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侯门艳妾(重生) 作者:雪落蒹葭   文案:   身为摄政王府唯一的嫡女,先帝亲拟名号册封的大周郡主,北歌自幼众星捧月般长大,却在及笄当日摔入泥潭,成了教坊司里人尽可欺的官妓。   前世,北歌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只想为父亲拼个沉冤得雪,却终是傲骨折断,含恨而终。   大梦初醒,北歌重回及笄那年,教坊司内春色旖旎,她朱唇含着晶莹的葡萄,攀上男人的脖颈,俯身以唇相喂。   北歌开了窍,若想活下去,若想报仇,她必先从讨好这个野心勃勃,手握重兵的北侯萧放开始。   *   北歌在萧放身边一留多年,步步为营将自己伪装的很爱萧放。   她付出美色,投之以李,萧放亦对她恩宠有加。   北歌一直很清醒,知道以色侍人,换不得长久。于是大仇得报之日,她打算归身乡野,平淡过完余生。   却不想。   萧放黑着脸,将背着行李要走的北歌堵在墙角:“这是利用完本侯了?”   “…我们互相利用的。”   北歌话落,细白的颈子被男人从后握住,她怕的咬唇,却听见一声温柔又不甘的低叹:“怎么就喂不熟呢。”   *   北歌很晚才发现,这场看似简单的交易,原是某人心心念念、埋藏多年的情深。   1v1 双C   一句话简介:萧侯爷追妻手册   立意:即便命运不公,也要保守善良,坚强从容的生活。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主角:北歌 萧放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教坊司   长安城上空的月,圆满的像人间佳话。朱雀大街以东三箭之地,灯火通明,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处,是京中教坊司。   北歌倚在窗畔,听着飞檐下的铜铃响,眼望长安的火树银花,明儿就是端午,即便入了夜,街上依旧热闹不绝。   自她从那场夺命的大火中醒来,已有些日子,她至今都觉得,眼前的景象是场梦。   屋室的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徐娘端着药走进来,瞧见倚在窗畔的身影,寻了过去。徐娘将已放温的汤药递到北歌手中:“醒了?”   北歌听着点头,她垂眸瞧着手中的汤药,褐色的水面在窗下映入一团圆月,熟悉的苦涩味让北歌不由噤了噤鼻,她听徐娘在耳边催促。   “再吃上两副,病就可大好了。”   北歌听着,双手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徐娘以为她生了场大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已死过一回。自摄政王府出事后,她最信任的便是燕平伯世子,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却终被他所骗,落入灵后手中,被处极刑。那场大火要了她的命,也给了她新生,让她重回到一年前,初入教坊司不久的时候。   北歌将药碗放在一旁,舌根处的苦涩尚未褪去,她忽得听见长街深处,暗淡灯火下清晰的马蹄声,父王爱马,她自幼耳濡目染,她听得出是匹好马,京城难寻的良骥。北歌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从隐隐夜色中骋出一匹五花黑马,马疾停于朱红大门前,马背上的人,跳下马入了司内。   北歌站在窗前凝眸愣了一会儿,忽的转身向屋外跑,一路跑到外廊上去。她躲藏在漆红的廊柱后向下望,十盏珠垂的烛灯下,是楼中围着舞榭歌台蜿蜒而上的绿栏红漆长梯,北歌的目光停落在沿着长梯走上的男人身上。   徐娘抱着披风从屋内追上北歌,看着她躲藏在柱子后的身影稍松了口气,徐娘走上前去,瞧着北歌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   从二楼长梯向上走的男人,身上穿的是件蜀锦长袍,玉带间坠着金弦玉圆珮,这物徐娘不识,只知是个金贵东西,北歌却清楚。   因为这金弦玉圆珮她父亲也有,是父亲初为摄政王时灵太后赏的,之后北侯萧放领兵出征,灵太后将仅剩的另一块赏赐给了他。   北歌盯看着男人的眉眼,她确定没有看错,走上来的男人就是三年前北征未归的萧侯爷萧放。   这时候,他不该出现在京中的。   徐娘亦看出了走上来的人是北侯,想起从前摄政王与北侯是一向不对付的,如今摄政王府出事,北歌沦落成教坊司的官妓。徐娘生怕北歌被萧侯爷瞧见,若侯爷真有心点了北歌伺候,别说她这条贱命,就是赔上整个教坊司,也护不住北歌。   徐娘思及正要拉着北歌躲起来,却见北歌忽转过身来,她未着胭脂的小脸已是惊艳,一双眸清亮夺人。   “徐娘,替我寻身衣服,我要见客。”   北歌看着惊的说不出话来的徐娘继而开口:“我要见,北侯萧放。”   ……   屋室内,妆奁立在窗下,红木雕花窗牖敞了半扇,窗外是长安城斑驳的夜色,半圆的月匿在天边的薄云里,月下的美人一袭单白素衣,三千鸦青垂腰,窗内的烛火恍惚着她的眉眼,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北歌手握桃木梳子,静坐在妆奁前,对着打磨光亮的铜镜,梳齿在青丝中毫无滞留,赤红的唇,同她锁骨下的那颗朱砂痣,艳烈的如冰雪里开出的红牡丹,美得教人移不开眼。   徐娘捧了舞衣进来,应了北歌的吩咐,选了最烈的红色。   北歌放下梳子,沐浴后换上了舞衣,徐娘握住北歌的手不肯放:“郡主真的想好了?那北侯可不是和善者,您也知道,他与王爷……”   萧放并非善者,北歌很早就知道。大概是年少时,猎场上瞧他一箭射杀幼白的鹿,又或是再长大些时撞见,梁御史家的少爷因些小事得罪了他,被当街断了只胳膊。   这些都是小事,却早已清楚的揭示,萧放自少时便是冷性狠厉之人。   于他相处,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放眼整个大周朝,有实力有野心能扳倒灵后的,唯有萧放。   父王被灵后所害,冤死狱中,摄政王府被抄,灵后若非碍于悠悠众口,早将她姐弟一并杀了以绝后患。如今她沦落教坊司,唯一的弟弟充军北关,不知下落。   她必须要灵后偿命,只有萧放,能为她报仇,她别无选择。   “徐娘,我不后悔。”北歌望着徐娘,慢慢从她手心中抽回小手:“烦您为我引路吧。”   ……   北歌立在精细雕刻的木门外,透过明纸可瞧见里面暧昧的烛光。   徐娘站在北歌身旁,想要开口再劝几句。如今还有回头路,门一推,无论往后发生何事,都再没了反悔的机会。徐娘要开口,却见北歌抬手覆在门上,掌心按着上面凸凸凹凹的雕花,她推开门,再无犹豫的走了进去。   松软的地毯描着祥云一路延伸到内里去,赤白的足踩着,被上面细硬的短毛刺痛了足心。北歌微垂着头步步走进去,最终在一方高鼓前驻了步。   北歌垂头静立在鼓前,她无需抬眼也能感觉到,几步之外宽敞的坐榻上,那道刀刃似的目光。   身前立着的鼓,三尺多高,北歌踏上去,玉盘一样的鼓面堪堪纳下两只玲珑的玉足。北歌站在鼓上缓缓抬头,艳俏的脸暴露在烛火下,在酒香弥漫的屋室里,忽变得醉人。   媚若桃花的眼隔空对上一道深冷的目光,北歌望着萧放,望着他一张无怒无喜的面,和冷潭一样难以捉摸的双眸。   雪白的足踏着鼓点,垂地的水袖随着一隙微风扬起,灵动飘逸若游蛇,衣袂婉转回风,将北歌鬓侧的青丝吹得摇曳,窈窕的身影在玉盘之上婀娜旋转,娇媚的眸似勾人夺魄的香,在萧放面上流连过。   一舞至中,北歌也不见萧放面色动了一丝。   北歌微微垂目,压住眼底的悲,她既穿了这身舞衣进来,自该做好丢弃一切的准备,她已错过一次,丢了命。今生若想活下去,想要依附于人,自然得付出代价。   她沦落教坊司,无权无财,唯剩这一张脸和这清白身子,她想不到再拿出别的什么,才能打动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北歌看向萧放,朱唇暗咬,身姿回转间,素手轻抬,赤红的罗裳在玉指间沿着绰约的身影落在鼓面上,遮住如玉的白足。   萧放靠在坐榻上,他眼瞧着北歌的动作,微眯冷眸,他看着她雪一般白的身子,冷性的薄唇似乎一动,嘲讽一样的,再淡不过的弧度。   鼓声停,轻纱落,北歌身前唯剩一件抹胸纱衣,薄如蝉翼的料子遮不住美好的身姿,北歌忍住从心底深处泛起的寒凉屈辱,朱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望着萧放跳下高鼓。   北歌走到萧放身前,弯膝跪在他的坐榻下,那张堪称绝艳的小脸在烛火下浮上一层红晕,比胭脂还好看,瞧望过来的眼神,配得上风情万种。   萧放眯眼瞧着跪在身前的人儿,他瞧的清楚,在那无限风情的眼神下,那股子清与冷。   下颚被一股力道扼住,北歌顺从抬头,对上坐榻之上,男人高高在上的目色。   她听得他开口,又冷又狠,三分轻慢七分凉薄。   “和安,你真是让本侯大开眼界。”   和安是她的封号,是太极殿内,先帝握着她的手,取御笔在洒满金粉的朱纸上亲拟的。   北歌唇角的笑僵了几分,却是一瞬,恢复如常。   北歌抬手慢慢抚上萧放伸来的手臂,她感受到他指尖愈发加重的力度,缓缓起身爬上他身下的坐榻。北歌看着萧放愈发深黑的目色,暗暗咬唇,她跨坐在萧放腿上,一双藕臂一点一点探上男人宽阔的肩,环上男人的脖颈。   北歌见萧放不动,一时间拿不准他的心思,他似乎是在等着她得寸进尺,可那样一双没有温度的眼,又似在笑她不堪。   北歌不看萧放的眼,她慢慢收紧藕臂俯身,朱唇停在毫无弧度的薄唇前,气息若兰:“侯爷仅仅是大开眼界吗?”   细白的后颈被男人的大手扣住,北歌的身子一僵,纤长的睫因着萧放的动作颤个不停,她忽得听闻男人一声轻笑。   萧放捏住北歌的颈子,提一样的,将她俯近的身子拉起。   萧放的手并没有离开北歌的颈子,他修长的指绕过那截雪白,沿着锁骨向下滑,略有粗粝的指腹在她胸前的那颗朱砂痣上抹了一抹。   北歌坐在萧放腿上,雪白的身子因着他的动作刹那起了颤栗,他指尖触过的地方,皆火燎一样的烫。   萧放的手指最终停在那抹纱衣上,他下巴微抬,看着身上的北歌,眼底笑怒不定。   北歌清楚,萧放只需指尖轻勾,她掩藏身子的物件便再没了。   萧放抬眼去瞧北歌的反应,看她一双眸,终于渐渐泛红,从眼底一路向上再也藏不住。   “你父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捧在手心的明珠,在本侯面前是这幅模样?”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淡淡的一句,却是将身前的人生生逼出了眼泪。   父王在时,最最瞧不上的便是北侯萧放,骂他凭着个皇亲身份,竟想做些危害国祚的奸佞事,活脱脱的乱臣贼子,为天下人所不齿。   可她,如今竟对着这样的人,宽衣解带,自荐枕席,只为了依附存活。   北歌不想落泪,现下更不想在萧放面前落泪,可眼泪就止不住似的,不听话的向外撞。她低下头躲闪,强装着,嘴硬道:“侯爷说笑了,这里是教坊司,没有什么父王郡主,更没有明珠。”   萧放闻言,剑眉微挑,他的手指离开她身上仅剩的轻纱,撩起垂在她胸前的青丝,缠在指尖把玩:“本侯未点你的花帖。”   “说说,你来本侯这,什么目的?”   北歌感受到萧放移开的手指,心上颤了颤,她听着他的问,知道自己瞒不过他,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未想过瞒他,她尚含泪的眼对上萧放笑中含疑的目光。   “妾想求侯爷。”许是真因落了泪,嗓音含隐着哭腔,带了几分娇怜的意味。   “求?”   “妾想离开教坊司。”   萧放听得软唇间颤抖吐出的字来,笑了笑:“郡主是不是求错了人?本侯记得你与燕平伯世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你还曾立誓,说非那厮不嫁,如今怎舍近求远,求本侯来了?”   “何况…”萧放瞧着低眉顺目不语的北歌:“本侯不缺女人,尤其是主动送上来的。”   萧放眼见着北歌的面色白了一白,却见她忽得抬头,一双目盯过来:“妾和她们不一样。”   她面上分明还带着泪,眼底的神情却那样倔。   萧放瞧着北歌的模样似是一愣,须臾的,眼底笑开来:“哪不一样?”   北歌看着萧放眼底的笑,缓了缓,一字一吐:“妾可以帮侯爷登上那个位置。”   萧放听着北歌的话,面色不变,他盯着那张艳俏的小脸,眼底的笑更加浓了。却是在下一瞬,猛地抬手扣住北歌的颈子。 第2章 前世   北歌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冰冷的五指,她嗓间的话音没在他掌心里,连带着呼吸都被他夺了去。   漫长的窒息下,北歌突然想起多年以前,那只被萧放射杀的幼鹿,他也是这般轻易的提着那细白的鹿颈,从校场走来,滴了一路的血。   萧放手上实实在在用了力度,他眯眼瞧着北歌涨红的小脸和她泪眼深处渐渐凝成的惧意。   她还知道怕?   她方才的话,出乎了他的意料,那话,可谓狂妄,给足了他杀她的理由,她倒是真真儿的敢说。   萧放手中的力度更重了几分,却是在北歌逼近昏厥的一瞬,松了她。   北歌的身子摔下去,伏在萧放的膝头,大口喘息个不停,她难受的咳着,嗓间觉出几分腥甜来。   萧放看着伏在膝前的人,抬手扼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低眸逼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北歌被迫仰着头,脑中生白,看向萧放的视线也填了迷离,她的气息不稳,口中的话也断断续续:“侯爷…难道不想吗?”   下颚处的疼又重了几分,萧放面色终于透出来几分冷:“和安,别逼本侯杀了你。”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又是谁让你来接近本侯的?”   “是我。”下颚的疼让北歌的脑中生了几分清晰:“是我想要接近侯爷,因为我知道这天下只有侯爷帮的了我。”   “幼帝病弱,灵后纵容外戚干政,以致朝野动荡。我父亲应先帝嘱托辅佐幼帝,兢兢业业,却因触了灵后的利益,被陷害身死。如今整个大周,没有人比侯爷更有资格、更有能力铲奸匡正,维护国本。妾什么都不求,只求能为父王鸣冤报仇。”   北歌望着萧放,坐正了身子,褪了血色的指尖抚上身前的赤色纱衣,看似轻易的一勾,纱衣沿着凝脂玉肤滑落,窗下红烛一晃,充斥了满室旖.旎。   萧放的眸色猛然一深,女人的馨香涌上鼻息,北歌再次环住萧放脖颈,低头去探他的薄唇:“妾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条命。”   萧放尝到一抹甜,是北歌软唇上的胭脂,他蓦然握住北歌的腰,想止住她的动作。那纤柔的腰身经他略有粗.粝的掌心一握颤了颤,却依旧留在他怀中不动。   她的吻是可尝的生涩,萧放的眼底愈发深暗,握在北歌腰间的手猛然一紧,听的她吃痛的一声嘤咛,翻身将她压在榻上。   “和安…你放肆。”萧放的声音是怒的,却不可控的带了几分沙哑。   北歌乖乖的躺在坐榻上,她凝眸望着身上的萧放,斡旋诸久,她终于见他破开的情绪。   “承渊哥哥……”   承渊是萧放的表字,说来,他还算得上她的表哥。   萧放的祖父是成祖的嫡长兄,本该继皇位,却因触了一桩旧事被废,成祖登基后念及兄弟情分,赐封萧放父亲为郡王。成祖去后,先帝继位,挑了些小错,又将郡王削降为侯爵。老侯爷去世后,萧放便承袭了这一降再降的爵位,成了北侯。   北歌的母亲是先帝的同胞亲妹柔嘉长公主,按照辈分萧放该唤柔嘉长公主一声堂姑母,而北歌该唤萧放一声表哥。   但一表三千里,且不说皇室秘辛里,长辈们那段不可闻的废储大事。便是这些年,萧放行为乖张,亦不与皇家论亲攀近。父王对萧放的行为更有不满诸多,萧放似乎亦瞧不上她们摄政王府,多年算下来,两家龃龉也是颇深。   萧放听着北歌的话一愣。   屋室内一瞬陷入了寂静,北歌这一声哥哥,像是触到了萧放的逆鳞,方才还带几分情致的眼眸,可见的一寸一寸冷下来。   直到窗外,暗夜深处‘嘭’的一声响,红色的海棠在天边绽放开,打破了屋内的僵局。   萧放向窗外的烟花望了一眼,他转回头瞧了身下的北歌片刻,随后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接着再无停留的从坐榻上起身,他背对着北歌抬手整理被她扯乱的衣襟。   北歌望着起身的萧放,身子僵了僵,堆积了满腔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泪顺着眼角四溢留下。北歌慢慢从榻上坐起,她抱膝缩成一团,乌黑的发垂下,局促的遮着她的雪白。   她到底是高看自己,小看了萧放。   堂堂北侯,杀伐果决,冷清冷性到让天下人为之忌惮的北侯,又怎会因她几句好听的话,毫无尊严送上门的身子,便软了心肠。   北歌将脸深埋在臂弯间,如今,她早拾不起她的自尊,端不起她的廉耻,更没勇气再去祈求。   因为,萧放瞧不上她。   莫说是萧放,便是她自己,都看不上她如今的模样。   萧放看着天边散灭的烟火,再转身便见北歌缩作了一团,他见她颤动的肩,知道她在哭。   他开口唤她:“和安。”   北歌闻言身子一顿,却不肯抬头。   “想做本侯的人就要听话。”   萧放站在坐榻前,看着北歌布满泪的小脸从臂弯间一点一点抬起,他抬手解下腰间的金弦玉圆珮,手中的玉佩抵上北歌的小脸,冰凉的纹路蹭过细嫩的肌肤,生了红,带着些疼。   “你若真有你说的本事,本侯在幽北等你。”   萧放话落,眯了眯眼眸又填了句:“本侯一向不会顾惜弃子,女人也一样。你若见谁都跳上这样一支舞……”   “妾不会,”北歌打断萧放的话,她捕捉着他眼底的情绪,面上的泪尚未来得及擦去,又朱唇一弯笑了起来:“这支舞,妾此生都只跳给侯爷一人看。”   这话说的讨巧,不知是否真的讨了萧放欢心。   北歌只见萧放轻笑一声,他抬起手指拍了拍她的侧脸,凉凉的,道不出是何意味。   北歌眼见着萧放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前,紧绷的身子一瞬松了下来,她俯在榻上,只觉得冷,持久不停的寒意从心底涌上,浸满了四肢。北歌拿起萧放留在榻上的玉佩,紧握在手心,甚是要握出血来。   ……   北歌平静缓和了许久,一件件拾起落在榻上、地上和鼓上的衣裙,穿好衣服,推开屋室的门,逃一样的离开这个她再不愿回忆起来的地方。   她将自己的清白和廉耻在这丢了个干净。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萧放没有碰她却给她留了个象征北侯身份的玉佩,但同样,即便她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萧放直接带她离开教坊司。   “歌儿?”   北歌忽听得身后熟悉的一声唤,脊背不由一僵,她装作未闻,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歌儿!歌儿是你!歌儿!!”   身后的呼唤声愈近,北歌终在楼阁转角处被人从后扯住了手臂,北歌的身子一顿,随后反应极剧烈的挣脱开。   背后是男人略粗重的呼吸声,北歌闭了闭眼,继续向前走,身后的人大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程元泽挡在北歌身前,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半晌说不出话。   转角廊上挂了盏旧灯笼,昏暗的光萦绕在对立而站的两人身上,长久的无言寂静下,北歌缓缓抬眼,入目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歌儿!我程元泽定娶你为妻,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个人。”   “歌儿,再等等,我一定救你出教坊司。”   “北歌,别怪我,我只是不想死……”   北歌望着程元泽,眼底翻涌而过的情绪,最终都归于平静。   君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前生,她将自己的命运和信任都托付给了这个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并履有婚约的男人。   却没想到,有一日,他为了保命,会毫无犹豫的将她交给了灵后。   她被绑在木桩上,身下堆满了柴草,观刑的宫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她看见了灵后嵌满珠石的轿辇,在日光下亮的刺眼。   一声放火行刑,滚滚浓烟起,她这一生到了尽头。   死前,她还在想灵后附在她耳畔悄声说的话:“你真以为程元泽是好人?扳倒你父王,燕平伯府立了不少功,啊,对了,如今已经是燕平侯府了……”   烈火灼烧的滋味那样疼,她的意识却偏偏清晰要命,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不知羞的放言。   “本郡主,此生非元泽哥哥不嫁!”   很快她听见一声戏谑的嘲讽:“好好的小姑娘,眼睛却是瞎的,可惜一副好皮囊。”   随那人身侧同行的男人,玉冠墨发,冷眉清目,闻他此言,一声短笑:“呵。” 第3章 美人泪   廊上的旧灯笼被穿堂的风吹的一摇,‘吱呀呀’的响了两声。   程元泽方才见到北歌的时候有些愣。他见过她金钗玉缎立于太极殿外受封郡主,清雅矜贵的令一众贵女望尘莫及。也见过摄政王府后园中,她一袭素净衣裳,倚在游廊下看书,日光柔和,她抬头瞧见他愣站在不远处时那温婉一笑。   可他没见过,雪肤朱唇,热烈红裳,妖媚冷艳的像是变了个人。   北歌瞧着程元泽此刻怔愣的模样,想起前世她在教坊司遇见他时,像是落入绝境深处慌忙抓住了一颗稻草。他那时同她讲,一定救她出教坊司,让她等等他。   她当时只觉得感动,深觉患难见真情,却没有仔细想想,摄政王府满门覆灭,一向同父王亲近的燕平伯怎会丝毫不受影响。   后来,程元泽果然用了些手段,将她偷偷带离了教坊司,于京郊置了个宅子给她藏身。对于男女之事,他也隐约提过,说她如今的身份有些棘手,只能先委屈了她。   程元泽话中的意思北歌都懂,他如此冒险搭救,便是顺了恩情,应他所想也无可厚非。可那时候,在她心底终究太过看重他们之间的情义,她不愿就这般荒唐将自己交出去,后也庆幸自己没有荒唐行事。   灵后很快知道她逃离了教坊司,更快的寻到了她京郊的住处。   摄政王府出事,灵后对她姐弟二人恨不能除之后快,如今罪证确凿,她被带入了皇宫。   她不肯死心的问过程元泽,他说他是真的有心救她出来,可事后被灵后发现,这是死罪,他担不起。灵后说只要将她藏身之地说出来,便说是她自己买通了教坊司的女官逃出来的,与他没有干系。   他和她说,他也没有办法,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不想死……   北歌闭了闭眼,烈火焚身的痛似乎还没有消下去,她开口,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   程元泽闻言愣了半晌,才说道:“我四处托人打听,得知你在这,便跑来找你。歌儿,你怎么穿……”   “我如今这身份,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只会拖累你……”北歌打断程元泽的话,她垂着头,昏暗的火光照不清她眼底的斑驳。   程元泽见了心上一疼,他走上前握住北歌淡薄的肩头:“我不怕,歌儿我不怕你拖累我,我只怕救不了你……你等等我,等我想办法救你离开。”   北歌闻言,抬起泪眼,声似娇怜的问了句:“真的?”   程元泽瞧着,只觉得心上被什么敲的发麻,他奋力点头:“当真当真。”   于北歌而言,或许前世,在生死面前,程元泽出卖她,舍下她保命,她只怨不恨。毕竟昏礼未成,从前不过一纸婚约而已,他还算不得她的夫君。但是燕平伯曾为父王的亲信,却卖主求荣设计陷害,程元泽身为伯府世子,非但知情还从旁协助,这杀父之仇,她不能不恨,必要程家偿还。   程元泽送北歌回了房间,又留在她身侧安慰许久,才依依不舍离去。   程元泽离开不久,徐娘走了进来,她望着北歌欲言又止。北歌明白徐娘所想,摇了摇头。   徐娘见了一叹:“那便是不成了?”   “也不是彻底没了办法,侯爷给我留了玉佩,让我去幽北寻他。”北歌将玉佩拿出来给徐娘看。   徐娘看着玉佩,识出是萧放腰间系着那枚,却还是摇头,好一会儿才不忍开口:“郡主,他若真想带你走,就不会留下这些搪塞你。”   “小人在司里活了大半辈子,那些男人们的心思,也可猜个八.九。这东西我们瞧着金贵,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喝酒钱。”   “让你去幽北寻他谈何容易?别说京门关卡,你便是出这教坊司的大门都难啊。”   徐娘说的话不无道理,的确,以她现在的身份处境,都离不了教坊司,更别谈远在边疆的幽北。可萧放又不像是个会哄骗她的性子,冷性如他,若没有一点理她的心思,不该留下这枚独一无二的玉佩。   父王死后,玉佩被碎,如今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枚玉佩仅是象征北侯的。   北歌将玉佩收好,一抬头对上徐娘疼惜的目光,她笑了笑,不欲多言。   徐娘是教坊司的教管女官,曾受恩于早逝的母亲,自她沦落教坊司,若非徐娘兢业相护,她的清白难保。北歌明白,徐娘是真心待她好,怕她被萧放哄骗。   ……   自那日她同程元泽在廊下撞见,程元泽便时常来教坊司寻她,同前世一样,每次来都会带上好些东西,他口上说怕她在这里住不习惯,已经在京郊买了宅子,等时机一到就接她过去。   北歌听着,心下不禁冷笑,有些命运,像是终逃不掉的。   这日程元泽又带了些玉钗胭脂来,几番下来他也瞧出北歌对这些不感兴趣,程元泽在北歌身侧的软塌坐下:“歌儿,这些你可是不喜欢?你说说喜欢什么短缺什么,我都给你买来。”   北歌闻言忽然转头看着程元泽,思虑片刻:“元泽哥哥送的我怎会不喜欢,若说短缺,本你日日带东西来,不应有少的。只是家中出事,我被关到这陌生的地方,夜里总是心悸梦魇。”   “以往在家中也有过梦魇的时候,焚上些父亲给我的龙涎香便能安然入睡,只是如今……那东西金贵难寻,想来我也是不配再用了。”   北歌话落,眉眼间又填上些伤感之色,程元泽见了连忙握住北歌的手:“什么金贵东西是你用不得的,等我托人打探便买给你。”   北歌垂眸望着被程元泽握住的手,随后轻轻挣扎的一动,似是害羞的撇开头。程元泽见了一愣,连忙松开手,他望着北歌害羞的侧颜,虽心有些许不甘还是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等我寻了香再来。”   北歌闻言起身相送,她望着门外程元泽走远的身影,压住眼底的厌恶,龙涎香是御贡之物,他若真能寻来倒是好事。   ……   燕平伯府帮助灵后扳倒摄政王府成了京中新贵,新贵办事当真容易,没几日北歌便见程元泽带了一小盒龙涎香来。   北歌送到鼻下闻了闻,是真的龙涎香无疑,她看着程元泽:“你从哪里买来的?”   程元泽闻言一顿,目光有些躲闪,他只道:“从朋友那里卖人情来的,你且用着,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北歌看着手中精巧的小盒,随后抬眸对着程元泽一笑:“多谢元泽哥哥,如此,我夜里再不怕梦魇了。”   程元泽望着北歌的笑颜晃了神,待回神他抬手理了理北歌耳边的碎发,神色带了些试探:“歌儿夜里若是害怕,不如我留下来陪你如何?”   北歌听着程元泽的话,故作怔愣,她眼见着程元泽一点一点试探贴近,欲亲吻她。   北歌连忙躲开,她从矮椅上起身,背对着程元泽,接着鼻子一酸,颤着瘦弱的肩哭了起来。   程元泽见北歌躲开面上有些尴尬,心底深处也藏了几分恼,他为了北歌这盒龙涎香东奔西走,折尽了面子,更重要的是这龙涎香乃贡品,他私挪了,若是被发现便是重罪,他不过亲近些许,她便不肯。   “歌儿……”程元泽试探的开口,却见北歌将那盒龙涎香往妆奁上一丢。   “世子殿下是不是觉得妾身在教坊司,身子性命都不值了钱,可以让人随意糟蹋?”北歌依旧背对着程元泽,声音填了分冷意:“妾本以为,落难至此,这世上唯有世子殿下是真心待我好的,却不想你同那些男人一样,当我是这司内的官妓,可以随便折辱。”   “你若是这般打算的,我只当自幼的情谊都是笑话,你送我的东西,我一样没动过,你全拿了去,今后我是死是活,皆无需你再操心劳力。”   程元泽被北歌几句话怼的哑言,一时也觉得自己方才唐突,生了悔意。   “歌儿,我从未那样想过,你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娶你为妻,可是命运弄人…我如今救不得你,也…也是我太过心急。我当真没有轻慢你之意,歌儿,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程元泽走上前去,走到北歌身后,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一时间不知所措。   北歌捏着帕子擦眼泪,她回眸望了程元泽一眼,又似负气的转过头:“世子殿下还是将东西拿回去罢,我如今身份卑微,消受不起。”   北歌方才那一回眸,说来也算故意为之,朦胧的泪眼,七分委屈,三分娇媚,欲语还休的模样惹人疼惜。   程元泽一看,当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在北歌身旁好言好语哄了半晌,才垂着头讪讪离去。   程元泽走后,北歌擦了泪,唤了徐娘来,将龙涎香分了数份,让徐娘分送给司中歌舞官妓。   教坊司同民间青楼、胡姬酒肆等不同,教坊司隶属宫廷,司内女子大多同她一样,因家族获罪被收没教坊司内。进入教坊司便是沦为了官妓,用来服侍朝中大小官员。   这龙涎香难得,来这的官员难免有鼻子灵,懂得香料的……   自程元泽那次离开教坊司,已半月不见身影,北歌嘱托徐娘出去一打探,才知道,燕平伯府出事了…… 第4章 灵后   徐娘推门进来时,北歌正托着下巴,静望着铜兽香炉中缭袅的薄烟。徐娘去了司中的几名官妓处,将程元泽的消息打探了来。   民间有句玩笑话,消息最灵通处,先是朝堂之上,其后便是教坊司。官员们每每在此处饮的醉生梦死,耳边再听上美人的几句娇声软语,自也忘了何为三缄其口,可说不可说的,皆说了来。   程元泽半个月不见身影,是因为他私下挪用贡品被人发现,朝中几名官员联名上奏,连带着燕平伯府一起参了。   燕平伯经摄政王府一事,现今在京中格外炙手可热,想必也正因如此,遭了嫉妒惹了眼红,就像从前的摄政王府,人人恨不得能踩上一脚。   本已拟好旨就要赐给程家的侯爵,因为此事生生丢了。程元泽更是被废黜世子名位,贬至黔西,无召不得入京。   灵后能狠得下心,是在北歌的预料之内,她只是没想到,事情竟会发生的如此快。   北歌从妆奁上拿了支银钗,随意拨弄着香雾,燕平伯府虽立了功,却终究只是灵后用来绊倒摄政王府的一枚棋子罢了,兔死狗烹的命运。   灵后真正所依仗的,是她的母家,戚氏。   戚氏官袭三朝中书令,先帝朝戚氏女入主中宫,后生下唯一的嫡长皇子,便是如今的幼帝。   有了皇子后,戚氏更有恃无恐,野心日增,甚至将手伸到先帝的后宫来。   先帝壮年不幸崩逝,去时膝下除了幼帝便仅有一位早年所出的公主。先帝生前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灵后和戚氏,是故留下遗诏,任命父亲辅佐幼帝,弱冠前代其摄政。   如此的安排,灵后和戚氏又怎会容下摄政王府,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打压摄政王府不断,终得了机会诓骗尚不明事的幼帝,陷害父王冤死狱中。   徐娘将程家的情况说完,见北歌眼中神色不明,试探的问了句:“郡主可是忧心程公子了?”   前阵子,程元泽几乎日日来教坊司寻北歌,徐娘看在眼里,心中也想着如今若是真能个真心相待的男人,也好做北歌后半生的依靠。   北歌放下手中的银钗,转头对着徐娘摇了摇头。   同程家的恩怨,北歌不欲将徐娘牵扯进来,她大概猜出徐娘的心思,只是道:“程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   燕平伯府在贡品之事上,栽了如此大的跟头,待回过神来必定细细查起。她必须在燕平伯查来之前,想办法离开教坊司。   北歌手握着萧放留下的金弦玉圆珮。教坊司有规定,只有入司内满三年,才有资格领手牌在规定的时辰出门。如今她刚入教坊司不久,灵后派来看守她的人应该还在,此时即便她托徐娘想办法拿到了手牌,想必她刚踏出教坊司的大门便会被抓,平白给灵后送上问罪杀她的机会。   萧放明知道她没能力出京,才会那般求他,为何还让她凭一己之力去幽北找他?莫非真如徐娘所说,萧放是留了个玉佩耍她?   北歌望着玉佩,好看的绣眉轻蹙了起来,这玉佩虽然在外人看来能代表萧放的身份,但到底是灵后所赏的,萧放又一向与天家不睦,或许真的并未将这个玉佩放在心上……   北歌咬了咬唇,突然将手中的玉佩朝妆奁上一丢。   她是不是应该明白,萧放那晚没有碰她,就是不答应的意思……   玉佩在桌案上颤动作响,好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北歌咬唇盯看平躺在桌案上的玉佩许久,还是伸出小手,轻轻拿了起来。   这大周的天下,若是萧放不成,又还有谁能帮她呢?   既然他留了玉佩,无论他心中答应与否,她都先有机会去了幽北再说。   ……   上阳宫外数十级台阶上,由皇宫正门一路跑来的信使,正手捧着幽北八百里加急军报跪在殿门外。   巍峨的宫宇,在夕阳落却十分,更填了几分肃穆。正殿的门从内缓缓打开,一个身着暗蓝色宫装的宫人步步走出来。   她脚下的步伐颇快,上身却不见丝毫摇晃,稳若一碗端平的水面,一看便是宫中经年累月苦练下来的本事。   陈尚宫在信使身前驻了步,她接过信使双手捧于额前奉上来的信,随后淡声说了句:“退下吧。”   拿了军报,陈尚宫又快步回了上阳宫内,她放轻脚步走到灵后身前,稍作屏息,俯身将军报双手奉上。   瑰色贵妃榻前,由波斯进贡的水晶所制成的屏风,在殿内通明的烛火下,变幻着耀目的七彩色调。榻上侧躺着闭目养神的女人,即便已位至大周太后,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   灵后听见声音,缓睁了睁眼,瞧见陈尚宫手中的军报,挥了挥素手。   陈尚宫看着垂头称是,随后撕开了密封的信口。   三年前,大周东北部虎视已久的靺鞨族,终于安奈不住野心,集结重兵南下侵犯大周北部边境。彼时正逢先帝驾崩不久,朝中最争斗不休之时。   从成祖朝起,大周便已开始出现无将可用的局面,期间历经先帝一朝,到小皇帝登基时,老将久缠病榻,新一辈无人承继,以致北境已被连破两城,朝中连一个选将的名字都拿不出。   也是此时,一向不参政事的萧放进了宫,主动请旨领兵北上御敌。   “幽北刺史何铮,遥叩太后金安。北境战事将定,三日前萧侯爷领军大败靺鞨主力,其后又领兵深入,乘胜追击百里,一举拿下靺鞨南部河套之地。”   陈尚宫话落暗下打量灵后的神色,见她仍同方才一般闭目养神,陈尚宫看着信末尾处的内容沉吟片刻,又缓缓开口:“臣今日得闻消息,北侯一月前似乎秘密抗旨归京,原因臣尚待查明。北侯虽骁勇善战,但存反骨野心,且在军中威望颇高,臣肯请太后多加留意,战事平定之前早做防范。”   陈尚宫读完信,一抬头便对上灵后望看过来的眼,陈尚宫连忙折好手中的信,恭敬的低垂下头。   灵后看着陈尚宫挑眉:“萧放回京了?本宫怎么不知?”   陈尚宫心上一顿,连忙屈膝跪地:“回太后话,是小人失察,还望太后恕罪。”   “既然失察了,便去给本宫好好查查,不许落下半分消息。”   陈尚宫闻言先是恭敬的将信放在灵后软榻边沿上,随后慢慢起身,弯着腰一步步退了出去。   灵后拿起手边的信,展开来看,待看见‘萧放归京’四个字时,凤眸可见的冷暗下来。   天色彻底深黑时,陈尚宫从殿外裹了身微凉的寒气回来,寝殿内,她隔着床前的层层纱幔,低声回禀。   “北侯抗旨归京后,唯一去过的地方,是教坊司……”   寝殿内的烛火明明暗暗的跳跃,云母屏风上笼了抹恭敬站立的身影。陈尚宫话落,抬眸向床幔处打量,瞧见内里的身影一动,连忙垂下了头。   灵后撩开床幔,一双凤目微眯: “教坊司?”   “北侯归京的时间很短,能查到行迹的只有教坊司,而且……”陈尚宫说着一顿,她抬眸望了望灵后的神色。   “而且什么?”   “而且侯爷还点了北歌的花帖。”陈尚宫话落,眼见着灵后面色一沉。   灵后坐在床榻上,神色愈发阴冷:“又是她?”   “程元泽那香料便是为她偷的吧?下作的东西,本宫从前还真没发现她有这种本事。”   “萧放既然这般稀罕她,不惜冒犯军规,本宫就做一回好人,将那贱人赏了他。”   陈尚宫闻言一愣,她抬头看向灵后:“太后…这,这只怕不妥吧……幽北遥远,若真放北氏去了,日后恐再不好控制。”   灵后瞧着陈尚宫,冷冷一笑:“你以为幽北是好去的?这山高水长的,保不齐生个病,半路就殁了。”   陈尚宫对上灵后的目光,片刻后低垂下头:“小人明白了。”   “手脚干净些,本宫不想听那帮言官聒噪。还有…北箫呢,可还安分?”   “小人刚得了消息,正想禀告太后,北箫他……一进幽北地界便丢了。”   “丢了?”灵后闻言,眉头一紧:“这帮废物都是如何做事的?那个大个人,都能看丢。给本宫找,找到了一并解决干净,北家姐弟不死,本宫心中难安。”   ……   北歌坐在屋室内,门外是熟悉的燕平伯的声音,徐娘正替她费力拦着。   她设计了程元泽,不仅让他被贬出京,更是让程家丢了费尽心思得来的侯爵。   这口气,想那燕平伯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咽下。   北歌手中把玩着萧放留下的金弦玉圆珮,随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屋门前,将门缓缓从内打开。   北歌看着燕平伯铁青的脸,和他身后几名手拿木棍的家丁,接着对着燕平伯一笑:“程伯父。”   燕平伯看着主动出来的北歌眯了眯眼,听她唤的一声伯父,冷冷一笑:“北歌,那龙涎香是不是你教唆泽儿去偷的?”   “偷?”北歌轻挑了挑眉,像是不明白,问了句:“伯父您在说什么?”   “北氏,你莫要同老夫装糊涂,泽儿就是受了你的蛊惑才会去偷拿贡品,你害得我们程家遭祸。”燕平伯盯着北歌,眼中恨意滔滔:“今日若不给你些教训,便真当我们燕南伯府好愚弄。”   北歌看着燕平伯,唇角笑意淡下去:“燕平伯如此,便是不打算顾念昔日主仆情分了。父王遇难后,我一直想曾经备受父王信赖的燕平伯,可否会为旧主讨还公道,洗刷冤屈。却不想,再见到燕平伯,竟是来要我的命的。”   燕平伯闻言,脸色愈发难看:“笑话!燕平伯府向来只效忠太后和陛下…北逆身为摄政王,却心怀不轨,滥用职权,想要伤害太后和陛下,动摇大周的江山,其罪本就当诛!若非太后仁慈,留你性命,区区教坊司贱婢,还敢在此叫嚣!”   “来人,抓住她,给我好好的打!”   北歌冷笑看着走上前要抓她的人,缓缓抬手,亮出手中的玉佩:“敢问燕平伯,可识得此物?”   燕平伯看着北歌手中的玉佩一愣:“…不是碎了?你怎么会有?”   “我父王的那枚的确碎了,可是这世上不止我父王那一枚。”   “北侯?不可能!”燕平伯先是一惊,接着便朝北歌冷笑:“萧放同你摄政王府一向不睦,他会将玉佩留给你?”   “为何不会?”北歌侧眸打量着玉佩,唇角笑意忽填妩媚:“忘了同燕平伯讲,我如今已经是北侯的人,侯爷说了,谁若是敢动我,必定让那人加倍偿还回来。”   “此玉佩,正是你口中所效忠的太后所赐,象征北侯。你不过区区末流伯爵,岂敢动我?”   北歌握着玉佩,一袭热烈红裳,冷眸盯看着几步之外的燕平伯,自幼便养成的上位者的威严气势,溶在骨子里,磨灭不掉。   她是大周郡主,摄政王府最尊贵的嫡女,她的母亲是大周柔嘉长公主,她身上流淌着一半皇室血脉。即便如今不幸落尘,又岂是燕平伯此等奸佞小人可以折辱的,他也配?   燕平伯瞧着北歌身上的气势,忽觉得心底发虚,他曾经也是多年,跪拜在这位大周郡主的脚下。   北歌同燕平伯正僵执,忽听得身侧不远处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她寻声看去,只见长梯木栏旁,慵懒的倚着一个身影。 第5章 前往幽北(一)   长梯旁的男子青衣金冠,身量修长,红唇白齿,一双桃花美目生的极炯炯有神。   北歌瞧着陌生的面孔,眯了眯眼眸,却见他突然直起身子,朝这边走过来。男子走上前,挡在她和燕平伯之间,将她护在身后。   燕平伯瞧着突然走上来的人,咬了咬牙:“你是何人,怎敢管燕平伯府的闲事?”   男子冷扫了燕平伯一眼,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在燕平伯眼前晃了晃。   燕平伯瞧着令牌,面上瞬间变了色。   “还不滚?”男子眉头一蹙,已露出几分怒意。   燕平伯愣了一瞬,最后似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北歌一眼,随后带着人匆忙离去。   北歌看着离开的燕平伯,缓缓松了口气,她目光落向身前的男子,见他转过身来。   北歌垂眸想看看男子手中令燕平伯如此畏惧的令牌,却见他已将令牌收入怀中,他站在她身前,一双桃花眼,正如沐春风的对着她笑。   北歌稍退后半步,同那男子拉开些距离,近距离瞧他容貌,北歌确认此人她从未见过,并不相识。   他看上去似乎位高权重,只是这样的陌生人,何故替她出头?   北歌盯着男子,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她缓了缓,开口问道:“你是谁?”   戚修贤听着北歌的问,低笑了笑:“早闻和安郡主仙姿,今日得见却不想世言诓我。”戚修贤盯着北歌的小脸,一字一顿说的颇为认真:“人言所描绘的,竟及不上郡主真容一二。”   北歌听着戚修贤的油腔滑调,面色不变,只又问了句:“你究竟是谁?”   “我方才帮了郡主,郡主不打算先道个谢吗?还是说郡主就这般好奇,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身份?”   北歌看着戚修贤眼中的笑,扯了扯唇角:“公子方才站在一旁看热闹时,想来也是一样的好奇。”   “公子觉得,我手中有北侯的玉佩,燕平伯敢动我吗?”   戚修贤瞧着北歌唇边的一抹冷,挑了挑眉,看来她并不打算领他的情。戚修贤目光落向北歌手中的玉佩,的确,燕平伯还没有胆子得罪萧放。想来她也是看出这点,早给自己备好了退路,才敢这般算计程元泽,算计程家。   “郡主如此说,我倒是当真好奇了,郡主真的是北侯的人吗?”戚修贤抬手指了指北歌握住手中的玉佩。   