,她就有些迷迷糊糊,连魏远航的声音什么时候停下了都没发现。   她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猛然看见魏建伟站在床边,还向她附身过来。   “你干嘛!”她惊呼一声,连忙捂着胸口坐起来。   魏建伟神色不变地看着她。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只有魏远航发出的小小呼噜声,他已经睡着了,正被魏建伟抱在手里,而看样子,他刚才是准备把孩子放到床上,而不是要对她做什么。   何晓芸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躺下去,慢吞吞拉起被子,慢吞吞把自己埋进去,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第6章 . 006 偷看   第二天,全家人天不亮就起来,简单洗漱一下,下地的人下地,进厨房的进厨房。   锅里熬上一锅红薯粥,又蒸了几个昨天提前做好的玉米饼,再切点咸菜、泡萝卜,一顿早饭就算做好了。如果是农闲时,早饭一般只有粥,农忙才会吃些饼、馒头之类的干粮,扛饿。   饭做完,冯秋月送到地里去,何晓芸去河边洗衣服,不放心魏远航一个人在家,所以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了去。   小孩子觉多,很少起这么早,一边走一边直打哈欠,等到了河面,看见一河的水,才变得精神抖擞。   何晓芸找了个水浅的位置,让魏远航蹲在她旁边的河滩玩沙子。   没一会儿,有别的妇人来洗衣服,看见何晓芸,打招呼道:“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把孩子带出来了?”   “家里人都到田里去了,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何晓芸笑着解释。   “也是,”那妇人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蹲下,又去逗魏远航说话:“爸爸回来了,小航高兴不高兴啊?”   魏远航撅着屁、股挖沙子挖的起劲,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响亮地说声高兴,又低头继续。   那妇人笑笑,拉了几句家常,陆陆续续其他人也来了,河边热闹起来。   洗完衣服,何晓芸一手挎着木盆,一手牵着恋恋不舍的儿子回家。   魏远航不住回头看他挖的水坑,嘴里念道:“明天我还要来,跟妈妈一起来。”   “等你明天能起来床再说吧,小懒虫。”何晓芸不客气地取笑。   到了家里,冯秋月已经回来,把碗筷洗了,正坐院子里拣豆角。   何晓芸把衣服晾起来,又准备出去打一篓猪草,不然家里的猪就要断粮了。再把魏远航带着不合适,又怕冯秋月看不住他,便对小孩说:“我要去割猪草,家里就婶婶一个人,你在家陪她吧?”   “可是……”小孩不太情愿,“我想跟妈妈一起去。”   “我也想要你一起去,可是婶婶肚子里有小弟弟小妹妹,我们都不在家,要是坏人来了,没人保护他们怎么办?”何晓芸哄道。   “那、那我保护小弟弟小妹妹?”   “对啊,”何晓芸使劲往他头上戴高帽子,“航航要做哥哥了,肯定是个很棒的哥哥,会保护弟弟妹妹,对不对?”   魏远航顿时觉得身上肩负重任,很是用力地点点头,大声道:“我是好哥哥!”   哄完小孩,何晓芸对着冯秋月,又换了种语气,“他要是不听话,嫂子不用管,别把自己气坏了,等我回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冯秋月笑着说:“你只管去吧,小航乖着呢。”   何晓芸背着个大背篓出门,一路沿着河边、水田边野草茂盛的地方走。春耕已经开始,她站在河堤上望了一眼,田里到处都是弯腰劳作的人。希望今年风调雨顺,所有辛勤的劳动都能有所收获。   等着背着一篓猪草回家,已经到了该准备午饭的时候。   她跟冯秋月商量好要做什么,一个洗菜烧火,一个主厨掌勺,合力做出三道菜,香椿煎鸡蛋、油渣炒包菜、秋风丝打汤,还蒸了一大锅米饭。   午饭比较重,她没让冯秋月送,自己提去田头。   昨天王春花已经说过他们会在哪儿插秧,她很快找到地方。正是饭点,田里的人都走上来,到田边一棵树下休息、吃饭。   还没走到跟前,王春花就对何晓芸说:“上午队上说河边那块地缺人,把建伟安排到那边去了,你还得再走一趟。”   何晓芸应下,心想她之前洗衣服割猪草的时候,都没看见魏建伟,想来他是后来才去的。   好在另外带着几个干净的碗,本来是盖在饭菜上面,防止灰尘落下去的,这下正好拿来,把菜和汤匀了一份出来,等王春花他们吃完,她就提着空碗和剩余的饭菜,往河边走去。   因为多走了一趟,等她到河边时,其他人都已经在吃饭了,只有魏建伟还在田里。   远远看见她过去,其他人就扯着嗓子喊:“建伟,你媳妇儿来了!”   有人开玩笑道:“可算来了,做了什么好吃的呢,花这么大半天?”说着还伸长脖子往何晓芸篮子里看。   她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魏建伟从田里出来,先到河边洗干净手脚,用水泼了把脸,然后才走过来。   因为不想听别人说笑,何晓芸特意把篮子放在与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他来了后也没有挪位置,就地坐下吃饭。   何晓芸原本站着,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突兀,想走远一点,又怕被边上的人调侃,蘑菇了半天,最后在离他不远不近的石头上坐下来。   虽然才是四月,但她一路走来,被太阳晒着觉得已经挺热,现在微风一吹,顿时凉快惬意。她只晒了一会儿就这样,在田里一整天的人,肯定更加热得慌,如此想着,她不由看向魏建伟。   他正大口扒饭,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不住地往下滚,脖子胸膛也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胸前,精壮的肌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何晓芸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像吃了人豆腐似的,赶紧移开眼,这一移,正好跟魏建伟的视线对上,她心里虚,以为偷看他的事被发现,顿时大窘,却强撑着,虚张声势:“看什么?”   魏建伟垂下眼皮,一言不发继续扒饭。那神态,似乎无言中透着股懒得跟你计较的鄙视。   何晓芸气结。   等魏建伟吃完饭,她收好碗筷,一路踩着硬邦邦的脚步回家。   田边的男人们吃饱喝足,坐着休息一会儿,顺带聊天吹牛,聊着聊着聊到魏建伟身上。   “建伟,刚刚跟你媳妇儿说什么?看把她气的。”   “就是,也不怕晚上进不了房。”   “就怕进去了也是个‘床头跪’!”   其他人顿时哈哈大笑。   何晓芸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魏家老三、魏建伟的弟弟魏建华周末放学,从学校回来了。   魏建华今年十九岁,因为读书读得晚,小时候又调皮留过级,现在才念高二。   如今是“五二二”学制,高中只需读两年,之后就参加劳动,如果想上大学,需要单位或生产队推荐,拥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才有机会被推荐上去。   不过,现在已经是七五年了,何晓芸记得七七年年底,国家就恢复了高考。   上辈子读高中时,老师曾给他们看过一部关于恢复高考的影片,片中人为高考狂热的模样,她深深记在心里。那不仅是一场考试,更像他们为命运、为信仰而拼搏。   那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要读书,她要上大学,要脱离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庄,要摆脱她的宿命,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后来,在大城市漂泊,她也曾几次在大学漂亮的校门外徘徊,可惜直到癌症去世,都没机会走进大学课堂。   现在见到魏建华,何晓芸感觉自己心头砰砰直跳,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老天让她重活一回,难道是在给她机会?一个重新参加考高,一个堂堂正正走进大学校园的机会?   已经结婚、已经有了孩子,这些都不是阻碍,她记得第一年恢复高考时,为了照顾大龄知青,国家特地放宽年龄限制,所以那时候,夫妻同考场,兄弟齐上阵都是很寻常的事。   而她还有两年时间准备,足够为高考再搏一次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抑制不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心跳。   来到这里后遇上所有不顺心的事,落后的环境、匮乏的物质、尴尬的处境,还有被迫“已婚已育”的烦恼,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何晓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感激,如此开心。此刻她才真正承认,这场奇遇对她而言,是新生。   心情一变好,看什么都顺眼起来,晚上,魏远航又说要到爸爸那里玩,何晓芸直接把小胖子整个抱住,说:“他那有什么好玩的,妈妈陪你捉迷藏。”   之前小孩念叨过几次,想玩捉迷藏,她觉得太幼稚,不想配合,随便打发了。   魏远航一听,果然高兴得不行:“好啊好啊!”   何晓芸把他放下,背过身去,说:“快点藏好,数到十就去找你咯。一、二——”   “妈妈慢点!”听她数那么快,小孩急得直叫,在屋里团团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何晓芸便放慢速度,留心听着,听到魏远航打开衣柜门的声音,大概里面衣服太多,他躲不进去,只能放弃,又跑到桌子边转了转,最后走到魏建伟边上,用他认为小声的音量说:“爸爸,我躲在你这里,不能告诉妈妈哦。”   魏建伟刚铺好床铺,自己还没躺进去,已经先被霸占,看着小孩圆溜溜的眼睛,还有“爸爸你快躺进来”的催促,他只好也跟着坐进去,不过没躺下,手里拿了本书在翻。   何晓芸听得清清楚楚,憋着笑数到十,转过身,一眼就看见魏建伟被子里那个明显的小鼓包,为了不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她决定不要当场把他拎出来,而是装模作样的找了一会儿,翻翻衣柜,看看门后,一边找一边说:“航航在哪里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配合地找了一整圈后,她才准备去掀魏建伟的被子,没想到小屁孩根本耐不住性子,自己忽然钻出来,脸蛋憋得红彤彤,兴奋大喊:“我在这儿!”   他在地上直蹦跶,“轮到妈妈了,妈妈快躲起来!”   何晓芸挺无语的,不过自己答应陪他玩的游戏,再幼稚也得笑着玩完。   魏远航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数数,一到十这几个数字,他不久前才刚数得顺,不然,说不定还得叫他爸帮忙数。   何晓芸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能藏的位置也就那几个,床底下太脏,房门后太显眼,她轻手轻脚拉开衣柜门,把里面挂着的衣服拨到一边,自己站进去,紧紧贴着柜壁,再把衣服挂到前面挡一挡,轻轻地关上柜门。   柜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光,她听见魏远航数完,开始找她,第一个位置,竟然还是魏建伟的床铺,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胖子的大眼睛八成是摆设,她这么大个人,能窝在他脚边?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她忙屏住呼吸。   魏远航来到衣柜前,两只手齐用力,才把柜门打开。   何晓芸以为被发现,正准备走出来,哪知那小子只探头瞥了一眼,见里面黑溜溜的,啪嗒啪嗒扭头又走了,连门都没关上,剩她在里面瞪眼。   魏远航把不大的房间找了一圈,床底下也没放过,却怎么都找不到,只好跑到魏建伟身边,小声问他:“爸爸,你看见妈妈在哪儿了吗?”   通过开着的衣柜门,何晓芸正好能看见这一幕,她见到魏建伟放下书,往她这边看过来。   何晓芸使劲瞪他。   但已经晚了,那么明显的暗示,三岁小孩都看得懂,魏远航又颠颠地跑过来,一下子拉开遮在她身前的衣服,咯咯笑道:“找到妈妈啦!”   何晓芸只能从衣柜里出来,很不满地跑去跟魏建伟算账:“你怎么能作弊?”   两人这些天说过的话,一只手数得过来,要不是刚才这人不厚道,她可不打算理他。   魏建伟抬头看她。   虽然他坐着,自己站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何晓芸总觉得自己气势比别人矮了一截,于是又挺了挺腰,说:“你这样不遵守游戏规则,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吗?做游戏也是一样的。”   “我没说话。”魏建伟说。   “那你用眼睛看了,不还是一样的?”何晓芸可不会让他狡辩。   魏建伟依旧语气平淡,“我的眼睛也没你会看。”   “什么意思?”何晓芸下意识反问,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对方说的,是中午她看他的事?   她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气场也弱了好几分,胡乱回道:“什么没我会看?我、我才没乱看!”   她不敢再跟他算账,急忙转头去找魏远航,借着哄他睡觉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思不止一次后悔中午的时候,没有管住自己的眼睛。   等这股尴尬的劲头过去,她的头脑冷静下来,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魏建伟,她一直觉得他挺沉默寡言的,看着也沉稳可靠,没想到心里蔫坏着呢!一点都不老实! 第7章 . 007 就看   魏建华回来后,家里干活的人多了一个,依旧是何晓芸跟冯秋月负责做饭。   中午,她们用过年时存下的腊肉做了个腊肉炒蒜苗,一道清炒蒲瓜,一碗青菜汤。   何晓芸照例先把饭送到王春花几人那儿,再去河边,魏建伟与魏建华两兄弟在一处干活。   魏建华长相随了魏家人的浓眉大眼,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何晓芸感觉看着他,就能预见以后魏远航这个年纪时的模样。   不同于魏家其他人的寡言,魏建华话挺多,这点魏远航也跟他小叔叔挺像。   “今天的饭好香,二嫂跟大嫂手艺真好。”他分明饿得慌了,大口吃饭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   何晓芸觉得这小子,比旁边只知道扒饭的某人上道多了,至少人家还懂得吃人嘴软的道理。   她听着心里舒坦,把装腊肉的碟子端起来,往魏建华碗里一拨,本来就不多的肉,顿时去了一半。   “够了够了二嫂,留些给二哥吧。”魏建华忙说。   何晓芸道:“没事,你二哥会让着你的。”   魏建华干笑两声,瞥了他二哥一眼。   二哥二嫂关系不好,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这次回来,总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奇怪,说不好吧,二嫂不像以前那样总大嚷大叫了,说好,又没见他们两个有什么交谈,可真要说陌生人,陌生人之间可没有那种微妙的气场。   不错,微妙。   魏建华在心里高度赞扬自己找到的这个词。   可不是微妙得很么,二嫂从前什么时候对他这样热情?还不断往他碗里夹肉,肉是很好吃不错,可是他吃的肉多了,二哥的肉就少了,二哥未必会跟二嫂算账,却肯定会找他算账的呀。   作为从小跟在二哥身后的跟屁虫,魏建华对他哥再了解不过。   自小到大,每个长辈都说二哥是乖孩子,懂事又听话,只有他们这些小孩知道,二哥打架可狠嘞,以前公社上那些小混混,专爱欺负好孩子,却没一个敢去惹二哥,那些曾经不长眼的,都被打怕了。   更让小混混们气愤的是,就算他们跟二哥打架打输了,跑到长辈那里去告状,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大队上的人都知道,魏家老二再老实不过,怎么可能会打架!久而久之,那些坏孩子见到二哥就绕着走了,有幸身为他的弟弟,魏建华因此几乎没被人欺负过。   可是不让别人欺负他,不代表二哥自己不会欺负啊,就比如眼下,虽然二哥管自己吃饭没看他,可魏建华觉得自己因为碗里那些肉,似乎已经被盯上了。   他苦苦挣扎着,一面觉得肉是真的香,一面又怕如果都吃了,会被二哥收拾。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忙转移话题:“那不是章老师吗?她也来送饭?”   何晓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个二十四五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看起来很斯文,在她边上吃饭的几个年轻男女,看起来也都和大队上的人不大一样,何晓芸记起来,他们是城里来的知青。   魏建华嘴里的章老师,名叫章玉容,是队上小学的民办教师,现在的民办教师,跟以后的代课老师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不算什么,巧合的是,这位章玉容,曾经是魏建伟的相亲对象。   说起来挺狗血的,魏建伟今年二十八岁,四年前,他的年纪在农村就算大龄青年了,所以王春花张罗着给他相对象,相来相去,就有人介绍了知青章玉容。   虽说知青是城里人,可是这年头没有门路,根本没有回城的希望,所以不少人都选择在本地结婚生子,而魏建伟虽然出生农村,却已被部队提干,条件很不错,两人也算旗鼓相当。   坏就坏在还有个原主何晓芸,她跟章玉容年纪相仿,相貌比她略胜一筹,一直以来都是大队男青年的追捧对象,可章玉容来了之后,不少人拿她们两人对比,觉得原主虽然漂亮,性格却不好,也不如章玉容有文采。   原主一向好强,听到这种言论,就单方面把章玉容当初对手,处处要压对方一头。其他人给章玉容介绍魏建伟的时候,何家正好也准备给原主介绍对象,只是条件不如魏建伟,原主一看,心里顿时不平了,所以才有后来假装落水,硬赖上魏建伟的事。   魏建华说完那句话,发觉气氛不但没好转,似乎还更奇怪了些,又补充道:“章老师教过我一年,她小提琴拉得真好,人也特别有耐心……”   说着说着,见没人理,自己讪讪住了嘴。低头扒了两口饭后,他才想起来章老师与他二哥、二嫂之间的一段纠葛,魏建华用力闭了下眼睛,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几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二嫂因此又跟二哥吵起来,他恐怕真得以死谢罪了。   何晓芸听完倒没有什么想法,她又不是原主,哪会在意这种事,况且据她所知,魏建伟跟章玉容也没什么,两人当初才见了第一面,就被搅和了。要不然,以他们两个的条件,和各自性格,确实挺般配的。   见魏建华还在懊恼,她索性站起来,说:“我去河边洗个手,你们慢慢吃。”   她一走开,魏建华立刻狗腿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往他二哥那儿夹。   “哥你多吃点、多吃点。”   魏建伟没说话,依旧管自己吃饭。   他不说,魏建华心里就没底,只好继续夹肉,一块、两块、三块……眼看香喷喷的肉离自己而去,他简直欲哭无泪,心痛得无以复加,终于忍不住,可怜巴巴道:“二哥,你说句话呗。”   魏建伟终于屈尊降贵看了他一眼,落下一句话,“少说话,多吃饭。”   “哎。”魏建华吸吸鼻子,点点头,想起给出去的肉,心头一阵颤动,疼的。   等他们吃完,何晓芸从河边坐过来,收拾好碗筷提回家。魏建华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再看看他哥,想问嫂子是不是生气了,到底没敢问出口。   回到家准备洗碗,何晓芸发现水缸里没水了。   冯秋月道:“我去田里叫你大哥回来提水。”   “不用了嫂子,我去挑吧。”   “咱们家水桶大,你挑不动的。你大哥真是,明知道家里就咱们两个,早上出门前也不把水先挑上。”   “水桶太大,我挑八分满就是了嘛。”何晓芸笑着说。   清水河大队一向不缺水,除了山脚下那条河,队上还有三口井,平常队上的人洗衣服会去河边,洗菜做饭则用的是井里打上来的地下水。   前几天家里的水都是魏建伟挑的,这两日插秧,他大概也忙忘了。   何晓芸拿起扁担和两个水桶,往离家里最近的井走去,魏远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那个井离河不远,河边插秧的人刚吃完饭,正坐着休息。   小孩子眼神好,一下子发现自家的人,扯开嗓子喊:“爸爸——叔叔——”   魏建华看见小侄子,又看见二嫂挑着水桶,便要站起来“家里没水了吗?我去帮二嫂吧。”   但身边有人快他一步。   魏建伟从树枝上摘下斗笠,往头上一扣,大步走过去。   家里的水桶是铁皮的,桶身很深,一桶水少说也有三四十斤,何晓芸把桶在井里荡了两下,装好水后提起来,却发现很有些吃力,她正准备将里面的水倒出一些,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握着水桶把手往上一提,满满一桶水落在井沿上。   “哎?”   她转头一瞧,才发现是魏建伟,两人离得有点近,能看见他在斗笠下的侧脸,冷峻而沉默。何晓芸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爸爸好厉害!”魏远航在两人旁边蹦跶,使劲给他爸爸鼓掌。   这点功夫,魏建伟已经把另一只水桶也打满,拿起扁担,套上勾绳,往两只桶上一勾,轻轻松松挑起来往前走。   何晓芸只得牵着魏远航跟上。   路过田边,有几个人在那休息,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前后走过,其中一人调侃道:“我说建伟急匆匆干什么去呢,原来是要挑水回家,这么知道心疼媳妇儿啊建伟?”   何晓芸走在身后,看不清魏建伟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将头往那边偏了一点,冲说话的人点点头,便快步离开。   她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之前魏建华提过的章玉容也在,正看着他们。似乎发现何晓芸的目光,她转过视线与她对看一眼,才转开来与旁边的人继续说话。   水井离家里大约三四百米,路上两边都是水田,没什么遮挡,何晓芸用手挡着阳光,目光不由落在面前的背影上。   魏家人普遍生得高大,魏建伟似乎更加精壮一些,身上衣服被汗水浸湿,紧紧黏在背上,宽阔厚实的背部肌肉随着他的步伐起伏。   这次他背对着她,总不能发现她在偷看了吧?何晓芸如此想着,故意看了一眼又一眼,心说,有本事你后背长眼睛呀! 第8章 . 008 雨天   连着晴了两三天,眼看秧苗快插完了,第四天突然一大早下起雨来,雨势还不小,下地的人只得待在家里。   忽然闲下来,让人有点不适应,何晓芸想起房间已经好多天没打扫,便提了一桶水,打算将床头、衣柜这些地方擦一擦。   房间里,她的地盘和魏建伟的地盘泾渭分明,床和大衣柜是她的,桌子和衣箱是他的,至于魏远航,他到处蹦跶,哪哪儿都有他的痕迹。   将自己的地方打扫完,看着魏建伟那边,想起这人之前还帮她挑水,何晓芸觉得自己心眼不能太小,于是重新拧了把毛巾,把另一边也擦了一遍。   擦到桌子的时候,发现桌面上有本书。之前她就知道,魏建伟有时晚上会看一会儿书,只是为了不显得自己太关注他,她一直没上心,现在看着面前的书,想起自己要考大学的远大志向,没忍住翻了一下。   这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其中一卷,何晓芸原本觉得挺好笑,魏建伟老大不小的年纪,还看这种少年儿童读物,等翻开来,看清楚里面的内容,才发现跟他们那时代的书不一样,现在的《十万个为什么》,竟然会教人怎么使用枪械、教人战术知识!   她原本只打算随意一番,看了几页后,不知不觉就把手里的毛巾放在一旁,认真看了起来。   等发觉魏建伟走进来,她想再把书放下已经晚了。   “那个……”被发现擅自动了对方的东西,她底气有点不足,小声解释,“我是打算给你擦桌子的……”   魏建伟看了她手中的书一眼,没说什么,走上前拉开桌子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本连环画,交给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魏远航。   何晓芸眼睛已经看直了,这张大书桌,她一直没怎么动过,魏建伟回来之前,每次打扫房间,她都只在桌面上擦一擦,从来不知道,桌子的三个抽屉,竟然塞得满满的全是书!   “妈妈,爸爸给我看小人书!”魏远航捧着连环画,高兴道。   何晓芸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已经被魏建伟……的书勾走了。   这个时代鼓吹读书无用论,许多人不爱看书,学生上课除了课本之外,没有任何辅导教材,而有的学校甚至连课本知识也不怎么教,基本上读半天书,另外半天就让学生到地里去参加劳动,至于课外读物,更是少得可怜,何晓芸来到这里这段时间,就没见过一本书,连前两天魏建华周末在家,也没见他把书拿出来瞧一眼。   结果魏建伟一个连知识青年都算不上的军人,竟有这么多书,怎么不叫她惊讶?   做完卫生走到堂屋,邻居张婶子带着孙女艳艳来串门,魏远航正跟艳艳凑在一起翻连环画,王春花、冯秋月则一边打毛衣,一边跟张婶子聊天。   何晓芸般了张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雨,细密的雨帘中,远处的山、近处的田,似乎蒙上一层轻纱,刚插上的秧苗在雨水击打下,更显细瘦伶仃。   张婶子突然提起村东头的傻子,有人给他牵了线,对象是隔壁公社的,也是个傻子,“要是能生个正常的孩子,我那老嫂子就算没了,眼睛也闭得上了。”   她口中的老嫂子,是傻子的母亲,年轻时死了丈夫,守着个傻儿子,现在年纪渐渐大了,怕自己死了后儿子没人管,所以想给儿子娶个老婆,生个小孩,趁她还能再干几年活,把那孙子养大,等她去了,由孙子接着养儿子。   何晓芸听在耳里,没忍住问:“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不正常呢?”   父母都是傻子,生个聪明孩子的概率才多大?就算侥幸遇上了,等这孩子长大,压在肩头上的是年迈的奶奶、双双痴傻的父母,他的担子得有多重?   张婶子道:“一个傻的就再生一个,总能生个好的。”   何晓芸不知该说什么。   冯秋月下意识摸着隆起的小腹,皱眉惋惜道:“孩子也可怜。”   “是可怜,谁说不可怜呢?”张婶子说,“我那老嫂子为傻儿子辛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自己的后事没找落,还得继续操心儿子,要是能狠下心,自己蹬腿前,先给傻子灌了农药,这辈子就清净了。”   正感慨着,屋里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翻完了小人书,跑到房间把装卵的木盒捧出来,魏远航激动嚷道:“妈妈快来看,暖真的变成小虫子了!”   看他跑得跌跌撞撞,何晓芸赶紧张开手,把他跟盒子一同接住。   那天捉完虫卵,木盒就被魏远航抱回房间,头两天还时不时抱出来看两眼,只是虫卵一直没孵化,小孩很快没了耐心,把盒子抛到后脑去,刚才估计是要拿给艳艳看,才会重新搬出来,没想到卵已经孵化了。   何晓芸对光看了看,六个虫卵孵出五条虫子,还有一只卵没动静,估计没有存活下来。新出生的虫子浅黄色的,身上还带点毛刺,在菜叶子上爬动,里头的叶子放了好几天,已经不新鲜了,有点霉烂的味道。   “我给小虫子摘菜菜吃!”说着,他跑进厨房,从今早刚摘的包菜上扯下一片叶子,艳艳紧随其后,也扯下一片。   张婶子看见,忙喝止孙女,“艳艳不要乱碰!”   “有什么要紧,”王春花说,“几片叶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二那才是,好好的木板拿来糟蹋,给孩子做了个木盒子,还纵容他养菜虫子,我说他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   张婶子听得直笑,“建伟一向有想法,别人可想不出养菜虫子的注意。”   “屁的有想法。”王春花啐了一口,说完自己也跟着笑。   何晓芸帮小孩把盒子里的包菜叶换掉,两个小孩头碰头,蹲在那儿看个不停,她也观察了一会儿,实在无聊,记挂着那一抽屉的书,又跑回房间去。   魏建伟坐在桌子前看书,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整整床铺,摸摸衣柜,弹弹蚊帐上不存在的灰尘,其间还干咳了好几声,但桌子前的人就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她有点憋不住了,磨磨蹭蹭走过去,杵在桌子对面。   光线被挡住,对方终于抬起头来。   有求于人,何晓芸脸上挤出笑容,“你的书,借我看看呗?”   她回忆这几天对魏建伟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周到热情,但也算礼尚往来,借几本书,他应该会同意……吧?   魏建伟果真表现得挺大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大叠连环画,《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四大名著差个《红楼梦》就齐全了。   何晓芸对着那叠书干瞪眼,刚才对方给魏远航看的,就是《西游记》中的一册,给她也是这种小人书,什么意思,她看起来那么没文化,只能看看小孩子的书吗?   “不要这种,我不看小人书。”   魏建伟于是又拿出一本《小学生作文选》,见她没反应,又拿出一本《少年文艺》。   何晓芸看出来了,这家伙故意的。   既然这样,她也不跟他讲礼貌讲文明了,干脆撸起袖子上前,自己动手拿了一本,抽出来一瞧,是本《青年旅游手册》,这才配得上她的水平好嘛!   两个人对坐着看起书,堂屋里,张婶子见她回房后就没了动静,不由问王春花:“我看晓芸跟建伟这是和好了?”   以往她在隔壁自己家里,三天两头的,总能听到魏家二儿媳张扬泼辣的声音,说实话,她私心里觉得这姑娘虽然看着精明泼辣,其实挺傻的。   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非得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不仅跟丈夫离心,婆家人也不喜欢她,还白白让别人看笑话。   但凡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建伟以后出息大着呢,有这么个丈夫,她不好好笼络,天天为了点屁大的事吵上天,这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么?   提起二儿媳,王春花脸上笑意减淡,不过对方这些日子确实变了许多,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的不好,只说:“年轻人,一时吵一时好。”   “可不是嘛,”张婶子说,“我家那臭小子,头天才跟他媳妇儿吵得摔碗摔盆,今天早上又好得什么似的,我就说他是属狗的,狗脾气。”   “哪里有小狗狗?”魏远航在旁边玩,听见后半句话,忙问。   张婶子乐了,逗他道:“没有小狗,倒是有小孩,你爸妈正在房里给你生小妹妹呢!”   王春花拍了她一下,笑骂道:“老不正经,跟孩子说这个。”   “怕什么,他又听不懂。”张婶子笑得越发开怀。   小孩子确实听不懂,但记性好着呢,好奇心又强,当晚,魏远航在他爸床铺上玩,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就问:“小妹妹呢?”   魏建伟低头看他,又看向何晓芸。   房间另一边,何晓芸也是一头雾水,“什么小妹妹?”   小屁孩大声道:“婶婆婆说爸爸和妈妈在生小妹妹!”   何晓芸差点被口水呛死,三两步上前把小孩抱回自己被窝,不看书了,睡觉睡觉。 第9章 . 009 礼物   等忙完春耕,已经是四月下旬,眼看端午节快到了,王春花准备买些糯米包粽子。   恰好天气逐渐转热,魏远航去年夏天穿的就是前年的衣服,到今年已经太小,不能穿了,需要重新做,冯秋月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做一两件新的小衣服,王春花干脆把家里的粮票布票拿出来,让两个儿媳去县里走一趟。   何晓芸得了这个任务,心里有点小激动,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走出清水河大队,最远的一次也就回了趟娘家,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而且,她自从决定要高考后,就暗暗给自己定了几个小目标,最近的一个,就是要先找到一些相关书本,她想去县里的书店看看。   前一天晚上,她把之前魏建伟给的生活费拿了出来。那天到手后,她直接连信封一起压在衣柜里,都没看看里头到底有多少。   将信封撕开,里面露出五张大团结,何晓芸看着这些钱,一阵心跳加速。   五十块钱,在她的时代,或许不够一顿饭钱,但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一斤猪肉八毛钱,她可以买六十几斤肉,一个鸡蛋五六分,能买八百多个鸡蛋,当然这些东西都需要票,不能乱买。刚才她跟大嫂打听过了,公社到县里的公交车,一趟两毛五分,来回五毛钱,她拿着五十块,可以来来回回坐一百趟车了,有钱!   而能给她这么多钱的魏建伟,在她心中也成了土豪的代表。   至于花别人的钱会不会不太好,何晓芸之前也挣扎过许久,不然她也不会将这些钱压箱底,一直没拿出来。可有些问题本来就牵扯不清,要认真算起来,她原本还不应该在这里呢,如果一直纠结于这种事情,她在这个年代大概都不能生存下去。   再者她也想好了,这些钱算她跟魏建伟借的,等以后参加工作有了收入,就都还给他。所以现在她才能没什么心理负担,只沉浸在有钱了的喜滋滋中。   第二天大早上起来,收拾好后就要出门,魏远航却撒娇耍赖要一起去。想想小孩反正不需要车票,王春花大手一挥,准许了。   在路上,何晓芸跟小孩约法三章:“先说好了,等一下不管看到什么东西,不许说要买,只能看看,不然以后都不让你跟,知道不?”   魏远航连蹦带跳走在她身边,连连点头,“知道啦!”   大概能出来玩心里高兴,从大队到公社,要走小半小时,也不见他喊累。   公社到县里,一天就两趟公交车,早上一班,下午一班,要是错过,只能走路回来,当然,也有些人为了省五毛钱车费,选择走路,一次两个小时,来回要三四个小时。   魏远航头一次坐车,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坐在何晓芸腿上东张西望,一会儿问妈妈那是什么,一会儿又问妈妈这是什么,等汽车发动,他的嘴更是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何晓芸抱着个小话痨,只想把他送给别人。   汽车一路颠簸,摇摇晃晃进了县城。虽说也算城里,地方却不大,更没有高楼的踪影,只有一条街道上开着商铺,最显眼的要数路口的供销社,还取了个百货大楼的名字。   上辈子,何晓芸是在大城市生活过的人,眼下这个地方在她看来,跟繁华一点都搭不上边。但是在清水河待久了,难得出来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这个年代的人情风貌又是她不曾见过的,于是免不了左瞧右看,至于冯秋月跟魏远航,更是看得眼花缭乱。   还是何晓芸先收回心神,直指她们的目的地,前方百货大楼,“我们先去把东西买好,等一下再慢慢看。”   进了百货大楼,三人又看花了眼,明亮的玻璃橱窗后面,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柜台后面的售货员,更是年轻时髦,活脱脱把同样年轻的何晓芸跟冯秋月衬成土包子。   大致看了一眼,何晓芸一手牵着魏远航,又不时留意怀孕的冯秋月,三人先挤到卖布料的柜台。因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冯秋月没有买花布,选了块蓝色的布料,何晓芸也挑了一小块蓝的,一小块深蓝的,打算给魏远航做一件蓝色小衬衣,一条深蓝色短裤。当然,缝纫工夫她是半点都没有,到时候还得麻烦冯秋月。   买完了孩子的布料,两个大人对着柜台后面彩色的丝巾一阵神往。这种丝巾在以前的何晓芸看来,又土又俗,可是如果你每天看见的,都是一些灰扑扑黑溜溜的着装,大概也会对这些俗气的彩虹色羡慕不已。   之后又去买糯米,买完后还在商店里逛了一会儿。   魏远航还算遵守约定,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各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虽然有些挪不开脚步,也说过一两句想要的话,但大人不买,他也不会哭闹。最后是何晓芸自己不忍心,给他买了串糖葫芦,把小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出了供销社,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一圈,何晓芸进书店瞧了瞧。小县城的书店,里头书本种类很少,多是些《主席语录》之类的读物,没有学生的课本,更没有什么辅导教材。   她难掩失望,看看天色又不早了,只得向车站走去。   车站旁有个回收站,等车的时候,何晓芸不大死心的跑到回收站里找了找,竟发现了一本旧课本,喜得她赶紧买下,付钱时发现角落里有一本《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注】,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想到魏建伟可能会有兴趣,这几天她又从他那蹭了不少书来看,礼尚往来,便把这本书也一同买下,两本花了三毛钱。   回到家里,为了避开王春花眼目,何晓芸遮遮掩掩地将两本书运送回自己房间,然后很是豪气地把那本《军地》放在魏建伟面前,挺着腰杆说:“送给你的。”   尽管这份礼物才值一毛五分钱,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拿不出手。   书本有些老旧,虽然她把表面的灰尘擦掉了,看起来依旧破破烂烂的。魏建伟拿起来,仔细地翻看目录,之后抬头对她说道:“谢谢。”   “好说好说。”何晓芸美滋滋地摆着手,把自己那本书小心收起来。   要出门时,她又想起魏远航今天的表现。说实在话,现在的小孩,比后来的可怜多了,没有零食、没有玩具,更不要提什么手机电脑,给他们一颗糖都能乐开花儿,想着小胖子今天在商店里眼巴巴的样子,何晓芸就有点不是滋味。   她凑到魏建伟面前,“跟你商量个事情呗。”   下午,王春花再次头疼的发现,她那个二儿子,又把家里的木头拿出来糟蹋了。好好的木头放在那,不知道哪里碍了他的眼,给锯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说是要给孩子做玩具。   屁的玩具,就他想法多,就他能耐!   何晓芸躲在屋里,听着王春花数落魏建伟的声音,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好在魏建伟这个道友还算可靠,从始至终都没把她这个始作俑者供出来。   魏建伟做事仔细,手脚也麻利,到晚上,已经做出来二十几块形状各异的积木。   何晓芸把它们擦干净,兴致勃勃搬到床上,对魏远航道:“妈妈教你玩个新游戏。我们先来建一座城堡,城堡里……”   “什么是城堡?”魏远航问。   何晓芸想了下,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就是很大很大的房子。”   “哦。”小孩点点头。   “城堡里住着一条龙,知道什么是龙不?”   “我知道我知道,小人书里有龙!”   小孩之前看过《西游记》的连环画,何晓芸猜他说的应该是里头的小白龙,虽然都是龙没错,可东方龙跟西方龙长相还差挺多的,不过小孩子嘛,随便糊弄一下吧。   “没错,”她说,“就是那种龙。龙住在城堡里,有一天,它抓了一位公主。”   “公举又是什么?”   何晓芸摆摆手,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公主。”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若有所思,一会儿后拍着手兴奋地得出结论,“艳艳也是公举!”   何晓芸暗自嘿了一声,心说这小子嘴还挺甜,牙齿还没长齐呢,就知道哄女孩子的路数了。   她正准备继续,魏远航又问:“龙抓公举干什么?”   何晓芸卡了下壳,因这个问题陷入沉思。   是啊,龙抓公主干什么?   生小龙吗?   可先不提生殖隔离问题,单单体型差异,就足够醒目了吧,龙的那根棒槌估计都比公主腰身粗呢。   她有点后悔了,好好的没事跟小屁孩瞎玩什么,给自己找一堆问题。好在经过苦思冥想,她想出一个答案:“因为龙很孤单,它抓公主陪它玩捉迷藏。”   魏远航点点头,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何晓芸松了口气,继续道:“龙抓了公主,把她关在城堡里,现在我们要打败龙,把公主救——”   话没说完,小孩又有问题了,“我们为什么要打龙,不能跟它一起玩抓迷藏吗?”   何晓芸:“……”   她不玩了。 第10章 . 010 流氓   从县城回来第二天,李月桂让人给何晓芸带话,叫她有空回娘家一趟。   担心家中有事,何晓芸当天下午就回去了,才知道前几天下雨,家里房顶漏水,昨天她爸趁天气好上房拣瓦片,不小心从屋顶滑下来,房子不高,人没出大事,就是崴了脚。可家里屋顶还没修好,眼看梅雨季就要来了,李月桂想问问魏建伟有没有空闲,有的话来帮下忙。   如果是普通人,老丈人家里需要帮忙,女婿二话不说就得去,何晓芸却有点犯难,因为她跟魏建伟,根本就不是正常夫妻。   昨天她才送了他本书,今天就要他帮忙,好像一开始就别有目的似的,况且两人的关系又说不上和睦。但家里的问题不得不解决,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思考该如何开口,哪想到了晚上,魏建伟竟主动问她。   “出了什么事?”   何晓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都有点受宠若惊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呀。   她也不纠结了,赶紧抓住机会把情况一说,末了道:“我妈想问问你方不方便……”   “明天去吧。”魏建伟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直接答应了。   何晓芸高兴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心事一解决,整个人就松快起来,铺床的时候都哼着歌儿。   魏远航在一旁拍马屁,“妈妈唱歌真好听。”   何晓芸都没发现自己在哼歌,听见他的夸奖还囧了一下。   她把小胖子抱起来,在手上颇为吃力地颠了颠,喘口气道:“说好听话也没用,再长下去,以后妈妈都抱不动你了。”   “等我长大了,我抱妈妈!”小孩表忠心似的大声说道。   何晓芸将他放在床上,捏了下小鼻子,“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   “我的嘴巴没有油。”小孩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呦呦,还说没有呢,小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怎么没油?”何晓芸逗他,还去挠他的咯吱窝。   魏远航立刻笑得打滚:“哈哈哈哈好痒……爸爸救命!哈哈哈哈痒……”   他们两人玩得热闹,魏建伟那儿就显得有点冷清,不过他本人似乎不怎么觉得,看几页书,便抬头往那边看一眼,然后继续看书。   第二天,做早饭时,何晓芸跟王春花说了要回家的事。   王春花道:“早点去吧,要是人手不够,回来说一声,反正你大哥也闲着。”   “不用麻烦大哥,我爸昨天已经修了一些,今天再做一天就好了。”何晓芸将魏远航交给她,吃过早饭,便跟魏建伟回家去了。   到了后,先去看看她爸的脚伤怎么样,确定没大事,魏建伟就爬木梯上了房顶。   李月桂在底下问何晓芸:“你们早上吃了吗?灶里火还没灭掉,我去给建伟煮两个蛋。”   “先别煮,”何晓芸将她拉住,知道今天的蛋是省不了的,也不劝,只说:“刚从家里吃了过来的,现在也吃不下,那两个蛋不如留着中午给他煎荷包蛋。”   “也行。”李月桂想想,说道。   回了娘家也不清闲,魏建伟在上头拣瓦片,何晓芸就帮她妈把自留地里的白菜砍下,放在矮石墙上晒,晒几天后才能收起来做咸菜。   “这些菜收完,之后要种什么?”她一边扒下泛黄的菜叶,一边问她妈。   “种点萝卜、小油菜吧。诶……这叶子还能吃呢。”李月桂把何晓芸扒下的一片叶子捡起来,将上头泛黄的部位扯掉,放在一边。至于丢下的那些叶片,也都不会浪费,一会儿拿去喂鸡。   “大姐最近还有回来吗?”   李月桂道:“她没回来,不过前两天你舅妈来家里,说想给你表弟相个姑娘。”   何晓芸回想了下这位表弟是何许人物,才问:“看好了吗?”   “没呢,哪儿那么快,遇到个好姑娘,两人又看得上眼,那可不容易。”李月桂道,“希望成了家,能够收收心,别总让你舅心烦。”   将菜收拾完,何晓芸提了壶茶,顺着木梯给魏建伟送去。   她站在木梯上,看他大口喝茶,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滚,不由问:“要不要下来歇会儿?”   “不用。”魏建伟摇摇头,灌了两碗茶,转过身继续干活。   午饭李月桂掌勺,何晓芸打下手,将年前留下的腊肠炒了一根,今天刚摘的白菜炒了一碟,还给魏建伟单独煎了两个蛋。   他一身灰尘,自觉在桌上吃饭不方便,任凭李月桂怎么说,就是不下来,依旧是何晓芸给他送上去的。   吃过饭,何晓芸洗碗,李月桂站在后门上喂鸡,忽然问她:“小航也这么大了,你跟建伟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   何晓芸听到,下意识去留意房顶的声音,确定魏建伟在另一边,听不见她们的说话声,才放下心,说:“我觉得一个就挺好的。”   李月桂皱眉,“孤单单一个,哪里好?不给小航生个兄弟姐妹,等以后你们老了,他连个帮手都没有。而且建伟他们家,大嫂进门好几年了,这才怀上,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你婆婆肯定也想你再生的,反正还年轻,又不是没人带,干嘛不生?”   何晓芸暗自叹气,她算是体会到上辈子人们常说的催婚套路了,单身的催找男朋友,有男朋友的催结婚,结婚的催生小孩,有小孩的催二胎,甚至生了二胎,有些长辈还想着要三胎,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口饭吃,能养得活就行。   她现在真有点庆幸跟魏建伟不是正常夫妻,任凭别人再催,就算她乐意,他也不会同意。   “再说吧。”她随口糊弄,反正等魏建伟回部队,其他人就是想催,她一个人也生不出来了。   李月桂摇摇头,犹自念叨:“你能生的不生,你大姐想生个儿子还生不到,趁现在年轻,生完了事,你婆婆也能帮忙带,多好。”   老一辈人都喜欢多子多福,特别是在农村,没有兄弟帮衬,处处要受欺负,所以李月桂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   还没到傍晚,魏建伟就把活干完了,李月桂留他们吃晚饭,见两人都没同意,她硬塞了一背篓白菜,让他们带回去。   回家路上,太阳西斜,道路两旁都是水田,田里的秧苗才插下去没几天,却已初见茁壮。   “呦,晓芸你跟建伟从哪儿来呢?”有两个妇人迎面走来,见到他们俩,其中一个便问。   何晓芸笑道:“刚从我妈那来,嫂子你们呢?”   “前几天不是下雨了么,我们今天上山去摘点野菇子,去晚了,没摘到多少。”妇人向何晓芸示意身上的背篓。   何晓芸看了一眼,说:“不少了,我这几天都没上山,改天跟你们一起去。”   “行啊,改天叫你。”   又说了几句,四人各自分开。等走远了,一个妇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个道:“这次回来,没见吵架了?”   回头看了并行的两人一眼,另一人才说:“没有,前一阵插秧,还天天给送饭呢,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才叫夫妻么,床头吵,床尾和。”两人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咯咯笑起来。   另一头,何晓芸跟魏建伟走到河边,眼看再走几步就到家了,他却把背篓放下,跨过河堤下到岸边去。   “怎么了?”何晓芸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却见魏建伟在河边蹲下,撩起水往脸上泼,想是留了一天汗,黏腻腻地不舒服。   何晓芸也着洗了手,蹲在旁边看他。   魏建伟捧着水,把自己头脸脖子都洗了一遍,短短的头发上挂满水珠,何晓芸看着他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戏水的鸭子,一遍遍把头扎进水里,不停清洗身上的羽毛。   这个想法一出现,越看他就越觉得像,想象着一只长着魏建伟脸的鸭子,迈着四方步,神气活现的架势,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声音,魏建伟转头看她。   水珠从他额头上,顺着鼻梁,顺着脸颊,顺着脖子往下滚落,一大半落在衣襟上,胸口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紧紧贴着。   上一回见到相似的画面,何晓芸气势落了人家一大截,最后惨败,这回她吸取教训,将腰杆挺得直直的。   反正被看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什么呀?   这局不能输,必须挺住。   能不能找回场子就看这次了。   如此一再给自己打气,她梗着脖子,不但不移开视线,还上下看了个遍,使劲抑制住脸红的冲动,问他:“干嘛?”   别以为相同的招数用两遍还能有用,她不会再虚了!   最终是魏建伟先移开眼。   何晓芸松了一大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气,心口因为呼吸不畅砰砰直跳。   还没等她把气喘匀,魏建伟忽然拉着衣服领口往上一拽,麻利地将上衣脱了,光着健壮的膀子,一头扎进水里。   何晓芸惊呼一声,忙不迭捂着眼睛跑开。   这个臭流氓!肯定故意的,她看见他入水时笑了! 第11章 . 011 戏弄   端午节前几天,何晓芸上了趟山,没摘到多少野菜,倒是发现了一棵无主的杨梅树。   野杨梅个头不大,只有大拇指指头大小,红艳艳挂在枝头上,叫人一看就口水泛滥。   长得矮些的已经被人摘光了,她爬到树上,看准了又大又红的一颗,摘下放在嘴边哈了两口气,便迫不及待放进嘴里,下一秒,她的脸就揪成一团。   实在是太酸了。   难怪还有好些果子挂在树上,但凡它们味道好一点,都轮不到她来捡漏。   但好歹是这些日子以来吃到的唯一一种水果,何晓芸皱着脸,囫囵吞了下去。杨梅核没有吐出来,按照老人的说法,杨梅是热性水果,只有连核一起吃,才不会上火。   她吃了一颗就不敢再尝试,可看着树头上红彤彤的果子,又舍不得就此放弃,最终还是摘了一衣兜带回家。   王春花正在包粽子,虽然还有几天才到端午节,但那天公社高中不放假,怕小儿子吃不上粽子,她提前包好,等下午魏建华回来,给他带几个到学校去。   何晓芸捧着杨梅跨进院门时,魏远航撅着屁、股在小菜园边玩泥巴,魏建伟在院子里劈柴,一会儿煮粽子用。   她眼睛一转,笑眯眯走向魏建伟,从衣兜里挑出一颗杨梅,递到他面前,“给。”   魏建伟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眼前的杨梅,又看了眼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一时未动。   旁边的魏远航看到这一幕,忙不迭跑过来,好奇道:“是什么是什么?妈妈我也要吃!”   他扯着何晓芸的衣袖,使劲踮起脚尖看。   怕被小胖子弄得漏了馅儿,何晓芸顾不上别的,忙把杨梅往魏建伟嘴里一塞,她以为对方不会让她得逞,没想到他竟真的张口接下。   她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沉浸在看他出丑的期待中,等他酸得龇牙咧嘴,看还怎么整天端着张正直的脸使坏!   可她眼睁睁看着他嚼了几口,把杨梅吞下,表情竟然一点也没变。   “诶?”何晓芸困惑地皱起眉,瞧瞧他,又看看衣兜里的杨梅,怎么回事?他那颗不酸吗?难道是她自己运气不好,吃到了酸的?   魏远航已经急得直叫:“妈妈偏心,只给爸爸吃!”   何晓芸正疑惑呢,听着这话,瞥他一眼,心说正好再拿他做个试验,这可是小胖子你自找的,一会儿酸哭了,别又怪妈妈偏心。   她挑了颗最红的给魏远航。   小孩接过,赶紧送进嘴里,嚼了一下,脸上的笑没了,再嚼一下,小眉头紧紧皱起,他不死心,又嚼了一下,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终于舍得把杨梅吐掉,酸得哇哇大叫:“好难吃好难吃!”   何晓芸原本想看魏建伟的笑话,没想到看到了他的,想起小孩刚才戏剧般的表情变化,她笑得停不下来。   魏远航的叫声惊动了王春花,她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小孙子涨红着脸又叫又跳,二儿媳在却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连二儿子嘴边也带着笑。   她不好说儿媳妇,对着自己儿子却半点不用客气,当下嗔骂道:“多大的人了,还骗小孩子玩,赶紧把柴劈完,我马上就要用了!”   说完又把魏远航牵到厨房,给他塞了颗蜜枣。   何晓芸忍着笑,耳边听到魏远航可怜巴巴跟他奶奶控诉,说爸爸真坏,不跟他说好酸。她有点憋不住笑,又怕被王春花听见,压低嗓音对魏建伟道:“听见没有,就你最坏,连小孩子也骗。”   对于这种倒打一耙的做法,魏建伟也只能甘拜下风。   剩下的那些杨梅,被何晓芸洗干净,放在魏建伟桌头了。雪白的瓷碗中装着红艳艳的果子,还怪好看的,他不是能面不改色地吃么?那就多吃点儿。   魏远航幼小的心灵受了点创伤,一直在王春花身边待着,直到吃过午饭,才又来找何晓芸。   “妈妈,小虫子怎么不动了?”他捧着那一盒菜粉蝶幼虫。   何晓芸仔细观察一番,盒子里的虫子已经长大许多,颜色也变成青绿色,肥胖胖肉乎乎的,刚开始看有点渗人,看久了竟有点诡异的可爱。   “它要结成蛹了,就是建个小房子把自己包起来,虫子在里面偷偷变身,过几天就会变成蝴蝶飞出来。”她给小孩解释。   魏远航道:“为什么要偷偷变身,我们不能看吗?”   “不可以看哦,看了它会害羞,会变不成蝴蝶的。”   “哦……”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何晓芸让他把木盒子收好,之后几天不要动它,只等着蝴蝶飞出来就行。   今天是星期六,魏建华下午到家,魏远航跟这个小叔叔很要好,人一回来就围着他转。   魏建华也是孩子心性,一会儿把小孩顶在肩膀上,举着到处走,一会儿又把他抛着玩儿,满院子都是魏远航的咯咯笑声。   “小心点,别摔了!”王春花不太放心。   冯秋月笑道:“建华有分寸的。”   “他能有就怪了。”王春花道,想起上午二儿子骗小孙子的事,还是忍不住念叨,“建伟他都多大了,也是一样的,平时看着挺沉稳,实际上幼稚着呢。”   何晓芸悄悄吐了下舌头。   她们几人正在拣黄豆,把坏的、被虫蛀了洞的都挑出来,晚上浸泡一夜,王春花打算明天磨点豆腐。   拣完豆子,一时没有别的活干,何晓芸回房去看书。   她又捧起书本的事,除了魏建伟跟魏远航以外,没有人知道,魏建伟不是多话的人,小孩子则是根本不懂。现在离恢复高考的政策出台,还早得很,何晓芸不想让人知道她的打算,就算之后有人问起,她只说自己忽然对看书有兴趣就行了。   没一会儿,魏远航玩得满头大汗跑进来,靠在何晓芸身边,“妈妈……”   嘴里只管叫她,也不说要干什么,腻腻歪歪的。   她知道这是困了,小孩子本来就觉多,他早上又起得早,天天到处玩,精力消耗的也多,几乎每天下午都要睡一会儿。   找了条毛巾把魏远航身上的汗擦干净,何晓芸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一手在被子上轻轻拍打。   魏远航很快就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何晓芸坐在床边翻书,魏建伟离得稍远些,坐在桌前,初夏的风从门外吹进来,舒适而宁静。   小孩在睡梦中忽然发出几声呓语,何晓芸凝神细听,发现他说得竟是“好酸好酸……”   她不由转头去看魏建伟,他正好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会儿,“噗哈哈哈……”   何晓芸憋不住又笑起来。   魏建伟勾了勾嘴角,眼中也有些笑意。   “二嫂笑什么?”门外忽然探进一颗脑袋,魏建华走了进来,“小航呢?”   “他刚睡着。”何晓芸犹带笑意道。   魏建华无声地哦了一声,压低嗓音,“我刚听到二嫂在笑,什么事那么好笑?”   如果只是二嫂笑,他还不会那么好奇,关键是二哥竟然也在笑,那就稀奇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何晓芸又想笑了,却只说:“问你哥吧。”   魏建华心里暗暗惊奇,什么时候二嫂曾这样和颜悦色地提起二哥?上次回来,他就发现二哥二嫂之间的氛围变了许多,没想到几天不见,竟又有了进展。   刚刚他走进来时就察觉到了,似乎自己一进来,就成了整个屋子里最多余的人,二嫂笑,二哥也笑,就他好奇得抓耳挠腮。   他不由凑到魏建伟身边,道:“二哥,你就跟我说说呗。”   魏建伟正眼也不瞧他,问:“你有事?”   魏建华不由偷偷撇嘴,瞧瞧他这冷酷无情的二哥,瞧瞧这对敌人般秋风扫落叶的态度,差别待遇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还一点也不掩饰!   但他并不敢抱怨,老老实实道:“我来跟你借本书。”   魏建伟拉开抽屉,让他自己找。   书很快就找到了,但魏建华还舍不得出去,磨磨蹭蹭地,没话找话,“二嫂,你在看什么书?”   “随便看看,”何晓芸笑道,“上次在你二哥那看了几本,无聊时打发时间还不错。”   魏建华都不想继续表示惊奇了,一向泼辣无比的二嫂,竟然跟知识青年似的看起了书,而把那一抽屉书当宝贝,连他来借也最多只能借一本的二哥,却把书给二嫂随便看,这世道是怎么了?   他正腹诽,一抬头看见桌面上那碗鲜红欲滴的杨梅,顿时眼前一亮,“哪来的杨梅?”   “早上刚从山上摘的。”何晓芸道。   “我吃一个?”魏建华的爪子蠢蠢欲动。   何晓芸刚要提醒他很酸,却见魏建伟点了点头,还说:“味道不错。”   魏建华听了,一点也不怀疑,随手拿起一个丢进嘴里,瞬间,他的脸就皱成了咸菜干。   何晓芸忍笑忍得特别辛苦。   “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你怎么能这样——”魏建华控诉。   魏建伟无情道:“小声点。”   魏建华心里特别委屈。 第12章 . 012 摸黑   黄豆泡了一夜,泡得肿胀膨大,第二天拿到打谷场,用石磨磨成豆汁。   煮豆浆的时候,魏远航就在灶台边徘徊,豆浆煮开,王春花给他盛了一碗,放一小勺白糖。   刚把他打发走,用白醋点了豆腐,豆花渐渐成型时,魏建华又来了,跟他三岁的小侄子一样,探头探脑往锅里看。   王春花没好气道:“多大的人了,还嘴馋。”   说是这么说,也给他打了碗豆腐脑,后来想想,索性给家里每个人都盛一碗,还特地调了个酱汁。   刚出锅的豆腐花儿白嫩嫩滑溜溜,还有股黄豆的清香,在这年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何晓芸觉得自己有点堕落了,从前她可不是贪嘴的人,可现在吃完一碗,竟还想再来一碗,她摸着肚皮感叹,都是物质匮乏惹的祸呀。   跟她有相同想法,吃完还想再来一份的不止一个,魏建华跟魏远航拿着空碗,屁颠屁颠又跑去厨房,结果小的那个得了小半碗,大的却被王春花毫不客气赶了出来。   魏建华也不气馁,眼珠子一转,跑去哄骗小侄儿去了。   豆腐做好,王春花让何晓芸给隔壁张婶子送一块。两家人住得近,平时有点什么东西,邻里之间会互相赠送。   魏远航一听要去艳艳家,也跟过来和她一起去。   张婶家的院子比魏家的小点,院子里也有一个小菜园,此时她就蹲在菜园里除草。看见何晓芸上门,她道:“呦,给我送什么呢?”   何晓芸笑着说:“我妈刚做了一板豆腐,拿点给您尝尝。”   “你妈真是,家里那么多人,还往我这里送做什么。”嘴里这么说,张婶忙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何晓芸的碗,“这个碗等洗干净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好。”何晓芸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魏远航早已自来熟地跑进屋子,里外找了一圈,又啪嗒啪嗒跑出来,“婶婆婆,艳艳呢?”   “你来晚咯,”张婶笑道,“艳艳早上跟她妈妈去外婆家了。”   小孩哦了一声,有点失望。   见状,张婶逗他道:“你这么喜欢艳艳,以后长大了,让她给你做媳妇儿,天天在一块,好不好?”   魏远航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问:“白天在一块,晚上也在一块吗?”   张婶大笑道:“当然要在一块,不然怎么叫夫妻?”   魏远航于是又低头思索起来。   何晓芸好笑道:“婶婆婆逗你玩呢。婶儿,我们先走了。”   “诶诶,你们先回去,下午我过去找你妈说话。”   母子俩离开张婶家,想想这个时间,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何晓芸干脆带着孩子在外面散步。   走到河边,见草珠子长得好,她摘了一把,闲来时可以串两条手串玩。   “妈妈,我不要艳艳做媳妇儿。”一直沉默的小孩忽然语出惊人。   何晓芸听了这话,差点跌倒河里去,忙站稳了,回头看着魏远航满脸认真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敢想,婶婆婆说着玩儿,你就当真了?人家艳艳还不要你呢。”   不等小孩说话,她又问:“你说说,为什么不想艳艳做媳妇儿?”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道:“那以后我就要睡地上,床给她睡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何晓芸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了一小会儿才搞清楚,大约是她跟魏建伟现在的状态,让小屁孩误以为,结婚之后,要把床让给媳妇儿睡,自己只能睡地上。   她有点哭笑不得,想随便说两句话糊弄一下,又担心这孩子会一直误解下去,也怕某天别人问起,让人知道她跟魏建伟一直分床睡,又有好些流言。   她想了想,蹲下来跟小孩平视,“不用把床让给他,结婚之后,两个人是要睡在一起的。你爸爸睡在地上,是因为咱们家的床太小了,他怕翻身压倒你,等以后你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床,爸爸就可以睡到床上来了。”   “爸爸要睡我的床吗?”魏远航瞪大眼睛问。   “不是你的床,是你现在睡的位置,以后是爸爸的。”   “我不要!”小屁孩扑过来抱住妈妈,“我不要跟妈妈分开,爸爸睡地上!”   “呃……”何晓芸哑然失笑,她原以为这小胖子会心疼他睡地上的爸爸,结果人家只担心自己的地盘会不会被抢,看来这对父子俩,也是塑料花的情谊啊。   逛了一圈回到家里,正好帮忙做午饭。   正烧着火,外面忽然传来鞭炮声,似乎还要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冯秋月在走到门口看了看,道:“是东头那边,有人办喜事吗?”   王春花回想了一下,说:“前一阵你张婶提过,是那傻子成亲吧。”   冯秋月与何晓芸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那天听张婶子说完,她们二人曾私下聊过,都对让傻子生孩子的事不太认同。   何晓芸曾经生活的时代,讲究优生优育,虽然也有些人认为,生孩子是每个人的权利,就算是傻子,也不应该被剥夺,但大部分人比较理性,毕竟生孩子只是一时,养孩子却是几十年的事,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同样患有疾病,谁对他的一生负责?   冯秋月则是快要做母亲了,她希望能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因此一想到傻子的孩子以后会面对什么,就有些怜悯不忍。   但傻子的母亲这么做,却同样也是出于她对孩子的疼爱,怕自己死了,儿子没人管没人养。   所以这件事,说也说不清谁对,谁不对。   跟大人们诸多感慨不同,小孩子是只要有热闹可凑就行。   鞭炮一响,魏建华就带着魏远航看新娘子去了,直到快开饭才回来,每个人抱着一捧花生、瓜子。   “要吃饭了,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进去,你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不做点好的让小航学,天天干这种事。”王春花免不了又要念魏建华一顿,不过看他嘻嘻哈哈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的。   下午张婶子来家里,果然也说起了傻子结婚的事。   “我去看了热闹,新娘子长得不错,外表也瞧不出什么,偏偏脑子就是不正常。”   王春花道:“这么说起来,傻阿宝长得其实也挺精神,要是两人都好好的,也般配的很。”   阿宝就是村东头那傻子的名字。张婶子跟王春花说着说着,都是一阵可惜。   农村夜晚没什么娱乐,天黑了后,每个人都早早洗漱回房。   上午跟魏远航在河边说的话,何晓芸是说过就忘,看小孩后来到处疯玩的样子,她以为他也抛到了脑后,哪想这小子还记得呢。   当天晚上,魏远航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魏建伟那儿去玩,而是早早爬上床玩积木,玩一会儿还要抬头看他爸爸一眼,那小模样,就跟守护金币的恶龙似的。   魏建伟有所察觉,也看了他几眼。   他越看,小胖子就越警惕,后来硬把何晓芸也拉到床上,自己坐在她怀里,妈妈和床都在身边,才转头对魏建伟道:“爸爸有自己的床铺,不要抢我的。”   饶是魏建伟,忽然听到这句话,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何晓芸:“他说什么?”   何晓芸无辜地摇了摇头,房里三人,就只有她对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可上午那番话,总不好跟魏建伟说,小孩子又解释不通,她只要装作不知道。   魏远航也怕她说什么,急忙忙地说:“没有说什么,妈妈没有说,我也没有说,对吧妈妈?”   他的表现,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何晓芸憋着笑,配合地点点头,“对啊,哪有说什么,是你爸爸自己想多了。”   小孩这才安心,没多久,他就犯困睡了,何晓芸跟着躺了一会儿,也开始迷迷糊糊,半醒半睡间,忽然又有了个烦恼。   她想上厕所。   晚上的菜略有点咸,她多喝了些水,平时睡觉前都会再去上一趟厕所,可今天魏远航一直看着,不让她走,便没去成。   她原想忍一忍,可不忍还好,一忍之下,越发觉得尿意明显,而且人还越来越精神,刚刚的瞌睡虫跑了个精光,无奈之下,只得坐起来。   房间里的灯早就灭了,魏建伟的方向没有动静,大概也睡了。不想吵醒他们两个,她没有开灯,而是等眼睛适应了昏暗,才摸索着站起来。   房里的家具都是靠墙摆放的,只有魏建伟的地铺打在正中央,她顺着墙边慢慢走,终于来到房门边,轻手轻脚跑出去上了个厕所,又跑回来。   外头的夜色比屋内稍亮一些,刚从外面进来,眼前黑漆漆的,比刚才还要暗,什么都看不见。   何晓芸只好凭借记忆,试探着摸黑往前走。   先向右转,一步、两步、三步……走到墙边,再向左转,一步、两步、三步……   应该可以了,何晓芸离开墙壁,向着自认为床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   “噗通——”   她一头摔进魏建伟床铺里。 第13章 . 013 感动   何晓芸一时摔蒙了,等魏建伟动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立刻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哪里是人,哪里是床铺,用手撑了好几下,都给撑滑了,其间又踩了魏建伟几脚。   最终是他坐起来,扶了下她的肩膀,才摆脱窘境。   她脸上火烧火燎的,一时又开始庆幸现在黑灯瞎火,不会让人看清她的窘态,“对不起……”   魏建伟只嗯了一声,黑夜深沉,他的声音似乎也比白日低沉了些。   何晓芸赶紧溜回床上,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屏着呼吸留意房间那头的动静,直到听见他也躺了下去,才缓缓舒了口气。   第二天,魏建华天不亮就回了学校,王春花送走他,数着近些日子攒下的鸡蛋,决定去一趟集市。   公社上的集五天一次,不少人会将家里存的鸡蛋、自己种的蔬菜拿到集上去,换点盐油之类的日用品。   这种小范围的私人交易,国家是允许的,但如果有人将农户的鸡蛋收购来,转手再卖出去,那就不行了,被发现后,是要送去采石场进行劳动改教的。   何晓芸刚来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能干点什么事挣点钱,毕竟手头无钱的日子,过起来总是让人心慌,后来偶然一次路过采石场,看到里面那些被“劳教”的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她还是专心看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她和王春花一起去集市,魏远航这条小尾巴自然也跟着,除了十几个鸡蛋,她们还背了些包菜、咸菜。   集市上人很多,有像她们一样卖东西的农户,也有特地从公社、县里赶来买东西的。   王春花选定了一个地方,将背篓放下,让何晓芸带魏远航到处看看。   “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和小航去逛一圈,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说着要掏出一些零钱给他们。   何晓芸忙说:“我这儿有钱。”   “那你们去吧,别走太远。”   何晓芸点点头,牵着魏远航开始慢慢逛。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农户们卖的东西就那些,不是自家产的,就是山上摘的,水里捞的。而猪肉、粮食这些,并不允许私下交易,所以在集市上见不到它们的踪影。   魏远航不同,他只要能出门就高兴,说是何晓芸带他逛逛,其实是他扯着他妈妈往前跑,一会儿蹲在别人摊位前,看桶里活蹦乱跳的鱼,一会儿跑去围观人家捉的山鸡,还试图揪下一根彩色的鸡尾巴。   “当——当——当——”集市一个角落里发出铁片相击的声音,何晓芸寻声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卖麦芽糖,摊位周围围满了小孩。   魏远航眼前一亮,赶紧拉着她的手小跑过去。雪白的麦芽糖装在一个浅浅的铁盘子里,要是有人想买,摊主就会用铁片敲下一块,再切成小块的。   这种糖,何晓芸小时候也吃过,他们那会儿,还能用家里不要的东西去换,她就曾用一双坏掉的鞋子换了一小块糖。   围观的小孩虽然多,真正买的却没几个,因为糖的价格不便宜,毕竟是用粮食做的,而这年头,粮食可比什么都珍贵。   有个小孩磨着他妈妈半天,又哭又闹的,非要买糖吃。那个妇人没办法,骂了一通,最后还是用两个鸡蛋,换了一块小孩巴掌大的糖。   “妈妈……”魏远航摇着何晓芸的手,眼巴巴看她。   何晓芸道:“家里的橘子糖不是还有吗?”   “可是……”小孩瘪着嘴,还夸张地咽了咽口水,“这个糖没吃过啊。”   他的理由如此直白,何晓芸竟不知道怎么反击。   她原本不打算给他买,要什么就给什么,惯坏了怎么办?