北歌闻言微顿,她一时拿不住戚修贤话中的意思,他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在试探什么……   京中能让燕平伯如此忌惮的,无非灵后母家戚氏,北侯府,和几位老王爷。   眼前这位太过眼生,不像是皇室中人。肯替她出头的,更不可能是戚氏的人。   莫非,他是萧放手下的人?北歌瞧着戚修贤那未及眼底的笑,他若真是萧放的人,那她方才假借萧放权势威胁燕平伯,岂非都暴露了?   北歌心底突生了些心虚和尴尬,她对上戚修贤投来的目光,正想着如何开口,就见从一侧长梯走上来一位女官。   徐娘看着走上来的人心下一顿,连忙迎上前。此人是教坊使身旁的红人,她突然前来,难道是因方才燕平伯的事情被惊动了?   那女官并未看徐娘,她将目光落在北歌身上,又看了看她身前的戚修贤。   “北氏,宫中来了人,随我前去领旨。”   女官话落,徐娘和北歌皆是一愣,徐娘担忧的望向北歌,随后低下头,试探的在女官身侧问了句:“敢问姐姐,宫里这旨意是……”   “哪那么多问,去了不就知道了。”   北歌看着神色不善的教坊女官,心下微沉,灵后一直将她视为眼中钉,前世便是借程元泽的手要了她的命,可如今程元泽被贬,她也一直留在教坊司,灵后没有证据再治她什么罪。   北歌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戚修贤,随后随着女官一路下了楼。   女官将北歌领至正堂的时候,堂下已经跪了一众司中歌姬,教坊使恭敬的站在一侧的矮椅旁,矮椅上坐着位锦衣公公。   女官推着北歌跪地,也跟着跪了下来,宫人瞧了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将随身携带的圣旨展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北歌垂着头,正堂内的烛火有些暗淡,她听着那宫人宣旨,心底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因萧放幽北大捷,灵后赏了一批歌舞姬子前往幽北,她刚好在列。前世这个时候,灵后根本没有下旨赐过萧放什么美人,如今突然赏赐,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北歌同一众歌姬领了旨,再回房时,戚修贤已经走了,徐娘担忧的等在门前,见北歌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圣旨上说什么。”   北歌先同徐娘回了房内,待关上屋门才道:“灵后将我和几位歌姬赐给了萧放。”   徐娘听着先是一愣,随后道:“这也是好事啊……侯爷不是留了玉佩给您,您正好借此机会前去幽北,离开这京中泥泞。”   “徐娘,灵后怎会是真心想送我去幽北,她如此恨我,定是得知了萧放来教坊司的事,怕我真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想动手杀我。”   “我一直安分留在京中,她没有机会对我下手,可是一旦离了京城,前去幽北这一路上都是她的人护送在侧,杀我易如反掌。”   徐娘闻北歌此言也反应过来:“那该如何是好?您若不去,便是抗旨,灵后还是不会放过您。”   “她也是料定了我进退皆是死路,才会废此周折。”北歌冷笑了笑,随后对徐娘道:“离启程还有几日,容我想些对策。”   徐娘点头,正想离去,便听北歌问道:“方才那人,您可识得?”   “看着面生,不像是常来司中的人,他刚刚是随着您一起下去的,您没看见吗?”   “随我一起?”北歌蹙了蹙眉:“京中能让燕平伯如此忌惮的没有几人,他,我却偏偏不识得,徐娘,您帮我留心打探一下,今日这位究竟是谁。”   徐娘离开后,北歌一个人在妆奁前坐了许久,这旨意虽是灵后给她设的局,可也是前去幽北不可多得的机会。她没有出关文牒,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教坊司,才能出京城。   ……   摄政王府被抄后,北歌身无分文,唯前阵子程元泽来时送她的那些首饰还值些钱,北歌全都交给徐娘典当了,让徐娘托人在长安城关外替她备了一匹马。   北歌思量,灵后应该不会选择在京内动手,应该会等到出京后,那时便没几人认识她,动手杀她再毁尸灭迹,才算方便妥当。   届时她便随着队伍北上出京关,只要出了长安城,一切都好说了,她可以逃开队伍,在乡野躲上一阵,再骑马自行前去幽北。   既然留在教坊司也是一死,倒不如借此机会一搏,没有人能救她,想活着,她唯有靠自己。   三日后,宫中来人赐下灵后赏给十位舞姬的统一衣饰,拟定好次日寅时由宫中军卫护送出发。   翌日北歌早早起身,穿戴好后,在妆奁柜子的最下层,摸出一柄匕首。徐娘捧着为北歌整理好的行李推门进来,她看见北歌手中的匕首吓了一跳,接着担忧的红了眼。   北歌连忙将匕首收好,她走到徐娘身旁拉起徐娘的手:“也只是带着以防万一,您别担心。”   徐娘亦紧紧的握住北歌的手,强忍着眼泪:“替您准备的马在城外驿站的马厩里。出了城,你们应该会在驿站歇脚。”徐娘将行李递入北歌怀中:“小人典当了些首饰,这里的银两足够您去幽北。”   “徐娘,这使不得。”北歌听了连忙摇头,要将包裹里的银两还给徐娘,却被徐娘紧紧握住手。   “小人没有什么能再帮到郡主了,小人只是希望您去幽北的路上能少吃些苦。等您到了幽北,若是能给小人寄一封信最好,小人也可安心了。”   “若是您不方便,小人便等,等郡主归京那日。小人知道,您选北侯而不选程家公子的原因,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小人只盼郡主平安。”   北歌抱住徐娘,两人皆哭得厉害,直到有人敲门来催促。徐娘擦干北歌面上的泪,陪着她下楼,看她被兵士搀扶着登上马车。   北歌推开车窗,看着窗外教坊司大门前,徐娘不止的抬手擦眼泪。北歌红着眼对徐娘挥了挥手,随后一狠心将车窗关上。   此番北上,无论她结局如何,都不会再连累到徐娘,她亏欠徐娘太多,若能活下去,必结草衔环为报。   北歌听得几声鼓响,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狭小的马车颠簸起来,一路向城外而去。   她们是寅时出发,按照现在的车速,出城时天色应该彻底黑了,北歌紧握藏在衣袖下的匕首,思索着到驿站后怎么骗过看守。   日光透过窗牖的缝隙照入狭小的车厢内,颠簸了一日,夕阳落却,车厢侧壁上昏黄的小烛灯在愈黑的天色下被点燃。   北歌紧绷了一日的神经,在夜色降临时达到了顶点。摇晃的马车慢慢停下,北歌推开一点缝隙向外看,月色下,紧闭的城门威严肃穆,她们的车队正在受检。   许久,北歌听见车外一声高喊放行,狭小的马车又‘吱呀吱呀’的晃了起来,北歌眼看着自己的马车随着车队一起出了城。马车又跑了一个时辰,再次停了下来,车外有声音催促她们下车,北歌看着车外的驿站,悄悄将窗子关好,故意留了行李在车上。   北歌下了车,随着其余的九个舞女身后入了驿站,她的房间被安排二层,北歌最后一个踏上楼梯,她看着前面的人远走,随后转过身向驿站外走,很快在门口处被看守的人拦住:“去哪?”   “回官爷,我行李落在马车上了,想去取回来。”   门外的两名看守对视一眼,放了行:“马车都停在马厩了,快去快回。”   “请问官爷,马厩在哪边?”   “在西边。”其中一人已有些不耐烦。   北歌闻言俯身道了谢,随后快步向马厩处走,北歌刚踏出驿站,本坐在正堂喝酒的一个兵士突然拿起身侧的刀,起身一路跟随着北歌出去。   离开那两名看守的视线,北歌开始向马厩处跑,她现在愈多停留一分愈危险,她得尽快找到徐娘备给她的马,趁着没人发现逃开驿站。   北歌先去车上取了行李,随后跑到一旁的马厩里,结果前后两个马厩都是空的,没有一匹马。北歌抱着行李,脑中一时发白,她又在马厩中跑寻了一圈,额间渐渐生了冷汗。   北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一回头便见几步之外,提刀走来的兵士,北歌心上一紧,她顾不得思索将手中的行李狠狠丢向来人,接着向外跑。   北歌只是凭着救生的本能向前跑,她不知道该跑去哪,能跑去哪,是灵后下旨要杀她,这驿站之内没有人会救她,出不了驿站,她便是死路一条。   北歌本就身量小,步子小,体力更是不急,眼看着就快被身后的人追上,脚下又突被什么猛得一绊,北歌整个身子前倾摔了下去,她努力想爬起来,双腿却摔的麻木,她转头看见了苍凉月光下,那把近在眼前,寒光凛凛的大刀。   北歌闭上眼睛,这难道就是她的命吗?她不甘心……   预料内的疼痛没有发生,耳边响起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北歌睁眼的一瞬,身子被人从地上抱起,她躺在男人的臂弯里,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人。   男人的双眼眸在冷月格外熟悉,他抱紧她颤抖的身子,温声安慰道。   “郡主,莫怕。” 第6章 营中相见   北歌愣看着戚修贤,待她回神,方才追杀她的人,已被戚修贤的随从抹了脖子。   北歌忍不住身子发颤,因对陌生的排斥,她下意识抬手去推戚修贤的胸膛,挣扎着想从他怀中下来。   戚修贤察觉到北歌的抗拒,却一时没有放手,反而抱着她上了停在一侧的马车。   车厢左右燃了两盏烛灯,将两人的容貌都照的清晰起来。   北歌的面色近乎惨白,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着匕首,随时准备出鞘,她盯视戚修贤,强装镇定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戚修贤闻言扯了扯唇角,只是道:“郡主不必知道我的身份,只需知道我不会伤害郡主。我还会按照郡主的心思,平安送郡主去幽北。”   戚修贤话音刚落,行驶的马车被人拦下,北歌心上猛地一紧。戚修贤瞧出了北歌的紧张,安慰一笑,他半推车窗向外问了句:“何事?”   “回主子,说是丢了个舞女,要搜查。”   戚修贤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北歌,瞧见她紧绷起的身子,抬手从怀中拿出令牌递了出去。   令牌很快被还了回来,接着,北歌便听见外面一声高呼放行。   令牌一递一还之间,北歌隐约看到上面刻着个字,应该是姓氏,却看不清楚。   戚修贤将令牌收入怀中,对北歌笑了笑。   “为什么要帮我?”   “我若说同郡主投缘,郡主相信吗?”   “公子自己相信吗?”北歌紧盯着戚修贤反问,想从他面上探出些究竟:“公子与我不过陌路,可公子不仅帮我救我,还要送我去幽北,我着实不相信,我与公子的缘分这样深。”   戚修贤神色波澜不动,只是嘴角微动:“郡主觉得在下是陌生人,可在下却觉得与郡主已是相熟。我们好歹曾见过,就算不是郡主这样的美人,换成别的姑娘遇难,在下也会出手相救的。”戚修贤说完,又看着北歌挑眉一笑:“郡主如今安全了,不必再握着匕首了。”   北歌闻言身子一僵,她看着戚修贤唇角那不甚在意的笑,突然意识到,她们之间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无论戚修贤是敌是友,现今她都不得不听他的安排。   思及,北歌将藏在袖中的匕首轻轻放在身侧,随后望着戚修贤一笑:“公子救我,当真只是出于好心吗?”   “自然,”戚修贤听着点头:“不过还有一点。”   北歌心下了然,静听戚修贤下句的要求。   她不相信戚修贤真的是完全出于好心相救,他那日突然出现在教坊司已是奇怪。徐娘之前说戚修贤是跟随在她身后同她一起下楼的,想来他应该是偷听到灵后的旨意,然后一路跟随而来,顺势出手相救。   “那日在教坊司,郡主不领在下的情,不知今日,郡主可念我出手相救之恩?还是仍觉得北侯留给您的那块玉佩,能救您的命?”戚修贤的话语中三分调侃七分玩笑。   北歌闻言一愣,她意外戚修贤开口竟是说这个。   戚修贤等了等,见北歌仍只是满眼警惕,并没有开口言谢的意思。戚修贤似有无奈的笑了笑,随后抬手敲了敲车门。   行驶的马车应声慢慢停了下来,北歌看着突然起身的戚修贤,下意识去摸身旁的匕首。却见戚修贤推门下了马车。   戚修贤站在车外看向车内的北歌,将她的警惕与不安看在眼里。   “我劝郡主先不要下车,郡主可以不信我,但郡主若是不想被抓回去,最好先暂时的选择相信。”   “我不方便陪着郡主一路去幽北,”戚修贤说着抬手拍了拍他身侧的随从:“阿辛自幼跟随我,他会护送郡主前去,郡主不必担忧。”   “等甩开那些追兵,郡主若是想要自行去幽北,阿辛会将马车留给郡主,不再跟随。”   阿辛闻言俯身对着北歌恭敬一礼。   北歌听着戚修贤的一番话,她着实看不透他的想法,更猜不准他的意图。   “徐娘备的马,是不是你偷走的?”   戚修贤闻言一愣:“什么?”   北歌瞧着戚修贤面上的神情,他诧异的模样不像是伪装,可若不是他,徐娘备好的马怎会说不见就不见,而他又偏偏好巧不巧的在她遇难是出现。   北歌一向不信巧合,更何况是这样精准的巧合。   “公子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为何愿意担上这样大的风险帮我吗?”   “大概在下料想到,日后会有求于郡主吧。”戚修贤对着车厢内的北歌轻俯了俯身,随后让阿辛上了马车。   戚修贤看着阿辛驾着马车走远,向长街一侧走去,等候在暗处的随从,牵着两匹马走来。   戚修贤拍了拍马背,翻身上了马,他身后的随从忍不住问道:“主子,您救了北氏,又送她去幽北,若是被太后知道……”   “太后不会知道。”戚修贤笃定:“即便太后发现北歌跑了,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我是戚家人,何必帮助摄政王府的余孽呢?”   “那您究竟为何要帮那北氏呢?”   戚修贤闻言,冷扫了一眼身侧的随从。   随从心上一凉,连忙低头认罪。   ……   北歌想过甩开阿辛独自北上,可又顾忌自己若是迷路,容易被灵后的人追上抓住,再加上一路来阿辛恭敬有礼,并没有任何侵犯的举动,利弊之下,北歌选择暂时相信阿辛。   路上北歌也试着旁敲侧击,想问一问他主子的身份,但阿辛嘴封的极严。北歌试过一次知道问不出,便再闭口不提。   阿辛带着北歌日夜兼程,期间换过一次水路,算是彻底将灵后委派的队伍甩开。北歌到达幽北时,比预计的时间更提早了半个月。   在幽北城内,北歌打听到萧放一向宿在驻扎于城外的军营里,城内的将军府一直算是个摆设。北歌知道幽北刺史何铮是灵后的人,想来灵后如今应该得知她逃走的消息,正四处抓她,她若是被何铮发现,又是死路一条。   北歌让阿辛一路带着她出城,前往萧放驻扎的军营。   还未靠近营门,北歌便已被张满的弓箭拦住脚步。北歌拿出玉佩,握在手中举起给守营的士兵们看。   有两个兵士跑来,看见她手中的玉佩一愣。   北歌拿着玉佩让兵士去帮她寻一个叫连祁的人,说北幼微求见。   幼微是北歌的小字,如今这世上,知道她小字的人,只剩下弟弟和连祁。   兵士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他们看着玉佩思索半晌,其中一人还是向营内跑去。   北歌便坐回到马车上静等,等了约是一炷香的功夫,便听阿辛在外敲门说人来了。   北歌整理好行李,推门下了车。马车外站着的连祁面色复杂,北歌看着他微俯了俯身:“连表哥。”   连祁的母亲是北歌的表姑母,连祁虽在血缘上同北家连亲,但是连家与摄政王府一向政见不合,且本就是表亲,两家不甚亲近,多年来极少来往。   连祁听着北歌这一声表哥,一时更不知该如何开口,许久他才不甚相信的问了句:“我听人说你在营外求见,还拿着侯爷的玉佩?”   北歌点头,将玉佩递给连祁看:“我求见连表哥是想请你带我去见侯爷。”   “侯爷曾留了这枚玉佩给我,让我来幽北寻他。但我如今这身份,说出来只怕没人会相信,便只能来麻烦连表哥了。”   连祁的看着玉佩,他确定这枚的真的,他沉默许久,将玉佩还给北歌后问道:“侯爷为何会将玉佩给你?”   北歌闻言只笑了笑:“说来话长。”   连祁蹙眉看着北歌面上的笑,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前月我陪侯爷归京,侯爷去了教坊司……”连祁眼见着北歌神色一僵,顿了顿又道:“我明白你如今的处境,你若有难,我可先替你寻个地方落脚,你不必……”   “连表哥的心意,幼微心领了。若是连表哥方便,还望表哥能带我入营,面见侯爷。”   “你又是何必呢?”连祁的语气突然有些重,可更多的是无奈和他自己也不知何来的烦躁。   北歌对着连祁,再次俯了俯身:“多谢连表哥。”   连祁看着身前作揖的北歌,终是妥协,同意带她入军营面见萧放。北歌同阿辛道别,又让阿辛待她向他主上表示谢意。   北歌随着连祁入了营中。连祁的祖父瞧不上摄政王府,却一向敬重萧放,早早将连祁送到萧放身边历练,连祁在边关追随萧放近四年,如今已是萧放身旁的副将。   连祁带着北歌一路进入了内营,走到内营的最中心处,连祁停住脚步,抬手指了指正中央的营帐:“这就是侯爷的帅帐。”   北歌顺着连祁所指望去,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晚的画面,萧放的眼神,萧放的气息,还有萧放略有冰凉的指尖……北歌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想让自己混乱的气息冷静下来。   这一路上,她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差点将命丢了去,只为了萧放那一句算不上承诺的话。   “你若真有你说的本事,本侯在幽北等你……”   北歌深深呼气,无论萧放最初是怎样的心思,真心也好,搪塞也罢,如今她既然来了幽北,就要拼尽所能,让萧放将她留在身边。   北歌望着几步之外的帅帐,隐隐可以瞧见帐内的烛光,她挪动脚步,向前走去。 第7章 营中相见(二)   北歌未走几步,便被身后的连祁拦住。   “侯爷不在帐内,一早便领兵出营了,我先带你去侧营等。”   北歌闻言看着连祁思索片刻,随后摇头回绝:“不必,我在侯爷帐中等他。”说罢,继续向帅帐走去。   连祁站在北歌身后,他注视着她渐远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拳突然紧握:“郡主如今所为可有想过日后,会不会后悔?”   北歌的脚步随着连祁落下的话音停顿住,她微微仰头,插在巍峨帅帐上,绣有萧字的军旗正迎风猎猎作响。   北歌凝眸望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早已不是郡主了。”   连祁听着北歌的回答,余下的话皆卡在喉咙里,他沉默的望着,直到北歌的身影消失在帅帐前。   ……   萧放从漓江视察水利归营时天色已深,幽北淡白的月隐匿在天边的薄云里,四下燃起的火把在暗夜里将军营照的通亮。   连祁看着归来的萧放,快步迎上前,俯身行礼:“侯爷。”   萧放抬了抬手,算作免礼,正要向帐内走,却被连祁挡俯身在面前,萧放挑了挑眉:“有事?”   连祁垂着头:“回禀侯爷…今日晌午北氏来营前求见,她手上拿着您的玉佩,属下便先将她带进了营里。”   连祁话音刚落,便听萧放鼻息间一声短笑:“她在哪?”   “在…您的营帐。”连祁说完抬头打量萧放的神色,他随在萧放身边多年,自是知道他不喜女人近身,更别说私自进他的帅帐。   萧放闻言眯了眯眸,他眼中的神色藏在夜色里,瞧不出喜怒,萧放大步走到帅帐前,令一众随从留在帐外,独自撩帘进了帅帐。   宽敞的帅帐被一扇高大的万马图屏风隔出内外,萧放站在帐门前向内环望,最后在矮窗下的坐榻上寻到了身影,萧放走过去,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北歌倚在的几案侧,睡得颇熟,搭在案上的玉臂,被小脑袋枕出了大片红印。   萧放站在坐榻前眯眼看了北歌半晌,随后在她身侧坐下。   北歌在萧放的帅帐一直等到日落,也没等到萧放回来,连月来的舟车劳顿,让她终是没抵挡住困意,伏在身侧的几案上睡着了。   北歌忽觉唇上痒痒的还带着些疼,她难受的蹙眉,迷糊间摇头想躲开,下颚却被人捏住。   清晰的疼痛让北歌一瞬从梦中惊醒,眼前的朦胧散去,萧放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北歌看着身前的萧放一时惊愣,她愣看着萧放半晌才慢慢回神,她感受着下颚处的力度,心上发颤,面上却望着萧放妩媚一笑。   萧放眯眼瞧着北歌面上的笑,手上的力度加重:“谁给你的胆子,敢擅入本侯的营帐。”   北歌不禁疼得蹙眉,她观察着萧放眼中的神色,倒没看出几分怒,北歌忍着下巴处的疼缓缓直起身,双臂顺势环住萧放的脖颈:“侯爷,妾来将玉佩物归原主了。”   北歌的嗓音尚带着初醒时的娇糯,她贴近萧放,望着他的冷眸,慢慢的试探的碰了碰他的薄唇:“侯爷同妾说的话,妾一直记得……不知侯爷还记得吗?”   北歌试探之后,见萧放没有排斥,环在萧放肩头的手臂慢慢收紧,软唇再次探上萧放的薄唇。   突然,北歌的脊背一僵,她的纤腰被萧放的大手轻松握住,她毫无力气抵抗的被他推到在榻上。   萧放瞧着身下的北歌,修长的手指压在她不安分的唇瓣上,他眸色暗暗的,哑着嗓音问她:“本侯之前说什么了?”   “侯爷说,只要妾有本事来幽北,便让妾做您的人。”   萧放听着北歌的回答勾唇笑了笑,反问道:“这么想做本侯的人?”   北歌顺着萧放的话点头。   “想做本侯的人,可不仅是你跑来幽北这么简单。”萧放说着,大手沿着北歌玲珑的腰身向上,扣住她腰间的束带。   北歌察觉到萧放手上的动作,心跳渐渐加快,她忍着心底的紧张,面上依旧挂着笑。   萧放扯下北歌腰间的束带,扔到榻下,指尖顺着她的腰腹一路向上,拨开她颈侧的衣襟。他的五指穿过她柔顺的青丝,抚住她的小脑袋,缓缓俯身。   束带‘啪嗒’一声落地,北歌听在耳里,身子随着萧放的动作渐渐僵硬。北歌闭上眼睛,她感受到侧颈落下的灼热,下意识的抬手,抵住了萧放的胸膛。   萧放动作一顿,他垂眸看了看北歌紧揪着他衣襟的小手,慢慢撑起身子。   北歌察觉到萧放停下来的动作,握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开,缩回。北歌忽没有勇气睁眼,她身子僵在坐榻上,一动不动。   萧放勾唇看怀中的人,她颤动不止的长睫,同她的身子,在他怀中颤个不停。萧放在北歌耳畔落了声轻笑,接着放开北歌,离了坐榻。   周遭的压迫感消失,北歌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她揪着胸前的衣料缓缓睁眼,她看见萧放离开的背影,听他传人备水。   北歌慢慢从坐榻上支起身子,眼见萧放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她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却不想还是会怕。她不知萧放为何会突然停下,可是因她方才抵触的动作败了兴致?   北歌一时愣在坐榻上不知所措,她看见帐门前的帘子被撩开,两个军奴抬着浴桶进来,他们瞧见她时有些吃惊,接着很快低垂下了头。两个军奴在屏风后放下了水,又垂着头快步出了营帐。   “过来。”   北歌正望着被萧放丢在地上的束带,纠结着要不要捡起来,便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唤。北歌听着怔愣,一时间拿不准萧放可是在唤她。   萧放等了一会,见屏风外的北歌没有动静,又唤道:“和安,过来替本侯宽衣。” 第8章 共浴   北歌听清了萧放的唤,她坐在榻上先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朝屏风后走去。   万马图屏风将帅帐隔成了内外,北歌走入内帐,内帐比她想象中要更宽敞些,正南是一张平整床榻,榻上的幔帐和被褥皆是暗色。床榻东侧,并立着简单的衣橱和台镜。内帐西侧,又摆了扇素色屏风,同万马图屏风垂直而立。   北歌向素色屏风处望,明亮的烛光之下,可见屏风后袅袅溢出的雾气,应是辟出来的浴室。北歌望着雾气中映现在屏风上的挺拔身影,慢步走过去,她停在屏风外,试探的问了句:“侯爷?”   北歌等了一会不见萧放回答,也不知浴室里是何情形,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萧放正抬手将束带上的玉佩拿下来,他瞧见北歌走进来,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目色示意让她来。   北歌对上萧放的目光,咬了咬唇,慢吞吞的走到他身前。萧放张开双臂,静等北歌替他宽衣。   北歌俯着身子,在萧放腰间摸索许久,也没寻到束带上暗扣的位置。她虽活了两世,今日却是头一次替男人宽衣。北歌愈寻不到暗扣愈着急,浴室中本就热雾腾腾,北歌小脸涨的通红,雪白的额间渐渐浸出汗来。   萧放等了许久,他垂头,闻到北歌发间香,他感受到在腰间胡乱摸索的小手,喉结滚了滚:“宽衣,不会?”   北歌听了萧放的问更着急,下一刻手腕却被攥住,萧放握着她的手腕移到一侧:“在这。”   北歌终于摸到了暗扣,她将萧放腰间的束带解下来,她直起身子将手中的束带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她不敢看萧放,连忙绕到他背后。   北歌望着萧放宽阔的肩,替他脱下外衫。从前站在他身前,总是看着他的眼睛,如今站在他背后才知,自己竟才堪堪达到他的肩膀。北歌替萧放一件件脱下衣裳,直到他身上仅剩件中衣,北歌停住手,望着萧放的背影一时犹豫。   萧放察觉到北歌停下来的动作,他等了等见她还不动,一转身,便瞧见她像个木偶似的立在那。北歌的手瑟缩在身前,她低垂着脑袋,鸦鬓侧的耳朵,被浴室里的雾气烫成了粉红色。   萧放看着北歌这副反应,倒是忍不住一笑,方才他一进帐时,那个胆肥的敢调戏他的人去哪了?萧放单指挑起北歌的下巴,他看着她眼底的窘色,似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再等你磨蹭,水要凉透了。”   北歌心跳的厉害,她望着萧放,美目颤动不停,她正窘迫的不知所措,就听萧放又开口:“背过身去。”   北歌闻言愣了一愣,眼见着萧放抬手脱衣,慌忙转过身子。她本以为自己足够胆大,以为在教坊司耳濡目染多年,这种事情,早可以轻松做到。   却不想,她到底是高看了自己,就像方才在坐榻上,她明明做好了准备,可萧放稍有动作,她还是怕的忍不住抗拒。现下,她连替萧放宽衣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萧放又凭什么留她这个累赘。   北歌越想越懊悔,更气自己不争气。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她还顾忌什么尊严廉耻,灵后正在四处追杀她,萧放若是不护她,她唯剩下死路一条。   身侧衣架响了一声,萧放脱下中衣丢在上面,中衣的衣袖垂下来,在空中晃个不停。北歌低着头,眼下皆是衣袖在烛火下摇晃的影子。她听见身后的入水声,满耳都是水声响。   萧放靠坐在浴桶中,托腮瞧着两步外站着的人,瞧她僵直的脊背,瞧她从脖颈一直红到耳唇的肌肤,轻笑了笑,闭上了目。   北歌背对着萧放,她听着身后的水声渐停,整个浴室安静下来。安静的空气下,北歌连呼吸都是紧张的,身子更是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回头。   长久的紧张下,北歌身子浸出了汗,中衣料子紧贴在肌肤上,生了几分难受。北歌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终于听见身后的萧放开了口:“去取件干净的中衣来。”   北歌闻言,紧张的心上像是滚了珠子:“去…去哪?”   “衣橱。”   北歌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衣橱,她应了声后连忙转身向浴室外走。北歌几乎是闭着眼睛跑出浴室的,僵直站了许久,现下连腿都是软的,北歌摸着自己烫人的双颊,走到衣橱前,她抬手将柜门打开,入目的是整齐摆放的各式男样衣衫,外衣大多是玄色,其中夹杂几件暗灰色。   衣柜中没有放香包,北歌站在衣柜前,鼻息间却满是干净的味道。她从衣柜中拿了套干净的中衣,将柜门关好。   北歌捧着中衣回到浴室,她不等萧放开口,先是将中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接着再次背过身去。   萧放将北歌的动作看在眼里,他从浴水中起身,拿了绢布将身上的水珠擦干净,从衣架上拽下北歌捧来的中衣穿好。   “转过来。”   北歌闻言慢慢转身,她试探的抬眼,见萧放已经穿好中衣。他的墨发散下来,许是浴室里的光线太过柔和,他整个人望上去,都较平日里少了几分凌厉。   “沐浴了吗?”   北歌闻言摇头。   萧放眼瞧着北歌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接转身出了浴室。北歌看着萧放离开的身影,一时愣在原地。北歌在浴室里站了一会,又听萧放叫她:“出来。”   北歌走出去,便见浴室外,候着两个军奴,他们抬了新的浴水进来,见她出来,抬起浴桶进了浴室,不一会,又抬着萧放用过的浴水出来。   两个军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她,极为规矩。   北歌不敢看身旁的萧放,咬唇跑进了浴室。北歌看着浴桶中热气腾腾的水,一件件褪了衣裳。   萧放站在屏风外,正欲走,却因屏风上映出的婀娜身影顿住脚步。他从前只自己一人在帅帐,倒是不知还有这般玄妙。   北歌脱下身上衣服,又抬手拔下发间的钗子,墨发似绸缎散开铺满美背,她伸手探了探水温,随后小心翼翼的进了浴水。   萧放眯了眯眼,他收回目光,转身向床榻处走。整个帅帐格外安静,唯有浴室中的水声荡漾不停。   北歌缩在浴水里,萧放让她沐浴是可想……北歌紧咬着下唇,心下想着,无论一会发生什么,她都不能再拒绝萧放。她不能再退缩害怕,她死过一次,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比含怨而死更可怕,更可悲。   她一定要替父王报仇,她一定要寻回弟弟,护他平安。   北歌思及欲从浴水中起身,身子却顿住,她盯着被汗浸脏了的中衣半晌,终是颤着嗓音:“…侯爷。”   萧放躺在床榻上,紧闭的目缓缓睁开。   “侯爷……”北歌见萧放不回答,只得又唤。突然她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她看着出现在浴室里的萧放颤了颤,接着整个人缩进浴水里。   萧放站在浴桶前,他看着缩在水中愣看着自己不说话的北歌,眉心轻蹙:“何事?”   北歌看见萧放蹙起的眉头,以为他不耐,声音更小:“妾…妾忘记拿衣服了。”   萧放瞧着连下巴都缩入水里的北歌:“衣服在哪?”   “行李在外帐坐榻上。”   萧放从北歌行李中拿了中衣来,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正欲离开,却又被北歌叫住:“侯爷…还…还有……”   “还有什么?”   北歌憋红着脸,她不敢看萧放,声音细小如蚊:“…肚兜。” 第9章 遇刺   萧放从北歌行李中拿了中衣来,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正欲离开,却又被北歌叫住:“侯爷…还…还有……”   “还有什么?”   北歌憋红着脸,她不敢看萧放,声音细小如蚊:“…肚兜。”   北歌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缩在浴水中,不敢抬头。   浴室内可见的安静下来,沉寂半晌,北歌听见萧放沉着脚步走出去。   萧放提着肚兜走进来时,北歌恨不能整个人钻入水里,她闭着眼,抬手朝萧放递过来的方向胡乱抓了半晌,也没碰到肚兜的边。北歌心下窘迫,无奈睁眼想瞧瞧,她方抬起头,眼前一黑,柔软的缎料盖了下来。   北歌将肚兜从头上拿下来,再一睁眼,萧放已经出了浴室。   北歌不知道萧放是恼了还是怎样,她一向猜不透萧放的心思,现下更生怕惹他不快。北歌在浴室里磨蹭了好一会,才穿好中衣慢慢走出去。   浴室外,萧放已躺在床榻上,北歌站在床榻前,她望着榻上的萧放,瞧他紧闭的双目,轻咬粉唇纠结半晌,最后转身轻着脚步走出了内帐。   萧放听见北歌的脚步声消失在屏风后,缓缓睁开双目,他隔着万马图屏风向外望,似乎能瞧见一抹纤弱婀娜的身影。   ……   北歌出了内帐,在行李中寻了方手帕,她坐在坐榻上擦头发,不一会便见内帐里的烛火熄了。   原来…萧放方才没有睡。   北歌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下满是复杂,如论是在教坊司还是现下,萧放都没有碰她的意思。她自知自己并非什么天香国色,萧放也应是一向不缺女人。可若不是为了她这仅有的美色,萧放何故担上这样的风险帮她?   还是说,萧放对她不感兴趣,也没有帮她的心思,在教坊司留给她的那块玉佩,只为了临时搪塞。或许,萧放根本没想到,她真的能来幽北,真的有本事找到他。   北歌缩在坐榻上,将松散开的行李一件件整理好,若是明日萧放不留她,她该如何,她能去哪?   幽北城内有何铮,她根本躲不下去……   北歌突然明白,有些事在她心里无比重要,但若换成了旁人眼里,也不过可有可无。她自以为的筹码,其实根本谈不上条件。   她试过一味主动没有结果,也知坐以待毙更没有结果,她该怎么做,才能打动萧放,才能让他留下自己。   北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半夜却是被生生冻醒。如今已入了秋,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听见帐外呼啸的风声,才知幽北寒凉。   北歌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前生更是从未离开过长安。她习惯于长安四季皆宜的气候,却没想到幽北的夜这样寒冷。   如今处暑过,白露将至,正是幽北落雪前最冷的时候,坐榻本就临着窗,北歌紧抱着膝头,沐浴后未彻底擦干的发尾还滴着水,浸湿她身上单薄的中衣料子,她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娇弱的身子不由颤了颤。   自从那场大火中醒过来,北歌便格外的怕冷,从前在教坊司有徐娘精心照顾在侧不觉如何,如今经了一路的车马颠簸,才知体力不如从前。   北歌从行李中寻了最厚的外衫穿上,却仍抵不住冷意,她将所有的外衫拿出来,叠盖在身上。北歌害怕自己病倒,若是病了,她拖着病身更不知该躲去哪。   ……   翌日早,兴平带着人进来伺候萧放梳洗,他瞧见外帐坐榻上的北歌,惊得脚步一踉跄。内帐里,兴平服侍萧放更衣,他纠结了好一会:“侯爷…外头……”   萧放闻言想起昨夜沐浴后跑到外帐的北歌,他问:“可醒了?”   “还在睡着……昨儿夜里您回来,连将军说不必小人们伺候,可是外帐那位……”虽然萧放肯召幸美人是罕事,但兴平想着睡了一夜坐榻的美人,又深觉萧放不会怜香惜玉,好歹是伺候过的人,竟连床榻也不许睡。   萧放闻言扫了眼兴平:“可瞧见脸了?可看清是谁了?”   兴平急忙摇头,连说不敢冒犯,他替萧放系好束带,请萧放坐在台镜前束发。   萧放透过镜子,眼瞧着兴平小心谨慎的模样,似是嗤笑一声:“既然没看见,一会儿出去就好好瞧瞧,她是谁。”   兴平拿不准萧放的意思,心底压着疑惑,手法娴熟的替萧放束好发,陪着萧放一路走到外帐。   萧放转出屏风,便瞧着坐榻上蜷缩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北歌身上层层叠叠盖着的外衫上,萧放走过去,瞧着北歌冻得发白的小手,眯了眯眸。他转身吩咐兴平:“取件披风来。”   兴平去内帐衣橱里取了披风回来,他双手捧着披风递给萧放,他眼看萧放展开披风俯身盖在榻上的人儿身上,兴平的目光顺势落到美人面上。   兴平瞧清榻上人儿的容貌,一时愣住。   兴平自幼跟随在萧放身侧,生长于长安,这些年随着萧放离乡戍守幽北。他又怎会不识得,京中的贵人,郡主和安。   只是摄政王府前阵子出事,听人说和安郡主被收没教坊司。他听闻时还深觉惋惜,一想那矜贵清雅的人余生要磨难于教坊司那肮脏地方,便深觉可悲可恨。   可他不过是个奴才,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更别提他人。有幸跟了萧放这样的主子,才比别的奴才少吃些苦,受些罪。   兴平愣着,一时反应不过来,本该在教坊司的和安郡主怎会出现在他们侯爷帐中。   萧放俯身将披风盖在北歌的身上,指尖无意穿过她松散的发,经了一夜,她的发丝还带着潮湿,触上去有些凉。   萧放收了手,正要起身,便见榻上的北歌动了动,她好看的绣眉蹙起,迷糊睁开了眼。   北歌感觉到身侧的动静,一睁眼便撞上萧放的目光。北歌愣盯着萧放片刻,突然从榻上坐起身子,下意识的去抓身上盖着的衣物。   北歌意外的看着盖在身上的披风,她仰头望着萧放,将身上的披风裹紧。   萧放站在坐榻前,他眼瞧着北歌的反应:“醒了?去内帐再睡会。”   北歌闻言连忙摇头:“不睡了……”她目光触及到萧放身侧的兴平,北歌被兴平愣愣瞧过来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她垂头将半张小脸埋在披风里。   萧放转头见愣住的兴平,蹙了蹙眉,命他退下。   兴平听了萧放的喝,连忙回神,带着人从帅帐中退出去。   “人都退下了。”萧放话落,见北歌仍将小脸埋藏在披风里不肯动,挑了挑眉问道:“和安,你这是羞于见本侯了?”   “妾没有…妾只是还未来得及梳洗,恐污了侯爷的眼睛。”北歌不记得自己昨夜冻醒后又是如何睡着的,不想自己竟会睡得如此沉,让萧放撞见着清早狼狈模样。   北歌紧抱着披风,她确也意外,萧放竟会亲自给她盖披风。   北歌正想着,身上猛地一凉,紧裹着的披风被萧放扯开丢在一旁,北歌惊诧抬头,下一瞬下颚被人用力捏住。   萧放的大手温温的,他指尖感受着北歌冰凉的肌肤,似笑非笑的道了句:“本侯从前怎没见过你这般矜持。”   北歌心头一滞,她顺着萧放的力道仰头,尽力让自己少吃些苦头。   萧放见北歌不回话,目光落在她略僵的小脸上,初醒时她的眼眸格外亮,微微潮湿的青丝乖顺的贴在鬓侧,雪肤细嫩,同他手上的肤色对比鲜明。   萧放眯了眯眼,随后放开北歌。   “本侯要离营几日,你好好在帐中待着。”萧放说完,瞧着北歌身下的坐榻又道了句:“你若真喜欢睡这坐榻,本侯就让兴平给你备个毯子。只是别把自己冻病了,浪费本侯营中的草药。”   萧放话落,将方才扯开的披风复拿起,朝着北歌的小脑袋丢盖下去。   北歌从披风中露出小脑袋,便见萧放撩开帐前的帘子,大步走出了帅帐。   萧放方才话中说,要她在帐中好好待着,是否就是有心留下她的意思?北歌思及,心上欣喜,却突然身上一冷,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   萧放出了帅帐,兴平和连祁等人正候在外面。文栋站在连祁身后侧,见萧放出来,连忙迎上前,单膝跪地:“侯爷,属下有事要禀。”   萧放看见文栋,抬手先让他起身,一旁的兴平上前将准备给萧放的披风递到连祁手中,随后俯身带着奴仆退下。   “让你跑一趟长安辛苦了,人护的很好,可在她面前露了身份?”萧放见兵士牵着马来,接过他双手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   文栋看着马背上的萧放,再次俯身跪地,他低着头拱手道:“禀侯爷,属下失职,郡主并非属下所救,被旁人抢先了一步。”   月前,萧放在幽北得到消息,因北疆大捷,灵后从教坊司挑了十名舞姬赏赐边关,当他得知北歌也在列时,便猜透了灵后的心思。派了亲信归京,一路跟随着北歌的队伍,必要时出手相救。   萧放闻言剑眉微蹙:“旁人?”   “那人属下看着也眼生,但是权利颇大,救下郡主毫不费力。属下已经留了人在京细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文栋话落,萧放眸中神色略暗,他转头向帅帐处望了望,问道:“和安同那人可认识?”   “属下看着,应该是不相熟的。”   萧放眯了眯眸,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他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文栋:“起来吧,待查清此人,再来回禀。”   连祁一直跟在萧放身侧,他听着萧放和文栋的话,心头思绪复杂。连祁见萧放扬鞭策马出营,连忙翻身上马,追着萧放一路出了内营。   幽北虽地处偏北,不及南方诸郡降雨频繁。但冬季时长,降雪颇丰,漓江源于离山山脉,离山之上有终年积雪,每逢初春,天气回暖,山岭上的积雪融化,汇于漓江,容易引发洪灾。   萧放自三年前领兵驻于幽北,停战之余,兴修水利,解决了漓江春汛时淹没农田等诸多问题。幽北近三年来产粮颇丰,除却朝廷调粮外,萧放在幽北自有良田,军营外设有粮仓储粮,已备不时之需。   此番萧放前去漓江视察工程进度,前阵子漓江上头的堤坝突然崩塌,萧放着人前去修缮。堤坝需在下雪前修缮完好,否则来年初春,易生洪涝。   ……   萧放离营后,北歌按照他的吩咐,安分待在帅帐中。兴平每日会来,无非是照顾她的膳食和打扫帅帐。   到了夜里,北歌见兴平还没给她拿来被褥,心想着许是萧放早上走时匆忙,忘记吩咐。便自己开口向兴平寻要。   兴平闻言不解的愣了好一会,随后出了帅帐,替北歌拿了套崭新的被褥来。   虽然萧放此时不在帐中,北歌夜里依旧睡在坐榻上。北歌在帅帐中独自待了五六日,这日连祁突然从外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侯爷呢?”北歌看着从外走进来的连祁,放下手中的书卷。这几日她独自留在帐中无聊,便从萧放书柜中寻了几本书看着打发时光。   连祁似是匆忙赶回来,面上带着急色:“收拾行李,随我去离山。”   连祁命人备了马车,在路上同北歌细讲了情形。萧放在漓江视察时突然遇刺受伤,召她前去侍奉。   连祁叮嘱北歌,此事不可声张。因刺客尚在逃,她在萧放身边时要多加留意。   漓江之北,上游不远处是秀丽的离山,此时逢秋季,漫山红叶璀璨。北歌随着连祁一路进入山中,青荷山庄隐匿在离山之央,山庄内有一池独有的天然温泉。   北歌知道,萧放是幽北军队的魂,他若受伤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近有何铮远有在京的灵后,甚至是边境上,虎视眈眈的靺鞨。   马车停在青荷山庄门前,连祁扶着北歌下了马车,带着她进入山庄内。   北歌没想到,深山之中竟还有如此别有洞天之地。同山中秋季枯落之感不同,庄内栽满了四季常青的翠竹,满是生机勃勃之感。   沿着抄手游廊向内走,穿过垂花门,笔直的碎石小路连着一方亭子。连祁让北歌先坐在亭内静等,随后拿着北歌的行李离开。   北歌坐在亭子内,环望四处的风景,见亭外矮墙旁栽着梅树,只是时节未到,梅枝尚秃零零的。   北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眸见到萧放时一愣。他站在亭子几步外,身上只一件宽松的白色中衣,平日冠起的发散下来,面色虽透了几分苍白,但整个人尚精神。   这样的萧放,很少见,同往日的凌厉比起,多了份难得的温柔。   北歌从椅子上起身,走出亭子,走到萧放身前俯了俯身:“侯爷。”   萧放看着身前的北歌,轻嗯了一声,随后转身向一侧的假山处走,北歌望着萧放的背影,垂头跟了上去。   北歌跟着萧放转过假山,才知假山背后竟是一池温泉,温泉旁的石阶上,已备好新的中衣和梳洗用具。   北歌看了看温泉,抬头见萧放正望着她,北歌连忙背过身子,一会儿她听见温泉池中的水声。   北歌转回身,见萧放靠在温泉中闭着目,北歌的目光停在萧放露出水面的肩膀上,在他的左肩上有一个血黑的洞,虽已不流血,但狰狞万分。北歌看着,身上徒然一冷,肌肤上起了细细的疙瘩。   萧放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北歌盯在他伤口上不动的目光,扯了扯唇角:“怕了?”   北歌怔愣片刻,她回过神,摇了摇头。   北歌沿着池边砌出的石阶走到萧放背后,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轻梳着他浓密乌黑的发。   北歌活了两世,是第二次给别人梳头,第一次少时是给父亲,再便是萧放。北歌也不知自己为何,竟无故的替他梳起了头发。   萧放感受着北歌的动作,缓缓闭上了眼睛。   北歌本不知说些什么,在这愈发静谧的氛围下,更不好唐突开口。她替萧放梳通好头发,将梳子放在一侧,随后跪坐在萧放身后静等。   等了一会,北歌见萧放身子动了动,以为他要从温泉中起身,北歌正要背过身去,手腕却突然被萧放回身抓住。   萧放手上一用力,将北歌从岸边拽入温泉中。   北歌落水时下意识攀附上萧放的肩,待她回神想起萧放肩上的伤口,连忙收了手。   因北歌入水,萧放伤口上溅了些水,萧放吃痛皱了皱眉,他看着北歌慌忙收回的小手,抬手握住她的细腕,将她扯到身前。   北歌身上的衣衫一瞬被浸透,紧贴在肌肤上,将她玲珑的身姿清晰勾勒。   北歌咬唇望着萧放,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心跳。   萧放看着怀中湿透的人,抬手扣住北歌的腰肢,他的嗓音略有沙哑:“和安,你在教坊司可不是这般躲本侯的。”萧放的手顺着北歌的腰肢一路向上,抚过她的美背,最后从后捏住她的长颈:“如今怎么了?” 第10章 戏温泉   温热的池水浸透衣料,雾汽袅袅,将北歌面上的肌肤烫的发红。北歌感受着颈后清晰的五指,她听着萧放的问,一时怔愣。   这几日,她独自在帅帐中想了许多,她以为自己在教坊司一味主动无果,许是因为萧放在这方面不喜女人太过主动。那日同宿帅帐,虽有她害羞误事之因,可萧放到底没见得对她有多少心思。   她知道此次来青荷山庄侍奉受伤的萧放,是大好的机会。可她没拿准萧放的喜好,一时也不敢冒进惹他反感,她本想先规矩服侍,却不想……   浸水后的衣裳紧绕着北歌的身姿,将玲珑身段勾勒的愈发清晰。北歌望着萧放的深眸,小手慢慢抚上他的胸膛,她的指尖微凉,顺着萧放胸前虬结的肌肉一路向上,北歌的小手搭在萧放的锁骨上,指尖轻挠他锁骨上的肌肤。   北歌慢慢移身主动贴近,朱唇轻弯,附在萧放耳畔:“妾…原以为侯爷不喜欢妾主动。”   北歌话音刚落,腰上便生生一疼。纤细的腰肢被萧放的大手轻松扣住,五指隔着湿透的衣料捏在她腰侧的嫩肉上。   北歌被萧放捏疼了,她忍不住咬唇轻哼一声,声音像钩子似的,引得萧放身子一顿。萧放眯眸瞧着身前不安分的人,池水的浸染下,北歌雪白的肌肤上透着粉,本就艳丽的容貌,因着含湿的眼眸,更填了几分妖冶。   萧放抬手抚上北歌的朱唇,他略有粗糙的指腹压住她柔软的唇瓣,将她被咬褪色的下唇从她齿下错开,接着托在她颚下的四指一收,扣住她的下巴。   北歌感受到萧放的禁锢,她的腰肢和下颚被萧放捏住,动弹不得。她搭在萧放肩头的双臂慢慢收紧,她轻环住萧放的脖颈,神色迷离的唤了一声:“侯爷……”   萧放闻言,手上的力度更重,他瞧北歌疼得蹙眉,眼底的湿漉更有几分清晰。萧放捏着北歌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扯近,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嗓音带着几分哑:“和安…你倒真是不安分。”   北歌抬眸,她似乎看清了萧放眼底的灼热,她感受到萧放松开的禁锢,她闭上眼眸,环在萧放脖颈上的双臂顺势收紧,俯身探上萧放的薄唇。   萧放感受着唇上主动又生涩的吻,他的手慢慢扣住北歌腰间的束带,稍一用力,随着他松手,束带便浸满水沉入池底。   北歌察觉到萧放手上的动作,她未挣扎,任由萧放扯下她的外衫。北歌微微睁眸,她撞入萧放深邃的眼底,她伸出舌尖,讨好似的轻舔了舔萧放的薄唇。   北歌忍着面上的滚烫,她缓缓从萧放怀中起身,她抬手主动去解身侧的系带,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下,连带着最后一件中衣。   藕粉色的肚兜被池水打湿,包裹的雪白肌肤愈发的呼之欲出。北歌再次俯身吻上萧放的薄唇,却被萧放握住腰肢反压在岸边。   北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岩石,身前是萧放滚烫的胸膛,温度反差激得北歌身子颤抖,她粉唇上一疼,唇瓣被萧放含咬着辗转厮磨片刻后,贝齿又被撬开,真正的窒息感涌上。   萧放握着北歌的腰肢,感受着她细滑的肌肤,他摸到她背后的细带。   北歌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窒息感,她无助的攀附上萧放的肩膀,两条细腿在水下不安的乱动了动。突然北歌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她吓的身子一僵,她身上的萧放身子亦是僵住。   萧放放开怀中的人,抬手五指掐住北歌的细颈,嗓音暗哑:“别动。”   北歌望着萧放的黑脸,愣愣的点头,她知道自己方才应该是踢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她虽在教坊司见惯了风月,可是学到的都是表面上勾人的皮毛,真到了实处,到底还是生涩懵懂,说不怕是假的。   屏风外,连祁的脚步声渐近,他恭声回禀:“侯爷,白庄主回来了。”   北歌听见连祁的声音,身子蓦然一僵,一时惊的屏息。   萧放察觉到北歌的反应,他掐在北歌细颈上的力度微松,他沉息缓和片刻,冷声道:“知道了,退下。”   北歌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她细听连祁的脚步声走远,正要松气,便对上萧放微沉的目色,北歌抿着唇,心下暗怕。   萧放眯眼盯了北歌半晌,随后在她的软腰上掐了一把,骂道:“妖精。”   北歌面色涨的通红,萧放手上力度不轻,直疼得她出了眼泪。   萧放抬手盖住北歌湿红的眼,又道:“闭眼。”   北歌乖乖的闭上眼,她察觉到身前的萧放收手离开,她听见他上岸,听见衣角划破空气的声音。   萧放让北歌睁眼时,已穿好了中衣。他瞧着温泉中的北歌,和她四散飘在水面的衣裳。萧放伸手将北歌从池水中拉了出来,他的目光流连过她的雪肤,在她锁骨下的那颗朱砂痣上顿了顿。随后拿起未穿的外衫,丢给北歌。   北歌穿上萧放的外衫,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颇大,衣摆曳地,长袖几乎要垂到膝处。北歌垂着头跟在萧放身后回房,她被安排住在萧放房中的偏室,北歌进入房内便一路躲入了偏室。   ……   萧放唤庄上的奴仆更衣,随后命连祁去召白寒。   白寒是青荷山庄的庄主,青荷山庄姓白,传到白寒这是第三代。几年前,萧放在漓江兴修水利,白寒曾多次动用青荷山庄之力从旁协助。几年相处下来,白寒倒是和萧放颇为投缘。   白寒祖父经商起家,其父承继家业后,也是一世从商,只到了白寒这不甘为商贾,有心于庙堂之上。只可惜幽北刺史何铮是个庸人,白寒看不上何铮,也无心同他为谋。   直到三年前,边境起乱,萧放领兵驻扎幽北……   白寒手中拿着个青瓷药瓶,连祁在旁亲自替他开了门请他入内,白寒点头道谢,入了房内。   白寒向萧放恭敬行了礼,随后在他对面的矮榻上落座,将手中的药放在几案上:“这是京中最好的金疮药,侯爷用些肩上的伤可好的快些。”   萧放看着药,向白寒道了声谢,随后问道:“刺客可有线索了?”   白寒摇头:“这次人来的蹊跷,已排除是靺鞨的人,是否是京中派来的尚不能确定。”   “继续查。”   白寒点头称是,他想了想笑问道:“听闻连将军替侯爷从营中接回来一位美人。”   萧放闻言侧眸瞧了瞧白寒:“白庄主消息倒是灵通。”   “并非在下消息灵通,因着您的美人容色倾城,来时被我府上没见识的下人瞧见了,以为来了仙女,便一个个传开了。”   萧放听着白寒所言,回想起方才在温泉处的情景,体内被北歌勾起的火还未彻底消下去。萧放下意识的侧头,向偏室处看了看。   白寒注意到萧放的目光,他亦朝偏室方向瞧了瞧,随后起身告辞。   ……   北歌回了偏室,连祁已将她的行礼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北歌脱下萧放的外衫,换掉身上湿透的衣裳。北歌刚换好衣服便听见敲门声,北歌心上一顿,她以为是萧放,开门却是连祁。   连祁方才候在外面,瞧见北歌披着萧放的外衫回来,他命人去温泉处收拾,在池水中拾到皆是她的衣衫。连祁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们方才在温泉处发生了什么。   其实若说近身照顾萧放,没人比兴平更妥帖,可萧放却偏偏将北歌接来,其中含义,连祁也看得懂。他是萧放的下属,没资格操主子的心,多管不该管的闲事,只是他在外面站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敲了北歌的门。   北歌虽换好衣服,但被浸湿滴水的发尾却还没来得及擦,她看着门外的连祁有些意外:“连表哥,是有什么事吗?”   连祁闻言一顿,他意识到自己举动唐突,正不知编些什么借口,就听北歌问:“你是要去给侯爷煎药吗?”   连祁顺着北歌的目光低头瞅了瞅手中的药:“刚取了药回来,正要交给下人去煎。”   “我来吧。”北歌说完,见连祁一愣,猜他许是不放心,笑了笑又道:“我父亲曾有旧疾,从前在家中时,我时常侍奉汤药在侧,煎药也时常做的。”   连祁听着北歌的话,他并非是不放心将药交给她煎,他只是一直无法适应,一直无法接受,自北歌出现在幽北,进了萧放的帅帐,甚至是方才,她那般服侍萧放。   这些本不该是她要经历的,却都这般突兀的出现在她身上。   “连表哥?”北歌眼见着连祁出神,她出声唤了两句,随后伸出手:“给我吧。”   连祁愣看着北歌伸出来的手,他看着她纤细的玉指,慢慢将手中的药递了上去。   北歌接过药,问清楚了煎药的地方,随后关上房门,先寻了个干净帕子将滴水的发尾擦干,接着提药去了小厨房。   方才在温泉处,她最后到底是惹了萧放不悦,她现下必得多做些事,才好弥补。   白寒走后,萧放去偏室寻北歌,却见屋内一空,正要唤连祁寻人,便见北歌端着汤药从屋外走进来。 第11章 劫持   北歌从小厨房煎好了药,一回房便见萧放站在她屋门口。北歌愣一愣,她微微垂眸端着汤药走上前去,方才在温泉处的混乱场景尚盘旋于脑海,此刻站在萧放身前,北歌忍不住面上发烫。   萧放见北歌回来,他低眸瞧了瞧她手中端着的汤药,未说什么,径自转身往回走。   北歌见了,连忙跟上去,随着萧放的背影进了正室。   萧放的屋子同她虽是一墙之隔,但内里景设相差颇大,北歌跟着萧放走到坐榻前,北歌暗下打量萧放神色:“侯爷…妾煎了药,医翁说要每日两副。”北歌说着,双手端着药碗奉到萧放面前。   萧放坐在榻上,看着站得离他两步远的北歌,嗓音微沉:“过来。”   北歌听了依言乖乖走近,她瞧萧放不像是恼的,北歌用勺子盛了汤药,先送到唇下吹了吹,又当着萧放的面尝过后,将勺子送到萧放唇前。   “妾尝过了,温度正好入口。”   萧放将北歌的举动看在眼里,张口将汤药喝了下去,北歌又喂了几勺后,萧放显然是没了耐心,他从北歌手中接过碗,一饮而尽。   北歌又连忙递了蜜饯,萧放瞧着北歌指尖的蜜饯,似是笑了笑,也张口吃了下去。   北歌侍奉过汤药,一时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又怕多留惹萧放心烦,正端起药碗想退下,便听萧放开口:“刚送来的金疮药,你替本侯上药。”   北歌闻言,她看了看几案上的青瓷瓶,放下手中的药碗,又走到萧放身前,低下身子抬手去解他的衣襟:“妾先替侯爷宽衣。”   萧放瞧着北歌近在咫尺的小脸,她的睫又长又密,扇一样的在眼前颤着。萧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闭上眼睛,任由北歌的小手在身前折腾。   北歌将萧放上衣一件件脱至手臂,露出他肩头的伤口,方才在温泉中沾了些水,如今伤口有些泛红。北歌拿起一旁的药瓶,将内里的细粉倒出来,她看了看萧放紧闭的目,接着指尖轻轻的抚上萧放的伤口。   北歌明显感受到萧放肩上的肌肉一僵,她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眸见萧放面色不变,咬了咬唇,指尖再次探上萧放的伤口。   连祁从外端着军务走进来,待他瞧见房内的情景脚步一顿,连祁愣看着坐榻上的北歌和萧放。   北歌听见脚步声,一转头便瞧见了几步之外愣住的连祁,她对上连祁怔愣的目光,心底一时也有些尴尬。北歌收了手,慢慢起身,恭敬的站到一侧。   萧放缓缓睁眼,他侧头冷瞧了眼连祁:“何事?”   连祁被问的回神,连忙低下头:“营中送来的军务,请侯爷过目。”   萧放让连祁先将军务放下。连祁放下军务后,躬身快步退了下去。连祁走后,萧放看了看身旁低垂着头的的北歌,扯了扯唇角:“害羞了?”   北歌走上前,替萧放穿好上衣,将他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她低着眸,声音也低低的:“妾是不是给侯爷填麻烦了,妾贸然来军中……”   萧放闻言只低声笑了笑,语气没几分认真,他捏了捏北歌的下巴:“你倒知道自己是个麻烦。”   萧放要处理军务,北歌便端着药碗退了下去。   萧放伤的不重,只是行刺的人来路蹊跷,北歌这几日除了负责萧放起居,煎药外,大多时都是清闲的。虽日日照顾在侧,可萧放再没有过她初来那日在温泉的冲动。北歌不知道是萧放无心,还是因她那日的表现太糟糕所致。   这日北歌照常服侍萧放宽衣后,她替萧放将室内的烛火吹灭,然后出门回房。北歌刚要推门,便听身后有响声,她尚未来得及回头,嘴巴便被人捂住。   她听见身后男人陌生的声音:“歌儿别怕,我带你走。”   北歌僵着身子不敢动,她听着男子的话亦是脑中发蒙,她被身后的人掳着出了房间。踏出房门时,北歌瞧见立在门外的烛台,她抬腿奋力一踢,烛台‘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面的金质托盘哗啦啦的响。   她弄出声响,北歌明显感觉到身后男子的紧张,她几乎被半抱起,向庭院外跑。除了男子,庭院外还候着数名黑衣男子与他同行。   北歌眼看这自己要被掳出庭院,突然抱着她的男子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她。男子左臂上中了箭,他将北歌护在怀中,随后带着她转身。   北歌看着屋门前,萧放站在石阶上,他手上握着的弓箭再次张□□弓,对准劫持北歌的黑衣蒙面男子,冷声开口:“放了她。”   男子怀中紧锢着北歌,他看了看被箭矢划裂的左臂,心上一狠,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架在北歌颈侧。   北歌感受着颈侧的冰凉,她身子一僵,她听见男子低声开口:“歌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得假装挟持你,才能带你走。”   北歌确定男子的声音是陌生的,可他却又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嘴依旧被男人紧捂着,她想说话,最后都化成了‘唔唔’的声音。   男子将匕首紧贴在北歌脖颈上,对萧放喊道:“放下手中的弓箭,否则我杀了她。”   萧放闻言眯了眯眸子,他看着几步之外的北歌,月色将她吓的惨白的小脸照亮。   北歌望着萧放,他只独身一人,唯一个弓箭傍身,而劫持她的男子,带来的人颇多。北歌自知自己于萧放而言不多重要,而且萧放之前遇刺,尚未找到凶手,未必就不是他们。   北歌不奢求萧放放下弓箭,只是此刻,她忍不住的想,若是劫持她的人真想要了她的命,她该如何。   萧放握着弓身的大手紧了几分,箭弦绷得更紧,僵持片刻,萧放慢慢将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按照男子的要求扔远。   “放开她,有什么恩怨冲着本侯来。”萧放说着,一步步从台阶走下,向庭院中走去。   北歌愣看着走过来的萧放,她没想到他竟会真的将弓箭扔了,将他自己最后防身的东西扔了。北歌看着徒手走过来的萧放,忽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趁着男子不注意,想要挣脱开他的禁锢。   男子被北歌突然挣扎的动作惊得手一抖,手中锋利的匕首划破北歌的脖颈,男子一惊,他怕伤到北歌连忙松开了禁锢。   北歌趁此从男子怀中逃开,男子想抓回北歌,却被萧放上抢先一步,萧放几步上前将北歌护在怀中。   男子见此,正想命随从上前夺人,便见庭院外,连祁带着一众侍卫赶来。   男子皱了皱眉,最终被属下劝着,先撤离了庭院。   连祁留下几名侍卫保护,带着其余的人追了出去。   北歌惊魂未定的靠在萧放怀中,她感受着腰际,他强有力的手臂,慌乱的心跳似乎有了依靠。萧放低眸看着怀中的人,他握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   萧放搂着北歌回房,带她径直走入正室,熄灭的烛灯被萧放燃起。北歌坐在坐榻上,慢慢回神,颈侧的痛感也变得愈发清晰。   萧放走到北歌身前,他抬指撩起她垂在颈前的细发,望着她洁白长颈侧的划痕和留下的血,眯了眯眸。   萧放取来金疮药,他瞧着北歌略有惨白的小脸,沉声道:“忍着点。”   北歌紧咬着唇,药粉刺激着伤口,疼得她忍不住红了眼。   萧放一抬眸便对上北歌的泪眼,萧放看着一顿,手上的力度更轻了几分。萧放替北歌涂好药,刚转身便被北歌从后抱住。   北歌双臂紧环住萧放的腰,小脑袋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小手用力抓着他身上的中衣不放。   萧放因着北歌的动作一顿,倒也停住脚步依了她。萧放转头去看北歌,只瞧见她头顶柔软浓密的青丝,萧放叹了口气,放轻嗓音:“怎么了?”   北歌闻言只是将萧放抱的更紧,却不说话。   萧放任由北歌这般抱了许久,连祁回来,在门外求见。   北歌听见连祁进来的脚步声,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臂,她低垂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随着连祁一同进来的还有白寒之,二人向萧放行了礼后,目光不约而同的一齐落向坐榻上的人。坐榻上的女子身量纤纤,半低着头,鸦青色的长发垂下,遮住半张惊艳容颜。   白寒之瞧着北歌的侧颜愣住,半晌未能回神。连祁的目光从北歌面上落到她的颈侧,他看着她颈侧的伤,目色深了深。   萧放看着白寒之和连祁皱了皱眉,他移了一步,将北歌挡在身后,声音微低:“人可抓住了?”   连祁闻言低垂下头,他单膝跪地:“是属下无能,还请侯爷责罚。”   白寒之也回过神,他看着身侧跪地的连祁,随他一起俯身拱手请罪:“刺客出现在山庄上,是在下防范不严所致,让侯爷受惊了,还请侯爷降罪。”   萧放看着齐齐请罪的二人未语。   白寒之等了等见萧放不说话,又开口道:“山庄内外都有接应的人,人数颇多,逃走的路线也十分隐蔽,必然是蓄谋已久。”   “看他们遗落的武器,不像是大周常设的尺寸,更不像是靺鞨的。”白寒之说着一顿,他先看了看跪在身侧的连祁,随后将身子俯的更低:“在下早年随父亲远走他国,这些留下的武器更像是南齐的。”   萧放眯眸:“南齐?”   “在下也不敢确定,且连将军怀疑,可能是京中特意更换了武器,混淆视听。”   北歌藏在萧放身后,她听着连祁和白寒之的话,心中愈发疑惑不安。今日这伙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且听着劫她的那人的语气,似乎同她很是相熟。   只是现在冷静下来,她更能确定,她并不认识那些人。若真是南齐的人,就更加奇怪,她活了两世,从未离开过大周,也未认识过南齐的人。   “与之前行刺本侯的可是一伙人?”   “属下方才取了他们上次留下来的箭矢,对比一看,像是一伙的。待明日属下将这些兵器都送回给营中的铁匠鉴别,便能见分晓。”   萧放闻言点头,随后命连祁和白寒之退下。二人再次谢罪后,俯低着身子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下北歌和萧放,萧放一转身,便见北歌红着美目,仰头可怜望他。   萧放心上微动,他抬手,指背蹭了蹭北歌的小脸,像是安慰开口:“是冲着本侯来的,连累你了。”   北歌听着萧放的话,心上一滞,她繁复思索,最终只是再次伸出手臂环住萧放的腰,她将小脸深埋在萧放怀中。   萧放看着北歌的反应,他抬手摸上她的小脑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叹道:“和安,不怕了。”   北歌慢慢从萧放怀中抬头,美目一眨不眨的盯望着萧放,红唇上尚留着齿痕:“妾害怕…妾想和侯爷一起睡……” 第12章 再遇   北歌话落,面上不自主的泛红,却仍抱着萧放的腰不肯放。   萧放闻言,他捏住北歌的下巴,盯着她娇艳的小脸看了半晌,最终未说什么,算是默认。   说起来,北歌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她来青荷山庄侍奉萧放也有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进展。她现在还不敢奢求,萧放肯为她做些什么事,只求他不厌烦,将她留在身边。   她原只想借着今晚的事情撒个娇卖个痴,若是真能得了萧放怜惜也好,若是萧放拒绝,她也断然不会纠缠不止,惹他厌烦。   只是她没想到,萧放竟会任由她抱了这么久,她见萧放不反感,自然也学着教坊司中那些女子如何得寸进尺,倒还真的留了下来。   北歌看着率先上了床榻的萧放,兀自在床幔外宽衣,待脱到中衣时,北歌犹豫了一下,她再次向床榻上看,见萧放已经闭了目。   北歌规矩的穿着中衣,她走到床榻边褪了鞋袜,撩开纱幔,爬上了床榻。萧放睡在外侧,北歌慢慢从萧放身上爬过,随后在他身旁躺下。   北歌侧躺在榻上,她望着萧放的侧颜,慢慢抬手抚上他英挺的鼻梁,北歌见萧放不动,她的指尖顺着萧放侧颜完美的弧度一路向下,抚过他的薄唇,下颚,一路触碰到他颈上的凸起处。   北歌摸到萧放的喉结有些好奇,她正想仔细探看一番,突然她的手腕被捏住。   萧放缓缓睁开眼眸,他抓住北歌不安分的小手,嗓音带着几分危险的低哑:“和安不许闹!”   萧放扣在腕上的五指极用力,北歌被捏得疼了,自乖了下来。   萧放便握着北歌的细腕,放在榻上,似乎怕她再胡乱动,索性一直握着不放。   北歌感受着萧放掌心的热度,同样的温度,就如同方才在庭外,他救下她,将她护入怀中时,那样灼热。   她不曾想,不敢想,萧放竟会在明知对方敌意的情况下,放下唯一防身的弓箭。   北歌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无论萧放现在心中有没有她的一席之位,至少在危难的深渊前愿意拉她一把。   萧放感受到身侧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他睁开眼,侧眸看了看身侧的人。   她倒是胆大,哪里都敢碰……   次日,北歌醒时萧放早已起身。萧放肩上的剑上俨然好全,北歌颈侧的轻伤,经过一夜也结了痂,过几日等血痂脱落便可好。   北歌对着铜镜,仔细打量颈上的伤,虽伤得不重,到底出了血,只恐日后会落下疤痕。   萧放从外进来,见北歌坐在窗台前仔细照镜子,他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北歌收拾行李,要离开山庄。   北歌回房整理自己带来不多的行李,晌午时,连祁过来敲门,说已备好下山的马车。   连祁先扶着北歌上了马车,他等在山庄门外,见白寒之恭送萧放出庄门。连祁亦同白寒之告别,萧放登上马车,连祁骑马带兵护在车外。   北歌随着萧放一路下了离山,路过漓江上游时北歌看到了正在赶修的堤坝,北歌留心多看了几眼,才关上车窗。   北歌以为萧放会回军营,却不想行至半路,马车停了下来。   连祁下马,站在车外恭敬说道:“侯爷,到了。”   萧放闻言,见北歌疑惑的神情,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北歌抬手接过:“这是?”   “祛疤的药,白寒之说是最好的,军营中药草不充裕,应该也找不出比他这个更好的了。”   北歌听完,她愣看着手中的药瓶,很是意外。待她回神,连忙向萧放道谢。   萧放点了点头,又开口:“本侯要去关外办些事情,你先随连祁回营。”   关外…那便是要出大周的边境了。   北歌听着萧放的吩咐点头应是,随后目送萧放下马车,见他翻身上马,带了一队兵马向北而去。   政事上的事,她现在还不宜开口过问,北歌看了看马车外的连祁,到底忍住疑问,随他一路回了军营。   北歌猜想萧放前去关外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否则不会不将连祁带着身边。只是不知道萧放这一去,要何时才回来。   这几日,颈上的血痂脱落干净,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痕,北歌用萧放给的药涂上,连续用了六七日,粉痕淡去,若非贴近颈上仔细辨查,很难发现痕迹。   萧放不在,北歌在帅帐中是格外的清闲,她仔细思量,萧放对她不太热络也是情理之中,说起来她活了两世,也只今生才同萧放有了交集,她们互相并不了解。   在教坊司那晚之前,她们不过是碍于各自身份,碰面时不得不点头问好。   甚至前世,因受父亲的影响,她并不喜欢萧放。   北歌发觉自己真的不了解萧放,这日兴平按例来打扫帅帐,北歌倒了杯热茶,请他来身边坐。   兴平有些受宠若惊,他捧着茶,拘谨的坐北歌对面。   北歌看着身旁紧张的兴平笑了笑,想让他放松些,不想兴平看着北歌的笑颜,竟一时出了神。兴平回神,察觉自己失态,更不敢坐在北歌对侧,他连忙从坐榻上起身,恭敬的站在北歌身前:“郡主有什么要求,就尽管吩咐小人。”   “这几日我在这已给你填了不少麻烦。”北歌说着,就见兴平连连摇头:“不麻烦,这些都是小人分内之事。”   北歌笑了笑,她看着兴平颇为认真的问道:“我知道你一直随在侯爷身边,自然了解侯爷的喜好。”   兴平闻言,当即明白了北歌的意思,兴平先说了些萧放常日生活上的习惯,细说起萧放的喜好,兴平想了一会,才道:“来幽北这几年,侯爷最常去的便是城内的九爷酒肆。没有战事时,每月初五都会去那里喝酒,若是有事忙脱不开身,也会派小人前去打酒回来。”   北歌听完问道:“侯爷很喜欢喝酒吗?”   “从前在京中也喝,只是现在更多些。不过侯爷酒量好,小人一直跟在侯爷身边,很少见侯爷会醉酒。”   “那九爷酒肆的酒,还有吗?”北歌问,想尝尝是怎样的味道,会让萧放多年来只喝这一家。   从前在王府时,她不愿同京中那些贵女多来往,赴那多是虚情假意、毫无新意的宴会。在府中闲暇的时间多,她便同乳母学过酿酒,只是她手艺寻常,没能悟到乳母技艺的精髓。酿出来的酒水,也大多时混着青梅花瓣,口味虽清新甜淡,酒香却是不在了。常日里拿来喝上一盅,也不会醉人。   萧放若是喜欢喝酒,她倒是可以再仔细学学,投他所好。   兴平闻言有些为难的摇头:“侯爷每次打酒不多,没几日便喝完了。侯爷也不喜欢在营中存酒,非年非节,将士之间也是严禁的。”   “郡主若是想喝,过几日小人随连将军进城采买,可以替您打回来一些。”   “过几日要进幽州城吗?”北歌在军营时,顾忌人多眼杂,基本不出帅帐,待的时日久了,不活动身上也乏:“方便我随你们一起进城吗?”   “这事小人做不了主,都是连将军管着,连将军去巡营了,等他回来小人替您前去问问。”   北歌听闻是连祁管此事,她笑着对兴平道了谢:“我自己去问连将军便好。”   北歌等连祁巡营回来,向他询问了此事,连祁答应的很爽快,说已定下日子,打算后日进城。   后日,北歌带了个帷帽,随着连祁、兴平和几名兵士进城。知道北歌想去九爷酒肆,连祁便先将北歌送到酒肆,约定好时间来此处接她回营,也免去她随着他们四处采买奔波。   北歌站在酒肆前,同京中的酒肆相比虽略显窄小,但店内酒香纯正浓郁不输京城。北歌正向进店,突然听见身侧有惊呼上,北歌转头,便瞧见长街中央跌坐个不大的孩子,长街一侧正有马车急速驶过来。   周遭惊呼声不断,引了不少人注意,却不见有人肯上前。   北歌没有多想,她冲上前将孩子抱住,马车已近在眼前来不及躲,北歌只能闭着眼,将孩子紧护在怀中。   北歌听见一声急长的嘶鸣,接着是马蹄重重砸落在地的声音,急驶的马车在她身前停下来,紧随而来是车夫的破口大骂。   “什么人!不要命了!连何大人的车架都敢冲撞!”   北歌听着车夫的骂声一愣,她反应过来是何铮的车架,如今灵后肯定四处抓她,何铮肯定也是得到消息。且何铮一向效忠灵后,若是被他发现,定会抓她回京,甚至直接杀了她。   北歌放开怀中的孩子,连忙从地上起身。   “来人!抓住她!冲撞了大人的车架还想跑!”   何铮似乎听到了车外嘈杂,心怪车夫又多事,他撩起车帘向外看,待看到北歌时一愣。   摔倒在地时,北歌的头上的帷帽掉落,面上没了遮挡。北歌站在马车外,她对上何铮的目光,不及多想,转身便跑。   何铮回过神,连忙派手下去追:“快!抓住她!给本官抓住她!”   北歌冲出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向侧街上跑,她不熟悉幽北的街道,只能尽量挑选隐蔽的小街跑。北歌拼尽全力跑入一个窄街,她躲在石墙后,转头向外看,眼瞧着追她的官兵跑错了方向。   北歌正要松口气,她一回头,嘴巴便被人捂住。   北歌惊看着眼前的人,男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怕,是我。” 第13章 贺穆   连祁采买好后来九爷酒肆接北歌回营,却不想北歌不见了身影。带人四处打听,才知北歌好像冲撞了何铮的马车,被何铮派人抓了起来。   连祁心上一沉,他了解何铮的为人,更知道何铮亲近太后,北歌若落在何铮手里,凶多吉少。只是他的身份,还没资格去刺史府寻人。   连祁连忙派人前去关外递信,请萧放早早回营。他自己则继续带兵在幽州城内寻人。   萧放从关外归营,回了帅帐不见北歌,着人询问得知她早上同连祁、兴平进城采买。萧放等到午后,只见兴平带着两个人将物资送回来。   兴平见萧放归营,连忙将北歌在城中被何铮劫走的消息告诉萧放,兴平跟在萧放身后,见他着人点兵,要带兵入城。   萧放接过属下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他冷着神色问兴平:“连祁呢?”   “连将军以为您还在关外,派了人去关外寻您,他自己还带着人在城内寻找郡主。”兴平话落,便见萧放调转马头,带着一队兵马出了内营。   萧放入幽州城直奔刺史府。   何铮四处派人抓北歌无果,方回府用过午膳便见下人慌忙跑进来:“大人,出事了!北侯带兵闯进来了!”   何铮心上一惊,连忙赶出去,便见萧放带着甲胄重兵从庭院外走进。   何铮看着萧放率先开口:“北侯!你这是要干什么!”   萧放站在何铮几步外,瞧他难看的面色,冷冷开口:“本侯来要人。”   何铮闻言一顿,眼珠子转了转:“北侯要什么人?本官这没有你的人!”   “和安。”萧放眯眸,嗓音带了丝丝危险,他的手搭在腰侧的佩剑上,指尖轻轻敲打剑柄。   何铮眼瞧着萧放的冷脸,他看了看萧放手中的剑和他身后个个横眉怒目的兵,思虑片刻,率先缓和了语气:“萧侯爷,北…和安郡主真不在我这。我午前的确在街上撞见她,但真没想抓她。”   “谁知郡主见到我就跑,可能是让瞧见的人误会了,这才惹得侯爷劳驾来我这寻人。”   “我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抓郡主呢,是不是郡主在街上跑丢了?我府上下人更熟悉城内的街道,不如我多派些人陪侯爷一起寻人?”   萧放听着何铮的话,挑眉反问:“这么说,和安不在你这?”   何铮连连点头,面上颇为无辜。   萧放笑了笑,随后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副将。副将对上萧放的目光,会意点头,随后抬手命令身后的将士,大喝一声:“搜!”   何铮看着四下冲入房舍的兵士,身形一顿,当即恼羞成怒,他气的颤抖,又翻了脸,他指着萧放骂道:“北侯!你放肆!你胆敢擅自搜查朝廷命官府邸,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太后!你信不信本官上奏,让太后治你的罪!”   萧放眯眸瞧着何铮,向前走了一步。   何铮见萧放走近,下意识退了两步,指着萧放的手也颤颤巍巍的放了下来。   萧放看着何铮的反应,眼底不屑之意清晰。倒是他身侧的副将,心直口快,瞧着何铮的反应,不屑的嘲笑出来。   何铮被那副官笑的老脸通红,直恨的咬牙,却愣不敢再开口。   “朝廷命官?”萧放慢悠悠的开口:“你也配。”   “给灵后当狗当久了,离了主子都不会吠了?王法?萧家的男人还没死光,这大周的天下,何时是一个女人当家了?”   “你…你你对太后不敬,本官要上书参你!”何铮说完见萧放毫不在意,又愤恨的开口:“那北氏是乱臣贼逆之后,你护着她,是何居心!”   “你别以为你立了军功就敢目无王法,那…那摄政王早年不也是军功颇丰,最后如何,还不是惨死在狱中!”   “北氏那贱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给燕平伯下绊子,在教坊司那种地方还不安分。太后早下令要北氏的贱命,萧放你胆敢护她!”   何铮说完,他看着萧放似乎突然了然,面露出几分猥琐:“北侯这么急急的来我这里要人,想来是得了好处,教坊司出来的货,果然是会伺候人。”   萧放闻言神色不变,他盯看了何铮片刻,随后转头看向身侧的副将,嗓音陡转冷意:“教教何大人该怎么说话。”   副将领了命,朝何铮大步而去。   何铮看着冲过来的副将步步后退:“你…你敢动本官!殴打朝廷命官是死罪!”   何铮话音未落便被那副官抓住衣领,一个重拳挥了下来。何铮当即被打晕在地,鼻下青肿流血不止。何铮身侧的奴仆更是被吓的跪倒在地,身子抖成筛子,朝何铮爬过去。   萧放的兵士在何铮府上搜查了一圈,并未寻到北歌。萧放听着手下人的复命,他冷眼瞧了瞧瘫在地上起不来的何铮,随后转身大步朝何府外走:“撤兵!”   连祁听到萧放早归的消息,连忙赶来刺史府,便见萧放从内领兵出来。连祁看着萧放身后齐齐的重甲兵,心上意外,他连忙迎上前,单膝跪在萧放身前请罪:“是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郡主,让郡主走失。”   “好好的,怎会让她撞上何铮?”萧放低眸看着跪地的连祁。   连祁将白日里的事情大致陈述一遍,他说完仰起头,疑惑问道:“郡主难道不在何铮府上吗?”   “表面上搜不出来,但也不能断定和安不在这里。你带人留下守在他府外,注意夜里可有什么动静。”   “若是发现和安,无需顾忌,必须把人给本侯带回来。至于何铮,区区走狗,不配为人。”   萧放吩咐完,又留了一小队人马在城内搜寻,随后翻身上马,带兵离去。   ……   北歌再醒来是在一间陌生的客栈,白日里她本逃过何铮手下的追捕,却不想又遇到人劫持,她与那男人争执间,又引来了何铮的追兵,被伤了后肩。   北歌感受着背后伤口上的疼,她一向是最怕疼的,从前看见父亲受伤每每心揪的疼,父亲身上伤口的位置,似乎也烙在她身上,隐隐的跟着一起疼。   如今实实切切受了伤,才知是两种疼,一种是心上,一种是体肤上。   北歌躺在床榻上,一时动弹不得,她听见推门声,一转头便见白日在街上劫持她的男人,端着汤药走进来。   北歌心上警醒,她盯视着男人的面,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且白日里听他的声音,像极了那日在青荷山庄,劫持她的那个人。   贺穆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来,他见北歌醒了,担忧的心放了下来。贺穆在北歌床榻边坐下,他先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想要扶北歌起身,却被北歌躲开。   贺穆手上动作一顿,他望着北歌,眸中多有无奈:“歌儿,我先扶你起来吃药,你所有的疑惑,都容我慢慢讲与你。”   北歌闻言,眸子动了动,她问贺穆:“你究竟是谁?为何几次三番的劫我?”   贺穆听着一叹,他望着北歌,眸中情谊复杂:“歌儿,我是小哥哥啊,你的小哥哥。”   小哥哥……   北歌听着直直愣住。   十年前,上元节,长安开市,昼夜不休。贺穆被身旁的几名残卫护着,趁此机会逃入长安城。他本是南齐的太子,因朝内政乱,被篡位的叔父一路追杀。他逃至大周长安时,身旁只剩几个重伤的兵士,幸亏次日长安闭市,追杀他的人被挡在城外,他才得了一线生机。   他身无分文,身旁的人都接连病死。他也是在濒临饿死之际,将自己皇室的骨血和脊梁踩进泥土里,上街乞讨,只想要活下去。   他好不容易讨来了几枚铜钱,却被这街上原有的乞丐们盯上。他被他们围住,他们抢了他讨来的铜板,又摸索到他身上的玉佩。那原是他母后留给他的遗物,他即便是饿死,也从未想过典当它,更不可能让这些乞丐抢走。   他紧紧的将玉佩护在怀中,自幼学的功夫,在极度饥饿下,使不出半分,他只能蜷缩着身子,任他们踢打。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被打死的时候,他看见有两个大周的兵士走来,将围在他身前的那帮乞丐吓跑,他警惕的盯着那两个兵士,随后目光触及到他们身后的一抹身影。   那样好看的女孩,明媚日光下,眉眼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他只从画上见过。   意识迷离之际,他瞧见她朝他走过来,眼中的神色,是他久未见过的心疼……   贺穆再醒来便身在北王府,他得知救她的女孩是大周郡主,女孩的父亲是大周的异姓王。南齐和大周敌对多年,他不敢暴露身份,他利用了女孩的天真善良,假装失忆,留在了北王府,成了她身边的贴身侍卫。   女孩从未将他当做过下人,女孩说她母亲早逝,父王常年在外打仗,她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只当他是亲人,当他是自己的小哥哥。   贺穆在大周北王府躲了三年,也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三年。三年后,南齐再生乱,忠心老臣联合起来,将他篡位的叔父绞杀,前来迎他回国继位。   为确保安全,他听从老臣之言,隐瞒了所有人,甚至没有同他最亲的女孩告别,白日里他还答应明天陪她去郊外赏花,夜里却跨上马,急急离开了长安 ,离开了大周。   这一阔别,犹若隔世,再相见,竟物是人非成这般。   贺穆见北歌怔愣的模样,心上微疼,他端起一旁的汤药,用勺子盛了送到北歌嘴边。   “歌儿,我来晚了,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我要带你离开大周。” 第14章 九爷酒肆   北歌望着贺穆的眉眼,似乎可以同记忆里那个青涩少年的模样重合。她听着贺穆思忆往昔,她基本可以确定,贺穆确是她从前的小哥哥,那个曾经事事护她在先的小哥哥。   只是整个前世,贺穆都不曾出现过,为何今生,会这般突然的出现在眼前,甚至还说要将她带离大周。   北歌看了贺穆良久,她张口:“小…”   贺穆见北歌欲言又止,他唇角微动:“歌儿,我姓贺,单名穆字。”   北歌闻言开口:“贺公子,多谢你方才救我,但是我不能留在这,我必须离开。”   贺穆像是早料到了北歌的反应,却还是在她话出口时忍不住失落。他可以理解她的疏远与不信任,毕竟数年未见,相识又在年少,他甚至害怕,她会忘记他。   贺穆叹了口气,他将勺子又递近了几分:“先吃药,不然该凉了。”   北歌低眸盯着送到唇边的汤药好一会,才慢慢张开口,喝了下去。   贺穆正要再喂第二勺,便见北歌抬手接过了药碗,她先道了声谢:“我自己来就好。”   贺穆见北歌仰头将碗中的汤药喝干净,他先抬手接过药碗,随后走到屋内的桌前,替北歌倒了杯热水。   北歌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她看着贺穆,终究没忍住询问:“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贺公子还记得我,还会来找我,只是……你怎知我身在幽北,甚至还认得出我来?”   贺穆听着北歌的问,苦笑了笑,其实自他当年离开北王府后,心底最最挂念的便是北歌。哪怕这些年来再未见面,他还是在山庄里,触到她眉眼的那瞬,便认出了她。   原本他随着老臣回到南齐,打算等局势安稳下来便回来大周寻北歌。可不曾想,南齐经过这几番动荡,朝局昏暗,各方势力涌动,他这个曾经的太子,皇室正统,不过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争权夺利的筹码。   到底是命运弄人如斯,再相见,已如隔世般长久。   贺穆告诉北歌,自他在南齐得知摄政王府出事后,便日夜兼程从南齐赶来。他先去了长安,打听到她身在教坊司,他急急追寻到教坊司,想救她离开。却又被告知,她被大周太后赏赐给了北侯,早已经前去幽北,他又一路相追,他先追上了她们的车队,可并没有找到他。   