可转念一想,现在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年头,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孩子惯坏?不如花一点钱给孩子高兴一下,省得他以后心心念念。   不过,她还是事先跟小孩说好了,“只能买一点,而且买了糖之后,等一下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许要。”   “嗯嗯!”魏远航连连点头。   何晓芸便花三毛钱买了一份,摊主切好后,用报纸包好。   她把纸包给魏远航,小孩拿到手,先拿了一块给她,“妈妈吃。”   何晓芸低头看看他,笑了笑,弯下腰张嘴接过,说:“谢谢,一会儿记得也给奶奶吃一块。”   “知道啦。”小胖子道,抱着那个不大的纸包,走路都连蹦带跳,之后看见有人卖小鸡崽,他蹲着看了很久,但是记得何晓芸说的话,没有闹着要买。   集市不大,两人逛完便去找王春花。   家里带来的鸡蛋已经卖完,菜还剩一些。鸡蛋一直是热销品,来买的多是工厂职工,或者基层公务员,因为在供销社买鸡蛋需要票,而他们的票往往不够用,就会来集市上买。   王春花见魏远航手里拿着麦芽糖,刚要说什么,小孙子已经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奶奶吃糖!”   她要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三人赶在中午前回家,冯秋月已经把午饭做好,吃过饭洗了碗,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回房间。   今天走了半天,小孩明显累了,不然平常这时候,他早已经跑出去玩。   “妈妈,爸爸呢?”   何晓芸笑道:“你爸爸都消失大半天了,现在才发现呢?”   魏远航停下摆弄小被子的手,问:“爸爸又当兵了吗?”   以往魏建伟不在的日子,王春花总会指着堂屋的照片教小孙子,说爸爸在部队当兵,等他回家,会带好吃的回来。所以在小孩的脑袋瓜里,爸爸不在家里,就是当兵去了。   何晓芸逗他道:“对啊,爸爸当兵去了。”   魏远航撅了下嘴,“他都没有跟我说再见。”   “你舍不得爸爸吗?”   “舍不得。”小孩点点头。   何晓芸说:“可是爸爸走了,你就不用担心他会来抢你的床了。”   小屁孩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爸爸不在,妈妈和床就都是他的啦。虽然爸爸会给他买橘子糖、会给他做木盒子……可是,跟他最喜欢的妈妈和床比起来,爸爸还是当兵去吧。   他想通似的大声说:“那爸爸走吧。”   何晓芸噗嗤笑出声,揉着他的脑袋道:“逗你玩的,你爸爸会回部队,但不是现在,他今天去战友家里了。”   魏远航听不明白战友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知道,妈妈又在骗他玩儿。   他哼了一声,翻过身用屁、股对着何晓芸,嘟嘟囔囔道:“哼,不跟妈妈说话了。”   何晓芸伸手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小孩一开始还管自己嘀嘀咕咕的,不一会儿渐渐没了声,何晓芸探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   她把他的小被子拉好,又拉过大的被子,给他盖了个被角,天渐渐热了,盖得太严实,等一下他又满身汗。   做完这些,她站起来,准备拿书来看,却见魏建伟从外面走进来。   “这么早回来了?”她压低嗓音问,早上听说他要去县城拜访战友,还以为得花上一整天。   魏建伟点点头,看了眼魏远航的背影,“睡了?”   “嗯。”何晓芸停下拿书的手,转而打算出去。昨晚的事,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尴尬,这家伙又是那种会使坏的人,要是提出来取笑她,那她的面子真要丢光了,不如躲一躲。   出房门前,她又想起来问一句,“你午饭吃了没?”   魏建伟已经走到大箱子边,似乎正准备找什么,闻言道:“吃了。”   何晓芸走到院子里,王春花恰好从后院出来,说:“刚刚建伟回来,我忘了问他吃没吃饭。”   “我问了,他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王春花说,心里暗自点了点头,从前儿媳从不会关心儿子,现在能主动问他吃没吃饭,看来两人关系是在慢慢好转。小辈们能和和睦睦,她做长辈的,自然就高兴。   院子里的菜,前两天都收了,晒过太阳后就可以腌咸菜,何晓芸给王春花打下手,忙了小半天,将今年的咸菜腌好。   之后她又回到房里,准备把魏远航叫起来,以免白天睡太久,晚上不睡觉。   魏建伟已经不在,何晓芸走到床边,刚要开口,忽然发现枕头边有个铁皮手电筒,拿起来按了一下,明亮的光线照在床头上。   这手电筒她之前见过,在衣箱底下放着,他们这一片农村,虽然不少人家中有手电筒,但因为换不起电池和小灯泡,真正拿出来用的人寥寥无几,她手里这只,也是因为电池耗空了,才一直闲置。   想起刚才魏建伟在衣箱里找东西,电池是他买来换上的?   何晓芸有点小感动,刚刚她还误以为对方会拿昨晚的事取笑她,没想到他却替她准备了手电筒。   “下回应该不会把我砸醒了。”   她正冒小泡泡,魏建伟不知从哪里出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何晓芸心里头那点小感动立刻被她掐灭,这家伙还是那么讨厌! 第14章 . 014 喂他   地里的水稻,并不是插了秧就算完事,禾苗生长对水的要求很高,经常需要漫灌,有时还得彻夜守着。队上给每家每户分派了看田水的任务,这天吃过晚饭,一家之主魏振兴跟大儿子魏建国两人去了田头。   现在天光逐渐变长了,吃了晚饭收拾完家里,天色还很亮,不少人便在院里乘凉聊天,有时也去邻居家中串门。   昨天,王春花本想把家中的竹床搬出来,夏天中午躺在上面睡个午觉,或者傍晚坐在上头乘凉,都凉快得很,哪知过了一个秋冬,竹床的一条腿被虫子蛀空了,就算还剩下三条好腿,也不顶用。   魏建伟今天就去砍了根毛竹,准备给竹床换新腿。   他在那干活,何晓芸跟王春花、冯秋月在旁边聊天,魏远航忙院子跑。   “晓芸,我听说你舅舅家要相儿媳妇?”冯秋月忽然问她。   何晓芸想起上次回家,她妈是有提过这事,不过她都快忘了,不由好奇道:“大嫂知道?”   王春花问:“难道相上秋月那边公社的女孩了?”   冯秋月笑着说:“妈一猜就准,是我家附近的,和我一个姓,认真算起来,还是亲戚,她家知道我跟晓芸你的关系,所以跟我妈打听你舅家的情况。”   这年头相亲,都谨慎得很,不仅男方要打听女方,女方更是要把男方家境、人品、亲戚关系探听得清清楚楚,毕竟女孩子更看重名声,如果相了一次没成,两次又没成,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了。   何晓芸点了点头,明白冯秋月是要从她这里打听,便想了想,说:“跟嫂子就不说好听话了,我舅舅家的境况不算太好,但也不穷,就表哥一个孩子。舅舅没什么话,家里的事一般是舅妈做主,舅妈比较好强,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人很护短,之前有一次,我爸跟我妈吵架,我妈气得回了娘家,舅妈给她出头,当面把我爸给骂得,后来见了她就躲。她老早就说了,以后有了儿媳,要是儿子跟儿媳吵架,她头一个先把儿子揍一顿!”   冯秋月和王春花听到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何晓芸又说,“我跟表哥小时候没怎么在一块玩,长大后交谈不多,对他性格不太了解,就知道他话也不多。”   王春花便道:“话少没事,勤快就行。男孩子要是话多,那真是……就像建华,一到家就吵得我头疼。”   “可是小弟不在家,妈心里又挂念。”何晓芸笑着说道。   王春花也笑,“那个做父母的不念?小航就算一会儿不在跟前,我看你也得念。”   正管自己玩耍的魏远航听他的名字,蹬蹬蹬跑过来,“奶奶叫我干什么?”   王春花一把搂住他,抱到腿上,“我说你妈妈,看到你出去玩,会不放心。”   魏远航听完,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看着何晓芸说:“下次我带妈妈一起玩!”   三个大人都听了直笑。   “说什么笑话呢?”张婶牵着艳艳,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竹篮。   “笑你呢!”王春花与她说笑。   魏远航一看见艳艳,便从奶奶膝盖上滑下去,两个小屁孩手牵手,到一旁玩耍。   冯秋月乐道:“刚刚还说要带妈妈一起玩,小姑娘一来,就把我们全抛到脑后了。”   何晓芸配合着摇摇头,叹道:“男大不中留咯。”   几人又笑开了花儿。   张婶坐下,把竹篮放在地上,一转头看见魏建伟,呦了一声,“建伟连竹床都会做?”   王春花摇摇头,“哪儿会,就是给换条新腿。”   “那就很厉害了,你也不看看我家那小子,唉不说他不说他。建伟手这么巧,什么都会干,在部队又有出息,以后晓芸福气最好了。”   何晓芸低头笑了笑,别人以为她不好意思,实际上她是不会应付这种场面话,只好将尴尬伪装成害羞。   张婶又夸了两句,才指着她带来的竹篮,说:“我们家后院那棵李子树,今年结了不少,吃着有点酸,不过还挺有滋味。”   “个头还不小。”王春花也不跟她客气。   何晓芸起身,提着李子进屋,把张婶的篮子腾空,又洗了一盘李子。   几人一人拿了两颗,魏远航也跑过来,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咬下一口,酸得打了个哆嗦,过后回味,味道似乎不错,于是咬下第二口,又打了个哆嗦,这就样一边哆嗦,一边吃了好几颗。   何晓芸看得好笑,问他:“是李子酸,还是杨梅酸?”   “都好酸。”魏远航皱巴巴着脸,话是这么说,却又准备去拿李子。   “只准再吃一颗,不然牙都酸倒了。”何晓芸给了他一颗,正准备坐下,忽然想起魏建伟还没吃到,于是朝他走去。   “吃李子不?”她问。   魏建伟正摆弄竹床,闻言只把头往她这儿偏了偏。   什么意思?   何晓芸看了他两秒,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她喂?   他怎么想那么美呢!   她转头就要走,眼角却瞥见王春花张婶她们正笑着看向这边,硬生生又把脚步挺住。   在她们看来,年轻夫妻间往嘴里递个吃的,大概寻常得很,要是她就这么走了,才不太正常。   而且魏建伟双手又没空,而且谁叫她自己多嘴跑过来问他,而且谁让她的行为被人看见了……   何晓芸心里嘀嘀咕咕,最后不得不拿了颗李子塞他嘴里。她动作快得很,生怕被咬到指头似的。   李子半青不红,魏建伟面不改色地吃了,怕他又要第二颗,何晓芸忙不迭端着盘子走开。   晚上,魏远航抱着小被子在床上打滚,“妈妈,我的牙齿好蓝受。”   “难受也没办法,”何晓芸没好气道,“谁让你偷偷吃了那么多李子。”   那盘李子,她们聊天的时候就放在边上,哪想一转头,看到那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偷拿了,嘴里塞得鼓囊囊的,跟小仓鼠一样。   他现在只是牙酸,不是肚子痛,已经算运气好了。   魏远航瘪着嘴,可怜巴巴道:“再也不吃李子了。”   何晓芸听得想笑,就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性,只怕明天一早起来,就把今晚的话忘了。   魏建伟在外面洗漱完,也进了房,小孩又跟他诉苦,“爸爸,我的牙好酸。”   听见这话,他走过来,捏着孩子的脸看了看他的牙,说:“没事。”   魏远航在床上,何晓芸就坐在床边,床顶挂着蚊帐,四面床边只有一侧能坐人,魏建伟一走过来,她就觉得有些挤,正要走开,小孩拉着她的衣角,猴在她身上撒娇,“妈妈呼呼,妈妈呼呼……”   何晓芸没办法,只得给这矫情的小胖子呼了两下。   魏远航另一只手还扯着魏建伟,也不让他走,嘴里哼哼唧唧的。   见状,何晓芸猜想他的身体应该确实有些不舒服,不然平时不会这样娇气。   她换了个动作,把小孩抱着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微微摇晃,“肚子痛不痛?”   “不痛。”魏远航摇摇头。   “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一下子吃很多,知道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他的小被子,够了一下没够到,魏建伟俯过身,将小被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将孩子包好,准备暂时抱着他睡。   “我来。”魏建伟要接过小孩。   何晓芸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魏远航眼皮垂啊垂的,困意已经上来了。   “就快睡着了。”她说。   魏建伟并未走开,也坐在床边。   两人都没说话,房里只有小孩子轻微的呼吸声,何晓芸盯着桌上的煤油灯微微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发现孩子已经熟睡,看神色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才安下心,将他放到床上。   外头的夜色有些深了,平时这时候,魏建伟早就铺好他的床铺准备睡了,今晚因为魏远航的缘故,现在他还杵在床边。   何晓芸看他一直没有打算铺床的意思,心里忽的咯噔一下,砰砰跳起来。   他今晚不会要睡床上吧?!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她是一点反对的权利都没有,毕竟这是他的家,他的房间,算起来连床也是他的,可是、可是……她就是慌啊……   她四下看了看,看到床上睡得打呼噜的魏远航,心里欲哭无泪:儿子啊,你倒是睡得香,留下这么个大难题给你妈。   魏建伟站了起来。   何晓芸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他一动,她立刻也站起来,仿佛随时准备跑出去。   动作之大,魏建伟不由看了她一眼,说:“我要去田头,跟爸轮换,明天凌晨再回来,孩子你留意一下。”   何晓芸又惊又喜,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不在家里睡?”   “嗯。”魏建伟点点头,翻出胶鞋换上,收拾好后准备出门,回头看见何晓芸还看着他,似乎有点眼巴巴的意思。   “不敢睡?”他问。   何晓芸瞪大眼,一口气噎着,半天才道:“不敢你个大头鬼!”   可惜对方取笑完她,早就走远了。 第15章 . 015 生日   第二天,直到天快亮了,魏建伟才回来,他没有回房,直接合衣在刚修好的竹床上睡下。   早上王春花起来,看见堂屋里躺着个人,还吓了一跳。   她一进门,魏建伟就醒了,揉着太阳穴坐起,“妈。”   王春花知道他几乎没睡,有些心疼,“睡在这里着凉怎么办?你先休息一下,我熬好粥你喝一碗,回房去睡。”   “现在不困了。”魏建伟道。在部队,有时演习任务,连着几个夜晚不能睡觉,只能白天见缝插针地眯一下,刚刚他睡了一会儿,精神已经很足。   他起身到院子里,舀了水缸里的水洗漱,之后拎着水桶扁担去挑水。   他爸和他哥没这样好的精力,虽然比他早些从田头回来,现在都还睡着。   房间里,何晓芸正梳头,魏远航也醒着,过了一晚上,他又变得生龙活虎,抱着小被子在床上翻跟头。   何晓芸收拾好自己,拿衣服给他换上,“别滚了,快过来穿衣服。”   “妈妈,我的牙好啦。”魏远航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得咧着嘴,冲她露出一口小白牙。   “是啊是啊,”何晓芸很不客气地嘲讽,把衣服往他头上套,“今天多吃点李子,牙就更好了。”   “不要不要,不吃李子了。”小孩的脑袋裹在衣服里,连连摇头。   何晓芸将衣服往下拽,把他的头露出来,又牵着他的手塞进衣袖里,上衣穿好后,剩下的裤子比较好穿,就让小孩自己来,她去厨房帮忙做早饭。   王春花已经在厨房生好火,见何晓芸进来,说:“建伟早上躺在竹床上,我猛一见还以为咱家进小偷了。”   “他回来了?”何晓芸有点惊讶,她今天起床时,特地把魏远航也叫起来,就是为了等下魏建伟能安安静静地补个觉,刚才在院子里没看见人,以为他还在田头。   “天快亮了才回来的。”   那回来也有一二小时了,现在天虽然开始转热,大早上却还很清凉,竹床更是凉飕飕的,又没被子盖,肯定睡得不舒服,他大概是怕吵醒她们,才没回房。   何晓芸得承认,那家伙除了有时蔫坏,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可靠的。   王春花从瓦瓮掏出两个鸡蛋,边洗边说:“小航今天生日,给他做碗面条吃。”   魏远航今天生日?   何晓芸再次惊讶了,怎么到昨天晚上,都没听她们说起?   但认真想想,似乎又很正常,现在这样的年代,不少人一年干到头,也才勉强填个肚子而已,哪有功夫管什么生日不生日的,也就魏家情况好些,王春花又不是小气刻薄的人,才会特地在家里人生日这天做面条。   今天是五月初四,原来那小胖子是端午节前一天出生的。   何晓芸印象中,她那个时代孩子的生日,总是充满蛋糕、礼物、气球和新衣服,而现在,魏远航的一碗面条、两个鸡蛋,已算得上是顶好的了。   看王春花又准备去舀面粉,她心里一动,有了个想法,便和王春花商量:“妈,今年可不可以不做面条?我想给航航做个小点心,也是用鸡蛋和面粉。”   王春花瞅她一眼,点点头同意了。虽然在她看来,过生日吃面条,就和端午节吃粽子一样,都是老一辈留下的规矩,但是儿媳有别的主意,她也不好说什么。   做完早饭,魏建伟也把水缸挑满了,何晓芸在院子里叫住他,“等一下吃了早饭,你去房间睡吧,我让航航别去打扰你。”   “不用,我不困。”魏建伟道。   何晓芸上下打量他,看他确实精神不错,便道:“那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上一次她这么说,是为了让他给孩子做积木,之后魏建伟被王春花念叨了好几天,今天的语气跟那天一模一样,连表情也是。   魏建伟看着她,“什么事?”   何晓芸也想到了上回的状况,摆摆手道:“放心吧,是妈已经同意了的事,她不会再念你的,等下吃完早饭来厨房,我再跟你说。”   魏远航完全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早饭过后就管自己在院里玩,何晓芸也不跟他说,免得来捣乱。   厨房里就她跟魏建伟两人,她把鸡蛋的蛋清跟蛋黄分离,蛋清放在一个干净的大碗里,滴了几滴醋,加入一勺白糖,又拿出三根筷子,对他道:“帮我把蛋白打起来,打得跟棉花那样蓬蓬的。”   怕他不理解,她还把筷子分开夹在手指间,在蛋清里搅了几下,画面看着有些好笑。   魏建伟微微挑眉,没动。   “哎呀,真的是正经事。”何晓芸把碗往他怀里一塞,筷子也塞他手上,手里做着搅拌的动作,不停催促,“快快,你快搅嘛。”   最终他还是动了,筷子飞速搅动蛋液,很快出现大的鱼眼跑跑。   何晓芸看了一小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一直打。”   她自己处理另一部分,往蛋黄里如面粉、白糖、还有一点油,应该还要加牛奶,但现在根本没有,只好不加。   她一边把蛋黄和面粉拌均匀,一边时不时转头去看魏建伟。   几根筷子在他手中,搅动得几乎出现幻影,而且打了有好一会儿了,他的速度依旧那么快,不曾放慢。她刚才猛一晃眼,瞥见他手指夹着筷子、手臂肌肉突显的场面,感觉有点像金刚狼用他的利爪在打蛋,而且越看越像,越看越越像。   怕真的笑起来,对方会撒手不干,何晓芸急忙转开眼,假装专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蛋黄糊,可方才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不停回放,她只好死死抿住嘴,努力不笑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憋笑憋得直抖的背影,早就被魏建伟看在眼里。   两人忙活的时候,王春花、冯秋月都因好奇进来看过,围着逐渐成型的蛋白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他们这是做什么呢?把鸡蛋打成那样子。”王春花小声跟大儿媳嘀咕。   “是蛋糕,我们上次去县城,在商店里看见了,小小一块好几毛,卖得可贵了。”   王春花便问:“那在自己家能做成?”   冯秋月笑着说:“晓芸既然要做,肯定心里有谱。”她其实意外的是,二弟那样的人,竟会乖乖听指挥,在那打那个古怪的蛋白。   “由他们去吧。”王春花最终道,大不了就是糟蹋几个蛋和白面,到时她再给小孙子做碗面条就是了。   厨房里,魏建伟花了十几分钟就把蛋白打好,何晓芸把蛋白和蛋黄糊混合,放到锅里蒸上。   蛋糕快出锅时,她去院里把魏远航叫进来。   小孩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一进厨房,就吸了吸鼻子,双眼发亮,“妈妈,我闻到好吃的味道了。”   “小狗鼻子。”何晓芸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头,“今天是你生日,知道不?”   魏远航歪头想了想,他这个年纪,对自己上次生日肯定是没有印象的,但不久前家里有人过生日,吃了碗面条,他却记得,立刻道:“要吃面面!”   何晓芸说:“没有面面,奶奶本来要做面条给你吃,我说给你做别的。”   “是什么?好吃吗?”小孩只关心这个问题。   “吃了不就知道了。”何晓芸把锅盖掀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淡黄色的蛋糕已经成型,从外表上看,还算成功,她用筷子在蛋糕上压了压,看看弹性怎么样。   魏远航人矮,够不到灶头,急得直打转,“我也要看,妈妈我也要看!”他看到魏建伟站在边上,忙冲他张开手,“爸爸抱。”   魏建伟将他抱起来,小孩急忙朝锅里探头,吸溜着口水问:“妈妈这是什么?好香啊。”   确定蛋糕已经熟透,何晓芸用抹布垫手,把大碗从锅里端出来,“这叫蛋糕,也是生日的时候吃的。”   “妈妈好厉害!”小孩为了能快点吃上,忙不迭拍他妈妈马屁。   何晓芸笑着看他一眼,说:“今天功劳最大的是你爸爸,没有他,蛋糕做不出来。”   魏远航于是赶紧道:“爸爸也好厉害!”   何晓芸也不逗他了,把蛋糕从碗里脱出来,切下一块,放在小碗里递给小孩,“小心烫。”   魏远航连忙接过,用调羹挖下一勺,实在有点烫,他眼巴巴看着,又鼓起嘴吹气,稍凉一点后,就迫不及待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含糊不清道:“好好七啊。”   何晓芸将蛋糕切成小块,说:“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哦,拿去分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和伯娘。”   魏远航看着桌面上切成块的蛋糕,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碗,舍不得放下碗去跑腿,于是机灵地大喊:“爷爷奶奶、大伯伯娘,快来吃蛋糕!”   何晓芸摇摇头,拿了块递给魏建伟,“你也尝尝?”   魏建伟抱着魏远航,她以为他会把小孩放下,哪知人家偷懒,低头就着她的手,一口就把不大的蛋糕叼进嘴里。   魏远航瞪眼看着他们,好稀奇地大声道:“爸爸吃妈妈的手手!”   恰好王春花和冯秋月走进来,听见这话,冯秋月噗嗤一下笑出声。   何晓芸只想把整个蛋糕塞进魏建伟嘴里,噎死他算了。 第16章 . 016 约会   端午节这天,王春花不知从哪儿得了几个咸鸭蛋,早上喝粥的时候,给家里每人半个,又在门口挂了一株艾草,除此外,与寻常日子没什么不同。   早上,何晓芸洗完衣服从河边走回家,听到村口的大喇叭广播在那喊,公社的放映队今晚会在打谷场放电影,让大家都去看。   每到农闲时候,放映队就会下乡,在各个大队轮流放电影,这回凑巧,恰好在端午节时轮到清水河大队。   旁边有人与她同路,听到广播,便说:“晓芸,晚上去看电影啊。”   何晓芸笑着说:“我就是想去,小孩子也坐不住,再看看吧。”   “也是,三岁小孩,屁、股抹油。”   进了院门,看见魏远航坐在小凳子上啃粽子,家里的粽子早几天就包好了,到现在已经快吃完。   何晓芸将衣服晒好,准备回娘家一趟,上次她爸崴了脚,好几天了,不知道好了没,她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跟王春花说了一声,又到房里,对魏建伟道:“我回去一趟,你看着孩子点,别让他玩一身泥。”   她打算午饭前赶回来,带上孩子免不了拖拖拉拉的,不过那小子最近有点黏她,一会儿得别让他看到才行。   “家里有事?”魏建伟依旧在看书,见她进来,把书放下。   “没有,”她对着镜子抿了下头发,拉拉身上的衣服,“就回去看看。”   “需要我一起么?”他又问。   何晓芸可不敢叫他一起回去,不然她妈见到女婿上门,又要鸡蛋点心地张罗了,“我一人就行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出门,院里没看见魏远航,听声音,是跟他奶奶在后院说话,趁着没被发现,何晓芸快步溜走。   她到家时,李月桂正好忙活完家务,才要歇口气,看见她,又站起来,“吃过早饭没?我给你拿个粽子。”   何晓芸按着她,说:“吃了,也吃了粽子。”   她一进门就看见挂在房梁上的粽子,小小的一串,估计也就十来个,还是留着给二老自己吃吧。   “爸呢?他的脚怎么样了?”   李月桂又坐下来,听见这话,没好气道:“吃了早饭就出门去了,说在家里闷好几天,人都闷坏了。随便他去,别一会儿又说脚疼就行。”   何晓芸也搬了把椅子坐下,笑道:“能出门,说明就没什么事了。”   “不说他,建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事让他来干嘛,又费你两个鸡蛋。”   李月桂拍她一下,“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夫妻成双成对地走着,其他人才不会有闲话。”   何晓芸心里撇嘴,恐怕别人看见她跟魏建伟一起走,闲话还更多了呢。   不过她也明白李月桂的心情,当初女儿硬扒着魏家,是被多少人看笑话的,现在情况好了些,她更想女儿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打那些人的嘴脸。   “家里有活吗?菜地是不是要下新种子了?”何晓芸转移话题。   “前天你大姐回来,已经帮我干好了。”   她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听说舅舅家已经相中了一名女孩?”   说起这个,李月桂轻轻叹了口气,“相是相了,还是建伟他大嫂那边的亲戚,听你舅妈说,那姑娘是很可以的,相貌不错,身体结实,人也勤快,就是她家里……”   “她家怎么了?”   “唉,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她上头有个哥哥,小时候生病,一条腿坏了,现在成了瘸子。听人说,他们家想指着女儿多拿点彩礼,拿这钱给他哥说个好亲。”   何晓芸听得微微皱眉,拿女儿的彩礼钱给儿子结婚用,这事还真的有,而且在如今,不算少见,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换亲的陋习。   “那舅妈的意思呢?”她又问。   李月桂道:“你舅妈是挺喜欢那姑娘的,她也在考虑,想着是不是让你表哥先跟人见一面,如果两个年轻人合得来,其他事好商量。毕竟你表哥那人,不娶个厉害点的媳妇,怎么管得住他。”   何晓芸对这位表哥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是个话不多的人,可听她妈的意思,似乎他还挺有个性,挺不服管教的。   家里没事,她陪她妈说了会儿话,等见过她爸后,就回去了。   五月初,骄阳初盛,草木茂密,黄泥路两旁长满了狗尾巴草,何晓芸扯了几根攥在手里,打算带给魏远航玩,之前出门没跟他说,希望回去后别闹才好。   正想着呢,忽然就听小孩大声喊她的声音。   “妈妈——”   何晓芸抬起头,阳光明晃晃的,她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小凉棚,才看清不远处朝她奔来的小胖子,魏建伟在他身后跟着。   小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快到跟前时,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何晓芸忙上前两步接住。   “妈妈!妈妈!妈妈!”魏远航一头扑进她怀里,仰着脑袋不停叫唤。   “听见了听见了。”何晓芸无奈应道,用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出来干什么呢?”   不说还好,她一说,小孩不叫妈妈了,立刻换了语气,颇有点委屈地控诉:“妈妈走了没跟我说!”   何晓芸就料到有这么一回,道:“是妈妈不对,行吧?”   她回答得如此爽快,让小孩一时不知怎么回,他偏头想想,妈妈已经道歉,似乎没什么好闹的了,只得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妈妈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好好,不这样了。”给他擦完汗,何晓芸发现他眼眶鼻头有点红,于是问:“刚才你哭鼻子羞羞脸了?”   “没有没有!”魏远航忙不迭反驳。   正好魏建伟也走到跟前,何晓芸问他:“他是不是在家里闹腾了?”   魏建伟看了儿子一眼,那小子正冲他使劲摇头,一点不见方才撒泼打滚的凶劲。   他还没说话,何晓芸就看见他胸前的衣服上,有点黏黏糊糊的液体,便很是嫌弃地对小孩道:“肯定哭鼻子了,你看看,爸爸的衣服上还有你的鼻涕呢。”   魏远航连忙定睛一看,果真有,这才嘟着嘴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何晓芸牵着他手,边走边说:“以后不能这样,妈妈出门没跟你说,是我不对,可是你在家里又哭又闹,还把爸爸的衣服弄脏了,那是你不对,下次再这样不讲道理,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知道了。”小孩垂着头,鼓着嘴巴应道。   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有点想不明白,明明出门前,他是准备好好批评妈妈的,让她以后再也不能丢下他自己出门,怎么现在反而被妈妈批评了一顿呢?   三个人往家里走,经过一户人家门前,对方正好坐在门口,看见他们,开玩笑道:“刚刚看见建伟抱着小航,我还以为要去哪里,原来是接晓芸回家。建伟,这么黏你媳妇儿可不行啊,一会儿没看见就来找了!”   何晓芸笑笑,没接这话,问道:“婶儿吃了吗?”   “还没,你们呢?”   “我们也没。”   走出一小段路,魏远航摇着何晓芸的手,说:“妈妈,不是爸爸要来找你,是我要找你哒!”   他还觉得挺自豪,准备邀功呢。   何晓芸不理他,瞥了魏建伟一眼,他胸前的鼻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活该。   她心里很坏地想,对着她的时候就知道使坏,对个不讲理的孩子,看他那些坏心眼还怎么使出来。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果然,老祖宗们的智慧是无穷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魏建伟向她看过来,何晓芸立刻转开头。   做完了这个动作,她又默默唾弃自己,干嘛转头,好像怕他似的!   可要她再转回去与他对视,她又不敢。   中午饭桌上,王春花提起晚上放电影的事,说:“你们几个都去看吧。”   何晓芸道:“我怕航航坐不住,就不去了。”   “让他跟我就行了,难得放电影,去热闹热闹。”王春花道,又低头问小孙子:“小航晚上跟奶奶行吗?”   小孩把头要的跟拨浪鼓一样,“我要看电影!”   王春花便说:“那就带上他吧,要是坐不住,再提早回来。”   何晓芸还要再说,冯秋月道:“晓芸也去吧,当走一走散散步,要是不好看,我们就回来。”   “对,建伟也去,从前放电影,你都不在家,难得这回在,跟晓芸一起去。我听说城里的年轻人,还没结婚的时候,都会一起吃饭、看电影,管这个叫什么约、约——”   “约会。”魏建伟补充。   “对,就是约会!今晚你们两个也去约会。”王春花道。   何晓芸一口汤含在嘴里,差点被呛死。她忙咽下去,暗中瞪魏建伟。   人家闲闲地扒了口饭,若无其事看回来,甚至把嘴角往上勾了勾。   何晓芸气啊,这家伙绝对故意的,不就是刚才取笑他衣服上的鼻涕了么,小气鬼!记仇怪! 第17章 . 017 别扭   虽然觉得约会这个说法怪别扭的, 当天晚饭后,何晓芸还是被推出了家门。   太阳刚刚下山,半边天空都是绯红的彩霞, 现在的天气, 白天虽然热, 早晚却又很凉快, 晚风吹过水田,田里的禾苗漱漱作响。   魏远航连蹦带跳走在前面,刚刚他在家里耐不住,一个劲催促, 何晓芸只得带着他跟魏建伟先走, 冯秋月还没收拾完, 落在后面。   魏建伟手里拎着条长板凳,一条凳子就能坐得下他们一家三口,去看电影的人, 都得自备椅子。   “妈妈、爸爸,你们快点!”小孩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爸爸妈妈还是慢吞吞的,不由催促起来。   何晓芸紧走两步,说:“别到处跑,等下又一身汗, 过来我牵你。”   魏远航哦了一声, 跑过来牵住她, 没走几步,另一只手又拉着魏建伟,说:“妈妈,要飞飞!”   “没有飞飞。”何晓芸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刚洗过澡,可不想弄得汗流浃背。   小屁孩不气馁,松开她的手,转头抱住魏建伟大腿,仰着头道:“爸爸抱抱。”   他精明得很,知道妈妈说不行就是不行,也不缠闹,直接就去磨他爸爸。   魏建伟一只手提凳子,另一只手就要伸出去抱他,何晓芸却道:“也没有抱抱。”   魏建伟动作停住,抬眼看她。   何晓芸看了回去,问:“他现在说要抱,你就抱,养成习惯了,下回你不在,谁来抱?”   关于教育孩子方面,因为常年不在家,魏建伟自然而然丢失了发言权,何晓芸的话,他只能乖乖听从。   一看爸爸也靠不住了,魏远航的嘴巴高高撅起来。   何晓芸重新牵住他,指着路上其他孩子,放缓了语气道:“你看,别人也都是自己走路,难道航航比他们懒吗?”   小孩最听不得这种激将法,立刻就说:“我不是小懒虫!”   “对啊,航航会自己走,不是懒虫,是吧?”   魏远航用力点头,挺着小胸脯,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到了打谷场,电影大幕已经搭好,离屏幕近的位置已有四五排人,他们来得不早不晚,落座在中间。   人越来越多,几乎半个大队都在这儿,也有其他队来的人。何晓芸看了几眼,发现从别的队来的,大多是年轻人,而且像是来相亲的,有几个年轻女孩聚在一起,指着另一头的男孩们,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几声娇笑。   在他们前面一排,坐着两个妇女,从她坐下来后,就转过来看了好几眼。   她想了想,发现是从前和原主有些过节的。原主性格不好,跟不少人合不来,只不过这段时间,除了干活和回娘家,她没怎么出门,也就没遇上,今天一场电影,不管想见还是不想见的人,都聚一块了。   “呦,那不是章老师吗?”那两个妇女中的一人突然说道,音量不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   何晓芸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队上的几名知青在不远处,她们口中的章老师,先前魏建华提过,就是跟魏建伟相过亲的那位章玉容。当初原主强行赖上魏家的行为,闹得整个大队的人都知道,连带章玉容也遭了殃,无故成为众人闲话的对象,说她是被原主抢了男人。   另一名妇女附和:“是章老师。要我说,章老师人长得好,心又善良,就是可惜了,到现在也没结婚。”   “可不是嘛,当初我还以为她能成,谁想到被别人硬抢了。”那两人一边说,眼角往何晓芸这儿看来。   何晓芸只当没听见,她看了魏建伟一眼,他正拿糖给魏远航,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给她递了一颗,“吃么?”   她原本没想要,可一想到有人正盯着看呢,就故意接过来,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脸颊鼓起一块。   “妈妈也吃糖。”魏远航坐在两人中间,有点惊奇地看着她。在他印象中,大人是不吃糖的,只有小孩才吃。   “是啊,我也吃糖。”何晓芸低头刮刮他的脸颊,“吃完这颗,晚上就不要再吃了,不然牙齿会掉光光的。”   小孩听着这话,连忙捂住嘴巴,含糊道:“我不要牙齿掉光光!”   他想到魏建伟兜里还有糖,忙转头,状似大方地跟他说:“爸爸吃糖,我不吃了。”   “就你机灵。”何晓芸忍不住笑道。方才听到的几声闲言碎语,转眼被她抛到脑后。   魏远航还在磨着魏建伟吃糖,“爸爸吃嘛,爸爸一颗,妈妈一颗,我一颗。”   他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掌,边说边掰着指头数,也不知怎么就高兴起来,拍着手开心道:“我们一起吃糖!”   何晓芸有点想看魏建伟含着糖、脸颊鼓出来的搞笑模样,便跟着小孩的话道:“你就吃呗,当哄你儿子高兴。”   “哄他高兴,还是哄你高兴?”魏建伟微微挑着眉看她。   何晓芸切了一声,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吃糖,我高兴什么?”   “爸爸快吃快吃……”魏远航连声催促。   魏建伟看着他们两人,最终还是吃了,他剥掉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就压在舌头上,因此并没有出现何晓芸期待的那种好笑场面。   她不死心,低头去哄魏远航,“航航你看到爸爸的糖了吗,怎么不看见了?”   小孩便盯着他爸的嘴看,果真没有发现糖的踪影,咦了一声,“爸爸把糖吞到肚子里了吗?”   “不知道,你去摸摸他的脸看看。”   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魏远航听话地伸出一根小胖手指,在爸爸脸上这边戳戳,那边戳戳,好稀奇道:“爸爸,糖糖呢?不能吞下去哦,爸爸快吐出来。”   说着,就要用手掰开他爸爸的嘴。   魏建伟不甚其扰,只得把糖露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小胖子一看爸爸含着糖不动,自认为他不知道怎么吃,于是跟个大人似的教他,“不能那样七,要这样子……”   他边说边张开嘴,露出嘴里黏黏糊糊的糖球,还用小舌头顶了顶,把脸颊顶得更加突出。   魏建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何晓芸,母子二人鼓着脸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像一大一小两只青蛙。   最后,他也动了动舌头,把糖顶到嘴巴一侧,将脸颊顶得鼓起。   “就是这样,爸爸好聪明!”小胖墩儿拍着手给他鼓励。   何晓芸憋着笑,连忙转开眼,没几秒却又转回来,盯着他难得滑稽的样子,遗憾手头没有相机,不然就可以拍下来,挂在墙上日后慢慢欣赏了。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先前说闲话的两人自讨没趣,悻悻住了嘴。   这一幕,也落在更远处章玉容等人眼中,她身边一个小姑娘说:“玉容姐,你看那儿。”   章玉容看过来,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又转回去。   那小姑娘颇有几分忿忿不平,道:“神气什么呀,还不是从别人那里抢过去的。”   “别乱说话。”章玉容制止她。   小姑娘不太甘愿地撇了撇嘴。   天色渐渐变暗,何晓芸看到冯秋月跟魏建国也到了打谷场,但因为来得晚,位置在后排,离他们有些距离。   众人嗡嗡说着话,又等了一会儿,电影终于开场,今晚放的是一部军旅题材的老电影,不少人已经看过,可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转头跟旁人透露接下去的情节。   魏远航坐在椅子上,因为人矮,伸长了脖子还是被前边的人挡住视线,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画面,给他急得,直说:“妈妈,我看不见。”   他想爬起来站在板凳上,何晓芸怕他站不稳,也担心会挡住别人,便把他抱来坐在自己腿上,小孩这才安分下来,专心看了一会儿。   没看多久,有人过来问她:“晓芸,你这凳子能不能再坐一个?”   她转头一看,是队上相熟的人,大概是临时起意来看电影,没带椅子,见她跟魏建伟中间空着,所以才过来问。   人家想借个座位,她又恰好有,总不能不给人坐,何晓芸只好抱着魏远航,往中间挪了挪。   “谢谢了啊。”那人坐下来,与她寒暄了几声,才转头看电影。   对方长得有点胖,这条板凳,坐他们一家三口还好,毕竟魏远航不怎么占位置,眼下坐了三个成年人,就有点挤了。   何晓芸感觉到自己的腿侧,紧紧贴着魏建伟的大腿,现在穿的衣服布料又薄,他的体温从两人接触到的地方不断传过来,让她一阵不自在。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都说正常人的体温是三十七摄氏度左右,怎么偏偏他就像个火炉,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电影内容并不算有趣,魏远航很快就有点坐不住了,在她腿上扭来扭去。   何晓芸挺庆幸有他在,不然她就更觉得尴尬了,见小孩想溜下去玩,便哄道:“不能去玩,你看到处都黑漆漆的,要是摔倒了,妈妈找不到你怎么办?”   天已经完全变黑,电影屏幕前一小片范围亮着,衬得周围更加幽暗,小孩探头四下看了看,果真跟妈妈说的一样黑,他一个人不敢去,只好蔫蔫道:“那好吧……”   “再坐一小会儿,我们就回家去,好不好?”何晓芸哄道。   魏远航点点头,百无聊赖地玩着她的手,没多久又想到了新玩法,从她腿上爬到魏建伟腿上,不等坐稳,又从他那里爬回来,把爸妈的腿当成垫子,玩得不亦乐乎。   何晓芸被他折腾得有点不耐烦,轻轻拍了一下小屁、股,说:“安分点。”   小孩嘟嘟嘴,伸手要魏建伟抱,“爸爸抱抱。”   魏建伟没动,而是先看了眼何晓芸。   她轻哼一声,“看我干什么,你儿子要你抱呢,还不赶紧抱过去?”   之前孩子要他抱,他准备伸手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建伟略有些无奈地想着,将小孩抱过来。   小胖子到了他爸爸怀里,似乎跟他妈妈赌气似的,把头偏到另一边。   何晓芸也不理他,抬头专心看电影,身旁紧贴着的热度,热着热着也就习惯了。   又过了片刻,察觉到魏远航许久没动静,她才转过头来看。   “睡着了。”魏建伟说。   何晓芸摸摸孩子的脑袋,嘴里念道:“小捣蛋鬼。”   她又跟魏建伟说:“我们回去吧?”   他点点头。   何晓芸便对旁边的人说道:“婶儿,我们要先回去了,小孩子睡着了,这条凳子留给你吧。”   对方一看,道:“也行,明天我再还给你们。”   魏建伟抱着孩子,两人起身离场,何晓芸还给冯秋月打了手势,示意他们先走,然后才离开。   出门前,她带上了手电筒,小小一片亮光,落在他们身前脚下。   夜晚幽静,只有草丛里的小虫子叫得欢快,何晓芸回头,看到身后有两条长长的影子,跟着他们一直一路走下去。   第二天,魏远航醒来,已经忘了前一晚跟妈妈赌气的事,在何晓芸身边跟前跟后,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何晓芸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吃过早饭,回房换了衣服,准备上山一趟。   “要去山上?”魏建伟从外头走进来。   “嗯,去采点茶叶。”   她收拾好,到厨房拿了个背篓,又和魏远航说定,让他乖乖跟着奶奶,不要调皮,之后才出门。   刚走到院子,就看见魏建伟戴着斗笠,提把柴刀等在那儿。   “你去砍柴吗?”何晓芸问他。   他点点头。   两人顺路,一同上了山。   山上的茶树是无主的,数量不多,但要是找到了,晒上一回,够自家喝上小半年。   走了小半小时,在半山腰上发现一株,何晓芸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魏建伟道:“你先到前面去,我把这里的摘完。”   山脚、山腰不少地被开垦成梯田,树木稀少,魏建伟要找的是枯死的乔木,差不多得到山顶去才有。   他举目望了望,指着靠近山顶的一小片树林,说:“我就在那片林子里。”   “嗯,你去吧。”何晓芸道,现在山上虽然没什么人,但也没有野物,她一个人待着,并不觉得害怕。   魏建伟将周边看了一圈,才往山顶走去。   野茶树无人修理,长得有一人多高,何晓芸踮起脚,一手扯着茶树枝往下拉,另一只手飞快地摘下嫩叶,在手心里积攒了一小把,丢进身后背篓里。   一株茶摘完,只填满背篓底部几厘米,她一面四下搜寻,一面继续往前走,其间又找到些马齿苋、木耳菜等野菜。   魏建伟已经快到那片小树林了,她看过去,只能看到个小小的身影,见对方似乎也看过来,何晓芸朝他挥了下手,然后埋头接着找茶树和野菜。   他们一大早上的山,等太阳快到头顶上了,何晓芸的背篓才装满,她也从半山腰一路摘到了山顶。   她找到一处树荫停下来,将背篓放下,坐在树墩上,掏出水壶灌了两口水,燥热消下去一半,山间的风迎面吹来,清凉惬意,将剩下的那点热意也带走了,只剩舒爽。   魏建伟在不远处,他已经砍下两颗枯死的杉木,将枝条修理砍下,再截成一段一段的。   “快中午了,我们回去吧?”何晓芸歇够了,提声问他。   魏建伟应了一声,用藤条将几截木头捆起来。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对何晓芸道:“你来看看。”   “什么东西?”她好奇的走过去。   他一直背对着她,等人走近了,才猛不丁转过来,手里抓着条蛇。   “啊!”何晓芸吓得直往后退,一脚踏进山泉积成的水坑里,鞋子和裤脚都湿透了。   魏建伟眼里带着笑意,慢慢把那条“蛇”的全貌露出来,原来是根藤条,只是有一端长得像蛇的头部。   何晓芸却连脸色都是白的,胸口剧烈起伏。   没料到她有这样大的反应,魏建伟敛了笑,正要上前,她站了起来,转身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背起背篓就走。   下山的一路,她走得又快又急,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家里,见王春花坐在门口,喊了声妈,把背篓放下回了房。   王春花看她脸色不太对,对冯秋月道:“怎么了这是?”   冯秋月摇摇头,“是不是饿了?”   王春花便向房里喊道:“晓芸,收拾好出来吃饭了!”   “妈,你们先吃。”何晓芸在房里回。   王春花和冯秋月仔细辨认她的声音,压低嗓音讨论:“是不是哭了?”   “应该没有,不过听着是有点闷闷的鼻音。”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呢。”   “建伟怎么还没回来?”冯秋月说。   王春花立刻道:“难道是他把人惹生气了?”   正说着,魏建伟扛着捆木头走进来,不等他放下,王春花就问:“晓芸怎么了?你和她吵架了?”   “砰——”   魏建伟将木柴卸在地上,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心微微拧起。   “你倒是说啊。”王春花追问。   魏建伟弯腰把木头上的藤条解下,递给王春花看,“她吓到了。”   那藤条长得着实像蛇,王春花猛一看,也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问自己儿子:“你用这个吓晓芸?”   见他闷不吭声地默认,她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不用别人操心。人家男孩十几岁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整天逗女孩子,他一个都没沾,结果呢,长到今年二十八岁,快三十岁,连孩子都满地跑了,他才开始逗他媳妇儿玩,还把人逗生气了,真是出息!   冯秋月也觉得好笑,实在没想到二弟看着一本正经的,私底下竟也会做这样的事,她带着笑意说:“晓芸大概是一时生气,等下就好了,妈别担心。”   王春花估计也是这样,但还是对魏建伟道:“去把你媳妇儿哄出来吃饭,她不吃你也别吃了。”   何晓芸已经在房里擦了澡,换好干净的衣物,正在镜子前梳头,魏建伟进来时,她连眼角都没给他。   之前她确实被吓到了,自小在山里长大,见惯了各种小昆虫小动物,何晓芸别的都不怕,独独怕蛇,因为小时候曾被咬过,家里人不重视,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她的脚踝足足肿胀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她天天害怕自己以后会变成瘸子,就算后来慢慢好了,蛇留下的阴影也一直持续到如今。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或许魏建伟也没想怎么吓她,这不是他的本意,但她现在就是不想理他。   两个人之间,她一向是话多的那个,此时她不说话,气氛就有些凝滞。   “妈妈,吃饭啦!”魏远航扑腾扑腾跑进来。   何晓芸恰好梳完头,在脸盆里洗了手,牵着他往外走,“走吧。”   小孩经过他爸爸身边,仰头道:“爸爸不吃饭吗?”   不等魏建伟回答,他就被他妈妈牵出了房间。   堂屋里,饭菜已经摆上,王春花见何晓芸脸色如常,以为事情过去,也没再提起。   饭桌上,何晓芸跟往常一样,给魏远航夹菜,听小孩边吃饭边嘀嘀咕咕,还跟王春花提起今天在山上的收获,和冯秋月聊昨晚的电影,就是没往魏建伟那看一眼。   吃过饭,她把摘回来的茶叶摊开晾晒,几种野菜各自归类放好,跟家里人闲聊几句,便回了房。   魏远航照例要午睡,何晓芸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也打了个哈欠。   “上午是我不对。”   魏建伟一直在房间另一边,半天都没有动静,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大概极少跟人道歉,语气都是僵硬的。   何晓芸哦了一声,有点抵挡不住困意,索性也躺下去睡了。   看着她侧躺的背影,魏建伟眉心的川字又深了点。   哦是什么意思?   她依然生气?还是不生气?   他拿着书,破天荒的,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上次何晓芸三人去县城,给小孩买了几块布料,下午的时候,冯秋月准备开始做衣服,何晓芸打下手,两人量布料、讨论款式,王春花给她们做参谋。   “上回在商店里看见的那种小翻领,我觉得挺好看的。”冯秋月道。   何晓芸开着玩笑说:“反正我笨手笨脚的,只能仰仗大嫂,大嫂做成什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看看这马屁拍的,”王春花笑道,“秋月,你给她做一件老头子穿的,看她还能不能闭着眼睛夸好看。”   “只要大嫂做出来,我照样夸。”   冯秋月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敢,到时候小航看见衣服不喜欢、不高兴,妈又要心疼了。”   “就是,”何晓芸跟着揶揄,“妈可比我心疼呢。”   王春花点点她们两个,笑得直摇头。   晚上,何晓芸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房,今天上山穿的布鞋,洗的时候才发现鞋底开口了,虽然做衣服手艺不行,但缝几针的功夫还是有的,她就在灯下,把鞋底一针一针缝起来。   魏远航在魏建伟那儿玩了一会儿,又跑到她身边来,何晓芸让他别靠太近,“我这里有针呢,你去床上玩。”   小的那个才走开,大的又走了过来,“还在生气?”   何晓芸头也不抬,道:“生气?我生什么气?我一点也不生气,高兴得很。”   连看都不看他,还说没生气。   魏建伟有点头疼,对于哄人,他是半点经验都没有的,把她吓哭倒是会。   魏远航独自玩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爸爸站在妈妈身边,立刻道:“妈妈有针,爸爸不能在那里。”   小孩子也是霸道的,他自己不被允许在妈妈身边玩,自然也不肯让他爸站在那,非得要他让开才行,见魏建伟没动,就连连道:“爸爸走开,走开走开!”   何晓芸这才抬起头,道:“听见没有,快走开,不然我拿针扎你了。”   她举起针,做出容嬷嬷的经典动作。   魏建伟看着这一大一小,感觉自己似乎成了阶级敌人,下一秒就要被他们两个斗翻。   他正郁闷,何晓芸却暗自开心。   中午的事,到现在她已经消气了,可是难得看魏建伟吃瘪,她自然要清算他这段时间来使的坏,让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哼。   这个晚上,她睡得香极了,早上起来魏建伟不在房里,何晓芸也没留意,后来饭桌上仍没见人,才听王春花说,他到县里办事去了。   昨天摘回来的茶叶,晒了一下午,又晾了一晚上,今天王春花把它们揉出汁水,继续晾晒。   满院子都飘着股茶香,何晓芸坐在门口收拾做衣服剩下的布条,隔壁张婶来串门,跟王春花闲聊着近来队上的事。   “建明他媳妇儿昨晚半夜生了,是个女孩。”   “生产顺利吗?”   “挺顺的,一两个小时就下来了,她头一胎是儿子,这胎不管男女,家里人都高兴。”   王春花道:“本来就该高兴。”   张婶看了眼冯秋月的肚子,笑道:“你以为人人像你?我说秋月跟晓芸有福气,碰上你这么个好婆婆,多少人羡慕不来。”   何晓芸和冯秋月都跟着笑了笑。   午后,何晓芸仍旧回房看了会儿书,看着看着,靠在床头睡着了,等再次醒来,魏远航还在睡,她起身伸伸懒腰,发现床边柜子上有个盒子,之前还不在这儿的。   他们的房间平时家里其他人鲜少进来,而这盒子就放在她床边,除了魏建伟,不会是别人做的。   她怀着好奇打开,里头是一双如今很少见的女式皮鞋,还有一本书。   何晓芸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难道是魏建伟给她道歉的礼物? 第18章 . 018 和好   何晓芸把鞋子拿出来, 放在脚边比划了一下,确实是她的尺码,不晓得魏建伟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他一个大男人, 跑去买女士皮鞋, 那场面一定很让人侧目。   以现在的审美来说, 这双鞋很时髦, 皮面漆光油亮,还有点小高跟,她只在上回去县城时,看到一两个人穿, 在乡下地方从未见过, 价格高是一点, 二是没什么能穿出去的场合。   要是她穿着这鞋出去散步、串门,包管不用一天,整个大队都会对此议论纷纷。   他就是送一双黑布鞋, 也比皮鞋实用啊。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很小心地将鞋收进柜子里,另外那本书则放在床头。   王春花在厨房里做凉粉,何晓芸进来时,黑色的凉粉已经成型,切开放在大碗中, 像果冻一样颤颤悠悠。   “妈, 怎么想起来做凉粉了?”   “前几天你张婶不是做了一回么, 小航在她家吃过,回来后一直念,方才她说还有干凉粉草,我就讨了一把回来。”   何晓芸笑道:“航航那个贪吃鬼, 只要是吃的他都念,妈可不要被他哄去了。”   王春花为自己小孙子说话:“小孩子哪个不爱吃,咱们小航算乖的了。”   她把凉粉放在水里湃着,等湃得冰冰凉凉的,再拌上白糖,大热天的时候吃一碗,没有比这更舒爽的。   听她满腔都是对孙子的疼爱,何晓芸无奈摇头,凉粉不算什么稀罕物,可白糖值钱呀,买糖还得凭票才能买,别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舍得买上一回。   “建伟回来了,在后面竹林里。”王春花说。   何晓芸点点头,原本没打算动,可想想对方大老远跑去县城,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又觉得自己不能太小气,他都表示诚意了,她就大方点,原谅他呗。   如此想着,她溜溜达达出了后门。   后院紧连着一片竹林,魏建伟前两天砍了根竹子做竹床腿,竹枝还都在林子里,现在他把它们拿来做扫把。   何晓芸走过去,道:“你回来了。”   这是昨天单方面冷战后,她头一回主动开口。   魏建伟抬头看她,点点头,手上动作继续了几下,大概是觉得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不能显得太冷淡,于是补了一句:“睡醒了?”   这虚假的社交礼仪,听得何晓芸不由失笑,在他面前蹲下,乐道:“我怎么觉得咱俩在打官腔一样呢?”   魏建伟也勾了勾嘴角。   何晓芸道:“谢谢你的礼物,我挺喜欢的,不过以后还是别买了,我呆在家里,穿不上那双鞋。”   “出门穿。”   “能出哪儿去呀,不是到山上就是到河边,我可舍不得穿出去。”   魏建伟略略皱了下眉,说:“她们说年轻女孩都喜欢。”   何晓芸估计他说的她们,是商店售货员,便道:“她们为了能把商品卖出去,当然要这么说。我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穿不上,放着可惜了。”   魏建伟又点点头。   闹了一场别扭,现在二人待在一块,氛围却似乎比之前更自然融洽了些。   何晓芸帮他把竹枝条上的竹叶扯掉,两人一起干活,速度快了很多,其间还抓到一只竹象,她跑回家拿了根线,系在竹象鼻子上,那虫子展开翅膀,嗡嗡嗡一阵闷头乱飞,就是飞不走。   等魏远航醒过来,见又有凉粉可以吃,又有竹象可以玩,高兴得直蹦。   “我拿给艳艳看!”他吃了凉粉,迫不及待扯着线出去炫耀。   何晓芸啧啧摇头,“才屁点大就整天艳艳长艳艳短,这小子以后肯定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冯秋月听见,噗嗤笑道:“今天我才刚听妈说了这句话。”   “妈怎么了?”何晓芸好奇。   “说的是建伟呢,”冯秋月揶揄地看着她,“中午那会儿,你回房去没多久,建伟就回来了,还带着个盒子,妈打开看了看,那皮鞋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年轻人穿的,建伟回房后,妈就跟我念念叨叨,说儿子养到这么大,从没给她买过鞋,倒晓得给媳妇儿买,可不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嘛!”   何晓芸没想到因为那双鞋,还引出这么一桩事,被冯秋月笑得发窘。   冯秋月又道:“不过妈也就那么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她还跟我说,建伟整年不在家,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又要干活,难得他回来,对你体贴点是应该的。”   她说这话是为了宽慰,可何晓芸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更觉得窘迫,忙吐槽道:“他买的那鞋,根本穿不上。”   “穿不上也不稀奇,你知道当初我跟建国刚认识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根头绳,是什么颜色的吗?”   “红色?”   “要是红色就好了,他送的是绿色的!”   何晓芸失笑,“那怎么戴的出去?”   “是啊,他见我不戴,还好意思问为什么,难道要我整天在头上顶根草么?所以这些男人,他知道给你买东西就算好的了,至于合不合心意,那只能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冯秋月颇为无奈似的笑着。   魏建伟做完扫把后,见竹子剩下不少,就给鸡圈重新编了个围栏,原本那个已经旧了。   何晓芸给王春花烧火做饭,晚饭做好,去喊他回来吃饭,魏远航蹦蹦跶跶跟着她。   “妈妈,竹象吃竹几吗?”   “它们吃竹笋吃的比较多,被吃了后,竹笋就长不成竹子了。”   小孩道:“那它们是坏虫!”   “是害虫。”何晓芸笑着矫正。   魏远航点点头,又问:“它们为什么叫竹象?”   何晓芸想了想,胡编道:“大概应为它们跟大象一样,有长长的鼻子吧。”   小孩又点点头,似乎听懂了,下一秒又问:“大象是什么?”   “是一种很大很大的动物,有很长很长的鼻子。”何晓芸随口答道,怕他还有问题,忙说:“到了,去看看爸爸好了没,我们要吃饭了。”   小孩的注意被转移,连蹦带跳向他爸爸跑去,“爸爸,要吃饭啦!”   魏建伟恰好收完尾,收拾了工具站起来,“好了。”   何晓芸走过去,道:“我们快走吧,等下太阳下山,竹林里蚊子就多了。”   “嗯。”魏建伟点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开后,又转了回来。   “看什么?”何晓芸开玩笑,“难道我脸上有蚊子?”   魏建伟却点点头,“是有蚊子。”说着还伸出手来。   何晓芸下意识想往后退,又站住了,略有些不自在道:“在哪儿?我自己来。”   魏建伟的一根手指已经落在她脸颊上,顺着往下一抹,然后把指头给她看,“好大一只蚊子。”   她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蚊子,分明是一小颗柴火灰,应该是刚刚烧火时飘到脸上的,被他这么一抹,她现在脸上肯定有一大道黑痕了。   她看着魏建伟眼中的笑意,抡起拳头就砸了他一下,“呔,吃我一拳!”   魏远航听见,记起之前妈妈给他念过的西游记,连忙说:“妈妈妈妈错了,是‘呔,吃俺老孙一棒!’” 第19章 . 019 吹曲   前夜下了场雨, 早上起来,地面还有些湿哒哒的。   魏建国天不亮就上山,掰了半麻袋绿竹笋, 早饭过后, 何晓芸跟冯秋月在院子里剥笋壳。   上午只有她们两人在家, 三个男人被队上喊去修水渠, 王春花带着魏远航到公社吃酒做客,没了那个小话痨,家里冷清不少。   “小航一向粘你,突然不在身边, 真有点不习惯。”   何晓芸却说:“没他叽叽喳喳的, 我倒觉得清净。”   “我看你呀, 也就是嘴上硬气,真的一会儿没见,心里又得念了。”冯秋月笑她。   “嫂子别急着笑我, 以后你当了妈,有我笑你的时候。”何晓芸反击。   冯秋月乐道:“那我可等着呢。”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活干完了,剥出来的笋肉切成条,下到锅里焯水,留出一碗中午炒咸菜末, 剩下的大半摊开晒在石墙上。   “晓芸。”   何晓芸正站在半人高的石墙边,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抬头一看,是她大姐何晓芬跟小外甥女。   “大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她忙绕到门边,把她们两人迎进来。   何晓芬抱着女儿进门,往堂屋望了一眼, “你婆婆不在家?”   何晓芸伸手将小外甥女接过来,说:“今天有人结婚,她带航航吃酒去了。”说着又低头逗怀里的小团子,“辉辉,我是姨姨呀,还记不记得我?”   小女娃娃只有几个月大,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妈妈,不哭不闹的,很讨人喜爱。   她逗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姐,你跟我去屋里坐。”   冯秋月听到声音,从她屋里走出来,“晓芸,你大姐吃早饭了吗?”   何晓芬忙说:“吃过了,吃完才出门的,可别忙活。”   何晓芸也道:“嫂子你歇着吧,我大姐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冯秋月便笑道:“那好,你们姐妹好好说话,我就不打扰了。”   何晓芸把她姐带回房间,让小外甥女坐在七七床上玩,她们两人坐在床边。   “你屋里可真干净,”何晓芬把房内打量了一遍,“不像我那屋,跟猪圈一样。”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的房间是猪圈,那你成什么了?”何晓芸听得发笑。   何晓芬嗔她一眼,说:“我就那么说说,你只那么听听就行了,别联想。”   何晓芸笑着摇摇头,拿了个积木逗小娃娃,“最近家里怎么样?姐夫和两个孩子都还好吗?”   “他们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妹夫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这回没吵架吧?”   “没呢。”   “没有就好,对了,妹夫人呢?”   何晓芸道:“到地里修水渠去了。”   何晓芬点点头,又说:“上一次我回家,就想顺道过来找你,只是时间有点赶,没来成。下个月不是咱们妈生日嘛,虽然往年都不过,但今年是五十岁整寿,我想给她热闹热闹,你说呢?”   “可以的。”何晓芸点头应下。   “别应得太早,我的意思是,不如趁妹夫在家,提前给妈做生日,到时候你一家三口,我这里四个,约好了一起回去。”   何晓芸听完,不由在心里算了一下,魏建伟的假期,除去路上时间,共是一个月,他四月中旬回来的,现在就快到五月中旬了,满打满算只剩五六天。   原来他就要走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晚上你跟妹夫商量一下?”何晓芬道。   何晓芸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姐妹两人又说定了具体时间,以及当天要做的事。何晓芬是直接从夫家过来的,还要回趟娘家,没多久就走了。   临近中午,何晓芸跟冯秋月进厨房做午饭。   冯秋月问她:“怎么不留你大姐吃饭?”   “我姐那个人,一向风风火火的,她要是不想留,谁也留不住。”   “看她长得斯斯文文,跟你一样漂亮,倒看不出是这样的性子。”   “大嫂这话,我就当是夸我啦。”何晓芸笑嘻嘻道。   冯秋月也笑:“可不就是夸你么。”   午饭做好,依旧由何晓芸来送。   队上的水渠是从清水河引的水,用于灌溉离河边较远的庄稼,整条渠横贯在田间,有两个多公里长。   魏建伟父子三人不在一处,何晓芸先给魏振兴和魏建国送完,然后才到他那儿。   两人寻了棵柳树,在树荫里坐下,将饭菜端出来。   “你吃了么?”魏建伟问她。   “吃了,爸和大哥那也送了,剩下都是你的。”   魏建伟这才端起碗,大口扒饭。   何晓芸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捡了根树枝,在手里甩来甩去。她把上午何晓芬来家里的事说了,“我姐是想后天一起回我妈那儿,你方便吗?”   魏建伟点点头,将嘴里的饭咽下,说:“水渠明天再修一天,后天没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一锤定音。   正午的阳光明亮得晃眼,蝉不知在哪棵树上竭力鸣叫,树荫下却颇有些清爽凉意。   微风吹来,落下几片叶子,何晓芸捡起一片在手中把玩,忽然念叨道:“不知道小胖子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魏建伟过了几秒才明白,她口中的小胖子,说的是他们的儿子,一时哑然,半天才说:“他的体型还算正常。”   何晓芸瞥他一眼,“做人要诚实,不能因为你是他亲爹,就盲目忽略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亲爹眼,还道:“我一只手能抱起来。”   何晓芸这下连瞥都不瞥他了,“那你一只手还能扛起一袋大米呢。”   魏建伟有点无奈,“这没有可比性。”   “我说能比就能比。”何晓芸摆摆手,“你快点吃,一会儿树叶都掉饭里了。”   说完,她就低头状似认真地研究手中的叶子,不再给他扯皮的机会。   记得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经常看到主角坐在树下,用叶子吹出曲子来,她虽然不是主角,但她是主角的妈,应该也会有这种技能吧?   如此想着,带着几分迷之自信,她将树叶含进嘴里,用力一吹。   “噗——”   何晓芸立刻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看了魏建伟一眼,见他低着头吃饭,似乎没留意她的动静,才松了口气,悄悄把叶子丢掉。   魏建伟很快吃完,她把碗筷收好,重新放进篮子里,正要站起来,耳边忽然响起如萨克斯般悠扬的曲调。   何晓芸抬起头,看到他双手捏着叶子放在嘴边,轻松吹出曲子来。   他的眼睛还看着她,那眼里闪烁的,分明就是嘲笑! 第20章 . 020 牵手   下午, 王春花和魏远航回来,小孩脸蛋被晒得红彤彤的,蹦蹦跳跳跑进门, 妈妈妈妈喊着, 堂屋里没看到人, 又跑到房间去找。   何晓芸听见声音, 放下书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接了个满怀。   小孩扑倒她怀里,腻歪着撒娇, “妈妈, 我好想你啊。”   何晓芸给他擦了擦汗, “今天的酒席好吃吗?”   “好吃,”小孩用力点头,“我给妈妈带了吃的!”说着又一溜烟跑出去。   “哎……汗还没擦完呢。”眼看他眨眼就不见了, 何晓芸无奈放下手,跟了上去。   他们今天去的是婚宴,客人离开时,主人会给回礼,有花生、瓜子和一些水果。   魏远航说的吃的,是他从宴席上带回的一个小点心, 只有小孩子巴掌大小, 加了牛乳做的, 一股奶香味,平常很难得吃到。   “妈,你回来了。”何晓芸踏进堂屋。   王春花正拿盘子装花生,见到她过来, 就说:“这孩子念了一路呢,说要把好吃的带给妈妈吃,喏,就是这个。”   “真的很好吃哒!”魏远航从奶奶那儿拿过小点心,献宝似的递给何晓芸。   她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把那点心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点头夸赞道:“确实很好吃。”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   何晓芸把点心还给他,他却又把手背到身后,摇摇脑袋,说:“航航吃过了,这个给妈妈吃。”   说是这么说,可他明明馋得很呢,眼睛不住往她手上溜。   何晓芸乐道:“谢谢你,可是妈妈中午吃太饱了,现在吃不下,要是留到晚上,小点心会坏掉的,你帮妈妈吃了吧。”   魏远航不疑有他,这才接过来,嘴里还说:“那妈妈以后不要吃太饱,吃太饱就吃不下好吃的了。”   “知道了。”何晓芸笑道。   小孩又跟她说今天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何晓芸一面应付他,一面跟王春花说话。   “中午你爸他们的饭是送到田头的?”王春花问。   “嗯,建伟说明天再修一天就好了。妈,今天我姐来找我。”她把何晓芬上午说的事又说了一遍。   王春花听后,连连点头,说:“应该这样,五十岁生日是大事,一辈子也就遇上一回。后天你跟建伟小航回去,把家里的鸡带一只去。”   何晓芸忙拒绝,“不用了,明天正好有集,我去集上买一只,直接拿到我妈那去。”   家中总共就养了三只鸡,留着下蛋用,年底还得上交一只,要是她妈生日杀一只,等大嫂父母生日,要不要也给她带一只回去?   虽然说冯秋月未必是那样计较的人,但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只怕别人看见,会说王春花偏心二儿子二儿媳,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王春花哪里不知这个道理,但儿媳能主动这样考虑,她觉得挺高兴,便说:“也行,我给你拿些钱。”   何晓芸摇头笑道:“钱我也有,之前建伟给了我,妈就别操心了。”   “那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家里干货还有一些,明天就别买了。”   “好。”何晓芸点头应下。   魏振兴父子三人,直到傍晚才回家。   何晓芸正在院子里给魏远航洗澡,边洗边道:“今天大姨带着小妹妹来家里了,你还记得小妹妹吗?”   小孩坐在大木盆里,拍水拍得不亦乐乎,听见妈妈的话,歪头想了想,伸手比划出一段短短的距离,说:“小妹妹很小很小。”   “对啊,不过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一点点。小妹妹很喜欢你的积木,我送了两块给她,航航会不会不高兴?”   “我的积木……”魏远航瘪了下嘴,他倒不是那种很护食的孩子,平时有什么玩的,都会主动搬出来跟艳艳分享,但是艳艳如果想把他的玩具拿回家,那就不行了。   何晓芸哄道:“我也不想给她,可是小妹妹一直哭一直哭,能怎么办呢?”   “好吧。”小胖子这才不情不愿道,末了还要补上一句,“小妹妹是爱哭鬼。”   “就你不爱哭。”何晓芸点点他的鼻头。   魏建伟从门外跨进来,一眼看到儿子坐在木盆里,这场景已经见过很多次,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想到中午跟何晓芸讨论的儿子到底胖不胖的问题,他不由又打量了眼那肉乎乎的小身子。   