他心底害怕她可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却又不敢多想吓自己,他谨记着教坊司中一位女官的话,若想找到北歌须要先寻北侯。他抵达幽州城后便着人四处打探,问询了半个月,才打听到北侯的行踪,他便连忙带着人一路追去了青荷山庄,他先派人在夜里潜入山庄内打探,发现她果然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青荷山庄守卫严密,他不敢轻举妄动,之后也是耗费了多日,才探寻出一条捷径来,本想趁夜深人静时先劫她离开,却还是吓到了她,惊动了守卫,不得不先撤离。   北歌听完贺穆的话,轻咬粉唇沉默了半晌,她本以为贺穆想带她去南齐,只是为了逃离大周,逃到邻国他乡。却没想到,贺穆原本就是南齐人。若是如此,他消失不见的这些年,便是回了南齐。   若她没有记错,贺氏,是南齐的皇室。   北歌忽然想起那晚,贺穆似乎被萧放所伤。北歌朝贺穆手臂处看:“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贺穆笑了笑,说是小伤,无大碍。他又突然想起那日他失手伤到了北歌,正抬手想撩开她垂在颈侧的发,看看她颈上的伤口。   却不想北歌瞧见他的动作,下意识的躲开。贺穆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解释道:“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看看你颈上的伤。”   北歌闻言抬手抚上颈侧,摇了摇头:“已经全好了。”她说完又道:“贺公子,我真的不能在这里久留,我必须要回去了。”   “歌儿,我知道,我突然出现,你一时会不适应。但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此番来大周,便是要接你走的,我接你去南齐,去我的国家。”   “你不必怕,有我在,南齐无人能欺负你。到了南齐,我们可以换个名字,将过往都抹去。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在南齐替你寻个德高望重的母家,换个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歌儿,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吃一丝一毫的苦,我会护好你的。”   贺穆说的颇为认真,北歌对上他望过来的眼,可见他眸底满满的真诚。   诚言讲,贺穆的出现,贺穆的所作所为,北歌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年少时的感情固然真挚,可数年的阔别,于她来言历经两世,她早做不到贺穆这般情深念旧。   贺穆为了她从南齐遥远赶来,她心怀感激,自铭记他这份恩情。可她早不是小儿心态,历经的多了,已然做不到对一个人全身心的依赖,肯定不会同他前去南齐。   而且她有大仇未报,亲人未寻,如何心安理得的去南齐悠闲度日。   “贺公子,歌儿多谢你,但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同你离开。”   “为何?为何不能?”贺穆到底因着北歌的几番拒绝,生了不解与着急。   “我有心愿未了,不能离开。”北歌的眼眸染了一层暗淡:“更何况我还有弟弟在这,我怎能舍下他。”   “弟弟?我记得你……”   北歌闻言解释道:“父亲后来娶了姨娘,生下了我弟弟,只是姨娘生产时伤了身子,两年前病逝了。”   “如今父亲也不在了,弟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抛下他。”   “那你弟弟在哪?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南齐,我也会待你弟弟好的。”   北歌听着贺穆的话,淡笑了笑,他愿意如此善待她姐弟二人,她自然更是感激,可是不能便是不能:“我如今也不知弟弟下落何处,可即便寻到了弟弟,我也不会同贺公子离开的。”   为父报仇之事,北歌不欲同贺穆多言,一来她对他到底没有全然信任,二来他并非大周人,即便同他说了,两国利益横在中间,多是无济于事。   “可是因为他。”贺穆的声音慢慢淡了下来:“北侯。”   北歌点头:“是,因为侯爷。”   贺穆闻言,心上不受控的疼了起来,他不理解:“我听说大周太后将你赏给了他,他…他对你很好吗?”   “我们自幼相识,一同在京中长大,论起来,侯爷尚算我的表哥,自然对我好。”北歌扯了慌,为了让贺穆死心,她只能拿萧放当挡箭牌。   说起萧放,还不知他若得知她丢了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会派人来寻她吗,还是根本就未将她放在心上……   贺穆听着北歌的回答,他沉寂了许久许久,最终他慢慢温声开口:“你若不想随我走,我自然不会逼迫你。只是你如今受伤,我不放心,我必须要看到你伤彻底好了,才敢让你离开。”   贺穆说完,等待北歌的反应。他其实也心存侥幸,他多留北歌几日,慢慢同她接触,毕竟如今相处时间甚短,等到的时间久了,她自会忆起少时的亲密,说不定就随他离开了。   北歌看着贺穆沉默片刻,随后点头答应。她也明白,即便她不答应,贺穆也会找尽各种借口不放她走,她身上还带着伤,硬逃肯定是逃不过的。   北歌留在了客栈,每日有贺穆亲自煎药送来,他替她轻了大夫,除了内服伤口上还需外敷才好的快。外敷的药是客栈里的丫头每日替北歌涂在伤口上,北歌为了伤口早日好,也乖乖按时喝药敷药。   北歌在客栈养伤有了小半月,同贺穆也算投机,半月来她从不提离开,渐渐的北歌能察觉到贺穆放松下来。   她必须做好她伤好后,贺穆不肯放她的准备,倒不如哪日趁贺穆不在逃走。   只是她如今在城内,萧放在城外营中,她没有马车,又谈何容易能回去,要是在街上再撞上何铮的人,那才是真的羊入虎口。   北歌正想着如何才能再回到营中,突然想起兴平从前同她说过,萧放每月初五都会去九爷酒肆买酒,即便萧放不亲自去,也会派兴平前来。   北歌计算着日子,三日后正好是初五。她必须要去九爷酒肆,哪怕见不到萧放,只要碰到军中的人,一切都好说了。   北歌这两日一直想着如何能在初五这日骗贺穆离开,却未想初五那日贺穆竟自己有些事,早早离了客栈。   北歌站在楼上窗前眼见贺穆出了客栈大门走远,随后向客栈内的丫头要了块面纱,北歌带上面纱走下楼,待走到大堂时被贺穆的手下拦住。   北歌说在房间待着闷想要去街上走走,贺穆的几个手下面面相觑,拿不准主意。北歌见了,恼了几分语气:“你们大人只让你们保护我,又没说要向犯人一样看着我,我只在附近走走,你们还要跟着不成?”北歌话落,见那几人都不说话了,不等他们反应,率先转身朝客栈外走。   北歌走出客栈很远,回头见无人跟着她才放下心来。她对幽北不熟,在街上打听了一路酒肆的位置,幸而贺穆的客栈离九爷酒肆不远,穿过两条长街便到了。北歌抬头看了看店门前的匾额,走了进去,点了壶淡酒,在大堂角落坐了下来。   北歌不知道萧放从前是什么时辰来这里,不过她今日来的尚早,应该没有错过。   北歌坐在大堂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桌上的酒温了几遍,还没等到萧放,好在店中小二有礼,并未催促她。   北歌不知自己今日还能不能等到萧放,若是等不到,她还得重新想法子,更要难上许多。北歌正想着,突然听见店门前的马蹄声,她聚神向外看,便见萧放一身低调便衣走了进来。北歌望着走进来的萧放,心上不由一紧,心跳也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北歌张了张口,正要从角落起身,便见萧放径自上了二楼。北歌到底没有当即喊出口,她尚不清楚,她走丢了这些时日,萧放可有想过寻找她,可有担心过她,或是……他根本不在意。   北歌眼见着萧放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转角处,她从角落里起身,路过店门前,见萧放将守卫都留在了外面。   北歌趁着堂前小二不注意,慢慢寻上了二楼。   二楼的面积不大,只有三间房舍,北歌听见中间的房舍似乎有说话声,她走上前去,想仔细听听可是萧放的声音。   北歌轻步走到房门前,她方在房门前站定,还未来得及细听,身前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内踹开,一柄凛冽利剑直直从内刺出。   北歌吓得身子一凛,她僵在原地,呆看着离她鼻尖几寸远的利剑。   萧放手握长剑,他看着屋外的人眯了眯眸,随后剑光利落,挑下了那人的面纱。   北歌的面纱被萧放挑落,她艳丽的小脸暴露在萧放眼前。北歌愣站在萧放身前,久久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北歌尚愣着,便见从萧放身后的房舍内走出一位女子。   女子白衣素簪,面若皎皎明月,眉眼之间透满了干净清纯,是与北歌截然不同的模样。 第15章 归营   萧放见是北歌,眸色微深,他放下手中的剑。   女子从房内走出来,她看着房前愣站着的北歌,安静打量片刻,随后侧头问身旁的萧放:“侯爷,她是……”   萧放盯着北歌半晌,他未看身侧的女子,只开口道:“温之,你先回房。”   白温之闻言,深深地望了北歌一眼,她未再多言,转身回了房中。   北歌立在原地,她同萧放愣愣对视良久,忍不住眼圈一红,连忙低下头。   北歌只觉得当下尴尬无比,她自是早知道萧放身旁女人不会少,却没想过,她哪天会这般不长眼的撞个正着。   北歌想着方才的白衣美人,那样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看着都忍不住想对她再轻声慢语些,更何况是萧放这样的男人。   她这样好巧不巧的撞上来,又算什么。   北歌咬了咬唇,转身欲跑,却被萧放叫住。   “和安。”萧放看着北歌转过去的身子,将佩剑收于腰侧,随后走上前将她拉住。   北歌低垂着头,任由萧放拉着,她本还怕萧放会因她莽撞前来生气,不想他握着她的手腕,平静的带她下楼。   北歌随着萧放一步步从长梯上走下来,她见萧放向大门处走,要拉她出酒肆。北歌脚下的步子猛然顿住,她抬起另一只手,拉扯住萧放的衣袖,红着眼再不肯走。   萧放感受到北歌的动作,他一转头,便瞧见她一副可怜模样,萧放似乎一叹:“怎么不走,本侯带你回营。”   北歌闻言愣了愣,她方才真的以为,萧放是要赶她出去。可他若真带她离开,那楼上的美人……   北歌随着萧放走出酒肆,她尚想不明白,便觉身子一轻,她被萧放抱上了马。   萧放将北歌抱到马背上,紧接着也翻身上马,他一手轻揽北歌的腰肢,一手握住缰绳。   九爷酒肆二楼的房门被推开,小厮低着头走了进来。   白温之看着走进来的小厮:“侯爷走了?”   “是。”   “可留了什么话?”   小厮闻言一顿,随后摇头答:“侯爷没留什么话。”   白温之闻言沉默片刻,随后摆了摆手,轻声道:“退下吧。”   小厮应声退下,白温之慢慢起身走到窗前,她推开窗向楼下望,见萧放载着北歌,调转马头带兵离开。   白温之望了一会儿,直到二人的身形变成长街深处的一个黑影,才关上了窗子。   ……   北歌被萧放带回了军营,一路上萧放都未说话。   北歌猜测,定是她自己无意闯入,打扰了萧放的好事,惹了他不悦。   骏马稳稳停在帅帐门前,有兵士跑来牵稳马,萧放翻身下马,他将北歌从马背上抱下来,随即松开了手,径自朝帅帐大步而去。   北歌看着萧放的背影,犹豫片刻,连忙跟了上去,跟着萧放一路进了帅帐。   兴平正在打扫,他看见随着萧放回来的北歌一愣,连忙迎上前,忍不住的欣喜。   北歌瞧着兴平的反应心上一暖,她还以为在这军中,没人会顾忌她的安危,即便是她一直费心讨好的萧放。她不在,他还会有别的女人,她到底是可有可无的。   兴平对着萧放行了礼,他看着北歌回来,想到奉命在外寻了北歌半个月的连祁:“侯爷,连将军也回来了吗?”   “还未回来。”萧放脚步未停,一路向内帐走,他吩咐兴平:“派人去城内,将连祁召回来。”   兴平领了命,正要退下,却被北歌拦住,北歌眼见着萧放进了内帐,她低声询问道:“连将军在幽北城里?”   “是啊,自您走丢,侯爷便派连祁将军四处寻你,以为您被何刺史劫走了,还亲自去了趟刺史府要人。”兴平说完有些疑惑:“您不是被连将军寻回来的吗?”   北歌听着兴平的话,一时心绪复杂,原来…萧放并没有抛下她不管。   北歌含糊的应了兴平的问,她向内帐望,被气势磅礴的万马图屏风遮住了视线。北歌走入内帐,便见萧放站在衣橱前兀自宽衣,北歌走到萧放身前,抬手轻轻勾住萧放的腰带,她仰头望着萧放,语调低低的唤了句:“侯爷…”   萧放低眸沉默的盯着北歌的小脸,好一会才开口问:“既然没被抓,自己没长腿?不知道找回来?”   北歌听着萧放的问,听着他微冷的嗓音,勾在萧放腰带上的小手更紧了几分,北歌低下头,咬着唇可怜兮兮的说道:“妾受伤了。”   帅帐的宽阔床榻上,北歌背对着萧放,任由他解开腰间的束带,一件一件脱下身上的衣服。萧放将北歌的中衣褪至腰际,他盯着她雪白美背上,一条狰狞横在她后肩上的伤疤,目色沉了沉。   萧放拿起一旁刚送来的药膏,亲自给北歌上药。   北歌坐在床榻边,她感受到背后萧放略有粗糙的指尖抚过肌肤,他动作已是最轻,可药膏刺激着伤口还是忍不住的疼,北歌闭上眼,忍着面颊两侧的烫。   萧放替北歌上药,他的指尖无意划过她伤口外的肌肤,萧放触到那抹细滑,顿了顿,开口问:“本侯听说你是为了学酿酒才进城的。”   北歌闻言,她想着酒肆中那位白衣女子,语调闷闷的道了句:“妾现在才知,妾努力错了地方,原来侯爷爱的,不是那里的酒。”   萧放将北歌半分吃味半分撒娇的话听在耳里,却未说话,他涂好药后,将药瓶放在一侧,拿起一旁浸湿的绢布擦了擦手,随后从床榻起身。   北歌见萧放起身欲走,顾不得穿好衣服,连忙抬手拉住萧放的袖口。   萧放见被北歌双手拉住的袖口:“本侯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战事不是停了吗?”   “是兵器上的事。”萧放的目光移过北歌颈下的雪白落在别处:“穿好衣服…你先休息。”   北歌看着萧放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前,她疑惑萧放竟不询问她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哪,为何受伤…被谁所救……   北歌小心着背后的伤口,一件件将衣服穿好,她下了榻,转过屏风,走到外帐。   萧放正坐在书案前,案上铺满各种图纸,北歌慢慢走上前,在萧放身旁跪坐下来,她朝兵器图上望了望:“侯爷是想改弓.弩吗?妾自幼对墨家机关术感兴趣,对这些略有研究。侯爷若是信得过妾,可否让妾看看?”   萧放闻言挑了挑眉,若说北歌精通琴棋书画他相信,只是会改造兵器倒是真出了他的意料。   萧放将兵器图纸推到北歌身前,北歌贴近书案,仔细瞧图纸,随后问:“看这图纸侯爷是想设计让弓.弩可以连发吗?”   萧放点头:“如今可连发五支,本侯想改成可以连发十支,只是新造出来的弓.弩并不稳定。”   北歌听了,手指在一处给萧放看:“应该是这里的原因。这设计的过长,硬度也不够,若是持续连发,极容易发生桎梏,将箭卡住,发射不出来。”   萧放看着北歌所指的地方,她倒是真一眼就找出了问题所在,这地方也是他们试炼了数次,才寻出的毛病。这几日他也一直在研究解决办法,军中的工匠也尝试多种方式,都没成功。   北歌说完,从一旁拿了张宣纸,又从萧放笔架上拿了支笔,沾了墨,将方才指出的细处,放大了数倍来画,随后在原画的基础上开始改动。   “这里需要再下挖半毫,然后将这里修窄。侯爷营中所造弓.弩的木质都是松木吧?”   萧放看着北歌所改之处,瓶颈多日的思路忽的被疏通开,萧放对上北歌投来的目光,似乎回神的点了点头。   “妾觉得不宜用松木来造这处的零件,松木虽速生,幽北又常见,可是松木的木质受气候的影响大,很容易涨大,这些机关都是精细处,差了分毫都会出错。”   “妾觉得可以换稳定一些的木质尝试,选出最佳,若是能在这精小的零件外镀一层薄薄的铜或铁,会更长久耐用。”   北歌话落,见萧放望着自己不说话,忽意识到自己一时说的太多,她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笔,低声道了句:“是妾卖弄了,让侯爷见笑了。”   萧放听着北歌的话,他抬手捏了捏北歌的下巴,倒是勾唇笑了:“本侯还以为,你只会哭鼻子。”   “既然你懂这些,又何必谦虚,你比本侯花重金养那几个老迂腐聪明的多。本侯会把你画好的图纸拿给工匠去做,若是成功,自会重赏你。”   北歌闻言,眸子动了动,她感受着下颚上的力度一松,她趁着萧放收手,顺势靠入他的怀中,她环住萧放的腰身,将耳朵紧贴在他的心脏处。   北歌听着萧放渐强的心跳声,慢慢从怀中仰起头,语调带了些模糊:“妾不想要侯爷的赏赐,妾只想要侯爷…想要侯爷。”她的吻先落在萧放的颈侧,随后一点点向上,吻上他的下颚。   北歌慢慢在萧放怀中直跪起身子,她欲吻萧放的唇,却被萧放忽的扣住腰肢,他像提个轻巧小鹿一样,五指捏住她白嫩的后颈,轻轻松松将她禁锢住。   北歌一时动不得,她眼见萧放眼底的神色渐渐恢复清冷,他嗓音低沉的问她:“和安,本侯问你,这些日子你都躲去哪了?” 第16章 警醒   北歌听着萧放的问,对上他愈渐清冷的眉目,北歌与萧放对视片刻,慢慢低下眸,答道:“妾那日在酒肆街前撞上了何铮,被他的手下所伤,幸得了位从城南郊来采买的几名商户所救,才留了命。”   “妾当时受伤晕倒,再醒来便被他们带回了城南,这十余日亏得那商户的妻子细心照顾,身上的伤才好的这般快。”   “妾之前听兴平说侯爷每月初五都会去九爷酒肆,便托了那商户送妾进城,商户将妾送到酒肆后,便去城中四处采买。妾原以为等不到侯爷就要又同那商户回去,好在,妾幸运。”   北歌的小手搭在萧放的肩上,指尖有意无意的捏着他肩头的衣料,她向萧放撒谎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敢说实话。   贺穆的出现本就可疑,即便她忆起他是多年前那个小哥哥,可是离别数载,沧海桑田都在变,更何况是最易变的人心,她尚辨别不出贺穆到底是敌是友。   再则贺穆南齐的身份实在敏感,萧放一直在查,刺杀的事情是不是南齐所为,更有那日他带人夜闯山庄遗落的武器,被鉴定出与伤到萧放的箭矢在材质和冶炼工艺上如出一辙,都是南齐独有的工艺,难保萧放先前遇刺就不是贺穆所为。   她若说是被贺穆所救,一旦被萧放查出贺穆就是那夜入山庄劫持她的人,那她和贺穆的关系便说不清了,萧放甚至有可能怀疑,她与刺杀之事也有关系。   萧放本就对她有所防备,她不能让他再生猜忌之心。一旦被萧放怀疑,她很难在萧放身边留得长久。   萧放听完北歌的回答,他看着她低垂的眸,她纤长的睫在烛火下轻颤,萧放问:“城南的哪家?本侯派人前去重谢。”   “不…不必了,”北歌下意识的回绝,她一抬眸对上萧放的眼神,顿了顿又道:“妾已经谢过了,妾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惹了很多麻烦,不想给侯爷再填麻烦了。”   萧放闻言盯视北歌片刻,淡淡开口:“好。”   萧放话落,随即松开北歌,他从桌案前起身,唤奴仆备水沐浴。   北歌见萧放走进内帐,独自在书案愣坐了好一阵,她眼见兴平带人抬水进来,又抬水出去,才起身慢慢走入内帐。   夜里,北歌睡在萧放的床榻上,她睡内萧放睡外,北歌背对着萧放,听他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却失了眠。   看萧放方才的反应,似乎是不信她的,可萧放什么也不说,看似一如平常,夜里也没赶她去睡外帐的坐榻。北歌不敢猜测萧放的心思,只怕自己因为心虚会错了萧放的意。   北歌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时天色已亮,床幔落着,榻侧的萧放已起身。北歌听见幔帐外的穿衣声,她抬起素手轻轻撩开一隙纱帐。   兴平在外伺候萧放更衣,他抬眼瞧见撩开的幔帐一愣。   幔帐之内,北歌半坐在床榻上,青丝沿着窈窕的腰身斜斜落下,初醒时微湿的眼眸带着点娇媚,她将小脸从纱帐内探出来,望看过来:“侯爷。”   兴平听着北歌的声音,一瞬回神,连忙低下了头,他闭了闭眼,心上跳得慌乱。   萧放闻声转身,他目光落在幔帐后那隐约曼妙的身姿上,走到榻前,将北歌的身影遮住,低头俯视她扬起的小脸:“怎么了?”   “妾睡过头了。”初醒时,北歌的鼻音有些重,同平常时的悦耳婉转不同,多带了些奶气。   萧放听着北歌的声音,心上像被什么‘沙沙’扫过:“时辰还早,你再睡会。”他说罢,抬手将北歌撩起的纱帐合上,将她的身影藏在帐内。   萧放穿戴好后开始照例晨巡,兴平随着萧放出营帐,想起帐外的连祁,回禀道:“连将军昨儿夜里回来,您那时候歇下了,今儿一早连将军就在帐外候着了。”   连祁站在帅帐外,见萧放从里面走出,快步上前俯身行礼:“属下听闻侯爷召回,是说郡主找到了?”   “是她自己找回来的。”萧放免了连祁的礼,大步向外营走,连祁听着一愣,他跟在萧放身侧,难掩诧异:“郡主自己寻回了军营?”   萧放侧眸看了连祁一眼:“昨日初五,她去了酒肆。”萧放收回目光,直视前方,眸子微眯:“她说她被南城的一家商户所救,这半月来一直留在那里养伤。”   连祁听出了萧放话中的疑虑,他想了想答道:“郡主若说藏身南郊,倒极有可能,属下这些日子都是在城内细细搜寻,却一直未找到郡主,前日才往城郊方向寻。”连祁话落,见萧放不开口,又说道:“侯爷若是不放心,属下再带人去一趟南郊,将救下郡主的那家商户寻出来。”   萧放听着连祁的话,眼前忽浮现出昨晚北歌在他怀中时的模样,萧放沉默许久,最后开口:“不必了。”   ……   昨日贺穆回客栈后,被属下告知北歌不见了。贺穆急急带人在幽北城中寻了一夜,后来打听到有个同北歌极相似的女子在隔街的酒肆门前被一个年轻官人抱上了马,官人带着兵,一众人骑马朝城关的方向去了。   贺穆大概猜想到,百姓口中的那个官人,应该就是萧放。   贺穆沉默了一路,回到客栈后直奔北歌曾住的房间,只是贺穆推开门,再见不到他朝思暮想数载的人儿,她到底是抛下他,去寻了萧放。   贺穆坐在北歌平日里睡觉的床榻上,一直坐到天边泛白,贺穆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随后起身出了房门。   贺穆召集下属动身回南齐,同时又留了一部分人在大周,打探北歌的弟弟,摄政王独子的下落。   ……   萧放晨巡之后回帅帐,北歌已经梳洗好,正在桌案前同兴平一起布膳。北歌和萧放一起用过早膳后,萧放传召了营中工匠,将北歌昨夜修改好的图纸拿给他们看,命他们按照新图纸重新打造弓.弩。   这几日北歌一直陪在萧放身边研究兵器图,萧放再未提及过她走丢之事,态度一如从前般,不冷不热。因为营中没有女婢,北歌背上的伤,都是萧放亲自涂药。   只是因为从前几番主动试探皆无果,又加上有贺穆之事压在心底,北歌不敢对萧放‘轻举妄动’,连日来格外安分。   工匠们很快按照图纸上所绘重新打造出弓.弩,样品呈上来后,请萧放亲自去靶场试练。   萧放带着北歌一同去了靶场,已有九名兵士对靶检验新弓.弩,众人见萧放来,连忙停下动作,俯身跪地行礼。   萧放免了众人的礼,朝远处的箭靶上望了望,见十支弩.箭齐齐的射在上头,萧放简单了夸赞了一句,随后抬手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弓.弩。   远处的箭靶已被快速换新靶,萧放立在正中,他看着对面一字排开的五张箭靶,抬手毫无犹豫的射出五箭,速度之快,北歌似乎只看清萧放的手臂在横空一扫,箭已射了出去。   远处有兵士举旗于头顶交叉挥舞,接着便听周围的将士鼓掌叫好。   兴平站在北歌身边好心提醒,语气藏不住的骄傲:“侯爷这是五支都正中靶心。”   北歌闻言抬眸看向萧放,见他波澜不动的侧颜,又看了看身侧兴奋不已的兴平,只觉得兴平比萧放本人还要开心。   北歌觉得有趣,唇角一弯,正想笑,便见萧放突然转身回头看过来,北歌对上萧放的目光,笑意一时僵在唇角。   萧放瞧了瞧北歌面上的表情,问道:“想试试吗?”   北歌闻言一愣,她自然是想亲自试试新弓.弩的威力,可她不会射箭,周围又有众多将士围着,只恐会出丑。   萧放见北歌犹豫不决,直接朝她伸出手臂:“过来。”   拒绝的话已到嘴边,北歌看着萧放的动作又是一愣,只得将口中的话生生咽下,朝萧放走过去。   北歌走到萧放近前,压低声音:“妾不会。”   萧放似乎未闻,将手中的弓.弩递给北歌。   北歌不解的抬头看萧放,僵持片刻,到底咬着唇,犹犹豫豫的接了下来。   这弓.弩比北歌想象中要重上许多,要双手才端的稳,北歌端着弓.弩对向靶子,摇摇晃晃的瞄准,端的久了,她纤细的双臂开始颤抖。   北歌正无措,心想着可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萧放,他从前从未这般为难过她。突然北歌感觉腰身被环住,她被萧放抱入怀中,手上的弓.弩也变轻了。   萧放一手搂住北歌的腰,一手托住她端着弓.弩的小手,他矫正好她的站姿,随后拇指扣住机关,他低头在她耳边沉声提醒:“凝神。”   北歌感受着耳后洒下来的热气,萧放握着她的手扣动机关,弩.箭射出去的力道之大,反力直将她手臂震的颤抖。   萧放握住北歌的手,又连续射出五支,对面很快扬起的旗子,依旧是正中靶心,甚至是从方才射出的弩.箭尾部射入,直直将箭身劈成两半,取而代之。   萧放从北歌手上拿下弓.弩,候在一旁的兵士连忙上前,俯低身子双手接过萧放手中的弓.弩。   五箭射出,北歌的腿和手臂都是软的,萧放并未松手,有力的手臂依旧环着她的腰,北歌靠在萧放胸膛上,借他的力,勉强站的端庄。   萧放感受到怀中的重量,他低眸看了看怀中的人,不可见的动了动唇角。   萧放下令,让每把新弓.弩都试上千支箭,若试用成功,就按照原来的图纸,先造出五百把。   众人领了命,恭送萧放离开。   萧放搂着北歌刚出靶场的大门,便见连祁急急赶过来。连祁将手中的信呈给萧放,说道:“白庄主来信,漓江上游的堤坝又塌了。”   萧放闻言蹙眉,他展开白寒之的信,面色蓦然变冷。   萧放命人牵马来,要前往漓江,北歌随在萧放身侧等马,她见他难看的面色,心知事态严重。   “侯爷,”北歌缓缓开口:“漓江之事不如带妾一同前去,说不定妾可以帮上什么忙。”   下人将萧放和连祁的马牵来,萧放闻言看着北歌想了想:“也好。”   萧放抱了北歌上马,带着连祁和一队骑兵,赶往漓江。   坍塌的堤坝在漓江上游,离山的山腰上,水坝第一次坍塌时发现的及时,原本经过数月抢修,很快就可复原竣工,却不想还是在这将要入冬的节骨眼上出了事。   上面的水坝塌方,落下的巨石,连带着砸坏了沿江的堤防,幸而工兵们反应的快,没有人员伤亡。   白寒之早早带着人下山恭候萧放,远远瞧见驶来的一队人马,待白寒之看清楚为首马背上的萧放,正要跪地,却是愣住。白寒之的目光都被萧放怀中的北歌夺了去。   白寒之自认与萧放相识数载,从未见萧放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上回在山庄内养伤那次也罢,只是这次工程之事如此严峻,北歌竟还能让萧放将她时时带在身侧,也是难得的本事。   萧放停马于白寒之身前,便见白寒之带着一众人跪地请罪:“侯爷,是在下的过失,没有管教好工人,才使得堤坝塌方,请侯爷责罚。”   萧放看着跪地的白寒之,面上的冷色不变,嗓音更冷:“那几个人呢?”   白寒之闻言,朝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便见从队伍后方,压上来三个灰头土脸的壮汉。   萧放看着那三人腰上系着的蓝布腰带,眯了眯眸:“你们三个,是本侯营中的兵?”   此番抢修堤坝工程量颇大,是以除了萧放营中的工兵外,白寒之还在幽北城内雇佣了一大批工人。两伙人混在一起工作,为了区分,萧放将自己的兵一律赐了蓝腰带。   那三人听了萧放的问,不敢回答,只一齐跪在地上猛磕头,口上求饶不止:“侯爷饶命,属下也只是一时糊涂,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   北歌尚不知堤坝塌方的原因,但知道定是这三个工兵出了大纰漏,否则已经快要修好的堤坝不可能轻易的塌了。   北歌留在萧放身边也有些时日,今日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动怒。北歌看着跪地求饶的三人,知道他们定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北歌正想着,便听萧放开口:“拖下去,军法处置。”   北歌愣住,她仰头愣看着萧放冷峻的侧脸,心上忍不住泛寒。   那三名工兵求饶的哀嚎声越来越远,最后戛然而止。   北歌站在萧放身侧,突然冷的身子一抖。   她本以为,萧放至多会仗责那三位工兵,然后丢出关外,永不得入关。却不想萧放一开口便要了三条人命。   这三人固然重罪,却到底罪不至死……   北歌垂着眸,盯看脚下的泥土,往后萧放再说些什么,她已听不入耳里。北歌只是忍不住的想,倘若将来,她也犯了大错,触了萧放的怒,她又会是何等下场?   萧放让跪地的白寒之起身:“犯错的是本侯手下的兵,是本侯御下不严,与你无关。”   白寒之闻言却不肯起身:“侯爷既然将手下的兵交给在下调遣,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在下难逃罪责。是在下大意,没有看管好那惹事的三人,还请侯爷一视同仁,不要顾惜在下。在下甘愿领罚。”白寒之说罢,对着萧放重重叩首。   萧放看着跪地的白寒之半晌,最终沉声开口:“自己去领十五军棍。”   “谢侯爷。”白寒之高声谢恩,随后侧开身子,他身后跟随跪着的人也齐齐的挪到两侧,给萧放让出一条上山的路来。   北歌随着萧放上山,路过白寒之时,瞧见他眼底毫无惧意,甚至是带着几分欣慰。   萧放策马带着北歌上山,连祁带人跟随在后,其间路过塌方的堤坝,北歌回忆起半月前下山时,看到了堤坝外观,那时她便隐隐感觉,这个水坝修建的存有问题。   北歌依旧随萧放住在青荷山庄的云枫阁,一入阁中,萧放便召了其余管事和众匠工议事,北歌不敢打扰,静悄悄的进了偏室。   偏室虽和萧放的正室只有一墙之隔,但墙体建造的隔音效果很好,北歌静坐在偏室,听不到外头的杂乱。   可北歌的心却久久静不下来,她到底是将萧放想的太过仁慈。或许常日里的相处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忘记了,年少时的萧放,便是个果决狠厉之人。更何况是如今,执掌雄兵,威震一方的北侯。   她是不是该庆幸,她没有同萧放言明贺穆之事,若她那日真的坦诚,按照萧放这杀伐果决的性格,一旦对她起疑,她又该如何。   北歌一直留在偏室中等候,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连祁敲响了她的房门,说萧放召她。   北歌闻言,一时愣坐在榻上,久久未动。   连祁见北歌久不回答,又敲了敲门。   北歌连忙应声,扯谎说自己正在穿衣裳,很快便过去。   北歌听见门外连祁的脚步声远了,她又留在房内呆坐半晌,才扶着榻慢慢起身,向屋门处走,北歌打开房门,一抬头便撞上萧放的目光。   北歌看着站在门外的萧放,心上没由得‘咯噔’一声,她开口,音尾不可控的带了些颤:“侯…侯爷。” 第17章 情初   萧放看着北歌的神色,眉头暗蹙:“本侯要去看看河堤上的情况。”   “侯爷现在要去?”北歌闻言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忍不住劝道:“只是过会儿天便要黑了,河堤上不安全,侯爷不如等明日天亮了再去?”   萧放闻言眉头微动:“时间赶,来不及再耽误了。刚刚替你传了膳,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本侯。”   萧放说完,留了几名侍卫保护北歌,带着连祁等人离了山庄。   萧放再回来时已至深夜,他路过偏室,见里面的灯火灭着,以为北歌睡了。他推门走进正室,一转身瞧见坐榻上的身影一愣。   北歌靠在几案上,手拄着头,睡得摇摇欲坠。   房中的灯火明亮,萧放停下脚步,他站在不远处看了北歌半晌,先转身脱下衣外沾满泥点的披风,才向北歌走去。   北歌睡得浅,萧放刚走近,她便醒了。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北歌仰头看萧放,多眨几次眼眸,才看清晰。   “怎么不去睡?”萧放抬手,拨开贴在北歌侧脸上的碎发。   “侯爷不回来,妾睡不踏实。”北歌从坐榻上起身,她低头看见萧放脚上的鞋和衣摆都沾满灰泥。   “妾已让厨房备好晚膳,再传水给您沐浴。”北歌正要去吩咐,却被萧放拉住:“刚刚命连祁去准备了。”   北歌闻言停下脚步:“那妾先替侯爷宽衣。”   北歌替萧放脱下脏了的外衫,她想了想问:“侯爷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走时命人带了干粮,在河堤上吃过了。”   北歌听着微愣,随后想到自己许是在京中看多了锦衣玉食,“弱不禁风”的世家公子们,一时想不到萧放竟会站在风里吃干粮。可细想想,萧放从前那般被皇家打压,能有如今的权势地位,自是吃苦拼出来的,又怎是京中那帮酒囊饭袋可比的。   北歌继续替萧放脱衣,只剩下最贴身的中衣。下人抬着热腾腾的浴水进来,北歌抱着萧放脏了的衣服去外室,见到萧放脱下来的披风。   北歌将所有衣物一并交给下人,随后从妆台上拿了梳子,再回去,萧放已经入了水。北歌走到萧放身后,将他发间的玉簪抽下,北歌将萧放的发散下来,用梳子轻轻梳通。   萧放靠在水中,静静感受身后人儿的动作,热水浸湿胸膛,他左肩上的箭伤,已成了一块深暗的疤。   北歌替萧放沐发,顺便问了问河堤上的情况。萧放说上面的河坝都塌了,但地基还在,日夜兼工应该可以赶在雪季来临前修建出来。   萧放洗完澡,北歌去内室衣橱取了干净的中衣,萧放穿好衣服后,唤了人进来将浴水抬走。萧放坐在妆台前,北歌拿了绢布替他擦头发。   萧放的目光落在铜镜之中北歌的小脸上,北歌一抬眸,与萧放在镜中对视,她想了想:“不知侯爷可方便将水坝的图纸借给妾看了看?”   萧放挑了挑眉:“这个你也懂?”   “倒谈不上精通,只是读了许多这样的书,大概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北歌说完,停顿片刻又道:“若是不耽误工程,妾还是很想看看,若是能帮些小忙自然好,若是不能侯爷只当是妾玩闹罢了。”   “这是小事,你若想看图纸,本侯明日命人临摹一份给你。”   “多谢侯爷。”北歌俯了俯身,继续替萧放擦头发。   萧放瞧着镜中,站在他身后仔细替他擦头发的人儿,诚言讲,他最初同意带北歌一起来时,根本没考虑过她是不是真的能帮上什么忙。   北歌将萧放头发擦的半干,眼见他要上榻休息,正想转身退下,却被萧放拉住:“去哪?”   北歌感受到腕上的力度,她低下头:“侯爷公事繁忙,妾不敢打扰侯爷休息。”   萧放听着北歌回答,眉头渐紧,却还是放了手,只加了句叮嘱:“这里不比军营安全,你若想独睡,夜里激灵点。”萧放说完,不再等北歌回答,直接走入内室,上了床榻。   北歌在原地站了会儿,她知道萧放说的是上次她在这里被劫之事,可萧放不知道,上次之事完全是因她而起,甚至很可能是贺穆为了引出她,才对他行刺。   这一晚上的相处,说北歌是强装镇定也不为过。贺穆的事,就像悬在头颅上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掉下来。北歌知道她与萧放那层微薄的感情,经不住任何打击与猜疑。她只想趁着现在,若能帮萧放解决河堤上的事情,即便算不得立功一件,萧放多多少少会念她一些好,给日后多留些退路。   萧放躺在床榻上,听见关门的响声,紧闭的目缓缓睁开。   北歌回了房间,又麻烦青荷山庄的下人替她准备浴水。方才天色刚擦黑的时候,白寒之很贴心的派人送来了几套衣裳,样式都很精美,大小也差不多合身。   北歌此番随萧放来的匆忙,没有来得及收拾行李,但萧放不同,因为河工上的事情,萧放常住青荷山庄,云枫阁里备满了他的衣物。   洗过澡,北歌换上新的寝衣,她看着寝衣不由想起白日里,白寒之受罚时的神色,不见一丝害怕,甚至说他高兴也不为过。   北歌端了盏屋内的烛灯,推开门回了正室。她先向床榻上望了望,见萧放仍同她离开时一样闭目躺着,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北歌放轻了脚步,将屋内的烛灯悉数吹灭,随后端着手中仅剩的一盏小烛灯向床榻处走。   她心里怕是怕,可对萧放来说,他只是惩杀自己手下犯错的兵,对她并未做过什么事。萧放不知她心底的愧事,自然理解不了她的惧意。她若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始躲他,不知萧放会如何作想。   北歌以为萧放睡了,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前,正要吹灭手中的灯盏上榻,却听萧放突然开口:“不是自己睡,回来做什么?”   北歌自是吓了一跳,她转头看萧放,见他仍闭着目,北歌平息着心跳,她先吹灭了烛火,缓缓开口:“妾是去偏室沐浴了,怕吵侯爷休息。”   北歌话落,见萧放不说话,兀自脱了鞋袜,爬上了床榻,在萧放身侧轻轻躺下。   萧放忽觉鼻息间涌入一股淡淡的幽香,很快充斥满他的鼻腔与神经,扰了他平静的心绪。   北歌等了一会,见萧放不说话,开始酝酿睡意。白日从军营赶至离山,之后又一直等萧放至深夜,身体早已疲惫。夜里山庄清幽,月色静谧,北歌很快有了睡意。   “和安,知道本侯为何杀她们吗?”   萧放睁眼,侧头看向正背对着他的北歌,借着月光,清楚的看到,她曼妙的背影一僵。   萧放话落,北歌瞬间睡意全无,她不知萧放这突如其来的话是什么意思,北歌慢慢转过身,她面对萧放,对上他的目光,犹犹豫豫的开口:“侯爷……妾……”   “秋日林中干燥,河坝的木材都见不得火光,本侯早早下令坝上不许生火。且战事和工事期间,军中士兵严禁饮酒。但那三人,明知禁令,却在坝上生火烫酒,先引了大火,烧断了承重的木桩,导致整个河坝塌毁。”   “本侯杀他们,不仅仅是军规的缘故,更要给其他辛劳的兵士、劳工们一个交代。”   北歌没想到萧放竟会同她说这些,她原本以为那三个工兵只是失误酿成了大错,现在听来,她似乎可以理解,萧放白日里为何那般气怒,那般毫不留情。   “妾知道…严行军规是震慑三军的根本,不可轻易动摇,您自有您奖惩的规矩,妾都明白的。”   萧放听着北歌回答,盯看她了良久,随后转回头,再次闭上眼睛:“你明白…就好。”   北歌被萧放这番话搞得云里雾里,实在想不明白他这话中用意,最后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去。   昨夜睡得太晚,北歌醒时,身侧床榻已空,北歌惊讶自己竟睡得这般沉,连萧放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北歌从榻上起身,兀自穿好衣裳,在妆台前随意绾了个发髻。   有下人端着早膳进来,北歌询问:“侯爷呢?”   “侯爷一早就和连将军出去了,吩咐等您起身后,再送早膳。”   北歌闻言点了点头,向那下人道了谢,便让她先退下。   午后,北歌听见屋外有动静,推开门,见是连祁回来了。   连祁刚从军中回来,奉命去取北歌的行李和疗伤的金疮药,连祁见北歌开门出来,将行李递给她,紧接着问了句:“昨日可吓到你了?”   北歌听着先是一愣,随后想明白连祁应该是询问昨日萧放处死那三名工兵的事,北歌摇了摇头。   连祁见了,似乎放心一笑:“侯爷今日还后悔,说当时不该让你在旁。你自小就在京中,没碰过什么血腥,军规森严,侯爷怕吓到你。”   北歌听了连祁的话,倒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她似乎突然明白,昨夜萧放那些没有缘由的话是从何而起。她只是没想到,萧放同她说的那些话,竟是想要安慰她。   连祁见北歌不说话,因身上还有其他急事,匆匆道了别。   北歌抱着行李回房,她说不上如今心里的滋味,只是从昨日起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惧意,散开了。 第18章 白温之   萧放傍晚回来时,带了北歌想要的堤坝图纸。   平日萧放去河堤上监工,北歌便留在房中研究图纸,一看便是一整日。北歌发现,不仅仅是堤坝建造过程中出了差错,其实在地基上就已经存在问题。   萧放亲自在河工上监工数日,终于将坍塌的废墟清理干净。本打算让工人们修整两日,重新开始搭建堤坝,却被几个年长的百工发现,水坝的地基存在问题,若不修改,只怕明年春潮来时,会再次坍塌。   只是地基上的问题虽被看出来,但那几个百工一时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众人不敢贸然动工,工程只得先搁置下来。   萧放这几日留在山庄,一边等手下的百工们想出解决办法,一边命人在幽北地界重金悬赏懂得修坝治水之人。   因大周地处相对偏北,国境内受水患的影响较小,圣.祖朝时曾有心借助地利天和,锦上添花发展水利,在当时确初有成效。但后来,宫闱巨变,原本的端仁太子被废,庶出的二皇子登基,便是后来的成祖,北歌的外祖父。   成祖登基后,一改圣祖朝的许多旧制,其中便包括兴修水利。现今历时两朝,大周懂得治水修坝的百工已经不多。   大周之南,与齐国接壤。南齐不同于大周,因受气候的影响,一年中雨季颇长,常常会生水患。是以南齐国策以懂得治水的百工为众工之首,使得南齐的治水人才,层出不穷。   因为工时实在紧急,萧放在大周寻人的同时,又派了文栋赶往南齐,想聘请几位南齐治水百工前来幽北。   午膳后,萧放在书案前处理营中前几日积压下来的军务,北歌坐在萧放身侧,借了书案一角继续研究图纸。   今日营中又快马送来好些待批的折子,连祁从下人手上接过,亲自端着军务送进来。他踏入房门,瞧见书案前两人并坐的身影一愣。   “侯爷,这是营中新送来的折子。”连祁走上前,将手中的军务恭敬的摆在萧放书案上,他的目光扫过北歌手中的图纸。   萧放批阅着军务,未抬头:“寒之的伤如何了?”   “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取了营中最好的金疮药给白庄主送去。”连祁想到白寒之笑了笑:“您别看白庄主平日里像个文弱书生,其实还挺耐打的,十五军棍他受得住。”   萧放听着连祁的话,抬眸瞧了他一眼。   连祁对上萧放的眼神,心上一凛,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先住了嘴。   萧放垂下眸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才又道:“本侯一会去看看他,退下吧。”   “禀侯爷,今天一早白庄主就下山了。”   “下山了?”萧放蹙眉:“他身上有伤,下山做什么?”   连祁闻言先看了看一旁的北歌,自他进来,她便一直专注在图纸上,随后回答:“今日是温之姑娘的生辰,白庄主是下山去酒肆了。”   萧放听了连祁的提醒,才知今日是白温之的生辰,他吩咐连祁:“你回营中替本侯挑件礼物,亲自送过去。”   连祁领了差事,俯身告退。   连祁走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北歌目光落在图纸上,心思却飘远了。   温之,寒之,原来那日在酒肆见到的姑娘,是白寒之的妹妹。   如今萧放驻守幽北,得青荷山庄财力上相助不少,白寒之本人更是鞍前马后的效忠萧放。   萧放如今尚未娶妻,与其娶长安城中受灵后控制的贵家之女,倒不如求娶白氏之女,且那白温之本又是个难得的冰清美人。   北歌想的出神,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萧放。   萧放如今年岁不小,却一直没有娶妻。这其中自然夹着上辈人的恩怨,从前萧放不娶妻,是因北侯府处处受帝王打压,世贵之家没有愿意将女儿嫁过去的,清门小户里的浊骨凡胎,自也很难入萧放的眼。   如今风水轮转,萧放手握重兵,世贵之家都争着抢着想攀附上一层关系,但灵后早已忌惮萧放权势,肯定不会许他再娶个贵妻,助他成事。   如此掣肘重重,倒不如娶白温之,娶了她,便等于娶下整个青荷山庄。青荷山庄富甲天下,行兵打仗,最最缺少不了的便是钱粮。   只是萧放若真娶了妻,她又算什么,妾吗?可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其实自北歌决心要投靠萧放时,她便没考虑过什么名分。她的想法很简单,萧放用权势庇护她,她付出仅有的美色取悦他。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可她来到萧放身边后才发现,她从前的种种想法太过简单。   萧放无妻的时候,只要他不厌弃她,她大可在他身边做个魅惑君侯的狐媚,一旦萧放娶妻,且不说萧放愿不愿再留下她,白家兄妹容得下她吗?   萧放被北歌盯看了许久,终于放下手中的折子开口:“和安。”   北歌从胡思乱想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紧盯着萧放的目光,她错开眼神,眨了眨眼眸,随后又转眸看向萧放:“侯爷……妾早已不是郡主,那个封号也不再与妾有关系了,您为何总是这般唤妾。”   萧放闻言,看着北歌沉默了一会:“你的爵位你的封号,是先帝,你的舅舅赐予你的,与灵戚氏有何干系?”   “人贵自重,你若自己先看轻了自己,这世上也无人救得起你。”   北歌闻言直愣愣的看着萧放,一时道不清心中的滋味。大概落入深渊的时候,她受尽了白眼嘲讽,体会过了何为拜高踩低,知道了骨气是怎样可以低到泥土里。   也会有好心人心疼她,可怜她,像徐娘一样护着她。   却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依旧是她,是摄政王的嫡女,是大周的郡主,物化的权位,更替不上她与生俱来的骨血。   ……   幽北城内的九爷酒肆今日没有开张,只午后十分迎入了一位客人。   白寒之屏退了小厮和婢女,独自上了二楼,中间房舍的门,敞开一丝缝隙。   白温之听见身后推门的声响,一转头见白寒之含笑走进来。白温之迎上去,俯了俯身:“兄长。”   白寒之瞧着身前的白温之,眸底含满暖意,他抬手温柔的将白温之鬓侧的碎发别在耳后,随后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长案前坐下。   白寒之望了望菜肴:“又都是你亲自下的厨?”   白温之低头看着仍被白寒之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兄长。”   白寒之感受到白温之的动作,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相较白温之略有尴尬的神色,他倒是面上一如平常。   白温之做了白寒之最爱吃的松鼠鳜鱼,白寒之看着那菜片刻,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鱼肉。   “你过生辰,都做我爱吃的菜,算什么意思?”白寒之不停替白温之夹菜:“你身子不好,多吃些补补。”   白温之望着碟子堆得高高菜,终忍不住开口:“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白寒之听了又多夹了好几筷子,才肯罢手。   白温之不能吃鱼,她看着那盘没动几口的松鼠鳜鱼,看向白寒之:“是我今日做的鱼不好吃吗?”   “你做的怎会不好吃,我只是还舍不得吃,”白寒之说着将鱼端到近前,指着鱼身,面上露出浮夸的凶光:“我现在就把你吃光。”   白温之被白寒之的模样逗笑了。   屋舍的门被人敲响,有小厮在外禀告:“主子,来贵客了。”   连祁带着礼物登门,说是萧放送给白姑娘的寿礼。   白温之和白寒之一起俯身道谢,白温之亲手接过礼物后,才转给身侧的小厮。   白温之望着连祁,温声开口:“连将军一路前来辛苦,妾做了些家常菜,连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同我与兄长一同用膳吧。”   连祁闻言看向案上的菜肴,不禁夸赞:“不想白姑娘手艺竟这般好,只是我有差事在身,还要早早赶回去向侯爷复命呢。”   白温之闻言也不强留,笑着点头说道:“那连将军回去的路上小心,妾命人备了薄酒,还望连将军不要嫌弃。”   “白姑娘酿酒的手艺远近闻名,我怎敢嫌弃,多谢白姑娘美意。”连祁说完对白温之和白寒之拱了拱手,正要转身离去,却看到白寒之碗筷旁的鱼肉,连祁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是鱼肉,不由指着那鱼好心提醒:“白庄主,您背上受伤了,还是少吃这些鱼虾,不然伤口泛痒,比挨打还难受。”   白温之闻言一惊,她看向白寒之:“你受伤了?”   白寒之闻言轻咳一声:“小伤而已。”他看向连祁,对他暗蹙了蹙眉。   连祁看着白寒之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圆场道:“小伤也得注意啊白庄主。侯爷还等着我复命,我现行一步。”连祁说完,笑着对白温之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大步离了房舍。   连祁走后,白寒之松了口气,他转头去看白温之,却见到她湿红的泪眼,白寒之心上一紧。   “兄长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吃那鱼?”白温之说着,眼泪便滴滴的掉落下来,她即便是生了气,声调还是软软的,只是多带了几分哭腔。   白寒之看着白温之的眼泪,心疼的很,他抬手捧着她的脸蛋,将她面上的泪滴滴拭去:“我只是小伤,吃几口没事的,我一会不吃了好不好。”   “你骗人,你伤在了哪,给我看看。”白温之扯住白寒之的衣袖,她埋怨自己大意,如今近看白寒之的面色,才发现竟较往常苍白憔悴了那么多。   “我没骗你温之,我们吃饭,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烟花,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白寒之搂着白温之的肩,将她按坐下来,自己随着在桌案前坐下。   白温之坐在桌案前,却久久不肯动筷子,她只垂着眸,一声不响的,任由泪珠掉落不停。   白寒之的心被白温之哭软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人能像白温之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弄得无措。   白寒之妥协了,他脱下上身的衣衫,将后背给白温之看。白温之看见白寒之背上的伤,更是捂嘴哭的厉害,她顾不上自己的身子,急急的向外跑,要去拿药,却被白寒之拉住。   白寒之吩咐了小厮去拿药,他将白温之抱入怀里,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哄道:“别哭了,你身子不好,不能这般激动,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   白温之靠在白寒之怀中,她的侧脸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白温之耳朵烫得发红,她慢慢抬手推开白寒之,从他的胸膛离开。   白温之背过身去,拿着帕子擦泪。   白寒之感受到白温之的动作,眸色暗了暗。   小厮拿着金疮药急急跑回来,白温之接过药,命小厮退下,关上了房门。   白温之拉着白寒之走到她的床榻前,她坐在白寒之身后,手法仔细的替他涂药。白寒之闭着目,他感受着背后,那冰凉指尖滑过之处,都想火燎一样,灼烧着他。   白温之哭的眼睛通红,她问:“是侯爷让人打的你?”   “是我做错了事,不怪侯爷。”   “侯爷从前一向礼重待你,为何如今下这么重的手?”   “这已是侯爷开恩,是最轻的刑罚。”白寒之慢慢转过身,他一手拉住白温之的细腕,一手抚上她的小脸:“温之,侯爷肯罚我,才是真的把我当成亲近之人。”   “侯爷人中龙凤,我跟随着他,迟早会离开幽北,会摆脱这商贾的身份。到时候,我带你去长安,我们重新换个身份,我要娶你为妻。” 第19章 情浅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的话怔愣片刻,连忙抽回手,她从床榻上起身躲开。   “温之,你已躲了我好多年,还要继续躲到何时?”白寒之笑,笑中全是苦涩:“自从爹去后,你好像换了个人,我们曾经不是好好的吗?你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白温之垂下眸,她听着白寒之的质问,许久许久,她从沉默中开口:“兄长,今日是我的生辰,不提这个好不好?”   白温之声音低低的,悲伤中还带了些祈求的意味。她话音落下,室内原本紧张的氛围被一点点冲缓冲淡。   白寒之闻言,心口泛疼,他见白温之难过的样子,从方才的冲动中冷静下来,他开口道歉:“温之对不起,我不该在今日与你说这些的。”白寒之将身上的衣服穿好,他从床榻起身,走到白温之身前,语气似叹:“我们继续吃饭,好不好?”   再回到案前,白温之先抬手将那道松鼠鳜鱼撤掉。两人对面而坐,饭桌上气氛难免一时低沉。   白寒之见白温之低落的情绪,试图寻些话题:“我派人重新修缮了庄内的温泉,待到入冬时,我接你回家好好调养。”   白温之听着点头,淡笑了笑:“多谢兄长。”   白寒之见白温之唇角的笑,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又一时陷入了沉静。   沉默许久后,白温之开口:“我一会命人备些侯爷爱喝的酒,麻烦兄长带给侯爷,替我向侯爷当面致谢。”   “好,”白寒之答应:“我本已替你准备好谢礼,却不如你亲手酿的酒有心意。”   “心意倒也说不上。只是幸运我酿的酒,还勉强能入侯爷的眼。兄长随侯爷谋事,侯爷肯送我寿礼,也全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我只是不想凭白受这份恩。”白温之话落,忽然想起她一直好奇的那个姑娘,她想了想,试探的说道:“月初时,侯爷来我这品酒,有个姑娘跟来,侯爷以为有人在外偷听,都拔了剑。可等侯爷看清那姑娘的容貌,倒是一言不发的领着人走了。”   白寒之闻言想了想:“那姑娘长的如何?”   “很美,应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   白寒之闻言了然,却先打趣白温之:“你房中是没有镜子吗?我明日让人多送几个来。”   白温之听懂白寒之言下之意,也只是笑了笑,追问道:“兄长可认识?”   “你说的那人,是和安郡主。”   “和安郡主?”白温之先是诧异,随后又了然,暗自点头轻喃:“难怪竟那般标志。”   “从前摄政王府势胜时,即便是我这等北疆小民,也听闻过和安郡主是怎样的仙姿佚貌,绝艳京城。如今有幸见到了本人,传言竟真不骗我。”白温之回忆那日在酒肆中的情景,却是不解:“只是…郡主怎会知道侯爷在我这?”   “前阵子郡主在幽北走丢了,侯爷派连祁满城的寻人,但一直没找到。后来是郡主曾听过侯爷身边的下人讲,侯爷每月初五会来你这喝酒,她便寻到你这里来了。”   “走丢了?”白温之听着有些担忧:“怎会走丢了?可受伤了?”   “有侯爷照顾,你不用担心,”白寒之说着笑了笑:“说来,郡主走丢,还是为了要见你。”   “见我?”白温之诧异。   “郡主听说侯爷喜欢喝你这里的酒,便想来找你讨教一下手艺。”   “那郡主一定很喜欢侯爷。”白温之闻言感慨,随后说道:“郡主若想学我这粗糙手艺,自然是我的荣兴。我可以先笔拟些方法给郡主。”   白寒之听着白温之的感慨,只笑了笑未语。他倒是不见得北歌很喜欢萧放,反倒是萧放对待北歌,是从未有过的上心。   吃过饭,白寒之要带白温之去江边看烟花,可白温之顾及着白寒之背上的伤,只扯谎说自己不想去。白寒之以为白温之心中还在怨他,也不敢强求。白寒之便留在酒肆内陪白温之,一直到了晚上也不舍得走。   白温之看着外面的天色,催促白寒之:“你再不走,上山的时候要危险了。”   “那你留我一晚如何?我明早再走。”白寒之试探开口。   “这里就三间房,其余两间都是下人住,你留下来住哪?”   白寒之闻言,眼神向白温之的床榻瞟了瞟,到底是没敢说出口:“罢了罢了,我回去便是。”白寒之说完起身向门外走,他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你不送送我?”   白温之慢慢起身,她送白寒之出房门,眼看着他沿着长梯走下,转身回了房间。   白寒之出了酒肆的大门,他走到马车前,却久久没有上车。   白寒之站在酒肆楼下,忍不住抬头回望,北方的天地高远,深蓝色的苍穹,只一点繁星。   酒肆二层的灯火在夜色下格外的明亮,暖黄的柔光满是温馨,只是窗纸上一片空白,瞧不见灯火下的人影。   白寒之望看了许久,最后唇角轻轻勾起,转过头,踏上了马车。   白温之紧靠在窗侧墙壁上,她听见楼下的车轮声和马蹄声渐远,才敢走到窗前,她的身影被灯下的光映在窗纸上,白温之轻轻将窗子开了一丝缝隙,见白寒之的车队融入远处的夜色中。   ……   北歌在云枫阁研究了多日图纸,心里大概有了修改的方案,只是还需实地去看看地基的环境。   萧放听到北歌的请求时,未作多想便答应了。他虽不指望北歌真能想出办法,但这几日他留在阁中将北歌的用心都看在眼里。   萧放吩咐了连祁备车,亲自陪着北歌去了河工上。   北歌站在堤防外,却根本不看不清高处的地基,她对萧放说,想登到地基上看看。   连祁站在萧放和北歌身后,听见北歌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是真没想到北歌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胆子竟这么大。   地基立在江上,滔滔江水拍打着木桩,四周没有护栏,地基的表面只比江面高出数丈。且江水湍急,只要稍有江浪,江水便会涌上地基表面,站在上头的人,轻则被江水浸湿鞋袜,若是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容易栽倒江水里头。   如今深秋,江水冷的刺骨,就是个体魄强健的兵士掉下去,只怕都受不住着寒。   萧放闻言,他先看了看地基,又看向北歌:“不怕高?”   北歌看着地基下的江水,她不通水性,若说不怕是假的。只是不亲眼看一下实际的地基,她只凭着图纸上所绘的错误修改,很容易出差错。   北歌摇了摇头:“妾还是想上去看看。”   萧放闻言未再说什么,询问一侧的百工地基如今可承重几人,随后亲自陪着北歌登上了地基。萧放上去了,连祁自然也要跟上去。可是连祁恐高,他一边不敢上,一边又怕被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竟会怕高。更何况前面有北歌这么个弱女子比较,连祁一咬牙,跟了上去。   连祁在地基上颤颤巍巍的走,身后有兵士瞧出来,上前扶他:“连将军,这路滑,属下扶着您。”   “不用,本将军自己走,你走开!”连祁口上说着不用,手上动作却很诚实的抓着那兵士的手不肯放。   萧放搂着北歌的腰,陪她走上地基,北歌需要走遍地基上每个地方,才能确定图纸上所显示的问题是否是对的。   萧放几乎陪着北歌走遍了整个地基,期间他的大手一直握着北歌身侧,返回时,江水起了大浪,北歌眼瞧着江水朝自己拍下来,突然身子被人带着一旋转,萧放背对着江水将她护在怀中。   北歌感受到水浪从她身体两侧飞下,砸在脚下的地基上,最后都沿着地基上的缝隙流了下去。   北歌尚没能从惊愣中回神,她从萧放怀中抬起头,见他几乎整个人被江水打湿,他的头发也滴着水,水珠顺着他饱满的额头滑落到眉骨上,他低头看她,水珠砸落下来,滴在她的小脸上。   北歌美目轻颤,她愣瞧着萧放,那句‘多谢侯爷’就在嘴边,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察觉到,心脏乱跳个不停。   萧放抬手将滴落在北歌面上的水珠抹去,他拉住她的手腕,继续带她往回走。连祁几人离得远,眼见着萧放被江水淋湿,连忙跑上前去相迎。   萧放护着北歌往回走,看急急跑来的几个下属:“本侯没事,先下去吧。”   连祁期初心急,待带着人跑到萧放身前停下来时,才忆起自己恐高。地基中央比地基两侧还要高上几尺,连祁两条腿抖得厉害,他在前不稳的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   北歌走在连祁正后方,她眼见着连祁要摔,下意识的抬手扶他。连祁胡乱的在空中抓到北歌伸来的手臂,他重心不稳,自己摔倒的同时,连带着北歌一同摔下去。   萧放看着摔倒的北歌,心上一紧,面色紧跟着沉下来。萧放连忙蹲下身子,将北歌从地基上抱了起来。一同前来的士兵发现连祁摔了,连忙跑过来,将连祁扶起来,几个人架着连祁快步下了地基。   北歌躺在萧放臂弯里,看着他的黑脸,轻声开口:“侯爷…妾可以自己走。”   萧放装作未闻,他抱着北歌下了基地后,直奔马车。   连祁回到地面上,心上自责不已,他看着萧放走下来,连忙俯身跪地向北歌请罪。   因为摔倒,北歌身上的衣服也湿了,萧放未看连祁,直接抱着北歌登上了马车。萧放带着北歌回了山庄,下人瞧见狼狈回来的两人,连忙准备热水。   北歌回到云枫阁才知道方才在地基上摔倒时,扭伤了脚踝,北歌轻碰了碰青紫的脚踝,疼得直吸气。   萧放发现北歌脚上的伤,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连祁回到房间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连口热水都来不及喝,就匆匆跑到云枫阁。   连祁跪在门外请罪,北歌坐在屋内听见了,她看了看身前正兀自宽衣的萧放:“侯爷…不怪连将军,是妾要上去的。”   “也是妾一时大意,忘记了连将军怕高,您让连将军回去吧,他应该也是吓的不轻。”   “忘记了?”萧放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北歌,眼眸微眯:“连祁恐高,本侯都不知道。”   北歌连忙解释:“侯爷许是不知道,连将军的母亲是妾的表姑母,少时连将军来府上玩,因贪玩爬上了御赐的梧桐树。连姑父知道后大怒,罚连祁独自在树上坐了好多时辰。后来,是我父亲实在看不下去,才命人将连将军抱下来。结果连将军那时年纪太小,被吓坏了,之后听父亲说他落下了怕高的毛病,连伯父后来也是自责不已。”   “只是您也知道,虽有这层关系,但后来我父亲与连家长辈在政见上诸多不合,妾与连将军也是多年未见,今日连将军在地基上摔了,妾才想起他怕高的。”   萧放听了北歌的解释,神色缓和了几分,他朝门外走去。一会儿,北歌听见屋外连祁谢恩的声音,松了口气。   北歌和萧放都洗了热水澡,萧放身体一向好,沐浴之后已不觉什么,只是北歌还忍不住的犯冷。萧放方才更衣出门,不知去了哪。北歌喝了杯热茶,便先跑上了床榻,缩在被子里取暖。   白寒之听闻萧放淋了江水,要前来看望,萧放顾忌着他背后的伤,反倒是去看望了白寒之。   白寒之用了军中的金疮药,背上的伤好了不少,他昨儿夜里回到山庄不好打扰萧放,本打算今日再去拜访,不想萧放带着北歌去了河工上。   白寒之命人将白温之酿的酒端上来,说是白温之的一点心意。   萧放命人收下,又叮嘱白寒之几句,他想起北歌脚踝上的伤:“你这庄上有治跌打伤的药吗?”   白寒之连忙命下人去取:“您受伤了?”   “是和安,伤到了脚踝。”   白寒之命人将庄上所有治跌打的药酒都端了来,让萧放都拿回去试试。   这伤若是在萧放身上,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萧放看着一排药酒想了想,随后命人都端了下去,他起身拍了拍白寒之的肩膀:“多谢!”   白寒之一路恭送萧放到苑门外才驻了步,他望着萧放的身影走远,回了苑内。   萧放回来时,见外室无人,正欲蹙眉,便瞧见缩在内室床榻上的身影。萧放命下人将酒与药酒放在一旁的长案上,他挑选了好几瓶药酒,走到床榻前坐下。   北歌缩在床榻上,她望着萧放手中的瓶瓶罐罐,正想询问是什么,却觉脚下一凉,萧放的大手伸入被子下,一把握住她的脚踝。 第20章 情深   萧放将北歌的足从被子里拉出来,他望着北歌脚踝上的淤青,拿起一瓶药酒倒在手心,轻轻的覆上伤口,待掌心将药酒捂热,轻轻的揉了起来。   北歌将半张小脸藏在被子下,她咬唇盯看着萧放,感受着他手上的动作,忍不住脸红。   萧放尽力放轻手上的动作,他抬眸看向北歌:“疼吗。”   北歌对上萧放的眼神,小脸更红,她望着萧放轻轻摇头,眼睛里藏满了羞涩。   萧放瞧着北歌的模样,倒是轻笑了一声。   北歌听见萧放这一声不咸不淡的笑声,不知他是何意,她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目光流转间,北歌看到桌案上几坛密封好的酒,北歌的目光一顿。   “那是温之姑娘酿的酒吗?”北歌盯看了半晌,开口问道。   萧放顺着北歌的目光看到案上的酒,他反问:“你怎么知道?”   “…妾猜的,”得到萧放的肯定,北歌沉默了好一会,又忍不住开口问:“侯爷很喜欢温之姑娘的酒吗?”   “温之手艺一向不错。”萧放未抬头,他又换了种药酒,重新覆在伤口上。   北歌听着萧放的回答,彻底没了声音,她将小脸藏在被子里,脚踝被萧放揉的有些疼,心上却是更慌。   萧放一定很喜欢白温之,要不怎会大晚上沐浴后又重新更衣,去取她的酒……   萧放此刻的心思都放在北歌脚踝的淤青上,也没细想她的问题。北歌的脚如同她的脸蛋,她的手,她身上每一处部位一样,都生的极好看,雪白雪白的嫩足,也不过萧放巴掌大小。   萧放盯着北歌的足看了片刻,突然鬼使神差的握在掌心轻捏了一下。被子下,北歌的身子明显一颤,北歌猛的从床榻上坐起身,她脸涨的通红,飞快从萧放掌心收回足。   掌心的触感消失,萧放只觉北歌的足像一条水面蹦出的鱼,他抓住片刻,又滑溜溜的从他掌心溜走。   萧放挑眉看着北歌反应,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带笑:“害羞了?”   北歌听着萧放的问,她红着眼,湿.漉.漉的盯看他半晌,忽然抓起被子,整个人连带着小脑袋都缩了进去。   萧放又低笑了几声,拿着药酒离开床榻,唤人端来水,净过手后,开始兀自宽衣。   北歌缩在被子下,空气不流通,她憋得的面色更红,却不肯出来。北歌发现,在情趣之事上,萧放一向只许他自己州官放火,不许她百姓点灯。   他分明是调戏她,又哪里是真心有兴致,他的兴致,全都在白温之身上了……   *   次日,北歌早早起身,亲眼看过地基后,她心中有了分寸。地基实际上的问题和图纸上显示的差别不大,北歌开始按照最初想出的方法修改图纸。   北歌精细绘了两日,将需要修改的地方绘了出来,又在一侧细心附了注释。   北歌将图纸拿给萧放:“妾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地基上的问题,前日亲眼看过后,想到了修改了方法。”   萧放闻言微愣,他接过图纸,展开来看。   “只是妾才疏学浅,也不知自己这方法可不可行,侯爷不如将这图纸拿给营中的百工们看看?”   萧放看过北歌精细修改过的图纸着实惊诧,他听了北歌的话,连忙让连祁将营帐资历最深的几个百工召来。   百工们随连祁进来时,北歌走入内室,她躲在幔帐后回避。   萧放将图纸拿给那几名老百工看,几人相传着看完,都不由惊叹,询问萧放这图是哪位奇才修改的。   萧放闻言,下意识侧头向内帐看了看。连祁站在一侧,他注意到萧放的目光,忽然想起前阵子北歌一直拿着图纸看,前日更是直接跑到了河工上,莫非这图纸竟是北歌改的?连祁心上吃惊不已,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萧放未回答百工的问题,只是问:“这图上的方法可行吗?”   几个百工们一律称可行。其中一个百工还说,他们也是多日苦想,解决的方法也想出几个,可都太麻烦,得不偿失。如今看到这个图纸,忽觉茅塞顿开,没想到竟有人可以将方案设计的这般精绝巧妙。   萧放闻言唇角不可查的动了动,他命百工们按照图纸的方法修改,即日开工。   连祁和一众百工退下后,北歌从幔帐后走了出来,她望着倚坐在长案侧的萧放,一步步走过去,在他身前跪坐下来。   萧放看着北歌,抬手捏住她细嫩的下巴,眯了眯眼眸:“和安,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本侯不知道的?”   最初在营中北歌想出弓.弩的改造方法时,萧放已是惊艳,想到早年摄政王也是驰骋沙场,对兵器很有一套研究,北歌师从其父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此次北歌竟连水坝的修建也这般精通,萧放惊诧之余,不得不想想,北歌这身本事是同谁学的。   北歌下巴上一疼,她对上萧放的目光,顺着他手上的力度,向他靠近几分,却所答非所问:“侯爷,妾算不算立功了?”北歌的手抚上萧放的胸膛,她感受着他衣料下饱含力量的肌肉,小手慢慢下移,落在萧放的腰带上。   萧放感受到北歌的动作未动,只是指尖加力,他答:“算。”   北歌听见萧放的回答,好看的眉眼皆染了笑,她忍着越来越疼的下颚,一根手指勾住萧放的腰带,想将他拉向自己:“那妾可不可以求个赏赐?”   萧放顺着北歌力度慢慢起身:“自然,要赏你。”   北歌下意识挑了挑眉头,她正诧异萧放怎么如此配合,下一瞬,她摔在地上,被萧放轻易压在了身下,连带着她不安分的双手,也被萧放扣住,压在头顶。   如此姿.势,北歌心跳不由加快,她尚未适应,便突然见萧放缓缓俯身压下来。北歌下意识的闭眼,预料中的吻,却只在耳边换成一声低笑,北歌的耳唇被萧放的气息烫得发红:“赏你乖一点。”   萧放说罢,放开了北歌,他从坐榻上起身,转身出了房门。   萧放走后,北歌躺在地上久久不动,她紧咬着嘴唇,已分不清自己是羞恼还是气怒。她原以为,前日在堤坝上,萧放宁愿自己淋水,也要将她护在怀中,甚至为她迁怒了自己最亲近的副将连祁,是因为萧放对她动了心。   没想到,今日竟还是这样的结果。   她一次次抛下自尊,想尽办法讨他欢心,主动到将女人的矜持丢的一干二净。他却一次次对她的举动视若无睹,北歌心中气恼至极,她想不明白,萧放为何一直不肯碰她。   北歌躺在地上,想了许多萧放不碰她的理由,突然,北歌从地上惊坐起,她觉得不可置信,却又非常合理。   莫非,萧放是断袖!   北歌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可细细一想,萧放极有可能是个断袖。不然在教坊司那日,她一.丝.不.挂在他身前,费尽所有手段引诱,他不会无动于衷的。   北歌越坚信自己的想法越心惊,萧放若真不好女色而好男色,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功亏一篑?   北歌连忙从地上起身,她得找人问问,随在萧放身侧,最亲近的也不过是连祁和兴平。北歌想到连祁,连忙跑出了房门。   连祁照例刚带兵巡逻完山庄回来,就见急急跑来找自己的北歌。   北歌望着连祁,几番犹豫,最后表情很严肃的说道:“连表哥,我今日和你说的话,你千万莫要同侯爷说。”   连祁瞧着北歌的表情,他先问了问:“你想做什么?”   北歌见连祁不应,忽然鼻子一酸,她抬手拉了拉连祁的衣袖:“表哥,你先答应我,要不我不敢说…你若是不答应,便再没人能帮我了……”   连祁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更何况是北歌这种拿捏好尺度,专门用来哄骗他的眼泪。   连忙赶忙答应,只求北歌别哭。   北歌吸了吸鼻子,她先松开拉住连祁的小手,最先问道:“灵后赏给侯爷的那批舞姬都在哪?为何我来到这里后,再未见过她们?”   “那些人被养在幽北城中的宅子里,侯爷是不会将她们带到军营的。”   北歌又问:“那…侯爷从前的那些侍妾呢?为什么都不带在身边?”   连祁听着一笑,他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害怕侯爷有其他女人?这个你无须担心,我随侯爷在边关多年,只见过侯爷留你在身边。”   北歌听着连祁的话,心上瞬间凉了一半。她看着连祁,久久说不出话。   连祁见北歌不说话,以为她是一时太过高兴,又加了句:“我听兴平说,侯爷这二十多年来也没碰过其他女人,算起来,也只有你了。”   连祁话落,北歌的心彻底凉了,她的眼睛更红,如今是倒是真的想哭了。   “你…你可别哭,这若是让侯爷看见了,误会我欺负你,我可是要挨打的。”   北歌憋着眼泪,似乎不死心,她直接问了出来:“那这二十多年来,侯爷是好男色吗?”   连祁被北歌出口的话,惊得怔愣,他张了半天的口,竟一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祁本就惊愣,再一抬头瞧见站在北歌身后的萧放,直直吓得半跪在地,连祁颤抖的拱手请安:“侯…侯爷。”   北歌正疑惑连祁这突然其来的动作,待听见他口中的话,北歌心上猛得一震,下一刻,她听见身后,萧放沉冷至极的嗓音:“和安!”   北歌根本不敢回头,她路过身前的连祁,抬腿就跑。   连祁慢慢抬头,待触到萧放怒到不可言的黑脸,又连忙低下了脑袋。   白寒之站在萧放身侧,他望着北歌逃走的身影,奋力的憋笑。   萧放眯眼看着北歌的背影,重重的一甩衣袖,转间眸触到白寒之面上的笑,萧放的脸色更黑:“再敢笑,本侯就让你笑不出来。”   白寒之闻言,连忙正色的低下身子。   萧放又冷哼一声,才转身离开。   萧放走后,白寒之和呆愣的连祁对视许久,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   北歌是被萧放在温泉旁的亭子里找到的。   北歌看着一步步踏着台阶走上来的萧放,不由得跟着一步步后退,想与萧放拉开距离。可亭子中的空间有限,北歌最终还被萧放堵在了亭内的石柱上。   北歌瑟缩的像头受惊的小鹿,她根本不敢抬头与萧放对视,她的小手缩在胸前,将自己与萧放的胸膛隔开些距离,北歌怕得紧,认错认的飞快:“侯…侯爷,妾…知道错了……”   萧放五指捏在北歌颈上,他的大手顺着北歌细白的长颈一路向上,最后托起她艳丽的小脸,萧放目色危险的盯着北歌:“知道错了?”   北歌想飞快的点头,可下巴被萧放拖住,她动不得,只能望着萧放,眼眸眨个不停。   “妾真的知道错”北歌后面的话被萧放堵在嘴里。   萧放将北歌紧抵在石柱上,他捧着北歌的小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窒息的感觉很快涌上来,北歌不安的抓住萧放胸前的锦衣,她想说话,最后都没为‘唔唔’的声音。   萧放含咬着北歌的唇瓣,他手上轻轻捏北歌的颌骨处,北歌紧咬的银牙被迫松开,萧放的气息长驱直入。   北歌发现,无论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敌不过萧放。北歌被萧放吻的没了力气,双腿发软,她被夹子石柱和他胸膛之中,险些站不住。   萧放感受到北歌下滑的身子,他的大手掐在她腰肢上,将她拖住。   萧放的吻从唇瓣一路落到耳唇,萧放含住北歌的耳唇,轻咬了咬,他感受到北歌颤抖的身子,哑着嗓音询问:“和安,想试试本侯如何好女色吗?” 第21章 情浓   北歌最后是被萧放抱回云枫阁的。   她身子发软, 四肢皆没了力气,一头青丝如瀑散落,鬓侧的珠钗摇摇欲坠。   连祁带着几名兵士戍守在云枫阁外, 他们远远看见萧放抱着北歌回来, 都格外识相的低下了头。   萧放抱着北歌路过连祁时, 连祁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北歌躺在萧放的臂弯里, 媚眼含着泪,她唇上的胭脂晕染开,唇瓣略带红肿。额前的细发浸了汗, 粘在泛红的脸颊上。   连祁看得一愣, 好一会儿, 萧放都带着北歌回了房,他才在下属的叫声中回神。   *   自北歌想出修改地基的办法,河堤上日夜开工,因白寒之身上伤势未愈,许多事情都是萧放亲自奔走。   转眼便至中秋,午后萧放从河工上回来, 命连祁备车下山。北歌按照吩咐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随着萧放上了马车。   北歌以为今日是中秋, 萧放是要带她回军营, 不想马车一路南下, 入了幽北城内。   北歌撩起车窗前的帷裳,看着城内的长街一愣,她不解的看向萧放:“侯爷?”   萧放叫停了马车, 他拉着北歌下车,有士兵牵着萧放的马走上前,萧放看了摆了摆手,随后吩咐连祁带人远远跟着即可。   每年中秋夜,幽北城中都会举办花市,各色的小摊位从城中主街一直延伸到漓江边上,空中烟火不断,花灯、游船、舞狮子,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萧放拉着北歌的手向城中主街上走,北歌尚疑惑萧放为何进城,便听他开口:“今日城中有花市,就在前面。”   北歌闻言一愣,她想了想仰头笑问:“侯爷是要带妾逛花市吗?”   萧放侧眸瞧了一眼北歌面上的笑,未回答,只拉着她继续向前走,远处的天空绽放了几朵绚烂的花火。   街上的热闹程度,超出了北歌的想象,萧放拉着她在人流中走,北歌突然捏了捏萧放的大手,仰头问他:“这儿这么多百姓,妾要是唤您侯爷,会不会暴露身份?”   萧放听了北歌的话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那你想叫什么?”   北歌故作思索,随后好看的美目眨了眨,嗓音娇媚的朝着萧放唤道:“相公?”   萧放闻言,嘴角不可查的轻弯一下,随后他收回目光,正色道:“不许叫。”   北歌不肯死心的追问:“那叫什么?”   萧放沉吟半晌:“就叫侯爷。”   北歌闻言嘟了嘟嘴,她忽然瞧见街边小摊位上卖的精致糖人,她拉着萧放走过去。   北歌挑了个兔子模样的糖人,问那摊主:“这个怎么卖。”   摊主笑呵呵报上价钱,随后夸赞自家的糖人是这街上最好吃的。   北歌闻言,握着萧放的手摇了摇:“侯爷,妾想要这个。”   那摊主听见北歌的话,先是一惊,接着连忙跪地磕头,口上说着,要把糖人送给萧放。周围的百姓听见声响,都看望过来。   北歌拿着糖人,瞧着身侧萧放的黑脸,忍不住偷笑。   萧放将铜板放在摊位上,拉着北歌快步离开。   北歌一路吃糖人一路笑,直到腰上被萧放狠狠捏了一把,才疼得噤了声。   萧放和北歌一路走到漓江边上,北歌看见江面上飘远飘近的莲花灯出神,萧放见了买了两个莲花灯,点燃了灯内的红烛芯。   卖花灯的人说,坐船到江心去,将花灯放在江水的最中央,许愿最是灵验。   萧放一向不信许愿一类的事情,他只询问了北歌可想坐船,北歌捧着花灯点头。   萧放朝远处的连祁招了招手,连祁连忙带着人跑过来,萧放命连祁去取车中白温之酿的酒,随后在江边向船翁租了个小船。   连祁不放心萧放独自一人入江,便带了几个侍卫,租船远远的跟在后面。   这些船是当地的船翁专门设计的游船,船舱内很安静温馨,一张红木雕花的小方桌,上面红烛已燃化了半支。舱外的甲板上设了几个软垫和一张与舱内一样的小方桌。船头悬了盏明亮的灯笼,灯下的光晕将船身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北歌斜倚在船身旁,她捧了盏莲花灯缓缓送入水中,她将一侧的衣袖挽起,洁白的手臂在月色下镀了层银白的光,她用手拨动的水,让水流将花灯送得远远的。   萧放将船划到江水中央时便收了浆,任由小舟随着江水缓缓游动。他从舱后走到舱前,瞧北歌坐在甲板上,倚着船身玩水。   “这只怎么不放?”萧放在舱门前的软垫处坐下,他看了看脚边的花灯问道。   北歌闻声回神,她瞧着花灯回答:“留给侯爷许愿的。”   “本侯没什么愿望可许。”萧放将酒坛上的塞子拿下来,将酒倒入白玉杯中。   “真的?”北歌笑了笑:“妾以为侯爷有宏图大志。”   萧放喝了口酒,他的眼底深不可测:“不用套本侯的话。”他说完瞧着那花灯又问:“你觉得宏图大志若是放花灯就有用,这漓江上还有我们行船的地方吗?”   北歌闻言不置可否的弯了弯唇角,只是有点可惜的道:“那这只花灯要浪费了。”   “你为什么不放了?”   “愿望总是不多得的,妾不敢贪心。”   萧放听了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北歌闻言没回答,只是慢慢站起身,江风吹动她鬓侧的青丝,她的衣摆随风飘动,北歌对萧放俯了俯身:“侯爷,妾给您跳支舞吧。”   萧放瞧着北歌的动作眯了眯眼,他送至唇边的酒杯顿了顿,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清圆的朗月悬在北地流转的苍穹中,墨蓝色的天际无星无云,似乎与江水在尽头相接。   北歌站在船头,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江水,她望着萧放缓缓抬手抚上发间的玉钗,慢慢抽掉。玉钗落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满头青丝如缎散落,北歌抬起手,随着船身摇曳,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月光映照在北歌美艳的小脸上,将那勾魂夺魄的媚态染上一层神秘,曼妙的身姿随着时起时落的船身舞动,像一只翩跹的碟,欲随着晚风飞走。   身姿旋转间,北歌的目光一直停落在萧放身上,她望着他,望着他深暗眸底,变幻涌动的情‘欲。   一舞毕,北歌朝萧放走去,她跪坐在他身前,慢慢平息着自己气息,她抬手握住萧放手中的酒杯,她的红唇凑上前去,将杯中酒饮下,却只含在口中,北歌贴近萧放,慢慢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她的红唇吻住他微凉的薄唇,酒香在二人的唇齿间散开。   许久,北歌离开萧放的唇,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她眼底湿.湿的,含满了道不明的情感,北歌收紧手臂,望着萧放,魅惑又娇怜的开口:“侯爷问妾许的什么愿望,妾若是说…妾的心愿是永远留在侯爷身边,侯爷肯信吗?”   白玉杯掉落在甲板上,随着晃动的船身四处滚动,在碰到地上的玉簪时,两两相撞,在悦耳的声响中破碎。   船舱内,北歌躺在冰凉的船板上,她的背紧贴着船板,她似乎可以感受到船下江水涌动的节奏。   船舱内的红烛被吹灭,月光透过帷幔的缝隙照进来,照亮北歌轻颤的美目。   北歌望着身上的萧放,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眼底的炽热,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目光可以这样滚.烫,烫得她五脏六腑跟着发颤。   北歌感受到腰上的束缚一松,江风吹过幔帐,吹入层层松散开的衣裳,吹凉北歌的肌肤。   忽然北歌眼前一黑,萧放将解下来的束带覆在她的美目上,北歌的眼睛被遮住,她身上的每一个感官都被放大。   她感受到混着酒香的热气洒下,唇瓣上一疼,接着便是无尽的窒息感。   北歌的小手无助的抵上萧放的胸膛,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唯一清醒的感受,是耳边静谧流动的江水声。   萧放抓住北歌抵在他胸膛上的双手,他扣住她的手腕,压于头顶,泠泠月光如水,萧放低头,目光所及,是身.下美的不可方物的人儿。   北歌察觉到萧放的动作,她没有挣扎,温顺乖觉的迎合,只是最后,忍不住嗓音轻颤的开口:“…侯爷。”   萧放的指尖抚上那颗朱砂痣,他听着北歌的唤,嗓音低哑:“嗯?”   “轻.点…妾怕疼。”   作者有话要说:连着熬了几天夜,今天身体很不舒服,这章有点短,明天会加更补回来。   推个友文 《福运娘子》 BY 晏央   ;   人人都说,宋家小闺女有福气,宋家原是一穷二白的人家,   可自打宋家小闺女降生,就开始源源不断的为家里带来财运,   后来,宋家大哥去县里谋了差事,还得了贵人的赏识   再后来,宋青禾更是有幸嫁了一个颇富才名的举子为妻   就连她家重生的阁老相公也觉得,这辈子,娶了宋青禾,   非但得了个可心的小娇妻,还共享了她的福气。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家小娇妻一骂谁,谁就要倒霉,不分敌我……   娘子,咱打个商量,闹别扭时你直接上手,别动口好不好?   感谢在2020-03-15 06:54:47~2020-03-15 23: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one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挽 20瓶;简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情浓(二)   晚风吹着船头的灯笼摇曳, 舟身破开平静的水面,漂泊前行,时快时慢, 随着细浪, 涌起又落下。   船舱内的空气燥热的让人周身滚.烫, 北歌像一条从江底蹦上来的鱼, 她周身湿.的透彻,努力呼吸着船舱内每一寸空气。   