似乎……确实有点胖?   “爷爷爸爸大伯回来啦!”小孩看见他们,一连叠声唤着,从盆里蹦起来,身上的肉跟着颤了颤。   真的胖。   某个亲爹下了定论。   晚饭后,魏远航又开始跟他爷爷、爸爸念叨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何晓芸则端着衣服,准备去河边洗。   之前天暗得早,吃过晚饭就黑了,只能把衣服留到第二天,现在这会儿太阳才刚刚下山,还能亮好一会儿。   眼见她出了门,魏建伟也站起来,牵着儿子往外走。   “去哪儿呢?”王春花在后头问。   魏建伟道:“带他散步,锻炼身体。”   王春花瞪着眼,好一会儿才对魏振兴道:“我看他是当兵当得疯了魔,小航才三岁,锻炼什么?”   何晓芸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小胖子喊她,回头一瞧,父子俩慢吞吞在后面跟着,她站定,“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爸爸说带我散步。”魏远航道。   何晓芸看了魏建伟一眼,“行,你们慢慢散,我洗衣服去了。”   到了河边,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还有的手脚利索,洗完了要往回走,看见何晓芸身后坠着两条尾巴,开玩笑道:“怎么洗个衣服还要一家人上阵?”   何晓芸也笑了笑,说:“小孩在家里待不住。”   也有人取乐魏建伟,“我看建伟八成是怕晓芸被龙王抢走了,不然怎么看得这么紧?”   河边众人都笑起来。   魏远航不明所以,大人笑,他也跟着笑,其他人一看,笑得更大声了。   何晓芸面上笑呵呵,心里把魏建伟揍了一遍又一遍,散步就散步,干嘛跟着到河边来,害她也被人取笑,真是可恶。   她加快手上动作,用比平时短得多的时间洗完,端着木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父子两个在河堤上,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再慢慢走回来,巧的是正好遇上她洗完,又跟在身后了。   何晓芸走得有点快,魏远航在后面喊,让妈妈慢点,她一直走到一簇竹林边,其他人看不见了,才停下。   小胖子挣开他爸爸的手跑过来,有点气喘,“妈妈走得好快啊。”   何晓芸低头看他,“又不是不认得回去的路,你跟你爸慢慢走就是了。”   “可是我想跟妈妈一起走。”小孩道。   魏建伟也走到跟前,何晓芸抬起眼,说:“下次你们两个散步,不要跟着我了。”   “没跟着你,正好顺路。”   顺你的鬼,何晓芸瞪他一眼,心里腹诽。   魏建伟伸手要帮她拿木盆,她往旁边偏了偏,“不用了,没有多重,走吧。”   魏远航却道:“让爸爸拿嘛,我想让妈妈牵我。”   “有人牵你就偷着乐吧,还挑三拣四。”嘴里这么说,她还是把木盆挎在腰上,空出一只手来。   小孩赶紧上前,要牵她的手,脚下却没留意,被小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撞到何晓芸怀里。   她单手挎着盆,本来重心便不太稳,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撞,整个人就往后跌,幸好魏建伟动作快,一把拉住她的手,才没让他们母子摔地上。   魏远航揉着额头站直身体,想跟妈妈撒撒娇,仰起脑袋一看,爸爸正牵着妈妈的手!   他立刻不依了,“爸爸快走开,不要抢我的妈妈!” 第21章 . 021 灯下   小屁孩的喊声如一声炸雷, 何晓芸原本还庆幸没摔倒,听见这话,才意识手正被魏建伟牵着, 赶紧挣脱出来。   氛围一时有点古怪, 她手腕上那一截, 因为皮肤白, 渐渐浮现被他握出的指印,那里的热度似乎也比别处更高一些,让人难以忽略。   何晓芸强忍着去摸的冲动,道:“快回家吧。”   说完牵着魏远航离开, 魏建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才缓步跟上。   第二天, 何晓芸天不亮就起来,独自一人到集市上,买了鸡、鸡蛋、以及一些果干送到娘家。   李月桂见到这些东西, 忙道:“没节没日的,这是干什么?你赶快拿回去。”   何晓芸将背篓放地上,坐下来喘着气说:“我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妈你就要把我往外赶?”   李月桂一听,立刻去倒了碗茶, 又问:“早饭吃过没?”   “嗯嗯。”何晓芸端着茶碗大口往下灌, 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慢点慢点, 别呛到了。”   一气将茶喝完,何晓芸长长舒了口气,见她妈又要说起刚才的话题,便道:“大姐昨天回家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她就回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昨天先去的我那, 说你下个月五十岁生日,趁建伟在家,不如提前过了。”   李月桂连连摆手,“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过个生日就要老一岁,有什么好过的。”   “那不一样,五十岁是整寿,”何晓芸道,“好歹要自家人热闹一下,况且我都跟建伟说好了,他也同意明天来家里,你总不能不让他来吧?”   她知道她妈看中女婿,所以特意把魏建伟抬出来说。   李月桂听后,拒绝的态度果然就不太坚定了,不过仍是说道:“那你们人来了就好,你这又是鸡又是蛋的,一大堆带回来,你婆家那边会不高兴的。”   何晓芸拍拍她的手,说:“你就放心吧,我都跟我婆婆说好了,本来她还说让我把家里的鸡抓来,那鸡还得留着下蛋呢,我怎么能动,这才去集上买了一只。”   “那得多少钱呢。”李月桂稍稍安心了些,依旧心疼。   “多少钱也没事,又不是天天吃。明天你跟爸什么都不用做,大姐会带肉和面回来,灶台上的事,交给我们这些小辈就好,您老人家只管逗逗外孙外孙女,好好享受一日。”何晓芸笑道。   李月桂嗔了一声,“一辈子劳碌鬼的命,还享受呢。只有你姐顺利生个男孩,你跟建伟好好的,你弟以后有出息,我才有心思享受。”   “您这就有点贪心了呀,这么多心愿,小心菩萨保佑不过来。”   “瞎说什么呢。”李月桂拍了她一下。   何晓芸笑嘻嘻躲开,又问:“爸呢?”   “后面院里,鸡圈坏了,说了好几天,他才肯动手修一修,一天天的,没事就瞎晃荡,改天再把脚崴了,别指望我给他端水送饭。”李月桂念念叨叨的。   何晓芸走到屋后,她爸何大志叼着烟斗,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对着鸡圈的破洞沉思。   “爸。”她喊了一声。   “啊?”何大志应道,嘴里烟斗动了动,慢动作抬起头,看到她站在跟前,才完全回神,反应过来刚才是女儿在喊他。   “晓芸回来了?”   何晓芸点点头,“爸你修鸡圈呢?”   何大志看着破破烂烂的鸡圈,和一地乱糟糟的竹片,愁眉苦脸,“还不是你妈,鸡圈坏了一点,就一天念到晚,还说不修起来就不给我饭吃,哼,不吃就不吃……”   何晓芸笑着摇摇头,又到前边去,跟她妈说了会儿话,在中午做饭前赶回去。   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直到天完全黑了,方才各自回房。   之前冯秋月给魏远航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何晓芸洗过后就收在衣柜里,今晚才拿出来,打算明天给他穿去外婆家。   魏远航看见了,欢呼道:“穿新衣服咯!”   何晓芸看他一眼,说:“别高兴太早,先说好,明天穿了新衣服,不许玩泥巴,不许坐在地上,不许爬墙,不许把鼻涕擦身上。”   她每说一个不许,小孩脸上的笑就少一份,到最后,简直有点苦巴巴的,“那我还是不穿新衣服了。”   “你想得美。”何晓芸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   “爸爸妈妈也穿新衣服吗?”   “不穿,我们没有新衣服,只有你有。”   小孩哦了一声,忽然又大声道:“妈妈有新鞋子!”   说到新鞋,何晓芸下意识看向魏建伟。   魏建伟也正看着她。   对视一眼,她先转开来,对魏远航道:“是有新鞋子,爸爸买的。”   魏远航歪歪头,问:“爸爸为什么买妈妈的鞋子?”   “呃……”何晓芸卡壳。   魏建伟走过来,也坐在床边,“因为我惹你妈妈生气了。”   “爸爸是笨蛋。”小屁孩很不客气道,然后得意地挺挺小胸脯,“我不会惹妈妈生气。”   何晓芸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到底是谁给的自信?   魏建伟大约也没料到会被儿子这样评价,一时哑口无言。   何晓芸看看时候不早,拍拍床铺,对魏远航道:“别吹牛了,躺下来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要妈妈抱着睡。”小孩张开手。   “你都几岁了?”何晓芸忍不住吐槽。   小孩以为问他呢,伸出三根小萝卜一样胖丁丁的手,说:“三岁呀,妈妈忘了吗?”   她又是无语又是好笑,最后还是伸手把他抱过来,躺在自己腿上,用小被子包好,一只手托在小孩脖子下,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部,“现在可以睡了吧?”   她晚上刚洗了头,吹干后胡乱扎了个马尾,此时有一部分头发松松散散地垂落下来,魏远航手里就捏着她的几根头发,依旧哼哼唧唧地没什么睡意。   “妈妈,你的妈妈是外婆吗?”   “嗯。”   “爸爸的妈妈是奶奶?”   “对。”   “那外婆和奶奶的妈妈呢?”   “她们的妈妈已经很老了,老得不在了。”   小孩似懂非懂,转而又开始问起别的问题。   夜渐渐深了,屋外草丛里,虫子不停鸣叫,屋子里,孩子稚嫩的嗓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灯光照在床边两人的侧脸上,昏黄而温柔。   何晓芸觉得脸颊有点痒,应该是发丝粘在上头,她轻轻吹了口气,没有吹掉,又吹了口气,还是没掉。   对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散落的头发拢起,全部别到耳后。   那只手碰到她的耳廓,留下的热度几乎让人心慌。 第22章 . 022 看他   早上, 何晓芸醒来,魏建伟照例已经不在屋里。   她起床洗漱完,换了身衣服, 把小孩叫醒。   魏远航迷迷糊糊揉着眼睛, “妈妈, 今天要去外婆家吗?”   “对啊, 你快起来,我给你换新衣服。”   小孩又在七七床上打了几个滚,才一骨碌爬起来,“爸爸呢?”   何晓芸把他穿着睡的衣服脱下, 拿新衣服往他头上套, “爸爸早就起床了, 就你起得最晚。”   魏远航听了,却有他自己的解释,“我是小孩子, 等我变成大人,就会起得很早啦。”   “谁跟你说的?”何晓芸好笑。   小孩摇头晃脑,“我寄几想的呀。”   “那你想得可真多。”   小孩子听不懂嘲笑,以为她在夸他,还挺高兴。   正说着,魏建伟从外头进来, 也不知他干了什么, 浑身热腾腾地往下淌汗。   “哇, 爸爸好多汗。”魏远航惊奇道。   何晓芸回头看了一眼,开玩笑:“你是下河捞鱼了吗?”   “跑了两圈。”魏建伟说。   她听得暗自咋舌,可真是精力充沛,昨天还修了一天水渠, 难得今天不用干活,人家自我消耗去了。   把上衣脱下,魏建伟去衣箱里翻干净的衣物。   何晓芸给小孩收拾好,转过身,没防备地就看到他光着的精壮上身,不太自在地撇开眼。   说实话,从前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明星啊模特啊,多的是秀肌肉的,可这样真人面对面,距离又如此近的,上次在河边是头一回。   他找到衣服也没出去,仍旧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找什么。   人就在眼前晃,何晓芸就是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了几眼,她暗里嘀咕对方还不走,忽然想到,他是不是又故意捉弄她呢?   照他以往所为,这种可能性还真不小。   她越躲,他越来劲,既然这样,她偏不能让他如愿。   于是何晓芸就直勾勾盯着他看了。   还特意在心里品头论足,跟买猪肉似的,这块肉不错,那块肉挺好,以此掩饰自己内里的虚。   魏建伟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一抬头,就跟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何晓芸挺挺腰,硬撑着与他对视。   露的又不是她,怕什么,对吧?   两人谁也不说话,直到魏建伟缓缓抬起手,落在裤腰上。   “喂,你——”何晓芸立刻站起来。   敢脱裤子她就要打人了!   然而对方却只是将裤腰往上提了提,还问她:“怎么?”   何晓芸郁闷地将手边的东西丢过去。   “我的小枕头!”魏远航委屈巴巴。   魏建伟单手接住,上前几步送到儿子手里,又问何晓芸:“叫我有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何晓芸一巴掌拍他胸上,啪地好响亮一声,气道:“走开走开,臭不要脸。”   打完了,又觉得手掌发烫。   魏建伟不但不生气,还勾着嘴角,施施然出去了。   另一边,李月桂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把屋门院门打开,将家里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邻居看见了,打趣她道:“这么勤快干什么,今天有客人上门?”   李月桂笑笑,说:“不是我们家建伟这段时间在家嘛,我那两个女儿就商量,要提前给我过五十岁生日,昨天晓芸买了只鸡回来,我说他们年轻人就是破费,不知道爱惜钱。”   “女儿孝顺你还不好啊。其实要我说,生儿子有什么用?不指望他体贴人,我还得天天给他洗衣服做饭地伺候,还是你养了两个好女儿。”   听了这话,李月桂心里吃了蜜一样高兴。   想当年,她头一胎生了女儿,第二胎又是女儿,之后好多年怀不上,多少人背地里瞧不起她?   如今儿女双全,女儿又孝顺,女婿家里也都不错,只等儿子长大成家,大女儿生个外孙,她就万事俱全啦。   正在院子里美着呢,忽然听到外孙喊她,李月桂赶紧放下扫把迎出来。   “外婆——”魏远航远远就喊开,冲她跑过来。   李月桂张开手弯下腰,一把搂住,“哎呦……小航来啦,快让外婆抱抱。”   何晓芸住得比她大姐近,来得也早些,除了昨天买的那些东西,出门前,王春花还让她把家里的干香菇、木耳之类的干货带上。   “妈,爸起了吗?”   “起了,还在后面修鸡圈呢,我说他就是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干不好。建伟快进屋坐,早饭吃了吗?我在锅里炖了蛋,你们一人吃一双。”   何晓芸听得无奈摇头,她就料到她妈会炖好蛋等着,幸好早饭特意没吃饱。   他们三人到这儿,别的事没干,先被李月桂按在桌前吃了份炖蛋。   魏远航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早上妈妈教他的话,赶紧捏着调羹大声道:“外婆生日快乐!祝外婆福如、福如大海,寿……寿比南南!”   “……”何晓芸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去,忙掩口咽下,看了魏建伟一眼,对方眼里也是笑意。   在路上时她可教得好好的呢,没想到这小胖子就像小和尚念经,过了座桥就全忘到水里去了。   但李月桂还是开心得合不拢嘴,抱着魏远航直唤宝贝乖孙。她可不知道小孩念的全是错的,只觉得自己的小外孙真厉害,小小年纪就会背诗,要是在古时候,准是当状元郎的料!   吃完蛋,何晓芸去后院看了下她爸,就准备干活。   昨天买的鸡还在鸡笼里,她围着转了一圈,把魏建伟叫过来,递给他一把菜刀,“你会吗?”   在她印象里,魏建伟虽然爱使坏,可家里的活似乎没有他不会干的。   果然,他点点头,将菜刀接过,提着鸡笼往屋外走去。   看着他可靠的背影,何晓芸安心到厨房烧水。   门外,魏建伟把鸡笼放在水沟边,打开笼门,将手伸进去。   里头的公鸡气势汹汹啄了他一口。   他将手收回,回忆了一下父兄的动作,再次出击,这次又快又准地抓住公鸡脚,倒提着拎出来。   大公鸡喔喔叫着,有力的翅膀使劲扑腾,那凶狠的劲头,干翻一个小孩不在话下。   “爸爸好厉害!”魏远航屁颠屁颠跑来围观。   农村有种说法,杀鸡的时候孩子不能看,否则会受惊,李月桂忙哄小外孙哄,“我们不看鸡,外婆带你去看小鱼。”   她把小孩牵走,留魏建伟继续跟公鸡斗智斗勇。   何晓芸在厨房里左等右等,水都快烧开了,也没见他把宰好的鸡提进来,只得出去看看。   嚯,院子里鸡飞狗跳,本该命丧黄泉的大公鸡仍活蹦乱跳,满院子跑,魏建伟正追捕它。   现在倒看得出他当兵的特征了,腿长,能跑! 第23章 . 023 纯洁   最终, 大公鸡还是倒在了菜刀之下,何晓芸严重怀疑,那鸡是被追得实在跑不动了, 不然还不能死得那么爽快。   鸡刚宰完, 何晓芬一家也到了。   她提着个篮子, 怀里抱着小女儿, 大女儿由她丈夫张金盛抱着。   “呦,你们来得还挺早。”进了门,见何晓芸在院子里褪鸡毛,何晓芬把孩子递给李月桂, 挽起袖子来帮忙。   何晓芸笑着说:“你们也不晚。”   “锅里炖着蛋呢, 你跟金盛先去吃。”李月桂对大女儿说道。   何晓芬听了, 转头交代自己丈夫:“你带着孩子们去吃,我不饿,现在吃不下。”   魏远航原本拿着根鸡尾巴毛在那玩, 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便跑过来靠在何晓芸身边。   “小航今天怎么没叫大姨呀?”何晓芬逗他。   魏远航喊了声姨姨,依旧粘着他妈妈,颇有点羞涩的样子。   “太久没见,现在有点害羞呢,等下混熟了, 他就人来疯了。”何晓芸笑道, 又偏头去看小孩, “你之前在家里不是说想两个妹妹了么,现在妹妹来了,快去找她们玩吧。”   何晓芬与何晓芸差了两岁,却是前后脚结的婚, 甚至魏远航比何晓芬的大女儿还早了几个月出生,但因为两人婆家离得不算近,平时又各自忙碌,一个月也见不上一回,魏远航对两个妹妹,远不如跟隔壁家的艳艳熟悉。   小孩见到新玩伴,也是有些矜持的,何晓芸又哄了几句,他才跑进屋去找妹妹。   “妹夫呢?”何晓芬的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妹妹与妹夫关系不好,她是知道的,当初小妹的作为,她也很看不上眼,可到底是自己亲妹妹,说也说过了,骂也骂过了,最终还是希望她能把日子过好。   那天去魏家,听妹妹提起妹夫的语气,似乎比从前缓和多了,但没有亲眼见到两人亲亲热热,她总归不能放下心。   “嘘……”何晓芸压低嗓音,往屋里看了一眼,才道:“他在后院帮爸修鸡圈。爸昨天就开始修了,一直没修好,要是让妈知道建伟帮了忙,肯定又要说爸。”   何晓芸很理解地点点头,李月桂对何大志的念叨,她们从小听到大,真的是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实在不想难得回来一次,还得听她念。   “看不出建伟还有这门手艺,你不知道,你姐夫在家里,那真是懒死了,让他晾个尿布都拖拖拉拉,非要被我骂两句才痛快,我看呐,他就是欠的。”   听她说姐夫的语气,跟妈说爸是一样的,何晓芸不由偷笑。   正说着,张金盛抱着小女儿走出来,一脸头大,“辉辉不让我喂,也不不让妈喂,你来不?”   “去去去,”何晓芬没好气道,“没看我正忙着吗?”   “那我帮你拔鸡毛?”张金盛无奈提议。   何晓芬一脸嫌弃,“你跟睁眼瞎一样,能拔得干净?”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站起来,甩干净手,将女儿接过,“晓芸,这里你先忙着,我一会儿就来。”   张金盛果真要来帮忙,何晓芸忙说:“不用了姐夫,就剩那么一点,我再拔一会儿就好了。”   何晓芬扯了他一下,“我看你呀,还是别添乱了,真要干活,就去挑两桶水吧。”   “就知道使唤我。”张金盛嘴里嘀咕,却乖乖拿了扁担水桶出门。   何晓芸笑着看他们两个,虽然李月桂总说她大姐跟姐夫经常吵吵闹闹,又担心她没生出男孩,在婆家不好做,但是光看他们夫妻两个的感情,还是挺不错的。   没多久,她将鸡清理干净,提到厨房去,用刀切成小块,一半下到锅里熬鸡汤,另一半一会儿炒个鸡块。   鸡汤在锅里蹲着,何晓芸坐在灶下烧火,何晓芬和面,姐妹二人闲聊着。   李月桂一手抱着辉辉,另一手拿个大碗,碗中装着几个桃子,是刚刚邻居拿来的,她给外孙们分完,剩下的打算分给女儿女婿,“建伟呢?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了。”   何晓芸与何晓芬对视一眼,站起来道:“我刚刚看见他在后面闲逛,桃子我拿给她吧。”   说着从碗里拿了两个桃,从后门出去。   魏建伟手脚快,已经把鸡圈修好了,现在正准备编个可以活动的笼门,何大志不在后院,估计躲哪里抽烟去了。   “吃桃子。”何晓芸把桃递到他面前,自己手里拿着另一个咬了一口,这种小毛桃个头不大,汁水也不算多,胜在酸酸甜甜的,很可口。   魏建伟手上不得闲,看着面前的桃子,张嘴就要咬。   何晓芸却又把手缩回去,“干嘛,又要我喂你?”   魏建伟抬头看她,“不可以么?”   何晓芸觉得自己最近特别想跟他杠,他使坏耍流氓,她就硬撑着奉陪到底,就算结局输了,气势上也不能输。   “可以是可以,”她笑了笑,做出不怀好意的模样,“那你求我呀。”   话一出口,就觉得别捏。以前看电视,总听那些反派说你求我呀干嘛干嘛的,听的时候没觉得什么,怎么轮到自己说,感觉这么中二这么羞耻?   但说都说了,收回也来不及,她满以为魏建伟不会理她,哪想到人家很爽快就道:“求你。”   他是蹲着的,说话的时候得仰头看她,再配上这么一句话,何晓芸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某种马赛克现场。   说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她自己先觉得羞耻爆表,耳朵发热了。   “你也太没节操了吧。”她小声咕哝,率先受不住这样的场面,跟着蹲了下来,“喏,别咬到我的手了。”   那桃子实在不大,魏建伟每咬一口,嘴唇就要碰到她的指尖。   何晓芸一面竭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一面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想,看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浑身肌肉结实,原来嘴唇也是软的……   厨房里,何晓芬踮着脚尖从从后门偷看,还一脸姨母笑对她妈道:“看见没有,喂上了。”   何晓芸喂完,将桃核丢掉,五指依旧不太自然地张着,“那什么……鸡汤快好了,你也快点吧。”   说完,不等魏建伟说话,就转身回了厨房。   进门时,她妈跟她姐不知谈论什么,正在笑。   她好奇道:“你们说什么?”   何晓芬冲后院挑了下眉,满是揶揄,“我跟妈说,你和妹夫感情这么好,还怕什么小航没有弟弟妹妹,说不定现在肚子里就有了。”   何晓芸一脸无语,不知为何,还有些脸红,她特想大声喊一句:你们纯洁点行不行! 第24章 . 024 不舍   李月桂这个生日过得热闹, 还有邻居好奇来串门,知道是何晓芸姐妹二人起的头,给她们妈做寿, 无不夸李月桂生了两个好女儿, 这叫她脸上更有光彩。   直到下午, 两对年轻夫妻才带着孩子各自回家。   次日早晨, 魏远航一醒来就问他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阿姨家?”   “怎么?”何晓芸给他穿衣服,“不是昨天才见过阿姨吗?”   “我跟小华妹妹约好了,要把我的积木借给她玩。”   小华是何晓芬的大女儿。   何晓芸笑:“呦, 这回不小气了?过一阵子吧, 下回我去阿姨家, 就把你带上。”   小孩一脸认真道:“那妈妈说话要算数哦。”   “知道啦。”   吃过早饭,家里人各自忙碌,何晓芸坐在门口拣黄豆, 一面看着魏远航,不让他跑出去,现在太阳越来越毒辣,稍不小心,小孩子娇嫩的皮肤就会被晒伤。   “请问,这是魏建伟家吗?”   院门外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 发现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年龄三十岁上下。   “是,您是?”她站起来。   对方笑容爽朗:“我是他的战友,我叫林岳飞,双木林, 岳飞的岳,岳飞的飞。”   何晓芸本来有些戒备,听见他的自我介绍,却忍不住想笑。她让魏远航到后门喊一声,把魏建伟喊回来,他就在竹林里,又把林岳飞请进堂屋,给他倒了碗茶。   “你是老魏的妹妹?”林岳飞试探地问。   何晓芸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管是“我是他媳妇儿”、“我是他爱人”、还是“我是他老婆”,都别扭得让她说不出口。   “妈妈,爸爸回来啦!”恰巧魏远航找到了人,从后门跑进来,魏建伟就跟在他身后。   听见他的称呼,林岳飞惊讶地瞪大眼,视线再一次落在何晓芸身上。   他早就知道老魏结婚了,可是在部队时,从未听他提起另一半,连偶尔有人开玩笑,也从不接话茬,他们几个就暗暗猜测,他娶的不是个母夜叉,就是母老虎。   谁能想到他媳妇儿不但年轻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很不错,老魏这是什么福气?怪不得要藏着掖着呢!   见魏建伟回来,何晓芸松了口气,又与林岳飞寒暄几句,就带着魏远航离开。   她进了厨房,犹豫该做点什么招待客人,王春花跟冯秋月正好都不在家,没人可商量。   正想着,魏建伟也走进厨房。   “你怎么不跟你战友说话?”把他一人丢在堂屋,是不是太怠慢了?   “不要紧。”魏建伟道,打开橱柜不知找什么。   何晓芸看他翻了一会儿,翻出一瓶酒,又装了盘王春花炒的花生,就准备出去。   她赶紧叫住他,“哎……你们就拿这个下酒?你那战友吃早饭没?”   看出她在想什么,魏建伟说:“你忙你的,不用管他。”   听他的语气,与那战友交情是很不错,可人家有心,大老远过来,总不能让他就吃个花生米吧?   何晓芸无奈道:“你先出去跟人说说话,我看家里有什么,好歹准备两个下酒菜。”   她取出几个鸡蛋,炒了碟蛋松,又割下一块腊肉,和蒜苗一起炒。   菜做到一半,王春花回来了,她是听见别人跟她说家里来了客人,一路赶回来的。见锅里的菜,她点点头,说:“上次插秧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这道蒜苗炒腊肉做得很不错。”   何晓芸不好意思,“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妈不嫌弃。”   “可不止我夸,你爸也说好呢。”王春花道。   菜做好,何晓芸端到堂屋去。   虽然是喝酒,魏建伟跟他战友喝得还挺安静,多数时候是在低声交谈,不像有些男人,平时窝窝囊囊,一上酒桌就吆五喝六,让人见了心烦。   见她端着碟子进来,林岳飞忙说:“弟妹别张罗了。”   何晓芸笑笑,“家里没什么吃的,随便做了点。”   魏建伟起身接过,问她:“要不要坐下来?”   “我又不会喝酒,坐着装木鱼吗?”何晓芸开了句玩笑,又说:“你们慢慢吃,需要什么喊我一声。”   目送她离开,林岳飞对魏建伟竖了个大拇指,“老魏,弟妹真是这个。”   不止长得好,待人接物还大方得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确实没得挑剔了。   魏建伟瞥他一眼,说:“喝你的酒。”   林岳飞嘿嘿一笑,“怎么,我多看两眼你就不乐意了?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妒夫的潜质,我真是开了眼界,难怪之前一直藏着不让人知道……行行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别那么看我,怪渗人的。”   林岳飞今天来,主要是跟魏建伟说动身的事,两人之前从部队结伴回来,走当然也一起走。   他没在魏家待太久,还不到中午就离开了,王春花怎么留饭都留不住。   “小林还买这么多东西,多破费啊。”王春花看着林岳飞带来的礼物,有两瓶酒、两盒烟、一包糯米糕,算下来得不少钱。   酒和烟她收起来了,糯米糕交给何晓芸,留着给魏远航肚子饿的时候吃。   “你跟小林商定了什么时间?”她问魏建伟。   “后天早上。”魏建伟说。   “哦……那只剩明天一天了。”王春花转过身去擦了擦桌面,以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儿子当兵十一二年了,年年来来去去,聚少离多,按理说她已经习惯,可每次还是会舍不得。   何晓芸站在旁边,魏远航靠着她,小孩子似乎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虽然眼馋妈妈手里的糯米糕,一时却也安安静静的。   晚饭后,家务都收拾完,见天色还亮,何晓芸带着孩子出门散步,魏建伟一起。   天空被晚霞装饰成绯红色,鹭鸟白色的身影在禾田里闪现,秧苗插下去将近一个月,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颇为茁壮。   不知从哪里传来犬吠声、大人呼唤孩子回家声、青蛙在水田中鸣叫声,乡间的傍晚这样热闹,又这样安宁。   小孩蹦蹦跳跳走在两人前面,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的一株小草、一只小虫,他小小的脑袋里,尚不知离别之愁为何物。   “你……”何晓芸清清嗓子,“晚上是不是就得开始收拾行李了?”   魏建伟看她一眼,道:“没多少东西,明天再收拾。”   这倒是真的,他回来这么久,她见到的,也就两套换洗衣物,一抽屉书而已。   魏建伟恰巧也想到了他那些书,问:“抽屉里的书你替我保管?建华回来不要让他乱翻。”   何晓芸半说笑道:“我保管是需要报酬的,到时候我把你那些书全拿来看了。”   “尽管看,”他弯了弯嘴角,“抽屉不够看,衣箱也给你看。”   两人的东西在房间里是分开放的,衣箱里都是他的私人物品。   “谁要看你的东西。”何晓芸故作不屑。   魏远航扯了几根狗尾巴草跑过来,“妈妈,我想要小狗狗。”   之前何晓芸曾给他编过一只,那之后,只要见到狗尾巴草,小孩必定要念一次。   他揪来的几根草长长短短,跟小狗啃的一样,根本用不了,何晓芸另外折了几支,熟练地编起来。   魏远航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累,张开手对魏建伟道:“爸爸抱抱。”   魏建伟见何晓芸没反对,才把他抱起来。   小孩在他怀里扭过身,几乎把脑袋凑到他妈妈肩膀上,毫不吝惜地拍马屁,“妈妈好厉害呀。”   “这次再把小狗扯坏,下回不给你编了。”何晓芸对他的彩虹屁不为所动。   “是小狗自己坏掉的……”魏远航小声咕哝。   “是啊,小狗长了手,自己把自己扯得七零八碎的。”何晓芸轻哼了一声。   小胖子听不太懂她的话,却听得出妈妈的语气不太妙,不敢继续狡辩。   魏建伟没说话,眼中带着些微笑意,看着他们母子二人。   何晓芸随口问他:“到你们部队,坐火车要做多久?”   “两天一夜。”他说。   她算了算,两天一夜就是三十多个小时,按照现在绿皮火车的速度,大约一千多公里,在她的时代,交通便利,通讯发达,这点路程不算遥远,可是在此时,几乎是不可跨越的距离。   小狗很快编好,魏远航拿到手里,十分爱惜的模样,不过小孩子的喜爱往往持续不了多久,这只小狗能不能安全过夜,还不好说。   魏建伟看了看她,似乎准备把孩子放下。   何晓芸道:“还是抱着吧,过两天你不在家,我又抱不动,他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   听着这话,他略略挑眉,说:“舍不得我?”   何晓芸切了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就算确实有那么一丢丢丢丢舍不得,她也不会承认。   魏建伟勾了勾唇,神情似笑非笑。   “干嘛?”何晓芸有点虚张声势地问,“你不说话,做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笑笑的意思。”他说。   “什么笑笑,我看是呵呵才对,你别走,跟我说清楚干嘛要呵呵。”   “没有呵呵。”   “就有,你现在就呵呵了。”   “没有。”   “就有。”   “没有。”   “就有!”   “那好吧,有。”   他忽然来了招呼出意料,何晓芸就有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只得吞下去,干瞪眼。   他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承认有,没什么丢人的。”   “什、什么意思……”   但他偏又不解释了,坏心眼地说:“你猜。”   何晓芸觉得他嘴角的笑怎么就那么可恶呢,好想打他。 第25章 . 025 暧昧   第二天早上, 魏建伟跟父兄去后山,给魏家先人的墓除除草,王春花则陆陆续续地, 开始给儿子收拾东西。   自家炒的花生、新织的毛衣、几双厚鞋垫……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 何晓芸和冯秋月知道她心里不舒服, 也不好劝。   隔壁张婶子忙完家务, 过来串门,见她一遍遍走动,不由问道:“你妈这是做什么呢?”   冯秋月看了何晓芸一眼,替她回答:“建伟明天一早就要回部队了, 妈给他整理行李。”   “哦, ”张婶点点头, 道:“这么快一个月过去了,建伟回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是啊。”   “我记得当年建伟第一回 离家,才十几岁, 半大的孩子,你妈在我面前抹过多少回眼泪,转眼都这么些年了。”张婶感慨。   好不容易收拾完,王春花终于坐下来。   张婶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日子快着呢,一眨眼建伟又回来了, 你别舍不得, 不然孩子见了, 也走得不安心。”   “唉……”王春花叹口气,勉强笑笑,“我知道,就是一时难受, 过后就好了。”   张婶玩笑说:“你舍不得还能说出来,晓芸舍不得该怎么说?人家年轻人脸皮又薄,你就别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了,待会儿把她眼泪惹出来。”   何晓芸笑了笑,似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她虽然算不上多难受,但到底离别在即,家里又是这样的氛围,难免也有几分惆怅。   王春花看了看她,点点头,打起精神来,“你说得对,我这样子,让她们看了更难过。”   “诶,这就对了嘛。”张婶道,又想起什么,“我听说,部队里的干部,有些级别到了,可以把家属接过去,不知道建伟是什么情况?”   “有这样的事?我对这些也不了解,到时候问问建伟。”王春花道。   “是要问问,不然他们年轻夫妻,整年整年分开,日子多难熬啊。”   王春花赞同地点点头。   其实,要是二儿媳还是从前的性子,就算可以随军,她也不太敢让她去,怕又闹出什么事,连累儿子的前途。但现在儿媳已经转了性,跟儿子感情也不错,孩子又小,一家人要是能在一块,还是聚在一起的好。   何晓芸不由抬起头来,她知道军衔到了一定级别,可以让家属随军,但她之前从没想过,也不认为魏建伟会想要她随军,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的恩爱夫妻,她去了,让他继续睡地板么?   临近中午,魏家父子三人从山上回来,吃过午饭,魏建伟回房把汗湿的衣服换掉,又准备出门。   “你要出去?”何晓芸倚在门边问他。   他点点头,“去叔公家一趟。”   魏家直系长辈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族里还有关系较近的几位老人,魏建伟准备回部队,也得去他们家里说一声。   “爸爸,你去叔公家玩吗?”魏远航从他妈妈身后冒出来。   何晓芸摸了下他的脑袋,纠正道:“那是爸爸的叔公,你要叫叔太公。”   小孩哦了一声,又问:“爸爸去叔太公家玩吗?”   “是去玩,你要一起去么?”魏建伟问他。   “妈妈去不去?”魏远航仰头问何晓芸。   她摇摇头,“妈妈在家,你想去就跟爸爸去吧。”   小孩纠结了一下,他确实想出门,但同时又想跟着妈妈,实在左右为难。   何晓芸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说:“去吧,我在家等你。”   “那好吧,妈妈不能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哦。”小屁孩很不放心地交待。   “知道了。”何晓芸有点想翻白眼。   父子两人离开,房里冷清下来,她走到书桌旁,在魏建伟常坐的位置坐下,拿了本书出来翻,翻着翻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上辈子,直到患上癌症离世,她都是个没牵过异性手的单身狗,但她那时代,信息爆炸,各种娱乐充斥人们的生活,电视上整天都是俊男美女的爱恨缠绵,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晓芸对某些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对魏建伟有些好感,能感觉到对方也是。   却不知这种好感,可以到什么程度。   就如上午她们提起的随军的事,当时就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发问,如果真的要她去,她会去吗?   正出神,王春花手里那着条毛巾走进来。   “妈?”何晓芸站起来。   王春花摆摆手,示意她仍坐下,“我没什么事,这条毛巾,等下让建伟收起来。”   何晓芸点点头。   王春花放下毛巾就要出去,走到门边,却又返了回来,“晓芸啊,上去你张婶说的那事,你怎么想?”   何晓芸一时没说话,其实如她刚才想到的,要是魏建伟希望她随军,去不去,还不能只看她自己的意思,也得考虑魏远航那个小屁孩,不管怎么说,小孩子在父亲身边长大,对他的性格培养、甚至往后人生,肯定都更有利。   最终,她只道:“这事得问建伟。”   “问肯定是要问的,一会儿回来,我就跟他说。妈是想,你和小航要是能去,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省得建伟他孤单单一个,你独自带孩子又辛苦,小航呢,整天见不到爸爸,怪可怜的。”王春花道。   她离开后,何晓芸又发起呆来。   下午,魏建伟跟魏远航回来,小孩一路蹦蹦跳跳跑回房。   “妈妈,我回来啦!”   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何晓芸拧了把湿毛巾给他擦汗,随口问:“叔太公家好玩吗?”   “嗯嗯,叔太公给我吃了好吃的。”小孩连连点头,在他的心里,有好吃的就好玩。   魏建伟跟王春花说了几句话,也回房来。   “妈刚拿了条新的毛巾,让你收在行李袋里。”何晓芸对他道。   “好。”魏建伟点点头。   魏远航擦了汗,又想蹦跶,何晓芸把他按住,“该午睡了。”   小孩瘪瘪嘴,“我不想睡觉觉。”   何晓芸对他的套路很熟悉,嘴里说不想睡,硬把他按下的话,不到五分钟,就能睡得跟小猪一样。   被妈妈强制镇压,魏远航抱着小被子在七七床上打滚,“可是我好热,好热好热。”   魏建伟收好毛巾走过来,手里拿着把大蒲扇,对儿子道:“躺好,我给你打扇。”   小胖子瞄瞄他,又瞄瞄妈妈,见没得商量,只得乖乖躺好。   “妈妈,叔太公说爸爸要走了,爸爸要去哪儿?”   何晓芸看了眼魏建伟,说:“爸爸要回部队。”   “一个人吗?”   “嗯。”   小孩嘟了下嘴,“我有点想爸爸。”   人还没走,就说想,魏建伟听不太懂这话,不由看向何晓芸,以眼神询问。   何晓芸估计他说的是舍不得爸爸的意思,只是词汇太少,不会表达。   “你儿子舍不得你。”她说。   魏远航还在嘀嘀咕咕,只是声音越来越小,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刚刚还说自己不想睡的人,转眼打起了小呼噜。   魏建伟继续给他扇扇子,何晓芸也坐在床边。   夏日的午后,微风从窗外送入,风里带着草木与阳光的味道,干燥而清香。   “家里和孩子要辛苦你了。”沉默中,他忽然开口。   何晓芸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床上的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她的意思是想说,小胖子也是她的孩子,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可话出口,不知怎么,听起来似乎有些置气的意思。   魏建伟听见,低头想看她的表情,“不高兴了?”   “没有。”何晓芸偏过头。   他也跟着偏过去,“真的?”   何晓芸又偏往另一边,“没有。”   他又跟着偏过来,“那让我看看。”   来回几次,她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下,“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好烦。”   本来好好的,被他这样一弄,她无缘无故的,真就感觉有点委屈起来,眼眶跟着潮潮的。   她不喜欢这样,太无理取闹,不像她本来的样子。   魏建伟握住她推在自己身上的手。   何晓芸挣了一下没挣开,撇过头不看他。   他的手很大,掌心带着许多硬茧,能将她的手整个包住。他低头打量,虽然总是做家务,这双手在他看来,依旧白皙、柔软,纤细的手腕显得有些脆弱,如她此时的模样。   他缓缓出了口气,语气低而沉:“妈问了随军的事,等我回部队后,得先打报告,批准了,也要看看有没有合适分配的房子,急不来,要等一阵子。”   “谁急了?”何晓芸哼了一声。   听他话的意思,好像她恨不得立刻跟他走一样,想得美,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算真能随军,去不去还得看她心情呢。   魏建伟弯弯嘴角,语气里有些笑意,“是我急,怕你太想我。”   何晓芸听了,刚在心里说,这还差不多,马上又回味过来,转头瞪他,“谁想你?”   魏建伟却凑近了些,像是要仔细打量她,“我看看,刚才是不是哭鼻子了?”   何晓芸赶紧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羞恼道:“你才哭鼻子,你全家都哭鼻子!”   “我全家难道不是你全家?”他笑着反问。   何晓芸被噎住,“反正我没有。”   “真没有,刚才为什么躲?”   “那是因为你烦人!”   “我还能更烦点,你知道么?”   “走开走开,我才不想知道。”   两人正闹,忽然察觉不对,转头一看,发现魏远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小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们,颇为苦恼道:“爸爸妈妈,你们好吵哦。”   “……” 第26章 . 026 来信   魏建伟是天不亮走的, 没有惊动房间里熟睡的两人。   他在院中洗漱,发现厨房有一点亮光,走进去才发现, 王春花坐在灶下出神, 灶膛里的火快灭了, 橘红色的微光照在她脸上。   “妈。”   王春花回过神来, “起来了?锅里有面,吃了再走。”   魏建伟点点头,“您回房去再睡一会儿吧。”   “诶诶,这就去。”   要交代的话, 昨天都已经说完, 王春花三四点钟起来, 是为了给儿子做碗面,这时候回房,再睡也睡不下, 但她怕留下来,一会儿看着他离开,又要抹眼泪,让孩子心里挂念。   走到厨房外,她才抹了把眼睛。   何晓芸醒来的时候,房内安安静静的, 只有魏远航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她转头看向地板, 魏建伟的床铺已经收好了,明面上看不到他的任何私人物品,好像这个人没回来过一样。   小孩还不知道爸爸早就走了,上午管自己玩了小半天, 才想起来问他妈:“爸爸呢?”   “爸爸回部队了,昨天我们说过了呀。”   “可是……”魏远航瘪瘪嘴,“他今天没跟我说。”   何晓芸摸摸他的脑袋,说:“爸爸早上很早就走了,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叫你。”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等婶婆婆家的李子树又长李子,他就回来了。”   哄了一会儿,小孩仍有些闷闷不乐,何晓芸只好让他赖在自己怀里。   吃过午饭,魏远航才又重新去玩,没多久,他抱着个木盒子跑来找何晓芸,“妈妈妈妈,小虫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木盒是先前用来装菜粉蝶幼虫的,十几天前虫子变成了蛹,何晓芸就让他放在边间杂物房里,过段时间再看。   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他们都给忘了,等小孩再想起来,虫子已经变成菜粉蝶飞走,只剩下几颗灰灰的蛹壳。   魏远航听完,眼眶迅速充满泪水,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大颗的眼泪滚下来,“爸爸走了,蝴迪也灰走了,哇啊——”   哭得太惨烈,把家里另外几人惊动,王春花急急忙忙跑出来,“怎么了?是不是摔了?”   何晓芸无奈解释:“那几条菜虫子变成蝴蝶飞走了。”   王春花松了口气,见小孙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好笑又心疼,“没事没事,奶奶再给你抓几条虫子。”   “要很多很多。”小孩冒了个鼻涕泡泡。   “好好,很多很多。”他这一闹,让王春花心头的愁绪消散不少。   荷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李月桂跟何晓芸说,她舅舅家表哥,跟之前相的那位姑娘定了,年底结婚。   彼时,何晓芸正帮她妈给菜园拔草,闻言问道:“起先说让表哥跟人先接触一下,已经见过了吗?”   “见了,你表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今年老大不小了,你舅妈索性拍板定下,那姑娘除了家里要的彩礼高些,别的方面都好,她怕被别人家抢了先。”   何晓芸点了点头,现在虽然不像旧时候,婚姻嫁娶全由父母做主,但离自由恋爱也有些距离,特别是这样的乡下地方,一般年轻男女在介绍人陪同下,见上一两面,成不成就得说定了。   “对了,你大嫂肚子好几个月了吧,什么时候生?”   “应该是九月吧?”何晓芸想了想,点头确定,“是九月。”   李月桂把拔出的草扫到院外,说:“九月好,坐月子的时候不冷不热,也不用担心孩子挨冻。前两天王婶说在路上看见你大嫂,瞧她肚子有点扁,八成是个女孩。“   何晓芸无奈道:“那都是胡说的,她又不是千里眼,隔着肚皮还能看出男孩女孩?”   “她们老人家有经验,看得很准的。就是当年我怀你的时候,她说我肚子尖尖,肯定带把,谁想到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害我白高兴一场。”   “那我投胎在你肚子里还投错了?”何晓芸佯装生气。   李月桂笑笑,说:“养都养到这么大,投错了还能怎么办,我不就说说嘛。”   拔完草,何晓芸到水缸边洗手,泼了些水到脸上,虽然带了斗笠,脸依然热得发红。   李月桂给她倒了碗茶,又问:“建伟走了半个月了吧?”   何晓芸正灌茶,没空说话,只点点头。   “小航说想他了没?”   “刚走那几天说得多,一天念好几次,现在不怎么念了。”何晓芸把茶碗放在桌上,坐下来拿起蒲扇扇风。   李月桂便道:“小孩子忘性大,等建伟明年回来,又得生分一阵子。”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跟建伟总这样分开,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何晓芸看着地上的一只苍蝇没说话。魏家想让她随军的事,她还不曾跟李月桂提过,毕竟这事暂时没影。虽然她妈现在烦恼女儿女婿不能在一处,等知道女儿真的要去部队,指不定得多舍不得。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去。先前出门的时候,魏远航跟着他奶奶,现在在张婶家和艳艳玩,何晓芸也没去喊他,跟坐在堂屋门口的冯秋月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小航跟妈在隔壁呢。”冯秋月道。   “听见声音了,让他玩吧,省得回来吵我们。”何晓芸拿起她刚做好的一只婴儿鞋,小小的,还不到巴掌大,算不上精致,却很可爱,“嫂子手艺真好,能拿去卖了。”   冯秋月笑着说:“不要钱白送都没人要,你要真喜欢,以后再生一个,我给你做。”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喊:“魏振兴在不在?有你的信!”   何晓芸和冯秋月转过头,见到一个背着军绿色邮差包的邮递员,汗流浃背地站在门口。   “我们是他儿媳妇,同志你快进来喝碗茶吧。”冯秋月忙站起来说。   那邮递员又在包里翻了翻,说:“还有何晓芸?也有她的信。”   何晓芸正在倒茶,听到后下意识道:“我就是何晓芸。”   两封信被放在桌子上,邮差喝了茶匆匆走了,还得赶到下一家。   都不用看寄信人,冯秋月就笑道:“肯定是建伟寄来的。”   “邮差同志送信来了?”王春花牵着魏远航从门外走进来,估计是在隔壁听到了声音。   张婶也跟来看热闹,“是建伟的信吗?”   “妈妈!妈妈妈妈……”魏远航跑过来,跟何晓芸腻歪。   何晓芸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刚刚才跟晓芸说呢,铁定是建伟寄来的,还写了两封,一封给家里,一封单单给晓芸,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悄悄话。”冯秋月开玩笑道。   张婶也打趣说:“我就说嘛,以前建伟寄信,一两个月才有一封,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过,这回走了才半个月吧?”   “算上今天十七天了。”王春花道。   “说不定他刚到部队,就给晓芸写信了,到底是年轻夫妻,蜜罐里调油一样。”   王春花见何晓芸被说得不自在,让她回房去看信,剩下一封,等着晚上魏振兴回来再拆。   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回自己屋里,小孩前前后后地绕着她,十分好奇,“妈妈,是信吗?信是什么?”   她简单解释:“是爸爸想对我们说的话,因为离得太远了,我们听不见,他只好写下来,请邮递员送给我们。”   小孩歪头想想,说:“那我们应该谢谢邮递员叔叔。”   “对啊。”何晓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看着手中薄薄的信封,不可否认,她心里有小小的期待和雀跃。   她把魏远航抱在怀里,然后拆开信封。   魏建伟的字跟他人一样,沉稳中带着点儿锋利,让人过目难忘。   “爸爸说什么说什么?”满纸字迹看得小文盲眼花,不安分地在他妈妈膝上扭来扭曲。   “别乱动。”何晓芸按住他,开始从头看起。   先前冯秋月说魏建伟写悄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大致写了路上见到的景色、抵达后的安顿情况,还问她跟小孩近况如何,都是可以给外人看的。   就是在后半段才写,上回来家里的那个林岳飞,回部队后大肆宣扬,说他娶了个特别漂亮特别贤惠的媳妇儿,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现在那帮人,天天问他要看何晓芸的照片。   何晓芸看到这儿,以为魏建伟会跟她要照片,哪知人家话题一转,说想起来何晓芸似乎没有他的照片,所以特地随信寄回来一张。   信封里有照片吗?她刚刚怎么没发现?   何晓芸把两张信纸抖了抖,确定没有夹杂,又拿起信封往外倒,才倒出一张小小的一寸照片。   应该是要用在各类资料证件上的,照片里的魏建伟穿着军装,军帽帽檐稍微有点低,更显得他眼神深邃,面容刚毅,用后世小姑娘们的话来说,是帅得要上交国家的兵哥哥。   “哇,爸爸好好看!”魏远航的马屁从不缺席。   何晓芸老实承认,确实很帅,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从未见如此厚脸皮的操作,瞧瞧信里最后写的什么,让她把照片放在枕头底下!   他怎么不上天呢。 第27章 . 027 回信   魏建伟写给家中的信, 晚上家里人乘凉的时候,拆开来一起看了。   信里写了他在部队的一些情况,问家里最近如何、父母身体是否都好、庄稼长势怎么样。   王春花不识字, 魏振兴把信读完, 她拿过来小心地抚平褶皱, 脸上带着喜悦。   “明天建华回来, 让他给建伟回信,晓芸,你看要不要也写点什么,到时候让建华带出去一起寄。”她对何晓芸道。   大队上没有邮寄点, 邮递员也不是经常能遇上, 以往给魏建伟的信, 都是等魏建华回家,让他写好,去学校时顺便到公社寄了。   “好。”何晓芸点点头。   晚上把魏远航哄睡, 她点起煤油灯,从魏建伟书桌抽屉里找出笔和纸,开始想该写什么。   第一行称呼就犯了难,要是写魏建伟,似乎显得太严肃、生疏了,可是写建伟, 她又觉得有点过于亲昵, 虽然在别人面前, 她叫过他建伟,但是当面却没有喊过。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喊过她。   她不由把魏建伟的信拿出来,想看看他的称呼写的是什么, 虽然下午看过了,但当时并没有留意这点。   他写的是晓芸。   何晓芸把信纸放在桌上,用手戳了戳,心说叫得这么亲密,跟你很熟吗?   纠结了一会儿,她别别扭扭地在信纸第一行,顶格写下建伟二字。   问候语也有样学样,魏建伟写最近好么,她也写最近好么。 正文第一行,写下来信收到了,接着回答了魏建伟问她跟孩子近况的问题,然后又卡了壳,不知道接下来写什么。   她瞪眼看着纸上短短的几行字,想就此结束吧,那点儿字看着未免太寒酸,要继续写呢,最近又没发生什么事。   这种痛苦,仿佛又回到当年读书时,老师让他们写八百字作文,却怎么凑都只凑了六百字,只能坐在桌子前咬笔头、揪头发,感觉自己快头秃了一样。   熟睡的小孩发出一两声呓语,何晓芸转头看了看,确定他没醒,又愁眉苦脸地转回来,最后索性把笔一放,不写了不写了,先睡觉去。   第二天,魏建华回到家,刚踏进门口,就被王春花按在桌前,让他给他哥回信。   “妈,我好热,先让我歇一会儿吧。”魏建华哀嚎。   王春花道:“写着写着就凉快了,快点。”说完,她拿起大蒲扇给小儿子扇风,又给他倒了碗茶。   面对如此周到的伺候,以及他妈大扫把的威胁,魏建华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苦巴巴开始写。   王春花说一句,他写一句,何晓芸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试图学点经验。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吃饭……不能因为天气热,晚上睡觉就不盖被子……刚训练完一身汗,不能马上洗澡……”   听着听着,何晓芸就囧了,王春花说的,都是当娘的跟孩子说的话,她就算学来了,也只能跟小胖子说,不能写给魏建伟啊。   她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做完家务,没有别的活干,她又回到房间,坐在桌子前,拿着笔这里戳戳,那里戳戳。   魏远航手里捧着什么跑进来,献宝似的说:“妈妈妈妈,小叔叔给我捉了七星摇虫!”   “是七星瓢虫。”何晓芸依旧盯着信纸,头也不抬地纠正。   小孩试着念了两遍,可是瓢这个字,实在有点为难他的舌头,怎么念都念不准,他干脆不说了,试图爬上妈妈的腿。   “妈妈,你在干什么?”   何晓芸卡着他的腋下提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说:“我再给爸爸写信,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魏远航直点脑袋:“有啊有啊,我想告诉爸爸,奶奶给我抓到虫几真的变成蝴迪了,艳艳还不信,她是笨蛋,小叔叔说,这叫变态发意,妈妈,什么是变态发意?奶奶说下次爸爸回来,还会给我带橘子糖,我想要他带好多好多好多……”   小话痨一开口,就跟个没拧紧的水龙头似的,哗哗往外倒话,何晓芸听得无语。   小孩说完,还催促她,“妈妈,你快写呀。”   何晓芸把他又放到地上,“我要写了,你去找小叔叔玩吧。”   小屁孩啰里啰嗦的,真照他说的写,一本本子都不够,不过,他的话倒给了她启发,这些日子是没发生大事,但一些琐碎小事也可以写写,凑字数嘛,谁不会。   “那天你一大早走了,小胖子醒来没看见你,后来又发现木盒里的菜粉蝶全部飞跑了,于是大哭了一场,你说,他是哭你还是哭他的蝴蝶?”   写下这段话,想起那天魏远航哭得直冒鼻涕泡泡的委屈模样,何晓芸还是有点想笑。   她带着笑意继续写:“他刚才又跟我说,要你回来的时候,带很多很多橘子糖给他,你这当爹的,在他心里也就橘子糖的地位了,可怜呦……池塘那边开了些荷花,你儿子见了想要,我说我摘不到,他说等爸爸回来摘,瞧对你多好……”   “二嫂?”正写着,魏建华忽然从门外探进一颗头。   何晓芸抬头看他,手里还握着笔,“怎么了?”   魏建华走进来,手里拿着书:“上次跟二哥借的书看完了。”   她点点头,拉开抽屉让他放进去,玩笑道:“还需要什么书,你自己拿,反正你二哥不在,咱们把他的书全卖了他也不知道。”   “二嫂敢卖,我可不敢,二哥回来会把我吊起来打的。”魏建华一副我怕怕的样子,笑嘻嘻从抽屉里拿了另一本书。   何晓芸记得这本书他之前借过,不由道:“这本书不是看过了吗?”   “啊?啊……”魏建华眼神飘忽了一下,“是我同学想借。”   何晓芸随口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什么男同学女同学,”魏建华忽然摆出十分严肃正经的表情,“我们都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二嫂不要想多了。”   何晓芸本来也没想什么,可见到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不怀好意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知道了,纯洁的革命友情嘛,我懂~”   魏建华自己给自己捅漏了馅儿,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二嫂,不要跟妈说,不然她会把我念死的。”   何晓芸逗够了他,才笑着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大嘴巴的人,不过你既然都说了是纯洁的,那得纯洁到底,可不能欺负人家女孩子啊。”   魏建华连连点头,拿了书一溜烟跑了。   何晓芸又把注意力放到信上来,这一看才发现,刚才只管低头写,不知不觉竟写了满满一页纸,而且还没写完呢。   她沉思了三秒钟,又拿出一张纸来。   ——反正已经写了那么多了,再写点也无妨。   魏建华在家,他跟魏远航两人组合,能把家里翻天。   晚饭的时候,何晓芸才知道,下午魏建华带着他小侄子出门,偷偷摘了人家后院的葡萄吃,那葡萄没熟,又青又酸,两人竟也吃得下去,还把牙酸倒了。   现在一家人都在吃饭,就他们两个苦哈哈在那看,王春花还不让他们离桌,就坐着看,涨涨教训。   “一会儿我就去跟那家人说,咱们家有人偷了他家的葡萄,看你还要不要脸。”   魏建华小声反驳:“不是偷摘的,葡萄藤长到院子外面来了。”   “就是长到你嘴里,那也是别人的!”王春花没好气道,“你还把小航带坏了,快一二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三岁小孩,被你二哥知道,看他打不打你!”   提起二哥,魏建华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最后是魏振兴开口:“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说。”   犯了错的两人乖乖捧起饭碗,虽然被批准吃饭了,可心里一点也不高兴,因为牙齿真的很酸,豆腐都咬不动。   “妈妈,牙牙好难受。”魏远航在何晓芸边上哼哼唧唧。   何晓芸很是无情道:“妈妈再喂你吃点葡萄,马上就好了。”   小胖子内心嘤嘤嘤,不敢再撒娇,委屈巴巴地吃饭。   饭后,何晓芸把写好的信折起来,交给魏建华,两封信放在一个信封里。   虽然是看不见她写的内容,但字迹从纸背透出来,显得密密麻麻的,魏建华好奇问道:“二嫂写了不少,都说了什么?”   何晓芸指指魏远航,拿他来顶锅,“都是航航要跟他爸爸说的话。”   小孩挺挺小胸脯,很自豪地说:“我跟爸爸说了好多好多!”   “不止吧,肯定还有晓芸跟建伟说的悄悄话。”冯秋月听见,笑道。   魏建华觉得也是,而且他特别想知道,二哥那样的人,会跟二嫂说什么?二嫂又会给他写什么呢?   看着手里的信封,魏建华觉得自己好奇的心在蠢蠢欲动。   但骚动了没一秒钟,他就想起了二哥的拳头,以及下午才被二嫂揪在手里的小辫子,那点小苗头立刻就蔫了。   唉,生活不易,处处碰壁,牙齿还痛,可气可气。 第28章 . 028 吃瓜   六月里最热的时节, 连人心都跟着躁动。   何晓芸前夜打扇子打到半夜,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激烈争吵、鸡犬乱吠的声音, 过了好久, 那声音才渐行渐远, 似乎跑到别处吵去了。   第二天, 张婶一大早上门,跟王春花说起昨夜的事,语气气愤,“建明那不争气东西, 咱们姓魏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清水河大队分两个小队, 一小队大部分人姓魏, 二小队姓何,同一个姓是同族,族谱上往上追溯几代, 有同一个祖宗。   比如张婶的男人,跟魏振兴就共一个高祖,而她口中的魏建明,是他男人兄弟的儿子。   那个魏建明,跟二队那边姓何人家的媳妇勾勾搭搭,昨晚被人逮个正着, 打了一顿后, 又押去打谷场跪碎瓦砾, 他家里人连夜来敲张婶家的门,请她男人帮忙做主。   王春花听说,脸色也有些厌恶,“他媳妇儿不是刚生了孩子?才出月子吧。”   何晓芸也记得, 前不久张婶才说过,魏建明媳妇儿生了个女儿,因为第一胎是儿子,所以这胎不管是男是女,家里人都高兴的话。   “是啊,小敏今天早上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说丢不起这人。”   “她丢什么人,真正丢人的是那个不要脸的。”   张婶道:“谁说不是?听说之前小敏大着肚子,他就跟人好上了,管不住裤腰带,打死也活该!”   话是这么说,却不能真叫他给人打死,昨天半夜,魏建明才被姓魏的人带回来,下午,二队那边又来闹,这回,连魏振兴和魏建国也被叫去了,到天黑才回来。   冯秋月在屋子里泡脚,她的肚子已有七个月大,双脚水肿严重,每晚泡泡热水能舒服些。   见魏建国进屋,她问:“回来了?妈在锅里留了饭,吃过没有?”   “吃过了。”魏建国点点头,到衣柜里翻找换洗的衣服。   “那边的事怎么说呢?”   魏建国叹了口气,说:“要建明出钱,给那家再娶一门亲。”   偷人的何家儿媳妇,已经被赶回娘家去了,他们现在要魏建明出娶新媳妇的钱,这还是大队长、书记员出面调和后的结果,不然何家一开始是要打断他两条腿的。   “要我说,你就不该帮着管这事。”冯秋月微微皱眉。但凡女人,知道了魏建明所为,没有不讨厌的,何况她现在也跟小敏当时一样怀着孕。   “都是同族的,我们不管谁管?”魏建国不以为然,看她泡完了脚,过来要帮忙倒水。   冯秋月偏身挡住他,“用不着你,我自己来。”   “你……”魏建国伸出的手被拦在半路,不知道她是闹哪出。   脚盆是木制的,本身有些分量,又装了半盆水,冯秋月端着挺吃力,刚走两步,盆里的水摇摇荡荡。   魏建国无奈上前,硬是接手过来,道:“管也管了,以后我少跟他来往就是,你生什么气?”   他出去倒水,冯秋月还听他念了一句,说气性越来越大了。她躺到床上,想了想,把两把扇子全拿过来,心道,说我气性大,我就热死你。   这件事闹了好几天,后来小敏娘家兄弟过来,又把魏建明打了一回,之后才慢慢消停。   现在的天,太阳能够灼人,中午出不得门,何晓芸最近都一大早爬起来,到河边田间打篓猪草,白天就一整天待家里,等傍晚太阳下山,才出门洗衣服。   这天,她背着猪草往回走,半道上远远看见一个人,看着像她弟,不由站定了,“晓军?”   何晓军正百无聊赖,边走边甩着狗尾巴草,听见声音,一抬头见是她,立刻高兴地跑过来,“二姐!”   他也背着个背篓,里头装着两个西瓜,一路摇摇晃晃。   “学校放假了?”何晓芸问,她弟在公社上初中,周末才能回家,但今天不是周末。   何晓军点点头,“妈让我给你送西瓜。”   “等我回家的时候拿就行了,天这么热,干嘛要你跑一趟。”   何晓芸打算解下他的背篓,何晓军躲开,道:“不用了,我背得动。妈说给你两个,也给大姐两个。”   “总共才几个瓜,送来送去,你都不够吃了。”何晓芸笑着拍拍他的肩,半大少年,个头窜得正快,一小阵子不见,就又长高了些。   两人同路一起走,何晓军问:“姐,小航在家吗?”   “在,他看到你肯定高兴。”   进了院门,何晓芸冲屋里喊:“航航,看看谁来了?”   魏远航啪嗒啪嗒跑出来,看见何晓军,兴奋大喊:“小舅舅!”接着就像个小炮、炸一样冲过来。   何晓军赶紧放下西瓜,张手接住他,   “晓军来了?”王春花听到动静走出来,笑呵呵道:“快进来坐,婶儿这里有好吃的。”   “不用了不用了……”何晓军连连摆手,“我还要去大姐家。”   何晓芸拉住他,说:“太阳越来越大了,大姐那傍晚再去,先进屋喝个水。”   何晓军被她拉着,腿又被魏远航抱住,想跑跑不了,只得进屋。   王春花要煮鸡蛋,何晓芸拦下了,少年人脸皮薄,禁不住太热情的招待,只把家里的糖、果干捧出来给他吃。   魏远航在边上舅舅舅舅叫个不停,何晓军便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哨子,语气得意道:“这是我从我同学那赢的,给你。”   “谢谢小舅舅!”魏远航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放进嘴里,呼呼吹起来。   何晓芸问何晓军:“怎么赢的?你不会跟别人赌什么了吧?”   “没有!”何晓军立刻说,他在家年纪最小,小时候父母又忙于农活,差不多是姐姐们带大的,在她们面前,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我跟他跑步比赛,他跑输了,输好几回,才把哨子给我。”   何晓芸看他表情不像说谎,才道:“那就好。不过,下半年要上高中了,也不能整天想着玩,你姐夫有好多书,下回我写信问他,看能不能借你看看,建华每星期都看一本呢。”   “啊?……哦……”何晓军没想到送个西瓜,还给自己送回看书的苦差事,又不敢反驳,只好挠着脑袋点点头。   在教育弟弟方面,何晓芸深谙大枣加大棒之道,刚教育了一回,送何晓军出门时,她就给他塞了两块零花钱,“你现在长身体,肚子容易饿,在学校里要多吃点,每天加个鸡蛋。”   何晓军不肯收,“我不要……妈说你没钱。”   “谁说的?”何晓芸揉了把他的脑袋,“我是没有很多钱,给你一点小钱还是有的,小屁孩子别想那么多,赶快回去吧。”   何晓军推拒不过,红着脸收下,跟他姐和小外甥摆摆手,连走带跳往家里跑。   那两个西瓜,一个暂时收起来,一个放到院里水缸中湃着,到傍晚乘凉时,捞出来切开一家人吃。   晚风清凉,西瓜甜爽,劳作了一天,也就这时最惬意了。   “不知道建伟收到信没有。”王春花一手拿着西瓜,另一只手拿把大蒲扇,给小孙子驱蚊子,忽然叹了一句。   魏建国道:“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们口中的信,在路上飘荡了将近半个月,此时刚刚到达部队。   林岳飞去门岗取东西,见有魏建伟的,顺便帮他拿了,一进办公楼就喊:“老魏,有你的信!”   他身后幽灵般伸出一只手,将那封信抽走。   “喝!”林岳飞吓了一跳,连忙转过来,没好气道:“在我后面还不出声,你要吓死人啊!”   魏建伟刚从训练场回来,身上穿着作战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结实有力的小臂。他看了到寄信人名字,是魏建华,没有马上拆开,拿着信回办公室。   林岳飞跟着他,语气有点贱贱地问:“又是小弟写的?你说弟妹怎么都不给你写信呢?”   魏建伟顿住,瞥了他一眼,“嫂子给你写了?”   “你嫂子是不识字,她要是会写,肯定一天三封!你是不知道,那天我走得时候,她那个哭,那个舍不得,啧啧……”林岳飞越说越嘚瑟。   魏建伟没理他。实际上,他自己也以为会有两封信,毕竟他特意分开寄了两封回去的。   难道那天走的时候没道别,她生气了?   他心里猜着,将信封撕开,里头掉出两份信纸。   “咦?小弟这次写了不少啊。”林岳飞道。   魏建伟却已想到什么,从刚刚开始就微皱的眉头舒展开,眉尾扬起。他拿起折得更加平整的那份信纸,展开来,入眼的字迹娟秀整齐,赏心悦目。   林岳飞瞥到一眼,奇道:“小弟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等等,这是弟妹写的?!”   魏建伟已经开始看了,闻言,只从鼻子里给了他一个高傲的嗯。   林岳飞瞪眼,觉得自己手中由他媳妇儿口述、儿子代写的信一点都不香了。   而且有什么话那么多说不完,那两三张信纸,写得满满当当的,到底说了啥?   他好奇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从魏建伟那虎口夺食,把信抢过来看一看。   瞧瞧老魏笑得,骚里骚气! 第29章 . 029 丝巾   魏远航得了小舅舅送的哨子, 着实喜欢了好些天,还让王春花找了个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走路时甩来甩去, 可把他神气坏了。   “妈妈, 艳艳想要我的哨子, 我才不给她。”   何晓芸在打扫房间,魏远航坐在床边晃着小短腿儿,摆弄他心爱的哨子。   她把桌上的东西收到一边,湿毛巾擦了把桌面, 道:“不想给你就不要整天在她面前显摆, 哪天被艳艳抢走, 我可不帮你拿回来。”   魏远航一听,叉着小胖腰,挺起胸脯, 肥嘟嘟的小肚子一起一伏,“艳艳抢不走,她打不过我!”   “跟女孩子打架,你真是厉害了。”何晓芸无语。   小胖子听了,还颇有点沾沾自喜。   自从魏建伟走后,书桌就是何晓芸在用, 桌上除了几本书, 还有个用竹子做成的笔筒, 放着铅笔和一些零碎物。   她把笔筒中的东西倒出来,打算擦擦里头的灰尘,却见筒里掉出一张照片,正是前些日子魏建伟寄回来的, 她没地方放,又怕小小一张弄丢了,就收在笔筒里,没想到过几天,自己便忘了有这事。   她把手擦干,小心捏着照片一角,思索能放在哪儿。   “晓芸,我翻出几件建华从前的衣服,你看看这花色,改一改能给小航穿吗?”王春花拿着衣服走进来。   何晓芸回过神,忙道:“他的衣服不少了,不如留着给大嫂肚子里的孩子。”   “奶奶!”魏远航嗓音脆亮。   “诶。”王春花笑盈盈回应,又对何晓芸道:“我那还有,而且等你大嫂的孩子出来,不是还有小航从前的衣服可以给他嘛。”   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多讲究,一年到头,能做一件新衣服就不错了,其他时候,都是捡哥哥姐姐从前的衣服穿。   王春花走近,见到她手里的照片,咦了一声,“这是建伟的?”   “对。”何晓芸拿给她看,“上回随信寄回来的,一直找不到地方收着。”   她又不敢夹书里,怕这种没有过塑的照片,时间长了会黏在书上。   王春花接过去,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笑道:“还挺像样子的。”   魏远航十分八卦地跑过来,“我也要看,奶奶给我看看。”   王春花弯下腰,分他一起看。   何晓芸摸摸小孩的脑袋,“你之前不是看过了?妈,这张照片也夹在堂屋那个相框里吧?”   堂屋墙上挂着个挺大的玻璃相框,里头有前几年魏家五口拍的全家福,还有魏建国结婚时跟冯秋月的合照,王春花这才发觉,家里就小孙子和二儿媳不在上头了。   她道:“可以。咱们家里还没有你和小航的照片,不如等过两天天气凉快点,你们去县里照相馆照一照,让照相的同志洗两张,一张挂在堂屋,一张寄给建伟,也让他你时常看看你们,你说呢?”   “啊?”何晓芸迟疑了一下。   “不要担心花钱,一会儿我拿给你。”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何晓芸忙说,怕王春花又说要给钱的事,点头应道:“等碰上阴天,我就带航航去一趟。”   “好哦好哦,出去玩咯!”小胖子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一说要出门,就欢呼不已。   何晓芸好笑地点了下他的额头,“你就祈祷能有好天气吧。”   因她一句话,魏远航每日翘首以盼,盼得脖子都长了,终于遇上一个凉快的阴天。   何晓芸给小孩换上新衣服,自己也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没怎么穿过的浅色碎花上衣,底下配条深色裤子,至于鞋子,她思来想去,还是没穿魏建伟送的皮鞋,因为实在不搭。   母子两人手牵手走出房门,冯秋月见了,忍不住赞道:“晓芸就是不爱打扮,这稍微收拾一下,说十七八岁都有人信,队上那些小姑娘一个也比不上你。”   何晓芸听得脸热,连连道:“嫂子别说了,人家听见笑死。”   “笑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小航你说,妈妈漂亮吗?”   “漂酿!妈妈最漂酿!”魏远航用力点着小脑袋。   何晓芸笑得无奈,摇了摇头。   虽说已经去过县城一回,一路上,小孩还是新奇不已,那张嘴巴吧嗒吧嗒的,就说个没停。   到了县里,何晓芸找到唯一一家照相馆,把照片拍完,付了钱,留下地址,请店里的人等照片洗出来后,寄到清水河大队,免去再跑一趟的麻烦。   之后,她带着魏远航去逛百货商店,给小孩买了几块小饼干,又买了王春花交代的盐,便踏上回程。   他们在家里等信,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照相馆,而是魏建伟的,并且依旧是两封,有一封还是个小包裹。   这回,连王春花都不由看了何晓芸一眼。   儿子当兵多年,什么时候曾这么频繁地跟家里联系?果然,媳妇儿和爹娘就是不一样。   那个小包裹是给家里的,拆开一看,里头有一封信和三条丝巾,一条颜色偏深,一条浅蓝,最后一条是大红色的,十分醒目。   王春花只一瞥就知道,那条大红色,肯定是儿子送给他媳妇儿的,她跟大儿媳,说不定还是沾了光呢。   冯秋月也笑道:“上次我跟晓芸去县城,还望着柜台后面的丝巾一阵眼馋,没想到建伟这么懂,晓芸,嫂子这回就借你的光啦。”   何晓芸给打趣得不自在,不由在心里念叨魏建伟,好好的送什么丝巾,害得她被笑话,而且给她还是大红色的,虽说是挺漂亮,但那么惹眼,怎么戴出门?   她回了房才拆开自己那封信,除了信纸,还有一个空信封跟一张邮票。   何晓芸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便暂时放在边上,展开信来读。   信里,魏建伟说了丝巾的由来。他休息的时候上街,见到街上年轻女孩几乎人手一条丝巾,有的系脖子上、有的绑头发上、有的戴手腕上,虽然不太能够欣赏这种美,但不妨碍他去商店里买了三条。   何晓芸心想,算他机灵,是买三条,要是只买一条,她就更要叫人取笑了。   魏建伟还说,空的信封跟邮票,是给她回信用的,让她单独寄,不要跟家里的放一起。   想不明白他干嘛搞这一出,何晓芸弹了弹桌上的信封,心道,给你写信就不错了,还啰里啰嗦。   怪不得平时话那么少,原来都在心里憋着呢,一写起来就暴露了。   她就说,魏远航那个小话痨,总不会是自己变异出来的,肯定有遗传根据。 第30章 . 030 心意   收到魏建伟的礼物, 何晓芸腹诽归腹诽,但又忍不住掰着指头算起来。   到目前为止,对方已经送了她一本书、一双鞋、一条丝巾, 而她只送了本旧书, 还是用他的钱买的, 似乎有点不厚道。   但她一时也想不到能送什么, 去商店买东西吧,钱是他的,没有她的诚意在里头,要是不花他的钱, 她自己的口袋比脸还干净呢。   她连着一两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好在照相馆的照片还没寄来, 不急着给魏建伟回信。   这天早上,她打完猪草,回去路上, 见到一户人家院子里有颗桃树,长得低的桃子已经摘完了,最顶上还剩几颗,毛绒绒的桃子青中带粉,看得人垂涎欲滴。   何晓芸突然想起来,有一回她和魏建伟一起上山, 在山顶那片林子里见到一两株野毛桃, 那个时候青青的小桃子只有指头大小, 现在应该成熟了,就不知道还剩多少。   她当下决定去碰碰运气,中午吃过饭,就和王春花道:“妈, 我上山摘点桃子,小航你帮我看一下吧。”   “天这么热,你想吃桃子,我去别人家给你摘两个,别上山了。”   何晓芸犹豫了一下,才不大好意思道:“我想多摘点,晒些桃干寄给建伟。”   王春花听说是给自己儿子的,小夫妻两人心意往来,她不好说什么,只道:“那你小心些,要是没有,就赶紧回来。”   “好。”何晓芸点头应下,带着草帽,背着背篓出发了。   夏日午后,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过分明亮的阳光,几乎让地上的草木都变得有些刺眼,吹来的风不但不清爽,反而还有些闷燥。   何晓芸抬头看了看,虽然此时万里无云,但下午很可能有雷阵雨,她加快了脚步。   一路紧赶,终于爬到山顶,林间的树荫成了最好的庇护所,她一面摘下草帽扇风,一面拨开茂盛的野草,凭借记忆找到那两株毛桃。   不出意外,桃树已经被人光顾过了,剩下的果子不多,而且品相也不怎么样,好在她要做的是桃干,到时得削皮切片,桃子好不好看无所谓。   她先把最低一圈的桃子摘下,稍高些的就爬到树上摘,最顶上的用竹竿轻轻敲下来,两棵树摘完,收获竟然还不错,装了半个背篓,估计有一二十斤。   此时天上已有了些乌云,太阳躲到云后,天气更加闷热。   何晓芸匆匆下山,一刻不停,到了山下,远远看见自家的房子,还有在门前玩耍的小胖子,她才松了口气。   “航航!”她喊了一声。   魏远航抬头看到她,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妈妈!妈妈!”   圆滚滚的小身子,跑起来就跟小企鹅一样,何晓芸看得好笑,只是刚要露出笑容,就听“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一点预兆也没有。   “……”笑意凝固在嘴角。   她连忙往家里跑,边跑还要边跟魏远航喊:“快回去,不要过来了!”   也不知小孩到底听没听见,还是埋头向她跑来,他还试图用手遮头,可惜头大手短,怎么遮也遮不住。   母子二人在半路会和,小胖子还高兴地直喊妈妈,何晓芸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拉起他一阵狂跑。   这段距离不算远,但雨来得又急又猛,等他们终于踏进家门,已经成了一大一小两只落汤鸡,不但身上滴水,何晓芸的草帽帽檐上还有雨珠不住往下落,跟水帘洞似的。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魏远航,小胖子不明所以,也跟着来来回回看,头发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越发像只抖毛的小鸡崽。   何晓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魏远航见她笑,也跟着咧嘴,“哈哈哈哈……”   何晓芸见了,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母子俩就站在屋檐下,浑身湿哒哒,对着外头的大雨哈哈哈。   王春花听到动静走出来,看见他们狼狈傻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别看雨了,快拿毛巾擦擦头发,我去烧水,一会儿你们都洗个澡,雨水浸久了会着凉的。”   “诶,好。”何晓芸放下背篓,牵着魏远航回房。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太阳虽然又出来了,却没了先前的燥热。   何晓芸把自己和小孩收拾好,换下的衣服留着傍晚再洗,先去处理摘回来的桃子。   毛桃先放在盐水里泡一泡,之后捞起来,削皮切成两半,挖去桃核,放在干净的盆里,冯秋月也来帮忙,把削完皮的桃肉切成片。   张婶带着孙女来串门,见她们两个忙活,便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晒点桃干,做着玩的。”何晓芸笑着说,看见艳艳好奇地走过来,就拿了块桃肉给她。   冯秋月对张婶道:“晓芸可不是做着玩,而是专为了建伟去摘的桃子,刚刚还淋了一身雨呢。”   张婶一听,乐道:“人家小夫妻感情好,你做大嫂的凑什么热闹,就该让晓芸一个人干活,不然建伟还怎么心疼?”   冯秋月也笑了,“谁叫前两天,建伟寄了几条丝巾回来,我沾了晓芸的光,也分到一条,这不是拿人手短嘛。”   “什么样的丝巾?”张婶好奇。   “跟围巾差不多样式,不过很轻薄,颜色也好看,城里现在很时新,我妈也有一条。”   张婶便进了屋,去找王春花看丝巾。   “喏,就是这样的。”王春花从衣柜里拿出来。   张婶接过去,小心抖开看了看,又用手摸摸,道:“好看是好看,可是这么轻又这么薄,我粗手粗脚的,一下子就勾丝了。”   王春花道:“谁说不是?咱们天天在地里,一年也用不上一回。”   “听你说的,孩子送你东西,还送错了?这丝巾,我在队上还没见人戴过呢,等做客吃酒的时候,你带出去,肯定惹得大家眼馋。”   王春花道:“我那儿子我还不知道?孝顺是孝顺,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懂这些女人的东西?以前都是直接给我钱,从来没有买过什么丝巾、衣服的,这回八成是想送他媳妇儿,又怕我多心,这才顺带了。”   张婶禁不住笑道:“这话听着酸,那不成儿子儿媳整天吵闹,你就开心了?”   王春花叹了口气,“哪能啊,我就是在想,要是以前能够生个闺女就好了,从小贴心到大,哪像这些臭小子,一个个娶了媳妇儿,当娘的就抛到脑后了。”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张婶拍了她一下,笑骂:“你是命好生了三个儿子,要是生三个闺女,我看你哭都没眼泪!”   王春花也跟着笑起来,她只嘴上说说,实际上,小辈们好好的,家宅安宁,她比谁都高兴。   那些桃子全部切好,放锅里蒸熟,之后就可以拿出去晒。   毛桃本身是偏酸的,晒干后,就变成酸酸甜甜的口味,既好吃,也开胃。   魏远航知道何晓芸是给魏建伟做的,念了好几回妈妈偏心,还在桃片没晒干时屡次偷吃,被逮到好几回。   何晓芸又一次抓了当场,戳戳小孩鼓起的脸颊,道:“吃多了会上火的知不知道?到时候喉咙肿得话都说不出来。”   小孩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背过手,撇着头,哼了一声,小模样瞧着还挺叛逆,“谁让妈妈只给爸爸吃,妈妈坏。”   何晓芸都快给他气笑了,手下用力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才道:“谁说我只给他吃?本来也有你的份,可是你自己一直偷吃,已经把那份吃完了。”   魏远航一听,立刻急了,忙说:“没有没有,没吃完,还有好多!”   “现在不说妈妈坏了?”何晓芸斜眼看他。   小胖子马上狗腿地抱住她的腿,腻腻歪歪的,“妈妈最好了,一点都不坏。”   何晓芸受不了地摇摇头,“行了,进屋去吧,不能再吃了。”   “我要在这里看着小鸟,不能让它吃!”因为有自己的份,小屁孩心态就不一样了,还自告奋勇照看桃子。   何晓芸也随他去,反正除了他,基本没有别的小动物会偷吃的,那小子只要管住自己,别监守自盗就行。   晒了两天,桃子终于晒干,照相馆的照片也寄来了。   冯秋月看着照片,不住对王春花道:“妈你看,晓芸这模样,可比电影屏幕上的人好看。”   王春花也点了点头,二儿媳确实标致,十里八乡没有比她会长的。   何晓芸给夸得脸热,干脆躲回房去写信。   有了上回经验,这次轻车熟路,仍旧写了家里近况、小孩的一些囧事,还把上回两人淋雨搞笑场景也写进去,然后想了想,又交代他桃干一次不能吃太多。   因魏建华这回不在家,没人给王春花代笔,何晓芸便问了她有什么要说的,也写在同一封信里,最后加上包裹好的桃干、照片,她抽空去了趟公社,给寄了出去。   于是,魏建伟盘算的收到两封信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仍旧只收到一个邮件。 第31章 . 031 抢手   对于在部队当兵的人而言, 因为常年不能回家,思念之情日积月累,家里寄来的信件, 往往成了唯一的慰藉。   每次有人收到信, 都会成为其他人羡慕的对象, 以往, 林岳飞就是走路带风的那个。   他结婚早,今年刚三十出头,大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小学读了好几年, 认得不少字, 可以给妈妈代笔, 而林岳飞跟他媳妇儿感情又不错,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十几年, 要不是家里有年迈的老人需要照顾,他的家属早就随军了。   有这些原因在,基本上,林岳飞跟家中的信是一个月一封,为此,他没少在别人面前嘚瑟, 天天吹嘘他媳妇儿有多想他, 多离不开他。   但是最近, 他感觉自己的优越感受到了威胁。   问题出在老魏身上。   以往,老魏两三个月才有一封信,跟部队里其他人一样,一点也不突出, 毫无存在感。可今年回了趟家后,不知道打了鸡血还是怎么了,刚回部队没两天就开始写信,然后收信,又写信,又收信,频率高得直逼宝座上的林岳飞。   更叫人危机感十足的时,老魏现在不光收信,他还收包裹了。   林岳飞此时手里拿着刚从门岗领来的邮件,左手边扁扁薄薄的那封信是他的,右手边鼓鼓囊囊的包裹是魏建伟的。   两边一对比,差距立现。   他感觉自己头一回体验到,别的战友看他收信时,那种眼巴巴酸溜溜的心情。   魏建伟拆包的时候,林岳飞就在他办公室里,磨磨蹭蹭的不走。   “老魏,弟妹给你寄了啥?这么一大包,我掂着还挺有分量的。”   魏建伟没回答,虽然不是预想中的两封信,但包裹足以弥补遗憾,他不紧不慢地拆开,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   先入眼的是个油纸包,底下压着封信,他把纸包放到旁边,将信打开,一张照片跟着信纸一同滑出来。   没料到会有相片,魏建伟顿了一下,才拿起来。   那是母子二人的合照,小孩因为个头太矮,不得不站到板凳上,一手拉住妈妈,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何晓芸立在他身后,也看向镜头,眉眼弯弯,嘴角含着浅笑。   “我看看!”林岳飞忽然把照片抽走。   “呦,这不是弟妹跟大侄子吗?你们家人拍起照来怪好看的。”   其实要林岳飞看来,光用好看形容还不够,老魏的媳妇儿,简直比之前来表演的那些文工团的女同志还漂亮,不过,为了避免老魏妒夫上身,他把那些夸奖都吞回肚子里。   他拿着照片就要往外走,“我给老王看看。”   魏建伟哪能让他如愿,几步赶上,在门口将林岳飞擒住,把照片抢回来。   “哎哎快松手快松手!”林岳飞疼得直叫唤,“至于嘛,看你个照片,差点把我手拧断。”   “帮你涨涨记性。”魏建伟道,这些人想看他家属的照片不是一天两天了,真给他们拿走传阅,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他手里。   他又看了几眼,将照片收回平时放文件的抽屉,还上了锁,之后才解开油纸包,边吃桃干边看信,惬意得不行。   林岳飞看得眼红,走过来顺了根桃干,放嘴里嚼嚼,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于是又顺了一根。   拿到第三根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拍开,魏建伟冷冷道:“要吃,叫你家属自己做。”   桃子本身水分多,何晓芸摘的那一二十斤桃,去皮去核,晒成干之后,就没剩多少,还给魏远航留了一半,到魏建伟手中的就更不多了,别看看着挺大一包,还真禁不起吃。   “把你小气的!”林岳飞瞪眼,想要上手抢,可是掂量了下实力,实在没有胜算,刚刚被扭到身后的手还隐隐作痛呢,只得作罢。   但他又眼馋,思来想去,在给家里回信的时候,就说了自己想吃桃子干。   当然,后来被他媳妇儿念了一顿,说他想一出是一出,这个季节吃个屁的桃干的事,不提也罢。   不止魏建伟的桃干枪手,魏远航的也一样,家里其他人都不至于跟他抢,偏偏最近魏建华放了暑假,论贪嘴,他和小侄儿两人不相上下。   “奶奶,小叔叔抢吃我的桃桃!”这些日子,家里告状的场面经常出现。   王春花训小儿子:“你都多大了,怎么好意思!”   魏建华挺委屈,“那二哥比我大得多,他也有的吃。”   “你二哥是你二嫂做给他的,有本事你也找个媳妇儿回来,让她给你做。”王春花道。   仔细想想,魏建华今年十九岁,在农村,这个年纪结婚算不上早。   魏建华给他妈堵得无话可说,一转头,又哄小侄子去了。   何晓芸也跟小孩讲道理:“你还有那么多,分一些给小叔叔不行吗?他还经常陪你玩呢。”   魏远航抱着个铁皮饼干盒子,里头装的就是桃干,“我已经给了小叔叔一个,他还要好多好多,我就没有了!”   这小气鬼,只给一个也好意思说,何晓芸有点后悔,早知道当时给分成三份,就不会有眼下这一出,可惜那会儿没想太多,小孩已经认定桃子干是妈妈给他和爸爸的,爸爸那份已经拿走了,剩下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   他就跟恶龙守护金币一样,捧着饼干盒,每次魏建华来哄,就给他一根,对方要是趁他不注意多拿了,他立刻大声喊奶奶。   有这两个活宝在,家里倒是一点都不寂寞。   清水河一千多公里外的军营里,某天早上,魏建伟发现自己的桃干少了,虽然少得不多,但他用手掂一掂就感觉出来。   能随意进出他办公室,知道他有东西吃,还垂涎不已的人,除了林岳飞不做别想。   他找他算账去了。   于是,这天上午,营地里凡是闲着的人,都聚集起来看热闹。   一营长不明所以,随手抓了个小兵问道:“这都干什么去呢?”   小兵敬了个礼,才语气激动地说:“报告,二营长跟三营长要切磋一下,就在训练场!”   “老林跟老魏?”一营长瞪了下眼,“老林疯了?他没事给老魏送什么菜?”   “这个……”小兵抓抓脑袋,“报告!听说是三营长的家属给他寄了吃的,被二营长偷吃了!”   老魏的家属……   一营长摸了摸下巴,还给他寄了吃的?   他把小兵打发走,“你去吧,我去三营长办公室走一趟,你不要声张。”   看老林挨揍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老魏那顺点吃食,反正有人背锅了。   “……啊?”小兵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第32章 . 032 中秋   信件在清水河与部队间来来回回, 转眼七月过去,迈入了八月。   田里的水稻已经灌浆,稻穗一日比一日饱满, 慢慢将稻子压弯了腰, 山间不少野果子开始成熟, 家里后院那颗柿子树, 也挂满了青色的小柿子,等到霜降前后就可以吃了。   八月十五在即,王春花去供销社买了两斤月饼,五仁的, 这种在后世惨遭嫌弃的月饼, 现在的孩子左盼右盼, 也只能在中秋节时吃上一回。   过节前几日,李月桂给两个女儿带话,她们舅舅舅妈, 准备给未来儿媳妇下定,这种事,长辈一般不会上门,是由媒人跟男方这边几个小辈去的。娘家人丁不旺,嫂子那边也没几个亲戚,所以李月桂想让女儿同去。   到了那天, 何晓芸一大早爬起来, 收拾完自己, 跟魏远航说好在家不能闹脾气,然后去公社跟她姐会和,姐妹两人继续赶去舅舅家。   难得不用带孩子,何晓芬浑身轻松, 连脚步都是轻快的,她问何晓芸:“小航交给你婆婆了?”   “嗯,建华在家,他也会带着小孩玩。”何晓芸说。   “家里人手足就是好。”何晓芬不无羡慕,“不像我婆婆,让她帮忙看下孩子,就这里难受那里疼,你说她不看就不看,我一个人忙点累点也能顾得过来,偏偏她还整天催我再生个男孩,生出来干嘛,丢土里没人管没人顾,他能自己长吗?”   她丈夫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兄弟,婆婆便整天盯着她的肚皮,恨不得儿媳立刻就生个孙子出来。   何晓芸微微皱眉,她姐的两个孩子都小,要是家人里不愿帮忙,就算下一胎能生个男孩,也顾不过来。   “姐夫怎么说?”   “他?”何晓芬哼笑一声,“他拎不清的,一开始也站在他妈那边,说来说去就是想要个儿子,后来我就跟他摊牌,要儿子可以,我带两个女儿回娘家,他再找个女人生,生几个都行!他就给唬住了,乖得跟鹌鹑一样。”   何晓芸听得想笑,“姐夫还是看重你的,我看他对小华她们也真心疼爱,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让姐夫去跟你婆婆说,自己就不要跟她吵了。”   何晓芬呦了一声,挺稀奇似的说:“没想到你还挺懂,看来结了婚,比以前长进多了。”   “你以为我多笨呢?”何晓芸佯怒。   “不是笨,”何晓芬笑着慢悠悠道,“是傻,傻坏傻坏的。”   何晓芸作势要打她,姐妹两人在路上边走边闹。   闹了一会儿,何晓芬笑叹:“其实我都知道,你姐夫没大本事、耳根子又软,可我脾气也不好,真要找一个跟我同样坏脾气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至于我婆婆,她也就一张嘴坏,随她去吧。”   日子要自己过,合不合适也只有自己清楚。   何晓芸轻轻点头,过了一会儿,迟疑道:“姐,我跟航航以后可能会随军。”   “真的假的?”何晓芬惊讶。   “上次建伟回部队前曾提过,不过我还没跟妈说。”   “那不是挺好的嘛!”何晓芬拍了下她的手,“去了部队,小家庭单过,上面没有长辈管着,多自在啊。”   自在应该是会挺自在的,但何晓芸为难的是,她跟魏建伟,现在算什么阶段?等到了部队,两人是不是得睡一张床了?虽然在别人看来,夫妻睡一块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她这不是情况特殊嘛。   就算是谈恋爱,进展也没快到现在就能躺同一张床吧?   在单身狗心目中,不还得先约约会,接着牵牵手,然后亲嘴啊干嘛的,至于滚床单这种事,她真的没底啊。   见她不说话,何晓芬道:“你怎么想?难道舍不得家里?”   何晓芸无法明说真正原因,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舍得妹夫了?”她姐揶揄。   何晓芸无奈地瞧她一眼。   “行行行,不取笑你了。”何晓芬乐道,“看你刚才跟我说的话,我还以为你很懂呢,怎么轮到自己,又孩子气了?有什么好舍不得我们的,去了也不是不回来,建伟每年还有探亲假,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回来就是了。分开了说不定感情还更好,你看咱们小时候,整天在一块,整天打架,现在难得见一回,吵都不吵了。”   何晓芸轻叹口气,点了点头,暂时把这事放下。   一路闲聊,终于到了她们舅舅家,小院里挺热闹,舅妈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喜色,见了她们,连连道:“可算来啦!快进屋吃点东西。”   媒人看了姐妹俩,忙问她们舅妈:“这是你小姑子的两个女儿?哦呦……可真漂亮,说人家了吗?”   舅妈笑呵呵道:“孩子都有了,你的算盘这回可打不响。”   那媒人不由一脸可惜,这样标致的姑娘,要是让她做媒,附近十里八乡的年轻小伙还不是由着挑?   除了她们姐妹,另外还来了族里两个小伙子,帮忙挑彩礼的,眼看时间差不多,几人就出发往女方家去了。   何晓芸跟何晓芬就是来凑人数的,一路依旧走走说说,到了女方那,跟着媒人走完流程,还看到了未来的新娘子,让何晓芸意外的是,她还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从女方家离开,舅妈留她们吃了午饭,才让两人回去。   赶回清水河已经是下午,魏远航午睡刚醒来,见到何晓芸回家,喜得赶紧凑上来要抱抱。   何晓芸实在抱不动他,只得意思意思地搂了一下,然后拿出带回来的果干、水果,“喏,这是舅婆婆给你吃的。”   “新娘子漂亮吗?”王春花问。   “挺漂亮的,我们去的时候她还在喂鸡呢,一看就特别勤快。”何晓芸给魏远航剥了个橘子。   冯秋月也道:“我回去的时候,我妈也经常说,队上没有比小娥更勤快的姑娘了,要不是她哥哥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也不会让她这么早嫁人。”   王春花听了,便说:“我看她父母心偏得厉害,女儿那么乖巧懂事,就为了给儿子娶亲,把她早早嫁出去,也不管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婆家怎么做人?”   “能像妈这样想的人太少了。”冯秋月叹道。   “你们张婶经常说我,是生了三个儿子,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我是真的觉得女儿挺好的,秋月你肚子里这胎、还有晓芸你们以后,不管还生不生,生的是男孩女孩,我都一样疼。”   何晓芸与冯秋月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中秋节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   今天早些时候,他们收到魏建伟寄来的信,信上说他的随军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但何晓芸左思右想,觉得现在暂时还不是去找他的时候,她自己心里迟疑是一点,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秋收了,冯秋月也快生产,到时不管地里、新生儿、大嫂坐月子,都需要人照料,正当忙的时节,她哪能离开?   听见她的顾虑,冯秋月忙说:“我倒还好,实在不行,可以让我妈过来帮忙。”   “婶子年纪大了,精力哪有我们年轻人好?而且以前航航出生的时候,嫂子也照顾过我呢。”何晓芸道。   冯秋月笑着说:“这不是怕建伟等急了嘛。”   王春花说:“急也不急一时,晓芸有心,就按她说的来吧。”   魏远航啃着月饼问他妈妈:“妈妈,我们要去找爸爸吗?”   “对啊,不过不是现在,要等要等小弟弟小妹妹出生再说。”   “小弟弟小妹妹出来,我们就要去找爸爸了?”小孩又问。   何晓芸点点头,“怎么,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魏远航低头想了想,语出惊人:“我们要把艳艳带上吗?”   其他人一听,都乐得不行,魏建华直接上前捏了把他的脸蛋,取笑道:“小屁孩想得真美,带上艳艳做什么,给你当小媳妇儿吗?”   小孩子的想法却很简单,“艳艳可以陪我玩。”   何晓芸无奈摇头道:“放心吧,到时候会有新的小伙伴陪你玩的。”   晚上回房,她又把魏建伟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行间看得出,他心情挺不错。   何晓芸便嘀咕起来,瞎高兴啥呢,她可没打算立刻就去找他。   信上说,上回给他寄的桃干,刚到部队就被人抢光了,他只尝了个味。   何晓芸感觉他有点笨,在家欺负她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到外面就抢不过别人?   家里也没有多余的了,魏远航的那份前两天刚吃完,不过最近山楂快成熟了,到时候可以给他晒一点。   要是林岳飞知道魏建伟写了什么,估计得吐着血大喊一声无耻!   不管是老王还是老魏,一个顺了东西嫁祸给他,无耻到底!一个小气吧啦,吃他一口桃干,能把人练到爬不起来,还美其名曰切磋,还好意思在信里跟他媳妇儿装可怜,无耻之尤!   他感觉自己命特不好,特可怜,怎么就遇上了这群流氓无赖? 第33章 . 033 喜事   何晓芸又到山上摘了山楂, 给魏建伟晒山楂干,不过,还没晒好, 家里先出了件事, 冯秋月提前生了。   前一晚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 地面湿哒哒的, 她没留神,在院子里滑了一下,虽然没摔倒,但受到惊吓, 没多久肚子就痛起来。   好在她身体一向好, 算算时间, 月份也快足了,稳婆来了之后,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女娃。   家里乱成一团, 又惊又喜,唯有王春花还算镇定,指挥魏建国去通知岳家,让魏振兴看着魏远航,别叫他乱跑,她自己跟二儿媳照顾大儿媳和小孙女。   等冯秋月娘家人赶来, 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妥当, 女婴包着襁褓睡在妈妈身边, 冯秋月也换了干净的衣服,靠在床头休息。   冯母提着大包小包,里头有给女儿坐月子准备干桂圆、鸡蛋、红糖等,也有给小外孙女的衣物尿布, 本想过两天再送来,哪知道会发生意外。   她来的时候,眼眶是红着的,见到女儿真的没事,才抹了把泪。做母亲的人,最懂得生育之苦,也最为自己的孩子担惊受怕。   冯秋月面色有点苍白,但精神还不错,“妈,嫂子,你们坐。”   她妈擦着眼泪,没说话,她嫂子拍着胸口道:“秋月,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建国到家里一说,妈连碗都摔了。”   冯秋月笑道:“看来下回,我得给妈赔个新碗才行。”   “你这丫头,还有心思说笑。”冯母终于缓过来,“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小心?前面九个月都过来了,最后几天没绷住,要是真有事,哭都来不及了。”   她嫂子忙说:“就别说这个了,秋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妈你看咱小囡囡,睡得多乖啊。”   冯母眼睛看着小外孙女,嘴里仍旧说了女儿几句,之后便开始交代她月子里该注意什么,刚出生的小孩又该如何照顾。   她本想留下来照顾女儿,只是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家里没安排好,又看亲家母做事确实周到,才安下心,天黑前赶回家,准备第二天再来。   晚饭做好,何晓芸先端了一份给冯秋月,产妇不能出门吹风,坐月子的时候得在房里吃饭。   “晓芸,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冯秋月道。   小宝宝呼呼大睡,何晓芸正凑近了观察,听见她的话,笑着说:“嫂子再说见外的话,我可就生气了啊。“   冯秋月也笑,“别气别气。”   “本来刚才是大哥要给你端饭,妈让他先去吃,晚上还得照顾你和宝宝。嫂子你不知道,之前你生孩子的时候,我看大哥眼眶红彤彤,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真丢人。”冯秋月嘴里嫌弃,眼中却带着笑。   忙了一整天,夜里躺到床上,何晓芸长长地舒了口气。   “妈妈,小妹妹为什么老是睡觉?”魏远航捏着小被子问。   何晓芸侧过身,面向小孩,道:“睡饱了才能长高高,小妹妹那么小,当然要多睡觉。”   “长高高了就可以跟我玩吗?”   “对,不过妹妹就算长高了,也还是比你小,你要爱护她,知道不?”   小孩用力点头,“我是哥哥,我会爱护小妹妹!”   何晓芸笑着戳戳他的脸蛋,又说:“这段时间,奶奶要照顾伯娘和小妹妹,妈妈也要帮忙,你是大孩子了,得好好听话,跟着爷爷,不能到处乱跑,也不可以一个人去河边,知道吗?”   “我知道,妈妈说过,我要是一个人跑到河边,掉下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真聪明,看来航航做了哥哥,真的长大了。”何晓芸给他戴高帽子,小孩高兴极了。   “那我能抱小妹妹吗?”   “现在还不行,小妹妹的身体太软了,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你只能看一看,跟她说说话,不能抱也不能用力摸。”   魏远航便说:“那好像没什么意思。”   听他口气跟个大人一样,何晓芸好笑道:“就你最有意思行了吧,赶紧睡觉。”   夜里是魏建国照顾妻儿,白天有王春花、何晓芸,冯母也经常来,除了最初几天稍微忙乱些,之后大家很快适应。   秋收的日子眼快就要到了,王春花决定把家里养的猪赶到食品站去。   养猪的农户,同时需要完成国家统购任务,即购一留一,要是养了两头,得上交一头给国家,如果只养一头,那就收购一半留一半。   而且收购的猪有标准,体重需要大于一百二十斤才行,现在的猪喂得都的猪草、红薯藤、米糠,本来就不怎么长膘,越到后面食量越大,而且还越不容易长肉,所以很多人家,一旦家里的猪够重了,就赶紧赶去食品站,怕再养下去得亏本。   以往魏家的猪会养到年底,宰杀之后做成腊肉,够来年细水长流地吃半年,但现在冯秋月坐月子,少了个劳动力,还多了个小孩子要照顾,秋收又在眼前,家里实在顾不上猪,怕没喂好反而掉肉,干脆提早赶去完任务。   魏振兴和魏建国用家里的板车运猪,一大早出发,下午才回来。   到家后,王春花给邻居家送了些猪肝、猪血等,然后把半扇猪肉切成长条,准备抹上盐腌制,省得放坏了。   “今年肉腌得早,到明年建伟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王春花忽然道,年年过年,二儿子都不在家,家里猪肉,他没能吃上几回。   她一说,何晓芸才想起来,之前给魏建伟晒的山楂干还没寄出去,而且最近家里忙,她连信都忘了给他回。   他应该不会眼巴巴等着吧?何晓芸略有些心虚地想,可是也怪不得她呀,不是事情太多了嘛。   王春花让她递一下盐,喊了声见没反应,又道:“晓芸?”   “啊?”何晓芸回过神来,忙把盐递过去,说:“妈,不如我给建伟做些肉干和肉脯吧。”   多做点吃的给他,算是补偿这段时间把他忘掉的事了。   王春花问:“路上会不会坏掉?”   “晒点干一点,应该不会。”   “那行。”王春花点点头,留了两块好肉给她。她倒不怎么担心何晓芸糟蹋东西,最近二儿媳晒那个晒这个,反正都是给自己儿子的,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她何必多问。   何晓芸便去供销社买了些原料,因为山楂干是甜的,怕魏建伟吃多了腻,所以她准备做个五香味的肉干,还有香辣味的猪肉脯。   猪肉先加料酒焯水,不需要煮熟,捞上来切成薄片,拌上调味料腌一下,上锅蒸熟,然后摊开来,放在阳光下晒,晒完后还要继续风干。   做肉脯,则是要把猪肉剁成泥,越细越好,再拌上调味料搅打上劲,在油纸上摊平,用擀面杖干成薄片,之后也是蒸熟风干。   整个过程得几天,做完后,何晓芸尝了下口感,魏远航这个小馋虫,围在她身边团团转,“妈妈妈妈,我也想吃。”   何晓芸拿了片不辣的给他,说:“这些肉脯要给爸爸多分一点,家里少分一点,他在外面都没有肉吃,我们还有还多肉。”   魏远航皱皱小眉头,“那好吧。”   “留在家里的也不能你一个人吃,要分给爷爷奶奶他们,要是小叔叔回来,也得分他吃。”   “那么多人……”小孩嘟起嘴巴,感觉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想了想,问:“要给小妹妹吗?”   “不可以,”何晓芸赶紧说,“妈妈忘了跟你说,小妹妹现在只能喝奶,别的什么都不能吃,你不能偷偷喂她,听见了吧?”   小孩歪歪头,“因为她没有牙齿吗?”   “对,她没有牙齿,不可以吃你吃的东西。”   “我知道了。”魏远航点点头,又咬了口肉干,嚼一嚼,忽然感叹:“小妹妹好可怜哦。”   何晓芸好笑地揉了把他的脑袋。   部队里,林岳飞近段时间又有点嘚瑟起来,他拐进魏建伟办公室,贱兮兮地问:“老魏,弟妹怎么还没来呢?”   前一阵,老魏打的报告批下来,也分了房子,他看他三天两头跑过去,一会儿收拾屋子,一会儿添件家具,显得他多能耐多忙碌。   林岳飞那会儿说了多少酸话,心里就有多羡慕,因为老魏的家属都要随军了,人家马上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他还远着呢。   结果这都一个多月了,既没见弟妹过来,也没见老魏收到什么信,林岳飞心里琢磨,难道小夫妻吵架,弟妹现在不鸟他了?   以他们十多年战友情发誓,他绝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老魏吃瘪的模样,顺便取笑取笑而已。   魏建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不过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猪肉干,又掏出一包山楂干,又掏出一包猪肉铺,然后慢条斯理地,一样一样吃过去。   “……”林岳飞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眼睛逐渐瞪大。   这么多东西,老魏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有人可以看着这么欠揍! 第34章 . 034 随军   秋收转眼开始, 其他人都去抢收稻谷,依然留何晓芸跟冯秋月在家。   何晓芸负责给一家人做饭,冯秋月虽然没出月子, 但身体已经恢复不少, 能够照顾小宝宝, 基本上, 何晓芸只需帮忙洗个尿布、端端饭就行了,有时她去送饭,对方还能帮忙看着魏远航。   这天下午,何晓芸做完家务, 到冯秋月房里看了一眼。   她干活的时候, 让魏远航跟着伯娘睡午觉, 原本是大人躺中间,小娃娃在床内侧,魏远航在外侧, 结果她进去时,发现小胖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跑到床里侧去,而冯秋月大概是太累了,没醒。   何晓芸立刻道:“航航你干什么,不要碰妹妹。”   “嘘……妈妈不要吵, 妹妹要睡觉。”小孩不但不怕, 反而压低了声音说她。   她走近几步, 才看到小娃娃睡意惺忪地半闭着眼,而魏远航则似模似样地,用小胖手轻拍着她,竟然在哄她睡觉。   何晓芸又惊讶又好笑, 还不敢大声说话,直到小宝宝睡熟了,她才轻手轻脚地带着魏远航出去。   一到外面,魏远航就得意道:“我睡醒了,妹妹也醒了,可是伯娘没醒,我就叫妹妹继续睡啦!”   三岁的小孩哄一个月大的婴儿睡觉,关键是真的给他哄睡了,何晓芸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稻子收完之后,家里的活暂时算忙完了,随军问题重新提起,何晓芸想想,这回再没有什么事绊脚,而且早去晚去,早晚得去,不如干脆定下。   下定注意后,她回了趟娘家,跟李月桂提这事。   刚开始一听,她妈还挺高兴,“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真的,我没事拿这个骗你干什么?”   “这下好啦,我可以安心了。”李月桂拍了下手,感慨道:“之前我一直担心,你跟建伟一个在那儿,一个在这儿,夫妻感情肯定要冷淡,他要是在外头有了那啥,我们蒙在鼓里,连个风声都听不见。”   何晓芸无奈道:“越说越远了,他能有什么?”   “那可真不好说,不说建伟他样貌好,人生得高大,况且又是干部,多少年轻小姑娘盯着呢。你舅妈有个姐姐,二三十年前就嫁了个当兵的,那人去打仗,她在家里照顾一家老小,结果怎么样呢?人家打赢了仗,做了官回来,转头就娶新老婆去了!”   “这样没良心的人毕竟少。”   “可不就是没良心么?好在你舅妈的姐姐后来改嫁了,现在日子过得也不错。对了,你跟小航什么时候去建伟那?”   “就这段时间吧,家里的事都忙完了,我大嫂也快出月子。”   李月桂一听,瞪大了眼睛,“不等明年吗?眼看要过年了,怎么还往外走?”   何晓芸就料到她妈嘴里说希望她随军,真到了跟前,肯定会舍不得。   “才九月多,过年还早呢,现在去,过个大半年,明年四月份就跟建伟一起回来了。”   李月桂依旧念叨着太急太赶,不由埋怨道:“你这坏丫头,也不早些跟我说,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何晓芸只得道:“上个月建伟才来信,把这件事定下,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忙嘛。”   “我一想到你跟小航要走那么远,心里就难受。你婆婆舍得她的大孙子?”   “不舍肯定会有的,不过现在家里多了个小宝宝,她应该会感觉好一些。”   李月桂叹了口气,“所以说,养女儿就是吃亏,女儿养大跟别人走了,生了孩子也是别人家的,我一共三个外孙,还比不上你婆婆的一个孙女,至少能整天在跟前。”   何晓芸便笑着说:“要不然我不走了,跟航航搬回家来住?”   李月桂赶紧摆手,“可别有这种想法,你不想清净我还想呢,真要回来住,人家说闲话的唾沫都能把我们淹死。”   “你看,一会儿说养女儿吃亏,我要回家住,你又不肯,做女儿的人也难啊。”何晓芸无可奈何地摊着手。   “就你嘴皮子厉害。”李月桂笑骂。   之后几天,何晓芸陆续跟她姐、她弟、以及一些亲近的人说了这件事。   其间还收到魏建伟寄来的一个包裹,对方这回给她买了擦脸霜,当然,依旧是三瓶。   王春花一看就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用的,我不要,一把年纪了,抹出去给人笑死。”   何晓芸解释道:“这个是擦润的,冬天脸干了抹一点,看不出来。”   “我这脸跟老树皮一样,擦了也是浪费,你们两个拿去分了吧。”王春花坚决拒绝。   上回的丝巾也就算了,颜色比较深,做客吃酒的时候还能戴一戴,看看这回买的什么?那香喷喷的霜,她抹出去,别人一闻,说她一把年纪老来俏,还不把她臊死?   越想,王春花越觉得二儿子不靠谱,以前那么稳重的人,怎么现在浮成这样?   已经定了要去部队,如果写信跟魏建伟说明出发时间,再等他回信,时间就太长了,于是何晓芸又跑了趟县城,去拍电报。   接下来几天开始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好说,几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几本书,别的也就没了,偏魏远航啰里啰嗦,一会儿说小被被要带上,一会儿要带积木,一会儿又要带小枕头,恨不得把整个房间都搬走。   何晓芸收拾完他的衣服,干脆把别的东西都摆在面前,要他选:“只准再带两个,你自己选,太多了装不下。”   这可把小孩为难坏了,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头伸出来,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就是拿不定主意。   何晓芸便问:“小被被要带的吧?”   “要要。”魏远航连连点头。   她把小被子放到旁边,视线在那堆东西里转了一圈,拿起木盒,把那堆积木放进去,问:“这个呢?”   魏远航看看木盒,再看看床上的玩具,很艰难地点了下头,“……要。”   “那行了,这两样带走,趁现在还在家,你赶紧多玩玩剩下的吧。”何晓芸笑道。   小孩瘪了下嘴,可怜兮兮的,“妈妈好坏。”   何晓芸捏了下他的脸,“没办法哟,谁叫你命苦是我儿子呢。”   越临近分别的时候,时间似乎就过得越快,何晓芸这几天出门洗衣服或者散步时,都会特意看看身边的景色,虽然来这儿没多久,但她已经有些喜欢这个一点也不繁华,却淳朴美丽的地方了。   又过两天,收到魏建伟回复的电报,确定了那边接人的时间,她便带着孩子离开了清水河。 第35章 . 035 同床   魏建伟所在部队隶属首都军区, 何晓芸带着魏远航,乘坐火车一路北上,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站。   她一手牵着小孩, 一手提着行李, 刚踏上站台, 迎面便吹来一阵风, 北方比南方冷得早,风中萧瑟的秋意已经很明显。   “冷吗?”她捏捏小孩的手。   魏远航摇摇头,手里攥着一块糖,紧紧靠在她身侧, 大眼睛好奇又迷惘地打量着拥挤的人群。   站台上人来人往, 何晓芸举目望去, 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而且天色快要暗了,周身笼罩在灰蒙蒙的色调里, 她不由得也有了些许茫然。   身后有几人挤了过来,她赶紧护住魏远航,自己却被挤得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好在有人及时扶住她的手臂,才不至于摔倒。   “谢谢——”她抬头想要道谢,看清来人后, 心里顿时一松, 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你来了。”   “爸爸!”魏远航跑过去抱住对方的腿,一开口就道:“爸爸抱抱。”   魏建伟一身军装,挺拔的身姿惹人侧目,他弯腰将魏远航抱起来, 又空出一只手去提何晓芸的行李,“我来提。”   “我自己来吧。”何晓芸摇着头,但拗不过魏建伟,还是被他提了过去。   他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他的侧脸,在军装映衬下,他的五官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英挺,浑身上下透着英朗锐利的气势。   她不由想,面前这人,似乎跟先前在她面前总使坏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般。   三人离开车站,一路上,魏远航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我和妈妈坐火车,有那么长那么长,呜呜呜——火车就开走啦!”   魏建伟不时点头应两声,以示对他的回应,又偏头跟何晓芸说话:“是不是累了?”   累肯定是累的,在火车上两个白天一个夜晚,本来人多吵杂,就不能好好休息,她还得留心看着魏远航,免得他乱跑,差不多都是在小孩熟睡之后,才抓紧时间眯一下。   “有一点。”她点点头。   魏建伟本打算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见到她脸上的倦容,又改了主意,先直接回家属院安顿一下。   部队家属区与营区分开,天又黑了,一路除了几个警卫员,没遇上什么人。   分配给他们的房子不大,装饰也不算新,但很干净,魏建伟放下孩子跟行李,让何晓芸坐一会儿,他去提热水。   开水房在外面,何晓芸听到他走出去后,有一道女声把他喊住。   “老魏,是不是弟妹来了?”   魏建伟的声音没怎么听清,对方又说:“那天老王跟我提过,我就记住了。这么晚了,肯定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留了饭呢,一会儿提完开水过来拿,跟弟妹说一声,今天先好好休息,嫂子明天再上门去打扰。”   没多久,魏建伟提着开水回来,手里果然拿着几个铝制饭盒。   何晓芸起身到厨房找碗筷,边摆开边问他:“刚刚那是谁?”   魏建伟便大致给她介绍了一下。   他们团共有三个步兵营,一营营长叫王立强,刚刚说话的是他的爱人,二营营长林岳飞,家属在老家,魏建伟是三营营长,年纪在三人中最轻,论起家属年龄,何晓芸也是最年轻的。除此外,还有几个副营长的家属随军。   何晓芸掐指数了数,往后需要打交道的人,似乎没有很多。   打开饭盒,里头有饭有菜有肉,香喷喷的红烧肉油亮油亮的,看得人食欲大增。   颠簸了一路,刚刚她还觉得没什么胃口,闻到肉香后,肚子却立刻唱起了空城计。   “好香呀。”魏远航小狗一样吸着鼻子。   何晓芸跟他拨了小半碗饭,又另外用一个碗装肉菜,让小孩拿着调羹自己吃。   三人分坐在桌边,还是头一回这样单独吃饭,以往在家里,都是一大家子人。何晓芸这才有点了解之前何晓芬说过的,小家庭关起门来,管自己过日子的滋味。   小家庭。   她再次咀嚼了一遍这三个字,不由抬头看了看魏远航,又看向魏建伟。   魏远航正努力更调羹搏斗,没有留意到妈妈的视线,魏建伟却几乎在她视线转过去之时,就抬眼看过来。   “饭菜不合胃口?”他问。   “没有,”何晓芸摇摇头,“这位嫂子的手艺很好。”   那你看我做什么?   魏建伟挑起的眉头明明白白昭示了这个问题,他刚要开口,何晓芸连忙打断:“快吃吧,我有点困了。”   按照以往经验,他要说的肯定不是她想听的,还是别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何晓芸低头专心吃饭,以显示自己想早点吃完,然后去休息的决心。   魏建伟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继续扒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魏远航的眼皮就打起了架,眼看着他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快要低到碗里去,下一秒突然又抬起来,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嘴唇蠕动蠕动,然后头又开始往下垂,越垂越低,如此周而复始。   为了能够吃饭,他真的跟困意斗争得很艰难了。   何晓芸看得好笑,加紧解决完自己的,帮小孩把剩下几口饭喂完,就去行李袋里翻找衣服和毛巾,替他洗漱。   等她把孩子安顿到床上,魏建伟也把碗筷洗干净了。   屋子里没了小孩的声音,陡然安静不少,昏黄的灯光洒满室内,何晓芸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问他:“那个……有淋浴房吗?”   昨晚在火车上,没地方洗漱,现在觉得身上不太清爽。   魏建伟点点头,让她拿好换洗衣服,带她到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又给提好热水。   在陌生的地方,总感觉没什么安全感,何晓芸锁好门,火速洗完,换上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拉开门,探出一颗头。   魏建伟站在不远处,黑漆漆的眼睛与她对视。   “你、你——”何晓芸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一直站在这里?!”   那她洗澡的声音岂不是都被听到了!   魏建伟的理由很正当:“怕你记不住回去的路。”   就一条直通通的走廊,她怎么会记不住!   何晓芸脸上有点烧。其实说起来,洗澡的声音嘛,哗啦哗啦的,都是水声,给谁听见又有什么关系?可她自己心里别扭得紧,一想到刚才他在外面站着,就觉得怪臊人的。   但是,他站在那儿,意味着不会有外人过来,如此一想,又似乎有些安心?   她提着换下来的衣服,闷头往回走,脸刚洗完没多久,回到屋里就有点紧绷绷地干,这个地方比清水河干燥多了,她只好把上回魏建伟送的擦脸霜拿出来抹。   其间魏建伟一直看着她。   何晓芸努力没话找话,“上回你寄这个回家,妈念了好久呢,她说自己年纪大了,这么香的东西可不敢抹出门,给人知道笑死。”   魏建伟嗯了一声,“家里怎么样?”   “挺好的,今年收成不错,年底分粮应该能够多分一点,建华书已经读完了,妈的意思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进工厂,大嫂提前生的事我跟你说过了吧?大家都吓坏了,好在母女平安,你知道吗?航航都会哄小妹妹睡觉了。”   她抹完脸,把擦脸霜放在床边的柜台上,又从行李袋里拿出日常用品放上去,一转身,差点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后面的人撞个正着。   何晓芸赶紧退后一步,先前强自装出来的镇定全不见了,心跳得快从胸口蹦出来,“站这么近干什么?”   离得这么近,她觉得他肯定连她脸上面霜的味道都能闻到,刚刚还感觉挺清新的香味,现在好像有点甜腻了。   魏建伟缓缓抬起一只手,何晓芸的心也跟着提起来,那只手向她的脸蛋靠近,都还没碰到,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热。   “有根睫毛。”魏建伟说,并把那根睫毛从她鼻尖上拈下来,拿给她看。   何晓芸瞪着他的手指尖,说不出话。   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又在逗她玩,羞恼得捶了他一下,“走开走开……”   “你觉得我要干什么?”魏建伟弯着嘴角问。   “谁管你干什么,走远一点,我要睡觉了!”何晓芸看起来气咻咻的。   魏建伟没走,他看着刚才碰触到她皮肤的指尖,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嘴里却说:“是挺香的。”   也不知道是在回应何晓芸刚才说的擦脸霜很香的话,还是……单单说她?   不管是哪个,她都听不下去了,这家伙就是在耍流氓!就是臭流氓!   她随手拿起梳子丢过去,“闭嘴!”   魏建伟单手接住,噙着笑意还回来,说:“你先睡,我去洗漱一下,不用等我。”   谁要等你!脸比脚盆还大!   他走后,何晓芸一面整理床铺,一面在心里嘀嘀咕咕。   关于同床不同床的问题,来之前她就想过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不是还有魏远航在嘛,只要让小胖子睡中间,她就不信他能做什么。   魏建伟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内侧躺下了,小孩睡中间,给他留了外侧。   她闭着眼睛装睡,耳朵却竖着听,听到他收拾好东西,关了灯,走过来在外侧躺下的动静,不由在心里嘚瑟起来,可以睡安稳觉啦!   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小屁孩身子短,只占了上半张床,下半张床还都是他们两个大人的空间,她刚才晃了下脚,不小心碰到某人,脚板立刻被对方的脚压住,抽都抽不出来。   何晓芸缩了缩肩膀,不嘚瑟了,睡觉睡觉。 第36章 . 036 黏糊   旅途劳累, 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光线从靠近走廊的小窗透进来。   何晓芸拥着被子坐起来, 发了几秒钟的呆, 意识才逐渐回笼, 记起自己现在在哪儿。   她看向旁边的床铺, 魏远航还在呼呼大睡,魏建伟已经起床了,而且不在屋里,看来她确实睡得挺死, 对方起来的动静都没把她吵醒。   正呆着, 房门吱呀一声, 魏建伟走了进来,他已着装完毕,一手提着热水, 一手端着两个饭盒。   何晓芸彻底清醒,赶紧起来收拾自己,“是不是很晚了?”   “不晚。”魏建伟道。   实际上,他早上起床后,已经去了趟营区,看新兵出操情况, 然后又拐去部队食堂, 打了早饭回来。   何晓芸把魏远航从床上挖起来, 替他穿衣洗漱,魏建伟则把带回来的早饭摆开。   小孩还有点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对他妈妈道:“妈妈, 我梦到我们去找爸爸了……”   何晓芸听着好笑,“我们已经找到爸爸了,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等洗完脸,魏远航才完全醒过来,在这个新的“家”里来回蹦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早饭吃的是白粥和玉米馒头,配一点酱菜。   昨晚何晓芸就大致了解了,部队分配的房子,浴房和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两端,屋子里可以开伙,但不像乡下那样烧柴火,用的是煤炉,厨房里一应用具魏建伟备得挺齐,就是没有可以下锅的食材。   何晓芸盘算着,他们昨晚吃人家热心送的饭菜,今早吃部队食堂,中午怎么也得自己做了。   “附近有市场吗?”她问魏建伟。   “有,”魏建伟点点头,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几样东西给她,有粮本、各种票和钱,“一会儿嫂子陪你去,我上午营里有事。”   “你忙你的,正事要紧,不用管我。”何晓芸好奇地翻着粮本,然后才想起来问:“你说的嫂子是昨晚那位吗?”   “对,她姓许。”   何晓芸忙说:“哎呀,那我可得快点了,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话音刚落,有人在外头敲门,“弟妹,你起来了吗?”   魏建伟去开门,何晓芸也站了起来。   “老魏在呢,我以为你在营区那边,还想喊弟妹去我那吃早饭哩。”   来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留着齐脖子短发,笑容满面,看着很是干练,她一眼看到站在桌边的何晓芸,呦了一声,几步走过来,啧啧称赞,“这就是弟妹吧?长得可真漂亮!难怪老魏一心扑在公事上,旁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原来家里有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呢!”   何晓芸腼腆地笑了笑,“嫂子过奖了,昨天来得太晚,也没上门去拜访,还白吃了您一顿饭。”   “客气什么,”许兰香摆摆手,“你们家老魏跟老王,还有一个老林,那都是亲兄弟一般的交情,往后我们两家又住在一起,不得更亲热点才行?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   何晓芸点点头,与她寒暄了几句,又让魏远航叫人。   许兰香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你跟老魏两人长得好看,生的娃娃也漂亮,小航是吧?来,姨这有糖吃。”   魏远航看了看她,又看看何晓芸,见她点头,才接过来,“谢谢姨姨。”   “真乖。”许兰香忍不住道,“哪像我家那几只小猴子。”   她本来是打算叫何晓芸去吃饭的,眼下见他们已经在吃了,而自己家还有几个孩子,离不得人,便跟何晓芸约好一会儿出门的时间,很快回去。   吃过早饭,魏建伟得回营区了,走到门口,想起来问:“中午我从食堂打饭回来,你想吃什么?”   何晓芸走过去,笑道:“我正想问你呢,一会儿我跟嫂子去市场,准备买点菜自己做饭,你能回来吃吗?想吃什么?”   “不休息两天?”魏建伟问她。   “不了,”何晓芸摇摇头,还跟他舒展了下手脚,“昨晚睡得挺好,我现在觉得精力充沛。”   魏建伟便道:“你看着做,人少,可以少做些。”   “人是少了,可你的饭量一点都不少,一个顶俩。”何晓芸调侃。   魏建伟也笑了笑。   “那……中午早点回来?”何晓芸迟疑道,难得有一丝丝依依不舍。   其实理智上她很明白,送他出门不是头一回了,况且没多久人就会回来,实在没必要黏糊,可毕竟身处陌生的地方,面前又只有一个熟人,情感上难免有点依赖,见他要走,不舍的感觉自己就冒了出来。   “嗯。”魏建伟点点头,脚步却没有跨出去,“要是无聊,可以在附近走走,不要走太远。市场不远有间书店,隔壁是百货商场,来回做十二路电车——”   没等他交代完,就被一声含着笑意的话打断:“我可看着你们俩好久了,再这么说下去,太阳都下山咯,老魏你就安心去营区吧,嫂子不会把你媳妇儿弄丢了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许兰香站在隔壁屋门口,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何晓芸脸上有点热,赶紧拿魏远航转移话题:“航航,跟爸爸说再见。”   魏远航跑过来,仰着脑袋道:“爸爸再见。”   魏建伟嗯了一声,又看他们两个一眼,冲许兰香点了下头,才离开。   许兰香手里也牵着个四五岁的男孩,走过来笑盈盈道:“我可从没见过老魏这样牵肠挂肚的模样,今天弟妹你让嫂子开眼界了,晚上我跟老王说,他准不能信。”   何晓芸微窘,看到她身边的男孩,问:“这是嫂子最小的孩子?”   “对,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上学去了,再过两年把他也送去,我就清净咯。小荣,还不叫人?”   大人们说话间,两个小家伙已经眼对眼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后,大的那个先开口,“我叫王德荣,你是谁?”   “我叫魏远航。”   “魏远蛤?你的名字真奇怪。”   “是魏远航!妈妈说是志、志……志向高大的意思!我以后是个有出息的人!”魏远航不太高兴地挺了挺小胸脯。虽然他既不知道志向高大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什么叫出息,却不妨碍他对别人的鄙视。   “哦……”王德荣挠挠脑袋,没听明白,“那你有弹弓吗?”   “什么弹弓?”   这下轮到王德荣挺胸脯了,“我爸爸给我做的,我哥哥嗖的一下就把小鸟打下来了。”   “你会打吗?”魏远航一针见血。   “我、我现在还不会,但我很快就会的!我可以借你玩哦。”   小胖子一听,立刻收起了刚才那副鄙视的表情,跟新交到的朋友凑头在一块嘀嘀咕咕。   何晓芸收拾好,跟许兰香两人一人牵着个孩子出门。   如魏建伟所说,家属区到市场,得做一趟电车。昨天天色暗,也没来得及四处看看,今天才真正感受到,首都的热闹与繁华,是家乡的小县城根本不能比的。   下了车后,何晓芸紧紧牵着魏远航的手,交代他不能乱跑。   小孩早已看得眼花缭乱,活脱脱一个小土包子,要不是被她拉着,都不知被人群冲到了那儿。   早上人多,又有孩子在,何晓芸没心思闲逛,在许兰香的指导下,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只有诸如米、面之类的粮食,因为太重提不动,只买够了这几天吃的。   许兰香也买了点菜,回程路上对她说:“后天有个集,郊区的农民拿自己种的菜来卖,比市场上的更新鲜,你要是有兴趣,到时我喊你。”   “好,这两天多亏嫂子帮忙,等安顿好了,我请你们来家里吃饭。”何晓芸道。   这话并非客套,昨晚上吃许兰香送来的饭时,她就想过几天,等适应好了,找个大家有空的时间,请魏建伟交好的战友跟他们的家属来家里吃饭,算是正式跟众人见个面。   “那我就等着大吃一顿了。”许兰香也不推脱,笑道。   回到家里,何晓芸把买来的东西全摆在桌上,她买了一斤肉、一条鱼、几斤青菜、二十个鸡蛋,还有必不可少的油盐糖米面这些,花了好几块钱出去。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花钱虽然痛快,心疼却也是真心疼,以往在清水河,一个月到头也花不了几毛钱,而且菜是自家种的,柴是山上捡的,而在这里处处需要钱。   当然,在家的时候也不怎么吃鱼吃肉,她也没打算以后都这么奢侈,只是想着,毕竟是在这里开伙的第一顿饭,要是讲究点,还得管这叫安灶饭,意义不一样,所以才多买了点。   魏建伟早上给她的,除了各种票,还有三张大团结,此时已经花出去半张多,何晓芸心想,也不知道他工资多少,以后可得精打细算着来。   心里的小账本算完,她撸起袖子准备做饭,王德荣跑过来找魏远航玩,两个小家伙要下楼。   部队的家属区,还有警卫站岗,何晓芸倒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是依旧道:“别跑远了,等下叫你吃饭。”   魏远航应了一声跑出去,在走廊里就开始疯跑。以往他的玩伴是艳艳,女孩子至少斯文些,现在来了个同样皮的男孩,何晓芸已经能想到以后两人翻天的样子了。   没有孩子绊手绊脚,她在厨房里熟悉了一会儿,摸索着做出两荤一素,分别是红烧肉、炖鱼汤、清炒油菜,还煮了锅米饭。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正想着是不是该把小孩喊回来,隔壁许兰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王德荣——回来吃饭!”   何晓芸留心听着,楼梯上很快传来两个声音,边跑还边打打闹闹,没一会儿,魏远航满头大汗出现在她面前。   “算你聪明,人家回去吃饭了,你也知道回来。”何晓芸边给他擦汗边道。   就是不知道另一个,晓不晓得回家吃饭?   营区里,魏建伟正准备离开,林岳飞从后面追上来,“老魏,食堂在那边,你去哪?”   魏建伟看他一眼,“回家吃饭。”   那一眼,无言里透着鄙视。   林岳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魏的家属已经来了,人家现在是可以回家吃饭的人,跟他们这种只能吃食堂的不一样!   “诶——”就这几秒钟功夫,魏建伟已经走远了,他只好在后面喊,“我去你那蹭饭啊!”   “没做你的饭。”   “怎么会没有我的饭呢,大不了我少吃点,就吃三碗行了吧?老魏?老魏!” 第37章 . 037 亲亲   “爸爸!”魏建伟刚出现在门口, 魏远航就瞧见了他。   何晓芸正把菜摆到桌上,见他回来,道:“回来了, 洗手吃饭吧。”   刚说完, 她心里就囧一下, 怎么听起来像老夫老妻一样?原本想问他上午工作怎么样, 此时也咽回肚子里,不问了,问出来就更像了。   她不问,魏建伟倒开了口, “市场那片热闹么?”   “热闹, 比咱们那个小县城大多了。”   魏远航迫不及待道:“我看到好多好多大车车, 还有那么那么那么多人——”   “别那么那么了,坐下来吃饭。”何晓芸把他按到椅子上,系上一条口水兜, 省得他把饭菜吃得到处都是。   魏建伟洗了手,也坐下来,“过几天有时间,一起出去走走。”   “你正事先忙,空了再说,反正我们都闲着。”何晓芸道。   她给魏远航夹了块肉, 小孩闻了闻, 马屁张嘴就来, “妈妈做的肉好好吃啊。”   “你至少吃下去再说这句话,我还能信你。”何晓芸好笑。   “啊呜——”魏远航张口把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满意地晃着小脑袋, 嘴巴还不得闲,“真的好好吃,对吧爸爸?”   “确实不错。”魏建伟点头赞同,还看着她道:“辛苦了。”   何晓芸听得不甚自在,拿人钱财,替人做饭,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呀,怪难为情的。   她道:“快吃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吃过饭,魏建伟又回了营区,何晓芸刷洗碗筷,等干完家务,才发现魏远航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难怪刚刚没动静。   她把小孩抱上床安顿好,又将昨晚换下的衣服洗了,然后在屋里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可收拾的,便将书拿出来,坐到桌子前静下心读书。   最近忙忙碌碌的,温习的事荒废了不少,上午去市场,见到魏建伟提到的那间书店,比县城的大多了,她打算等手头的书看完,就进去瞧瞧,还得再买几个笔记本,专门用来做笔记。   午后的家属楼十分安静,一开始还能听见隔壁许兰香让王德荣睡午觉的声音,那小孩哼哼唧唧地不想睡,没多久就没了动静,想来是被他妈压制着睡了。   何晓芸听在耳里,想到小胖子有时也是同样的状况,嘴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秋日的天气凉爽惬意,一晃眼,小半下午过去了,何晓芸沉浸在书里,直到魏远航醒来,才发觉时间流逝。   “妈妈,我有点想奶奶了……”小孩刚睡醒,躺在床上摆弄他的小被子,说话带着鼻音,奶声奶气的,“还有爷爷、伯伯、伯娘、小叔叔……”   他把家里的人一个一个数出来,连外公外婆和艳艳都念了一遍,末了歪头想想,又加上一句:“还有小妹妹,不知道小妹妹长大了没有。”   何晓芸听着,不由轻轻拍了下额头,她忘了,应该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的。   当下她就把笔和纸翻出来,说:“我也想他们了,来,妈妈跟你一起给他们写信。”   信写到一半,听到别家传来做饭的动静,她又起身,把饭煮上。中午的鱼和肉都还有,一会儿放在饭里热一热,只需要再炒个新鲜蔬菜就行,做完后,她又抱着小孩继续写。   临近傍晚,上学的、上班的人陆续回家,家属楼热闹起来。   魏建伟跟同行的人道别,跨进家门,饭菜的香味钻入鼻腔,那母子二人坐在桌边,埋头不知写什么,夕阳余晖照在两人身上,金灿灿的光芒显出几分温柔。   “……首都真的很大,有很多车车,人也好多好多……”何晓芸边写边念,魏远航则歪着脑袋,努力想还要跟爷爷奶奶说什么。   两人都没发现他回来了,魏建伟走到他们身后,发现已经写满了两张信纸,还有继续往第三张写的趋势,而且满篇都是小孩子啰里啰嗦的话,难得她有耐心,一个个写下来。   何晓芸先发觉不对,猛地扭头一看,见是他,轻轻拍了拍胸口,说:“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跟猫一样无声无息的?”   魏建伟瞥了眼自己脚下的鞋,明明是一路喀喀喀走回来的,她没听见,反倒说他像猫,不过,这种事当然不能跟她理论,他问:“给家里写信?”   “对,刚刚要是不航航说起,我都忘了给家里报平安了。”   “没事,我已经拍了电报。”   何晓芸一听,高兴道:“还是你想得更周到,不然,等这封信寄到,爸妈肯定早就等急了。”   她瞥到窗外的天色,忙站起来,说:“都这个点了,先准备吃饭吧。我跟航航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你看有什么要说的,晚上再写一点,明天拿去寄。”   魏建伟点头应下,跟她一起把桌面收拾好,碗筷摆上。   一整天里,这个时间段是最热闹的,走廊上孩子嬉笑打闹声,盥洗室冲刷水声,不知道谁家打掉了一个碗,紧跟着传来父母呵斥,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所有的一切让何晓芸恍惚觉得,这里跟清水河,似乎也没有太多不同。   “妈妈,我要去跟荣荣玩。”吃过饭,魏远航道。   何晓芸看到王德荣已经等着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估计有点怕魏建伟,不像上午那样直接跑进来。   “是荣荣哥哥!”听见魏远航的话,那小孩把脑袋伸进来喊了一句,在魏建伟转过去之时,又嗖的一声躲到墙后。   “你跟我一样小,不是哥哥。”魏远航反驳。   “我、我四岁了!”   “那也好小!”   两个小屁孩的对话毫无营养,何晓芸见还有点天光,就给魏远航拿了两块糖,让他跟荣荣分,顺便放出去玩一会儿,省得在家里关不住。   “上午我就在想,小胖子遇见这么个小伙伴,两人可算一拍即合,要翻天了。”看两个孩子跑远,她笑着对魏建伟说。   对于她又叫儿子小胖子的事,魏建伟很明智地没有争论,只道:“老王管孩子管得严,翻不出大浪。”   何晓芸便调侃他,“你说老王管得严,我怎么看那小孩似乎挺怕你的,你是不是暗地里凶他了?要不然,就是你长得太吓人?”   魏建伟没说话,只是忽然凑近了,与她面对面,鼻尖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何晓芸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吓得睁大。   无言对视,直到他缓缓开口,“你觉得我长得凶?”   何晓芸的心猛然提起,又骤然落地,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一巴掌按在魏建伟脸上,把他怼了回去,边咳边道:“凶不凶自己照镜子,少出来吓人了!”   见她咳得脸都红了,魏建伟只得替她给她拍背,挺无奈似的问:“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何晓芸一听,噗嗤一声又笑起来,又笑又咳的,可把她忙坏了。   “呦呦,天还没暗呢,这是干嘛?”许兰香站在门口,看着凑得极尽的两人,笑得一脸揶揄。   这才察觉与魏建伟姿态暧昧,何晓芸忙退后两步站直了,对许兰香道:“我说他长得凶,害得小荣连门都不敢进来。”   许兰香啧啧摇头,走进来笑道:“要是平时,你说老魏哪里不好,嫂子肯定站你这边,可你说老魏长得凶,这话我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赞同。听老王他们说,当年别说整个团,就是整个师,老魏这相貌都是数得上的,多少小姑娘如狼似虎盯着呢。他和你结婚,你们两人可算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真正丑的人外面大把,你就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在这里说风凉话啦!”   说着,她还推了何晓芸一把,恰巧何晓芸没站稳,被她一下推到魏建伟怀里去,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许兰香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说实话,今天才头一天认识,她其实不该这么逗何晓芸,只是对方实在太好逗了些,明明孩子都三岁了,脸皮还薄得跟个小姑娘一样,说几句就脸红羞涩,她自己是个爽快利索的性子,见到这样的,就特别止不住嘴。   手忙脚乱地从魏建伟怀里退开,看着许兰香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何晓芸只得悄悄瞪了魏建伟一眼,无声道:“都怪你。”   魏建伟无可奈何地偏了下头,嘴角带着笑意。   何晓芸默默转回头来,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下去,砰砰止不住的心跳就暴露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这么颜控的人?看别人笑两下,胸腔就不争气的扑通扑通。   虽然魏建伟是长得很好看没错,虽然他的笑是很养眼没错,虽然——   好吧,要是诚实点,她得承认,他刚刚那个歪头杀实在太犯规了……   直到魏建伟去提开水,许兰香的笑才逐渐平息,她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说:“差点忘了正事,我要给我家那泥猴子洗澡了,小航现在也在那边玩,不如你把他的衣服给我,我给他们两个一起洗了,都是男孩子,也不用怕羞。”   “那怎么行?”何晓芸忙说,“我去把他喊回来。”   许兰香一把拉住她,“不用,跟我还客气什么,反正给小猴子洗澡,咱们自己也得弄一身湿,一个鸭子是赶,两个鸭子是放,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明天他们两个让你洗,我还乐得轻松。”   何晓芸迟疑了一下,“这……也行,那明天我给他们洗。一会儿洗完了嫂子就让他回来,不然太能闹了。”   “这有什么,”许兰香不以为意,“小航还算斯文,我家里有三个,那才叫能闹呢。”   “也就嫂子受得了,我可禁不住。”何晓芸边找衣服,边佩服道。   “受不了能怎么办,自己生的,不得哭着养大吗?”   她说得风趣,何晓芸听着直笑。   魏远航在隔壁,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最后还是魏建伟过去把他领回来。   关了门,何晓芸教育他道:“荣荣的哥哥姐姐要上学,你们这样吵吵闹闹,会打扰他们学习的。”   “可是……”小孩眨巴着眼睛,“他们也在玩,没有学习呀。”   何晓芸噎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年头的学生,基本上是不用写作业的,有时候一天的课还只用上半天,剩下半天就到地里参加劳动去了,根本没有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的说法。   她只好道:“那也会吵到叔叔阿姨休息,以后天黑了,你就要回来,或者把荣荣请到咱们家来玩,不能总在他家里闹,知道不?”   “知道啦!”魏远航连连点头。   何晓芸拍拍他的小屁、股,把人赶到床上去,拿了小被子给他,“那就睡觉吧。”   哄睡了小孩,她又坐到桌前,之前写的信还差一点,写写完。   魏建伟洗漱完进来,见小孩已经睡着,放轻了动作。   “你来。”何晓芸跟他招招手,拿了张空白的信纸给他,“我快写好了,你也写一点。”   两人并排坐在灯下,埋头写家书。   写完了给婆家的,何晓芸想想,又给她姐写了一封,其实是想写给她妈,但是李月桂不识字,她弟又不怎么在家,不如写给何晓芬,让她转告。   开头照旧描绘了下首都的繁华,再写安顿情况、周边邻居等,写着写着,她瞄了魏建伟一眼,苦恼地皱皱眉头,好半天才继续道:“我和航航在这里一切都好,建伟也很好,不用担心。”   其实她是想写“建伟对我很好”,毕竟这样更能让家里人安心,可是这几个字怎么都写不出来,觉得特别羞耻,纠结了老半天,还是用上面那句代替。   但是等她再读一遍,又觉得只这样写,怎么看都欠点让人信服的意思,不由得又瞄了瞄魏建伟,带着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虚,慢吞吞写道:“建伟对我很——”   魏建伟瞥了她一眼。   何晓芸此时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察觉到他的动作,赶紧用手遮住信纸,凶巴巴道:“干嘛东张西望,看你自己的。”   就许她瞄别人,不许别人瞄她。   魏建伟也不反驳,只是用眼睛瞥了她一眼又一眼。   何晓芸自己心里虚,被他看着看着,脸就红了,头越垂越低,最后直接用手捂住脸,整个人埋在桌子上,凶巴巴的声音漏了底气,变得可怜巴巴的,“你看什么?不许再看了……”   她就像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却不知一对红彤彤的耳廓还露在外面。   魏建伟眼中带着笑,稍稍侧过身,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 第38章 . 038 啾啾   因为要请魏建伟的战友吃饭, 第二天饭桌上,何晓芸就跟他提起这件事。   “家里该安顿的都安顿好了,我想把大家请来吃一顿饭, 认识认识, 免得以后路上遇见了, 连招呼都不知道打。”   魏建伟略微皱了下眉头, 如果只是他的战友,他肯定要说不用请他们,但何晓芸还提到了他们的家属,想到以后在家属区来来往往, 她们女人之间也得打交道, 要是合得来, 还能叫她交几个朋友,以免太无聊。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说:“那就请他们在饭店吃吧。”   何晓芸笑道:“既然都是亲近的朋友, 请他们来家里才够诚意,而且你们一个一个穿着军装,如果去下馆子,被人看见了,影响也不好。”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魏建伟说,他也不想让她辛辛苦苦做饭给别人吃。   “你别小瞧了我, ”何晓芸轻轻扬了下下巴, “咱们家农忙时, 我一个人做过六七人的饭,况且到时候,嫂子她们肯定也会帮我的。”   魏建伟仍旧不太情愿,又建议:“我去饭馆订几个菜带回来?”   “哎呀, 你就听我的吧,”何晓芸说,又开玩笑,“好歹让你的战友尝尝我的厨艺,到时让人家羡慕羡慕你呀。”   可魏建伟正是不想让别人尝她的厨艺呢,见她坚持,只好点头同意,又交代:“不用做太多菜。”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气鬼。”何晓芸好笑。   跟魏建伟说定后,她又去找许兰香打听,毕竟,魏建伟只了解他的战友,而这些战友们家属的情况,还是许兰香更清楚些。   听到她的来意,许兰香乐道:“这事你问我就对了。你们老魏跟我们老王一样,处得好的人就那几个。老林的家属没有随军,还有老赵跟老张两人的家属住在楼上,你才刚来两天,我还没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至于剩下的,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遇见了,笑着打声招呼就好,没必要请她们吃饭。”   何晓芸没想到,这小小的家属楼里,也分门别派。   许兰香又说:“至于小孩子,我这里三个,老赵跟老张一人两个,加上你的就有八个了,虽然说小屁娃子不用上桌,但到时候家里肯定吵闹,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何晓芸一一点头,从许兰香那打听完,她便开始制定菜谱。   魏建伟他们后天才有空,还有两天时间,不过她对于这件事挺重视,不仅是她在家属楼内社交的开端,也是为了不丢魏建伟的面子。   她趴在桌上想菜谱,魏远航跟王德荣在旁边玩积木,昨晚她跟小胖子说,可以把荣荣请到家里来玩,不一定总跑别人家去,今天吃过早饭,他就跑到隔壁把人请过来了。   想到昨晚,她又想起了另一件让她差点睡不着的事,一只手下意识摸上耳朵,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灼热。   她发誓魏建伟在那里啄了一口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声响,还有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朵上……   想着想着,她又想捂脸了。   早上起来时,她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自己欺骗自己,说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妈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亲了下耳朵而已,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在她那个时代,各种小黄广告满天飞,更加赤果果的都看过了,魏建伟那点手段,还真不够看!   如此自我说服了好久,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对方说话。   可是他呢,看起来就好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何晓芸不由撇了撇嘴,无缘无故亲人的是他,若无其事的也是他,害得她一个人在这里烦恼,真是可恶。   如此纠结了许久,看到本子上可怜巴巴的一道菜名,她赶紧摇摇脑袋,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继续想菜谱。   “妈妈,你看像不像一辆小火车?”魏远航忽然说。   何晓芸转头一看,只见那两个小孩,用积木搭出来一辆简陋的小火车,然后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小心翼翼在后面扶着,嘴里还发出火车启动呜呜的声音。   她笑着夸奖:“很像,你们真厉害。”   两个小孩高兴极了,兴冲冲地又说要拼一辆大飞机。   何晓芸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有了灵感,转头在纸上写下一道糖醋排骨,这道菜酸酸甜甜的,小孩子们肯定喜欢。   等傍晚魏建伟回来,她已经在纸上写了长长一串,不过,有好些菜是待定的,还没有确定最后名单,她打算只做个三荤三素,然后每道菜的量多一些,怕做得太丰盛,被有心人知道,以此做文章,对魏建伟影响不好。   见她对着菜谱愁眉苦脸,魏建伟又建议:“直接去饭馆订菜吧。”   何晓芸瞥他一眼,“有那功夫,你不如来帮我想几个菜呢。”   他便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笔,刷刷刷给几道菜打了勾,“好了。”   何晓芸干瞪眼,末了推他一把,“别添乱了。”就不该让他来帮忙。   她把桌上的笔和纸暂时收起来,准备先吃饭。今天没有去市场买菜,只用家里带来的咸肉炒了碟菜心,另外做了个汤。   “许嫂子说明天有个集,我带着航航跟她去看一下,先买点菜备起来,要是有什么不够,后天再去市场买。”饭桌上,何晓芸对魏建伟道。   魏建伟点了下头,说:“一会儿我拿钱给你。”   “哪里需要,昨天你给我的那些足够了,而且之前你回家的时候,给了我生活费,也还有好多呢。”   魏建伟却说:“本来就打算给你的,以后都放你那。”   何晓芸刚想问,干嘛都放我这?然后忽然想到,这是不是就是后世说的,上交工资卡的意思?   她感觉自己心口砰的跳了一下,一时不好意思说话,又吃了几口饭,才想起来,说:“妈那里……”   以前,家里的钱都是王春花管着,他们现在虽然跟魏建伟出来了,却还没有分家,钱放在她这里,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有想法。   “上次在家里,我跟妈说了,她同意。”   何晓芸没料到,那时候他就已经想了这么多。   她想了想,说:“那也还是该每个月寄些钱回去。”   家里的条件不是特别宽裕,人又多,最近还新添了个小娃娃,花钱的地方不少。   魏建伟道:“好,你说了算。”   晚饭后,他果真拿出抽屉钥匙,把家中的财政大权交到何晓芸手里。   何晓芸这才知道,他每个月的工资还挺多,竟然有九十块。   不过,这是他熬了十多年才有的,刚入部队的新兵,没有工资的说法,只有津贴,一个月六元津贴,伙食与服装部队负责,等到提干之后才有工资,而这时候,吃饭穿衣就得靠自己了。   魏建伟先前吃部队食堂,伙食费是按照一天四毛五分钱的标准,一个月差不多是十五块。服装除了外套之外,都得自买,他平时训练,布料磨损比较快,这一块的支出也不少,再加上每月买点生活用品,给家里写信,或者哪个战友家里特别困难,需要资助一下,一个月并不能剩很多。   之前的钱,回家的时候,他会交给王春花,也给了何晓芸一部分。这次从家中出来三四个月,积攒的钱都在这儿,有十来张大团结,看得何晓芸一阵脸红心跳。   她把那些钱又放在抽屉里,还将自己身上的整钱也放了进去,只留了些零钱在身边,然后拿着钥匙在屋里团团转,想要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   不怪她这样的小市民心态,来到这儿之后,花钱都是几分几毛的花,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怎么能不留心一点?   魏远航仰着脑袋看她转圈,过了一会儿歪头问他爸爸:“妈妈在干什么?”   “知道松鼠过冬吗?”魏建伟问儿子。   小孩想了想,说:“奶奶说过,是不是有很大很大的尾巴的老鼠?”   魏建伟点头,继续道:“松鼠过冬的时候,会在树洞里藏很多粮食,你妈妈现在就这么做。”   魏远航伸长了脖子观察妈妈,好半天后困惑道:“可是妈妈没有尾巴呀。”   何晓芸听见了,气笑道:“别听你爸爸胡说,他才有尾巴呢。”   “妈妈有。”   “爸爸才有!”   “妈妈有。”   “爸爸有一堆尾巴!”   两个大人幼稚起来,可把魏远航忙坏了,一下看看妈妈,一下又歪头打量爸爸,看了许久之后,气鼓鼓地下了个定论:大人都是骗子,爸爸妈妈都骗他玩。   藏好了钥匙,何晓芸重新坐到桌子前面开始记账,昨天到街上,车票四毛钱,猪肉八毛钱,鱼五毛钱,鸡蛋一块二……连几根小葱三分钱都记下了。   魏远航已经睡着,魏建伟坐在她边上看书。   只不过,手里的书好长时间也没翻过去一页,眼睛落在她身上,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鼓起脸颊,有时候想不起来,还苦恼地用笔头戳着自己的嘴唇,本就红润润肉嘟嘟的唇,戳得更加嘟起。   何晓芸好半天才发现他的视线,想到下午自己的烦恼,觉得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于是强撑起底气,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嘴里还不太客气地问:“你看什么?”   “看你。”魏建伟很诚实。   何晓芸高傲地仰着下巴,“看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想看就仔细看看。”   闻言,魏建伟微微挑起眉头,伸出手掌轻触她的脸颊,问:“这样呢?”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明明温度不是很高,何晓芸却感觉自己心上被烫了一下般。   但她仍旧做出不屑的表情,“这有什么?”   魏建伟偏了下头不说话,只看着她,眼神似乎是在说,既然这样,你来个更厉害的看看。   她一时想不出能怎么更厉害,可要是不做点什么,就得被他看扁了,那怎么行?   虽说感觉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但是输人不输气势,何晓芸一狠心一跺脚,上半身越过桌面,在他嘴唇上啾了一下,退回来后努力不让自己红脸,硬装成一点都不在乎,还说:“这才像点话吧。”   只是说完之后,不等魏建伟说话,她就不敢看他了,埋头在账本上,装出很认真的样子。   她能察觉到,魏建伟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许久之后才离开。   又过了老半天,她才敢偷偷瞥他一眼,见他虽然在看书,却用一只手摩挲着嘴唇,嘴角还往上勾起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又觉得自己好像亏了。   唉,谈恋爱好烦哦…… 第39章 . 039 护短   第二天, 何晓芸与许兰香乘车去集市上买菜。   因为出门比较早,车上有空位,两人并排坐着, 魏远航跟王德荣分别坐她们腿上。   车子从市区一路驶向郊区, 整齐的街道渐渐被低矮的棚屋和田野取代。一路上, 许兰香跟何晓芸讲解这附近几年来的变化。   见她似乎对这一片很熟悉, 何晓芸好奇问:“嫂子随王大哥来部队几年了?”   许兰香笑着说:“叫什么王大哥,就喊他老王。当年他刚升上副营长,我就来了,有四五年吧, 那时候荣荣还在肚子里, 咱们这栋楼, 我算是最早随军的那一批了。”   “那是挺久了。”何晓芸道。   “你呢?嫂子不怕你生气,其实之前,一直有不少人跟我们老王打听, 想给老魏介绍对象。你看他又年轻,人长得体面,还有前途,谁都知道,跟了他以后准有好日子。哪想到老魏巧无声息的就结婚了,要不是他跟部队打报告, 大家还都蒙在鼓里呢。那时我就天天在想, 这得是个怎么样的天仙模样, 才能把老魏给迷住呀?结果左等右等,到现在才把你等来,怎么之前不来呢?”   之前来了,还不得天天打架?何晓芸心想。   当然, 这话不能说,她只好含糊道:“孩子还小,家里长辈看我年轻,不太放心。”   许兰香理解地点点头,“也是,我看你年纪不大,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对了,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二。”   “可真年轻,足足比我小了七八岁呢,你跟老魏怎么认识的?”   何晓芸继续硬着头皮胡编道:“我们俩是一个大队的,小时候就知道对方。”   “这么说来还是青梅竹马?难怪先前,其他的小姑娘老魏一个也看不上。”许兰香笑着说。   何晓芸也跟着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嫂子跟老王呢?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呀,我以前在棉被厂上班,车间主任跟老王的老上司是同学,后来我们厂跟部队搞了个联谊。”   “然后嫂子就跟他一见钟情了?”何晓芸猜测。   许兰香噗嗤笑道:“哪能啊?我当时可没瞧上他。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我也是我们厂一枝花呢。老王虽说人看着还不错吧,可他是农村人,家里人多又复杂。我想这要是结了婚,人情交往多累呀。所以一开始没考虑他,是他死皮赖脸,每回部队休息的时候,就跑到我们厂外守着。这守来守去,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就给答应了。”   何晓芸玩笑道:“嫂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稀里糊涂答应,肯定是心甘情愿。”   “我还聪明,最傻的就是我喽。”   两人一路闲聊,没多久,到了集市。   许兰香熟练的挑菜拣菜,与菜农讨价还价,何晓芸基本只要跟在她后面买就行了。   “对了,你都准备做什么菜?”许兰香问她。   “一道红烧肘子、糖醋排骨、香煎鱼、再炒三个素菜,嫂子觉得这样行吗?”   “行哪能不行?够排场了,你那就一个炉子,烧起来肯定不够用,明天把我家那个也搬过去。”   “行,那我就先谢谢嫂子了。”   两人买了不少新鲜蔬菜,又给两个孩子一人买支麦芽糖,便打道回府。   邀请客人的事,早上出门的时候,何晓芸交给了魏建伟,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她有点想笑,明明跟那些战友感情都好的很,怎么一想到要邀请他们吃饭,就这么不情愿呢?   因为和林岳飞办公室离得最近,魏建伟第一个通知他。   林岳飞听见后,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什么?老魏你说什么?让我明天去你家里吃饭?”   魏建伟脸上写着明知故问。   林岳飞脑筋一转,很快想明白了,笑道:“是弟妹说的,对不对?她让你来请我们到家里吃饭。”   这下魏建伟连理都不想理他。   偏偏林岳飞来了劲,凑在他边上故意道:“我怎么记得前两天,还有人说家里没煮我的饭呢,老魏你说那是谁?”   魏建伟转身往外走,他还追上去,贱贱地说:“老魏,你这不是邀请人的态度呀,起码要有个请帖吧,请帖呢?”   见魏建伟不理,他又笑嘻嘻道:“没有请帖,你至少应该说个请字,比如说,‘老林,请你明天来我家吃饭。’这才像样子嘛。”   魏建伟终于受够他,有反应了,他站定后,回身盯着他,冒出一句:“我知道了,你明天没空,我回去说一声,让明天少做一个人的饭。”   说完他就走了。   林岳飞傻在原地,好半天才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忙嚷嚷着追上去,“谁说我明天没空?我有空!我空得很。老魏?老魏!你可别让弟妹不煮我的饭呀!我错了老魏,别那么小气嘛……”   下午,魏建伟在操场上偶遇一营营长王立强,不等他开口,王立强就说:“听说你媳妇儿明天要请我们大家吃饭?”   魏建伟略显冷漠的应了一声。   王立强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干什么这么不开心?我都听你嫂子说了,弟妹来了之后,你天天黏着她,这怎么行老魏,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儿女情长?”   “确实不该,”魏建伟点头赞同,然后话题一转,“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年文工团,那个女同志……你说嫂子想不想认识她?”   王立强面上笑容一滞,但很快阴森森笑着反击,“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有个文工团的女同志,该让弟妹认识认识。”   两人打哑谜一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几年前,文工团跟他们部队联谊,王立强当时对一名女同志有意思,而对方的朋友又看上了魏建伟。   那时领导有意将他们四人撮合成两对,可惜那女同志对王立强无意,魏建伟也对她的朋友没什么兴趣,后来不了了之。   这件事,王立强跟身边的人都说死了,不许告诉许兰香,谁说出去,他就把他练死。   其他人迫于他的淫、威,只有魏建伟不受威胁,而且今天之前,他都自认为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可现在,一听王立强提起当初喜欢他的那个女兵,虽然他自问问心无愧,却下意识觉得,这件事不能让何晓芸知道。   这下子,两个男人都揪住了对方的小辫子,谁也别想取笑谁。   二人默不作声,对视一眼,眼中都写着:算你狠。   然后,同时嫌弃地转身离开。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何晓芸早早起来赶去市场,这回魏建伟跟她一起去。   上次因为提不动,只买了够几天吃的米和面,现在有免费劳动力,她可以安心地多买些了。   除了两个猪肘、小半扇排骨、两条鱼,又买了些水果和糖,到时用来招待孩子们,蔬菜和鸡蛋家里都有,暂时可以不用再买。   两人大包小包回到家属楼,魏远航听到动静,从隔壁跑过来:“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怕市场里人多,顾不上他,早上何晓芸把他搭在许兰香那儿,为此说了很多好话哄他,又答应回来给买好吃的,才让小孩乖乖点头,就这样,他还觉得挺委屈呢。   何晓芸拿出几根糖葫芦,“你跟荣荣一人一根,还要给荣荣哥哥姐姐也各一根,去吧。”   小孩举着糖葫芦兴高采烈地跑了。   没多久,许兰香走过来,说:“你给小航买就好了,我们家那几个馋嘴猴,多少吃的也填不满他们的肚子。”   “又花不了多少钱。”何晓芸笑道。   许兰香摇摇头,挽起袖子来帮忙,“这个盆是洗菜用的吗?”   何晓芸忙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也不是跟嫂子客气,我都想好了,一会儿开火的时候,再喊你来搭把手。”   许兰香摆摆手,“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看那几只猴子闹腾,还不如在你这躲清静呢。”   见她已经拿个脸盆和菜开始干活了,何晓芸只好由她,“一会儿嫂子可得多吃点,不然都回不了这辛苦本。”   “那还用你说。”   她们两个洗菜,魏建伟拎着水桶去提水。   许兰香看见,打趣道:“还是你们家老魏体贴,不对,应该说,还是你把老魏教得好。哪像我们老王,非得让人七喊八喊,才肯动弹,我说他就跟那地里的倔牛一样,甩一鞭子走一步。”   何晓芸听着好笑,“说不定,老王就是喜欢听嫂子喊他呢。”   “呸,谁要他喜欢。”许兰香笑着啐了一口。   两人洗了一会儿,门口又出现两名妇女,有些迟疑地探头往屋里看,见到许兰香,才安心道:“我就说没找错,这里是老魏和弟妹的家。”   许兰香抬头见到她们两个,笑道:“算你们来得不算太迟,要是真跟个客人一样,等我和晓芸去请,那就只能让你们喝刷锅水了。”   那两人笑呵呵走进来,“怎么敢?我们可没有那么大的排面。”   许兰香为她们跟何晓芸介绍,来的这两个妇人,就是她昨天说的老赵跟老张的爱人,一个姓黄,叫黄丽珍,一个叫李细金。   那两人看着何晓芸,都止不住称赞。   黄丽珍说:“我们家老张回家跟我说,老林见到了老魏的媳妇,说长得比那文工团的台柱子还漂亮,我当时听了还不太信,现在见到弟妹,可不是俊得很嘛。”   李细金也说:“关键是不止人漂亮,身段也好,这老魏不知道是修的什么福气,能娶到弟妹这么漂亮的媳妇。”   何晓芸给她们夸得脸红了,忙请她们都坐下,又要去倒水。   许兰香将她拉住,说:“我们几个人,就不用客套了,她们俩提前来,肯定不是来喝水,而是来干活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就是不想干也得干了。”黄丽珍道。   许兰香哼了一声,“不干活来干什么?那些男人们现在来得晚,一会儿等他们来了,也都得干活,不干活也想吃饭,想得美!”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起来,许兰香又说:“咱们也别嫂子嫂子弟妹弟妹的叫啦,混起来都不知叫的是谁,直接叫名字吧。”   这里属她的年纪最长,她既然这么说,别人自然也都同意。   四个女人在厨房里边干活边聊天,一点都不无聊,倒是魏建伟,提水回来后,在屋里站了几分钟,大约全是女性,让他觉得不自在,没多久就躲出去了。   他走后,黄丽珍笑道:“你们瞧见没有?刚刚老魏那眼神,一下一下的往晓芸身上撇,哎哟哟,瞧得我都想回避了。”   “还用你说呢?”许兰香说,“我早两天就发现了,老魏他呀,是恨不得上班的时候,都把晓芸系在裤腰带上。”   “啧啧,一点都看不出来呀。”   “晓芸真厉害,给我们支支招呗,怎么才能让老魏那么黏你?”   以往许兰香一个人,都打趣得让何晓芸招架不住,这回一下来了三个,她更吃不消了,实在无法,只得红着脸佯怒道:“你们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哎哟,别气别气,生气了把老魏招来怎么办?我们可打不过他。”   其他人说得更欢了。   何晓芸无可奈何,只好以打热水为借口躲出去。   魏建伟跟王立强在走廊另一边说话,见她闷着头往楼下走,便跟了上去。   何晓芸在水房里打好水,一转身,差点跟他撞个正着,拍着胸口没好气道:“你干嘛呀?”   “提水怎么不叫我?”说着,魏建伟就要去接她手里的热水壶。   何晓芸怎么敢给他?要是叫他提回去,一会儿要被她们笑得更厉害了。   她烦恼道:“都怪你。”   怎么就又怪他了?魏建伟有点无奈地想。   何晓芸继续嘟嘟囔囔:“等下你还是跟老王他们说话,先别回屋了,省得嫂子她们又笑话。”   魏建伟这才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见她羞恼的模样,想了想,说:“改天我把老赵跟老张约出来练一练。”   过了几秒钟,何晓芸才听明白,他说的是要替她出气的意思。   虽然说把黄丽珍她们打趣她的事,算在她们男人身上,似乎有点不太厚道,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兴趣地问:“你练得过他们吗?”   魏建伟摸了下她的头,说:“放心吧。”   “那就稍微练一练,不要太过分?”何晓芸小心建议。   “我有分寸。”   她听完,心里有点甜丝丝的,还小心眼地想,让你们笑我,这下,你们男人要被我男人教训啦! 第40章 . 040 抱抱   没多久, 黄丽珍跟李细金的爱人也来了,还带着几个孩子。   许兰香让他们把小孩放在隔壁,反正她家已经有四个小孩了, 就由着一群小猴子在那胡闹。   只有黄丽珍一岁多的女儿, 走路还不太稳当, 被老张抱在怀里。   女人们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几个男人也不得闲,被支使着一会儿搬炉子,一会儿提水,因为魏建伟这儿椅子不够, 老王又去自己家搬了几把过来。   林岳飞住在营区, 来得最晚, 随身还带了瓶酒。   许兰香看见,打趣说:“还是老林最会做人,不像老王他们几个, 两手空空就上门了。”   林岳飞虽然得瑟,可不敢一下把几名战友都得罪了,忙说:“我这是自己想喝酒。”   王立强几人看着他,脸上写着算你识相。   “那也是你有心。”   “可不是,你问问他们,有哪个是不想喝酒的, 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带酒来呢?”   林岳飞陪了两声笑, 把酒交到何晓芸手里, 赶紧远离了女人堆,怕她们再多说两句话,那边那几个男的就要找他练了。   等菜都做好,已经是中午了, 先把隔壁那群孩子喊来,喂他们吃了饭,然后大人们才上桌。   魏建伟跟何晓芸两个主人家,一个用酒,一个以茶代酒,先和大家敬了一杯。   “这场面,有点像老魏跟弟妹结婚的大喜日子啊。“林岳飞打趣道。   “正好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不在,这杯酒算是补上了,来来来大家都喝。”   何晓芸面上微红,放下杯子,看了魏建伟一眼,说:“我也不大会说场面话,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我年纪小不懂事,建伟一向不知道人情世故,往后还得请几位哥哥嫂子多包涵关照。”   许兰香笑道:“怎么就不会说场面话了,这话不是说得挺好的嘛?”   “就是,哪像我们,张嘴只会老张老赵的叫,你这一声建伟多动听呀。“黄丽珍捂着嘴笑。   许兰香便说她:“你懂什么?人家小夫妻,结婚没几年,又聚少离多的,现在说是新婚燕尔也没错,我们这一个个的都是老夫老妻了,让你叫,你好意思?”   她这话,明面上是帮何晓芸说话,实际上还是在打趣她。   黄丽珍忙应和:“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两人一唱一和,桌子上的人跟着笑,何晓芸羞窘得红了脸。   “行啦行啦,再说下去,晓芸就要把脸埋到碗里了,你们两个先歇一歇吧。”李细金说。   “现在你来充好人了,刚刚不也说的起劲,”黄丽珍把话头转向她,“是不是看你们家老赵在老魏手底下干活,怕老魏为难她,你心疼呢?”   李细金轻轻拍了她一下,“你这人来疯,还疯到我身上来了?”   女人们边吃边说笑,几个男人则一边吃一边喝酒。   林岳飞左看右看,每个人都成双成对,就他孤零零一个,不由分外想他媳妇儿。   不多时吃饱了,何晓芸几人起来到房里去说话,留他们继续喝。   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聚会才散场,大家帮着把桌子厨房收拾了一下,之后各自回家。   何晓芸去隔壁把魏远航领回来,哄他睡了午觉,之后抬头一看,见魏建伟站在桌边,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便走过去问:“站着干嘛呢?”   魏建伟没回答,转头看着她,忽然低下脑袋,把额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他本来比她高许多,这个动作做得有些辛苦,看起来也有点滑稽,幸好此时屋里没有别人。   何晓芸给他吓了一跳,双手无措地张开,推开也不是,扶住也不是。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呼出的灼热气息全喷在她脖子上,似乎把酒气也过给了她,让她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朵尖。   “做什么呢?快起来。”她窘迫地小声说。   魏建伟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人却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何晓芸才逐渐反应过来,他这是喝醉了?   她觉得有点好笑,想不到,他的酒量虽然不怎么样,酒品却还算不错,喝多了不吵不闹,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愣多了,甚至还有点可爱。   但再可爱,这么大的个头靠在她身上,也让人有点吃不消。   何晓芸只得费了老大力气,一边扶一边劝,把他扶到床上,也给哄睡了。   看着并排在一块,呼呼大睡的父子俩,她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过后,何晓芸在家属楼的社交算是完全打开了,她还跟黄丽珍学着织起了围巾,听说过不久,北方就会开始下雪,她这从南方来的人,得早早开始准备御寒衣物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水河,家里人刚刚收到他们寄回去的信。   何晓芸写的那几张信纸,几乎都是魏远航口述、她代笔写下的,满篇全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魏振兴浑厚的声音读着信,王春花跟冯秋月两人听得直捂嘴偷笑。   读了一页,一家之主实在读不下去,把信交到小儿子手中,“你来读吧。”   魏建华倒是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甚至还学着魏远航的语气,故意捏着嗓子,奶声奶气的说话,把王春花笑得直拍他。   读完之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下回得让二嫂多写点。”   王春花笑骂:“多写点好让你作怪是不是?”   “这怎么是作怪?这叫口技,是艺术!”   “艺个屁的术。”王春花说,转头跟大儿媳讨论起信里的内容。   魏建华叫屈:“妈,您用完我就丢,怎么能这样?”   “怎么,养你二十年,连用都不能用你了?”王春花反问。   一句话就把魏建华给堵了回去。   她拿着儿子儿媳寄回来的信,反复端详,虽然看不懂,但却好像能透过信纸,看到小孙子摇头晃脑与她说话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冯秋月抱着女儿,笑着说:“今天晚上,妈总算能安心地睡一觉了。”   王春花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另一头,何晓芬也收到了信,并且当天就回了娘家告诉她妈。   “晓芸怎么把信寄到你那里去了?”李月桂不解。   “不然寄回家来,你和爸也看不懂呀。”   他们家里,父母虽然和别人一样,偏爱小儿子,但对两个女儿也不薄,都供她们读书读到了初中,后来是姐妹两个自己不想再读。   何晓芬说:“晓芸信上说他们都已经安顿好了,首都好得很,妹夫对她也很好。”   “她真这样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就在这你要是不信,留着等小弟回来,让他再给你读一遍。”   李月桂喜道:“这我就放心啦,晓芸和建伟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现在就——”   “现在就等着我生个儿子了,是不是?”何晓芬替她补上。   “你知道就好。”   何晓芬不太高兴地说:“又不是我说生儿子就能生儿子的,在家里他妈逼我也就算了,回来你也这么说。别人有事都是娘家给撑腰,我以后要是跟他们家人吵架,你是不是都不打算给我回来了?”   李月桂折信的动作一顿,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问:“怎么?你婆婆又为难你了?”   “她就算不为难,又什么时候让我舒服过?”   李月桂便叹了口气,好半天没说话,然后才道:“不然,我就说我身上不太舒服,你带着孩子回来陪陪我?”   她虽然一心希望何晓芬能够早些生个男孩,但那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并不是非得逼她,听说她在娘家的日子过得不舒坦,难免心疼,一时间也顾不得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住,其他人会不会说闲话。   何晓芬不过随口一抱怨,没想到她妈会这么说,要知道,她是最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了。   她心里有些暖意,不管怎么说,她妈还是疼她的。   “哪有自己诅咒自己身上不舒服的?我要是想回家,直接就回来了,他们张家难道还敢把我扣住?”何晓芬笑着说,“先不说这个了,晓芸信上说,北方比我们这里冷多了,也不知道她跟小航能不能受得住。”   首都的冷,何晓芸头一天下火车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天比一天的冷了起来,她跟魏远航两个,现在已经开始围着炉子取暖了。   第一条围巾快要织完,但围巾的归属,却让她有点为难。   本来她是准备织给魏建伟的,毕竟,家里就他整天需要外出,而且她是初学者,这条围巾基本上是等于练手的,并不怎么美观,她想等学了些花样,再织个好看些的给魏远航。   可小胖子并不明白她的苦心,一听说妈妈是织给爸爸的,就有点吃醋,这两天念念叨叨地围在她身边,说等围巾一织好,他就要抢过来,听得何晓芸哭笑不得。   “妈妈都不喜欢我了。”小屁孩嘟着嘴,嘴巴翘得能挂油壶。   何晓芸好笑:“就因为没有把围巾给你,就说我不喜欢你了?”   “还有还有,”魏远航说,“妈妈现在抱不动我了,可是昨天却让爸爸抱着妈妈!”   “咳咳——”何晓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昨天中午,她在厨房里煮汤,不知道魏建伟已经回来了,还就站在她后面,转身拿碗的时候,一头撞进他怀里,这一幕恰好被魏远航看见,当时也没见他说什么,没想到这小屁孩子都记在心里呢!   被一个三岁小孩这样指控,何晓芸又羞又恼,不由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魏建伟却看向自己儿子,心想,看来是时候跟他来一场男人间的谈话了。 第41章 . 041 怀里   何晓芸刚把给魏远航的围巾织完, 雪就落了下来。   那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窗外比平常亮了些,还以为自己起晚了, 等拉开窗帘才发现, 不过一夜之间, 外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远近高低的建筑、山间树梢、草地田野,都换上了银装。   魏建伟推开门走进来,他一向起得最早,还从水房里打了热水回来。   何晓芸看见他, 兴奋道:“下雪啦!”   他说:“今天有些冷, 注意保暖。”   “嗯嗯嗯。”何晓芸嘴里应着, 眼睛还盯着外头的雪,颇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   她上辈子也是南方人,长到二十几岁, 才只见了一回很小的雪,就山顶上带着一点点白,这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多的雪,当下就想跑出去玩一通。   “不要玩雪,会长冻疮。”魏建伟戳破了她的美好想法。   何晓芸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还记得有一年, 两根小指头长了冻疮, 当天气回暖时, 那种又痒又疼、恨不得把皮肤挠破的痛苦,心里那点念头顿时就熄火了。   “好吧……”她恋恋不舍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拉上窗帘,去厨房准备早饭。   等魏远航起床, 看见了雪,立刻大惊小怪的跑来问她:“妈妈妈妈,外面那是什么?”   “是雪。”   小孩歪歪头,又问:“雪是什么?”   何晓芸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无赖道:“就是外面那些白白的。”   魏远航皱皱小眉头,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那雪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落下来的,跟雨一样。”   “为什么我们家不下雪?”   何晓芸知道他指的是清水河,道:“因为我们家不够冷,天气冷的时候才会下雪,不冷就下雨。”   小胖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魏建伟去营区,魏远航则扒在窗边,好奇又惊叹地望着外面的雪。   没多久,王德荣噔噔噔跑过来,见魏建伟不在家,胆子便大起来,嚷嚷道:“小航小航,我们下去打雪仗!”   魏远航哧溜一下就要往外跑,何晓芸连忙把他拉住,“就这样跑出去,小心冻傻了。”   小孩子新陈代谢快,体温偏高,血管不容易冻结,只出去稍微玩一会儿,不用太担心长冻疮。不过,她还是找出最厚的棉服给他换上,又戴上围巾手套,整个人裹个裹得严严实实,才放他出门。   “玩一会儿就要回来。”   “知道啦!”两个小孩一下子跑远。   何晓芸站在窗边望了望,看到楼下已经有几个孩子了,一个个都穿的像球一样,在雪地上摇摇晃晃的奔跑,稍不小心,就扑通一下摔到雪里,像一只只笨拙的小企鹅,怪可爱的。   她看了一会儿,回身开始织围巾,魏建伟跟魏远航的都已经有了,还得给她自己织一条。刚刚做早饭的煤球还没熄灭,她在炉子上温着茶水,坐在旁边,有一股融融暖意。   没多久,许兰香做完家务,拿着织到一半的毛衣,过来找她说话。   “看这天气,过两天得开始积酸菜了。你今年准备积多少?”   何晓芸一头雾水,“啊?”   “做酸菜啊,怎么,你们往年不做?”许兰香问。   何晓芸这才想起来,北方确实是有积酸菜的习俗。因为天太冷了,到了冬天,基本没有可吃的菜,不像他们南方,一年四季地里都是绿的,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去摘一把新鲜的就行了。   她一点经验都没有,要不是许兰香问起,说不定今年冬天,他们一家人没菜吃,都得啃干饭。   “我们那不做酸菜,我也不会,嫂子什么时候要做,喊我一声,我跟你学吧。”   “简单得很,都不用学,”许兰香说,“不过,你得先准备一个大缸才行,过两天休息,让老王跟你们老魏去办这个事吧。”   “行,那就先谢谢嫂子了。”何晓芸连连点头。   中午,魏建伟营里有事,没有回来吃饭,等到晚上,何晓芸便说起这事。   一家人已经吃过晚饭,围在炉子边烤火,炉子上烤着三个红薯。   “嫂子说让老王帮忙,咱们家得先买个做酸菜的大缸。”   “好。”魏建伟道。   “我都没想到要做酸菜,改天再问问嫂子,还需要准备什么,都提前备好,不然,等过一阵冰天雪地的,连门都出不了。”   “没事,”魏建伟说,“以后我去买菜。”   何晓芸想象了一下,他跟摊主讨价还价,然后买下三根葱四头蒜的画面,忍不住想笑。   “妈妈,可以吃了吗?”魏远航坐在两人中间,虎视眈眈盯着火炉上的红薯,垂涎不已。   已经有香甜的气息散出来,何晓芸拿了根筷子戳了红薯一下,发现还不能戳透,“还差一点,再等等。”   魏远航咽了咽口水,乖乖道:“那好吧。”   “你冬天的衣服够穿吗?要不要再打件毛衣?我最近跟嫂子她们在学。”何晓芸问魏建伟。   她和魏远航来的时候,带不动太多行李,冬装是打包了邮递过来的,但是南方的棉衣,在北方穿有点不够,她准备自己再织两件毛衣毛裤,贴身穿在里头。   魏建伟点点头,“够了。抽屉里有两张布票,你跟孩子再添件棉衣。”   何晓芸想说不用,又摸不清北方的冬天到底会冷到什么程度,怕准备不足,到时候不好熬,问魏建伟是问不清楚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像她和小孩怕冷,便说:“我明天问问嫂子,看需不需要。”   “不管需不需要,有备无患。”魏建伟道。   她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毕竟是头一年在这里过冬,准备充分点总没错,“行,那我改天上街买。”   魏远航眼巴巴盯着红薯看了一会儿,眼看香味越来越浓,忍不住又问:“妈妈,现在可以吃了吗?”   瞧他跟个小馋猫似的,何晓芸笑道:“可以了可以了,我们先掰开小的看看。”   她用手碰了下红薯,感觉不是很烫,便直接拿起来,没想到过了一两秒,滚烫的热意才从指尖上传来,她嘶了一声,忙又把红薯放下,对着手指直吹气,“好烫。”   魏建伟放下书,将她的手握住,捏着细白的手指看了看。   一到冬天,何晓芸就手脚冰凉,他的手却丝毫不受气温影响,依然温热,暖烘烘的手掌裹着她的手,其实还挺舒服的,可是旁边还有个小胖子盯着呢,何晓芸不太自在地把手抽出来,“没什么事,没起泡。”   魏建伟不让她再碰,自己把红薯掰成两半,稍微放凉一下后,给她和小孩一人分了一半。   魏远航啊呜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还含糊不清地说:“好好吃呀。”   “慢点吃,别噎到了。”何晓芸无奈地摇摇头,用手往他嘴里扇风。   吃完红薯,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把小孩赶上床,哄他睡了觉,之后自己又回到炉子边看书。   围着炉子放了三把凳子,原本是魏远航坐中间,他睡着后,这个位置就空了下来。   魏建伟拍拍空凳子,对她说:“坐过来些。”   何晓芸瞥他一眼,没动,“干嘛呀?”   见状,魏建伟自己挪了个位置,坐到她边上。   椅子放得有点近,他一坐过来,两个人基本上半个身子、一条腿就靠在一块儿了。   空间忽然挤了不少,何晓芸动了动腿,“凑这么近做什么?”   魏建伟没回答,反而把她没拿书的那只手拉过去,握在掌中,“手怎么这么凉?”   何晓芸回头往床上看了一眼,见小孩在睡觉,才安心转回来,说:“天生就是这样,刚干完活的时候会热一点,没多久又变得冰凉凉的。”   “冷么?”   “不会。”她摇摇头。   他没有将她的手松开,就这这样的姿势继续看书。   何晓芸觉得有点别扭,可见他一脸坦然的模样,感觉如果硬要抽出来,又有点太刻意,只好随他。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她的手已经变得温热,魏建伟才放开,说:“换一只手。”   何晓芸瞪了下眼睛,“怎么换?”   两人坐在一起,相邻的那只手握住,剩下一只勉强还能翻书看书,要是让她把另一只手伸过去给他握,那整个身体不都扭曲了?   魏建伟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拍拍自己的腿,说:“坐上来。”   他脸上的表情跟平常一样,好像刚刚并没有提了个让别人坐到他腿上的要求。   可何晓芸却想起了一句名言:坐上来,自己动。   她心里大窘,脸颊也跟着热起来,“才不要,我就坐在这里。”   魏建伟还有点无奈地说:“坐上来替你暖手。”   何晓芸依旧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我不冷。”   他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自己微微俯过身,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将整个人揽进怀里,手掌顺着小臂,找到她的手,握在掌心。   何晓芸跟只兔子一样僵在那儿,在心里比较了半天,到底是坐他腿上没节操,还是被搂在怀里更让人没眼看?   应该是现在的情况好一点……吧? 第42章 . 042 夜晚   休息的时候, 魏建伟跟老王去市场上买了个大缸,又不知从哪里借来小推车,一人推了车白菜回来。   何晓芸从没见过这种仗势, 看着那堆小山一样的白菜, 惊道:“这么多, 怎么吃得完?”   许兰香听笑了, “这才哪到哪。你家人少,那些差不多够了,我们家人多,还得再去买, 要吃一个冬天呢。”   何晓芸算是开眼界了, 听许兰香说了酸菜的做法, 跟他们那边腌咸菜还挺像的,只不过腌咸菜用的盐多一些,做酸菜用的盐少一些, 而且还要倒入清水,使它发酵。   把所有的白菜抹上粗盐,紧实地码在大缸里,过一两天等它出水,再倒入适量清水,压上一块大石头, 差不多一个月之后, 等白菜发出很重的酸味, 就可以吃了。   许兰香数着到时候可以做的菜,酸菜炖粉条、酸菜炖肉、酸菜鱼头……听得何晓芸口水一阵泛滥。   酸菜腌好第二天,他们收到家里寄来的信,还有一大包柿子饼。   何晓芸跟魏远航离家的时候, 后院那棵柿子树刚要成熟,两人没吃上,柿子摘下后,王春花特意留出他们三人的份,晒成了柿饼寄过来。   三个人围在火炉边,一边吃柿饼一边看信。   魏远航挤在何晓芸身边,不停地问:“奶奶说了什么?奶奶想我了吗?”   “想了,奶奶说特别特别想你。”何晓芸随口应付他。   “我也想奶奶了,”小孩说,又问,“那爷爷想我了吗?叔叔呢?”   何晓芸只得道:“都想,家里的所有人都想你,连小妹妹也想你。”   魏远航这才心满意足,蹦哒蹦哒跑到隔壁去玩。   信上说,家里想托关系让魏建华进工厂,门路都打听好了,哪知道那小子自己却不干,气得王春花拿扫把直追他。   “建华那个性子,确实是不太适合去工厂。”何晓芸跟魏建伟说。   他那样跳脱,思路又活泛,要他整天在流水线上,至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劳动,一辈子就这样定型,他哪能愿意?   何晓芸知道,在清水河那样的地方,进工厂算是顶好的出路了,吃的是公家饭,端的是铁饭碗,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比在地里刨食舒服多了?这是现在许多人的想法。   但她同意清楚,再过几年,一个全新的时代将会来临,到时候,许多如魏建华这样脑子机灵的人,将会如鱼得水,乘风而上。   魏建伟也同意她的话,点了点头。   何晓芸捏着柿饼咬了口,继续往下看。   王春花听说他们这边很冷,问要不要再寄些衣服过来。   “我看过了,咱们的衣服都够穿,再织两条毛裤就行。倒是家里,人那么多,每年分到手的布漂却还不够做一身衣服,抽屉里那两张票我看了,给我和航航做完棉衣还有多,到时候寄回家去吧?”   她抬头问魏建伟,正好看见他从她手上偷了口柿饼,原本还有大半个,被他一咬,只剩下一个蒂。   何晓芸看看手里光溜溜的蒂,再看看魏建伟鼓起的脸颊,不敢相信这人竟做了如此幼稚的事。   他还若无其事的边咀嚼边说:“你做主就行。”   “做主你个大头鬼,”何晓芸把柿子蒂往那身上一丢,信纸也拍他手里,“你来念。”   她自己则重新拿了个柿饼吃。   读完信,何晓芸用纸包着五六个柿饼送去隔壁。   许兰香正打毛衣,见何晓芸拿来的东西,问:“哪来的呀?”   “刚刚收到家里的信,一起寄过来的。嫂子尝尝,这是自己种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兰香笑着让她坐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住点头,“甜,好吃。我听老王说,你先前没来的时候,给老魏也寄了不少东西,什么桃干山楂干,你们家里种了这么多?”   “哪能啊?”何晓芸笑道,“那是山上野生的。”   “原来如此,还是你勤快,山上到处都是虫子、蛇,又累又吓人。辛辛苦苦做成的东西还是给别人吃的,要是我,我才不干。也不知道老魏修的什么福气,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你就整天会打趣我。”何晓芸如今对这些话有了些防御能力,反击道,“要是老王想吃,别说上山,说不定下海你也去。”   “哟,嘴巴变利索了,”许兰香故作惊奇,“还是吃多了老魏的口水,人也变得跟他一样厉害了?”   何晓芸初初一听,还没什么反应,因为只是把这话听在耳朵里,等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明白,许兰香这是讲了个不大不小的荤话。   她脸皮修炼的还不够厚,一时又有些绷不住,红着脸道:“谁吃他的口水,你才吃老王的口水呢。”   许兰香坦然笑道:“吃就吃呗,老夫老妻的,我又不嫌弃他。”   何晓芸完全不是对手,怕败得太惨烈,又说了几句话就溜回家了。   魏建伟在灯下写回信,见她回来,把已经写好的拿给她,看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信纸交接的时候,他还捏了下她的指头。   何晓芸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近来这样的身体接触越来越多,她感觉自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已经逐渐习惯他的碰触了。   将信看完,她说:“暂时先这样,一会儿看看小胖子有什么要说的,再给加上去。”   她把信放在桌上,转身准备走开,手却被魏建伟拉住。   何晓芸回头,“怎么了?”   对方握住她的手,说:“还是这么凉。”   “这是天生的,你以为捂一下就行了呀。”   魏建伟拉开桌子的一个抽屉,变戏法一般,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皮手套,套在她手上。   那手套是女士的款式,剪裁十分合适,衬出手指纤细修长,袖口处还有一圈黑色的毛,显得时髦而华丽。   何晓芸有些惊讶,这种手套在她的时代很常见,但是如今却稀罕,她在商店里见的,都是粗笨粗笨的款式,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你哪里买的?”她问。   魏建伟没回答,道:“暖和吗?”   暖和是暖和,但何晓芸觉得她的心里似乎更暖一些。   她点点头,嘴上忍不住说:“以后别买了,好贵呢。”   “不贵。”魏建伟手上稍微使了点力,何晓芸的手被他牵住,身体不由顺着这股力道往前走了两步,落进他的怀抱圈里。   他的手臂再在她腰间一收,她就坐他腿上了。然后他拿出两本书,一本是何晓芸常看的,一本是他自己的,就着这个姿势开始看起了书。   何晓芸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干瞪眼。   那天他要她坐腿上暖手,她没同意,所以他现在是要补回来吗?   刚收了他的礼物,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眼下她有点不太好拒绝,只好别别扭扭地坐了会儿大腿,后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以喊魏远航回来睡觉为由脱身。   小孩在隔壁有点玩疯了,这么冷的天,额头上竟有点汗,被何晓芸牵回来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妈妈,我明天能在荣荣家里睡吗?”   何晓芸脚步一顿,心也用力的跳了一下,瞄瞄魏建伟,见他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才稍微安心了些,只是脑子里依旧转的停不下来。   要是小孩去隔壁睡觉,那屋里不就只有他们两个了?看魏建伟最近的行为,她感觉要是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没有一个魏远航的话,肯定得发生点什么。   两人的关系到现在,倒不是说何晓芸有多排斥更进一步,但她就是心里虚,又虚又怕的。   作为一个心理上脱单不久的曾经的单身狗,她就是这么没有底气。   “妈妈妈妈,可以吗?”魏远航仍在等她回答。   何晓芸没啥勇气答应他,只好含糊说:“再说吧,现在先睡觉。”   把魏远航赶上床,何晓芸自己也躺了上去,今晚她不准备再看书了。   小孩还在说话,何晓芸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他。没多久,魏建伟也收起书,过来准备睡了。   “哇,爸爸妈妈都和我一起睡觉!”以往都是魏远航自己一个人先睡,今晚见爸爸妈妈都来了,他感觉特别新奇,叽叽喳喳到好晚才肯睡去。   没了他的声音,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两个大人一个躺内侧,一个躺外侧,都还睁着眼。   空气似乎无声地弥漫起一点暧昧,何晓芸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感觉自己心跳无缘无故加快了。   沉默了一会儿,魏建伟动了动,侧过身,从被子底下伸过来一只手。   他的本意大概是想握何晓芸的手,但是手自己又不长眼睛,也不会辨别哪是哪,被子里黑灯瞎火的,这么随便一碰,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   “啪——”   什么暧昧气氛都没了,   何晓芸羞恼地用力拍开那只手,翻过身扯过被子,只得给他一个后脑勺。   魏建伟默默把手缩回去,手背被拍的有点疼,但是手心……似乎还残留着软绵绵的触感。   唔……真软。 第43章 . 043 猫冬   第一场雪化开没多久, 第二场又落了下来,比先前那次还要大。   一开始,何晓芸看着还有点新奇, 看多了就麻木了, 而且天越来越冷, 她这个南方人, 最近都要靠火炉续命,连门都不大敢出。   魏建伟也不让她出去,现在家里的菜,都是等他每个星期休息时, 一次性去市场买一堆回来。   她现在每天就是做饭, 烤火, 看书,烤火,织毛衣, 烤火……如果她是一个红薯,早就已经被烤得焦焦的了。   市场上新鲜蔬菜的影子越来越少,听许兰香说,郊外的集市也没什么人了,再穷的人家,这种时候也不大愿意出门卖菜, 一来没什么菜可卖, 二来, 也要留点菜给自家人吃。   连吃了三顿萝卜之后,何晓芸拍板决定,她要发几根豆芽吃,不然, 自己就快变成萝卜了。   她的外公从前就是卖豆芽的,把绿豆一层一层铺在底部漏洞的大木桶里,上面盖上竹叶遮光,每隔几个小时,就给绿豆浇一次水,接连浇上几天,温度适宜的话,绿豆芽很快就会长得粗壮。   在家里,自然用不上木桶那么大的手笔,何晓芸找来一个竹制滤水蓝,在底下铺上一层纱布,用水把纱布浇透,铺上绿豆,上面再盖一层纱布,最后把滤水篮放在炉子边上,确保温度不会太低。   现在外面气温很低,但室内还不算太冷,只要温度高于两摄氏度,绿豆就可以发芽。   魏远航在她后面跟来跟去,好奇的很,“妈妈,芽芽要出来了吗?”   “早着呢,”何晓芸说,“我把篮子放在这里,你不许把它碰倒,听到没?”   小孩连连点头,“我看着它,不让荣荣碰。”   何晓芸撸了把他的脑袋,笑着说:“你还管荣荣,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之前教的数数数到哪了?已经数完二十了吧,那今天数到三十。”   魏远航伸出两个肉乎乎的手掌,十根小指头就像小萝卜丁一样,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愁眉苦脸道:“可是妈妈,指头不够用了呀。”   何晓芸哭笑不得,起身又去厨房抓了把绿豆,洒在桌子上,说:“现在够用了,咱们数绿豆,数三十颗给我。”   小孩就趴在桌子边,伸出小胖手,一颗一颗的数。   何晓芸坐在边上给他打毛裤,两个裤脚已经快打好了,她让魏远航站直,在他身上比了比,决定再打两行就收尾。   魏建伟推开门进来,他穿着军大衣,这种别人穿起来显得臃肿笨拙的衣服,在他身上却有一股英武之气。   “爸爸!”魏远航高兴的喊了一声。   魏建伟边脱外衣边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看了眼桌上的绿豆,“在做什么?”   “妈妈让我数豆豆。”   何晓芸见他肩上落了些雪,便问:“没有打伞吗?”   魏建伟把衣服挂起来,说:“雪不大。”   “你就逞能吧,”她撇撇嘴,“哪天感冒了,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魏建伟走到炉子边,弯着嘴角刮了下她的脸颊,“不知道老人家今年贵庚?”   何晓芸作势要拍他。   炉子上的水壶咕噜噜冒泡,魏建伟嗅了嗅,“煮了什么?”   “姜茶,你先倒一碗喝了吧。”   他点点头,去厨房拿了个碗,提起水壶,倒出一碗黄澄澄的姜茶。   魏远航瞪大眼睛盯着他的碗,见状,魏建伟把碗递过去,要喂他一口。   小孩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好辣。”   刚刚他在何晓芸的威逼利诱下喝了两口,又甜又辣的滋味,喝得他既喜欢又煎熬。   看见爸爸咕噜咕噜把一整碗都喝下去了,魏远航佩服不已,“爸爸好厉害。”   何晓芸看他一眼,说:“下次还敢不戴围巾偷偷溜下去玩雪,我就叫爸爸给你灌两碗。”   魏远航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   魏建伟给儿子解围,指着炉子边的滤水篮问:“这是什么?”   小胖子抢着回答:“是妈妈种的豆豆,会长芽芽!”   魏建伟想到桌子上的绿豆,心下了然,对何晓芸道:“要发豆芽?”   何晓芸点点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试一试。”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心里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最多因为温度不够,豆芽长得比较瘦小罢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绿豆开始发芽,何晓芸依旧定时浇水。魏远航则偷偷摸摸的,好几次想要掀开纱布看芽芽,被她抓个正着。   如此过了五六天,终于收获了第一批豆芽,除了长得有点短有点细,炒起来不够一碟之外,别的都还算不错。   好些天没有吃到新鲜的菜,魏远航吃得小嘴停不下来,对妈妈一下子充满了崇拜之情。   头一回就做成了,何晓芸信心大增,又开始发第二轮豆芽,这一次发的豆子比上回多了许多,快要发好时,恰好许兰香黄丽珍三人来串门,她就给她们都分了些。   豆芽虽然细瘦,但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却是稀罕物,黄丽珍惊奇不已,“我都不知道,晓芸还有这样的本事。”   何晓芸笑着说:“也不难,就盖上布往那一放,记得按时浇水就行了。”   “说起来是挺简单,可光光按时浇水这一点,就不好办了,大半夜的,谁愿意起来?”   “你不想起床,还不会动嘴吗?”许兰香说,“把老张喊起来不就行了。”   黄丽珍故意啧啧两声,“说得轻松,我哪有你好命啊,你们家老王那么听话。我要是敢半夜把老张喊起来,他还不得揍我?”   “得了吧你,”李细金听不下去,“老张还敢揍你,他是嫌搓衣板不够称脚吧。”   许兰香乐道:“听听,这就露馅了。我们住楼下不知道,细金可是住你隔壁的,你那屋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可听得一清二楚。我看老张也不像有胆动你的人,你揍他还差不多。”   黄丽珍也笑起来,转头又问何晓芸,“你们家这豆芽,夜里是你浇的水还是老魏浇的水?”   何晓芸只稍微迟疑了一下,那几个人就笑,“肯定是老魏吧。就猜到,他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起来?”   何晓芸微红着脸嘀咕,“我也浇过一次的。”   就是发豆芽的第一天晚上,她夜里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床尾跨过魏远航跟魏建伟,在地上摸索着找鞋子的时候,魏建伟就醒了,也跟着披上衣服坐起来。   “要去卫生间?我陪你去。”卫生间在外面的走廊上,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何晓芸忙说:“不上卫生间,你快躺下,我给豆芽浇水。”   她飞快地浇完,回到床上时,魏建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发觉好不容易在被窝里捂热的手,现在又有点凉,便微微皱了皱眉说:“下次我来浇水。”语气不容置喙。   许兰香他们仍在说笑。李细金道:“我听老赵说,老魏前一阵托他们一名东北的战友,从家里带了块皮子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心里琢磨,八成是为了晓芸你吧?”   “什么皮子?”黄丽珍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老赵说,老魏收到后就上街找裁缝去了。”   何晓芸心里微微一动,之前,魏建伟送她的手套,不就是皮的?她还好奇他是从哪里买的,没想到是特意让战友带的皮子,自己找裁缝做的。   许兰香问她:“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呀。”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在她们几人的催促下,磨磨蹭蹭翻出抽屉里的手套。   “这个样式好看,我还没在商店里见过。”黄丽珍接过去,里外翻开看了看,又递给另外两人,忍不住摇头笑道:“咱们不往远了说,光光这栋家属楼里,真没有比老魏贴心的了。”   “可不是,”许兰香道,“你们两个都还好,我就住在隔壁,这一天天的,看他们小夫妻两个卿卿我我,你们看,我的眼睛都给看红了。”   “我看看我看看,”黄丽珍跟李细金起哄,“哎呦,果真红了,晓芸,你好歹跟老魏说说,让他也照顾照顾我们的心情,要恩爱呀,你们两个盖上被子,在被窝里慢慢恩爱,就别再让我们眼红了嘛!”   “这都说的哪里跟哪里呀,你们就会胡说。”何晓芸红着脸反驳。   许兰香笑着指着黄丽珍说:“没错,我看你就是胡说,晓芸跟老魏被窝里还有个小航呢,上哪恩爱去?我看不如这样,今天晚上我把小航带回家,让他跟荣荣一个被窝。当是这些豆芽的谢礼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丽珍乐道:“好得很,说不定老魏还得谢谢我们呢。”   何晓芸窘得直说道:“我不要谢礼,你们把豆芽还给我。”   “那怎么行?”许兰香三人哈哈大笑,正巧魏建伟从营区回来,她们赶紧拎起各自的豆芽往外走,边走还边说,“老魏,晚上早点睡呀!”   屋子里呼啦一下就空了,魏建伟看向何晓芸,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何晓芸红着脸没理他。   到晚上,许兰香果真来喊魏远航,“小航,晚上去阿姨那儿跟荣荣一起睡吧。”   魏远航十分心动,往外跑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问妈妈,回头道:“妈妈,我可以去吗?”   不等何晓芸回答,许兰香就笑眯眯把他拉走了,“可以的可以的,阿姨下午都跟你妈妈说好了。”   她都没在屋里站稳,来领了人就走,何晓芸还没想好应付对策,眼睁睁就看着她走出去了。   回过头,正好与桌后魏建伟的视线对上,何晓芸羞恼的跺了下脚,迁怒于他,“看你的书,不要看我。”   说完就躲去洗漱,洗完了也不像平常一样,和他坐在一起看书,而是早早回了房,等魏建伟洗漱完进来,就见到她面向床铺内侧,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过,房间里极为安静,他能够听到她并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   魏建伟也躺到床上,以往三个人的床,此时没了中间的小孩,显得有点空荡。   他一躺下来,何晓芸就绷紧了身体,竖起耳朵,心口怦怦直跳。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他往中间躺了些,后背接触到他的身体,暖融融热乎乎的。   魏建伟知道她没睡,握住她的肩膀,试图把人侧过来,说:“躺近一些,不然中间漏风。”   何晓芸没动,声音闷在被子里,“不要,不会漏风。”   见状,他也不勉强,只不过自己又往床内侧挪,直到整个人贴上她的后背,一手横过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 第44章 . 044 暖冬   何晓芸整个人僵住了, 魏建伟仿佛没察觉,问道:“孩子不在,是不是不习惯?”   .“.....有一点。”那小胖子一直叽叽喳喳的, 在跟前的时候觉得吵, 不在跟前便会发现太冷清了, 更重要的是, 没有了他,她跟魏建伟之间就没有什么可以挡一挡的。   “我以为你不会让他去隔壁睡觉,”魏建伟说,他的下巴就在她脖子后面, 说话的时候气息喷在何晓芸肩窝里, 让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怎么拦得住。”   魏建伟似乎笑了一下,说,“要是你想, 我现在去把他带回来。”   何晓芸沉默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抬头看着他。   “那......你怎么想?”   魏建伟弯着嘴角道:“我怎么想不重要,要看你的想法。”   何晓芸有点脸热, 两人虽然没有明说, 但其实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抿着下唇道:“我……我有点怕。”   魏建伟便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低笑着说,“你不愿意,我还能吃了你?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何晓芸微微睁大眼睛:“你不会不高兴吗?”   “我在你心里就这点气量?”魏建伟反问。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虽然靠得这样近,但奇怪的是,现在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的香味,体温又略高于他,整个人像是个大大的清清爽爽的暖炉,何晓芸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魏建伟在她背上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轻拍。   何晓芸完全没察觉,伸手把玩他胸.前的扣子,“今天听细金说起,我才知道那双手套是你特意去订做的,之前怎么都不提呢?”   “为什么要提?”他问。   何晓芸不由无语,为什么要提?当然是提出来邀功呀,他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他在背后花了多少心思?   从商店里买来的手套,跟辛苦托人带皮子、又特意跑去找裁缝定做的手套,心意当然有差别。   但是,如果他是这种会邀功的人,或许就不是他了。   下午许兰香三人打趣她,她虽然羞涩,心里却是有几分甜滋滋的。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只觉得这个怀抱又温暖又可靠,让人心安。   看她乖乖缩在自己怀中,跟只猫儿一样,魏建伟既享受又苦恼,暗地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早了,睡吧。”   “嗯嗯。”何晓芸嘴里应着,手里却依旧捏着他的扣子,几次无意间轻碰到他的胸膛,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骚动着他的心。   魏建伟忍了又忍,方知道柳下惠不好做,最终伸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既像是在教训不乖巧的孩子,又带了几分轻佻,“听话,快睡。”   何晓芸被他拍得吓了一跳,身体往前送了送,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来,又羞又恼的瞪着他,“你睡你的,干嘛打我?”   看她是真的不懂,魏建伟无可奈何的叹出声来,黑夜里,他的声音也比平常低沉了几分,“这样子,我怎么睡得着?”   一开始,何晓芸还没听明白,但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块,她慢慢地察觉到有东西硌着自己,又极为缓慢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不怪她这样迟钝,毕竟,上辈子虽然也看过几篇小黄文,但连异性的小手都没拉过,两性之间的所有知识,都只限于纸上谈兵,真到了真枪实弹的时候,她就是个纯正的小白。   她再次僵住了,脸上也火烧火燎的热了起来。   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屋外白茫茫的大雪从窗户上透进一点微光,让魏建伟能够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因为羞涩,此时已经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欲语还休。   他心里像是细石入水,微微一动,缓缓的低下头去,将吻落在微启的红.唇上。   身下的人揪紧了他的衣服,那双手抵在他胸.前,却一点力道也没有,更似欲拒还迎。   魏建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半晌后,明白了她含羞的默许,方才轻柔地覆身上去。   一.夜雪下不停,第二天,许多人推开窗户,发现地上的积雪比前几日更深了。   外头寒风阵阵,这样的天气,出门都成了苦差事,若是能够暖暖地窝在被子里,肯定是一件美事。   何晓芸醒来时,感觉身体暖烘烘软绵绵,惬意得动也不想动,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试图继续赖床,直到碰到一堵温热的墙,混沌的脑袋才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昨夜的记忆全部回笼,身上的酸软更是提醒着一切。   她在被窝里顿住了,脸埋在里头,一动不动,如果说刚才只是想懒床,这会儿则成了想要埋坑的鸵鸟。   魏建伟醒的比她早,不过没出声,看着她像只蚕宝宝一样在被子里蠕动,又看着她似乎终于清醒过来,把自己埋在里头不肯出来,眼里始终带着笑意。   