秀丽的长发浸了汗水,黏在发烫的肌肤上, 覆在眼上的束带滑下来, 落在耳畔。舱内的帷幔被江风吹起, 北歌微微侧着头,望见天上纯洁的月。   她疼得蹙眉,有细细的汗珠从她额前落下,伴着她眼角疼出的泪,落入鬓侧的长发。她没力气再哭,脑海中充斥一片光亮的白, 她像一根紧绷的弦, 再稍稍用力拨弄, 便要断裂。   晚风急来, 涌上的潮水险些将脆弱的小舟淹没, 波涛汹涌之后,江面之上留下漫长的寂静。   萧放的指尖蹭过北歌面颊上的泪,他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 他寻到缠在她衣带间的帕子,替她擦拭身上的汗。   萧放身上的衣衫尚算平整,北歌的裙裳已脏乱的无法再穿回身上,潮.热褪去,江风吹入帷幔有些冷,北歌身子一缩,身上若隐若现的寒毛竖起。   萧放察觉到北歌的冷,他脱了身上的外衫将她包裹住,北歌乏力的靠在萧放怀里,她仰头轻轻亲了一下萧放的下巴。   萧放感受到北歌的动作,低头捧起她的小脸,含住她粉软的唇瓣。   船舱外的酒坛摔碎了,酒香四溢,萧放不知方才,是酒水醉了他,还是船头的美人。   “还疼吗?”他的嗓音不似刚刚艰难,他抬手将她的青丝一缕缕从衣衫内抽出来,随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因着方才的吻,北歌面上刚刚褪.下的红晕又染了上来,她的呼吸尚显急促,她听着萧放的问,点了点头又忽然摇头。   萧放瞧着北歌的反应笑了笑,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本侯带你回去。”   萧放出了船舱,北歌独自倚在舱内的方桌旁,桌上烛台中的红烛不知滚落到哪去,北歌无力的伏在桌案上,感受着船身在江水中摇晃着前行。   江风吹起帷幔的一角,帷幔飘在空中,猎猎作响,月光从空隙中照进来,照亮地上散乱的衣裳,照亮那抹惊心的红渍。   北歌闭上眼,她渐渐从无尽的疼痛中抽回思绪,如今,她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今日种种,称得上是她蓄谋已久。   那日在亭子中,她本以为自己极怒了萧放,萧放出于何种心态,都应该给她些教训,可他只是用力咬她,抱她回房间后,便再未碰她。   北歌大概想清楚,萧放若不是个断袖,那便极有可能爱惨了白温之。   不然以萧放的年纪,怎可能连个侍妾都没有,甚至她日日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全无冲动。   今夜,她原以为萧放不肯碰她的。   她想不明白是何种因素,让萧放如此冲动,今夜景致很美,船头的晚风醉人,可她并非第一次给萧放跳舞。   天际突然炸开几朵烟花,爆炸的声响惊的北歌心间一颤,她挪动着无力的身子,她撩开舱门前的帷幔,甲板上,破碎的酒坛瓦片里还盛着残存的酒。   北歌盯望着那片狼藉,身子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除了酒.后.乱.情,还有什么会让一向冷静克制的萧放,这般失控。   萧放从舱后回来,见北歌愣坐在舱门前发呆,他蹲下身子,拖起她嫩白的下巴:“怎么出来了。”   北歌的眸子闪了闪,她慢慢回神,看清眼前的萧放,她抬起藕臂环抱住他,低垂下眼眸:“妾…只是独自在舱中害怕。”她身上裹着萧放的长衫,一抬手,长衫搭在肩上,险些掉下来。   萧放的喉结动了动,他先将北歌身上长衫的裹好,随后抱住她,他的大手从她美背滑.到柔软的腰肢上,稍有用力的握了握,他叹了句:“真是妖精。”   船靠了岸,萧放没有急着抱北歌下船,他命先到岸上的连祁去马车上取了件披风,萧放用披风将北歌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将她抱出了船舱。   北歌急急抬手拉住萧放的衣襟:“侯爷…”   萧放感受到北歌的动作,他低头问:“怎么了。”   “…衣服……衣服还在”北歌见过那衣服上的狼藉,她不愿船家在收拾船舱时,知道她方才在船舱中的不堪。   萧放闻言了然,他抱紧北歌,向岸上走:“本侯一会来取。”   连祁站在岸边,他瞧见萧放的外衫不见了,他看着萧放怀中被黑色披风紧紧包裹住的北歌,有风轻轻吹起披风的摆,深黑的布料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足,连祁愣住,似乎意识到什么。   萧放将北歌抱到马车上,随后独自返回了船舱。   舱内的气味还未彻底消散,萧放蹲下身子,将衣裳一件件拾起来,他瞧见那抹血渍,眸色深了深。   他本不想这样着急,他倒并非坐怀不乱的圣人,只是习惯了克制,又不想轻.贱了她。   可那个妖精,不达目的不罢休,甚至为此怀疑他是断袖。   萧放将衣服一件件整理好,抱在怀中出了舱门,他瞧见甲板上奄奄一息的莲花灯,弯身拾起,送入了水中。   萧放上了马车,命连祁回幽北城中的将军府。   北歌回到马车上后再没了力气,她缩在车厢一角,倚靠着厢壁,昏沉沉的睡了去。   马车停在将军府外,萧放抱着昏睡的北歌下了车,一路回了寝殿。   萧放命人在浴室备好水,他沐浴后,瞧在床榻上昏沉睡着不醒的北歌一时未忍心唤醒她。萧放拿着浸过热水的绢布,轻擦北歌的脸蛋、脖颈、锁骨下的朱砂痣。   北歌在睡梦中感觉到舒服,主动的将小脸向温热的绢布上贴。   殿外的台阶下传来脚步声,连祁走上来,站在殿门外,试探的问:“侯爷,您歇下了吗?”   萧放听见声音,他先看了看北歌,随后将绢布放在一旁,他拿起一旁衣架上的披风披在身上,向殿门处走,萧放站在门前,隔了道门,低声问:“何事。”   殿内的烛火将萧放的身影映在门上,连祁看着那抹挺拔的身影低下头:“禀侯爷,文栋从南齐回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   偏殿内,萧放坐在长案前,他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文栋抬了抬手,随后在一旁赐了坐。   文栋在一旁落座,他说在南齐请回了三名精于治水的百工,已经先安排在山庄住下。他本以为萧放在青荷山庄上,所以带人直奔了离山,不想萧放竟入了城,一路从上山赶来,夜色已深,不得不深夜打扰。   萧放听闻请来了百工,开口说道:“这几位百工既然肯不远千里前来幽北治水,本侯定会善待他们。如今大周缺少治水人才,他们之中若真有技艺超群、可教学收徒者,本侯可在幽北替他们置田宅,有妻儿老小的,也可一律接来幽北赡养。”   文栋替那几名百工谢了恩,随后他神色略有凝重的说道:“侯爷,属下在南齐听闻到一件事,似乎事关您。”   萧放挑了挑眉:“何事?”   文栋答道:“属下在南齐京都招募百工时听闻,南齐才登基的新皇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属下深知此事关系两国利害,便着人仔细打探一番。”   “南齐因经历贺显弑兄篡位,致使朝局是数十年来动荡不安。贺显被杀后,南齐的执政大权便落在了中书令手中。这中书令本是先皇后的亲兄长,却打压自己的亲侄子,此次南齐新皇受伤也是中书令所为。”   “属下听得一件坊间传闻,说这新皇还是太子时,因贺显篡位被追杀,流落到大周,在大周隐忍偷生数年。贺显被杀后,他才被南齐老臣们迎回了国。”   “但因中书令有所忌惮,并未扶持太子登基,反而是立了太子的庶弟。但庶弟年幼体弱,早两年崩逝了。中书令不得已,才让太子登上了皇位。”   “原本这些都是南齐皇室的家室,与侯爷您无关。但属下打听到,中书令之所以敢对新皇明目张胆的动手,是因新皇偷偷离开南齐,来了大周,新皇也是在从大周返回南齐的途中遇刺的。”   “不知侯爷可还记得,前阵子您在漓江河工上遇刺,后来又有一伙人趁夜潜入山庄。他们所用的都是南齐所制的兵器。属下正是想到这一点,更不敢轻心大意,便擅自在南齐滞留数日打探。”   “果然得了确切消息,南齐新皇来大周后,不仅去了长安还来过幽北。”   萧放闻言眼眸微眯:“你是说,本侯遇刺,是南齐新皇所为?”   “此事属下尚不能十分确定,但能肯定…南齐新皇来幽北是为了寻人。”文栋说完从一旁起身,他半跪在萧放身前拱手说道:“侯爷,恕属下斗胆直言,南齐新皇前来大周后,只去过长安和幽北,而和安郡主在来幽北之前,一直身在长安。”   “况且无论是侯爷您还是青荷山庄,与那南齐新登基的皇帝早前都毫无联系,那日他们夜里潜入劫持的也是郡主。随后不久,郡主便在街上无故走失,连将军带一队精兵在城中苦寻半月无果……最后竟是郡主自己找回来。”   “属下并非怀疑郡主有不轨之心,但毕竟南齐与我国敌对,郡主不仅身在军中又是侯爷近身之人……属下以为侯爷应仔细查一查郡主失踪时的去向,以保证您的安全和军心安稳。”   文栋说完,一直跪在地上,等待萧放下令。   萧放坐在长案前,他盯看着跪地的文栋沉默许久,随后开口让他先退下。   文栋听了萧放的话愣了一愣,他又拱手道了句:“还望侯爷能早做决断,属下告退。”才从地上起身退了下去。   文栋退下后,萧放独自坐在偏殿中许久,他闭了闭目,今夜在小舟上的情景在脑海盘旋不退,他又忆起,北歌初回军营那日,回答他询问时,躲闪的神情。   萧放从长案前起身,大步走出了偏殿,殿外台阶上,连祁正佩剑戍守在殿门前,连祁见萧放出来,连忙俯身行礼。   萧放走到连祁身前,他低眸看着躬身的连祁:“明日你去城南…将救了和安的商户寻出来,本侯要重谢。”   作者有话要说:推个友文《失忆后我宠冠六宫》by锦亦乐   世人皆传皇上皇后相看两厌,六宫上下就等着那一道废后入冷宫的圣旨呢,可临到皇上拟旨那一天,皇后却意外失忆了。   众人心想失忆也好,失了忆的皇后不废也会变成个没实权的摆设。可他们等啊等啊,眼瞧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怎么这皇后非但没有被拿走凤印,皇上还开始天天摆驾皇后宫中了呢???   沈凌渊以为自己是能放下了的,但却在听说她落水的那一刹那心尖上还是狠狠疼了一把。   所以当失了忆的皇后怯生生地拉住他衣袖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这次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再放她走了。   *相看两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感谢在2020-03-15 23:56:38~2020-03-16 23: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筱旖澜彤、琦、赫连菲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00475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破裂   北歌再醒时已过了午后, 窗外的日光格外暖,穿透窗纸照射进来。北歌睁开眼,待望见眼前陌生的床幔时一愣。北歌连忙从床榻上坐起身, 她紧拥着被子, 抬手撩开床幔, 入目的是陌生的空荡荡的房舍。   “侯爷?”北歌试探的轻唤几声, 不见有人应,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夜穿着的萧放的外衫。   北歌正想下榻, 房舍的门被两个侍女推开, 她们走进来, 对北歌俯了俯身:“您醒了。”   北歌看着身前陌生的二人,实在想不起昨夜她下船后的情景,她略有迟疑的开口:“你们是…这里是……”   两个侍女闻言走上前,她们先将床幔拉开,在床榻两侧系好:“这里是将军府,昨夜侯爷带您回来的。”   北歌想起连祁曾说过, 萧放在幽北城中有个宅子, 灵后赏赐给萧放的那几位舞姬都养在这里。   “侯爷吩咐, 待您醒了, 让奴婢服侍您更衣用膳。”   “侯爷呢?”北歌见一个侍女去了外室, 一会捧了衣裳和鞋子回来。   “这…奴婢不知。”   北歌闻言点了点头,她看着衣服和鞋子:“我想先沐浴。”   *   浴室内,北歌靠坐在木桶中, 温热的浴水,抚平肌肤上的酸疼。昨夜没了力气,如今细看,身上各处几乎都落了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北歌想到身后的侍女,心上忽觉窘迫,她开口命侍女们先退下。   北歌将自己缩在水里,身上那处的疼还隐隐的,她独自在水中抱膝瑟缩了一会儿,仔细清洗好身子,她从水中起身,换上备好的衣裙出了浴室。   用过午膳,北歌仍不见萧放回来,她走出殿外,也不见连祁,只有两名面生的侍卫守在外面。   北歌上前打听,那两名侍卫一个不说话,一个回答他们也不知侯爷去了哪,北歌又询问了连祁。   侍卫正巧知道,开口回答:“连将军一早带人去城南办事去了。”   北歌听着那侍卫的话心上一紧,她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连将军去城南办什么事,他昨日还答应陪我去城中的缎庄买料子。”   “这些属下也不知,只知道是侯爷吩咐的差事。”侍卫说完又道:“您若想出府买料子,属下也可陪着您前去。”   北歌闻言微愣,竟是萧放吩咐的,只是好端端的萧放为何吩咐连祁去城南?北歌虽不确定萧放派连祁前去城南是否是去查她失踪的事情,但北歌能确定,一旦连祁前去城南调查,她一定藏不住,萧放很快便会知道她说了谎,骗了他。   北歌出神半晌,待她回神,对身前的侍卫笑了笑:“罢了,不必麻烦你们了。”   北歌揣着心事回了殿内,她一直等到晚膳时分,也未见萧放或是连祁一人回来。北歌心绪渐沉,她基本可以确定,萧放派连祁前往城南,就是对她前阵子失踪起了疑。   北歌隐瞒贺穆这件事时,想过也许有一日会被萧放发现。只是她心存侥幸的想,到那时她与萧放之间一定会比现在牢靠,萧放也会更信任她几分,更愿意相信她的辩白。   只是北歌没想到,事情会出现在这时候,这样的不早不晚。北歌不知萧放知道此事后,是会因昨夜之事怜惜她,还是会后悔他昨夜酒后的冲动。   北歌等到子时,再撑不住身上的疲惫,在床榻上合衣睡去。   *   连祁在城南寻找一日无果,心里渐渐察觉出不对,他急急赶回军营中,帅帐外连祁拦住正要端茶进去的兴平:“郡主可在里面?”   “郡主今日未曾跟着侯爷一起回来,”兴平诧异:“也没跟着您一起回来吗?”   “没跟着侯爷一起回来?”连祁心上一顿,他缓了缓对兴平道:“你替我向侯爷通传一声。”   兴平答应着,随后进了帅帐。   连祁立在帅帐外,他方才得知萧放将北歌留在将军府,未带回营时,突然想明白,他今早带兵出府碰见文栋时,文栋没头没脑对他说的那句细细搜查是何意思。   萧放命他去城南寻人并非是真的想赏赐,他是怀疑了北歌失踪那些日子的去向,才让他去城南查证的。   可是他如今没在城南寻到人,基本可以断定北歌说了谎,她隐瞒了失踪那些日子的真实去向。连祁心上不禁着急,他跟随在萧放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对忠实的看重。   连祁被萧放传入帅帐内,连祁走进去,对着长案前的萧放俯身一礼。   萧放手中拿着折子,并未抬头看连祁。   连祁看了看萧放的反应,犹犹豫豫的开口说道:“回禀侯爷,属下在城南仔细寻找过……并…并未寻到救下郡主的那户人家。”连祁说完连忙单膝跪地,他低垂下头:“许是属下粗心大意,属下明日再带人去一趟城南,说不定可以找到郡主的恩人。”   连祁说完,一时不敢抬头看萧放,他在地上跪了许久,心跳渐渐不受控制的狂跳,额前也因紧张渐渐变凉,许久,连祁终于听得萧放开口。   “不必了,”萧放合上手中的折子:“本侯知道了。”   连祁还想再开口劝些什么,可一抬头瞧见萧放低沉的面色,只得垂下头,缓缓的退下去。连祁心中清楚,即便他再去城南搜寻十日,就那十几户人家,他根本找不出北歌的“恩人”。   连祁退下后,萧放命候在一旁的兴平也出去,他低头,盯瞧着手边泛着袅袅热气的清茶。   昨夜文栋来禀时,他大概已经猜到这样的结果。   北歌之所以隐瞒他,是因为很早便知晓内情。至于有多早,是他遇刺之前,还是他遇刺之后,萧放不知道他该不该再命连祁查下去。   *   次日早,北歌起身后问过侍女,昨夜萧放或者连祁可有人回来。两名侍女依旧同昨日般一问三不知。   北歌明白,萧放是打算将她和灵后赏赐的舞姬一样,冷落在将军府中。至于这一冷落是多久,北歌不敢猜测。   她必须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去见萧放,即便他不信她,总归见面三分情。她若一直留在这坐以待毙,只怕年深日久,萧放会忘了她这号人物。   晌午时,侍婢从外走进来,说殿外有人求见,北歌本以为是连祁,亲自迎出去,发现是个她不认识年轻的女子。   女子模样生得娇美,她跪在殿门外,瞧见北歌出来,眸子一亮。   北歌将人请入殿内,才知这女子是同她一起被灵后赏给萧放的舞姬,那女子自称南青,说从前在教坊司时,她的教管女官亦是徐娘。   北歌听了,心中生出几分亲切感,却见南青忽然起身跪地,北歌看着一愣,正欲起身扶她,便听她开口。   “妾自被太后赏赐给侯爷,离了教坊司那种地方,被养在这将军府中,自然是妾的福分。妾本无所求,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残生,可奈何近日突然听闻,妾的父兄都被发配北疆为奴。”   “自多年前家中落了罪,妾便再未见过父亲和兄长,日夜思念难安。如今妾亦身在北疆,却隔着一道门墙,无法相见。”   “妾的父亲身体不好,如今又被四处发配,妾只怕再耽搁几年,便是要与父亲天人永隔。”   南青捏着帕子哭泣不止:“妾知道,郡主得侯爷倾心,与我们这些注定要老死在这府中的人是不一样的。妾也知道妾的请求太过唐突,只是妾害怕,若是今日不开口,会成终生的遗憾。”   “妾只想求郡主,念在我们一同从长安前来的份上,替妾向侯爷求个情,妾只想见父兄一面,其余的再无所求。”南青说罢,就要朝北歌重重磕头,北歌连忙让身侧的侍女上前将南青扶起。   南青的请求,北歌是有心无力的,她也有流落在外,甚至生死未卜的弟弟,她明白南青心中的难过,却真的没有能力帮她。   算起来,她来幽北,来到萧放身边,已经数月有余。她却从不敢开口提及弟弟之事,并非她不想,她甚至日思夜想,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弟弟能早日回到她身边。   只是她清楚,灵后掌控不住她,便会牢牢掌控住她的弟弟,她们北氏唯一的男丁。她无法确定,她向萧放开这个口,萧放是否会答应,是否会违反禁令去寻她的弟弟。   她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敢轻易向萧放开这个口。她只怕第一次被拒绝后,她很难再提起第二次。   侍女将南青从地上扶起,扶她在北歌身旁落座。北歌看着南青面上的泪,叹了口气:“南姑娘,我人微言轻,许帮不了你这个忙。”   “其实我也有流落在外的弟弟,却从不敢开口向侯爷请求。你知道太后一向对送往边关的奴人把控严格,像你我一样,身上都有戴罪的奴籍。”   “侯爷驻兵于幽北,看似一切都由侯爷掌控,其实不然,侯爷是将,无非管些领兵打仗之事,其余的侯爷无心也无力插手。”   南青闻言,面上的泪渐渐止了,她望着北歌:“您从未向侯爷提过…您弟弟的事情吗?您就不担心您弟弟的安危吗?”   “我自然是担心,但许多事情,我心有余却力不足,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如今看透了,也无非是认命二字罢了。”   南青又在北歌这里坐了一会,还问询了怎么不见萧放,她说她只前日夜里听闻侯爷来了府上,自她来到幽北后从未见过侯爷的人,连侯爷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北歌闻言只笑了笑,说萧放公事繁忙,自己也不清楚他在哪。   南青听了有些失落,又停留了一阵子便走了。   侍女送南青离开,回来后笃定的对北歌说:“她一准是看您得宠,来您这想借您的光遇上侯爷。”   北歌无心猜测南青的心思,只知道自己帮不上她的忙,已想好,她明日若是再来,便闭门不见。   *   北歌以为,萧放至少会冷上她半个月,更甚是半年,却不想第三日早上,连祁便带人前来接她。   连祁等候在将军府门前,见北歌从从里面走出来,他站在马车旁,抬手扶北歌上马车时低声开口:“你可知,侯爷为何将你独留在这三日?”   北歌闻言,眸色闪了闪,她诧异连祁肯同她讲这些话,她回答:“我听闻,连将军三日前奉侯爷之命去了城南。”   “你既然都知道,怎敢撒这样谎?”连祁心上着急,带了些不解的怒气。   “我并非有心骗侯爷,实属无奈。”北歌说完扶着连祁的手臂登上马车,对着连祁微微低头:“我知道你是秉公办事,多谢你今日肯提醒我。”   连祁听着北歌的道谢一愣,他顿了顿,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北歌见了不再多言,转身进了车内。   马车一路向北,出了城关,直奔军营。   兴平候在帅帐外,见连祁接了北歌回来,他迎上前:“侯爷在营中等您呢,快进去吧。”   北歌向帐门处走,她听见身后,连祁低声询问兴平:“侯爷怒气可消了?”北歌进入帅帐前只听见,兴平的叹气声。   营帐中的光线不如房舍,虽开有一扇小窗,但白日里还是要燃烛,北歌走入帅帐,她望着数步之外,独身坐在长案前,正执笔批阅折子的萧放,慢步走上前去。   北歌走到萧放身前,直身跪了下去。   萧放感受到北歌的动作,缓缓抬头,目光深沉的落在她的小脸上。   北歌仰头直直对上萧放投来的目光,没有躲闪,她缓缓开口:“侯爷肯听妾讲个故事吗?”   萧放闻言看着北歌未语。   北歌便开口讲道:“七、八年前,妾在长安街头救了一位少年,那时妾尚年幼,妾不知他的身份,只是不忍心他被人欺负,救了他,将他带回了王府。少年同妾说,他失了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家在哪,待他伤好后,妾便求了父亲,让少年留在府中做侍卫。”   “少年在妾身边做了三年侍卫,后有一日,他突然凭空消失不见,妾那时很伤心,也曾哭闹求父亲替我找寻过他,寻了数月却都无果,最后父亲告诉妾,他许是死了。”   “而后的近十年里,家中巨变,父亲被冤身死,妾自己也是沦落到教坊司那暗无天日之地。在这近十载的光阴消磨中,妾甚至早已不记得,自己少时曾救过一个少年。”   “妾再次见到那个少年,是妾来到幽北后,来到侯爷身边后,在青荷山庄,一日夜里,妾被他劫持,妾当时不知他是谁,心中慌怕不已,后来幸得了侯爷相救。妾原以为他们是哪里闯入的山贼,却不知他们那夜潜入山庄竟是为了妾而来。”   “后来侯爷查出他们遗落下的武器乃是南齐所致,妾便更确信,此事与妾无关。因为妾一生中从未离开过大周,记忆中也不认识南齐之人。”   “妾听闻侯爷喜欢喝城中一间酒肆的酒,便想去酒肆中学习,不想在街上撞上了何铮,何铮派人追杀妾,最后妾无意被留候在幽北城中的少年所救。妾受伤晕倒,再醒时被少年带回了客栈。少年同妾言明了身份,并说他那日潜入山庄只是想带妾离开。他告诉妾,他是南齐人,前来寻妾,是想将妾带去南齐重新生活,报答当年妾对他的救命之恩。”   “妾不想同他去南齐,可是身上的伤实在严重,独自一人一时无法逃走。他也答应妾,妾若是不愿,他不会强求。妾便一直留在客栈中养伤。后来妾想起兴平曾说,侯爷每月初五会去酒肆喝酒,妾便趁机从客栈中逃出来,跑来酒肆寻您。”   北歌将她与贺穆之间的事,七分真三分假,语气十分诚恳的讲了出来。   她在将军府想了三日,萧放已经知道她与贺穆有牵连,她不承认已然是不可能了。她本有错撒谎在先,萧放若是气怒,撒谎一事应也是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她只有先主动坦白,消了萧放一部分的疑虑,才有机会进一步辩解。   “妾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不求侯爷原谅。只是妾从始至终,从未有想要真心欺骗侯爷。”北歌望着萧放,慢慢红了眼底:“侯爷可以不相信妾,也可以不要妾,只是妾心中只有侯爷……”   北歌的泪从眼眶中一滴滴掉下来,她低下了头,不再看萧放,哭得极为伤心,瘦弱的肩头随着她的哭泣轻颤不止。   萧放沉眸盯看了北歌许久,他开口:“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推友文《菩珠》by蓬莱客   ;   菩珠两辈子后来都是皇后。   只不过,上辈子她的男人是太子,而这辈子,是太子那个谋朝篡位的皇叔。   背景架空仿汉唐。 第24章 归京   北歌闻言慢慢抬起头, 她对上萧放沉冷的目,缓缓从地上起身,绕过长案, 在萧放身侧跪坐下。   萧放转头, 他瞧北歌眼底的泪, 眯了眯眸, 问道:“他既不远千里来寻你报恩,何不随他去南齐,离开这待你不善的大周。”   北歌听着萧放的问, 心头一顿。来见萧放之前, 她大概猜测过萧放会质问些什么, 比如她与贺穆是如何相识,此番再见面是何时相认的,是在他遇刺之前还是遇刺之后,再如贺穆带人夜入山庄,她可事先知情……   北歌将这些问题都事先想好答案,打算等萧放逐细盘问时, 她即便做不到滴水不漏的回答, 至少可以让萧放相信, 她并无欺骗、伤害他的心思。   只是北歌没想到, 萧放开口的第一句, 竟是询问她为何不同贺穆离开。   她没有随贺穆离开,一来她对多年未见、突然出现的贺穆心存疑虑,她并不相信贺穆。二来她苟活至今, 无非为了报仇,贺穆身为南齐人,大周的国事他无法插手,即便贺穆当真有能力举南齐之兵,替她攻入长安,杀了灵后报仇,那她所作所为如同引狼入室,与卖国无异。   父亲前半生,戍守大周南境,寸土不让,她若引南齐之兵替父亲报仇,父亲前半生的岁月与功绩都将成为一纸笑话。   不随贺穆离开,无关任何情分,只是她知道,贺穆于她无益。   “妾是侯爷的人…侯爷在哪,妾便在哪……只要侯爷不厌弃妾,妾此生只想追随侯爷。”北歌眼中的泪不止,缓缓的落下来,在艳丽的容颜上落下一道浅浅的粉痕。   萧放听了凉凉一笑:“追随本侯?”   “和安,本侯记得在教坊司那晚,你说你只想为你父王报仇……只是你若看错了眼,本侯没那般本事,你当如何?你之前在本侯身上所做的种种,岂不辜负了?”   北歌闻言,心上一寸寸紧迫起来,她听懂了萧放话中的含义,诚然,她这般讨好萧放,无非为了先依附其存活,日后萧放真能成帝王之业,她也唯求手刃灵后罢了。   萧放是聪明人,此种交易于他来说有利无害,他何必出言挑明,计算她的得失。   北歌心下飞快思索,萧放是忌惮她有利用之心?不甘被她图谋算计?还是觉得她留在他身边心思不纯?北歌从前只把自己与萧放的关系想成了简单的权.色. 之交,如今恍然警醒,萧放是上位者,他想要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是身与心皆臣服于他。   北歌自认猜懂了萧放的心思,她望着萧放连连摇头:“妾自知人微,任谁都可以欺凌轻贱。妾也承认,在教坊司初遇侯爷时,妾是走投无路只求侯爷肯怜惜,留下这条命。”   “可自妾来幽北后,侯爷不仅善待妾,妾被人劫持,是侯爷不顾自身安危相救,妾走丢,也是侯爷命人日夜找寻,甚至为了妾,亲自去寻何铮,不惜与他那等小人结怨……自父亲去后,无人肯待妾这般好,妾并非无心之人,早在心中立誓,只要侯爷不弃,妾必死生相随为报。”北歌说着,她跪着用膝盖向萧放走近几分,她抬起小手轻轻拉住萧放的衣袖:“妾怎会随别人离开,妾只想一直留在侯爷身边……妾什么都愿意给侯爷,只求侯爷别不要妾。”北歌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剩点点哭声。   萧放低眸,看着北歌两指轻轻捏在他的袖口上,不敢用力,也不敢多捏一寸,只怕惹了他的不快。   萧放想得到,这套说辞,极有可能是北歌说出来哄骗他的,至于她心底究竟有几分真,他无从得知。   萧放抹了抹北歌面上的泪,随后轻抬起她的下巴:“你该庆幸你有张会哄人的嘴。”   北歌闻言,美眸轻颤了颤,她说的无比诚恳:“妾无心骗侯爷,只求侯爷别生妾的气。”   萧放收了手,他正身拿起笔,继续批改折子。   北歌便一直跪在萧放身边,她看砚中的墨不多了,移身到长案前,替萧放研磨。   萧放批阅完手边的折子,他落下笔,瞧了眼仍笔直跪着的北歌:“不必跪着了,自己折腾自己。”   北歌闻言一顿,接着慢慢坐了下去:“多谢侯爷。”   “药喝了吗?”   北歌眉心微动,她想起那夜,初在将军府醒来后,用膳之前,侍女端了碗汤药给她。北歌猜得到那药的功效,她该庆幸萧放想得周全,直接赏了她,不必她四处费心寻买。   北歌垂下眸:“妾喝了,妾以后也会乖乖喝药,不给侯爷填麻烦。”   萧放听着北歌的回答,蹙了蹙眉头,他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从长案前起身,他看了眼仍跪坐在地上的北歌,伸出手。   北歌见萧放伸来的手,她抬手将小手搭上去,被萧放握住,拉她起身。   萧放握着北歌的小手半晌,开口道:“在营中老老实实等本侯回来。”他话落,松开北歌的小手,未再看她,转身一路大步出了帅帐。   北歌立在原地,她望着萧放的身影消失在帅帐门前,她慢慢走到矮榻前坐下,怀中紧悬着的一口气落下,忽觉身子疲惫不已。   *   北歌以为萧放会晚些回来,她一直等到很晚,等来的消息却是萧放带亲军归京了。   前些时日,她因何铮的追杀走丢,萧放带兵直入何铮府上,事后被何铮连上三道奏折弹劾,灵后因此抓了萧放的把柄,召萧放回京问责。   北歌听着兴平忧心不已的话,在坐榻上愣了许久,她想起萧放走时,对她说的那句‘等本侯回来’。他那时已经知道,灵后要召他归京,他明明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被灵后抓了把柄,却还是在临行前瞒了她。   萧放原是早早选择信了她。   若他不想护她,事情本因她而起,他大可杀了她,将她的人头一路送回长安,送给灵后,免他亲自回京,历一趟险。   北歌突然明白,萧放为何今日将她召回军营,将军府防卫松散,不及这重重军营可护她周全。   *   萧放带着亲军,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十日后抵达了长安。   早有宫人在城门关等候,萧放先请归府沐浴卸甲,再入宫觐见。   回到北侯府后,连祁寻出最上等的软甲,在萧放登上马车前,终是忍不住捧上前:“侯爷,属下怕……”   “私自戴甲,等同谋反,你是想本侯亲自给她送上罪名吗?”萧放淡看了一眼连祁,大步登上了马车,一路朝皇宫中去。   萧放先去承德宫面见过幼帝,随后被灵后召入了上阳宫中。   上阳宫外戍守着两排整齐的侍卫,萧放被陈尚宫引着,走上殿前的数十及台阶,陈尚宫替萧放推开殿门,留在了殿外。   萧放侧眸看了看驻步在殿外的陈尚宫,淡蹙了蹙眉,随后向殿内走去。正殿无人,萧放立在正殿中央站等了许久,不见任何人影,萧放正欲转身离去,便听正殿之后,寝殿中传出来的女子嗔怪的娇声。   “北侯,你是木头不成?本宫在寝殿,你进来。”   萧放听清楚灵后的声音,他站在原地未动,冷清开口:“臣乃外男,不便进太后寝殿。”   萧放话落,寝殿内传来几声娇笑声:“罢了,你不解风情,本宫亲自出来迎你。”   萧放听见珠帘碰撞的细碎声,随着一股愈渐清晰的幽香,正殿硕大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婀娜的身影。   萧放瞧着戚白琬这一身衣着,眯了眯眸。   戚白琬一袭轻薄的青色纱衣,衣下年轻的身段约隐约现,乌鬓之间金钗两点,她倚在屏风侧,笑看萧放:“承渊,你总算肯来见本宫了,你还想生本宫的气到什么时候。” 第25章 归京计   戚白琬倚在屏风侧, 凤目在数步之外的萧放身上打量,接着眼眸微眯:“你…碰过女人了?”戚白琬慢慢朝萧放走过去:“本宫赏了十个姬子给你,说说, 是哪个这般讨你欢心。”   戚白琬停在萧放身前, 她仰头瞧他英气的眉眼, 朱唇轻弯:“是北歌对不对?你为了她, 都敢如此顶撞本宫。”戚白琬缓缓抬手,染过蔻丹的指尖顺着萧放胸前的锦衣缓缓向上:“她能给你的,本宫都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 本宫也能给……”   戚白琬的手腕蓦然被萧放扣住, 她动作一顿, 她感受到腕上的力道,淡蹙了蹙眉,嗔怪道:“轻点…没哪个男人敢这般粗鲁的待本宫。”   萧放神色深暗,他低眸俯视身前的戚白琬,随后扬手将她甩开。   戚白琬身子一个踉跄,待她站稳后, 神色微恼, 尚还隐忍着怒意:“你知道本宫不舍杀你, 才敢对本宫这样放肆, 对不对?”戚白琬说着, 再次走上前,她环抱住萧放:“承渊,你从前不是这般待我的, 为了北歌,你竟然屡屡伤害我的心,你不怕我吃醋杀了她?”   戚白琬仰头,她望着萧放棱角分明的下颚:“本宫比北歌好千倍万倍,你想要什么,本宫都能满足你,你想要这大周的天下,本宫可以封你为摄政王,日后我们若是有了孩子,本宫便废了小皇帝,让我们的儿子坐皇位。”   戚白琬话音方落,便被萧放大力推开,她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摔坐在地。   萧放看着摔在地上的戚白琬,眼底杀意涌动。   戚白琬没料到萧放的动作,彻底恼了,她仰头,眼中神色一寸寸冷了下来:“萧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肯把兵权给你,也可以把兵权给旁人。”   萧放闻言,不甚在意的开口:“那就看太后的本事了。”   戚白琬话语一滞,她暗暗咬唇:“你还在怨我对不对?嫁给先帝并非我本意,我是戚氏女,我没有权利选择,我必须为了家族的荣耀进宫。承渊,你相信我,我若不嫁与先帝就一定会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   “太后召臣入宫,若是想说这些,大可不必了。”萧放话落,不再看戚白琬,转身便走。   戚白琬一愣,她看着萧放的背影喊道:“萧放!你站住!本宫不松口,你休想回幽北!”戚白琬见萧放脚步不停,又喊道:“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本宫便杀了北歌!”   萧放脚下步子一顿,他微微侧头,语调俨然冰冷:“你大可试试。”   戚白琬眼见着萧放头也不回的走出上阳宫,眼底微红,她慢慢从地上起身,十指紧握。萧放之前抗旨归京,前去教坊司,果然是为了北氏那个贱人,戚白琬后悔,她早该在京城便处理掉北歌,不至于如今,萧放被她勾引的变了心。   陈尚宫从外走进来,她看见戚白琬的衣着,稍有意外,随后低了头:“太后,北侯走时,有个不长眼的侍卫阻拦,被北侯断了只胳膊。”   戚白琬闻言嫌恶的蹙了蹙眉,她转身慢慢朝寝殿内走:“本宫宫中不留废物。”   陈尚宫闻言称是,俯身退了下去。   *   萧放离开上阳宫,一路出了皇宫。府上的马车候在皇宫西门外,侯府的下人见萧放从宫中内走出来,连忙跳下马车,迎上前躬身行礼:“侯爷。”   “回府。”萧放微提衣袍下摆,登上马车。   “您不去大慈恩寺了吗?”下人起身,跟上去询问。   萧放转眸向宫门内瞧了瞧:“先回府。”随后低身坐入马车中。   萧放回府后,先更换了便衣,随后从书房挑了本书,命下人将煮好的茶端至园中。   北侯府中最高的便是后园的百年老槐树,萧放少时最喜欢在夏日里寻个树枝躺在上面纳凉读书,困了便听着树上的蝉鸣入睡。   树下置了方石桌,三两矮椅,下人将热茶端放在桌上,随后俯身退下。   萧放躺在树上,十指交叉放在脑后,从书房拿的书被垫在手背下,如今深秋,长安的风微凉,萧放缓缓闭上目。   他与戚白琬的初识,是很多年前,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她从自家的马车逃下来,看见路过的他,死拽住他的缰绳不放。   她说她被家人强迫入宫,求他行好,先带她离开,甩开前来抓她的府中下人。   萧放本不欲管戚家的闲事,奈何戚白琬太过执着,他稍动恻隐之心,策马带了她一程。本想随意路过哪个转角,就将她放下来,不想她赖在马背上,求着他带她去京郊,她在阁中听说京郊的花开了,一直想去看看。   萧放无心同戚白琬费口舌,也知道戚白琬不达目的绝不会下马,听她说一直被家人关在阁中,不许她随意抛头露面,也心生了些怜悯。   正巧他那日无事,便遂了她的愿。   到了京郊,戚白琬四顾无人,直接躺进了花田里,阳光照在她面上时,还留有几分女孩该有的天真。   “萧小侯爷,从前妾随爹爹进宫赴宴,见过您。”   萧放从地上拔了些嫩草,站在一侧喂马,他听见戚白琬的话,抬头看了看她,淡应了一声。   他对她倒是没什么印象,只是瞧见她腰间悬着的玉佩上镌刻了一个戚字,才知她是戚家的秀女。   “该回去了。”萧放喂好马,拍了拍马背,对一旁的戚白琬开口。   戚白琬听了,从花田中起身,她拍了拍身上沾留的花瓣,走到萧放身前,仰头瞧他:“妾听说当今圣上是您的叔叔,圣上生的同您一样好看吗?”   萧放听着戚白琬的问,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没回答,只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上马。”   戚白琬瞧见萧放递来的缰绳,轻挑了挑眉,随后笑道:“妾不会,不如您同方才那样,抱妾上马。”   萧放闻言,先兀自翻身上马,随后朝戚白琬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萧放将戚白琬送到戚府门前,戚白琬望着自家府门,眯了眯眸,她独自跳下马,随后转身对萧放俯身行礼:“萧小侯爷,妾记住您的恩情了,定会报答您的。”   有青叶随风落到萧放面上,萧放缓缓睁眼,他若知道,戚白琬日后的所作所为,在当日,便应该杀了她。   连祁从外走进来,他恭敬立于树下回禀:“灵后派来跟踪的人走了。”   萧放从树上跳下,他将书掷在一旁的石桌上,桌上的清茶凉透,随着书卷落下,茶碗中平静的茶面微微波动。   “备车,去慈恩寺。”   连祁备了辆不起眼的轻小马车,陪着萧放,从侯府后门出府,一路前往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位于长安城晋昌坊,于太宗二是二年修建,属京中三大译场之一。   马车停于寺门前,连祁率先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随后撩开车帘,请萧放下车。萧放披了件深青色兜帽斗篷,他下了马车,直入寺中。   倒垂的弱柏如线蔓,栽在寺中墙根处,大殿外伫着一方硕大的香火炉,炉中香火袅袅不断。   香火炉之后数米,铸着一尊金身佛像,佛身高达十数米,佛身之后是大慈寺的正殿。   萧放带着连祁从大殿侧的小路转至殿后,登上百级低低矮矮的石阶,再从一方观音殿西侧的斜坡小路走下,因小路隐蔽,寻常来参拜的香客很少能发现,亦很少走此路,所以小路上没有修台阶,靠山的一侧长了些杂草,只供寺中和尚上下挑水走此近路方便。   沿小路走下,路过一方亭子,再向下,是寺中的垂杨湖。   萧放命连祁留在亭子处看守,自己走到湖前,湖中靠岸处停了一艘小草船,萧放登上小船,俯身进了船舱。   裴绰见萧放走进来,他将手边的纤绳解开,抬桨一撑岸边,小船顺着力道朝湖中摇晃飘去。   “何时回来的?”萧放在船舱内坐下,抬手将兜帽摘下。   “比你早了一日。”裴绰放下船桨,坐回舱内:“你自己来的?”   “带着连祁。”萧放朝湖外看了看,半山腰上的凉亭愈来愈小:“你从岭南回来,没被灵后发现吧。”   “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裴绰带了酒,递给萧放两小坛:“岭南的纯酿,我千里迢迢给你带回来的。”   萧放接过酒,道了声谢,便听裴绰不可置信的开口:“你此次被召回京,竟是为了北氏那个蠢女人?”   萧放闻言,抬眸看了裴绰一眼:“即便没有和安,我也会寻其他由头,让灵后召我归京。”   裴绰闻言‘哟哟’了两声:“还和安呢?不知是哪辈子的郡主了。蠢笨的不像样,白长了张漂亮脸蛋。说来,她那个同样蠢笨的未婚夫婿,小半年前,被贬到黔西,我去时见到他,宅子养了几个没姿没色的乡妇,整日逛窑子,再这么下去几年,程家大可绝后了。”   萧放听到程元泽,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就听裴绰又开口:“碰过天仙的人,吃起屎来倒是一点不嫌弃,程元泽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汉。”裴绰说罢,觉得好笑之至,也没注意萧放的脸色,毫无顾忌的嘲笑起来。   萧放看着裴绰肆无忌惮的笑,面色沉了沉,淡淡开口:“你怎知他碰过?”   “他没碰过,难不成你碰过?”裴绰反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9 07:36:41~2020-03-20 23:4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yz 10瓶;珠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返回幽北   裴绰话落见萧放盯着自己不说话, 他迟钝了片刻,接着一惊,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探身凑到萧放近前, 神秘兮兮的问:“是…第一次?”裴绰眼见着萧放神色不悦, 连忙解释:“我是问你。”   萧放顿了一下, 他忍住想把酒砸到裴绰面上的冲动,嗓音微沉:“说正事。”   裴绰却像是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他双手重重拍萧放的肩膀, 为好兄弟二十多年来总算通晓人事, 感到可喜可贺, 不住感慨:“不一般不一般,果真不一般。你再不碰女人,我只怕是想将府上养的名医从岭南送来给你瞧瞧了。”   裴绰话落,腹部得了重重一击,他疼得从萧放肩上收了手,捂着肚子, 坐回对面的垫子上, 口中嚷嚷着萧放谋杀亲兄。   提到名医, 萧放问了句:“她身子如何了?”   裴绰原还没个正形得嚷, 听到萧放的问, 情绪一瞬低落下来,烦躁中带了些恼,听上去满不在意:“拿药吊着呗, 她不想活,我也没办法。”   萧放平平扯了扯嘴角,他侧头看金光微闪的湖面:“终归是你欠她的,活该…受罪。”   裴绰闻言倒不生气,应和着重重叹了口气:“是啊是啊,我活该。”   裴绰不欲谈自己的乱事,将话题转到萧放身上:“虽说此番你本就打算归京,但你可想过戚老太婆愿不愿放你再回去,她忌惮你手上的兵权可不是一日两日,同样,惦记你这个人也不是一日两日。”   戚白琬算起来同萧放和裴绰是同辈人,只是她早早嫁入皇室,生下幼帝,碰巧先帝是萧放的叔叔,她早已是婶子辈的人,偏偏认不清现实。裴绰又嘴毒,嘲讽起别人来一向是毫无留情,更何况是他一早便瞧不上的戚白琬。   