过了一会儿,担心她把自己憋坏了,他才出声:“醒了?”   何晓芸没回答,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魏建伟在被子隆起的鼓包上拍了拍,“快出来,里面空气不好。”   “……不要。”她这回倒拒绝得很干脆。   魏建伟想把她挖出来,又怕她脸皮太薄恼羞成怒,最终说道:“那你再躺一躺,我去做早饭。”   他掀开被子下床,披上衣服,简单地洗漱一下,就走去厨房。   听到他出去的声音,何晓芸才偷偷摸摸掀开被子一角,往外张望。   房间门没关,可以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魏建伟在里头走动,身影不时闪现。   何晓芸蠕动蠕动,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在枕头上,脸依旧面向着厨房。   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呜地哼唧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就稀里糊涂同意了呢?   想到昨天晚上,她脑子依旧是晕晕乎乎的,连自己为什么点头都忘了。   唯一一点肯定的是,那时她是心甘情愿的,而且到现在,也不觉得后悔。   捂着脸的双手手指张开,她从指缝里继续往厨房看。   魏建伟在炉子上熬上粥,粥快熟的时候,放进几个菜包子加热,直到感觉何晓芸应该缓得差不多了,才进房去,准备叫她吃饭。   何晓芸正偷看他,没防备被逮了个正着,想要躲起来已经太刻意,只能仍旧强撑着继续看他。   魏建伟伸手刮了刮她粉红的脸蛋,指下的触感细腻柔软,他不由低下头去亲了一口,才道:“起床么?”   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哄孩子。   何晓芸捂着脸,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飘在了云端,周围的云朵暖洋洋软乎乎,裹着她整个人飞翔。   “不想起。”她说。   说完,自己都微微吓了一跳,因为那嗓音又软又绵,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跟面前的人撒娇。   魏建伟也由她,还端来了热水与牙杯牙膏,要她在七七床上洗漱。   何晓芸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想爬起来,他却说:“今天休息,中午我来做饭。起来也没什么事,就在七七床上吧。”   正说着,屋外有人敲门。   “老魏、晓芸,你们起床了吗?”   紧跟着又有一个声音,“妈妈快开门呀,我回来啦!”   是许兰香带着魏远航在外面。   何晓芸看了眼墙上的钟,确定没有比平时晚,才安下心。   以往这个时候,魏远航还没醒,昨天在别人家睡觉,大概不太习惯,所以一大早就来敲爸爸妈妈的门。   魏建伟去开门。   “爸爸!”魏远航喊了一声,跑进屋去找妈妈。   许兰香笑着说:“这孩子一醒来就说要妈妈,我让他在我那儿吃早饭,都不肯呢。”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看何晓芸这会儿正在穿衣服,而厨房里却已经煮好了早饭,心下了然,笑着对何晓芸道:“老魏这么体贴,连饭都做好了?”   何晓芸心里虚,被她一说就红了脸,也没有了平时反驳的劲。   许兰香一转眼,又看到床边的脸盆热水,绕是她向来知道魏建伟对何晓芸很好,也不由暗暗咋舌:这是不是体贴过了头?难不成,他还准备把晓芸的饭端到床头给她?   魏远航一跑进来就腻在何晓芸身边:“妈妈妈妈,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何晓芸穿好上衣,坐在七七床上摸了下他的脑袋,说:“有。”   魏远航又回头问他爸爸,“爸爸有没有想我?”   魏建伟正好端着早饭走进来,也说了句有,然后走上前,用被子把何晓芸裹裹紧,还绞好了热毛巾给她。   “我也好想好想爸爸和妈妈。”小孩子道。   许兰香看在眼里,感觉何晓芸或许是真的有想儿子,但老魏一看就是在应付,什么想不想,没了魏远航这个大灯泡,他心里不定有多美呢。   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儿,顺带把魏远航这可怜的孩子领走,省得他们两个杵在这里,看得眼瞎。 第45章 . 045 好香   北方的冬天飘着鹅毛大雪, 而在清水河,最冷的时候,也只有早上起来时, 屋顶上撒了些白白的霜, 院子里的水缸结了层薄薄的冰, 等太阳一出来, 就化不见了。   家里又收到部队来信,随信一起寄回来的,还有何晓芸省下来的几张布票、肥皂票、白糖票,这些东西既是生活必需品, 又十分紧俏, 要不是魏建伟在部队有份额, 家里还真没得用,年底公社发的布票,全家人的份额加在一块儿, 都不够做一身衣裳的呢。   听他们在信上说,冰天雪地买不到菜,整天吃萝卜和酸菜,王春花就止不住心疼。   冯秋月建议:“妈,不然咱们把院子里的菜收下来,晒些菜干寄给二弟他们吧。”   王春花想了想, 点头道:“也行, 再晒点红薯干, 小航爱吃。”   等魏建伟收到家里的包裹,已经是腊月了。   到了下班时间,他将看了一半的作战计划收起来,准备带回去继续看。   林岳飞从门外晃荡进来, 跟他显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这是你嫂子刚寄过来的,我都跟她说了,不冷不冷,男子汉大丈夫,带什么围巾?她不听,非得要亲手给我织一条,你看看,这些女人就是麻烦。”   他嘴里说着麻烦,脸上却是一派得意,恨不得随身揣个大喇叭,走到哪喊到哪,告诉别人他媳妇有多关心他。   魏建伟瞥他一眼,回头取下衣架上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又从抽屉里拿出手套、耳套,穿戴好足以秒杀林岳飞的装备后,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   留下林岳飞愣愣地品味这无声的鄙视。   这三件套是何晓芸给他准备的,本来魏建伟也不怎么戴,觉得麻烦了些,行动起来不太利索,但林岳飞既然要跟他比,那当然要奉陪到底,而且不能输。   顶着寒风回到家,推开门,暖融融的空气迎面扑来。   “爸爸!”魏远航喊了一声。   何晓芸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回来啦。”   魏建伟点头回应,关上门,把风雪关在门外。   “爸爸爸爸,你手里是什么?”小孩丢下玩具,好奇地围在他身边。   “家里寄过来的吗?”何晓芸擦着手走出来。   魏建伟把外衣挂在衣架上,点头道:“下午刚到。”   何晓芸拆开包裹,惊喜地哇了一声,“是菜干,还有好多红薯干。”   魏远航一听,立刻趴在桌边道:“我要吃红薯干,妈妈我要吃!”   何晓芸给了两根将他打发走,然后和魏建伟一起看信。   他站在她身后,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她拿信的手,基本上就等于是抱着她了。   “干嘛站这么近……”何晓芸嘟囔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推开他。   家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先前说让魏建华进工厂的事,他自己不愿意,之后就不了了之,现在王春花又有了别的念头,打算给他相亲,成家和立业,总有一件事让魏建华头疼。   何晓芸想到几个月前,魏建华来借书时的表现,和魏建伟道:“建华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先前还借了你的书给人家。”   “他和你说的?”魏建伟微微挑眉。   “他没说,当时是我随口问了一句,他自己露馅了。”想起那时的情景,何晓芸还有些想笑。   魏建伟轻轻戳了下她的脸蛋,“不管,让妈去烦他。”   何晓芸笑着看他,“枉你还是做哥哥的,一点兄弟爱都没有。”   要兄弟爱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他不教训魏建华,就已经是爱了。魏建伟心想。   “啊,我锅里还炖着菜,”何晓芸读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厨房里还有活,忙把信交到魏建伟手中,跑进厨房,“你读给我听。”   魏建伟便倚在厨房门口,将信读完,之后看着她忙活。   锅里煮着酸菜炖粉条,酸菜是先前自己做的,粉条是许兰香拿来的,何晓芸从前没吃过这种北方菜式,尝了一次后发现滋味很不错,而且大锅一顿就成了,还方便。   她掀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点尝尝咸淡,抬眼见魏建伟盯着她,就舀了一些给他,“你尝尝看怎么样。”   魏建伟也不伸手,就着她递过来的勺子,还特意偏过头去,对准她刚刚嘴巴碰过的地方,尝了一口,然后看着她说:“好吃。”   何晓芸伸手拍他,“你正经一点。”   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之后,她对于日常的碰触不那么觉得别扭了,也不会轻易就脸红,结果他这阵子却越来越变本加厉,像是摸一下脸蛋、搂一下腰,已经变得跟吃饭喝水一样频繁,而且还时常有像刚才这样的举动。   何晓芸算是瞧明白了他,外表看着挺严肃正经的一个人,实际上内里闷骚着呢。   吃过晚饭,她收拾完家务,带着魏远航去隔壁串门,打算向许兰香学一种新的织毛线花样,给小孩织一顶帽子。   因为家里有三个小孩,隔壁永远都是闹闹腾腾的,何晓芸给他们带了些红薯干,刚坐下来就被瓜分完了。   许兰香无奈摇着头,“下回还是留着给小航吃吧,我家里这就是无底洞,多少吃的填进来,连个声都听不见。”   何晓芸笑道:“航航平时在你这,也吃了不少你的东西,我都没说什么,嫂子这样跟我瞎客气,我以后可就不敢让他来了。”   “哟,我听你这语气是越来越硬气了,”许兰香揶揄道,“看来老魏最近没少给你撑腰啊。”   “说的好像老王不给你撑腰似的。”   许兰香便笑,“撑,他怎么不给我撑腰,不过吧,再怎么样,他也从来没有把早饭端到我床头,还给我绞洗脸毛巾,我看他,还是得跟老魏多学学才行。”   何晓芸有点无奈,魏建伟总共也只做了那么一回,就被许兰香给看到了。   瞧她不说话,许兰香又凑近了,压低嗓音说道:“怎么样,今晚要不要还让小航在我这边睡?”   何晓芸被她话里隐藏的含义惹得红了脸,不由瞪她:“你还是三个孩子的妈呢,说这种话,也不怕给荣荣他们听见。”   “听见又怎么啦?”许兰香坦然得很,“我又没说什么,只是让小航在我这睡而已,你可别多想哟。”   何晓芸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得窘迫道:“我不跟你说,反正说不过你。快教我下一步线要怎么绕,教完我就回去了。”   “可不得急着回去么,家里有人等着呢。”许兰香教她之前,还在嘴上占了点便宜。   何晓芸说是说学完就要走,实际上一边织帽子,一边闲聊,倒忘了时间过得飞快,直到魏建伟从隔壁过来敲门,才发现不早了。   “哎呀,看来有人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呀,晓芸快回去吧,免得老魏嫌我绊住了你的脚,看我碍眼。”许兰香笑呵呵道。   说也说不过她,何晓芸干脆不说了,牵着魏远航赶紧溜回家。   “你的文件看完了?我在那边跟嫂子聊天,一晃眼都这会儿了。”她一边跟魏建伟说话,一边把魏远航赶上床去睡觉。   等小孩睡着,何晓芸把床边的衣服挂起来,一回头,撞进他的怀里,想要退开,腰却被人搂住了。   魏建伟手臂一用力,将人腾空抱起来。   何晓芸吓了一跳,忙用腿夹住他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孩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虽然说最近已经习惯他的碰触,不那么容易害羞了,可这样的动作,还是有点突破她的底线,偏偏魏建伟还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似乎想要从她的衣领上钻进去。   他沉声道:“你好香。”   何晓芸怕痒地缩起肩膀,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在那脸红羞涩,一个则叉着腰骂臭流氓。 第46章 . 046 体贴   腊月下旬的时候, 老赵和李细金带着孩子休假回老家了。   老赵是三营副营长、魏建伟的下属,二人作为三营长官,自然不能同时休假, 魏建伟多年来, 都选择在春播时回家。   虽然临近年底, 但因有几名干部休假, 家属楼反而不似以往热闹。好在老王一家人不准备走,不然何晓芸觉得自己肯定会无聊。   这是她在部队过的第一个年,也是他们三口之家头一回单独过年,无论如何不能太马虎。尽管外面积雪未化, 何晓芸还是选了个有太阳的日子, 跟许兰香一起上街置办年货。   她们两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都没带孩子,争取速战速决。   “你和老王是准备等开春了再回去探亲吗?”何晓芸问许兰香。   天太冷,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团, 被风一吹,像条围巾一样缀在身后。   许兰香摇摇头,缩起脖子,把半边脸埋在围巾下面,“老王家里兄弟多,早几年就分家了, 原本分给我们的那间屋子, 因为人不在家, 被他们那个放点东西,这个放点东西,成了他们公用的仓库,我们回去后反而没地方落脚, 这两年索性不回去了。”   听她说得风轻云淡,何晓芸猜测,恐怕里头鸡零狗碎的事情多了去,不然,她和老王都是好性情的人,要不是家里人过分,也不至于现在都不怎么来往了。   何晓芸不会天真的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家庭都是兄友弟恭,父母慈爱,就算小时候感情不错,等各自成了家,慢慢以自己的小家庭为重,也会逐渐变得疏远。   “你呢?”许兰香问她,“我说这话你不要觉得不高兴,我记得老魏家里兄弟也有好几个吧,都还住在一块儿吗?”   “都在一起住着,人多热闹点。”何晓芸道。   许兰香便笑道:“那也是你们家里人合得来,才热闹,要是合不来,天天吵架,还不如分开清静。”   何晓芸想起书里的内容,她记得魏家也是分家了的,而且始作俑者就是原身,因为见到冯秋月生了个女儿,自认为没法跟自己生的儿子比,所以底气十足闹分家。   现在她成了原身,只要她不闹,家里人自然和睦。   这么想着,何晓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别人穿越,整天跟极品斗智斗勇,她倒好,自己穿成了极品,她不作妖,大家都有好日子。   她头一回办年货,没有什么经验,就学着许兰香,买了几斤猪肉,一只鸡,一板豆腐,两条鱼,一些香菇干、木耳干等干货,还有瓜子、花生、松子之类的果干,以及糖果饼干做零食,还大手笔的买了两瓶水果罐头,另外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包小包提了一手。   本来天冷穿得多,行动就不太方便,又提着这么多东西,何晓芸累得直道:“早知道让建伟跟老王出来买,咱们偷偷懒。”   许兰香想也不想地说:“可别,让他买我还不如自己来。你不知道,先前见老魏出门买菜,他也自告奋勇要帮我,结果呢,我说买两根萝卜,他就真的只买两根,跟他说买几个鸡蛋,他就买回来五个,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狡辩,说我说的是几个,不是十几个也不是几斤,他是严格执行我的命令,听得我都想打他。”   “这不是很听话嘛。”何晓芸挺得直乐。   “听话个鬼,我看他是没脑子。”许兰香嗤道。   回到家里,何晓芸把东西放下,赶紧生起炉子烤火。   魏远航在隔壁玩,见到许兰香回家,知道她也回了,立刻冲过来,“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何晓芸摸了颗新买的奶糖给他,“在阿姨家里没捣乱吧?”   “没有,我好乖的。”魏远航把奶糖塞进嘴里,见到地上的战利品,哇了一声,含糊道,“妈妈买了好多东西呀!”   “这些要吃到过年的。”何晓芸把手烤热了些,才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笑着说,“过了年,你就不是三岁小孩子,而是四岁了。”   小孩没听懂她话里的玩笑,还挺了挺小胸脯,自豪地说:“我很快就长大啦!”   “是啊是啊,长得可大了。”感觉手脚慢慢回暖,不像刚才那样冻得快僵住了,何晓芸起身整理买回来的物品。   理到一半,感觉小肚子有点疼,去了趟卫生间,才发现是月经来了。   她的经期一直不准,有时二十几天,有时三四十天,这年头也没有什么妇科医生可看,况且除了时间不确定,并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何晓芸就没怎么上心。   要是知道这两天会来,今天这么冷的天,她肯定不会跑出去,不晓得是不是受了冻,以往大姨妈来时都不会疼,这回偏偏就疼了。   疼得也不剧烈,就是小腹闷闷的,后腰发酸,没到让人坐立难安的地步,又偏偏无法忽视。   何晓芸记得上辈子读高中时,宿舍有个女生,半夜因为大姨妈疼得晕过去,把她们都吓坏了。   她只有一点疼就这么难受,疼得晕过去,该有多痛呢。   晚上魏建伟回来,知道她今天出去买东西,不太赞同道:“怎么不等我去买?”   何晓芸瘪着嘴,有点蔫蔫地说:“别说了,我已经后悔了。”   看出她脸色不太对劲,魏建伟上前两步,手掌捂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何晓芸摇摇头,不大好意思跟他解释原因,只说,“肚子有点疼,明天就好了。”   魏建伟没被糊弄过去,“今天吃了什么东西?是想吐还是绞痛?”   “不是那个原因。”何晓芸有点无奈,不知从哪里说起。   现在不是她那个时代,根本没有生理课一说,她不知道魏建伟对女性生理情况了解多少,会不会有可能,他连女孩子会来大姨妈都不知道?   她越不明说,魏建伟越不能放心,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甚至打算重新穿起外套出门,“我带你去医院。”   何晓芸急了,“不用不用,我就是、我就是——”   她一跺脚,“哎呀,我就是大姨妈来了!”   魏建伟穿衣的动作顿住,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难得困惑道:“大姨妈?”   何晓芸料到他不明白,硬着头皮道:“就是月经……那个一个月一次的,女性都会有……”   她说的含含糊糊,魏建伟大致懂了,那是她们女生的事,他略有点不自在,不过很快掩去。   “……会疼?”   “嗯,”何晓芸垂着脑袋点点头,“以前都不会的。”   魏建伟不知能为她做什么,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好在没一会儿,他想到了解决办法,快步走出门去。   何晓芸正疑惑他干嘛,过了几分钟,他又回来了,直接把她抱起来,脱掉鞋子,塞进被窝里。   “干嘛呢?”何晓芸想要坐起来。   魏建伟按着她,说:“躺着别动,要注意保暖,我去给你泡红糖水。”   说完就进了厨房。   何晓芸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刚刚他还连大姨妈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转眼就成妇女之友了?   魏远航看到爸爸把妈妈抱到床上,啪嗒啪嗒跑过来,趴在床边,小脸上带着担忧,“妈妈,你生病了吗?”   “没有,妈妈就是肚子有一点点疼,明天就好了。”   小孩皱着小小的眉头,说:“那我给妈妈呼呼。”   他果真隔着被子,对着何晓芸肚子的位置使劲吹气。   她好笑道:“没事的,你要不要进来跟妈妈一起躺?”   魏远航点点头,掀开被子爬进她的被窝里。   恰好魏建伟端着水杯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拎着小孩的衣服,把他放到床内侧去,说:“今晚你睡里面,妈妈睡中间。”   魏远航航看看床内侧的墙,再看看被妈妈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也想要躺在爸爸妈妈中间,可是妈妈生病了,他是男子汉,要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想到这里,他很大方地拍拍何晓芸的手,“妈妈要快点好起来。”   “会的。”何晓芸笑道,她坐起来,打算接过魏建伟的水杯。   他却不让她接手,反而从身后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将手杯将水杯递到她嘴边,“就这样喝。”   “只是肚子痛而已,没必要这样吧。”何晓芸嘟哝着。   但是魏建伟坚持,她只好就着他的手,把大半杯暖融融的红糖水喝下去。   魏建伟将水杯放在床头柜子上,手伸进被子里,挑开她最外层的衣服,隔着贴身里衣,捂在她的小肚子上。   他的手很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晓芸觉得肚子好像真的没那么难受了。   然后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要泡红糖水喝?”   “嫂子说的。”魏建伟说,依旧揽着她。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什么?!”何晓芸却听得脸都裂了,在心里哀叫一声。   魏建伟拿这种问题去问人,她已经能够想到,明天许兰香会用什么姿势取笑她了! 第47章 . 047 新年   部队也要过年, 魏建伟最近闲下来,在家的时间变多,恰好何晓芸这几天月经又来了, 许多事, 他就不让她动手, 自己代劳。   北方过年要炸丸子, 何晓芸入乡随俗,向许兰香讨教方法,指挥魏建伟炸了一篮猪肉萝卜丸子,又炒了他们南方的米花糖, 两种小食一甜一咸, 深受几个小孩追捧。   这种天气, 猫在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吃零食,再惬意不过了, 要不是怕教坏小孩,何晓芸都想把吃的搬到床上去。   她自己的那两本书已经读完,这些日子不好出门,没去书店,就整天跟毛线团打交道,已经织成了围巾毛衣毛裤、给魏远航的帽子、魏建伟的手套耳套, 这两天正把小孩穿小了的一件毛衣拆掉, 打算添些线, 织件马甲给魏建伟。   悠哉悠哉着,就到了除夕这天。   何晓芸提来热热的水,给魏远航洗了澡,换上新做的棉衣。   “新衣服不可以弄脏, 也不能跑到楼下去玩雪,知道没?”她叮嘱小孩。   魏远航用力点头,“我跟荣荣玩,不下楼。”   “阿姨他们在忙,不许捣乱哦。”   “知道啦。”小胖子嘴里应着,人已经往隔壁跑去。   见他出了门,何晓芸和魏建伟开始准备年夜饭。   猪肉、鸡、鱼,虽然算不上顶丰盛,但该有的也都有了。   魏建伟拿着刀,利落地把鸡肉斩成小块。   鸡是前几天买的现成杀好的,不用担心坏掉,这个时节,窗台就是天然的冷藏库。   看他动作利索,表情冷酷,何晓芸就想到几个月前,他在她妈家里,追着那只大公鸡满院子跑的囧事,不由揶揄道:“我没有买活鸡,你是不是松了一大口气?”   魏建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体,继续冷酷地剁鸡。   何晓芸猝不及防,被亲个正着,偏偏他亲完了人,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瞪了会儿眼,干脆也动起手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让你装。”   魏建伟腰间肌肉猛地一抖,手里的鸡差点滑出去。   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何晓芸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怕痒?”   话音刚落,她再次出击,两只手一起来,在他两边腰间各掐一把,还作怪的在肋骨上挠了挠。   “痒不痒?痒不痒?”   魏建伟终于绷不住,丢下刀,转过身,双臂一张,将调皮的人困在自己怀里。   “哈哈哈哈……你竟然会怕痒!”何晓芸乐坏了,她难得有在对方面前占上风的时候。   魏建伟无奈地看着她,说:“别闹。”   她冲他吐了下舌头,“谁跟你闹,我只是问你痒不痒而已。”   说着,又挠了一把痒痒,在他有举动之前,乐不可支地跑开了。   刚跑出厨房,就见许兰香端着碗饺子走进来。   先前何晓芸说过自己不大会包饺子,许兰香就让她别折腾,她家里多包一些分她。   “谢谢嫂子。”何晓芸忙接过来。   “在门外就听见你笑,什么事这么高兴?”许兰香看着他们两人问。   何晓芸把饺子放在桌上,看了魏建伟一眼,带着笑意道,“我笑他呢,那么大个人,竟然怕痒痒。”   许兰香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何晓芸刚有点不好的预感,就听她说:“都说怕痒的男人疼媳妇儿,难怪把晓芸你高兴成这样。”   “嫂子!”何晓芸囧得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瞎猜。”   许兰香笑盈盈地说:“这种事还需要猜,难道不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吗?”   何晓芸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赶紧转移话题,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罐头,说:“我那天买了两瓶,这一瓶给荣荣他们吃。”   “我可不要,”许兰香摆了下手,转头往外走,“你留着给小航。”   何晓芸追上去,“又不是给你,是给孩子们吃的,快拿去,不然我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两人推了一阵,许兰香无法,只得收下来,“真是......这东西那么贵,给他们吃浪费了,下回可别买。”   “知道知道,一年就一次呢。”何晓芸爽快应下。   夜幕即将降临,年夜饭准备好了,把魏远航从隔壁喊回来,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   “哇,今天好多好吃的!”小孩惊叹,还夸张的吸了吸鼻子。   何晓芸准备了三个杯子,给自己和魏远航一人倒了杯罐头汤,魏建伟面前则是一杯酒。她举起杯子,分别跟他们两个碰了碰,说:“祝我们新年快乐,干杯!”   “干杯。”魏建伟与她碰杯,喝了口酒,眼神却落在她身上,眼里带着笑意。   “干杯!”小胖子端着杯子一脸兴奋,咕咚咕咚把甜汤喝完,豪爽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妈妈我还要!”   何晓芸把他的杯子收走,夹了个饺子给他,“先吃东西,吃完再喝。”   “好吧。”   她给小孩夹完,一回头,见自己碗里也多了个饺子,看看魏建伟,发现对方也看着她。   对视几秒,何晓芸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笑地夹个饺子给他,“筷子在你自己手里,还要我喂你吗?”   “也行。”魏建伟点头。   “想得美!”何晓芸又给他夹一个,“赶紧吃吧,连航航都不如呢你。”   接下来,只要她给魏远航夹菜,必定也要给魏建伟夹一份,不然,他就盯着她看,幼稚极了。   吃过饭,收拾一下,一家三口坐在炉子边守岁。   何晓芸把魏远航抱在腿上,拿着本故事书读给他听。   煤炉没有空烧,上面热着水,边上空隙烤着松子,魏建伟拿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一边听她念故事,一边时不时剥几颗松子递到她嘴里。   远处传来爆竹声,何晓芸恰好读完一个故事,便问小孩:“你知道为什么过年的时候要放爆竹吗?”   魏远航摇摇头,“为什么?”   “因为从前,有一头叫年的怪兽,每到年末的时候,就会到村子里捣乱……噼里啪啦的声音,把年吓跑了,所以后来,大家就会在那天放鞭炮,把这个叫过年。”   魏远航听完,捏着小拳头道:“年是个大坏蛋!”   何晓芸笑着说:“对啊,不过它已经被人们赶走了,再也不敢来了。”   又念了两个故事,小孩开始犯困,何晓芸便把他安置到床上,然后返回炉子边,准备继续守岁。   还没坐下来,忽然被魏建伟拦腰搂了一把,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   她吓一跳,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缓过来后,打了他一下,“就不能事先说一下吗?”   魏建伟把脸埋在她颈边,嗯了一声,先前吃饭的时候喝了杯白酒,此时呼出的鼻息里,尚有几分酒气。   屋子里就他们俩人醒着,他要抱,何晓芸随他去,反正已经习惯了,她还往后靠了靠,倚在宽厚的胸膛上。   炉子里火光微红,窗外鞭炮声不知从哪传来,何晓芸微微出神。   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长大了,才觉得一年又一年,时间飞逝,不等你抓住什么,岁月匆匆就溜走了。   但这个年,是她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个。   一年前,她独自在医院里,掰着指头数自己还有多久会死,一年后的今天,她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家,有伴侣,有孩子,而且往后许多个年,他们都会一起度过。   “在想什么?”魏建伟出声。   何晓芸捏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说:“我在想,现在这样真好。”   魏建伟亲了亲她的脸颊,没说话。   何晓芸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冲动,想问他知不知道她是谁?有没有发现她和原来那个她不同?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对此又是什么想法?   甚至想告诉他自己从哪来,想跟他说一说,她孤独等死时的绝望,以及新生后的喜悦、烦恼,对未来的憧憬……她有许多许多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话,不知道是否可以说给他听。   但是最终,这股冲动又被按捺下去。   或许将来某一天,她会坦白,但不是现在。   魏远航在床上发出一声呓语,何晓芸转头看了看,见他继续睡着,才又转回来。   夜更深了,她道:“要不我们也睡吧?”   一直早睡习惯了,想守到夜里十二点可不容易。   魏建伟嘴里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她起来,刚才他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嘴唇就不曾离开,细碎的吻一会儿落在她嘴角,一会儿落在她唇上。   何晓芸给他磨蹭得有点痒,伸手拍在他脸上,想把人推开,“你怎么跟条小狗一样。”   刚说完,就感觉自己手心被舔了一下,她立刻把手缩回来,没好气道:“你喝醉了?”   她是在讽刺他,哪想魏建伟却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说:“对,喝醉了。”   何晓芸瞪着这厚脸皮的人说不出话,总共只喝了一杯酒,而且喝完都两三个小时了,刚才没醉,现在才来醉,还借醉耍流氓,要不要脸了? 第48章 . 048 好挤   过完年, 日子便跑得飞快,出了正月,冰雪开始消融, 清水河寄来的信上说, 桃花杏花已经开了。   猫了一个冬天, 雪化完后, 何晓芸每天都会下楼溜达一圈,她看中了家属楼后面的一块空地,向魏建伟确认那块地并没有主人,也没什么用处之后, 就去市场上买了些菜种子撒下去。   几天后, 第一批萝卜苗冒了头, 等苗长到十来厘米长,她就割下来,除了自家吃的, 还给楼上楼下的邻居送了些,然后又撒第二遍种子。   许兰香、黄丽珍等人看她干活,觉得挺有意思,跟着种了些葱芹菜之类,渐渐的,其他人也被带动了, 整栋家属楼掀起了一股种菜风, 楼前楼后的空地, 全被女人们给瓜分了。   等何晓芸的小菜园有了似模似样的规模,魏建伟休假回家的日子就到了,她把那片菜地托付给许兰香,还请她跟她一起上街买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得有些日子见不到你们了, 怪舍不得的。”许兰香一边帮她挑选布料,一边说。   这几个月,何晓芸手上又存了点布票,她打算买两块布,给王春花跟李月桂各做一件衣服。   听见许兰香的话,她说:“也就一二十天,眨眼就过了。”   原本她没有随军,魏建伟每年探望配偶的假期是三十天,现在只剩探望父母的假期,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还有二十天。   “到时候小航不在,荣荣肯定要跟我念,你看着吧,那小子烦死了。”   何晓芸便开玩笑道:“要是嫂子舍得,让荣荣跟我回家算了。”   “我可巴不得呢。”许兰香也笑。   挑好了两块颜色适合长辈、花样又是小县城里买不到的布,二人继续在商店中逛,足足逛了有小半天,才买全东西。   上一回,何晓芸独自带着魏远航出门,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分神,这次有魏建伟在,就轻松多了。   到达县里的时候,天才刚朦朦亮,他们坐第一趟公交车回清水河,尽管在这儿生活的时间不算长,可是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景物,何晓芸心里还是有种终于回家的感慨。   “累了吗?”到达公社,从车上下来,魏建伟问她。   何晓芸摇摇头,看了看四周绿油油的景色,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笑道:“我感觉浑身是劲,能从这儿到家里走一个来回。”   她低头问魏远航:“我们快到家了,知不知道回家要走哪条路?”   三人站在从公社回清水河大队的岔道口上,这个地方,魏远航从前来过几回,不过他小小一点年纪,又有大半年没回家,眼下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指着一条路,肯定道:“走这里!”   “不错嘛。”何晓芸笑着摸摸他的头。   魏建伟提着行李,她牵着小孩,三人走在乡间的黄泥路上,路边是碧绿碧绿的野草,两旁的水田已经蓄上水,不远处山间,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柚子花的馥郁芳香,是与北方完全不同的暮春之色。   没走多久,遇上两名洗完衣服的妇人,看见他们,大声招呼:“建伟和晓芸回来啦?呦,小航都长这么高了,看来部队的饭养人呐!”   魏建伟与她们点点头,何晓芸让魏远航喊人,笑着说:“一会儿上家里吃糖去呀。”   “要去要去。”对方也笑回。   双方走出挺远,她们两人回头看了看,其中一人对另一个道:“看见没有?晓芸穿的鞋子。”   “看见了,是皮鞋吧,瞧着老贵。”   “不止呢,我刚才闻见她身上,还有股香香的味道,哎呀,这人去了城里,跟我们乡下人就是不一样了。”   路上遇见不少相熟的人,都与大家打了招呼,远远看见自己家的院子,魏远航兴奋地冲过去,一路大喊:“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   没喊几声,就看到王春花急匆匆从屋里迎出来,脸上全是喜色,眼角笑出几条深深的褶子,把魏远航搂在怀里,“回来了,回来了……”   何晓芸也紧走几步赶上前,“妈。”   “诶!”王春花高兴应声,看了看她身后的魏建伟,对三人道,“路上辛苦了,都饿了吧,快进屋喝点茶。小航想奶奶了没?”   魏远航连连点头,掰着指头数道:“我想奶奶、爷爷、伯伯、伯娘……好多好多都想!”   王春花听得直笑,搂着他不撒手。   冯秋月抱着女儿走出来,“你们回来啦。”   “小妹妹!”魏远航跑到冯秋月身边围着她跳,“小妹妹,哥哥回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小宝宝才刚满月,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她听见魏远航的声音,转过头来,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小孩直说:“叫哥哥,小妹妹快叫哥哥!”   何晓芸走过来,好笑道:“小妹妹还不会说话呢。”   她叫了声嫂子,冲小娃娃拍拍手,试着把她抱过来,小小的软绵绵的身体靠在怀里,不哭不闹的,让人心都软了。   魏远航抱着她的大腿,“妈妈,让我看看小妹妹,让我看看。”   何晓芸只得蹲下来给他看,“小心点,不能把小妹妹弄疼哦。”   魏建伟也喊了妈和嫂子,又问王春花:“爸呢?”   “你爸和建国去田里看秧苗了,建华那臭小子最近天天往外跑,不知道要干什么,要我说,还是得赶紧让人给他介绍个姑娘,不然这性子定不下来。你跟晓芸先休息一下,我去煮面。”   王春花一边念叨,一边往厨房走,冯秋月见女儿在何晓芸手里乖乖的,便也跟进去帮忙。   魏远航看了会儿小妹妹,见她不会说话,也不能跟他玩,很快就没兴趣了,噔噔噔跑到隔壁去找艳艳。   何晓芸抱着孩子跟魏建伟回房,虽然好几个月没人住,但房里依旧很干净,桌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她坐在床上,用手按了按床铺,叹道:“跟我们走之前都一样呢。”   魏建伟把行李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家人带的礼物放在桌上,衣服收进柜子里,收拾完后,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等下吃了面,先睡一会儿?”昨晚在火车上,人多嘈杂,没能好好休息。   何晓芸道:“再说吧,现在还挺精神。”   她把小宝宝放在床上,见她能够坐稳,就拿了被子一个角逗她。   魏建伟从身后拥着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你好重。”何晓芸动了下,似真似假的抱怨,又问,“是不是累了?累了你先睡。”   “等你一起睡。”魏建伟说,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她耳。   何晓芸推了他一把,“痒……谁要跟你一起睡。”   魏建伟不仅没被推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小宝宝突然啊地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看着门口,何晓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冯秋月站在那儿,正挺新奇地看着他们。   她赶紧挣开魏建伟站起来,脸上有点发热,虽然说已经习惯了魏建伟的搂搂抱抱,可是被家里人看见,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冯秋月也不进来,站在门外笑着说:“面煮好了,妈让我喊你们去吃。”   “麻烦嫂子了。”何晓芸把小宝宝交到她手里,不太好意思看她的表情,快步走向堂屋。   吃完面,她把礼物拿出来,除了给王春花的布,还有冯秋月的擦脸霜,家里的男人们一人一条皮带,连小宝宝,也有一双漂亮的小鞋子。   王春花颇为珍惜地摸了摸布料,嘴上却摇头道:“买这些做什么?多破费啊。”   何晓芸只是笑。   冯秋月对何晓芸道:“你别看妈这么说,实际上心里高兴着呢。”   她低头摇了摇怀里的女儿,“囡囡你看看,婶婶给我们买了好多礼物,快说谢谢婶婶。”   “咿呀?”小娃娃外头咬着手指头。   何晓芸喜爱地捏捏她的小脸蛋,“会说话了吗?”   “早着呢,现在只会咿呀咿呀乱叫。”冯秋月道。   说了会儿话,王春花让他们去歇一歇,何晓芸现在也有了点困意,便带着魏远航回房。   小胖子看见熟悉的床,脱了鞋就扑上去,在上头又蹦又跳。   “妈妈,是我们的床!”   “现在才知道呢?别蹦哒了,躺下来睡觉。”   她刚把小孩的衣服脱掉,魏建伟就走了进来,见魏远航准备躺在中间,就对他说:“躺到里面去。”   然后自己在床沿坐下,开始脱鞋脱外套。   魏远航睁大眼睛看他,脸上满是真诚的困惑,“爸爸不睡地上吗?”   “噗……”何晓芸失笑。   魏建伟看她一眼,对儿子道:“以后都睡床上。”   小孩还是有些疑惑,他记得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爸爸都是躺地上睡的呀。   不等他发出更多提问,魏建伟已经躺了下来,家里的床比部队那张略小一些,他肩宽腿长,一个人占了快一半,何晓芸躺中间,魏远航在最里侧,翻个身,就要被夹到墙壁上去了。   小孩子睡相不好,以往都爱在床上滚来滚去,现在滚不动了,他就有点不畅快,跟妈妈抱怨道:“妈妈,好挤呀。”   “不要打滚就不挤了。”何晓芸在他小肚皮上拍了拍,回过头,憋着笑小声对魏建伟道,“听到没有?好挤呀。”   魏建伟侧过身,将她揽进怀里,两人身形一大一小,她几乎完美地嵌在他怀中。   “是有些挤。”魏建伟看着一无所觉的儿子,意有所指。   之前在部队,孩子太小,不能分出去让他单独睡,现在家里人这么多,把他拎出去,随便往魏建华的床上一塞,就不挤了。 第49章 . 049 独处   眯一小觉, 醒来后精神好多了。   何晓芸依旧在魏建伟怀里,对方的一只手横在她腰间,她稍微动了下, 就听他问:“醒了?”   他大约也是刚睡醒, 声音有些低哑。   魏远航还在呼呼大睡, 何晓芸略微压低嗓音嗯了一声, 问:“你刚刚睡着了吗?”   “嗯,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下?”   她摇摇头,“不了, 睡太多晚上又睡不着。”   话虽如此, 两人却没有立刻起来, 静静相拥了半晌,何晓芸才从他怀里坐起,“应该快做午饭了, 我去看看,你再躺一会儿。”   她穿好衣服出门,看见冯秋月蹲在院子里水缸边洗菜,王春花则在剥豌豆,马上要开始做午饭了。   “起来了?有没有睡上一觉?”王春花问她。   何晓芸点点头,上前帮忙剥豆子, “婷婷呢?”婷婷是小宝宝的名字。   “在屋里睡觉, ”冯秋月回过头来, “小航还没起来?”   “还没,这个小懒虫,不等我去喊,他是不会起来的。”   “小孩子觉多, 很正常,等到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了。”王春花说。   冯秋月便笑道:“妈还年轻着呢。”   “老胳膊老腿的,年轻什么?”王春花也笑,又问何晓芸,“在外面吃的还习惯吗?”   “吃的倒还好,反正是自己做。就是天冷,冬天的雪能下到膝盖那么深,一下就是好几天,门都出不了,天天烤火炉子,把我人都快烤干了。”何晓芸夸张道。   “哪里干了,我怎么没看见?”冯秋月洗完菜,走过来装模作样的端详她,“这不很水灵嘛,比在家里的时候还白、还漂亮呢。”   何晓芸微嗔:“嫂子就只管笑话我吧。”   冯秋月假装喊冤:“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信问问妈,晓芸是不是更漂亮了?”   王春花含着笑道:“漂亮,你们两个都漂亮。”   “说谁漂亮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   何晓芸转过头,打招呼道:“婶子来啦。”   张婶笑呵呵地说:“早上我在家里,小航突然跑进来,可把我吓了一跳,大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   她又仔细看了看何晓芸,边看边点头,“我看晓芸的变化也不小,是有城里人的味道了。”   “什么城里人不城里人,反正是咱们清水河的人。”何晓芸起身搬了把椅子,笑着请她坐下。   “建伟没在家里?”   “屋里休息,昨晚坐火车,他一夜没睡。”何晓芸冲房间方向努了下嘴。   “你们回来一趟可不容易。”张婶感慨。   王春花把豌豆仁拿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抓着把糖,“艳艳怎么没一起来?”   张婶无赖似的说:“怎么,我孙女不来你就不给我糖了?”   王春花将糖往她怀里一塞,笑骂道:“哪敢不给,我还怕你这泼皮还把我家给拆咯!”   “算你识相!”张婶道。   何晓芸跟冯秋月听得直乐。   正说着,魏建华揣着兜从外面晃荡进来,嘴里还哼着歌。   一见到他,王春花就没好气:“还知道回来,明天我给你缝个布兜,出去讨饭去算了,省得你整天往外跑。”   魏建华不敢还嘴,小声咕哝着什么,见到何晓芸也在,他眼前一亮:“二嫂跟二哥到家啦?”   何晓芸笑道:“回来有一会儿了,你从哪儿来?”   她不过顺口一问,魏建华却支吾起来,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还转移话题:“二哥是不是在屋里?我去找他。”说完就溜了。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王春花气道,又转头对张婶说,“你上回说的那个姑娘,她家里有没有给回话?要是觉得还合适,我想让他们年轻人见一见面。”   张婶道:“你别急嘛,你们家是找儿媳妇,当然想要越快越好,那人家家里是嫁女儿的,肯定得考虑又考虑。再说,建华还年轻,你也不等着抱孙子,那么赶做什么?”   王春花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他太没有定性了,说是年轻,其实也二十岁了,一天天的还跟个孩子一样,不找个人让他安定下来,我怕他早晚跟那些混子混到一起去。”   “放心吧,建华是好孩子,不会的。”张婶劝她。   又说了几句,她回家去做午饭,何晓芸几人也进了厨房。   午饭做完,何晓芸准备去喊魏远航起床,在院子里瞧见魏建华,想起刚刚让王春花头疼的问题,便开玩笑似的说:“妈想给你介绍姑娘,那女孩你见过没,好看不?”   魏建华一听,立刻愁眉苦脸:“二嫂,怎么连你也在说这个,你明明知道——”   他顿住,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凑近了点继续小声道:“你知道我的情况啊二嫂。”   何晓芸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好啦,好啦,我说笑的。”   恰好此时魏建伟也从房里走出来,她说:“饭做好了,你们两个先去,我叫航航起床。”   她越过两人进屋。   屋外,魏建华看了他哥一眼,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什么,正迟疑着要不要试探试探,就听他二哥说:“以后跟你嫂子说话,别凑那么近。”   说完,魏建伟便去了堂屋。   魏建华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好半天后,忽然反应过来,脸上是被雷劈了般的表情。   二哥什么意思?难道怀疑他对二嫂?!   不是吧!魏建华在心里呐喊,就算我如武松般英武帅气,二哥你也不像武大郎啊!   当然,这话他只在心里说,丝毫不敢让二哥听见。   吃饭的时候,魏振兴和魏建国从田里回来,一家九口人都在,着实热闹得很。   饭后歇了会儿,何晓芸便准备回娘家。   她在屋里收拾东西,魏远航里里外外跑来跑去,忽然兴冲冲跑到她面前来,高兴道:“妈妈,蝴蝶又来了!”   记得去年这会儿,他还蝴迪蝴迪的叫,现在口齿伶俐了些,叫是叫对了,就是口音还有点怪。   何晓芸应了一下,“别跑了,马上要去外婆家做客,你跑得满头大汗不好看。”   小屁孩挺着胸脯说:“我是男子汉,不用好看。”   “谁跟你说的?”何晓芸嗤笑,“等你长大爱看小姑娘的时候,就知道好看重不重要了。”   “收拾好了么?”魏建伟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   何晓芸看见,问道:“不是说给妈,你怎么又拿回来了?”   往年魏建伟回家,会把一年来存下来的工资,上交大部分给王春花,作为家里的家用。   他工资虽然不少,要花钱地方却也多,日常的伙食、服装、日用品,他手头又松,时常接济战友,结余下来的钱时多时少。   去年何晓芸随军,虽然多了两张吃饭的嘴,但因为是自己做饭,他的衣服坏了也有人缝补,何晓芸更是特地准备了个账本,每一笔钱花在哪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她帮忙规划,今年存下的钱竟不比往年少。   因为还没分家,家里人又多,还时常往部队给他们寄东西,何晓芸跟魏建伟商量过后,都觉得还应该像从前一样给家用,刚刚他就是拿钱给王春花去了。   “妈只拿了五十。”魏建伟说。   何晓芸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过信封,“我再去跟妈说说。”   她在王春花的房里找到她,刚走进去,就听她说:“要是因为钱的事,你就别劝了,本来我是一点都不想要,但都不收,一来你们不同意,二来,毕竟还没分家,你大哥大嫂挣的工分,年底算下来的钱大部分在我这儿,要是不收你们一点,怕他们知道了心里有想法。我知道你跟建伟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你们人在外面,就算买几根葱都得要钱,多留些钱防身,我跟你爸在家里也放心。拿回去吧,如果以后真要用钱,我肯定会跟你们开口的。”   她一番话,把何晓芸准备好的说辞堵得严严实实,只得原路返回。   下午,她跟魏建伟带着魏远航回娘家。   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太阳躲在薄薄的云层后面,微风迎面吹来,舒爽惬意。   小孩连蹦带跳跑在前头,两人并排走在后面。   何晓芸边走边四下看,挺感慨地说:“也就离开半年,怎么感觉过了很久一样。”   “在外面想家么?”魏建伟问。   “倒也还好,”何晓芸说,“你呢?张婶说你十几岁就参军去了,一年只回来一回,你会不会想家?”   魏建伟想了想,说:“头两年有一些,后来就好了。”   何晓芸含笑揶揄道:“你不会也跟小胖子一样,自以为是男子汉,不能想家,所以死要面子强撑着吧?”   魏建伟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道:“你跟孩子都在身边,何必想家?”   “你这是避重就轻。”何晓芸嘟囔,她跟小孩总共才在部队半年,先前还有十多年呢?   不过,算他会说话,她也就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妈挺担心建华的,怕他跟那些游手好闲的混子混在一块,学坏了。你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吧?”   魏建伟微微挑了下眉,何晓芸又说:“其实我得妈稍微急了点,要是建华跟他喜欢的女孩真的有缘,那家里还要他跟别的姑娘相亲,对他们三个人都不好。可建华自己不说,咱们也不清楚他每天跑出去,到底是去找那个女孩子,还是找那些混混。你们是兄弟,许多话好开口,你跟他聊一聊呗。”   魏建伟听完,心里已有了主意,缓缓点头,嘴上却说:“你和建华关系挺好?”   何晓芸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对劲,转头看了看他,伸手就打了他一下,“干嘛呀你?阴阳怪气的。”   魏建伟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脸上表情故意绷起来,说:“你那么关心他,我不高兴。”   何晓芸扑哧一声乐了,夸张地嗅了嗅鼻子,“咦,谁家的醋缸破了,怎么闻着那么酸呢?”   魏建伟眼里也有点笑意,但依然道:“怎么,我不能不高兴?”   “你倒好意思说,”何晓芸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听着都替你脸红呢。”   她还要再说点什么取笑他,便听到魏远航在不远处喊他们两个快点,再加上对面走来了几个人,不想让人家看了热闹,只好暂时放过他。   来到何家的院子外,还没进去,何晓芸就听见了何晓芬的声音,她跨进门高兴道:“爸、妈,我回来啦,姐今天也在家?”   “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等你的。”何晓芬说。   三个人一进门,就被李月桂拉着好一阵看,一会儿说魏远航高了,一会儿说何晓芸瘦了,连魏建伟,也被她说晒黑了。   何大志坐在桌边敲烟斗,见李月桂在那絮絮叨叨,就说:“别啰嗦了,让晓芸跟女婿坐下来先。”   “用得着你说。”李月桂哼他一声。   她搂着魏远航一会儿,转头要去厨房里煮点心,被何晓芸好说歹说,说他们刚吃了午饭,才暂时把她拦住。   魏建伟陪老丈人说话,她们母女三人坐在另一边,魏远航跟何晓芬带来的小女儿在一起玩。   何晓芸把礼物拿出来,给李月桂的同样是一块布,何晓芬的则是一条丝巾。   李月桂连连摇头,不赞同道:“所以说你们年轻人不会过日子,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什么新衣服,买这么花里胡俏的布料。还有给你姐买的这是什么,薄得跟纸一样,戴着也不暖和,钱都花在这上头了。”   何晓芸还没说什么,何晓芬先道:“晓芸买都买了,你收下就是,明明心里头高兴,嘴上偏偏说这种话,你要真不想要,给我。”   说着就伸手要来拿,李月桂忙拍开她的手,“去去去,你自己也有,这是晓芸特地给我买的,谁也不许抢。”   何晓芬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李月桂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往魏建伟跟何大志那儿看了看,确定他们听不见,才拉着何晓芸的手小声问:“你买这些,建伟跟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何晓芸知道她的顾虑,轻笑着说:“没事,他们都知道的。我当时说要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建伟还特地提起,让我不要忘了你跟爸。”   “那就好,我瞅着建伟也不像是有那种小心思的人。在外面吃住习惯吗?瘦了不少,看看这手腕,细得跟竹竿一样了。”李月桂抓着她的手腕握了又握,话里掩不住心疼。   何晓芸无奈道:“真的没瘦,手一直挺细的,肉都在脸上挂着呢。”   “哪有肉?脸上也没肉。”李月桂说,又问了她许多话。   等母女三人说完私房话,太阳都快西斜了,李月桂瞧瞧天色,进厨房去给他们做点心,这回谁也劝不住。   何晓芬今天只带了小女儿回来,何晓芸逗了小外甥女一会儿,说:“建伟他哥的女儿现在七个多月,刚能坐稳,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还是女儿好,长大了也不会像男孩子那样调皮。”   何晓芬听了,便说:“既然那么喜欢,你跟建伟再生一个呗,反正小航现在也大了,不用天天看着,建伟工资也养的起,你又有闲。”   何晓芸听得心里一个咯噔,连连摇头,干笑道:“再说吧。”   何晓芬看她一眼,转而说起别的。   何晓芸跟她聊着,实际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先前李月桂也说过,让她再生一个,毕竟这年头,只生一个的实在太少了,即是是王春花,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想要多子多孙的。   何晓芸对生小孩这件事有点怕,那么疼,现在的医疗条件又不太好,许多人都是在自家生,由稳婆接生,过后往往遗留许多妇科病。   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她准备参加高考,而且对大学志在必得。这种情况下,怎么生孩子?就算生下来,她自己没时间带,王春花答应帮忙,那对孩子来说,算是负责吗?   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何晓芸并不想生孩子,一个小孩的出生,不应该是出于责任,或者是出自周围的压力。   只不过,之前她跟魏建伟关系僵硬,也没有随军,还能拿这个理由挡一挡,现在算是两情相悦了,又天天在一块,不知道他心里是否也想再要一个孩子?   她可以挡住别人的催促,可是如果魏建伟不跟她同一战线……   他们三人吃了晚饭才回去,到家的时候,天快要黑了,何晓芸给魏远航洗漱,魏建伟想起床有点挤的问题,还有下午何晓芸在路上说的那些话,抬脚就往魏建华房间走去。   魏建华正趴在桌上发呆,一抬眼看见他出现在门口,吓了一跳,脱口就道:“二哥,我喜欢的不是二嫂!”   魏建伟眉头一跳。   魏建华连忙补救:“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二嫂,二嫂人很好,我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   “闭嘴。”魏建伟黑着脸道。   魏建华自知说错了话,乖乖闭上嘴,跟鹌鹑一样缩在那儿。   魏建伟也不跟他委婉,开门见山,“妈说你最近总往外跑,是不是跟那帮人混在一块?”   “没有没有。”魏建华连连摆手,他知道他哥说的是那帮混混,从前二哥就警告过他,哪天他也跟那帮人一样,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就打断他的腿。   魏建华别的不敢说,但二哥说要打断他的腿,那就肯定会打断,绝不打得半断。   有他的话在头上压着,魏建华胆子再大,也不敢阳奉阴违。   魏建伟点点头,算是相信他,又问:“你是去找那位姑娘?”   “……什么姑娘?”魏建华语气含糊了一下,还想装傻,可惜最后,在他哥的注视中,还是老老实实承认,挠着脸颊,吞吞吐吐道:“也、也不算去找她,她家住在公社,我就顺路去看一眼……”   从清水河到公社,这个路顺得还真远。   魏建伟看不惯他的怂样,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妈说?让她担心。”   “别呀!”魏建华忙说,“我、我是喜欢她没错,但是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被她发现……二哥你可别告诉妈,你一跟妈说,整个公社的人都知道了。”   他那别扭的少男情怀,魏建伟是不太能理解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妈要给你相亲,你怎么应付?”   魏建华一听,就苦着脸道:“我正烦呢,看妈那架势,说不定明天就押着我去跟别的女孩子见面了,怎么办啊?”   他苦恼的往桌上一趴,将自己的头发揪得乱七八糟,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将目光转向魏建伟,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二哥,你是我亲二哥,你帮帮我呗。”   魏建伟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魏建华一看有戏,立刻咬上他的钩子,“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你帮我这一回,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小弟的,只管开口。”   他苦苦哀求许久,魏建伟才勉为其难道:“就这一次。等下你去把小航哄过来,我那屋床太窄,睡不下他,这段时间他和你睡。”   “行!”魏建华爽快地拍板同意。   他苦恼的可是他的人生大事,二哥肯出手把他妈搞定,别说让小侄子跟他睡二十天,就是两个月两年都可以。   魏建华当下就跑到隔壁去,花言巧语把小侄子哄过来,他此时还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赚大发了,等被小孩闹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挂着一双黑眼圈心累地起床,才深沉地反思起来,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二哥的套子?   轻而易举解决了一个小麻烦,魏建伟的步伐里都带了点松快,他走进房间,见何晓芸似乎在出神,便过去搂住她,低声道:“在想什么?”   刚刚从何家回来,他就感觉她有心事,只是有其他人在,不方便问。   何晓芸还在烦恼孩子的事呢,她别的都不担心,就怕魏建伟也想再要一个小孩,到那时候,她是挠他一脸呢?还是挠他一脸?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见状,魏建伟握着她的肩,把她转过身来,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   何晓芸瞥他一眼,假模假样地问:“你想不想给航航添一个弟弟妹妹?”   她决定了,如果他回答想,她马上就去建华那把小胖子接回来,让魏建伟跟他弟睡去吧。   魏建伟听了这话,却呆了一下。   难道他刚把一个小麻烦拎出去,还没等松口气,就又要迎来下一个小麻烦吗?   如果他说不想,她是不是要生气?   这题有点难啊。 第50章 . 050 喂她   第二天, 魏建华步履沉重地迈出房间。   魏远航则像出笼的小兔子,呼啦一下从他身后跑过去,找妈妈去了。   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 魏建华感觉自己沧桑得像个八十岁老头, 现在他才发现, 二嫂实在太厉害, 太伟大了,她是怎么能够忍受这小破孩子整整四年的?   昨晚,小侄子头一回跟他一起睡,大概心情有些激动, 硬拉着他玩了好久捉迷藏, 才被哄到床上去,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他从不知道,小孩子的话能有那么多, 躺在那儿,一会儿蹦出一句,一会儿又蹦出一句,好不容易说累了,睡了,魏建华的眼皮子也早就往下垂。   即将沉入梦乡之际, 忽然天外飞来一条肥腿, 压在他肚皮上, 硬生生把他砸醒,然后接下来一晚上,他足足醒了七八回,不是被小孩的胳膊腿砸醒, 就是自己睡不安稳,起来摸摸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好不容易挨到天快亮那会儿,最好睡的时候,刚美美地眯了一下,就被小侄子摇醒——他要起来尿尿。   才一晚上,他就觉得自己容颜憔悴,一想到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天天都是这种日子,他现在想起喜欢的姑娘,心情都没那么激动了。   除了他之外,家里其他人都睡得挺好的。   何晓芸昨夜得到魏建伟的回复,说生不生小孩的事,尊重她的意愿,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加上没有孩子在旁边,一夜睡到天亮,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从前在家里,魏建伟在地上打地铺的时候,每次何晓芸醒来,他都早早不在房间里了,眼下搬到床上来睡,他也懒起了床,搂在怀里柔软的身体,舍不得马上起来。   “早。”何晓芸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   魏建伟嗯了一声,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蹭了蹭。   何晓芸推推他,“起来了。”   魏建伟不但没起,反而翻了个身,大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脸也埋在她脖子里。   “你好重。”何晓芸抱怨,推了一把没推动,感觉有什么濡湿的东西印在她脖颈上。   “别……天都亮了。”   魏建伟仍旧有些蠢蠢欲动,恰好此时,忽然传来魏远航的声音。   “妈妈、爸爸,起床啦!再不起床是小懒虫哦。”小孩在外面敲门。   何晓芸怕给王春花他们听见,夫妻两个在孩子不在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不管让谁来看,都有点暧昧。   她忙用力推了推魏建伟,这回终于推动了,坐起来急匆匆穿衣服,嘴里应道:“起来了!”   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开门,转头看见魏建伟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衣服睡得凌乱,扣子也没好好扣上,露出半个健壮结实的胸膛。   尽管夜里什么都做了,大白天的见到这一幕,何晓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抓起床边的衣服丢到他脸上,催促道:“看什么呢?快起来。”   他这才慢吞吞的开始动。   何晓芸心里嘀咕,从前那个天天早起的大好青年,前一天干了整天活、第二天还一大早出去跑圈,跑得大汗淋漓的人,跟面前这个慵懒温吞的是同一个吗?   她穿戴好,再次看了看魏建伟,确定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才将门打开。   魏远航迫不及待冲进来,在屋里闲逛似的转圈,还说:“妈妈,你和爸爸起得好晚。”   何晓芸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问他:“你昨天有没有好好睡觉?没闹小叔叔吧?”   “没有,我可乖了!”   这话一听就没什么可信度,何晓芸摇摇头,给两人洗漱完,牵着小孩走出去。   今天起得稍晚了一点,王春花已经把粥煮上了,魏建华坐在堂屋里神游天外,看见她走进来,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二嫂早……”   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何晓芸知道八成是小孩闹的,有些过意不去,说:“昨晚麻烦你了,今天还是让航航跟我睡吧。”   魏建华一听,才想点头,就看到他二哥缓缓走进来,站到二嫂身后。被那双眼睛一斜,到嘴边的话又乖乖咽回去,他讪笑道:“不用了,小航很乖,我……我挺乐意跟他一起睡。”   魏远航听见,立刻高兴得地仰了仰下巴,得意道:“我就说我好乖!”   魏建华心里落泪,嘴上还是得说:“是啊是啊。”   他感觉自己特凄凉,为了让二哥帮忙在妈面前说几句好话,他容易么?   “真的不用?”何晓芸又问。   “不用不用,”魏建华赶紧道,“好久没见小航,我想跟他多待待。”   一边说,一边还去看魏建伟的脸色。   何晓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瞧见了魏建伟,心里便明白,刚刚魏建华的话,肯定是屈服于他的威势才说的,就是不知道这兄弟两个人,暗地里搞的什么交易。   不过,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乐得清净几天。   粥还没煮熟,何晓芸先去河边洗衣服,冯秋月跟她一起去。   “婷婷现在夜里还得喝奶吧?”何晓芸问她。   冯秋月点头道:“要,有时候一晚上得起两三回。以前看你们养孩子,觉得挺轻松,小孩见风就长,现在自己养了一个,才知道辛苦。”   何晓芸笑着安慰:“再大一些就好了。”   “大了又有大的烦恼呢。”   两人转过一小片竹林,看见另一条小路上,有个妇人挺着孕肚,摇摇晃晃的走着,何晓芸看她有些面生,便轻声问候冯秋月:“她是谁?”   冯秋月看了一眼,轻轻摇头,叹着气说:“那是阿宝的媳妇儿,怀孕六七个月了。”   何晓芸想起来,阿宝就是其他人口中说的傻子,去年家里给他娶了媳妇,想生个正常的孩子,以后长大了,养这一对智力低下的父母。   当时她和冯秋月,就不太认同这种做法,眼下见到阿宝媳妇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都有些复杂。   冯秋月初为人母,更是忍不住道:“那孩子以后该怎么过呀。”   若生来是个傻子,一辈子就要浑浑噩噩,要是侥幸是个正常人,肩上的担子又重得让人直不起腰,也不知道,到底哪种情况更不幸。   洗完衣服回家,魏建伟跟魏建华不在,上山打柴去了。   何晓芸吃过早饭,把柜子里的衣服搬出去晒,大半年不在家,虽然房间有王春花和冯秋月帮忙打扫,衣柜却有点霉味。   她又翻出两件魏远航小时候的毛衣,把其中较新的那件拿去给婷婷穿,反正是穿在里头的,男孩女孩的款式无所谓,另一件比较旧,袖口有点脱线了,便打算拆开,重新织个马甲。   魏建伟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屋檐下摆弄毛线。   他肩上扛着捆木头,只用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抓着衣角,似乎兜了什么东西。   看他一头的汗,何晓芸说:“桌上有茶,我放着凉的,现在应该正好入口,你先去喝一碗。”   “好。”魏建伟将木头堆在院子里,进屋去喝茶,出来时手里端了个碗,到水缸边洗了洗,端来给何晓芸看。   原来是一捧野莓子,个头不小,一颗颗鲜红欲滴,飘着股甜美果香,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摘来的。   “现在野莓子熟了?”何晓芸问。   魏建伟点点头,“后山那边挺大一片,吃么?”   “我手里都是线,不方便,你吃吧。”   他听了,低头从碗里挑了最大的一个,递到她嘴边。   何晓芸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见王春花跟冯秋月都不在院里,才张嘴接过来,小声说:“你自己吃呀。”   魏建伟就吃了一颗个头小的,然后又从剩下的那些里挑了最大的给她。   何晓芸有点哭笑不得,“我吃两个就好,给航航留一点吧,他在隔壁跟艳艳玩,一会儿回来知道有吃的没吃上,又要嘀嘀咕咕了。”   “没事,他要吃明天给他摘。”魏建伟说。   何晓芸轻嗔:“你还是亲爹呢,先是让他跟建华睡,现在连吃的也不给他留。”   魏建伟看着她,虽然是蹲着的,高度却跟坐在小凳子上的何晓芸差不多,他弯了弯嘴角,说:“昨晚孩子不在,不好么?”   何晓芸听出他话里有话,大白天的,她的脸皮怎么比得上他,脸上微热,她生怕给家人看见不自在,他反倒一点不在意,不由没好气道:“好你个头。”   魏建伟仍旧在笑,又给她喂了颗野莓子。   下山的时候,魏建华落在后面,到现在才喘的跟狗一样扛着木头到家。   刚进院子,就看到二哥跟二嫂在屋檐下,你一颗我一颗的吃莓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之前在山上,走到半山腰,二哥忽然把木头丢在路边,爬下山坎去摘野莓子,他还心想,二哥看着不怎么说话,实际上很疼孩子嘛,出来干活都没忘了带点吃的回去给小孩。   结果呢,原来是给二嫂带的,更过分的是,竟然还喂着吃!   他就想问问二哥,这样在他这个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第51章 . 051 保护   吃了魏建伟带回来的野莓子, 何晓芸想起这个时节,山里的各种野菜、野山菌正多,不上山一趟实在可惜, 于是下午他继续进山打柴, 她就跟着去了。   魏建伟的目的地, 仍旧是山顶上那片林子, 何晓芸则漫山遍野四处走。   一处山田里有几簇野葱,她蹲在地上挖的时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是魏建伟, 头也没回的说:这么快好了?   身后的人没说话, 只是越走越近, 何晓芸回头瞥了一眼,立刻警惕地站起来。   来人是清水河大队的一个混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娶过媳妇, 被他酒后犯浑打跑了,到现在三四十岁依旧打光棍,平时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喝了点酒就到处耍酒疯,因为名字里有个辉字, 队上的人干脆叫他赖子辉。   何晓芸平时见到这样的人都会绕道走, 没想到今天却在山里遇见, 不知道是碰巧,还是他故意尾随。   但想到魏建伟就在附近,只要喊一声他就会过来,她心里底气足了许多, 拧着眉头说:“有事吗?”   赖子辉咧嘴笑了笑,“没事,就、就……说说话。”   他大概喝了酒,有点大舌头。   何晓芸不欲理会,提起背篓便走。   “别、别走啊。”赖子辉追上来,挡在她前面,被酒精浸泡的身体摇摇晃晃,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咱们说说话嘛,干……什么这么小气?”   说着竟还伸手想来拉扯她。   “干什么!”何晓芸后退两步,厌烦地皱起眉头,视线在地下搜寻着趁手的石头。   对于这种无赖,你越软弱,对方越来劲,当他来拉拉扯扯的时候,直接打就对了,打一下马上跑,不要真的硬碰硬,毕竟女性的力气往往比不过男性。   赖子辉涎着脸,嘴里的话越发不三不四,“你回来那天我就、就看见了,跟你男人去部、部队,越……越来越漂亮,是不是——”   何晓芸终于发现一块石头,飞快地蹲下去,抓起来就要砸,但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魏建伟像一头豹子,迅猛地从她身后扑过来,只一拳,就把赖子辉打得软倒在地上。   “啊!”赖子辉惨叫   魏建伟又上前一步,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一拳一拳往他身上砸,赖子辉一开始还惨叫哀嚎,没挨几拳,就连喊都快喊不出来。   何晓芸愣在那,过了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魏建伟:“别打了别打了!”   魏建伟充耳不闻,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双目发红,额角青筋暴起,脸上满是狠戾。   何晓芸拉了两下没拉开,只得死死抱住他的腰往后拖,嘴里不停喊他的名字:“建伟!建伟别打了!再打就把他打死了!”   魏建伟总算有了点反应,回过头看她,喘息粗重。   何晓芸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魏建伟在她面前,一直以来都是游刃有余,老神在在,有点闷骚有点坏,跟面前这个凶狠暴戾的似乎是两个人。   赖子辉被他拎在手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何晓芸回过神,赶紧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把他放下吧,反正他跑不了。”   等魏建伟像扔垃圾一样把人丢开,她忙抱住他的手,以防他再打人。   倒不是她关心赖子辉,这样的泼皮无赖,活该被打,她只是怕魏建伟气头上,下手没个轻重,真打出什么问题来,被这种人连累了前程,就不值得了。   她又看了看赖子辉,见他哎哟哎哟叫着,慢慢蜷起身子抱住肚子,伤得不算严重的模样,才稍微安了点心。   她拍着魏建伟的手安抚他,嘴上的话却是说给赖子辉听的:“他这种人,打他脏了自己的手,我们把他送到派出所去,按照流氓罪来判,直接枪、毙!”   这话也是吓唬人,其实现在还没有流氓罪的说法,就算有,赖子辉的所为,也达不到枪、毙的程度,她就是想吓得他不敢报复,以后见了他们家里人就绕道走。   这年头,普通百姓听到派出所,心里就怕了三分,更不要说是地痞无赖。   赖子辉听了她的话,果然连忙认怂,酒都醒了,“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喝了猫尿,猪油蒙了心!我该打!我该打!”   他一边说一边啪啪地扇自己的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流了一脸,怪恶心的。   何晓芸忍着嫌恶道:“都是一个大队的人,我也不想太不讲情面,这次就算了,下回还让我们遇见你,咱们直接就去派出所!我可不是别人,不怕名声不好听!”   赖子辉连连点头,连滚带爬的跑走,边跑还边捂着肚子,不时发出几声痛叫。   见他跑远,她才真正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魏建伟,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眼里还有些血丝,阴沉着脸盯着赖子辉跑走的方向,表情有几分瘆人。   “别生气了。”何晓芸轻声道。   他低头看她,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吓到没有?”   何晓芸摇了下头,然后又点点头,“我不怕他,一个酒鬼,一石头就撂倒了,我只担心你把他打坏了,为这种人赔上下半辈子,不值得。”   魏建伟捏了捏她的手,把她搂进怀里抱了一下,说:“别怕,不会的。”   就算是盛怒之下,他也有分寸,刚刚揍的,都是让人极疼,但又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部位,至少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   出了这个意外,两人没有继续在山上停留,收拾了一下下山,一路上,魏建伟还牵着何晓芸的手。   她既担心给人瞧见,此时心里却又挺乐意给他牵着,只好埋着头,只看自己脚下的路,不去看别人,好像这样做,人家就看不到她似的。   冯秋月抱着女儿坐在屋檐下,远远看见二弟跟弟妹手拉手走回来,感觉很有几分新奇。   记得刚回来那天,她去房里喊他们两人吃饭,那时候二弟抱着弟妹,也是很亲密的样子。   冯秋月跟魏建国感情挺不错,先前结婚好几年,一直没怀上孩子,她自己心里又气又急,要是别的男人,说不定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魏建国反而一直在安慰她,没因这件事跟她红过脸。   可就算他们感情这么好,像二弟跟弟妹这样亲昵的举动,却是从来都没有的。   冯秋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心底里又有点羡慕。   一到家,何晓芸赶紧松开魏建伟的手,若无其事的跟冯秋月打招呼,好在对方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免去了她的一番难为情。   “妈妈!”魏远航从屋里冲出来,兴奋地往她身上扑。   何晓芸揉揉他的脑袋,“在家里有没有乖乖听话?”   “有!我建了个房子,妈妈快来看!”他把何晓芸往后院拉。   后边院子地上,有一座歪歪斜斜的泥巴堆,大概就是魏远航口中的房子了。   小孩还得意道:“等我长大了,造一间大房子,跟妈妈一起住!”   看他笑得一脸无忧无虑,何晓芸也笑着说:“妈妈等着,不过,爸爸住哪儿?”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他只计划跟妈妈住,可没想到其他人,但是爸爸不是别人,也应该住在一起的。他勉强道:“那……爸爸也一起住吧,但是爸爸得睡地上。”   “噗——”何晓芸笑出声,心里头仅剩的一点低迷情绪也都散开了。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她都在留心队上的动静,想知道赖子辉被打的事有没有被人发现,有没有人追究。   但是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听张婶来串门时提了一句,语气还十分解气:“要我说,打得好!就不知道是谁打的,怎么没把他打成残废?”   何晓芸听她跟王春花的对话,才知道昨天不是赖子辉第一回 干这种事。   以往,队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落单被他遇上,他都要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有时还动手动脚,碰上脾气硬点的,骂几句还能脱身,有些性子软和的,被他占了便宜,还得含泪往肚子咽,怕宣扬出去坏了名声。   何晓芸听了,也不认为昨天魏建伟下手狠了,只觉得还打得不够重。   要是一般人挨打,家里人肯定要帮忙讨个说法,但是赖子辉父母早就死了,既没媳妇也没孩子,几个兄弟对他避之不及,所以根本没有人要为他出头,这件事很快就掀过去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对魏建伟说:“早知道他以前还干过那么多恶心事,昨天就该让你多打几拳。”   魏建伟埋首在她脖颈里,他似乎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每次拥着她,就做这个动作。   “好办,明天我再把他打一顿。”他说。   何晓芸忙道:“算了算了,我就说说。”   她此时想起他打人的模样,还心有余悸,那么凶,那么狠,好像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但只要想到他是为了她,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吓人了。   她缩在魏建伟怀里,戳戳他的胸膛,捏捏他腹肌,又摸摸他手臂上的肌肉,感觉安全感爆棚。   戳完捏完,抬头准备说话,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那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唔——”   不管有意无意,既然撩拨了,总得负责嘛。   过了一阵子,何晓芸快把赖子辉抛在脑后时,忽然听说,他喝多了酒,夜里过桥的时候,从桥上摔下去,幸亏是摔在了岸上,而不是摔到河里,侥幸没被淹死,一条腿却摔瘸了。   那之后,队上的人不再叫赖子辉,而是管他叫瘸子辉。 第52章 . 052 还行   连着两天天气不错, 队上开始插秧。   魏家大部分人都出动,只留何晓芸跟冯秋月在家里,做饭喂猪看小孩。   昨天魏建伟从后面竹林里挖到几棵春笋, 这个季节的笋清甜脆嫩, 不管炖肉还是烧汤, 都十分下饭。   两人在院子里剥笋壳, 魏远航蹲旁边玩,屋里传来小娃娃睡醒的哭闹声,冯秋月一面高声哄着,一面洗了手匆匆跑回房。   没一会儿, 她抱着孩子出来。小宝宝虽然不哭了, 睫毛上却还挂着泪珠, 脸蛋也有几分憋红。   何晓芸笑着说:“瞧着挺乖,哭起来凶得很呢。”   “这还算好的,”冯秋月说, “她这会儿是肚子不饿,饿的时候那哭得才叫凶,一声连着一声,跟讨债似的,你大哥说她人小小个,哭起来像炮、仗, 早知道取名叫小鞭炮。”   “大哥还挺会说笑。”何晓芸乐道。   午饭做完, 她提去田头, 魏振兴几人从田里上来,坐在树荫下吃饭,魏建伟一排秧还没插完,落在后面。   “家里没什么事吧?”王春花问她。   何晓芸道:“没别的事, 就是家里三只鸡都下蛋了,其中一个蛋是航航在后院柴堆里找到的,把他高兴坏了。”   王春花便笑道:“应该把蛋煮给他吃,是他的功劳。”   “那他更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何晓芸摇头笑着说。   正说着,魏建伟在水渠里洗了手,也走过来。   何晓芸把碗筷递给他,看他额头上的汗往下滚,问道:“是不是很热?”   “还好,你吃了么?”   “在家里吃过了。”   其他几人先吃完,到另一棵更大的树下休息,顺便跟别人聊天,这边只剩他们两个人。   “下午要不要煮点绿豆汤?”何晓芸问他。   现在气温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一整天在太阳底下,也挺热的。   魏建伟摇摇头,“喝水就行。”   在部队里经常夏天顶着大太阳训练,这一点温度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就算是王春花他们,经常下地也都习惯了。   他脖子上挂着条毛巾,刚刚在水渠里打湿,就这么湿漉漉地披着,衣服也被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何晓芸看见,忍不住说:“你不要贪凉快,小心感冒。”   魏建伟低头看了眼,不太在意,“没事,大部分是汗。”   “那应该把衣服脱下来晾一下,现在风挺大,又有太阳,一会儿就干了。”   听见这话,魏建伟看着她,眼里带了点笑意,“我怕脱了,你不敢看我。”   何晓芸故意切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看的?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要是一年前,他说这话,她八成要脸红心跳,但是现在,她自认为已经见过大风大浪大场面,对方不着寸缕的模样都看过了,脱个衣服怕什么?   魏建伟微微挑了下眉,果真放下碗,将上衣脱了,一边脱,眼睛一边看着她。   何晓芸挺着腰杆与他对视,努力克制自己,不让余光落到他漂亮的肌肉上。   说实话,虽然该看的都看过了,但那是在晚上,没开灯,这样大白天的,离得又近,冲击还是挺大的,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身上蒸腾的汗水与热气。   只是海口都夸下了,冲击再大,也只能强装若无其事。   魏建伟笑了一声,似乎瞧出她的外强中干,终于不再看她,随手把衣服甩到树枝上,端起碗继续吃饭。   何晓芸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视线有点不受控制,一会儿飘到他随着动作起伏的上臂肌肉,一会儿又掠过他淌着汗水的健壮胸膛,而且蠢蠢欲动有继续往下看的趋势。   她在脑子里拍了拍自己,试图让意志坚定一点,别被一点点美色给诱惑住了,但是效果不太明显。   以前她也看过健身达人的照片,与他们相比,魏建伟的肌肉更加流畅漂亮,而且充满力量感与爆发力,再加上又在自己眼前,真的是不看白不看啊。   她瞥了一眼两眼三眼,目光上移,与被看的人对了个正着。   “好看么?”魏建伟问。   何晓芸镇定的转开眼,说:“还行。”   “还行?”魏建伟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然后点着头煞有其事道,“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才能够得到不错跟很好,对吧?”   “你知道就好。”何晓芸死鸭子嘴硬,又转移话题,“赶紧吃吧,我还得回去洗碗。”   傍晚,家里人陆续从田里回来,一到家,魏远航就兴冲冲地跟他们邀功,“奶奶,我今天找到了一个蛋蛋!”   “真的呀?”王春花假作惊喜,“小航真厉害。”   魏远航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我明天还要去找。”   “好,找到了让你妈煮给你吃。”   “太好咯!”小孩欢呼。   何晓芸摸了下他的脑袋,说:“爷爷奶奶很辛苦,别缠着他们了,去跟小妹妹玩吧。”   把孩子支走,几个人趁着天光抓紧洗漱,等吃完饭,天就完全黑了。   房间里,何晓芸坐在煤油灯下缝衣服。前两天魏建伟穿上山的外衣,被树枝勾了个口子,今天晒干了要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   魏远航拿着架纸飞机,呜呜呜地跑来跑去。跑到门边时,恰好魏建伟走进来,他一头撞了上去。   “爸爸!”   魏建伟应了一声,把他抱起来。   小孩在他怀里扭动,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大孩子了,不用抱。”   何晓芸听得发笑,抬头看了父子俩一眼,说:“放心吧,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一道口子缝完,她打了个结,把线咬断,将衣服拎起来检查,看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补。   魏建伟抱着孩子走过来,何晓芸对他说:“那么大一个口子,你自己都没发现吗?你儿子刚刚嫌建华折的纸飞机飞不高,你看会不会,再给他折一只吧。”   魏建伟便把小孩放下,拿了张纸,也坐在桌边折纸飞机。   飞机刚折完,魏建华就来了。   不知道魏建伟是怎么跟王春花说的,她最近真的没有再逼着魏建华相亲了,为了报答他二哥,这几天一到快睡觉的时候,魏建华就很主动的过来把小孩哄过去。   见到他,何晓芸道:“我正给你二哥缝衣服,你要是有衣服坏了,拿过来一起补吧。”   “不用不用,谢谢二嫂。”魏建华连忙摆摆手,二哥在呢,他怎么敢动劳二嫂。   “没关系的,小航最近麻烦你,我都没和你说谢谢呢。妈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以后要是我在家,你衣服坏了,只管拿过来给我。”   魏建华看了他二哥一眼,干笑着含糊点头,心里却在想,他就是自己拿根针乱戳,也不能来找二嫂呀,之前不过是跟嫂子说话的时候离得近了一点,就被二哥警告,要是真的让二嫂替他缝衣服,二哥还不得上手揍他?   魏建伟折完飞机,试着飞了一下,才交给小孩。   魏远航立刻显摆:“小叔叔看我的新飞机,能飞好高好高!”   魏建华应和道:“很高很高,我们过去睡觉吧?”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睡。”   何晓芸便说:“不然今晚让他在这边睡,建华你明天还要早起下地,别让他吵到你。”   “呃……”其实吵不吵什么的,他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夜里灯一关,小侄子在那嘀嘀咕咕,他管自己打呼噜,反正说困了,小孩就睡了。   不过,要是能自己一个人睡那就更好了,魏建华张了张嘴,正要应下,忽然接收到二哥瞥过来的视线,立刻改口:“不会不会,我不觉得吵。”   说完又去哄小侄子,“小航去叔叔房间吧,叔叔那比较空一点,我们可以飞飞机玩。”   魏远航原本不太想走,一听小叔叔要跟他一起飞飞机,马上就同意了。   见他们两人离开,何晓芸斜着眼看魏建伟,“我怎么觉得建华挺怕你的,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揍他?”   魏建伟很正直地看她,“怎么会?”   揍魏建华,何必需要经常,偶尔来一回,就够他乖很久的了。   何晓芸哼了一声,“听着很不可信。”   魏建华勾着嘴角,没有反驳,“挺晚了,睡吧。”   “你先睡,还有一点点缝完。”   魏建华坐着没动,直到她将衣服缝好,两人才一起躺下。   虽然不用下地,但今天家里的活都是她和冯秋月在干,比平时累了不少,此时躺到床上,何晓芸舒适地缓了口气。   察觉到旁边人的手在被子下的动静,她一把按住,“忙了一天,你还不累吗?”   魏建伟将手抽出,反而握住她的,放到嘴边轻轻啃了一下,说:“我还得继续努力,怎么能喊累?”   何晓芸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好半天之后,她气喘吁吁躺在床上,耳边听见魏建伟问她:“刚才的表现怎么样?够不够达到不错跟很好,或者依旧只有还行?”   “……”   何晓芸这才想起中午在地里说的话。   要不是此时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她真想给这小心眼的男人狠狠翻个白眼! 第53章 . 053 恩爱   忙完春耕, 恰好遇上黄道吉日,魏建伟一位叔公家娶孙媳妇,新郎官算起来是他的堂兄弟, 家里几人都被叫去帮忙, 只有冯秋月因为孩子太小走不开, 留着看家。   一大早, 何晓芸和王春花就到了叔公家里,由于已经娶了两名儿媳妇,颇有经验的王春花被拉去商议婚宴上的细节,何晓芸则到厨房后院, 跟其他人一起洗碗择菜。   来帮忙的都是同大队的老少媳妇, 彼此比较熟悉, 何晓芸一到后院,就有人招呼她:“晓芸吃过早饭没有?锅里还有粥跟馒头,先吃饱了再干活。”   她回道:“吃过了, 早上吃了饭才出门的。”   “过来干活,吃什么饭呀,怕你婶子不给你饭吃吗?”对方开玩笑。   何晓芸也跟着笑。   又有人问她:“你和建伟什么时候走?”   “还有四五天,这回的假期只有二十天。”   几人听得好奇,便问起部队里的情况,比如她跟着去住哪儿、在哪吃饭、平时要不要下地干活……   何晓芸都一一答来。   “还是你跟建伟好, 我有个娘家侄子, 当兵也七八年了, 他媳妇儿到现在还不能随军。”有人说。   另一人道:“那是级别不够,建伟都当兵十几年了。对了晓芸,建伟一个月工资不少吧?”   这个问题问出来,其他人都竖起耳朵听。   财不外露的道理, 何晓芸还是知道的,说低了她们肯定认为她撒谎,说高了旁人又会有小心思。   她说:“是有几十块,可是在外面,钱不经用,建伟在部队,吃饭穿衣都算自己的,有时战友受伤了退役了,多少要帮一点,现在又多了我跟孩子两张嘴,那里不像咱们这儿,就是买棵芹菜、买根柴火都得要钱呢,一年到头剩不了什么。”   三四十是几十,七八十也是几十,魏建伟的工资九十块,她这么说,不算说谎。   原本听说有几十块,还有人眼红,等听到后面的,心里又平衡了。   “这么看来,还是家里最好,咱们虽说也不富裕,可自家地里的菜随便吃,山上的柴随便打,谁敢问我们要钱?”那人不无优越感地说。   “是啊,”何晓芸含笑附和,“那边冬天又冷,一下起雪,想吃点新鲜的菜都没有,这一点真的比不上咱们清水河。”   又说了几句,她们很快聊起别的话题。   一会儿说谁家里花了大关系,把孩子弄进工厂,一会儿又说谁谁的姑娘这次相亲又不成,已经相了好几个了,眼光太高太能挑。   这些小道消息,何晓芸一概不知,只管自己低头干活,时不时点头应两声。   刚才问魏建伟工资的人,忽然压低了嗓音说:“昨晚小敏跟建明又吵架了,早上我看她眼眶都是红的。”   这两个名字何晓芸听着耳熟,魏建明去年夏天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被对方的丈夫抓了个正着,事情闹得还挺大。   “唉,建明也是真不好,小敏长得又不丑,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怎么就拴不住他的心?整天想在外面花。”   “男人都是那德性,我听说先前小敏想离婚,可她离了能去哪?娘家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回去住一天两天,嫂子把你当个客人,要是一直住着,还能有好脸色?再说,孩子没了亲娘,以后多苦啊。”   “要我说,小敏的脾气也太硬了,闹一下就离婚,离婚那是能乱喊的?真离了,她爸妈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不能全怪她,是建明不好在先。”   何晓芸默默听着。   去年刚到这里的时候,凭空多了个丈夫和儿子,她其实也想过离婚,不过很快就觉得这条路太艰难,给否决了,现在看来,她的预感没错。   在明显是男方有错的情况下,女方想要离婚,都有如此多闲言碎语,要是她这么做了,还不得被唾沫淹死?   说来说去,她只庆幸自己遇上的是魏建伟,而不是魏建明那种人。   说曹操曹操到,前边院子传来一些声响,何晓芸探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些男人从别处借来桌椅,正摆在前院里,魏建伟也在其中。   大概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看过来,见到她,嘴角勾了勾。   何晓芸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洗菜,嘴边却不自觉噙着一丝笑意。   摆完桌椅,魏建伟抬脚往后院走来。   何晓芸并没看见,是边上的妇人先道:“建伟你来干嘛?晓芸忙着呐。”   “就是,”有人笑着应和,“一会儿不见就来找,晓芸可没空理你。”   何晓芸抬头看向他,魏建伟大大方方地跟那几名妇人点了点头,在她对面蹲下来。   “做什么?”何晓芸顶着别人的目光,小声问他。   魏建伟伸手在兜里,不知道掏什么。   “张嘴。”   “嗯?”何晓芸困惑,下意识张开嘴,下一秒,嘴里就被塞进一个甜滋滋软绵绵的东西,嚼了一下,还有股蜂蜜和牛奶的香甜。   是魏建伟从前头拿来的喜糕,满满一个盘子,里头都是花生瓜子红枣之类的干果,以及不多的喜糖,还有凤毛麟角几块喜糕,显然是越贵越好吃的东西越少。   他手脚快拿了一个,自己却不吃,特意留着给她。   喂完了,他又蹲那儿帮她拣豆角。   其他人看见,免不了说笑几句,何晓芸微窘,催他去忙别的事。   魏建伟却神色自在,直到前头有人叫他,才起身离开。   恰好王春花在屋里喊何晓芸过去,她刚走,后院就议论起来。   “看样子,他们夫妻两个还挺热络,先前不是说合不来吗?”   “你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去年建伟回来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他和晓芸吃了饭带孩子散步,要是不和睦,晓芸能随军?”   “真的假的?我住得远,都没遇上他们。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头两年那么能闹哩。”   “小夫妻间的事,别人怎么知道,不过,他们不好的时候是真不好,好起来又是真的好。去河边洗个衣服要跟着,上山打柴也成双成对,建伟还舍得为他媳妇儿花钱,去年晓芸还没随军那会儿,他就给她寄了不少好东西,邮差同志来的时候,大包小包我都看见了。”   旁人听了,啧啧感叹:“这人跟人的命,就是不同,以后建伟官越当越大,晓芸还是首长夫人呢。”   “可不是。”   几年前,何晓芸闹死闹活要嫁给魏建伟,她们看笑话的时候,可没想到有羡慕她的一天。   忙完喜宴已经下午,因为孩子困了,魏建伟跟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先回家,王春花几人还留在那儿帮着收尾。   魏建伟把孩子背在背上,小屁孩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都睁不开,何晓芸在边上扶着,防止他摔下去。   路旁的水田,他们回来的时候空空荡荡,这会儿插满了秧苗,被风一吹,漱漱作响。   “我感觉在家里时间过得特别快,咱们再过几天又得走了。”她对魏建伟说。   “舍不得么?”魏建伟偏头看她。   “那倒也还好。”   毕竟这里不是她真正的家乡,但却是魏建伟的,年复一年这样来去匆匆,不知道他心里头,会不会有些伤感惆怅?   魏建伟心里是什么感觉?   其实他没有太多想法,就如先前说的,少年的时候还会想家,越长大就越习惯了。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等回部队,他背上这小子是不是又要到他们的床上来睡了?   先前一直一起睡,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在过了十几天蜜里调油的二人世界之后,想到两人之间又要冒出一个小麻烦,魏建伟内心是拒绝的。   他开始认真琢磨给孩子分房睡的事。   四岁分出去,应该不算太早,对吧?这小子还天天嚷嚷着自己是个大孩子了,大孩子就得一个人睡。   但分房这种事,小孩那里或许好说,孩子他妈那一关不好过,说不定分来分去,最后是他这个当爹的人被分出去了   或者干脆把他留给建华算了。某亲爹很不靠谱的想。   回到家里,冯秋月正在堂屋中,见到他们,问道:“这么快回来了?”   “航航困了,带他回来睡觉,嫂子中午吃了吗?”   “吃了,你大哥之前回来一趟,给我带了吃的。”   何晓芸点点头,眼角瞥见魏建伟直直地往魏建华房间走去,忙道:“诶……你去哪儿?”   “让他睡建华房间。”魏建伟头也不回。   何晓芸哭笑不得,挺想问他,是亲爸不?晚上不让孩子睡同一张床也就算了,白天也不让睡。   好在到达魏建华门口之前,魏建伟忽然脚下一转,往他们自己房间走去,何晓芸才知道他刚才是在开玩笑,不然她真的要怀疑小胖子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两人一起把魏远航放到床上,期间他连醒都没醒。   “睡得还挺沉。”何晓芸边替他脱鞋边嘀咕。   魏建伟看了看,落下两个字:“小猪。”   何晓芸便说:“他是小猪,你是什么?猪爸爸?”   他看着她,没有否认,嘴唇一动,“猪妈妈。”   “你才是猪呢,我可是个正常人。”何晓芸有点得意的说,自觉胜他一筹。   魏建伟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   “干嘛?”何晓芸凶巴巴地问,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魏建伟带了点笑意,说:“你不是猪妈妈,你是白菜。”   “……什么意思?”   “因为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何晓芸忍了三秒钟,还是没有忍住,跳起来打他,“菜你个头!” 第54章 . 054 怜爱   再过两天就要离开, 何晓芸特地回了趟娘家。   这回凑巧,她弟弟何晓军也在,魏远航一见到小舅舅, 就缠着他一起玩。   两人出了门, 李月桂在身后大声交代:“不要带小航去水边!”   “知道了!”何晓军回道。   李月桂不大放心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才回头问何晓芸:“建伟怎么没来?”   “他在家里干活, 怎么,女婿没来,你就不让女儿回家啦?”   “我就随口一问,什么时候不让你回了?小没良心的。”李月桂瞪了她一眼。   何晓芸笑嘻嘻道:“妈, 我想吃青团。”   刚刚踏进院子, 她便见到地上有一堆鼠曲草, 还带着露水,应该是早上刚摘回来的。   李月桂本来就打算这两天做青团,材料都准备好了, 见女儿说想吃,当下撸起袖子准备动手,嘴上却依旧念道:“一回家就讨吃的,小航都没你馋,还不来帮忙?”   “哎,来啦。”   母女两人把鼠曲草里的杂草挑出, 洗干净后焯水捣烂, 用纱布过滤出汁液, 同糯米粉和大米粉拌匀,揉成一个绿色的大面团。   青团又叫清明果,有甜咸两个口味,咸的里头裹的是腊肉丁、冬笋丁、香菇丁等, 做起来较麻烦,现在临时做馅料也来不及,李月桂便给做成甜口。   将绿面团搓成长条,揪下小剂子,揉圆、拍扁,里头裹上白糖或者红糖,按成面饼状,锅中倒油,下入面饼,慢慢煎到两面金黄焦香,中间绵软弹牙,青团就做成了。   要是有条件,里头的馅料还可以换成桂花糖、芝麻、豆沙等。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说话。   “你表哥媳妇儿怀上了,你舅妈那天遇见我,笑得嘴都合不拢。”   何晓芸回想了一下,说:“挺快的,他们结婚没几个月吧。”   记得上回去女方家里下定,她和何晓芬跟着一起去,但是年底结婚的时候,她人在部队,没有参加。   李月桂点点头,“再过几天正好五个月,原本你舅妈还挺担心,你表哥那个性子,好不好都不明说,新媳妇的年纪又小,怕他们俩人相处不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何晓芸听着,原以为她妈又会借此念叨,诸如催她姐赶紧生个儿子,或者让她再生一个之类的话,结果李月桂却说起了别的事。   何晓芸心里挺稀奇,难道她妈转性子了?   其实说转性算不上,李月桂心底里,还是希望大女儿能够生个男孩,毕竟农村人最看重这个,生不出来,别人能够看你一辈子笑话。   只是自从上回,何晓芬回家,说在婆家被人催着生儿子,回娘家也被人催着生,没人给自己撑腰之后,她想了许久,还是更加心疼女儿,于是暗地里下了决心,以后轻易不在她们面前提起了。   青团做好,何晓芸把何晓军跟魏远航喊回来吃。   小胖子可知道偷懒了,让小舅舅一路背着奔回家,把他累得满头大汗。   何晓芸说了魏远航几句,又拿毛巾给弟弟擦汗,说:“下回不要干这种傻事了,你才多大?还在长身体呢,小心以后长不高。”   何晓军挠着脸颊笑:“小航其实也不怎么重。”   “睁着眼睛说瞎话。”何晓芸道,又问,“这半年读完,初中就毕业了吧,等上了高中,学习上要再花点心思才行。”   何晓军没回答,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头。   见他这副模样,何晓芸猜到了什么,“怎么了?难道你不打算读高中?”   “……读不读,不是都一样吗。”何晓军小声道。   读完初中回家种地,读完高中,也得到地里参加劳动,他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还浪费家里的钱。   “怎么能一样?区别大了去,你看看咱们国家那些领导人、科学家,哪个是只读了半调子初中的?”   再过一年多就要恢复高考的事,她不能说,只道:“你有个高中学历,参加两年劳动,好好表现,就有可能被推荐去读大学,当工农兵学员,要是只有初中学历,比不上别人,队里凭什么推荐你?难道你就准备在清水河种一辈子田,不想去首都看看吗?”   何晓军张了张嘴,有些动摇。   何晓芸知道他本性是好的,就是在学习上,受大环境影响,并不怎么重视,加上李月桂跟何大志又都不懂,不能在这方面给他建议。   她怕自己回了部队之后,没人管教,他又懒散了,于是说:“以后我每个月给你写信,你要按时回信,告诉我这个月学了什么内容,读了什么书,要是需要资料、课外书,只管跟我说。”   说着,她又拿出三块钱,“这些钱寄信用,多的还是给你在学校买鸡蛋吃。”   “我、我不要。”何晓军红着脸往外推,“我有钱给你写信!”   何晓芸笑道:“还知道存私房钱了?不过不管你有钱没钱,这一点我都要给你,是二姐的心意。要是以后你真能够上大学,姐在魏家腰杆都跟着挺直了,有你撑腰,你姐夫也不敢欺负我。”   何晓军立刻道:“姐夫要是欺负你,我去打他。”   何晓芸笑得更欢,捏捏他还在成长中的细胳膊,不忍心打击少年人的信心,说:“行,他要是敢欺负我,我立刻给你写信。”   在娘家呆了小半天才回去,走的时候,李月桂包了七八个青团让她带着。   她最后交代女儿:“你跟建伟在外面,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两个人都忍让一点,不要吵架,真有什么委屈,就写信回来跟妈说说,知道不?”   何晓芸点点头,“知道了,妈你快进去吧,我走了。”   李月桂冲女儿跟外孙摆摆手,眼眶有点红。   回到家里,恰好遇上魏建伟一副准备往外走的模样,何晓芸问:“要去哪儿?”   魏建华插嘴:“二嫂回来了,二哥刚要说去接你。”   何晓芸看了魏建伟一眼,把青团拿出来递给魏建华,“刚做的,还热呢。”   “谢谢二嫂!”他揣着就往堂屋跑。   魏远航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小叔叔别跑,分我一个!”   何晓芸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回了房间,魏建伟紧跟其后。   “柴都劈完了?”何晓芸问他。   魏建伟点头,“回去怎么不等我?”   早上他在后院劈柴,就听她跟他说了一声要回娘家,出来的时候,她跟孩子已经走远了,显然不准备让他同去。   “又没要紧的事,干嘛都回去,你让开一点,我要换衣服了。”何晓芸推了一把,他贴得太近,让她不好动作。   魏建伟杵在那儿没动,“不让。”   何晓芸抬头看他,又好气又好笑,“幼不幼稚啊你,都几岁了,不就是我回家没带上你么,至于这样子?”   “也就三岁吧。”魏建伟说。   何晓芸扑哧一声乐了,“你儿子都不止三岁了呢,也好意思。”   他魏建伟就是好意思,没办法,脸皮厚。   见他实在不出去,何晓芸只好躲到床上,把藏青色的蚊帐放下来,快速换好衣服。   之后她推着魏建伟出房门,“走吧走吧,快吃饭了,我要告诉妈你这个大幼稚鬼。”   等到在家的最后一天,何晓芸开始收拾东西。   魏建华把魏远航的小被子小枕头送过来。   何晓芸让小孩今晚在他们这边睡,省得明天一大早离开时,吵到魏建华。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何晓芸接过来放在床上。   “二嫂干嘛这么客气。”魏建华说,“其实跟小航一起睡,也挺有意思的。”   就算他一开始被小侄子弄得欲哭无泪,这十几二十天下来,早就习惯了,现在见他们要走,心里怪舍不得的。   何晓芸笑了笑,忽然问他:“你跟那姑娘怎么样了?还没和人家表白呢?”   魏建华一下子变成结巴,“表、表什么白?”   何晓芸便道:“男子汉勇敢一点嘛,你不说,对方怎么知道你的心意,难道你还要等人家女孩子来跟你表白?实在说不出口,你可以试着牵一下她的手,要是不拒绝,不就成了?”   “我们很、很纯洁的,二嫂你不要乱想。”她的话,听魏建华脸颊发红,丢下这么一句就跑了,似乎生怕她再说什么。   何晓芸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实在瞧不出来,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一说起喜欢的姑娘,能别扭成这样。   魏建伟从外面走进来,道:“建华怎么了?”   “没事。”何晓芸想给魏建华留点面子。   魏建伟走到床边,坐她对面,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有事瞒着我。”   何晓芸拍开他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干嘛呀,你想知道,问建华去不就行了。”   魏建伟对他弟弟可没多少关心,不过事关何晓芸,才想问问罢了。   “没兴趣。”   “就是有兴趣,你也未必能知道。”何晓芸激他。   魏建伟眉头微微一挑,“我猜一猜,要是猜对了,有奖励么?”   何晓芸起身,把叠好的衣服收进行李袋里,道:“又不关我的事,干嘛问我要奖励?”   魏建伟仿佛没听见这句话,管自己猜了起来,“跟建华喜欢的姑娘有关?”   何晓芸回头瞧他,挺稀奇道:“你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魏建伟笑了笑,伸手扯她一把,把人扯得跌坐在自己腿上,又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耳朵边。   “快起开,别耽误我做事。”房门大开着,一眼能够望到院子里,何晓芸可不想跟他拉拉扯扯的模样,被家里人看见。   她从他腿上站起来,继续收拾东西,边收边说:“我就是有点奇怪,建华的性子不是挺大方的嘛,怎么喜欢人家那么久还不敢说?”   “他从小就是个胆小鬼。”魏建伟说。   小时候,魏建华整天拖着鼻涕跟在他后面,要是不给他跟,就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有时他和人打架,那小子能吓到腿软,跑都跑不动。还有他从小被鹅追,被大公鸡追,不敢下水……各种糗事一堆一堆的。   何晓芸做嫂子的,都还想着给魏建华留点面子,魏建伟身为亲哥,反倒把他抖了个底朝天。   其用心,不过就是想抹黑魏建华在何晓芸心中的形象罢了,毕竟,他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何晓芸听得惊叹,在魏建伟的描述中,魏建华打小是个小可怜跟倒霉蛋,能长到这么大,还长得挺开朗,可真不容易。   于是晚饭的时候,魏建华发现,二嫂时不时用一种关爱晚辈的眼神看着他,搞得他摸不着头脑。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没亮,何晓芸三人就起来了,吃过早饭,没让家里人送,他们走路去公社。   今日有雾,在公社上车之前,何晓芸回头望去,清水河大队笼罩在晨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露出她常去的那座山的山峰,像一座海岛,悬浮在雾海之上。   这次离开,回来的时候就是明年了,何晓芸最后看了一眼,转头上车。   一年后,十月。   “国家和党中央领导人会议决定……恢复高考……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山知青……均可报考!”   广播里的声音情绪激昂,何晓芸站在桌边听着,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可是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激动,心口怦怦直跳。   她尚且如此,那些在十年动荡、文化的黑暗中苦苦挣扎的青年,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已经是十月,十一月底,将进行第一轮高考,筛选出一部分符合条件的人,于十二月底正式参加高考。   何晓芸已经为此准备了许久,今天之前都还很有自信,此时却忍不住有点紧张起来,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剩下的一个月也不能放松,要更加努力复习才行。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魏建伟在营区,魏远航去上学。   算起来,小孩今年才五岁半,虚岁六岁,没到上学的年龄,只是王德荣比他大一岁,今年九月份就该背上书包读小学,魏远航知道后,闹了好几天,也要去读书。   何晓芸烦不胜烦,跟魏建伟商量,干脆把他也送去,说不定小胖子上两天学,自己就嫌辛苦不去了。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都一个多月了,魏远航竟然还坚持着,每天蹦蹦哒哒去,蹦蹦跶跶回,看小模样,在学校里还过得挺滋润的。   既然他愿意,何晓芸便随他,要是因为年纪小,跟不上进度,明年再重读一年级就好了,没有小孩在一旁打扰,她还能够专心温习。   屋外安静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何晓芸心头一动,抬头看向门口,没一会儿,果然见魏建伟推门进来。   她看了眼时间,问:“今天这么早?”   “营里没什么事。”魏建伟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何晓芸点点头,瞥见自己面前的课本,又想起一个问题:她决定参加高考的事,还没跟魏建伟商量,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她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魏建伟走过来,在边上的椅子坐下,“今天的广播听了么?”   何晓芸立刻明白,他跟她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关于恢复高考的?”   魏建伟点点头,目光落在桌面散着的课本上,他知道她这两年一直在自学高中课文,因此下午听到广播的时候,马上意识到她对此应该会有兴趣。   何晓芸想了想,决定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我想参加,而且也希望你可以支持我。”   魏建伟一时没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内心微微皱起。   见状,何晓芸心里咯噔了一下。   说实话,虽然说是跟魏建伟商量,但她先前并没有想过对方不同意的情况,毕竟一直以来,他都那么包容她,理解她,就算是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也尊重她的意愿,在现在这个时代,不可谓不难得。   所以,他此时的迟疑,让她的心一下子往下沉。   上大学是她的执念,就算魏建伟不同意,她也会去,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能够在她身边支持她,与她一起分享喜悦,而不是独自孤零零一个人。   “你……”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有些干哑,这才发觉,此时的心情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加紧张,也比她以为的更重视他的想法。   魏建伟慢吞吞开口:“考上之后,你就是大学生了?”   何晓芸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   魏建伟又有点可怜地说:“到时候,你可不能嫌弃我没文化。”   过了几秒,何晓芸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心里猛的一松,忍不住拿起本子拍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玩!”   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刚刚她是真的以为他不会同意,说句没什么志气的话,她吓到了。   尽管她的决心不会因魏建伟改变,却真的有点怕两人会因此产生隔阂,甚至最终分道扬镳。   魏建伟躲了一下,正要再说几句玩笑,忽然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再一看,她的眼眶全红了,眼里蒙着层水雾,大概是觉得丢人,她趴在桌子上不让他看。   魏建伟愣住,紧跟着一阵手忙脚乱,至今为止,他还没见过她哭。   他站起来走近两步,伸手想碰她,却有点不敢,那副无措的模样,要是给别人看见,肯定要惊掉下巴。   “怎么了?”他最终鼓足勇气,把何晓芸从桌子上挖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何晓芸埋头在他怀中,捏起拳头打了他两拳,声音有点哽咽,“你吓到我了......”   魏建伟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又酸又涩又软,他放缓了语调,轻声哄道:“是我不对,别哭了,乖。”   “谁哭了?我没有哭。”何晓芸凶巴巴道。   只不过,因为埋在他胸膛上,声音听起来闷生闷气的,半点气势也没有。   魏建伟这时候可不敢反驳她,连忙说:“没哭没哭。”   何晓芸轻轻哼了一声,拿他笔挺的军装衬衣擦眼泪。   两人静静相拥,直到楼下传来兵兵梆梆的声音,很快,有人砰的一下推开门,“妈妈我回来啦!咦……爸爸也在家,你们在干什么?”   魏建伟松了口气,从没有像此时一样,觉得儿子是及时雨。   何晓芸从他怀里退开,情绪已经恢复正常,脸色平静,只有眼尾有一点发红。   和一年半前相比,魏远航长高了不少,身高即将突破一米二,完全继承了他爸的优秀基因,而且自从去上学之后,他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真正的大孩子了,主动要求分房睡。平常上下学,他又跟着家属楼里年纪较大的孩子一起走,不需要何晓芸接送,可以说是个十分省心的孩子。   只不过,这个省心的小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得捏着小被子的被角才能入睡,有时放学回来,也要跑房里去捏一捏,还跟他妈妈软磨硬泡,要妈妈帮忙保守秘密,别让其他小朋友知道。   “回来了,今天学校里教了什么?”何晓芸清清嗓子,问道。   魏远航把书包甩在桌上,说:“老师教我们数数,我早就会了!我同桌一直不会,他好笨哦。”   何晓芸将桌面上的书收好,打算进厨房做晚饭,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以前你不会的时候,我可没说你笨,现在你会了,就开始嫌弃别人笨?”   “可是他那么大了,还不会......”魏远航小声反驳。   “说不定他的天分不在这里,可能他会画画、会唱歌,会别的有意思的事,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得马上学会数数,对吧?”   魏远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那我以后不说他笨了。”   “也不可以说别人。”何晓芸道,“还要一会儿才能吃饭,你先去玩一会儿吧。”   “好哦!”小孩立刻跑出门去。   魏建伟也进了厨房,跟她一起准备晚饭。   他对刚才何晓芸哭了的事还心有余悸,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瞄她两下,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直到何晓芸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瞪他一眼,笑骂两句,他才恢复正常。   晚上,魏远航听说了何晓芸要考大学的事,颇为惊奇,在他心中,妈妈已经是大人了,怎么大人还要读书?   何晓芸说:“只要你想,胡子一大把了也能够读书,跟年纪有什么关系。”   魏远航想了下自己变成个老爷爷,弯着腰,辛苦地背着书包的模样,连连摇头,“不想不想,我不想。”   参加高考的事,何晓芸没想遮遮掩掩,因此过两天,许兰香就知道了。   “我听小航说,你要考大学?”   何晓芸笑了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想试一试,不一定考得上,到时候嫂子别取笑我。”   “笑你做什么?”许兰香说,“你还有勇气试,我连试都不敢试。”   她又说:“真好啊,你年纪轻轻的,孩子也上学了,要是能上大学,以后有份好工作,不比一辈子带孩子做饭好?”   “嫂子现在多大年纪?说不定也能考呢。”何晓芸说。   许兰香听笑了,“我可算了吧,没听过鸡爪子能拿笔的,不是那块料。你好好考,考上了,嫂子做一桌好吃的给你庆祝。”   “好,借嫂子吉言。”何晓芸笑道。   “不过,”许兰香又说,“到时候肯定有人会说风凉话,你听了别放在心上,咱们不用学那些人嘴碎,只要做出成果来,自然能够打他们的脸。”   何晓芸自然点头。   另一头,魏建伟也被林岳飞扯住了问话。   “我听说弟妹要参加高考?”   “你从哪听的?”魏建伟问。   林岳飞摆摆手,“这你就不用问了,咱们营里那么多人,总有可以透露给我的,我就想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   “哎呀......”林岳飞感叹,“当初弟妹给你写信,我看到她那字迹,就觉得不简单,果然!以后弟妹就是大学生了,老魏,你这大老粗可有点配不上人家呦。”   魏建伟没理,林岳飞的话,让他又想起了前天两人的谈话,当然还有她落泪的场景。   当时看见她哭,他心里慌得不行,此时回想起来,又觉得那会儿她的样子,既可怜又可爱,只想狠狠揉进怀里。   “老魏?老魏?”林岳飞在他面前晃晃手,一脸嫌弃,“想什么呢?表情看起来好猥琐。”   魏建伟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转身走了。   “别走啊,我还有话问你!”林岳飞追了上去。   虽然决定好好复习,何晓芸倒也没有整天闷在屋里,除了偶尔到市场买东西,每天她都会到楼下自己开辟小菜园里逛一逛,既能拔拔草松松土,又可以放松一下。   她的菜园不怎么大,东西却种了挺多,此时豆角长得正好,茂密的藤叶爬满竹架,密密麻麻的长豆角挂下来,人往里面一蹲,从外面看,连个衣角都看不见。   何晓芸摘够今晚要做的菜,又顺手拔了下草,正准备猫着腰走出来,忽然听见有人提到魏建伟,不由蹲住了。   就在她不远处,有两个人一边摘菜一边说话。   “你听说了吗?魏营长的爱人要去考大学。”   “哪个魏营长,住二楼那个?”   “除了他还有谁?”   团部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属区,是并在师部里面的,所以何晓芸住的那栋楼,除了魏建伟他们团几个营长副营长以外,也住了其他团的干部及其家属。   而除了许兰香等人,何晓芸跟其他人没什么来往,平时遇上了,也就点头的交情。用许兰香的话来说,大家不是一路人。   现在说话的这两位,和何晓芸就不是一路的。   “魏营长的爱人……她不是从农村来的吗?”   “对,就是从农村来的,忽然就说要高考,她大概以为大学是路边的小饭馆,谁想进就能进的吧。”   “话也别说那么笃定,说不定就给她考上了。”   另一人笑了一声:“不是我看不起谁,可你瞧她,哪一点像是能读书的样子?也就脸长得好看,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把魏营长迷得五迷三道,我听说,她连洗脚水都让她男人给端呢!”   “不会吧?魏营长可不像是会端洗脚水的人。”   “我亲眼看见的,能有假?说不定,男人就喜欢她那样的,要不然,怎么从前你想把你表妹介绍给魏营长的时候,他死活都没看上眼,转头就结婚了?”   “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别提了。”   “不说那个。咱们就等着吧,能不能考上也就一两个月的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考大学,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何晓芸脚都快蹲麻了,那两人才离开,她直起身,好一会儿没动,既是为了等这一阵麻劲过去,也是想不通,她自问平时没有得罪过谁,怎么就让人这么看不爽?   她把那两人的话,再次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原因可能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魏建伟?   那个几年前想把表妹介绍给魏建伟的人,虽然没说太多话,可寥寥几句,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易察觉的贬低和挑拨,另一个人被她这么一引,自然什么话都往外倒。   说来说去,就是魏建伟太优秀了,让别人看着眼热,其他人又看不惯他对她太好,所以在这暗戳戳的吐酸话。   如此一想,何晓芸顿时神清气爽。   不就是嫉妒她么?慢慢来呗,以后嫉妒的日子多了去了。   傍晚,何晓芸在厨房里炒菜,魏建伟下了班回来,手里拿着个纸包。   “是什么?”何晓芸问他。   “参片,补脑的。”   何晓芸一听,顿时无语。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往家里带东西,今天是核桃,明天是猪脑,也不晓得他整天呆在营区里,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但凡听说可以补脑,通通买回来给她吃。   何晓芸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她那个时代,家里有孩子参加高考的紧张兮兮的家长形象,就差去庙里求神拜佛,为她上香了。   她怎么觉得考个试,他的神经绷得比她还紧呢?   魏建伟还在介绍参片的吃法,“泡水喝就行,隔天喝一次。”   见她不说话,他问:“听到了没?”   “听到了,”何晓芸有气无力道,“你知道么,我有点感动。”   魏建伟一听,嘴角刚要弯起来,就听她接着说:“我觉得你像我爸爸。”   他的表情裂开了。   晚上,一家三口围在桌子边,魏建伟看书,何晓芸复习,魏远航则在临摹数字。   小孩以前可坐不住,自打得知妈妈也要上学之后,他在学习上的兴趣就大大增加了,每天都能由爸妈带着,写一页数字。   “妈妈,我写完了。”   何晓芸拿过去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有点惨不忍睹。   小胖子是写的很认真没错,可是写出来的成果真的让人不敢恭维,字迹大大小小,扭扭曲曲,3写得像条蚯蚓,8则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南瓜,表面还坑坑洼洼的。   当然,孩子的信心要多鼓励,不能打击,她打了个勾,还在纸上画上两朵小红花,说:“不错,写的比昨天好,明天要是还能写得更好一点,就给你三朵小红花。”   “太好喽,我很快就能有十朵小红花啦!”魏远航蹦起来欢呼。   何晓芸跟他约定好了,每集齐十朵小红花,就奖励一根冰糖葫芦,所以小孩现在劲头足着呢。   她把书合上,将小孩带回他自己的房间哄睡,出来时,魏建伟已经将东西都收拾了,她便换上睡衣,准备躺下睡觉。   但是另一个人却不让她如愿,一晚上烙煎饼一样,把她翻来覆去的。   何晓芸终于受不了,主动求饶:“别了,我想睡觉……”   魏建伟啃着她的嘴角,声音低哑:“不是说要喊爸爸,还喊么?”   何晓芸扬起手,软绵绵的一巴掌糊在某个小心眼的男人脸上。 第55章 . 055 咬她   市场附近的那个书店, 以往门可罗雀,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出来之后,何晓芸每回出去买菜, 都能看到书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据说, 许多人半夜里就开始排了, 而且好多人还买不到。   何晓芸的课本跟复习资料,是这两年,她陆陆续续在书店跟废品回收站找到的,虽然有的比较旧, 但至少齐全, 免去了她此时跟别人抢书的痛苦。   这天傍晚, 黄丽珍来找她。   知道她在紧张备考,近段时间,许兰香几人不敢轻易打扰, 黄丽珍这会儿上门,是有事相求。   她们相处比较好的四个人里,许兰香跟黄丽珍是本地人,经人介绍,才和她们的爱人结婚,李细金则跟何晓芸一样, 与老赵是同乡, 都是南方人。   黄丽珍家中有个妹妹, 早几年高中毕业后,被分配到东北插队,家里人到处托关系,才得以在去年返城。   现在她也想参加高考, 却苦于买不到复习资料,   又无人可借,黄丽珍这才想着来何晓芸这里碰碰运气。   何晓芸听完来意,将桌头上的一本《代数》递给她,笑着说:“书店人太多,我也买不到,不过我运气好,在回收站里找到了,嫂子拿去吧。”   黄丽珍很有些不好意思:“你也要用的......我让她赶紧抄完,过两天就还你。”   “不急,我可以先复习别的。”   两天后,黄丽珍如约把书还回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篮二十个鸡蛋。   这回轮到何晓芸难为情,“这是做什么?不说别的,就建伟跟老张的交情,被他知道我收了嫂子的鸡蛋,肯定要说我的。”   黄丽珍笑道:“这是我们俩人的事,跟他们男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妈执意,你那本书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要是小妹真能够考上大学,别说二十个鸡蛋,二百个也送得。”   何晓芸便说:“那就等小妹考上大学了再送,到时候我肯定收。”   黄丽珍放下鸡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到时是到时,现在是现在,鸡蛋你就收着,要是不收,明天我妈就亲自送来了,你总不好意思劳驾她老人家吧?”   “诶……嫂子……”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何晓芸推脱不掉,又怕黄丽珍母亲真的会过来,应付长辈她更加不行,只得收下。   之前高考的消息刚落实,何晓芸跟魏建伟就拍了电报回家,问魏建华是否有意向参加,如果有的话,她可以把自己的复习资料寄给他。   今天魏建伟下班,带来魏建华的回信,内容并不出乎何晓芸意料,他对读大学没什么兴趣。   何晓芸把信纸折起来,看了眼魏建伟的脸色,说:“建华这次不参加也好,今年太仓促了,要是没有准备就去考,考不好了还影响信心,不如等他想想清楚,到时还可以参加明年夏天那一场。”   魏建伟冷哼了一声,“什么影响信心,他就是懒。”   “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咱们国家有多少人,读大学的又才几个,难道那些不读的人全都是懒虫?”何晓芸道。   “别人怎样不知道,他是真的懒。”   “行了行了,”何晓芸拍拍他的手,“你这样子,像个冥顽不灵的封建家长,别琢磨建华懒不懒的问题了,过来帮我削土豆。”   魏建伟听话地进了厨房,挺大个个子,坐在小板凳上,偏偏他眉头还微微皱着,一脸严肃地削土豆,那场景,看着怪好笑的。   何晓芸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组成一个方框,放在眼前,把魏建伟框进框里,嘴上咔嚓一声。   听到声音,魏建伟抬眼看她,“做什么?”   “把你拍下来,”何晓芸笑嘻嘻道,“以后小胖子有了孩子,我就指着照片对他说,看你爷爷,削土豆削得多委屈呀。”   魏建伟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不说话。   见状,何晓芸忽然想起前几天的叫爸爸事件,以及那天晚上被他翻来覆去折腾的情景,心里咯噔一声,忙打哈哈道:“开玩笑的,你不会这么小气对吧?”   魏建伟只从鼻腔里嗯了一下。   是音调第二声的嗯。   于是何晓芸知道了,他就是有这么小气。   她赶紧蹭过去,蹲在边上,用手肘碰碰他,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干嘛这样子,我们两个谁跟谁呀。”   魏建伟不作反应,只道:“冥顽不化的封建家长?”   何晓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气鬼,原来从刚刚就开始记仇了。   “那是说你严肃端方的意思。”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削土豆削得很委屈?”   “呃……”何晓芸脑筋转得飞快,“那说明你愿意为家里人做贡献,是个好爸爸,好家长!”   魏建伟似笑非笑的,不知道是否接受这个解释。   恰好此时魏远航放学回来,何晓芸松了口气,站起身,心道,管他接不接受,大不了今晚不回房睡了,她睡小胖子那儿。   “妈妈我回来啦!”魏远航一蹦一跳跑进来,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歌。   他把书包放下,跑到厨房,很积极地问:“要剥豆子吗?”   “今天没有豆子。”何晓芸说。   “那要洗萝卜吗?”魏远航又问。   他之所以这么勤快,是因为何晓芸的奖励制度,跟写作业一样,每做一样家务,可以得到一至两朵小红花,红花攒多了,能够换零食或者玩具。   他已经换了一根糖葫芦跟一个铁皮铅笔盒,那个铅笔盒让他在同学中风光了好几天,尝到甜头的小胖子,现在每天放学回家,头一件事不是想着出去玩,而是要帮妈妈干活。   何晓芸指指魏建伟,说:“今天的活被你爸爸干掉了,你没有活干。”   “爸爸怎么这样子!”小胖子顿时撅起嘴巴,很不满地说。   何晓芸哼起歌,转身做饭去了。   她当然是骗魏远航的,就算魏建伟没有削土豆,这么危险的活,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屁孩来做,她就是想给魏建伟找点事,磨一磨他的坏心思。   魏远航还在那委委屈屈的,“爸爸抢了我的小红花......”   魏建伟当然可以不理,但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这样委屈巴巴地在他边上控诉,一般人也做不到那样铁石心肠,他只得说:“晚上给你折四方宝。”   四方宝是小孩们的一种玩具,把两个四方宝扣在地上,要是其中一个可以把另一个掀翻,那就赢了,赢家可以把输家的四方宝归为己有。   魏远航当即眼前一亮,很贪心的伸出两个手掌,“要十个!”   “五个。”魏建伟对半砍价。   “啊?”魏远航傻眼,“那……八个!”   “五个。”   “七个!”   “五个。”   “六、六六个!”小孩吸吸鼻子。   魏建伟看了儿子一眼,感觉如果再砍下去,他说不定就要哭了,于是仁慈地点了点头,“六个。”   魏远航一下子喜笑颜开,跑去跟何晓芸道:“爸爸说给我折六个四方宝!”   何晓芸听完了全程,空出手来手揉揉他的脑袋,带着点同情,宽容地说:“去隔壁跟荣荣玩一会儿吧,饭做完喊你回来,吃完饭再写作业。”   小孩便欢呼着跑出去了,隔着堵墙,都能够听到他跟王德荣炫耀,爸爸即将给他折六个四方宝的声音。   她不由看了看魏建伟,魏建伟削完土豆,洗了手走过来,“看什么?”   看一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孩子亲爹。何晓芸心说。   虽然她平时也欺负小屁孩,可是见到他被魏建伟欺负,怎么心里就觉得那么可怜呢。   肯定是魏建伟太坏了。   她点着头暗自下了结论。   虽然没说话,可魏建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多半又是在腹诽他。   他凑过去,在她耳垂上轻轻啃了一下。   “呀!”何晓芸惊呼,转头瞪着他,“你是属狗的吗?”   魏建伟笑道:“不属狗,只咬你。”   气得她抬脚就要踢,被他轻轻巧巧躲过,然后上前一步拥住她,在刚刚啃过的地方又亲了两下。   “你走开!”何晓芸哼了一声。   魏建伟不走,又亲两下。   何晓芸打他,打不到,凶他,他就亲她,一顿饭做得拖拖拉拉,差点没把魏远航的肚子饿扁。   吃过晚饭,魏远航照例写他那扭扭曲曲的大字,魏建伟坐在对面折纸,何晓芸在两人之间做题目。   没过多久,小孩困了,她带他洗漱完,回房睡觉。   魏远航躺下去后,何晓芸也半躺半靠的倚在床头,惹得小孩直问她:“妈妈晚上要跟我一起睡吗?”   何晓芸逗他道:“对呀,我们不要爸爸了,好不好?”   小孩很为难地皱起眉头,刚刚爸爸才给他折了很多折纸呢,要是不要他了,爸爸会不会把折纸讨回去?   见他当了真,还一脸苦恼,何晓芸乐道:“说着玩的,别琢磨了,快睡。”   魏建伟独自在客厅坐了许久,也不见何晓芸出来,进去一瞧,发现她靠在孩子床头,已经睡着了。   他只得上前把她抱起来。   何晓芸似有所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哼哼唧唧道:“小气鬼,不跟你睡……”   说完又睡着了。   魏建伟一脸无奈。 第56章 . 056 喜讯   经过一个多月紧张备考, 十一月,何晓芸参加第一轮高考,这次考试, 筛选出的一部分考生, 参加了十二月的正式高考。   考完之后, 她对自己的情况就有了几分把握。   第一年恢复高考, 不论是考试的题量,还是难易程度,都没法跟后来的高考相比,或许现在的学生并不觉得容易, 因为他们的中学课堂, 老师几乎不会教这些知识, 但对何晓芸而言,就十分有利了。   尽管她读高中的日子过去了近十年,但好歹底子还在, 有点基础,再加上这两年自学,她估摸着,考个大学肯定是稳的,只看分数高低,能不能被好学校录取了。   如此一想, 她便一身轻松。   说来说去, 她也没有多大的志向, 诸如一定要考上全国第一学府之类,那对她来说,是不可高攀的存在。   这是上辈子留下的深刻印记,那时候, 因为经济贫困教育落后,她们整个县,一年都出不了一个能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何晓芸当时的成绩又不拔尖,就更加不敢奢望。   这一回,她的目标也只是希望能被首都地区的大学录取,毕竟魏建伟跟孩子都在这,她不想跑远了。   出了考场,魏建伟来接她回家,为照顾考生心情,一路上不敢问半个关于考试的事。   何晓芸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笑着说:“我感觉还不错,应该可以考上。”   魏建伟表情微松,眼里露出几分笑意:“下馆子庆祝一下?”   “庆祝得也太早了,”何晓芸失笑,“给人知道不定怎么笑话,还是再等等吧。”   回到家属楼,何晓芸去找许兰香,“嫂子,咱们明天积酸菜吧!”   去年这会儿,酸菜已经积好了,今年为了她的考试,所有事情都往后推,现在终于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该忙的自然要忙起来。   许兰香观察着她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提及考试的问题,只点头说:“行,丽珍前两天说她也要积一点,明天把她喊上。”   当天晚上,何晓芸吃得好睡得香,第二天把魏建伟跟魏远航送出门,就去了隔壁。   黄丽珍来得比她早,正跟许兰香说话。   “你妹妹考得怎么样?”   黄丽珍摇头:“昨天我在我妈家,见到她回来的时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考得不怎么样。晓芸呢,你有没有问过她?”   “我不太敢问,她之前来找我,看着挺轻松,就不知道是考得好才这样,还是她自己想得开。”   “唉,我看我们都别问了,省得给她们心理压力,过一阵自然就知道了。”   “我也这么想。”   她们刚说完,何晓芸就来了,两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之后一段时间,储备冬菜,置办年货,转眼就到了年底。   期间,何晓芸也听到一些对她考试成绩的冷嘲热讽,只做不知道,对于某些人,与其浪费口舌争论,不如把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某日团部会议上,魏建伟的领导拍着他的肩说:“你爱人很不错,我早上接到上面通知,她考了咱们区第一名,市里第三名,头几名里可就她一位女性,巾帼不让须眉啊。老魏你支持工作做得好,也功不可没!”   魏建伟有点意外,他当然不会怀疑何晓芸的实力,不过她先前自己也说了,只是考得还可以,没想到结果比还可以好得多。   其他人更是惊讶,林岳飞头一个走过来,给了魏建伟一拳,“行啊老魏,弟妹这么厉害,你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真沉得住气。”   王立强也说:“你嫂子前两天还跟我念叨,不知道弟妹考得怎么样,又怕问了伤她的心,瞎担忧了好些天。这下,你得请客补偿才行。”   其余人也纷纷起哄要魏建伟请客,心里既羡慕又酸溜,这老魏,娶的媳妇漂亮贤惠也就算了,肚子里还有墨水,转眼就是大学生了,还让不让别人活?   中午,魏建伟回到家中,就跟何晓芸说了这事,何晓芸比他还不敢置信。   “你不会逗我玩吧,就我的水平,能考市里第三名?”   考完试之后,她确实感觉挺不错,挺有自信的。但这里可是首都哎,她一直觉得这种地方,肯定是人才济济,大神出没,她竟能挤进前三甲?!   何晓芸感觉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正好掉在她怀里,把她砸得晕晕乎乎的,忍不住再一次跟魏建伟确认:“你确定领导没弄错,不会还有别人正好也叫何晓芸吧?”   魏建伟与她说笑:“就算还有人叫何晓芸,总不至于她的爱人也叫魏建伟。”   何晓芸冷静了几秒钟,终于抑制不住,一下跳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欢呼:“我考上啦我考上啦!马上我就是大学生了!”   魏建伟含笑看着她,用手托住,以防摔下去。   何晓芸乐呵了一会儿,双手捧住他的脸,一脸严肃道:“从此以后,请叫我何大学生!”   话没说完,自己就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哈哈哈哈……”   幸好魏远航还没放学,不然,看见妈妈猴在爸爸身上,还笑得一副失心疯的模样,幼小的心灵说不定会留下阴影呢。   笑过之后,何晓芸低下头,额头抵着魏建伟的额头,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消息很快在家属楼内传开,许兰香等人来道喜,还嗔怪何晓芸,考得好也不提前透露一声,害她们白担心。   何晓芸通通都笑呵呵应下。   志愿在之前考完就填了,是盲填,现在已经知道大学稳上,之后只要等录取通知书就行。   不过,在通知书来之前,家里先迎来了两位意外访客。   来人一男一女,分别是首都大学招生老师和晚报记者,何晓芸摸不准他们的来意,上了茶之后,问道:“请问你们来是?”   招生老师开门见山:“我们知道了何同志的成绩,想问你是否有意愿,到我们学校就读。”   “我并没有填报贵校……”何晓芸迟疑地说。   首都大学在她心中,是高岭之花,是白月光,所以就算志愿能够填好几个,她也没敢把胡乱它填上。   先前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后,她还有点小小的遗憾,因为以她的名次,应该是能够上那所学校的。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她填的那些学校也不错,要是一味不满足、懊悔,反而不快乐。   老师喝了口茶,说:“这点不必担心,只要你同意,学校自然能够调剂。”   成绩突出表现拔尖的学生,被一流学府截胡讨过去的可不算少见。   何晓芸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体验了一把后世那些状元、尖子生,被各大名校争抢的待遇,她感觉自己成了香饽饽,心里不由美滋滋的。   她没考虑太久就点头了,毕竟首都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人总要往高处走,咸鱼也得有梦想嘛!   志愿的问题解决,报社女记者紧跟着开口,原来她想要采访何晓芸,把她从一名农村妇女到女大学生的事迹刊登在报纸上,作为奋发向上的典型例子,激励其他女性。   何晓芸听得有点脸红,什么志向啊,抱负啊之类的,她其实没有想的那么多,就只有一个考大学的执念而已,感觉实在没什么值得夸奖说道的,更没有给人学习的价值。   可她的推辞,在对方听来就成了谦虚,更坚定了要报道的决心。   最终何晓芸拗不过,回答了一些问题,还一再强调,自己能考出这个成绩,大部分是凭借运气。   她的表现,让另外两人对她的感官更好,见惯了稍微有点成绩就得意忘形的人,如她这般谦逊的可不多见。   晚上魏建伟回到家,何晓芸又抱着他高兴了好久。   就是魏远航有点瞧不明白,上学是挺有意思的,可以跟小朋友玩耍,可是妈妈那么大了,怎么也想要跟大家一起玩?还高兴成那样子。   小胖子在心里默默的想,不然以后,他少去找荣荣玩,多陪陪妈妈好了。   于是,何晓芸很快发现,她儿子忽然变得黏人起来。   整个军区,考上大学的不止何晓芸一个,其他人陆续在过年前收到了通知书,只有她的姗姗来迟。   何晓芸心知是自己志愿改了的原因,但是别人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她一直没有被录取。   从她决定参加高考开始,家属区内就有些闲言碎语,话里话外,不乏取笑她自不量力的,直到她考了第三名的消息传来,那些人才暂时闭了嘴。   但是随着别家屡屡传来喜讯,她这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各种说法又出现了。   何晓芸去水房打个水,都听见有人聊得热火朝天。   “不是说考了第三名么,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学校要她?”   “谁知道,昨天对面那栋楼张团长的儿子,也收到通知书了。”   “都到现在,该收到的早收到了。诶你说,她不会撒谎骗人吧?”   “不至于,消息是营区那边传过来的,她再能耐,魏营长前途再好,还能够让团长替他们圆谎?”   “那就是搞错了。”另一个人笃定道,“我早说了,她那样子,不像是能够安分读书的。一个农村来的,又没上过几年学,不知天高地厚学人考大学,除非天上下金子,否则能够让她考第三名?肯定是上头弄错了,所以之后才没了消息。”   许兰香也听到了风声,特意安慰她:“她们懂个屁,大字不识几个,还以此沾沾自喜,要我说,你的通知书肯定在路上,说不定一会儿就送到了。”   先前招生老师找上门的事,何晓芸忘了跟许兰香说起,见她为自己如此义愤填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要去哪个学校,我已经知道了。前两天,首都大学的老师来找过我……”   “什么大学?首都大学?!”许兰香音调拔高,瞪着眼看她,好半晌后,伸出指头戳了下她的额头,“好啊你,口风也太紧了点!”   何晓芸捂着额头讨好地笑。   许兰香没好气道:“听到别人说闲话,我还气的半死,你倒好,有好消息藏着掖着,还不让我知道。”   “这不是通知书没来,想给嫂子一个惊喜嘛。”何晓芸赶紧解释。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许兰香哼道。   何晓芸理亏,只能说好话赔不是。   好在,许兰香只恼了一小下,很快又得意起来,“这回,我看那些八婆还有什么话好说。一个个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专来眼红别人,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呢,走廊上传来热闹的声响,紧跟着有人敲门。   原来是对面楼张团长的儿子考上了,他爱人高兴,特意买了糖来分。   不过,随她一起来的另外两人,就不知是安的什么心了。   其中一人看见何晓芸在许兰香家里,立刻和张团长爱人说:“我们这栋楼里可有一位女状元呢,嫂子你瞧,这就是魏营长的爱人,她考了整个首都第三名。”   张团长爱人一听,好奇地吧何晓芸打量了一遍,称赞道:“早就听过弟妹的大名,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魏营长好福气呀!”   “嫂子过奖了。”何晓芸腼腆的笑了笑。   同来的另一个人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都早就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晓芸同志的却还没来,嫂子,你说会不会是领导给忙忘了?”   “怎么能忘?”张团长爱人笑道,“这些工作,不是领导一个人在做。或许就是迟一些,很快就能收到了。”   “那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我听说,这次考试的人很多,那么多分算来算去,不会是把晓芸同志的分数算错了吧?”   另一人紧接着说:“我们都跟着一起着急呢,知道晓芸同志考得好,大家都替她开心,要是最后才发现弄错了,多伤人啊。”   何晓芸默默看她们表演,许兰香听得直翻白眼,恨不得把这两个阴阳怪气的东西扫出去。   张团长爱人也听出了些不对劲,她可没想给人当枪使,正准备说点什么,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许兰香的大女儿从外面冲进来,把一张报纸拍在桌上,兴冲冲道:“妈你快看,何阿姨上报纸啦!我在楼下遇见邮差叔叔,他正要给何阿姨送录取通知书呢,是首都大学!何阿姨太厉害啦!”   许兰香已经早一步知道,此时面上一派淡定从容,静静看着那两个作精精彩的表情变化,只觉得浑身舒坦。 第57章 . 057 好帅   报纸上的标题加粗加大, 何晓芸一眼就瞥见上面的题目,《当代女性榜样——从山村走出的女状元》。   虽然跟后世的“震惊!吧啦吧啦”无法相比,可她身为当事人, 看着还是觉得特别羞耻, 特别想捂脸。   而且她是第三名, 只不过前几名里就她一个女性而已, 怎么就把女状元的名头安在她身上了?   许兰香把报纸抖了抖,拿起来就读:“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   “嫂子别念!”何晓芸连忙阻止她,一脸窘迫,“上面写得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 我看很符合事实。”许兰香不以为然。   她对张团长爱人说:“您说巧不巧, 咱们刚说起晓芸的通知书, 就送来了。这里头还有些曲折呢,晓芸她谦虚惯了,总以为自己的成绩跟别人比起来不算什么, 填志愿的时候,并没有填首都大学,是后来成绩出来,学校老师特意找上门,请她改的志愿,所以通知书才来得比别人晚些。”   “我就说嘛, ”张团长爱人笑着说, “我家那小子, 成绩差多了,名次都排不上,他都有学校读,晓芸还不得被名校争着抢着要?能上首都大学, 那是有真本事的,什么时候晓芸跟魏营长要请客,可得记得叫上我。”   “嫂子愿意赏脸,我高兴都来不及。”何晓芸笑道。   张团长爱人又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哟了一声,“都这个点了,我还有糖没分完,你们聊着,我到楼上去走一趟。”   说完,她与何晓芸跟许兰香告别,并没有看同来的那两人,便走了。   之前她是不知道那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只以为她们想要凑个热闹,才与之同行,要早清楚是这样的糊涂人,才不会掺和进来,还害她差点儿坏了跟人的交情。   魏营长夫妇二人,一个年纪轻轻,是团里最年轻的营长,一个考上了全国一流学府,将来前途不可估量,怎么会有人故意与他们交恶?   她脸色不愉的想着,回去后可得跟老张好好说道说道,放任这样的糊涂蛋到处惹事,想来她们的爱人也不是什么明事理的人。   张团长爱人走后,那两人站在那,脸色忽青忽白,精彩纷呈。   许兰香看了她们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可惜了,我们这儿没有糖吃,让你们白跑一趟。”   她们表情僵硬,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急匆匆离开。   何晓芸轻轻摇了摇头,她都替她们觉得尴尬。   傍晚,魏建伟下班,刚推开门,就听到何晓芸殷勤地说:“你回来啦。”   那声音跟掺了蜜一样的甜。   他看向她,见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心情不由也跟着愉悦起来,弯了弯嘴角,问:“有好消息?”   何晓芸嘿嘿傻笑两声,原本想卖个关子,让他猜一猜,自己却憋不住,欢呼着跳到他身上:“我收到通知书啦!还上了报纸!我是不是特别棒?”   魏建伟站在玄关处,外套都来不及脱,双手托着她,走到桌边坐下,何晓芸跨坐在他腿上。   “特别棒。”他点头赞同道。   何晓芸笑得眯起了眼睛,双手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晃来晃去,喜滋滋的说:“我也觉得很棒。”   她高兴得像只得到一大包小鱼干的猫儿,五官神采飞扬,本就漂亮的脸更加夺人眼球。   魏建伟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嘴唇下移,即将抵达目的地——   “妈妈!我回来了!”魏远航小老虎一样冲进来。   何晓芸连忙推开魏建伟,从他腿上跳下来,若无其事道:“回来啦,桌子上有糖。”   小孩见到妈妈坐在爸爸腿上,原本困惑地想要发问,一听说有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哇……哪里来的糖?”   “别人分的。”何晓芸边说边回头看了魏建伟一眼,他仍坐在那儿,挑着眉头盯住她,眼里是明明白白的不满。   何晓芸冲他吐了下舌头。   不满也没办法,谁让那是他亲儿子。   魏建伟看儿子一眼,又看看何晓芸,挺无奈似的微微摇头,这才站起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过完年不久,清水河收到从部队寄来的信,魏振兴拆开信看了几行,向来寡言的他,忍不住说了声好,脸上也有几分喜色。   王春花忙问:“什么好?”   魏振兴一时没回答,继续往下看。   王春花急得直拍他,“你这人,倒是快说呀!”   他匆匆把信浏览一遍,才说:“二儿媳考上了大学,是整个首都第三名,公历二月份就要去首都大学读书了。”   “真的假的?!”王春花瞪大了眼。   魏建华震惊道:“二嫂真厉害!”   王春花抢过信纸,扫了几眼看不懂,拍到小儿子手里,“读给我听听。”   魏建华从头读起,冯秋月也抱着女儿凑过来听。   信是魏建伟写的,要是让何晓芸写,可不好意思说自己考了首都第三名,还上了报纸的事。   读完之后,冯秋月惊叹道:“我听说,咱们大队今年有好些个人去考试,可是算上那几名城里来的知青在内,总共才考上了一个,晓芸可真厉害。”   “可不是么。”王春花跟着点头。   头几个月,恢复高考的政策一出来,他们这小小的清水河大队,也热闹了一阵。   主要是那些知青,有下乡早的,心知回城无望,已经在清水河结婚生子了,猛一听可以考大学,心思就动摇了起来。   而他们的另一半,担心他们考上大学回城之后,就抛家弃子,再也不回来了,自然不愿意。   于是那些日子,时不时就听到那几户人家家里哭天喊地的闹腾。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几人最终都没考上。   那么难考的大学,让儿媳妇考上了,多长脸的事,王春花高兴了一阵,想起一个问题,“晓芸去上学,小航是不是就没人照顾了?要不把他接回来?”   魏建华道:“您别瞎担心了,二嫂上学,小航也上学,等小航放学的时候,二嫂也回家了,这不正好吗?况且还有二哥在。”   “就你懂得多,”王春花道,又指使他,“还不去给你二嫂家里报喜?”   “知道了。”魏建华瘪着嘴往外走。   “等一下,把墙角那棵笋带去。”   何晓芸其实也给自己家写了信,只是李月桂暂时没收到,听到魏建华报的喜,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说晓芸也去考大学,还考上了?!”   “对呀,”魏建华说,“二嫂考了第三名,是整个首都第三名啊,要是在咱们这儿,说不定得排第一!”   “哎哟我的老天爷……”李月桂捂着胸口,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嘴里不住道,“这丫头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瞧她高兴得眼眶都有点红了,魏建华挠挠脑袋,说:“二嫂大概是怕您担心,婶儿,我先走了啊。”   李月桂回过神,忙说:“婶子这里有一包红枣,给你带回去。”   “不用不用。”魏建华连连摆手,转头就要走,却被李月桂一把扯住了手臂,他又不敢用力挣脱,窘迫地推辞了好久,最终还是抱着包枣子回去了。   她走后,李月桂在自家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高兴地笑,一会儿又嗔怪何晓芸不事先说一声。   如此过了许久,她下了个决定,明日一早就去买串鞭炮放,要是有人来问,她便能得意洋洋地把这个消息宣传出去。   之所以要这么张扬,也是因前些日子有件事把她给气着了。   说来凑巧,此前清水河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就是知青章玉容。   她曾准备与魏建伟相亲,后来却被何晓芸截胡的事,至今都还是队上某些闲人的谈资。   之前她虽说是知识青年,可是在那些人眼中,与他们这些泥腿子也没什么区别,城里来的又怎么样,不还是得下地干脏活累活?   可眼下她考上了大学,马上能够回城,以后还是文化人,别人看她的眼光,立刻从带点酸意的鄙视变成了仰视。   那些闲言碎语的风向也变了,说她幸亏没有在乡下地方结婚生子,不然哪能考上大学?   甚至还有人说,是魏家没福气,放跑了这么好的儿媳妇。   这话听在李月桂耳里,可不把她气坏了?现在魏家的二儿媳是她女儿,那些人这么说,不就是说她女儿不好吗!   虽说她也承认那位章老师确实不错,看着斯斯文文的,跟他们乡下人不一样,但要说她比自己女儿强,李月桂是肯定不同意的。   这不,他们家晓芸也考上大学了,还是女状元哩!   看那些长舌婆娘还有什么话好说,酸死她们!   转眼到了二月份,大学开学,魏建伟陪着何晓芸一起去报到。   首都大学距离部队家属区不算远,但也不近,需要倒一班电车。   何晓芸跟参观公园似的,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这可是全国一流的学府,上辈子,她只在校门外遥遥看过一眼,一想到今后能在这里学习四年,她就止不住雀跃。   幸好魏建伟理智尚在,把她按时送到了集合报到地点。   何晓芸读的是中文系,按理说这样的文科专业,女性会多于男性,但他们专业二十来个人,只有四个女生,可见现在这个时代,女性想要读书,还是比男性难得多。   何晓芸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旁边又坐下一名女生,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主动开口:“我叫柳阳阳,你呢?”   “你好,我叫何晓芸。”她笑着说。   “何晓芸……”柳阳阳把她的名字念了一遍,忽然睁大眼睛,“你就是报纸上说的女状元!”   她的声量不小,引得周围好几个人看过来,何晓芸忙嘘了一声,小声道:“报纸都是乱写的,当不得真。”   柳阳阳一脸兴奋,也跟着压低了嗓音:“我把那篇报纸读了好几遍,还剪下来贴在墙上,你太厉害啦!”   看她满是星星眼,一脸迷妹见到偶像的表情,何晓芸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考的,能考那么高的分?我觉得那些题目都好难哦,好几个不会做,我哥哥天天说我是小猪脑袋,肯定考不上大学,幸好考上了,不然会被他笑死。”   何晓芸含笑听着,看她年纪应该不大,还是少年模样,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也证明了这点。   “你刚读完高中吗?”她问。   “嗯嗯,”柳阳阳连连点头,“去年夏天高中毕业,原本要到南方插队,还没出发,就通知说恢复高考了,我还想到乡下去体验生活的呢。”   她一脸好奇与天真,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人才拥有的特性,想来那些下乡的知青,在出发之前,都和她一样拥有满腔热血,然后被生活中的艰辛苦难慢慢磨灭了。   “你会住学校宿舍吗?”柳阳阳又问她。   何晓芸摇头,“我跟家人住在一起。”   柳阳阳听了,高兴起来,“我也住在家里,好在有你,我就不是单独一个人了!”   先前她了解到,班上另外两个女生都是住校生,怕自己不合群,也想住宿舍,可是家里人不同意,她为此不开心了好久。   何晓芸看得出,她对人不太设防,寥寥几句,就透露出其家境不错,是首都本地人,家中还有个哥哥,一家人都很疼她。   她听着有些感慨,十七八岁的年纪,充满活力,多令人向往啊。   头一天报到不需要上课,只点了名,各自领到书便可以回家。   何晓芸跟着人群走出教学楼,一眼见到魏建伟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仰头望着树上一只鸟。   他穿着身利落的军装,身姿笔挺,容貌英俊,在来来往往灰朴朴的人群中,别提有多显眼,偏他又表情冷峻,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场,引得不少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何晓芸脸上不自觉扬起笑,跟柳阳阳挥手道别,轻快地向他跑去。   似乎有所察觉,魏建伟转过头来,见到她,周身冷硬的坚冰瞬间就融化了,如春风抚过树梢,令人侧目。   “是不是等了好久了,我就说让你先回去。”何晓芸埋怨似的说。   魏建伟接过她手里的书,“能回家了?”   “嗯,走吧。”   路上,他忽然问她:“每天乘车会累,要不要住校?”   何晓芸瞥他一眼,“我都不累,你累什么?不会是你嫌天天见我见得烦,才想让我住到学校去,眼不见为净吧。”   魏建伟捏捏她的手指,“胡说。”   何晓芸哼了一声。   见状,他只得又说:“怕你太辛苦。”   “辛苦我也愿意。”何晓芸道,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家里又是她可以全然放松的港湾,在这两地方之间来回奔波,她甘之如饴。   魏建伟伸手刮了刮她鼓起的脸颊,带着亲昵与讨好。   虽说是他开口问她要不要住校,但若论起不舍,他只会比她更不舍,他的大方只是假大方罢了,说不定到时候,半夜来学校翻墙进去见她的事也做得出来。   第二天,何晓芸正式开学。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魏建伟把她禁锢在怀里不让乱动,这才又朦朦胧胧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有点沉,再次醒来,窗外已经有些明亮了,何晓芸惊呼一声,一个翻身坐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边穿边哀嚎:“要迟到了!”   魏建伟在厨房里听到动静,说:“早饭已经做好了,时间来得及。”   何晓芸汲着拖鞋,跑到客厅里瞄了眼时钟,见确实还宽裕,才松了口气,去魏远航房间把他喊起来。   等她洗漱完,魏建伟已经把早饭端到桌上。   瞧他系着围裙,一副家庭主夫的样子,何晓芸凑过去,笑着亲了他一口,“幸好有你。”   魏建伟搂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放开时,她脸蛋红扑扑的,眼里水雾朦胧,比桌上的早餐更加秀色可餐。   一家三口吃完早饭,因为魏远航上学的时间还早,何晓芸就把他送到隔壁,等王德荣他们一起上学。   她和魏建伟一起出门,送她上了车,魏建伟才去营区。   何晓芸赶到学校,还差十来分钟上学,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她正张望着找位置,就听到柳阳阳阳的声音:“晓芸,这里!”   何晓芸转头看去,柳阳阳坐在前排的位置上,旁边是班上另外两名女生,另一边有个空位。   “我早就给你占好位置啦。”她走过去,柳阳阳道。   “谢谢。”何晓芸笑道,又对那两名看过来的女生点了点头。   “这是李玲玲和吴静。”柳阳阳替她介绍。   何晓芸简单与她们打了招呼。   柳阳阳笑呵呵地说:“以后我们就是四朵金花啦。”   何晓芸笑了笑,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把要用的书拿出放在桌上。   “对了晓芸,”柳阳阳靠过来问她,“昨天接你的人是谁?好帅气呀。”   何晓芸听了,不由转头看了看她。   这还是头一回,有小女生在她面前夸魏建伟长得帅,以往都是许兰香等人在说,她听在耳中,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发现自己有点小心眼,因为此时心里竟然在想:再帅也是我的,给你们看看可以,不能有别的小心思。   她说:“是我丈夫。”   柳阳阳瞪圆眼睛,“你结婚了?”   何晓芸点头,“结婚好多年了,还有个六岁的孩子。”   柳阳阳原本一脸惊讶,听见她后半句话,扑哧一声乐了:“我就知道是在开玩笑,你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怎么可能有个那么大的孩子。昨天那个人是你哥哥吗?我也是我哥哥送我来的,其实我哥哥也挺帅的,就是有点爱欺负我,但他对别人很好,他参加工作好多年了,还没结婚,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吧。”   何晓芸又好笑又无语,这小姑娘,是在替她哥哥相亲吗?   她有点无奈地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真的结婚了。”   “我不信,你最多只有二十岁。”柳阳阳坚定道。   何晓芸摇了摇头,虽然被人夸年轻是件高兴的事,但是说真话没人信,也很无力啊。   上午的课上完,她们四名女生结伴去食堂吃饭,何晓芸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另外两个女生看着话也不多,要不是柳阳阳特别活泼,在她们之间充当粘合剂,恐怕一时熟不起来。   午饭过后,吴静和李玲玲回宿舍,何晓芸跟柳阳阳去了图书馆。   延续多年的读书无用论,一旦破除,大批知识分子不再压抑对知识如饥似渴的渴望,图书馆内人满为患,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空位。   受周围气氛影响,一向话多的柳阳阳也不说闲话了,安安静静看书。   下午放学,两人边说话边往外走,到校门口,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何晓芸又惊又喜:“你怎么来啦?”   “接你回家。”魏建伟说,对柳阳阳点了下头。   “你哥哥真好,还接你放学。”柳阳阳一脸羡慕,“那我先走了。”   她离开后,魏建伟挑眉问:“哥哥?”   “你不要乱想啊,”何晓芸解释,“我跟她说我结婚了,有个六岁的儿子,她就是不信,小姑娘还挺固执的。”   魏建伟上下看看她,点头道:“确实不像。”   她只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辫,皮肤白皙,双颊饱满,身形纤细,此时抱着书的模样,任谁来看,都像个青春洋溢的女学生。   何晓芸一听,心里高兴,说:“她早上还说你长得帅气呢。”   说完想起什么,又拧起眉头严肃地说:“魏建伟同志,你的立场要坚定,要经受得住诱惑,可别被小姑娘夸上几句,就生出花花肠子来,听见没?”   魏建伟低头看她,含笑道:“遵命。”   她跟他说别被小姑娘勾走了,却不知道,在他看来,满校园所有的男性,都是潜在敌人。   “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何晓芸问。   “今天事情少。”魏建伟接过她的书包。   何晓芸道:“事情少可不是早退的理由哦,魏建伟同志,你的觉悟不够高呀。”   “接受领导的教导。”魏建伟一本正经道。   何晓芸噗嗤笑起来。   两人回到家,魏远航已经放学了,在许兰香那儿呆着,见爸妈回来,小胖子有点委屈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好慢哦。”   何晓芸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茶叶蛋给他,摸摸他的脑袋,歉意道:“让你久等了。”   小孩立刻就高兴起来,“谢谢妈妈!”   何晓芸把另外几个蛋,拿给许兰香家的小孩分了。   许兰香嗔道:“又乱花钱,马上就要吃饭了,买这个做什么?下回别买了。”   何晓芸笑着不说话。   见她这样,许兰香便知是没听进去的,摇摇头,问:“头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同学很好相处,食堂的饭也好吃。”   “我想也是不错的,毕竟是顶好的学校,就老魏不放心,还特地去接你,我说,他不会是怕你给男同学骗走了吧?”许兰香揶揄。   何晓芸颇为苦恼般嘟囔:“谁知道他呀。”   听得许兰香拍了她一下,笑骂:“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当天夜里睡觉前,何晓芸就跟魏建伟说,让他不要再去学校接她了,不然小胖子放学回家,见爸妈都不在,肯定会失落的。   之后两天,魏建伟果然没去,何晓芸跟同学也慢慢熟悉起来。   班里组织成立了一个文学组,何晓芸本来没想参加,可她女状元的名声摆在那里,自然有人再三邀请,推脱不过,只得加入了,文学组内时常有讨论会,于是她在学校里变得更加忙碌充实起来。   与另外两名女生的关系也在拉近,只是还是没有跟柳阳阳来得好。   她得知李玲玲是北方人,高中毕业后就在棉被厂工作,吴静则是南方人,下乡当了几年知青,考上大学才得以回城。   大概因为同样不住校,柳阳阳虽然对所有人都挺热情,但独独跟何晓芸特别好,两人在学校的步调几乎是一致的。   某次午休,柳阳阳忽然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何晓芸颇感稀奇,看她整天开开心心的,难得有这么深沉的时候,“怎么了?”   柳阳阳把头探过来,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吗,他们在评选中文系最漂亮的女生。”   “嗯……然后呢?”   “然后跟你有关!”柳阳阳说,“我觉得你肯定是最漂亮的,可是竟然有人说吴静跟你一样漂亮,她虽然也挺好看,但没你好看呀。”   何晓芸听着好笑,评选班花系花这种事,她终于也能轮上了吗?   倒不是她对自己的脸不自信,只不过她以为,什么最美校花这些名头,是后世搞出来的,原来现在的人就已经这么前卫时髦了。   她们班四个女生,李玲玲跟柳阳阳的相貌较为普通,但柳阳阳自身活泼开朗的性格,足以弥补这点。   吴静长相清秀,单论相貌的话,比不过何晓芸,但她身上有一股清冷疏离的书卷气,不少男生对她的气质颇为推崇。   柳阳阳仍在说:“这些人的眼光怎么回事嘛。”   何晓芸只好劝道:“咱们不能只肤浅的看外表,内在更重要。”   听她这么说,柳阳阳更加理直气壮了,“你是咱们系高考分数最高的人诶,还有人的内在比你丰富吗?”   “呃……”何晓芸被她堵住,干巴巴道,“分数代表不了什么。”   “我不管,反正要是最终评选结果是吴静,我就举报他们作弊!”   何晓芸哭笑不得,从包里摸出一颗平时哄魏远航的奶糖,说:“吃糖吧,别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最近,因为早上提前起来送何晓芸出门,魏建伟到底营区的时间比平时早一些。   林岳飞今天在走廊上遇见他,就稀奇道:“今天怎么舍得这么早来?不和弟妹你侬我侬了?”   “她已经开学了。”魏建伟说。   林岳飞这才想起来,哦了一声,然后又用手肘碰碰他,挤眉弄眼,“怎么样老魏,旁边睡着个女学生,是不是更刺激了?”   魏建伟抬眼看他,眼中有些嫌弃,“刺激不刺激我不知道,或许可以问问嫂子?”   林岳飞表情僵住,想起他媳妇儿的搓衣板,连连讨饶:“开个玩笑而已嘛,咱们可是好兄弟,你不会这么不够义气吧?”   魏建伟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好像是在说,就是有这么不够义气。   林岳飞苦着张脸,“你不知道,上回我写信回家,说弟妹考上大学的事,问你嫂子要不要弄几本书看看,就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嫌弃她没文化,天见可怜,我怎么敢啊!老魏,哥都这么惨了,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呗。”   “放你一马不是不可以。”魏建伟说。   林岳飞刚要高兴起来,就听他慢吞吞又道:“明天要交的报告,你替我写。”   “什么?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林岳飞气愤。   “你写报告或者我写信,选一个。”魏建伟冷酷的说。   林岳飞挣扎,又挣扎,最终屈服于淫、威,一脸憋屈,“写就写!不是我说,你今天又没别的事,干嘛不自己写?”   “下午要接我媳妇儿放学。”魏建伟正了正军帽,迈着春风得意的步伐走进办公室。   看着他骚里骚气的背影,林岳飞缓缓吐出几个字:“……靠,禽兽。”   放学后,何晓芸照例跟柳阳阳结伴往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喊妈妈,声音有点像魏远航,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秒就有个小身影撞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兴奋大喊:“妈妈妈妈,爸爸带我来找你啦!”   何晓芸退了一步才站稳,抬头看向不远处,魏建伟站在那儿,对上她的目光,眼神似乎在说,这回,他可没有把小孩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无奈笑笑,还未说话,就听柳阳阳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真的结婚了?!”   何晓芸点点头,摸了摸魏远航的脑袋,说:“这是我儿子,航航,快叫——”   她迟疑了一下,柳阳阳是她同学,按理说小孩应该喊她阿姨,可她实际上又只有十七八岁,这么叫显老了。   不等她纠结完,魏远航抬起头,响亮道:“姐姐好!”   “啊?”柳阳阳魂游天外,忽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扒拉,“我、我这里有吃的!”   掏半天掏出一包小饼干,魏远航接过来,很有礼貌的说:“谢谢姐姐。”   柳阳阳下意识笑了笑,还有点恍惚,“不用谢。”   她受到的冲击真的有点大,毕竟一直以来,都坚定认为何晓芸只比她大一两岁,甚至心里还暗搓搓的打算,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哥哥,好成为一家人,猛然见她冒出这么大个儿子,她心里有点嘤嘤嘤的心碎。   与她道了别,何晓芸捏捏魏远航的脸颊,说:“小嘴还挺甜的嘛。”   魏远航很机灵地把小饼干献上去,“妈妈给你。”   “行了,”何晓芸乐道,“自己吃吧,别卖乖了。”   一家三口并排在路边等车,何晓芸问魏建伟:“今天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下午放学早。”魏建伟说。   “我知道他今天放学早,你呢?上回是营里事情少,这回事情又少?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闲了?”   魏建伟面不改色地说:“这两天确实闲。”   营区里,林岳飞苦哈哈地趴在桌上写报告,嘴里唧唧歪歪。   一会儿怪自己嘴贱,没事去撩拨老魏,一会儿又怪魏建伟太无情,多少年的兄弟了,为了去接他媳妇,就这么对他?   禽兽啊。 第58章 . 058 爱情   生活逐渐步上正轨, 星期一到星期五,何晓芸去学校上学,周末就在家陪小孩, 给家里人做好吃的, 到市场上去采购足够吃整个星期的菜, 偶尔, 班上或者文学组会有些活动。   四月份的一个周末,班里组织了一次郊游。   因为是开学以来第一次集体出游,何晓芸不好推辞,就把魏远航寄在许兰香那儿, 许诺回来时给他买个风筝。   班上二十来个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结伴去了人民公园。   正是暮春, 公园里赏花游玩的人不少,他们一行都是年轻人,青春活泼, 吸引了不少视线。   柳阳阳挎着个包,挽着何晓芸的手一蹦一跳,时不时从包里掏出吃的与她分享,活脱脱一个跟着家长出来玩的小朋友。   “你知道吗,李玲玲谈对象了。”她忽然凑过来小声说,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   何晓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见到李玲玲与一个男生并排着走, 靠得稍微有些近。   何晓芸没住校, 与同学接触不算多,所以许多小道消息并不灵通,在她印象里,李玲玲一直跟吴静同进同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就分开行动了。   她在人群里搜索吴静,却见她身边也有一个男生,那男生看着还挺殷勤,一直偏头与她说话,但吴静看来淡淡的,不怎么热络。   何晓芸恍然发觉,原来班上的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了。   柳阳阳又八卦地说:“咱们班长追吴静挺长时间了,之前吴静公开说不打算谈对象,也没让他打消念头。”   “你知道的还挺多。”何晓芸笑着说。   “那肯定的,”柳阳阳有些得意,“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书这方面我肯定比不过你,但别的事就不一定啦。”   何晓芸暗自偷笑,柳阳阳要是生在她那个时代,当个八卦娱记,肯定不用担心没饭吃。   天气越来越暖和,往年,魏建伟一般在农历四月份休探亲假,但今年何晓芸跟魏远航都要上学,只好将回家的时间推到暑假。   他坐在桌前写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何晓芸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往他嘴里塞了个槐花饺子。   眼下是槐花的花期,家属区的主干道两旁种了不少槐树,她跟许兰香一人摘了一大篮子回来,这段时间,槐花饺子、槐花包子、槐花饼、槐花饭都可以安排上。   “写完了吗?”她问魏建伟,自己也拿了个饺子,尝过后发现有些淡,又去厨房倒了碟醋。   魏建伟点点头,“快了。”   何晓芸探过身去看他写的信,边看边说:“等会儿可以让小胖子写一点,读了大半年书,好歹学会了几个字,让他写给他爷爷奶奶看看。”   不过,他那字写起来个头奇大,恐怕得多准备几张信纸才行。   除了魏建伟写的,何晓芸也给自己弟弟写了信,这半年读完,何晓军就要参加高考,她人不在家里,只能多写点信督促,去年用过的复习资料,也早都寄了回去给他用。   想到她弟小她好几岁,却有可能只比她晚一年上大学,何晓芸就有种年轻真好啊的感慨。   特别是那天经过柳阳阳的提醒,她再次走在校园中,发现来来往往的学生里,果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那种年轻男女谈恋爱,周身冒着粉红泡泡的氛围,让她一个已婚少妇心情微妙。   而且由于男女比例失调,基本上每个女生都有追求者,她心里就有点纳闷,怎么没有男生在她面前晃荡,难道她已经结婚的事,这么快人尽皆知了?   要是柳阳阳知道她的想法,肯定要大喊,你对自己的名气一无所知!   整个中文系,谁不知道他们的系花,不仅长得好,高考成绩更是首都第三,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连其他系,都时常有人慕名来围观,要不是已经结婚生子,以她的条件,只怕追求者早就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了   当然,她的丈夫,那个总是穿着军装,挺拔帅气的军官,也同样为大家所熟知,柳阳阳不止一次听到女生谈论他的外貌气场,男生讨论他的军衔。   有那样一个出色的爱人,就算有人对她有所爱慕,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够不够格与她的丈夫一较高下。   “发什么呆?”魏建伟戳了下她的脸颊。   何晓芸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作势要咬,魏建伟非但不怕,还一副等她咬的表情。   她于是很嫌弃地丢开,“三十年的老肉,硌得牙疼。”   魏建伟笑笑,捏捏她的指尖,赞同道:“是没有你嫩,一咬一个印。”   总感觉话里有话,何晓芸撇着嘴将他的手拍开,走到窗边,喊在楼下玩的魏远航回家吃饭。   满城槐香的季节,学校食堂后面,那几株高大茂盛的槐树也开花了,大串大串白色的花朵从树枝上垂落,微风送来清甜的香气,花瓣如雨点般落下,有时吃完午饭,何晓芸会到树下散步消食,沐浴着槐花雨,感觉自己特文艺。   今天柳阳阳有事,她独自一人散步,转过食堂后门,却发现槐花树下已经有人,其中一个身影看着眼熟,正是她们班上的吴静,她对面站着个陌生男人,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气氛有些僵持。   何晓芸不想八卦,正准备离开,那个男的忽然转身走了,吴静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得看不见了,才缓缓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   何晓芸迟疑了一下,在过去问她是否需要帮忙,与悄悄走开之间犹豫,不等做下决定,吴静抬起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离得有些远,何晓芸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未免有些此地无银,她索性大方走过去,问道:“你还好吗?”   吴静轻轻摇头,眼皮有些红涩,并没有流泪。   她蹲在那儿,似乎没打算站起来,何晓芸便也跟着蹲下去,捡起地上几朵槐花,在手心里抛着玩,没提刚才看到的画面,只说:“食堂要是拿这些花做槐花饼,肯定很畅销。”   吴静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许久后,用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以前我住的地方,屋后不远也有一棵槐树。”   听她的说辞,是曾经的住处,并不是她的家,何晓芸心想,难道是下乡插队时候的事?   正准备问一问,吴静又说:“是我丈夫的家,刚刚那个人是我丈夫。”   她语气很平淡,何晓芸听得目瞪口呆。   她现在算是理解柳阳阳得知她已经结婚时,是什么心情了。   不夸张的说,吴静看起来就是那种文艺女神式的人物,恬静清冷,透着淡淡的疏离,而刚刚那个男人,何晓芸虽然只看了个背影,也能感觉出他的粗犷精悍,这两个就是完完全全相反的人,不是说谁配不上谁,只是看着就不搭调,怎么会凑到一起?   说完那句话,吴静停顿了许久,何晓芸以为她不准备继续说下去,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三年前,吴静高中毕业,跟几名知青到南方插队。那里山青水绿,风景秀丽,是个很美的地方,她忐忑的心情被安抚,对未来也有了些期待。   但这样的期待只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当她结束劳动,回到借住的农户家中准备休息时,那户人家老实巴交的儿子,忽然闯进她房里,她挣扎,呼救,但是之前和蔼淳朴的老夫妇没有出现,只隔了一堵墙的左邻右舍也没有出现。   她竭尽全力挣脱,披头散发跑到外面,村中所有屋子房门紧闭,黑洞洞的窗户后面,似乎有一双双眼睛盯着她。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她无处可去,求救无门,与其被抓住……   她跑向村子里唯一一口深井……   “之后呢?”何晓芸的心提到胸口,屏息问道。   吴静顿了一下,轻声说:“有人在井边打水,他拉住了我。”   两人虽然是同学,但平时不算亲近,那些事大概是在心里憋得太久了,无人倾诉,又恰好遇上今天这样的场合,所以她才会一股脑说给何晓芸听。   那个人救了她。   然后吴静才知道,这座看似美丽的村庄,住着一群落后野蛮的恶民,他们把城里来知青单独分开,一个个分配到农户家借住,实际上就是默认那些人家对无知的羔羊下手,只为了能把这些女人留下生儿育女。   而下乡的知青,若没有门路,根本没办法回城,私自跑走等同逃兵,被抓回来要面对严酷的批判和劳动改造,那么多年,几乎没人能够成功逃脱这片大山。   吴静向外写信,但所有的信都没有回音,她最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答应跟救她的那个男人结婚。   尽管如此,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所以不能有孩子,不可以留下牵挂和累赘,唯一幸运的是,那个人并未逼迫她,后来高考恢复,对方送她离开村庄。   走时,见到另一名与她同来的女知青,大着肚子,手中还牵着个小孩。   她头也不敢回。   “他来找我,我跟他说永远不会回去,他问我们是不是就此分开,我说,是啊……”吴静嘴唇颤抖,试图露出一个笑。   “我利用了他,又将他抛弃,我已经坏透了。”   虽然逃脱了那里,但她感觉自己早已被那片淤泥污染。   何晓芸心头沉重,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你的错。”   吴静笑得比哭还难看。   何晓芸知道自己的安慰很无力,可她理解吴静的做法,如果是她,也不会选择回到那噩梦般的地方。   而由于政策原因,这个时代的农村人,不允许随便迁移,也就是说,吴静不想回去,那个男人又不能进城定居,所以两个人就算不愿分开,也没法继续在一起。   尽管何晓芸清楚,政策很快会改变,转机马上就来了,却不能告诉她。   她只好劝道:“不好的事情,就把它留在过去,然后往前看。未来肯定越来越好,就像一年前,你能想到我们会身处大学,坐在槐树下聊天吗?”   吴静知道她说的没错,跟其他人比起来,她已经幸运之极,至少遇见了一个好人。   她抬眼看向那个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这有什么,”何晓芸说,看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又道,“当下,我们应该做的,是不给未来留遗憾。”   吴静怔怔出神。   回到家里,何晓芸情绪不太高,之前吴静的话,让她想起自己出生的地方,虽然最后她同样逃离了,疤痕却始终留在心底。   魏建伟在厨房切菜,何晓芸走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背上。   她感觉自己上辈子那样不幸,肯定是把所有的运气积攒到一起,花在与这个人相遇上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当初她没有重生在清水河,而是在吴静口中那个地方会怎么样。   魏建伟早就听见她回来的声音,看她不说话,问道:“累了么?”   何晓芸闷闷地应了一声。   听出她情绪不对,魏建伟放下手上的活,回身抱住她,“怎么了?”   他边说边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想看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何晓芸软绵绵道:“没什么事,就想抱抱。”   魏建伟低笑,托着她的腰臀将人抱起来,像抱小孩子一样。   何晓芸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印象里,从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里长辈嫌弃是个女孩,别说抱,连好脸色都少有,后来一个人在社会上,为了生计满身疲惫,依旧没有可以拥抱的人。   她从不觉得自己缺爱,此时却想,即使魏建伟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抱着她,她就会爱上他了。 第59章 . 059 孩子   这是何晓芸头一次用爱这个词, 来形容她与魏建伟的关系。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但根据她从影视剧小说中得来的经验,两个人交往, 不外乎暧昧、表白、交往、结婚这几个阶段, 而她跟魏建伟, 一开始就处在了终点。   所以类似喜欢、爱这些字眼, 他们从未谈起。   何晓芸靠在魏建伟肩头,任由他抱着自己在屋子里走动,心想,这样安心的感觉, 应该就是爱了吧。   大概是两人心有灵犀, 魏建伟看着她全然依赖的样子, 含笑问:“今天才发觉特别喜欢我么?”   何晓芸下意识要点头,脑袋刚动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 硬生生止住动作,抬眼看他,故意说:“谁喜欢你了?今天才发现你特别臭美。”   即便心里的想法确实如他所说,要她主动承认却不能够,不然,这家伙还不得意上天?   再说, 他都没说过爱她, 她才不要先说。   魏建伟挑了下眉, 知道她一向只有嘴巴硬,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低下头,将她的嘴堵住。   大概受到白天情绪影响, 当天晚上,何晓芸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上辈子没能从山里逃出来,被父母绑着卖给傻子,跑过几次,都被抓回去,后来傻子一家把她锁在房间里,锁链的长度只能到窗口,她就每天坐在窗边,痴痴看着外面。   有一天,她看见魏建伟出现在窗外,依旧穿着军装,阳关照在身上,又挺拔又英俊,那双眼睛却没有看她,目不斜视地从她窗前走过去。   何晓芸大声喊他,他似乎没听见,越走越远,没多久就不见了。   泪水从干涸的眼眶涌出,被锁了这么久,她从没哭过,这时候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   魏建伟惊醒,低头看见她双眼紧闭,眼角不断渗出泪来,啜泣着说梦话,好像是在让谁别走。   他轻声将人唤醒。   何晓芸睁开眼,周身有一种大哭过后的脱力感,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把魏建伟肩头都打湿了。   她愣了几秒钟,才分清梦境与现实。   “梦见了什么?”魏建伟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手上的茧擦过皮肤,微微粗糙,却让人觉得安心。   何晓芸把脸埋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将刚才的梦说给他听。   在梦里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可委屈可悲苦了,现在清醒过来再去描述,说着说着就发现有许多荒诞、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所以讲到魏建伟离开的部分,她就不再继续往下说。   这么大的人,做梦做到哭一脸泪,她感觉自己的面子快保不住了,肯定会被取笑的。   果然,魏建伟作势去摸床单,“我看看床铺湿了没有。”   在清水河,要是有人说自己做了梦,马上就有其他人打趣,让他摸摸底裤是不是湿了,是开玩笑,说他做大梦会尿床的意思。   何晓芸一把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才尿床!大水都把我冲到门外去了。”   魏建伟低声笑了笑,并不反驳,只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何晓芸完全从梦里的情绪脱离出来,才说:“我会救你出来,不要哭。”   过了一会儿,何晓芸低低应了一声。   她很清楚,如果梦里那个人真的是魏建伟,即使两人素不相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绝境,他肯定会救她的。   第二天醒来,何晓芸依旧有点粘人。   自从她开始上学,魏建伟营地事务又多,两人各忙各的,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腻在一块,今天碰巧又是周末,起床之后,两个人一同做饭,一起整理家务,忙完了坐那看书,何晓芸都还把半个身体靠在魏建伟怀里。   魏远航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到隔壁找小伙伴玩。   中午许兰香让女儿给何晓芸送了点菜,小丫头回去后神神秘秘跟魏远航说:“你很快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魏远航一脸困惑,“为什么?”   王丽丽得意的摇头晃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这种事她有经验哩,当初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天天黏在一起,然后就有弟弟就了。   “那弟弟妹妹从哪里来的?”魏远航又问。   虽然他曾见过大伯娘生小妹妹,但那会儿才三岁,记忆早就清空了,已经忘记伯娘大着肚子的模样。   对于每个孩子来说,思考自己从哪里来,是个既严肃又必经的问题。   王丽丽当然也问过爸妈,她知道答案,于是挺着胸膛自豪道:“我是妈妈胳肢窝里长出来的。荣荣从肚脐眼里出来。妈妈说了,只有乖孩子才是她生的,那些不乖的,都是垃圾桶里捡的!”   这话可太吓人了,垃圾桶里捡的孩子,多臭啊!   魏远航怕得缩起脖子,马上说:“我也是妈妈生的!”   “那得去问你妈妈,说不定你是小鸟送过来的呢。”   “你胡说!”魏远航泪眼汪汪,“才不是小鸟送的!”   王丽丽吐了下舌头,“反正我没乱说,大人都是这么说的。”   她甩着马尾走了,魏远航说不过人,越想越委屈,擦擦两泡眼泪,跑回家找安慰。   何晓芸跟魏建伟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小胖子啪嗒啪嗒跑进来,一头埋进妈妈怀里。   “怎么了?”何晓芸直起身,摸摸他的后脑勺。   魏远航在她怀里蹭蹭,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妈妈,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没头没脑的,何晓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魏建伟,怀疑是不是他跟小孩说过什么。   魏建伟十分无辜,把小胖子从她怀里拎出来,在自个面前站好,“谁和你说的?没有弟弟妹妹。”   这个问题他跟何晓芸先前商量过,虽然家里长辈话里话外透露出让他们再生一个的意思,毕竟又不是养不起,这年头只生一个的实在少见,但他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不打算再要孩子。   何晓芸现在在读大学,四年读完,又要参加工作,就算有孩子也没精力养,把小孩抛给父母带,倒是能够一身轻松,但那样做,生孩子的意义在哪里?   魏远航站在爸妈面前,捏着手指头确认:“没有弟弟妹妹?”   “没有。”何晓芸斩钉截铁,捏了把他的脸蛋,“从哪里听来的,你就哭哭唧唧跑回来,小哭包。”   魏远航咧着嘴傻笑,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我是哪里来的?妈妈胳肢窝里生的吗?”   “咳!咳咳咳……”魏建伟正喝水,差点被他儿子一句傻话送走,呛得话都说不出,难得狼狈成这样子。   何晓芸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笑得停不下来,“谁、谁说的啊?哈哈哈哈……”   两个大人没有大人的样子,小胖子却一脸严肃,小心翼翼的又问:“那是肚脐眼里出来的?”   何晓芸笑得脸颊疼,“你当我的肚脐眼有大象那么大呢?”   不是胳肢窝,也不是肚脐眼,难道真的像王丽丽说的那样,他不是妈妈生的?   芳龄六周岁的魏远航,被这个猜想吓住了,眼里再次泪汪汪,带着哭腔道:“我是垃圾桶里捡的吗?”   难道垃圾桶才是他的妈妈?   “哪能啊,”何晓芸揉着肚子,笑眯眯逗他,“咱们老家可没有垃圾桶,你是从清水河上游漂下来的,我正好在河边洗衣服,看见了就把你抱回家喽。”   “呜……”魏远航哽咽。   魏建伟终于缓过气来,批评何晓芸:“干嘛跟孩子说实话,万一他去找亲生爸妈怎么办?”   “哇——”小胖子泪崩,哭得超大声。   何晓芸笑得直拍魏建伟,这家伙比她还坏。 第60章 . 060 回家   放了暑假, 何晓芸跟魏建伟带着魏远航回老家。   今年回来得到比往年都要晚一些,田里的水稻已经长得老高了,一眼望去, 郁郁葱葱, 满目绿色。   到了家里, 刚坐下喝了水, 一家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队上的人就来串门了。   小小的清水河,总共才数百户人家,难得有什么新鲜事, 去年何晓芸考上大学, 就被大家一直议论到今年。   放眼整个公社, 考上大学的也没几个人,在清水河更是只有何晓芸跟另一名知青,消息传来的时候, 连公社里的干部都上门贺喜,叫何家与魏家大大的长了脸。   偏偏他们小夫妻两人过年的时候没回来,大家伙满肚子好奇找不到人问,这会儿听说两人到家,可不就都来了么。   来的人多,家里的椅子不够坐, 王春花赶紧叫魏建华去隔壁借来几条长板凳。   何晓芸回来前就预料到上门的人肯定不少, 特地买了好几包糖果跟糯米糕, 眼下正好待客。   这些零嘴平时也算稀罕,但现在没几个人的注意力在这上面,几乎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何晓芸身上拔不下来。看她样式新颖的白衬衣,靓丽抢眼的红裙子, 还有那双小皮鞋,被周围灰朴朴的人一衬托,简直比电影里的还漂亮!   再看魏远航,穿着白衣服黑裤子,手和脸都干干净净的,乖巧俊俏的模样,一下子就把旁边那些挂着鼻涕的小孩比到了土里去。   不少人嘴里吃着糖,心中又酸又慕:进了城的果然大不一样,不久之前,大家的日子都还差不多呢。   可一想到何晓芸跟魏建伟的本事,心里的酸话便说不出来,都忙着打听大学长什么样,学费多少钱,读完后能做什么工作……   何晓芸把知道的都说了,听她说上大学不但不要学费,国家还有补贴,当场家里有孩子的眼睛都亮了,甚至还有些已经不准备让孩子读书的人,心里也有点动摇。   等应付完一波又一波凑热闹的人,时间已经到了大中午。王春花心疼他们三个坐了一夜火车,吃完午饭就把魏远航带到自己屋里睡觉,让何晓芸两个赶紧也去休息。   房间维持着他们在家时的布置,王春华经常打扫通风,没什么异味,何晓芸换上居家衣服,躺到凉席上,舒适地叹了口气。   风吹过屋后的竹林,扑簌簌作响,知了不知在哪棵树上鸣叫,窗外的微风带来青草香气,人声渐渐远去,困意涌上来……   半醒半睡间,察觉到魏建伟靠过来,何晓芸嘟囔了声热,魏建伟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大蒲扇,阵阵凉风吹在身上,她很快睡熟了。   再次醒来,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魏建伟不在房内,何晓芸躺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孩稚嫩的笑声。   她起床梳好头,走到窗边往外看,魏远航正跟小妹妹在屋檐下玩闹,冯秋月坐在一边。   小囡囡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头上的小辫子跟蜻蜓一样一颤一颤的,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奶声奶气喊着哥哥。   曾经哭哭啼啼说不要爸妈生弟弟妹妹的魏远航,这会儿陪两岁的小妹妹玩得乐不思蜀。   何晓芸好笑地撑着下巴看。   魏建伟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隔着窗台问她:“饿了没?”   “现在才几点?”何晓芸笑着瞥了眼日头,中午被王春花催促着吃下一大碗面条,别说这会儿,就是到晚上恐怕也不饿。   “你没睡?”   “睡了一会儿。”魏建伟用手指刮她的脸颊,那半边脸上有被席子压出的红痕。   何晓芸眼角瞥见冯秋月朝他们看来,赶紧把他的手拿开。平时动手动脚也就算了,现在家里人这么多,随便被谁看见,都怪不好意思的。   冯秋月笑眯眯地说:“晓芸醒了,是不是小孩吵到你了?”   “没有的事,本来就该醒了。”何晓芸应了一声,撇下魏建伟往外走。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那父子几人凑在一块不知聊什么,王春花也不理他们,管自己带着两个儿媳说话。   何晓芸这次带回几块颜色鲜亮的布,给王春花跟冯秋月做衣服。王春花对那布料爱不释手,嘴里却一个劲的说自己年纪大了,不适合,被何晓芸跟冯秋月一阵鼓动,终于动了心,一晚上就在讨论要做什么样式的。   等夜深了,风里有了凉意,一家人才各自散去回房睡觉。   魏远航被留在他爷爷奶奶房内,何晓芸只觉得耳根清净,擦完手脸,问魏建伟:“你刚刚和建华聊什么?”   她隐约听了一耳朵,似乎他们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魏建华并没有闲着。   魏建伟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魏建华跟他的一个朋友,确确实实是偷摸着在做一点小生意。   这样的行为,要是在几年前被抓到,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如今,一些嗅觉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有什么禁锢正在逐渐放松,庞大的机遇慢慢显露,变革就在不久的将来。   魏建华脑子一向机灵,何晓芸不觉得意外,要知道原著里,全家人数他最有钱呢。   她把头发打散,边用手指梳理,边问魏建伟:“你是什么看法?”   毕竟,跟她知道历史潮流不同,魏建伟可是个“老古董”,猛地听到这样的事,不知能不能接受。   好在魏建伟没她吐槽的那么刻板,一开始确实惊讶,但他身处部队,又是在首都那么个地方,自然能听到一些寻常人听不到的风声,所以也没有阻止,只是详细询问了魏建华具体情况,指出他行为中不够谨慎的地方,还威胁他如果做了违法的事,就亲手把他吊起来打,吓得魏建华连连保证不敢。   何晓芸听后也松了口气,虽然魏建华确实聪明,但有魏建伟这根缰绳勒着,显然安全更有保证。   在清水河,生活的脚步似乎放慢了。   过去的一个学期,何晓芸辗转于学校和部队之间,家庭跟学习哪一头都没落下,尽管忙碌充实,时间久了,偶尔也会有一点疲惫,回到家里,就好像给自己放了个假,就连干活的时候,都有从前不曾体会的悠然。   何晓芸掐指一数,魏建伟的假期只有二十几天,她的暑假却要长一倍,不由笑着跟他说:“休假结束你一个人回部队算了,我跟小航等开学了再走。”   魏建伟也不说话,只是抽了几根草茎,编成两个连在一起的环,一个套在何晓芸手上,一个套着他自己。   “干嘛呢?”   “把你绑住。”他说得一本正经。   何晓芸干瞪眼。   这情话真的是土死了。 第61章 . 061 心安   何晓芸到家没几天, 公社里就有好消息传来,今年夏天参加高考的那些学生,第一批录取通知书到了, 其中就她弟弟何晓军。   何晓芸前两日刚回了趟家, 问过何晓军考得怎么样, 他只说还行。   因为成绩没出来, 她也不敢多问,怕伤到少年人脆弱的小心灵。   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能收到来自首都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顶尖的几所学府,却也很不错了。   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 还全是首都的学校, 何晓芸他们家在整个公社都有了名气, 他们爸妈何大志跟李月桂,俨然成了清水河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管走到哪, 都有人跟他们取经,讨教教养孩子的方法。   两人活到四五十岁,何曾出过这样的风头,颇有些吃不消,竟躲在家里不怎么敢出门了。   不过,这样大的喜事, 确实该庆祝一番, 正好趁着何晓芸跟魏建伟在家, 李月桂就叫何晓军跑腿传话,让她们一家三口第二天回去吃饭。   隔天起床收拾完,何晓芸便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   巧的是,刚走到家门口, 她大姐何晓芬一家也到了。   不大的院子一下显得拥挤起来,几个小孩凑到一块,更是叽叽喳喳吵闹得很。   何晓芬满脸笑容,啪啪拍着何晓军的手臂:“什么时候你小子也这样沉得住气了,这么大的事,先前一点口风也不漏,怎么没把你憋坏?”   “姐,你轻点。”何晓军在她的铁砂掌下艰难闪躲。   但何晓芬揍他,那是从小揍到大,揍出手艺来了的,他怎么躲也没躲开,索性领着几个小外甥,呼啦一下窜出门去,“我带小航他们出去玩!”   “别跑远,一会就吃饭了,也别到河边去!”李月桂在后头大声交代。   “臭小子,我的话还没问完呢。”何晓芬哼声。   特地把女儿女婿两家人都喊回来,李月桂今天准备做顿好的,除了过年留下的腊肉,还买了鱼和豆腐,又宰了家里一只不下蛋的鸡。   她与女儿们在家忙活,何大志则跟两个女婿到后头竹林里挖竹笋去了。   边干活,李月桂边打听首都那边的状况,知道何晓军的学校离何晓芸不远,她明显放心许多。   何晓芬撇了下嘴,“妈,你就别瞎操心了,他一个大小伙儿,又不是小姑娘,出门还怕被人欺负?”   “你还说呢,”李月桂手上干活,抽空瞥她一眼,“刚刚是谁打他的?真是有出息,孩子都那么大了,回家来竟然还打弟弟,也不怕被小孩看笑话。”   “我的娘哟,我那不是跟他玩嘛!”何晓芬喊冤。   李月桂呛她:“老都老了还玩?我听着替你脸红。”   “谁老了?我还嫩着呢。”   “听听这话,没脸没皮的,快三十岁的人了。”   何晓芬翻翻白眼,“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也是一朵花儿。”   李月桂摇摇头,一副嫌弃的模样,起来到厨房烧水去了。   何晓芬仍在嘟嘟喃喃:“晓芸你看妈,就知道心疼她小儿子,我不就拍了几下么,又没真把他打疼,那小子皮糙肉厚的……”   何晓芸只管笑,并不说话。   她念叨了一会儿,忽然道:“等开学后,你跟建伟商量商量,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去接你下课的时候,顺道也去晓军学校转一转。我听说城市里有些人会排斥外地人,小弟傻憨憨的,别真给人欺负了。让建伟露露脸,好叫他同学知道,咱也是城里有人的。”   刚刚还抱怨家里偏疼何晓军,一转眼自己又替他操心起来,何晓芸听得好笑,“行,姐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晓军二姐,肯定会照看好他的。”又问她:“最近家里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婆家,何晓芬道:“老样子,没什么新鲜事。”   她顿了顿,脸上带出一点得意的表情,压低声音说:“不过啊,自从知道你和小弟双双考上大学,吃上公家饭,我婆婆连跟我说话的嗓门都小了不少。你们两个以后可是大姐我的靠山了。我直接放话,不生儿子了,就把两个女儿好好养大,要是成绩可以,也叫她们俩上大学。他们家想要孙子,让张金盛重新找个老婆去。”   何晓芸听着,又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好在姐夫一直是体贴你的。”   何晓芬轻轻哼一声,嘴角却往上提了提:“他要是不跟我站一边,早不和他过了。”   晓得她一向嘴硬,何晓芸笑了笑,也不戳破。   不多时,去挖笋的几人回来了,在竹林里踩得满鞋底都是泥,何晓芸打了水,让他们在院子水沟旁洗干净手脚才进屋。   魏建伟将竹篓放在地上,何晓芸探头看了看,大半篓的鲜笋,还有一把新鲜竹荪,竹荪白色镂空的裙摆漂亮极了。   “收获不少。”她说。   “快下雨了,不然还能再找一会儿。”   确实,何晓芸抬头看看天,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闷热,虽然天上暂时有太阳,但一场阵雨肯定是跑不了的,六月的天就是这样。   不过也没关系,俗话都说:下雨天,留客天。   外头下着雨,一家人聚在屋里,才更有团圆的感觉。   魏建伟伸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将上头泌出的几颗汗珠抹去。   何晓芸收回视线,嗔他:“干嘛呀,是不是偷偷把灰抹我脸上了?”   魏建伟笑着点头:“对,特地找的锅底灰,够黑,像小花猫。”   明知他开玩笑,何晓芸还是忍不住擦擦鼻子,确定上头什么都没有,才瞪瞪他,支使道:“趁没下雨,赶紧去挑两担水,省得没事干总想使坏。”   魏建伟自然含笑从命。   一上午忙忙碌碌,等好菜上桌没多久,果真下起倾盆大雨,雨点打在瓦片上,哗啦啦作响。   屋外热闹,屋里更热闹。   何大志今天实在高兴,搬出珍藏的杨梅酒,给小辈们一人倒了一杯,几个小孩喝的是罐头。   一大家子都站起来,端杯子的端杯子,端碗的端碗,学着电影里那样碰杯。   “干杯!”   “干杯。”   “干杯——”   ……   魏远航一口气喝完罐头汤,啪的把碗放下,挺着小胸膛,豪气万丈的样子,更是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欢笑声和雨声混在一起,盘旋在院子上空,久久不散。   雨到午后才停,太阳很快出来,何晓芸告别父母姐弟,跟魏建伟魏远航回家。   没走出多远,见到山边出现一道彩虹,横亘在清水河上,像一座弯弯的拱桥。   “哇……是彩虹!”魏远航欢呼一声,迈着小短腿往前奔。   何晓芸与魏建伟并排着走,脸上带着笑意。   魏建伟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握,“很高兴?”   “嗯。”何晓芸点点头,路上没人,由着他牵去。   犹记得刚来到这里时,她心里的迷茫,像随波逐流的浮萍,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而现在,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家人,都朝着更美好的将来,一往无前。   她身边这个人,两人紧握的双手,就是浮萍扎在泥地里生出的根,从此就有了思念,有了记挂,有了心之安处。   我心安处,就是故乡呀。   她的心头忽然满胀酸软,有千丝万绪想要跟他说,临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化作嘴角弯起的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见她笑,他也笑了。不需要问缘由。   小孩在前方大声喊他们快点。   田间白鹭被喊声惊起,展开纤尘不染的翅膀,飞跃蜿蜒的清水河,飞向七彩的虹桥。   远处,蓝天广阔,山水依旧。 正文完 第62章 . 番外 番外   何晓芸偶尔会想, 她所处的世界真的是一本书吗?会不会记忆里的所谓现实,才是她做的一个梦?   思考这些的次数不多,毕竟她的生活充实忙碌, 没有太多时间去伤神深沉。   最近一次想起, 是因为魏远航的一个同学。   魏远航已经读高中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 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周末的时候,他更多的是出门跟同龄人一起玩,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粘着父母。   这个周末家里会来一些客人, 何晓芸早上出门去买菜, 回来时正好在大院门口, 碰上他往外跑,就交代了一句:“中午舅舅和吴阿姨他们要来家里吃饭,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啦!”大男孩应了一声。   对面马路一棵树下, 他的同学等在那里,其中一个男生说:“魏远航你快点,于燕燕她们说不定已经到图书馆了,等下又说我们像乌龟!”   “谁是乌龟?上回明明是女生迟到,女孩子才是大乌龟!”   “那你跟那些女孩子说去啊。”   “你当我傻啊?”   几个少年人笑闹着走远,何晓芸却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才慢慢往家走。   于燕燕这个名字很普通, 在大马路上喊声燕燕, 说不定有五六个女孩子应你,但当这个名字跟魏远航一起出现的时候,就唤起了何晓芸的记忆——那是书中女主角的名字。   但她分明记得,那女孩子是在魏远航毕业后, 才跟他认识的。   有可能是她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事。   于是她又开始想,这真的是本书吗?她以为的上辈子真的存在吗?   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心不在焉地择菜。   没多久,魏建伟从营地回来,都走到厨房外了,她还没发觉。   “在想什么?”他问。   何晓芸吓一跳,回头看他,嗔道:“回来了也不出声。”   魏建伟有点无辜,他不就是出了声才挨她说的么?   他挽起袖子,准备跟她一起择菜,何晓芸冲旁边努努嘴,“把猪毛拔了吧。”   中午打算做东坡肉,特地买了带皮的猪肉。   “小航不在家?”魏建伟翻找镊子。   “跟同学去图书馆了。”   “哪几个同学?”   何晓芸一听,便笑起来,“放心吧,我看他们都挺乖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魏远航跟几个同班男孩在大马路上放鞭炮,把路过的女生吓着了,特地找到家属院来告状。   魏远航连同三四个男同学一起,被魏建伟揪回来,罚跑了十圈,大冬天的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走路都哆嗦。   同学家长知道后,不但没意见,还专程上门道谢,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得拜托魏建伟教育教育。   魏建伟这些年军衔渐高,本就是个严肃冷峻的长相,现在越发威严深重,那些孩子们见到他,一个个怕得跟鹌鹑似的。   谁能想到在家时,他会挽着袖子拔猪毛呢?   何晓芸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又笑了笑。   魏建伟抬头看她,她开玩笑说:“部队里要是举办拔猪毛大赛,你肯定排得上名次。”   这些年,家里杀鸡剖鱼烧猪毛的活,都是他干的。   魏建伟配合道:“是师傅教得好。”   何晓芸乐不可支。   一会儿要来的客人,有她弟弟何晓军一家,还有她的同学兼同事。   几年前大学毕业之后,她留校做了助教,同时继续深造。   班上同学各有前程,四个女生里,吴静跟她一样,也留了校,柳阳阳进了机关单位,只有王玲玲回老家去了。   吴静跟她丈夫兜兜转转,最终又走到一起,那男人为了她进城,从摆小摊做起,现在生意已经做得挺大,两人还有个五岁的儿子。   因为是同学和同事,何晓芸跟吴静这些年越来越亲密,连带两家人也走得很近,相互拜访聚餐是常有的事。   她弟弟何晓军,读的是电影学院,现在在某制片厂做摄影师,朝着他的导演梦努力。   他也结婚了,有意思的是,他的对象就是柳阳阳,还是因何晓军去学校找何晓芸,才认识的。   柳阳阳当初还想把何晓芸介绍给她哥,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何晓芸弟妹,两人手牵手出现在何晓芸面前时,着实让她又惊又喜。   等下他们也要带着女儿来吃饭。   何晓芸又出了神,她想,那本书里,可没写这么多鲜活的人,这么多有趣的事。   “哎呀——”   她光顾怔愣,旁边水桶里的草鱼忽然重重摆了下尾巴,甩她一身水。   天气热,衣服穿得薄,打湿了虽然不冷,但黏在身上可不舒服,她只好去房里换掉。   刚换好,一转身,却撞进魏建伟怀里。   门没锁,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何晓芸推他,“干嘛呀。”   同床共枕多年,她依旧有着几分少女般的羞涩,一想到换衣服的样子被他看见,就觉得不自在。   “把你眼睛绑起来。”她说。   他却笑问:“今晚就绑吗?”   何晓芸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等想明白了,臊得脸上发热,抬手打了他一下,“大白天的,魏建伟同志,你的思想极度危险,很不健康!”   魏建伟低笑,搂着她的腰,低头用额头碰触她的额头,“身体不舒服?”   就一会儿,已经见她愣神两次了。   何晓芸摇摇头,索性靠在他怀里,轻叹着说:“一眨眼,小航都这么大了。”   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魏建伟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言下之意,大有等儿子回来教训他的意思。   “没呢。”何晓芸笑起来,“就是突然有点感慨。”   她忽然有想问问他的欲.望,“你说,我们的生活有没有可能不是真实的,就像电影电视剧,或者一本书一样,是被安排好剧情呢?”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魏建伟却认真思索了一番,才摇头说:“我不能想象。不过,如果是一本书,书里有没有写这个?”   他靠得更近了,轻轻吻了她一下。   何晓芸怔住,然后摇头笑道:“没有,书里没写。”   “那书就是假的。”魏建伟笃定。   他的语气,似乎在嫌弃那本书没有把他们两个写得很亲密一样。   何晓芸因他难得的孩子气失笑。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他说:“要出去么?客人快来了。”   是啊,客人快来了。   没必要再去想什么真的假的。   她此时有的一切,亲人、爱人、友人,都那样真实又美好。   她拥有他们,并且将会一直拥有,这就够了。   何晓芸牵着魏建伟手走出房间,为迎接客人做准备。   微风吹进房内,白色的窗帘飘起,又缓缓落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