裴绰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嘿嘿一笑:“你方才进宫,她可有对你做些什么?”   萧放冷眸扫了裴绰一眼:“我预计归京之前,靺鞨内部生乱,其粟末靺鞨部首领之弟小祚荣欲谋反,小祚荣嗜血好战,他若谋反成功,想来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举兵南下,向我讨要河套之地。兵临北境,灵后想不想放,也由不得她。”   “可那小祚荣要是没成功,你岂不是要困在长安?”   “我从幽北启程前一日,派去靺鞨的人传回消息,小祚荣应我所料,夜杀兄长,篡得了王位,已经密谋调兵遣将,要南下打我个措手不及。”萧放笑了笑:“我至多再在长安留十日,北境的战事应该就传回来了。届时即便灵后不放我,我另一队有精兵暗暗布置在城外,何时想走,她又岂能困住我。”   裴绰闻言耸了耸肩:“知道了知道了,我又瞎操萧大侯爷的闲心,这天上地下哪能困住您呢?”裴绰自问自答:“温柔乡?且还得是教坊司出来的温柔乡?”   萧放皱了皱眉,眸底的冷色多了几分真:“我提醒你,不要在和安面前提教坊司。”   “事实嘛,还不让我说?她在教坊司勾引你的事,我远在岭南也是略知一二的。原以为她碰上了木头,还如来勾引我,我可是懂得怜香惜玉的,”裴绰哼哼两声:“没想到…还真是好功夫,将我们长安五公子中唯一的雏儿拿下了。”   萧放对裴绰口中长安五公子的称号,一直不大知晓来源,很早前,听裴绰介绍过,好像说是女眷们的私宴上,按照长安城中未婚的世家公子的皮相排名的,因裴绰位居榜首,萧放居次,所以这长安五公子的名号被裴绰时常挂在嘴边炫耀夸口。   萧放一向无视这些毫无意义的排名,更何况是这种靠皮相排出来的名词。只是他在意,裴绰愈发放肆的言论,萧放看着裴绰,淡淡开口:“前阵子,我命手下揍了何铮。”   裴绰眉毛一挑:“为何?”   “他说了不该说的,当着我的面,嘲辱和安曾身在教坊司。”   裴绰闻言下意识的捂住脸,口上却说:“打得好!我早早看他不顺眼!”   萧放看着裴绰的反应,轻轻嗤笑,接着他似乎不解:“和安得罪过你?你对她一向颇有偏见。”   裴绰听了咂了咂嘴:“我一向喜欢聪明人,她?罢了。早两年,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非程元泽那怂货不嫁…如今倒还是聪明一回,知道寻你当靠山。”   裴绰话落,眼见萧放神色渐渐不好看,连忙转了个弯:“现在终归是你的人,我看她算是嫂子的份上,以后见面说些好听的。”   萧放不想再听裴绰这张毒嘴聒噪,命他划船靠岸,他将此番归京后的计划交待给裴绰,命他在离京前务必办妥。   裴绰闻言道是,他眼见萧放下船上了岸离开,自己又在小船上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下船从大慈恩寺离开。归京前,名医嘱托,要他在京中的药馆寻几味岭南那穷地方没有的药材,给他家里养得祖宗续命。   裴绰暗骂一声,忍住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也罢,都是他造的孽,这辈子还不清还得搭上下辈子。   萧放回侯府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灵后曾派人召他入宫几次,都被萧放谎称病推了。   *   文栋在萧放离开前,早早听从萧放安排,调兵部署北境,提前防御靺鞨。果如萧放所料,靺鞨前日趁夜偷袭,双方战事再次打响。文栋着人快马加鞭,将北疆战时的消息传回京中。   自萧放离京至今已近一月之久,北歌一直听从萧放的话,乖乖留在军营,很少踏出帅帐。只是前几日,漓江上的工程出了些问题,有百工看不懂图纸上所绘,白寒之只得派人前来军营请她前来看看。   北歌前去青荷山庄,将图纸上的详细向几位百工讲解一番,又重新标注一遍,再拿给百工们看,大家便懂了。   从南齐来的一位百工,对北歌图纸上所绘的某处存了疑,想要改动。北歌看过那南齐百工的方案,的确比她设计的更要省时省力几分,便对拿到图纸来询问的白寒之笑了笑:“百工们自然比我懂得多,经验更是丰富。他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是寻常事,往后若有改动,不必事事来征询我的同意,我设计这图纸,原也不过是想尽些绵薄之力。”   白寒之闻言,笑着说知晓了,随后他对北歌道:“侯爷如今也不在军营,您既上山来,便留在在下这住上几日,正巧温之前阵子也被我接回山庄疗养,郡主曾经不是说想要学酿酒?我让温之前来拜访您。”   北歌从前想学酿酒,是以为萧放爱极了那间酒肆的口味,可现在她才知道,萧放爱的并非是酒……她将手艺学来又有何用,东施效颦罢了。   北歌正要开口回绝,又听白寒之说:“也是在下怕工程上再出些什么问题,还得劳烦郡主再上山前来折腾一番。”   北歌闻言,心上一叹,她委婉回绝让白温之前来拜访她之事:“我原也一时意起,不好打扰温之姑娘。”   白寒之闻言只笑了笑,随后俯身告退。   北歌来到青荷山庄后,住在萧放从前常住的云枫阁。不知道她白日里是不是说的太过委婉,傍晚时分,白温之带着两个侍女来了阁前求见。   人都来了,北歌自然没有避而不见之理,更何况是住在人家府上,北歌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出门去迎白温之。   白温之身穿一袭素白色抹胸襦裙,外裳同是素白色,只是衣袖处绣了几片竹叶,在落日余晖下,镀了层隐隐的光。   她气色瞧着尚好,雪肤两颊隐隐透红,清雅之中带了些温柔。   白温之看着屋内迎出来的北歌,连忙上前,率先俯身行礼。   北歌见了,连忙回礼。   “民女早闻郡主仙姿,那日在酒肆中匆匆一见,是民女眼拙,竟不知是郡主大驾,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见谅。”白温之柔柔开口,她说罢,就要对着北歌再次俯身:“温之今日是特来向郡主赔罪的。”   北歌连忙上前一步,将白温之扶住:“白姑娘,你言重了,且我早不是什么郡主…更受不起你的大礼。”   白温之听了,也不强求赔罪,顺着北歌的力道起身,她抬头对上北歌的眉眼:“是民女唐突,还请…您莫怪。”   如此近距离看白温之的容颜,北歌不禁暗自惊叹,果然是个冷中带娇,我见犹怜的美人,她若是个男人,必然也会动心。   白温之近看北歌的眉眼,心跳不由加快几分,她早听兄长说侯爷极宠和安郡主,她曾以为萧放那样冷性的人,大概不会有入眼的女子。如今仔细见到北歌,才知到底是她这边地之人,见识短浅。   北歌扶白温之起身,听她所言,笑了笑:“怎会怪你,只是原不想因我一时兴起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的,”白温之连忙开口:“您瞧得上温之的手艺,是温之的荣幸。”白温之说着,让身后捧着器皿的侍女将东西放在庭院中的石桌上:“妾带了些新酿的果酒,想着您或是会喜欢,不如您先尝尝妾的手艺?”   诚言讲,北歌有些意外白温之的热情,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白温之这样谦和有礼的,北歌自同样微笑回应。   北歌品了白温之酿的酒,味道果然惊艳,不逊于她记忆中乳母的手艺。   白温之同北歌坐在石桌前小酌,她听了北歌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妾听兄长说,您精通机关之术,将许多百工难住的问题,都是您想出办法解决的。妾这些微末手艺,不敢当您的赞赏。”   “白姑娘谦虚了,不瞒姑娘,我曾经也随乳母学过酿酒,只是酿出来的酒水,不及白姑娘十分之一。”   白温之听闻北歌也学过酿酒,捧着酒杯的指尖微紧,有些紧张,连说自己酿的果酒是要在北歌面前献丑了。   北歌同白温之坐了一会,大都是客气的一问一答,天气稍微晚时,白温之便起身告退,约好明日的时辰,来同北歌切磋请教手艺。   说起请教,大概白温之是觉得北歌谦虚。但北歌最清楚自己的手艺是何水平,只是今日见过白温之,见她是个如此温柔知礼的人儿,不好当面拂她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   白温之走后,北歌坐在庭院内,将残剩下的果酒喝下,起身独自回了云枫阁。   北歌酒量一向不好,即便是果酒,她贪喝了几杯,如今也发醉。   萧放因她牵累已归京近一月之久,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灵后又是哪样恨她,她害怕,灵后会因为她的原因,迁怒萧放。   北歌忽觉心中愧疚,尤其是见过白温之那样干净清纯的女子后。   她本不爱萧放,于萧放不过是两两利用的关系。   难得白温之是个如此好的姑娘,他二人若是两情相悦,她大概也做不到夹在中间,做那不识趣的人。   *   白温之回房没多久,就有下人来传,说晚上的药浴备好了。   “知道了。”白温之坐在房内回应,她先在妆台前将鬓间的几支素净玉钗抽下,绾起的长发顺着她的美背松散落下。随后带了名侍女出了房门,前往温泉处。   白温之每日早晚要各泡一次温泉,自她搬出山庄住后,每年冬季来临前,白寒之都会接她回来调养身子,调养一冬,待过了年,到春末天气回暖时,才肯放她回酒肆。   白温之身上的寒症是天生娘胎中带的,及笄来了癸水后,请大夫诊脉。大夫要白温之好好调养,否则日后很难受孕。白寒之听到过此事后,便在心中落下了结,从前是喝汤药调理,但喝了两年不见有多大起色,后来听说每日泡温泉可抵体内寒气,便精修了山庄上的天然温泉,将其扩大,冬日里只许白温之一人泡用。   白温之走到温泉前时,天色已晚,温泉两侧的地上放了两盏的黄纸灯笼,天上的月很远,灯笼的光晕很亮。   白温之由侍女服侍宽了衣,慢慢探入温泉水中,温泉中放了数个药草包。侍女跪坐在岸上,拿着葫芦水瓢舀起温水轻轻浇淋在白温之细腻的肩头。   方才喝了些酒,如今被温泉泛起的热气烫得微醺,白温之靠在温泉岩壁上慢慢闭上眼,鼻息间满是药草的清香。   山庄夜里静谧,幽幽远远,隐隐约约可听见几声小鸟的低叫声。   白温之不知自己可是睡着了,恍然睁眼时,周身静悄悄的,她的头发被人轻柔的握在手中,有梳齿正梳通她的发丝,白温之开口:“云桃,今早才沐过发,不必洗了,你歇息一会儿吧。”   白温之话落,久久不见人回应,她转头去看,不由心上一惊。   白寒之坐在温泉岸边,正拿着梳子温柔给白温之梳头,他见她转头瞧见自己时,惊恐的小模样,淡笑了笑:“别怕,是我。”   “兄长,”白温之的背连忙离开石壁,她向前逃去,转过身,双臂于胸.前抱紧身子,将整个肩膀没入温泉水中,她望着白寒之:“你…你何时来的?云桃呢?”   “很早便来了,你在这里睡着,也不怕一会着凉。”白寒之平静回答着白温之的问,随后朝她招手:“过来。”   白温之缩在水中不肯动,夜色将她发烫的肌肤掩盖住,她低下头:“你不该来…不方便来……我要出浴了,你…你先回避一下。”   白寒之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没到时辰,不许出来。”他说着将手臂伸向远处的白温之:“过来,我还没替你梳好头发。”   “不…不必了,多谢兄长,我自己来。”白温之说着,又向后躲了躲。   白寒之见了,眸色微沉:“兄长这二字,你还想唤道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的关系,没人比我们更清楚,我若真当你是妹妹,会出现在这里?”   “温之,你知道我把你当做什么,过来,否则就是要我下去抓你。”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的话,心上一顿,她与白寒之一同长大,最了解他的脾气,她相信,白寒之若是没了耐心,真的会下水抓她。   白温之低垂着眸,池中的雾气熏得她眼底发湿,她抱紧身子,慢慢朝白寒之挪近。   白温之方到温泉池边,便被白寒之大手拉住,他拉住她挡在身前的手臂,将她快速拉近。   白寒之坐在温泉旁,借着灯笼的光晕,低眸瞧着水下的白温之,她的眼眸湿.漉.漉的,瞧他的眼神满是惊怕,白寒之心底暗暗不爽,他的目光落在白温之尖尖的下巴上,瞧见上面沾的水珠,抬指抹去,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   白寒之的动作引得白温之身子一颤,白温之连忙咬紧唇,神色略带警惕盯看着白寒之。   白寒之将白温之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眯了眯眸,接着五指扣住白温之的下巴,托起她的小脸,嗓音暗哑:“不许咬唇。”   白温之闻言一愣,她尚未反应过来,白寒之的指腹便将她的唇瓣从齿下错开,接着白寒之低下身子,咬了过来。   白温之的身子彻底僵住,接着回神,便是挣扎反抗,可是她如今身在泉水中,身上未着衣裳,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被动,她逃不开,更不敢的挣扎的太奋力。   白寒之的大手拖住白温之的后脑勺,他的指尖穿过她柔软顺滑的发丝,他任由她在水下折腾,溅起的浴水迸溅到眼中,迷了他的眼。   白寒之许久舍不得放开白温之,渐渐有.了反.应,他的大手顺着她贴在美背上的发丝一路向下,在水下轻轻握.住她的腰身。   白温之眼眸一瞬瞪得大大的,她僵愣的长睫都一瞬停了颤抖。   白寒之含着白温之的唇瓣厮磨,他欲借着今夜犯浑,却在尝到咸咸的湿.漉时,止了动作。   白寒之松开白温之,他眼底的情.欲久久不退,他抬手擦她的眼泪,想将她哄乖: “好了温之,不哭了,不哭了。”白寒之心上被白温之磨得又疼又痒,他的指腹擦过白温之的小脸,将她的泪痕一道道抹去。   白温之挣脱开白寒之的禁锢,不住的向后躲,她紧抱着身子将自己缩在水下,哭得难过,眼泪不止的流:“求你…求你别这样轻贱我…求你了……”   白寒之听见白温之的话,身子一震,他怔愣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眼底的灼.热也褪.了下去。白寒之从地上起身,他背过身去停顿片刻,随后离开了温泉。   白寒之走后,白温之将自己淹没在池水中,直到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水底,才放了自己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白温之已分不清自己面上是水是泪,她只想逃开这里,片刻不想多留。   *   北疆战事的消息,在流星马快马加鞭五日后,送达了长安。   上阳宫内,戚白琬捏着战报,指尖微微发抖:“本宫还猜,萧放这回怎么这样听话的就回来了,原来早早留好了退路。”戚白琬将战报奋力丢到地上,紧闭上凤目,骂道:“让他滚!让他滚!早晚有一天他会后悔的,会再回来求本宫。”   陈尚宫将战报从地上捡起,正要退下,便见灵后从贵妃榻上坐起身,她眯眸看过来:“不对,萧放肯这么乖的回来,一定是另有所图,本宫不信他只是因为我的传召,他不会这么听话的。”   “去仔细查查,萧放回京这几日,都见过谁,去过哪,蛛丝马迹都不可以落下。”   陈尚宫闻言微顿,随后低身称是。   北疆再起战事的消息传回来的次日,萧放早朝后进宫面见过幼帝辞行后,绕过上阳宫的宫人,直接出了宫门。   午时,萧放规整好随行的亲兵,策马上路,返回幽北。   快马加鞭,不过半日,天色刚擦黑时便到了城门前,萧放手握名义上幼帝批写的通关文书,带兵名正言顺的出了京中城关。   萧放正打算先同留布在城外的那队精兵汇合,却在半路时,被人策马拦住了去路。   萧放坐在马背上,看着对面拦路的十几人,眯了眯眸。他身侧,马背上的连祁,已经暗暗抽了刀。   戚修贤带了块面具,他望着对面马背上的萧放,开口喊道:“萧侯爷!在下想与您谈一桩生意。” 第27章 年少绮梦   戚修贤话落, 为表诚恳,解下腰侧的佩剑丢给身侧的随从,独自骑马向萧放慢慢靠近。   戚修贤勒紧缰绳, 停在萧放几步之外:“萧侯爷, 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放盯看戚修贤片刻, 目光从他脸上带着的面具移开, 看向一侧的空地,策马前去,戚修贤见了连忙调转马头跟上。   连祁带着的兵, 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 戚修贤的一举一动。   萧放和戚修贤在空地处停了马, 戚修贤背对着身后的众多士兵,当着萧放的面缓缓摘下来了面具,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双手奉给萧放。   萧放瞧见戚修贤的脸,的确并非是熟人,他见过的人太多,是否曾有过一面之交, 他也无法确定。萧放抬手接过戚修贤递来的令牌, 待看见上面镌刻的戚字, 眯了眯眸。   萧放将令牌还给戚修贤, 淡淡开口:“戚家人?”   “在下戚白琰之子戚修贤。”戚修贤恭敬回答。   萧放听闻戚白琰, 看向戚修贤的眸色深了几分。   戚白琰是戚家当今的家主,戚家“世袭”的第三代大周朝中书令,灵后戚白琬的嫡长兄。戚家到戚白琰这代人丁单薄, 他自己本是老中书令的单传,如今戚白琰年过半百,听闻膝下也只有一个不常见人的儿子。   戚修贤若真是戚白琰的儿子,萧放倒是不知,他们敌对之间,有什么生意可谈。   戚修贤将令牌收入怀中,看着萧放笑了笑,他问:“侯爷,不知和安郡主可安全抵达您营中了。”   萧放闻言握着缰绳的指尖微紧,面上不动声色反问:“先前本侯派来长安接和安的人扑了空,是你先一步救了她?”   “正是在下。”戚修贤面上笑容不减:“曾在教坊司同郡主有一面之缘,得知她欲被奸人所害,心生不忍,便出手救下了郡主。常言道,送佛送到西,郡主本想前去幽北投奔侯爷,在下便命人将郡主一路安全护送至幽北。”   戚修贤提到与北歌在教坊司有一面之缘时,眼见着萧放神色略有不悦,便将他同北歌在教坊司相识那日的情形简单描述一遍。大抵是他路过时,见燕平伯仗势欺负司中弱女子,他本是好心出手相救,不想事后才知,女子手中原有一枚令牌,无需他多管闲事,女子凭着玉佩足以防身。   戚修贤笑称自己当时眼拙,后来识出那玉佩的主人竟是萧侯爷,他得知和安郡主是萧侯爷的人,便想帮助萧放护送北歌一程。   “奸人?”萧放动了动唇角:“本侯若没记错,你口中所说的奸人,是你的嫡亲姑母吧?”   “侯爷见笑,在下虽冠着戚姓,却从不认自己是戚家人。”戚修贤说着对萧放拱手,神色十分诚恳:“侯爷人中龙凤,在下知晓侯爷心系鸿鹄,如今侯爷远在幽北,京中许多事情触及不到,在下愿成为侯爷的手臂,留在京中,助侯爷他日成就大业。”   萧放听着戚修贤的话淡笑了笑:“你想成为本侯的人?”   “是,在下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你是戚白琰的儿子,太后又是你的姑姑,日后你留在戚家承袭中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抵不上本侯手下的一个位置?这笔生意,如何算,都于你无益。”   戚修贤闻言,神色真诚:“在下若是说,在下无心那中书令之位,只想日后同侯爷谋个光明长久之职,侯爷信否?”戚修贤话落,又紧接着说道:“在下知道此来唐突,没有足够的理由让侯爷相信在下所言,但日久天长,在下会用日后的功绩向侯爷表明,在下的诚心。”   戚修贤话落,从怀中拿出一封平整的信,双手呈给萧放:“这是在下的见面礼。”   萧放看了戚修贤片刻,抬手接过信,他勒了勒缰绳:“戚修贤,本侯记住你了。”萧放话落,再无停留,策马从戚修贤身侧离去,同不远处的兵士汇合,一众人策马北上。   戚修贤听着背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远,他坐在马背上,缓缓抬头,望着略有阴霾的天空,唇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   萧放带着亲军日夜兼程赶往幽北,第十日清晨,赶至军营前。萧放将连祁留在营外查点随行兵士,独自策马一路回了帅帐。   兴平接到萧放回营的消息,连忙从侧营榻上爬起来,急急穿好衣裳,赶至帅帐,一进门便见萧放一人坐在长案前,面色微沉。   萧放见兴平进来,嗓音低低的询问:“和安呢?”   兴平几步跑上前,跪地行礼,答道:“前阵子漓江上的工程出了些问题,白庄主派人来请郡主上山看看工程,郡主便小住在山庄上了。”   萧放闻言沉默许久,随后从长案前起身向外走。   兴平连忙从地上起身跟上前:“侯爷是要上山寻郡主吗?”   萧放大步出了帅帐,连祁正好查点好兵士带人归来,便听萧放吩咐:“休整半日,未时整军出去,同本侯前去支援文栋。”   兴平闻言自知是自己猜错,他又跟着萧放回了帅帐,服侍萧放宽衣后,见萧放在榻上睡下。兴平悄悄跑出去,派人去离山上快快接北歌回来。   北歌在青荷山庄上这阵子,白温之许是怕她一人在云枫阁闷,大多时间都来陪她,多聊些酿酒上的学问和长安风情,基本没有提及萧放。   北歌不禁怀疑,可否是自己从前多心了……或许白温之对萧放并无情,或许只是萧放单方面爱慕白温之。   可无论如何,北歌看着白温之的友好与坦荡,都生不出丝毫敌意,甚至打算以友相交。   这日北歌应了白温之的约,去她阁中小坐,看一看她数年珍藏的各式酒盏。刚踏出云枫阁,便见白寒之带着军中人前来,说萧放从长安归,唤她回军营。   北歌听闻萧放回来,心中一时复杂。   她是高兴的,倒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庆幸萧放平安回来,没有因她之事收到牵连。   她也是不安的,萧放前后走了一个月,他们虽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可是心上的距离,北歌自认是颇远的。如今分隔一月余,临走时又是以那样未解的误会收场,北歌想不到,她一会回到营中,应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萧放。   北歌拜托白寒之向白温之道一声歉意,之后随着军中兵士急急下山赶回军营。   北歌巳时下山,赶回军营时已至未时中,兴平留候在帅帐,满是可惜的告诉北歌,萧放半个时辰前领兵刚走。   得到消息便片刻不歇赶回来,却是扑了空,北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怕萧放不快,她问兴平:“侯爷先前走时吩咐我留在营中,方才侯爷回来,未见到我人,可有生气?”   兴平微叹:“不瞒您说,小人也是瞧出侯爷面上不大高兴,才背着侯爷命人上山去寻您,想着您若能及时赶回来也是好的,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侯爷才刚回来,怎么又领兵走了?”北歌不解。   “前线战事吃紧,文将军一人怕是顶不住,侯爷歇不得。”兴平说着,忍不住心疼的轻喃:“才睡了几个时辰,饭也没来得及好好吃。”   北歌也轻叹一声,内帐里,萧放方才睡觉时展开的被子还没来得及叠起,北歌走过去,亲自抬手将被子整理好,将榻上的褥子铺平。   *   北歌走后,白寒之应北歌的嘱托,去潇湘苑寻白温之。   白温之一早备好了点心与茶水静等北歌,不想却等来了白寒之。   自那晚在温泉旁分开,白温之有意躲避,白寒之也再未曾主动来寻,两人虽同宿在山庄上,却是多日没有照面了。   白温之缓缓从坐榻上起身,她低下头,对走来的白寒之唤了句:“兄长。”   白寒之闻言,眸底微闪,他挥了挥手,让候在房内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白温之察觉到侍女都退下,她身子微僵,仍不想抬头,只是急急说了句:“北姑娘一会就要来了。”   “侯爷今日回来了,方才派人召她下山了。”白寒之走到白温之身边,在一侧坐榻上坐下,他看着几案上摆着的茶点,笑了笑:“都是你拿手的点心,也都是我爱吃的。”   白寒之瞧着白温之僵立着不肯动的背影,抬手从后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拉转过来,拉至身前,他的双臂轻轻环在她的腰身上,将她扣在怀中:“那晚,是我心急了,我道歉。”   白温之本欲挣扎,待听到白寒之的话,眼眸一颤。   “但我不后悔那样对你,温之,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白寒之禁锢抱着白温之:“你早知我心意,从前也从不这样排斥我,自父亲去后,你突然冷淡下来,温之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变心了?爱上了别人?”   白温之用力推着白寒之,想从他怀中逃开:“我…我没有。”   “是谁?这几年与你相近的无非侯爷和连祁,是他们谁?”   “都不是…我没有爱任何人。”   白寒之闻言眸色一暗,他手臂一收,将白温之紧紧抱在怀中:“任何人?那我呢?你也不爱我了吗?”   白温之闻言心上一紧,她抬眸,目光越过白寒之的头顶,落向窗外。   她爱白寒之吗?年少绮梦,还是她率先动了心。   可是她身上冠着白家的姓氏,受着白父的恩惠长大,她做不到违背养父临终遗言,将这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抛在脑后,自私的,不顾人伦世情,同白寒之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放放:没见到媳妇,我哭q^q 第28章 侍疾   数月前, 萧放将南下的靺鞨逐出大周北境,并乘胜追击,一路拿下靺鞨南部肥沃的河套之地。靺鞨首领大祚荣带着部下一路北逃回草原深处, 欲与大周求和, 休养生息。   小祚荣不满其兄苟且求和之策, 暗下勾结各部, 欲杀大祚荣篡位。不久前小祚荣成功弑兄登上王位,立即集结兵马南下,势必夺回河套之地, 扬言要与萧放拼个你死我活。   萧放带兵北上, 抵达河套南部孤狼城后休整一日, 次日早将连祁留于后方镇守,亲率军队赶往前线支援首战不利的文栋。   文栋率先锋与小祚荣汇于松江河畔,昼夜激战十余日,终因不敌,不得不弃掉河套最北地的一座小城,退兵南下稻城。   稻城军营, 文栋带着部下急急赶往帅帐, 一入帐中便见披甲坐于案前的萧放。   文栋跪地向萧放请罪, 随后禀明战事艰难:“侯爷, 我们的战马本就不足, 自您上次将靺鞨击退,北疆战事止停,朝廷便再未给我们送过军马。”   “如今我们遭逢靺鞨突袭, 现下还能靠在新制的弓.弩支撑些时日,可若时间久了再没有战马,败仗是迟早的事。”   萧放先命文栋及众人起身,在一旁赐了坐,随后开口:“本侯从京归来,便为这北疆突起的战事,朝廷若有心拔发战马,自该本侯人到马也到。如今,你们也看到了。既一时没有马,便要转变策略。即日起坚守城门不出,敌人若是攻上来,也不要与之交缠,弃城保兵。”   众人闻言一愣,文栋更是直接坐不住,起身跪地:“侯爷,这河套之地,是年前您与将士们奋力拼杀争来的,如今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属下不解,属下宁死,也再不退离稻城半步。”   萧放看着跪地的文栋,听他反驳之言,倒未生气,他抬了抬手,示意文栋先起身。   文栋见了,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坐回软席上。   “本侯与众将士是如何拿下这河套之地,其中艰难自然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朝廷却只会忌惮我们,朝廷忌惮这片土地,自然不会派送战马助本侯保下它。如今我们战马不足,处于劣势,若非要与靺鞨硬碰硬,损失的都是本侯的将士。”   “城池是死物,将士们却都是活人,今日舍掉河套之地,来日还能再夺回来。可若非要在如此悬殊的处境下拼命,人死不能复生,孰轻孰重?”   萧放话落,帅帐内陷入长久的沉寂,仍有人不甘心,发问:“就算我们将河套之地全部舍下,靺鞨也不会善罢甘休,若穷追不舍,等到了大周边境,届时我们仍没有战马,不是一样要拼命?”   另一个将士听闻,不赞同的摆了摆手,抢在萧放之前开口:“靺鞨骑兵虽强悍,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且我们坚守城门,对面那些孙子想打下整个河套也不是易事。”   众人又在帐中各执己见的争执了几句,随后萧放下达军令,坚守城门,只守不攻的策略不变,若哪个营敢轻易应战,立即军法处置。   众人接令后起身退出帅帐,萧放将文栋留了下来。   萧放当着文栋的面,亲拟了一份密函,盖好私印,他将信封好后,递给文栋:“可看懂上面所写?”   文栋双手接过信,他对上萧放的目光,郑重回答:“属下明白。”   当夜,文栋亲点了一队骑兵,离开稻城,一路朝西而去。   *   北歌从青荷山庄回到军营,因漓江上的工程无碍,又因先前离开错过了萧放,北歌便留在了营中,生怕哪日萧放突然归营,又寻不到她。   北歌留候在幽北军营,听闻前线时不时传回的战况,忍不住忧心。短短一月,已丢掉三座小城,如今萧放正亲自领兵坚守在渤海关。渤海关若是再失守,河套北部一半的土地都将落于靺鞨之手。   从长安发来的督战信函,一封接着一封,全部按照萧放先前的吩咐,截留在幽北军中即可,不必发送前线给他过目。帅帐长案上的信函堆得高高的,北歌每封都拆开看过,上面完全没提及物资上的支援,皆是战败后的训斥之语。   北歌知道这封信函名义上虽是幼帝所发,背后执笔的人却是灵后。   她原本还抱有侥幸之心,想着京中发来的信函里,或许会提及些有用的情报,可看过数封之后,北歌明白,萧放在北疆驻守多年,早已了解灵后的手段与为人,所以这些信函,看也不必看,积攒的多了,直接被兴平用来填炉。   如今入冬,帐中开始生火。幽北比京中冷的更早,也冷的更彻骨。北歌又最是怕冷,即便帅帐中前后生了两个火炉,她也觉不出暖,整日披着萧放的大氅不敢脱下。   北歌第一次看见幽北的鹅毛大雪,是在萧放领兵出征的两个月后,她早早起身,一撩开帐门前厚重的帘子,便被急风卷携着的雪花迷了眼,北歌感受到面上刺痛的凉,连忙躲回帘子后。   北歌身子被风吹的发冷,正想回内帐烤烤火,便听见外面长鸣的号角声,她来军营中也快小半年,倒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鸣响。北歌正疑惑,帅帐的帘子被大力拨开,兴平从外跑了进来。   北歌从未见过兴平这样慌张,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兴平朝她跪了下来。   北歌被兴平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惊,她连忙俯身想将兴平从地上扶起来,兴平却哭了出来:“郡主,求您去前线替小人看看侯爷吧。方才连将军派人回来,说渤海关失守,侯爷受了重伤,急急要调营中剩下的军医前去救急。”   “小人知道前线危险,本不该求您前去涉险,可小人奉侯爷之命要留守军中操持各营物资,离不得身。侯爷打仗又从不带下人在身边,现下侯爷受了伤,身边不能没有个贴心照顾的人啊。”   北歌听着兴平的话,一时愣住,周身上下只察觉到心上剧烈跳个不止。   兴平哭着说完,见北歌不回应,便朝着北歌不停的磕头:“小人知道这是为难您,可小人实在寻不到别人,只能来求您。”   北歌回神,连忙止住不停磕头的兴平,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从地上扶起来。   “我愿意去。”北歌话落看出兴平的惊诧,她心上微叹:“替我备马吧,可以更快些。”   兴平没想到北歌会这样轻易答应,他从诧异中回神,心底满是感激,他对着北歌连连道谢,随后飞快跑出帅帐去备马。   北歌也快步回到内帐,开始收整自己的行李。她想着自己方才答应时,兴平那惊诧的模样。   前线凶险,稍不留神,命就丢了,何况如今战事一败再败,大概更无人愿意前去蹚这趟浑水。   但是于北歌而言,即便兴平方才不来求她,她也一定要去见萧放。   她今生所有赌注,都压在萧放身上。   萧放,不能有事。   自从贺穆凭空出现那日,北歌便恍然警醒,重生一世,前世种种并非是都全然不变的。   萧放此番伤势如此严重,她不敢确定,萧放能否挺过来,可否有命,同前世一般有举兵南下造反的那一日。   兴平替北歌挑了一匹性情温驯的马,他将北歌扶上马,随后再三交代前来接人的士官,路上一定要护北歌安全。   渤海关失守后,萧放带兵从渤海关退守至襄城,北歌随众人,日夜兼程,三日后抵达襄城城关。   帅帐中忙作了一团,北歌赶到时才发现,萧放身旁陪着的竟是两个人眼生的将军,连祁不在,文栋将军也不在。   北歌突然明白兴平为何那般的焦急,北歌在外帐脱下裹了寒气的披风,路过六七名围在一起研究用药的军医,急急向内帐走去。越走近,鼻息间的血腥味道越重,北歌听军医说,萧放自战场回来,已是昏迷的第七日了。   内帐里有个老军医正在给萧放喂药,见走进来的北歌一愣。   北歌的目光皆被昏迷在床榻上的萧放夺了去,他胸前的中衣上全是血,她看得出这中衣已是新换的,除了胸膛处那大片大片的血,其余的地方都干净整洁。   北歌来时,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见到萧放的这一瞬,还是忍不住的心惊。   北歌压抑着自己慌乱不止的心跳,她对着帐内的军医俯了俯身,随后从他手中接过汤药:“我来服侍侯爷,您快去外帐研究药方吧。”   老军医愣了愣,随后想着若非近身之人,也不会被放进来,便点着头从内帐中退了下去。   北歌跪坐在床榻边,她望着萧放额头的汗,捞起一旁温水中的帕子,拧干了水,轻轻擦拭。北歌仔细将略烫的汤药吹温,慢慢喂给萧放。喂过苦涩的汤药后,又用小勺喂了些温水。   北歌不懂医术,她唯能安静的陪在萧放身边,时刻观察着萧放的情况,若有异常,便及时召外面的军医。   每隔半个时辰,会有军医从外帐中进来替萧放施针把脉,之后又急急的离开。   北歌在萧放床榻前守了一下午,不知替他换了多少件中衣。北歌看见萧放胸前受的刀伤时,呼吸忍不住一滞。那足足有十寸长的伤口,像一条巨大的狰狞的吸血虫匍匐在萧放的胸膛上。   伤口很深,缝合之后又裂开,多日不曾彻底止血。军医们都愁,再这样下去,萧放只怕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期初几日,萧放还勉强可以喂得进去汤药,这几日无论是药还是水,喂进去都从唇角流出来。   军医们见此更愁,北歌甚至听见,他们私下商议,是否要让人提前准备棺椁,以备不测。   北歌端着药,僵站在屏风后,她将军医们的私议声听在耳里,忽然她眼睛一酸,眼泪没由得就掉了下来。一滴滴砸进她手中的药碗里。   她来到襄城已有多日,自她见到萧放起,心上便压抑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住她所有思绪。   她虽然早早知道,今生与前世不尽相同,萧放重伤至此,她该做好心理准备。   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坚信,萧放会无碍的,他一定会醒过来。这些时日,她几乎整日守在床榻前,寸步不敢离,以为只要她细心照顾,萧放一定会有起色的。却不想萧放的伤势还是一日重过一日,如今,竟连军医们也要暗暗放弃了。   北歌已道不清心底的情绪,也道不清,为何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此刻本该六神无主,萧放是她的靠山,是她的救命稻草,可如今她的靠山要倒了,她脑海中却冷静无比,唯有心上隐隐作痛,清晰的持续不停的痛。   若说初来时,北歌的确存了私心,她不想萧放有事,是不想她的靠山有事。   可是当她来到萧放身边,看到他身上的伤时,再不忍心用她的小心思去算计他。哪怕萧放不喜欢她,哪怕他日后不能替她报仇,她也只想他好好的,想他醒过来。   北歌紧握着手中的药碗,低头看那褐色的汤汁,她不信,就真的没有了办法。   北歌走到床榻前坐下,她捧着碗含了一小口酸涩的汤药,她慢慢试探上萧放的唇,想将口中的汤药渡给他。   萧放的唇满是干涩,北歌轻轻含住,一点一点润湿,慢慢的将药喂入萧放口中。   北歌发觉汤药被萧放咽下,心上一喜,她眼中的泪珠还未止住,便一口口含了药喂给萧放,她小脸上来不及擦拭的湿漉,洇湿了萧放面上苍白的肌肤。   萧放能喝得下去药,便有治愈的希望,军医们放弃的念头被打消,重新研究药方,打算再尝试一次缝合。   这些军医虽是一直随在萧放身边的,可是经此一事,北歌心底总隐隐觉得他们不甚可靠。北歌暗下给白寒之写了信,让他广求民医于市,前来襄城救急。   北歌托了可靠之人将信送去青荷山庄,又将她此举命人递话告知连祁。   连祁每日在襄城城墙上巡查布防,以防靺鞨突袭。他收到城内北歌的传话,说他心中也有此意,如今他抽不开身,拜托北歌照顾好侯爷。   北歌也是来后才知,渤海关原是易守难攻,又有萧放亲自坐镇,本不该失守。但因底下一部将违犯军规,经受不住敌方的挑衅,冒然打开城门迎敌,中了敌方的圈套,才酿至最终城破失守。   不仅那犯错的部将被靺鞨人所杀,他手下的一队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萧放也是在被动迎敌之中,不慎陷入包围,身受重伤。   若非连祁及时带兵从孤狼城赶来救驾,只怕萧放那日凶多吉少。如今萧放虽被救下,但重伤昏迷在榻,亦是性命攸关。   北歌在萧放榻前守了半个月,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可她眼看着萧放比自己瘦的更快。   几日前,军医们下定决心再为萧放缝合一次伤口,不知可是连日汤药喝下去起了药效的缘故,这次伤口缝合的很成功,流血的症状终于彻底止住,但萧放还是久久不醒。萧放已经半个多月未进食,每日只是用糖水吊着,幸运时能喝下几口小米粥。   这日北歌刚替萧放擦拭过身子,正要将军医们煎好的药喂给萧放,便见从帐外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白寒之。   白寒之看着床榻前的北歌一愣,她本就瘦弱的身子又清减了一圈,眼下淡淡的青黑,将她连日来不曾宽衣解带的操劳暴露的一干二净。   诚言讲,北歌如此的模样,是白寒之意料之外的。他以为金贵圉堂中长大的郡主,美艳的像花一样的女人,大概只会轻歌曼舞的讨萧放欢心。   白寒之看着眼前的北歌,心愧于自己从前的偏见,他对北歌拱手一礼:“收到郡主的消息,知道侯爷情况紧急,在下就先带着山庄上的医士赶来,走前已命人在幽北和临近的几个城中四处寻找名医,一有消息便送来襄城。”   北歌闻言心上感激,她俯身还礼,对白寒之道了谢。   白寒之看到床榻上的萧放,眉心不由紧蹙起来。他连忙让身后跟着的医士上前替萧放诊脉。   叶老提着药箱走上前,在床榻前的软席上坐下,抬手搭上萧放腕上的脉搏。   叶老是青荷山庄上的医士,却并非是大周人。叶老出身医学世家,但因祖上获罪,被发配边疆为奴。白老爷早年在周游各国边境经商,曾施惠救过叶老一命。叶老凭着一身医术,为了报白老爷的恩情,随白老爷离乡来到大周,在大周一待便是大半辈子。后来白老爷辞世,叶老也未曾离开青荷山庄。   早些年,叶老一直在幽北城中施医,无偿替城中贫苦百姓看病,这几年上了岁数,身子大不如前,便一直半隐在山庄内,时不时配些药,用来调理白温之的身子。   此番收到消息,得知萧放伤势紧急,叶老也不顾自己年迈,催促着白寒之日夜兼程,急忙从幽北赶至襄城。   叶老仔细替萧放诊过脉,随后抬头看向北歌:“老夫能否看看侯爷身上的伤口。”   北歌听了连忙点头,她走上前,将萧放身上的中衣解开,露出了胸膛上的伤口。   叶老望看萧放的伤口,不禁皱眉,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北歌:“这是老夫祖传的凝香膏,侯爷伤口缝合之后,隐隐有发炎的征兆,以侯爷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伤口再发炎,只怕性命危险。”   “这个药膏需每日三次敷于伤口上,敷上两日,若无效果,就须配上消炎的汤药让侯爷服下。”   北歌双手接过药膏,向叶老道了谢,她望着榻上的萧放:“侯爷已经昏迷大半个月了,日日好几碗汤药喝下去也不见清醒,我只怕再这样下去,侯爷的身子要吃不消了。”   “侯爷平日都服什么药?”   北歌闻言连忙将军医们送来的汤药递给叶老,随后起身到外帐,想向军医们要来方子。   北歌一转出屏风,便见外帐的几个军医围在一起悄声议论,见她出来,连忙四下分开。北歌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她向众军医之首陈医士走过去。   “陈医士,不知侯爷的药方可拟给我一份?”   陈医士听了微顿,随后点头答应:“郡主稍等,臣这就将药方拿来给您看。”   陈医士从脉案匣中寻出几张奉给北歌:“侯爷的方子和脉案都附在上面。”   北歌双手接过,向陈医士道了谢,随后拿着方子走回内帐,拿给叶老看。   叶老看过几张方子后,半晌不语,他又拿起汤药在鼻下闻了闻,似乎不敢确定,又用勺子盛了汤药,亲自送入口中尝。   北歌和白寒之静静的站在一旁,见叶老此举不由对视一眼。   叶老尝过后,确定自己的推断没错,他抬手将碗中的汤药倒入一旁的盆栽中。叶老先朝屏风外看了看,随后压低声音对北歌说道:“郡主,侯爷迟迟不醒,是因为药被人动了手脚。”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个新预收文《宫阙》喜欢的小可爱戳作者专栏可收:   陆琰第二次见到孟倾禾,是在她入宫行过册封礼后的半个月,她被瑜贵妃掌嘴,罚跪于宫门前的甬道上。   陆琰命人停下,他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瞧着孟倾禾白皙小脸两侧重重的殷红半晌,将她带回了勤政殿。   [注]: 男主少年登基,很早便有后宫,非处。   女主在男主登基后十年才入宫,前期心有已故的所爱之人,第一次也不是男主的。   (介意勿入哦~)   # 这大概是一个精于帝王权术,自以为是,权力顶峰的皇帝男主,在遇到女主后,才懂得什么叫爱,甘愿为爱折腰的故事。 #   感谢在2020-03-23 07:36:10~2020-03-24 09:2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sIY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苏醒   白寒之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他低着嗓音询问:“怎么回事?”   “回少庄主,那些军医们写的方子和脉案都没有问题,方子上开的药也都是对症的。但实际煎出来的药, 却比方子中所写的多出来几味。这几味药虽也都是进补的药, 但药性过烈, 会消耗气血。”   “侯爷如今本就体虚血弱, 再加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长久服用这些消耗气血的烈药,只怕侯爷等不到清醒, 身子便耗空了。”   北歌听着叶老的话, 心上止不住的隐隐泛凉。看来并非是她多心, 跟随在萧放身侧的那些军医果然有问题。   叶老看个北歌略略发白的小脸,缓了口气:“好在发现的及时,老夫这就替侯爷重新配药,郡主放心,侯爷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   北歌闻言, 她忍住眼底泛起的红, 郑重向叶老俯身道谢:“侯爷的身子就拜托您了。”   叶老连忙扶住北歌:“郡主客气, 救死扶伤是医者分内之事, 更何况伤者是侯爷。侯爷是大周的顶梁柱, 若非侯爷在,北疆断断不会有如今的太平景象。”   白寒之也将北歌扶起:“郡主,如今我们得想想如何处置外面的那些军医。是他们所有人都有问题还是其中某个掺混了奸细。”   北歌听着白寒之的话, 想了想:“如今他们配得所有药方都不能用了,还烦请叶老重新为侯爷配置。他们这般处心积虑的暗算,想来是被安插在军中已久了,如今侯爷重伤,他们终于得了机会。”   “如此急切想要侯爷性命的,无非靺鞨与京中。若是靺鞨的人直接杀了便罢,可若是京中的人,便要麻烦些。”   白寒之明白北歌的顾虑,京中每年都会向幽北军营调派医士,这其中难免掺混几个底细不干净的。如今军中的奸细一旦被揪出,杀掉后倒是一时清静,但难保京中往后不会派新的医士前来。   “此事先不可打草惊蛇,待抓到人,先秘密扣下,等侯爷醒后再定夺。”   北歌说完,白寒之亦赞同此做法,可要如何抓出奸细,一时也是难事。外面的军医多至十余位,从抓药到煎药,最后送到北歌手中,期间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   “军医的方子让他们照常煎药送来,叶老的药就先称作是辅助的补药。”北歌说完,暗自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向白寒之:“我想到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   原本因萧放伤势严重,十余名军医日夜不歇的守在帅帐中,北歌看着大家的疲态,同陈医士商议,将大家分为两组,每组人员固定,昼夜倒替当值。   陈医士听闻,先表示忧心侯爷的伤势,后来又说多谢北歌体谅。陈医士直言,自己这半个多月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陈医士很快将众人排成两班,按照北歌的要求,拟了两份固定的名单出来。   叶老又替萧放仔细诊过一次脉后,拟出三份方子,叶老将每份方子的药理都向北歌交代一番,随后亲自去抓药煎药。   白寒之见萧放伤势严重,一时不放心离开,好在漓江上的工程有南齐来的百工监督,他才能同叶老一起留在襄城。   北歌按照叶老的吩咐,每日在萧放的伤口上涂抹凝香膏,接连涂抹三日,眼见着伤口周围的红肿渐退,北歌缓缓松了口气。   分两班后,军医们照常送药来,北歌将送来的药拿给叶老查看,无论哪组医士当值,药无一例外的被动了手脚。   北歌本想着将医士分为两组后,若哪组药出了问题,便从哪组医士中追查奸细。如今两组药都出了问题,要么是奸细不止一人,要么就是在换职中人员出了问题,或者更可怕的,是这些军医大部份或者全部都有问题。   北歌将今日当值的名单拿出来,她看着上面的人员,走出外帐,一一对应,帐内有五名医士正在称药,北歌出了帅帐,向煎药的侧营寻去。   北歌挑开帘子,走近帐内,见到的却是本不该今日当值的陈医士。   陈医士见北歌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扇子,对着北歌一礼:“郡主怎亲自来了,这地方烟火气重。”   “帐中没了热水,我见大家都忙着,便自己过来取些。”北歌说着走到一旁的火炉前,拿起上面架着的水壶,将热水倒入一个双耳铜盂中。   北歌端起铜盂,一转身见陈医士望着自己出神,北歌动了动唇角,询问:“药快煎好了吧?”   “是是是,就快好了。”陈医士闻声回神,急忙拿起一旁的扇子,对着药炉扇了扇。   “那我就等侯爷喝了药,再替侯爷更衣。”北歌说完端着铜盂走出了侧营。   北歌回营没多久,陈医士便送了药来。陈医士送过药后,顺便替萧放把了脉。陈医士在床榻边跪了许久,才缓缓收了手,他试探的询问北歌:“侯爷这几日,都有按时服药吧?”   北歌闻言,眸底微动,她回答:“还是老样子,一碗药只能喝下去半碗。”她说完,突然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可是侯爷的病情加重了?”   陈医士将北歌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对着北歌安慰笑了笑:“无碍无碍,郡主暂且放心。”   北歌听后,故作松了口气:“那便好,陈医士,侯爷何时能醒?”   “这…不太好说,”陈医士犹犹豫豫开口:“侯爷伤势过重,臣等会竭尽全力替侯爷医治,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他说罢,又深深叹了口气。   北歌将陈医士送出了内帐,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陈医士问道:“我记得,今日好像不是陈医士您当值?”   陈医士闻言顿了顿,随后笑着解释道:“臣担心侯爷病情,自侯爷伤后,所有的汤药都是由臣亲手来煎,如今虽换了班,但煎药之事必须臣来把关,旁的人臣不放心。”   “原是如此,”北歌闻言很是感动,她对着陈医士一礼:“陈医士如此用心,我心中实在感激。您放心,待侯爷醒后,我一定将您的功劳告知侯爷。”   陈医士见北歌对自己行礼,连忙俯身回礼,连说这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北歌亲自将陈医士送出了帅帐,请他回去早些休息,今夜里还要当值,小心累坏了身子。   陈医士走后,北歌回到内帐,将叶老请来,叶老检查陈医士送来的药,果然,还是被加了东西。   陈医士精通药理,这些药都是经他之手煎出来的,他是最应该发现汤药有问题的人,可是在连续半个多月来,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如此殷勤的一人揽下煎药之事,想来便是想趁此机会向药中动手脚。   陈医士是众位医士之首,萧放从前所有的药方都是他最终拟定下的,北歌万万没想到,那个奸细竟会是他。   北歌唤来了白寒之,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先将陈医士秘密关起来。   夜里换班时,有人寻不到陈医士,前来找北歌求助,北歌听后,告诉众位医士,连祁在襄城城关受伤,派了陈医士前去医治,陈医士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众医士闻言了然,到无多大意义,继续照常抓药,煎药,替萧放请脉。   当日夜里,再送来的汤药,便没了问题,完全按照方子上的药量煎煮的。   北歌可以确定,奸细是陈医士无疑。   *   虽抓出了陈医士,北歌却不敢保证其余军医中,没有敌方或是京中派来的奸细。   北歌依旧让军医按时煎熬,药送来后,由叶老检查再倒掉,好在往后的四五日,送来的药都没再被动过手脚,北歌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些。   叶老重新替萧放拟的方子很见效,北歌明显感觉到萧放胸前伤口开始慢慢愈合,身上每夜出的冷汗也渐少,只是一直不见萧放有清醒的征兆。   这日,北歌按照往常一样,在伤口上涂抹好凝香膏,随后将一旁正好放温的汤药端起。北歌一勺一勺慢慢喂给萧放,喂了小半碗,再喂时汤药便顺着唇角流出来。   北歌无奈,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含了药,她粉软的小舌,轻轻抵开萧放紧闭的薄唇,慢慢将汤药渡给他。   北歌撑在床榻侧,虽这几日,她以这种方式喂药数次,却还是忍不住害羞。北歌脸颊有些烫,慢慢闭上眼睛。   北歌闭眼的瞬间,未曾看到,萧放僵直了十数日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   入夜后,因萧放每两个时辰要吃一次药,北歌夜里从未回过自己的营帐睡觉。床榻下放了两张软席,北歌几乎每日都坐在软席上,身上披着萧放的大氅,伏在床榻边入睡。   待值夜的军医煎好药,进来将北歌唤醒,北歌给萧放喂过药后,再重新入睡。   萧放醒时,外面的天色蒙蒙泛着亮光,帅帐中的烛火彻夜燃着,通亮的分不清昼与夜。   萧放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梦,梦中除却无尽的黑暗,还有一抹柔软,满含温度的柔软,他不知那时什么,陌生又熟悉。   萧放察觉到胸腔上的疼,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突然他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他的手被紧紧攥握着。   萧放侧头向下看去,在他的床榻边沿,伏着一个娇弱的小人,一头墨黑的发散在被褥上,小人柔软的手正握着他的大手,有冰凉的发丝缠绕其间。   萧放看着床榻前的北歌,受伤后略有凹陷的眼眸更显深邃,他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看着。   北歌蓦然从浅睡中惊醒,她下意识的抬眸去看萧放是否安好,接着又闭上了眼眸。   突然,北歌察觉到什么不对,她猛地睁开眼,向榻上的萧放看去,她的目光直直撞入萧放深沉的眼底,北歌彻底清醒过来,她握着萧放的小手下意识的用力,她似乎不信,颤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侯爷?”   萧放看着北歌突然变红的美目,感受着她小手上的力度,唇角淡淡的动了一下。   “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4 09:26:26~2020-03-25 14: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小丸子、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肥仔就是窝 5瓶;蕙蕙、茶禅一味 2瓶;帅源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温热   萧放的声音满是干涩, 北歌听见他的回答,眼底发酸,眼泪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榻前原本明媚的娇人, 此刻多添了几分憔悴, 萧放瞧着北歌一颗颗掉下来的泪, 像是砸在他心上, 滚烫的,在心头融化开。   “妾去唤军医进来。”北歌忽然回过神,正欲起身, 本握着萧放的小手被他的大手用力反握住。   北歌感受到手上的力度, 动作一顿, 不解的望向他:“侯爷?”   萧放看着北歌诧异的眉眼,缓缓抬手,触上她的小脸,他修长的手指微蜷,擦拭掉上面的湿.漉。   北歌因着萧放的动作一愣。   萧放沉默不语,只深深看着北歌, 不停的替她擦眼泪。   北歌愣了片刻回神, 却是眼底更红, 她急忙撇开脸, 兀自抬手将面上的泪擦干净。   北歌回头看萧放, 轻吸了吸鼻子,声音满是乖巧:“侯爷,妾不哭了。”   萧放听着北歌的回答, 眉眼动了动,似乎被她这委屈巴巴的回答逗笑了,却又着实没有力气笑出来。   北歌连忙起身去外帐唤军医,值夜的军医听闻萧放醒来,急忙提着药箱跑进来。北歌又命人去唤叶老和白寒之。   北歌守在床榻边,等待军医给萧放把脉,军医说萧放脉象已趋于平稳,只是太过虚弱,需要进些流食。   北歌闻言,连忙让人去侧营,将她煮在锅中的小米粥端来。北歌每晚入睡前,都会备一碗小米粥,生怕哪晚萧放醒来,无法及时吃上饭。   北歌接连备了半个月,今晚的粥送算派上了用场。   军医退到外帐,说要替萧放重新配置滋补的药方。   北歌慢慢将萧放从床榻上扶坐起,取了个软枕帮他垫在腰后。北歌端着小米粥,坐在床榻边,她先用辟毒针验过无毒,随后拿着小勺盛了粥嘟着小嘴吹许久,尝过温度刚好入口,才送到萧放唇前。   萧放张口,将粥喝下,不知是许久未进食的缘故,还是煮粥之人细心的缘故,入口的小米粥软糯香甜,似一股暖流滑入腹中,将这半月来冰冷的五脏六腑温暖。   北歌见萧放将粥喝下,她试探的问了问:“好喝吗?”   萧放闻言动了动唇角,看着北歌点头。   北歌悬着的心安稳下来,继续喂萧放喝粥。外帐传来声响,一转头便见白寒之和叶老走了进来。   白寒之看着醒来的萧放几步上前,躬身行礼。   萧放有些意外白寒之的出现,他的嗓音很低,带着虚弱:“你怎么来了?”   白寒之闻言看了看一旁的北歌,方才去传召他的人说,北歌顾忌萧放初醒,不欲他心上操劳,打算先将陈医士的事情瞒下来,待萧放恢复些精神,再请示他处置。   “是妾召白庄主来的,侯爷受伤,妾六神无主,只能写信请白庄主前来帮忙。”北歌抢在白寒之之前开口,向萧放解释。   白寒之听了也随着点头,他又说道:“侯爷放心,漓江上的工程一切无碍。”   叶老候在一旁,适时的上前去请脉。   萧放识得叶老,从前在漓江上遇刺,还是叶老替他处理的伤口。   叶老把过脉后,他瞧见北歌手中端着的小米粥,点了点头:“侯爷如今只能吃流食,如此精细的更是最好不过了。”   叶老下去配药后,白寒之也告退,让萧放好好休息。   内帐中,一时只剩北歌和萧放,北歌见萧放望着自己不说话,她低下头,有些心虚:“妾自作主张召白庄主来军中,会不会坏了侯爷的规矩。”   白寒之虽为萧放效力,但到底不是军中之人,萧放一向军纪严明,如今又是战况紧张之时,北歌生怕自己一时焦急之举,会惹萧放不快。   萧放看着身前的北歌,他抬手将她垂下的小脸抬起,指腹轻轻摩挲她光滑的肌肤,低低的嗓音带着沙哑,他并未回答问题,只是问:“你何时来的?”   北歌顺着萧放的力度抬头,她听着萧放的问,眼眸动了动:“自听闻侯爷受伤的消息…妾便来了。”   “本侯昏了多久?”   “大半个月了…侯爷没醒来的日子,妾每天都很害怕。”   萧放闻言,摩挲北歌侧脸的指腹停下,突然泛疼的伤口引得他眉心略紧:“怕什么?”   北歌美目颤了颤,嗓音也填了几分干涩:“妾…害怕侯爷不要妾了,怕侯爷丢下妾一个人。”   萧放听着北歌的回答沉默许久:“过来,”他忽然开口:“靠本侯近一些。”   北歌闻言将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朝萧放一点点挪近,北歌贴近萧放身前,她可以感受到萧放略有短促的呼吸声,她一抬眸,便对上萧放长长的眼睫下,略有凹陷的眼。   萧放抚着北歌小脸的大手慢慢滑下,滑到她纤细的脖颈,他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带向自己。萧放的吻落在北歌唇瓣上,并未很用力,只轻轻含住。   北歌愣了一愣,待回神,也不敢挣扎,生怕会扯到萧放的伤口。北歌的双手撑在床榻上,支撑着她的身子,她仰着头,任由萧放的气息裹挟,慢慢闭上了眼。   气息交换间,萧放只觉得心上被什么严严实实的包裹住,接着突然破裂开,有滚烫的热浪浇淋下来,他整个跳动的心脏,瞬间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似乎知道,在他昏迷这段时间里,那无尽黑暗中的温暖,那抹满含热度的柔软,是什么。   良久,萧放放开北歌,北歌似乎耗尽了力气,她光洁的额头轻抵在萧放肩上,低低的喘息。   萧放的呼吸比北歌更急促几分,他抬手抚上她的后脑,轻.揉她蓬松柔软的发。   昏迷之前,他很想她,他有后悔那日,为何不派人去青荷山庄召她回来,即便南齐新皇之事,他表面上不愿那般轻易原谅她,可当时召她回来看一眼也好。   萧放亲了亲北歌的发,他唤她抬头:“和安。”   “侯爷,”北歌应声回答,她此刻的声音像一片空中旋转的羽毛,落在萧放心头,痒痒的。   “本侯若醒不过来,你该怎么办?”   若是平常,听到萧放这样试探立场的问题,北歌大概会回答些,生死相许之类极能讨萧放欢心的话。   可是现下,北歌没有多想,她对着萧放浅笑了笑:“妾虽然每日都害怕…却一直坚信侯爷能醒过来,一定能醒过来。老天对妾已经太过残忍,它绝不忍心将妾在这世上唯剩的亲近之人夺去。妾只有侯爷了,妾没有勇气想,若是侯爷不要妾了,妾该怎么办……”   北歌面上虽浅浅的笑,眼底却隐隐埋着悲伤。   萧放将北歌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的薄唇贴在她额头上:“本侯不会。”   不会,   不要你。   *   萧放醒后由叶老精心调养十余日,已经可以由人扶着下地走动,精神也恢复的七七八八。   北歌和白寒之商议,可以将陈医士的事情告诉萧放,由他来处置。   白寒之命人将陈医士带上来时,萧放看着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陈医士皱了皱眉。   白寒之见了让人将陈医士的嘴堵上,随后对着萧放俯身拱手解释:“因郡主先前顾忌侯爷的伤势,怕侯爷劳神,便让属下瞒了下来。其实属下带着叶老前来军中,是因郡主怀疑随营的军医医术不精,耽误了侯爷的病情。”   “属下来后,叶老果然发现,有人在侯爷的药中动了手脚,才使侯爷久久昏迷不醒。郡主知道后,用了些法子,果然将这贼人抓了出来。”   “侯爷醒后,属下先命人审讯了他,他已招认确是他对药动了手脚,却如何也不说出幕后指使。”   “如今还请侯爷裁断。”   萧放闻言却未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医士,他抬眸,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北歌面上。   萧放看了北歌侧颜许久,才收回目光,他扫了眼地上的陈医士,吩咐白寒之:“拖下去,严刑拷打,若是今日不招,明日断.他手脚,后日割.耳、挖.眼,留着他的命和舌头,其余你看着办。”   白寒之领了命,带人将陈医士又拖了出去。   陈医士罪大恶极,要他命并不为过,可北歌听着萧放的处刑,心头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北歌站在榻前有些出神,一回眸便对上萧放投望过来的目光。北歌走到床榻前坐下,她拿了凝香膏,抬起小手慢慢脱下萧放身上的中衣,北歌替萧放的伤口上涂药。   萧放低眸看着身前的人,他突然抬手握住北歌纤细的手腕。   北歌手上动作一顿,她急忙抬头:“疼了吗?”   “不疼,”萧放动了动唇角,他拉着北歌的手腕送到唇下,亲了亲:“怎么不同本侯说实话?之前不还害怕本侯会怪你?”   被萧放握住的那截肌肤有些滚烫,北歌对着萧放一笑: “下毒之人,不仅毒身,此种下作手段亦是毒心。妾不想侯爷刚醒,就要为此事劳心,宁愿侯爷责怪妾。”   “妾也想好,若是侯爷生妾的气了,妾就乖乖听话,让侯爷早早消气。”   北歌说着顿了顿,她向萧放凑近,微微仰头,她的软唇贴上萧放的侧脸,轻轻一下便分开,北歌忍不住红了红小脸:“只是妾没想到,侯爷待妾这般好,侯爷不舍得生妾的气,妾又怎舍得让您忧心呢?”   萧放听着北歌的话,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面色强忍着不变,却到底被一侧泛红的耳朵出卖。   作者有话要说:北歌歌:只要我嘴甜~   啊啊啊小可爱们我倒时差回来了,看到你们留言说固定更新时间,我觉得先尝试固定在中午十二点~   感谢在2020-03-25 14:36:49~2020-03-28 11:5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米、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肥仔就是窝 3瓶;eui、帅源源、Liliang197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滚烫   白寒之一早奉命亲审陈医士, 傍晚时分才回帅帐中复命。   “侯爷,陈医士咬死不招幕后主使,只说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 才会向汤药中动手脚。”   萧放问:“都用了什么刑?”   “能用的都用过了, 再审下去, 在下恐他会受不住, 特来请示侯爷。”   “倒还是个骨头硬,”萧放闻言冷笑了笑,他沉默片刻, 缓缓开口:“不必审了, 赐死。”   萧放话落, 北歌和白寒之皆是一愣。   白寒之诧异抬头,似乎不确定的询问了句:“侯爷,不审了吗?”   北歌静坐在一旁,她听见萧放的话,亦下意识的侧头看他。   “本侯心中已有答案。”萧放说罢,吩咐白寒之:“悄悄解决掉, 不要露了风声。”   白寒之离开后, 北歌忍不住开口询问:“侯爷以为…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你心中是如何想的?”萧放倒未急着回答, 反问道。   北歌闻言顿了顿, 其实白寒之方才来禀时, 她心底便大约有了猜测。   相较于靺鞨,陈医士极有可能是灵后派来的人。陈医士如今既已招罪,他应该清楚, 供出幕后指使,他可以少吃许多苦头。可他一介瘦弱医士,宁可扛着一道道刑罚,也要保住幕后之人,很明显是心中有所顾忌。   陈医士是长安人,他所有的亲人都在长安。而靺鞨,他似乎此生都未踏足过。   “妾以为…京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北歌缓缓开口:“且这些军医都是由宫中派遣来的,灵后……”   “不是她。”萧放打断北歌的话,摇了摇头。   北歌闻言,口中的话一顿,她望着萧放,纤长的睫颤了颤,沉默下来。   萧放先前归京一月有余,那时隐隐有消息传出,说灵后欲给萧放赐婚戚氏女,后因北疆突发的战事被打断。   她今生选择萧放,是因她知道他前世的野心,和他手中的兵权。他是最有实力最有可能替她报仇的。   但方才的一瞬,北歌忽然发觉,她似乎错算了。她痛恨灵后入骨,只恨自己不能即刻手刃她报仇,可萧放与她不同。   萧放虽因陈年旧事同萧家皇室不睦,却不代表与戚氏不睦。   萧放如今尚未走到举兵南下的那一步,他现下对灵后如何想,对戚氏如何想,是敌是友或是中立…北歌说不清楚。   而今生又变数重重,北歌一时更无法确定,萧放可还会同前世一般,举兵造反,与灵后为敌。   萧放未注意到北歌眼底一瞬而过的寂落,他并非觉得戚白琬无辜,戚白琬不过是戚家培养出来的棋子,戚白琬之所以能纵横前朝后宫,背后都是她的母家在扶持。安插军医之事,除了戚白琬,应该还有中书令戚白琰在背后操作。   萧放握住北歌的手,对于她,他一向不擅于表达情感:“军医之事,若非你在,本侯只怕……”   北歌本出神,待她感受到手上的力度,恍然抬起头,她听萧放所言,猜出他即将出口的话,北歌抬起小手,轻轻覆盖在萧放唇上:“侯爷吉人天相…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妾会害怕。”   萧放感受着唇上的触感,他看着北歌扬起的艳丽的小脸,听她所言眼角不可查的弯了弯,他抬手抓住北歌伸过来的小手,握在掌心亲了亲:“好,本侯不说。”   *   襄城是河套南部的一座小城,起初萧放本欲带军退避至孤狼城中,奈何生了变故,他重伤昏迷不宜挪动,连祁便命人在距渤海关不远处的襄城先驻扎下来。   如今萧放清醒,顾忌着襄城随时可能燃起战事,连祁请命,让北歌先陪着萧放退至孤狼城静心养伤,他带兵严守襄城这最后一道防线。   襄城距孤狼城百里之远,舟车颠簸,对萧放现在的身子来说,仍是一场艰难的挑战。   北歌陪着萧放登上马车,白寒之骑马,叶老随其他军医同乘一车,由萧放亲军护送在侧,一路从襄城南下,赶往河套南部最后一座主城池——孤狼。   马车颠簸了大半日,北歌明显察觉到萧放额前的冷汗变得清晰,北歌抽出贴身的帕子靠近浅睡的萧放,轻轻擦拭他额上的汗。   所乘的马车比较宽敞,厚厚的帷幔遮住窗牖和车门,抵挡住外面猎猎冬风。车厢内燃了一盆炭火,炭火上架在一只紫云青纹陶制小水壶,车厢中央的桌案上备着叶老提前为萧放煎好的汤药。   马车剧烈颠簸了几下,萧放缓缓睁开眼,他神色清晰几分,他看着身前照顾自己的北歌,忍不住开口,嗓音比以往更低沉:“和安,你这般随着本侯会吃苦,待到孤狼城后,本侯派人送你回幽北。”   北歌闻言心上一顿,她摇了摇头:“妾不苦,妾也不怕苦,妾说过要一直随着侯爷,无论去哪里,只要侯爷不弃,妾就一定会跟在您身后。”   颠簸的马车刺激着萧放胸前的刀伤,他面色苍白,薄唇上不见一点血色,他听着北歌的话,眸底淡淡的血色更深了几分。萧放抬手,轻蹭了蹭北歌的脸颊,又无力的落下:“和安,本侯知你心意,只是刀剑无眼,本侯只想你一切平安。”   “有侯爷在,妾心才安,如若妾回到幽北营中,遥遥相隔数百里,妾不知侯爷安危,自无法心安。心不安,身安又如何?更何况您如今伤势未愈,妾怎能离开?妾做不到,”北歌看着萧放,渐渐美目微红:“侯爷,您别赶妾走好不好?”   萧放瞧着北歌通红的眼,心头微微酸涩,他的傻和安,他又怎舍得让她离开,只是如今战事处于劣势,他不忍私心留她于危险之中。   萧放眼见着北歌的眼泪掉下来,他叹了口气:“也罢,若孤狼城起战事,本侯届时送你离开也不迟。”   “过来,”萧放让北歌凑近,他含住她面上的泪珠,一滴一滴含入口中,似是低声轻哄:“莫哭了。”   *   连祁从孤狼城领兵救驾前,留了一队兵马驻守孤狼城,三日后萧放带兵抵达孤狼城后,直入城府。   城府中一应事物俱全,屋舍也比营帐更暖和几分。三天的奔波,萧放胸前的伤口开始泛红,叶老连忙配了消炎的药,生怕萧放发热。   北歌按照叶老的吩咐,同从前一样,继续每次三次替萧放伤口上敷凝香膏。   北歌匆匆沐浴后,将身上穿了三天的中衣换下,她来不及将长发擦干,连忙从药箱中拿出凝香膏回到床榻前。   萧放缓了些精神,正在看积压的军务,他听见脚步的声响,一转头,便见北歌赤着脚从浴室中跑出来,她乌亮的长发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一滴滴落在她雪白的中衣上,晕染开。   她跑到床榻边,带着一股馨香,将周遭的空气都熏染得好闻。   “怎么不穿鞋?”萧放合上手中的折子,他的目光落在北歌的玉足上,顿了一顿,接着看向她的小脸。   “您累了几日,妾想让您早些休息,一着急便忘了。”北歌说着低了低头,她抬手撩动裙摆,将她粉白的小足遮住。   萧放瞧着北歌“欲盖弥彰”的举动,抬起手中的折子点了点她的琼鼻:“下回不许再赤足跑,听到没?”   北歌刚沐浴过,白雪的肌肤本就透着粉,鼻尖经过折子的触碰,更是随着耳唇一同红了起来,她乖乖点头。   萧放放下手中的折子,北歌慢慢凑上前去,她抬手解开萧放腰侧的系带,将他的中衣敞开,刚回来时,北歌已经替萧放擦拭过身子,期间伤口无意沾了些水,如今红肿的更严重几分,北歌看着,有些自责。   凝香膏清清凉凉的,涂抹在肌肤上有淡淡的刺痛感,凝香膏虽名凝香,却无色无味,北歌俯在萧放怀中涂药。   萧放稍稍低头,呼吸间满是北歌的发间香,萧放忍不住抬手,他五指穿过她一缕缕丝滑、微.湿的发,顺着她低下的长颈滑至她寝衣的领口。   北歌察觉到萧放的动作,身子忽得一僵,仅是片刻,她便迫使自己放松下来。   北歌专心致志的替萧放涂药,尽力忽略他微烫的掌心。   萧放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修长的手指拨.开平整的衣襟,划过那截精致的锁骨,停滞在那颗朱砂痣上。   萧放喜欢北歌身上的那颗朱砂痣。   那鲜红的一点,落在她毫无瑕疵的洁白玉.体上,像是千年雪上的翠翘,妖冶的夺目。   如同她这个人。   “和安,”萧放的声音略带沙哑,他的指尖轻轻勾住她颈后的那根系带,稍有用力的一扯。   北歌只觉得身前一凉,有风透过衣料,钻入不再贴合的缝隙,吹过她的肌.肤。   北歌缓缓抬起头,待她瞧见萧放此刻眼底的神色,忍不住轻咬了咬唇。   “您的伤…妾害怕……”北歌试探的开口,她明白萧放所想,面上已不由自主的泛红。   北歌被萧放拦腰扣入怀中,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肩头,突然北歌身子忍不住一颤。   萧放低头咬.住北歌粉红的耳朵,他嗓音低哑的在她耳边诉说着什么,接着他的吻落在她的侧脸上,嗓音似哄似诱:“乖,听话。”   北歌死咬着粉唇,她小脸烫的通红,她不敢抬头,只是柔软的小手慢慢移动,她探.到被.子.下,被褥间的温度,似乎比炭盆中的火,更为.灼.人。   作者有话要说:嘴甜一时爽,撩到之后……   感谢在2020-03-28 11:50:35~2020-03-29 12:1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 2个;清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笙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孤狼会盟   北歌陪萧放撤离至孤狼城已有半月之久, 萧放此番伤的虽重,但好在他自身底子强健,这半月来又有叶老和北歌细心照顾在侧, 如今身上的伤势已好了大半。   昨日午后, 前线传来消息, 襄城失守, 连祁负了伤。   连祁带兵赶回孤狼城,他来不及包扎身上的伤口,便急急赶来面见萧放。   萧放召连祁和白寒之于城府正殿之中议事, 正殿之后隔着一个四廊环绕的小庭院, 庭院后接着寝殿。   萧放见连祁受伤, 连忙召来正在寝殿同北歌一起煎药的叶老。连祁伤在手臂上,好在伤势不重,叶老先在伤口上敷了止血的药粉,随后替连祁包扎起来。叶老替连祁搭过脉,接着提起药箱退了下去。   靺鞨攻下襄城后,并未急于南下, 而是在襄城集结各路兵马, 隐隐有准备一击拿下孤狼城之势。   萧放等人如今驻守的孤狼城, 是河套南部最后一座主城, 因城内有山, 山形似大漠苍狼,固命名孤狼。孤狼城外地势环绕,其城地处高位, 易守难攻,亦是河套南部最后一个的关要。   孤狼城若是失守,其后便再无退路,等同于整个河套之地落入靺鞨手中。   萧放得知连祁身上伤势无碍,放心下来,他仔细询问了连祁,自他昏迷至今,军中兵士损伤的情况。   连祁早命人整理好各次战役的伤亡情况,命下属将折子呈给萧放。   白寒之先前来到军中后,便一直随在萧放身边,并未着急赶回幽北。自战事起,萧放便异于往常,一直处于防守状态,几个月来,大小城池接连丢了无数。   白寒之一时不解萧放此番作战的策略,他看向主位上,正在看折子的萧放,拱手进言道:“侯爷,靺鞨如今虽然兵马强盛,可作战策略一如往常杂乱冲动,我们如今虽缺少战马,但若是智取,主动出击,输赢也未可知。”   “且孤狼城周地势复杂,我们若好好加以利用,想要反击不难,也可借此挫一挫敌人的锐气。”   白寒之话落,见萧放仍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不语,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连祁。   连祁对上白寒之的视线,白寒之的提议,他心底也有几分赞同,连月的防守与战败,不仅助长了靺鞨的气焰,更是使得大周的士气渐渐低迷。   连祁心底也害怕,再这般下去,孤狼城只怕也很难守住。连祁想了想,他从软席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请命:“侯爷,属下愿带兵埋伏于城外,若不杀退靺鞨前锋,绝不归城。”   萧放听着连祁的话,他先将折子上最后一列名单看完,随后合上折子慢慢抬起头,他看着跪地的连祁,淡淡开口:“你身上有伤,不宜作战。”   “侯爷,属下这点小伤不足挂齿,还请侯爷赐属下一支兵马,同靺鞨拼死一战。”   “本侯说过,只守不攻,谁也不可主动出城应战。”萧放将折子向桌案上一丢:“渤海关的教训都没记住吗?”   萧放话落,连祁和白寒之一阵沉默,连祁想了许久又开口:“渤海关战败,多是因部将王堂冲动之举,并非我军实力不敌。如今我们且战且退,属下只怕会影响军心。”   “靺鞨如今气焰嚣张,亦是它最漏洞百出之时,只要我们好好谋划,借助孤狼城的地势,属下以为,反击并不难。”   “孤狼本是靺鞨疆土,论起地势的优越,你觉得谁更熟悉?”萧放看着连祁反问:“如今虽一路战败,但你自己整理出来的折子应该看过,靺鞨攻城损伤的兵士是我们的数倍。”   “战马不足,我们只能保存兵力。你有誓死的决心,想带兵出城迎敌,但你可有算过,胜了如何?败了如何?”   “胜了不过两败俱伤,若是败了,便是将这几月来积攒的兵力优势,消耗的一干二净。”   萧放命连祁起身:“如今你有伤在身,一切事情都等你伤好了再议。”萧放说着朝一旁的军士抬了抬手,示意他上前扶连祁起身。   连祁被人从地上扶起,坐回一旁的软席上。   白寒之未想到萧放此番竟会这般坚持,虽然如同萧放所言,一直防守可以保存兵力,可这到底不是最佳的方案。   白寒之看了看一旁,情绪略有低沉连祁,他思索片刻开口:“侯爷,防守虽可积攒兵力,但长久以来,我们的防守并不成功,如今的局势,我们唯剩孤狼这一座城池,再无处可退。在下以为,若攻辅于守,稍有牺牲,便能换来大的赢面。”   “此事无需再议,”萧放从桌案前起身:“本侯已决定同靺鞨议和。”   “议和!?”   连祁与白寒之皆是大惊,他们紧跟着萧放起身。   “侯爷,此时议和并非明智之举。且不说靺鞨可愿同我们议和,即便是愿意,必然狮子大开口。若是不愿,我们经此一事,定会影响士气,得不偿失。”白寒之说罢,直直跪了下去:“还请侯爷三思。”   萧放看着跪地的白寒之蹙了蹙眉,嗓音略冷:“寒之,你并非本侯军中之人,军务之事,你还是少操些心为好。”萧放说罢,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白寒之闻言愣在原地,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一旁的连祁亦是愣住,他眼看着萧放的身影离开正殿,久久缓不过神来。   连祁抬手扶了一把从地上起身的白寒之,随后向他俯身拱了拱手:“白庄主的心意,侯爷会明白的。侯爷一时气话,白庄主切莫放在心上啊。”   白寒之对连祁回了一礼,他笑了笑:“是我太过心急,一时言语激动,不怪侯爷训斥。多谢连将军体谅,在下先告退了。”白寒之说罢,又对着连祁一礼,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正殿。   *   萧放此番决心同靺鞨议和,次日便派了使者前往靺鞨军营。   不知萧放提出怎样丰厚的议和条件,五日后,使者从靺鞨军营启程返回,先提前送回了小祚荣亲笔的书信,信上说同意与大周议和,并派其子多吉一道前来,与萧放具体商议议和条件。   萧放会与靺鞨议和之举,亦是在北歌意料之外的。她听闻此番决策是萧放一人执意所为,并因此事重重训斥了进言的白寒之。   北歌心上虽担忧,但有连祁和白寒之双双遭训斥在前,她又一向自知自己人微言轻,再加上如今双方已开始议和,北歌一时更不知该不该开口,该如何开口。   今日,萧放于正殿设宴,招待代表靺鞨前来议和的小祚荣长子多吉。   寝殿内,北歌服侍萧放更衣,她拿了软甲替萧放穿上,又将长衫套在外面。北歌思来想去,还是在萧放临行前,忍不住问了句:“此番议和,侯爷心底有几成把握?”   萧放听着北歌的问,他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北歌的小脸:“军政上的事,你无需忧心,安心站在本侯身后便好。”   萧放话落,不待北歌开口,径自出了寝殿,带着亲卫前往正殿。连祁和白寒之早早候在殿内,但使臣和多吉尚未到。   萧放带人等了许久,约定的时辰已过,仍不见多吉的身影,连祁心底隐隐有了怒意,他开口:“时辰是他们订的,如今来迟的也是他们。”   白寒之闻言,先朝殿外望了望,他心知萧放看重此番议和,他开口劝慰稍有燥意的连祁:“连将军稍安,多吉小王爷许是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多吉带着亲卫进入孤狼城后,并未直接前往城府,而是骑马在街上四处闲逛,手拿着马鞭指指点点,口中嚷着这都是他祖宗们留下来的基业,今日他必须让萧放那小贼还回来。   使臣一路陪在多吉身边,他早领教过多吉嚣张的气焰,自是敢怒不敢言,任由多吉在城中瞎转。   多吉去往城府时,已是下午时分,再过几个时辰,北地的天便要黑了。府外有萧放派来的军士迎接,直接将多吉引至正殿门前。多吉站在殿外,瞧着内里的烛火,眯了眯眼,却未进去,反而是先绕到了殿后,打算在城府中先逛上一番。   正殿之后接连着萧放的寝殿,中间隔着一个不大的庭院,庭院四周绕着红漆游廊,将正殿与后面的寝殿联在一起。庭院中央立着个普通陈旧的六角凉亭。   多吉绕到正殿后,环看一番,正觉无趣打算离开,便听见后面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多吉转头去看,只见一抹纤弱的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多吉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他仔细探看女子的容貌,片刻后竟是看呆了。   多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呼吸被人牵制住,心跳乱的不受控制,他盯着女子,不由自主的跟上前去。   北歌端着药炉从寝殿走出来,打算去一侧的小厨房替萧放煎晚上要喝的药。她走在前,并未向一侧看,去往小厨房,要路过庭中的小凉亭,北歌小心端着略有些沉的紫砂药炉,低头注意着脚下的台阶。   北歌走上凉亭,她一抬头,脚步猛然顿住,她险些撞在来人身上。北歌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脚下踩空,从台阶摔下去。   多吉方才远远瞧见北歌容貌时,已有些神魂颠倒,如今近距离一瞧,更觉心尖发麻。他早听闻中原的姑娘貌美,自己帐中也早有几个中原的舞妓。   可他活了二十多年,自认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天仙一样的人物。   多吉本风流,可见到北歌,活活看成了呆子,他盯着北歌,眼中炽热的**明显,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北歌着实被突然出现的多吉吓了一跳,待她回过神,打量多吉身上的穿着,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北歌见身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的多吉,心知他是有意撞上来的,北歌不欲与他多纠缠,转身便走。   多吉见了几步上前,拦住北歌的去路:“美人,跑什么?”   “小王爷,您挡了我的路了。”北歌看着拦在身前的多吉,淡淡开口。   多吉闻言有些诧异,他挑了挑浓眉:“你竟认得本王?”   “侯爷说今日会在正殿设宴迎接靺鞨来使,我想靺鞨来使之中,敢这般无礼的,也只有小王爷了。”   多吉听着北歌的话,呵呵笑了两声:“美人这话听起来倒不如你这人儿讨人欢心。”多吉说着抬手欲去触碰北歌的脸蛋:“不过美人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本王是无礼不错。那些个狗屁规矩,约束不到本王。”   北歌察觉到多吉的动作连忙向后躲闪,她连连退后数步,盯着多吉,神色渐冷:“小王爷请自重。”   多吉看着躲开的北歌,眯了眯眼,他并未在意北歌的话,继续一步步朝她走过去:“你是谁的人?萧放?还是……”   北歌眼看着再次靠近的多吉,心知他是无赖,很难甩开,北歌暗咬了咬唇,她将手中的紫砂药炉重重砸在地上。药炉破碎的声音,惊动了殿前戍守的侍卫。   多吉转头看着跑来的侍卫,砸了咂嘴,他笑看北歌:“美人这是做什么?本王又不会伤害你,”多吉看了看脚边的药炉碎片,可惜的摇了摇头:“好多的炉子。”   多吉未等侍卫们上前,率先转身离开,向殿前走去。   侍卫们对视一眼,心知此番议和是萧放心中要事,并未阻拦多吉,他们跑到北歌身边,看着一地碎片,询问北歌可有受伤。   北歌摇了摇头,她看着多吉离开的背影,心底开始隐隐不安。   *   多吉回到殿前,将其他人留在殿外,自己带着两名贴身的带刀护卫,推开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连祁和白寒之见多吉走进来,慢慢从一侧软席上起身,齐声道了句:“小王爷。”   多吉瞥了眼一侧连祁和白寒之,不屑之意流于言表,他将目光落在殿内正中央,正端坐在案前的萧放身上,多吉眯了眯眼:“本王听闻,萧侯爷前阵子受了重伤,险些死于我靺鞨将士的刀下。现在看来侯爷真是福大命大,才能有今日坐在这与本王议和的机会。”   连祁听着多吉的话,面色一暗,忍不住双手握拳。   萧放闻言,倒是格外平静,他动了动唇角,抬手朝向一旁的软席:“多吉小王,请坐。”   多吉看着萧放的反应,冷哼一声,他走到软席旁,直接坐了下去,一只腿支着,沾满泥泞的鞋底踩在软席上。   “侯爷之前说归还孤狼城,并割让幽北城外的河朔之地作为停战的补偿,本王觉得,总是欠缺了点诚意。”多吉看着案上摆着的酒,兀自倒了一杯,他送到鼻子闻了闻,却没喝:“萧侯爷若是想用这点小利小惠的就让我们撤兵,算盘是不是打的有点太好了?”   多吉话落,连祁和白寒之忍不住对视一眼,二人眼底的震惊显而易见。   归还孤狼城已是天大的退步,萧放竟然还要将幽北的河朔之地也要拱手让人?   连祁瞬间坐不住,他隐隐有起身之势,却被坐在他身旁的白寒之按住。   白寒之对连祁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随后白寒之转头看向主位上的萧放。   萧放听闻多吉的话,面上不动声色的反问了句:“那多吉小王,还想要什么?”   多吉闻言挑了挑浓眉,笑意放肆:“方才在殿后.庭中碰见位姑娘,本王,要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小可爱们,这章特别卡,更晚了~   想来个调查问卷:预收文中有本书名叫《囚雀》如果你们只看到这个书名会有兴趣点进去吗?还是说《阿姐》《长公主》看起来更有兴趣点进去?(起名废在线求指教~)   感谢在2020-03-29 12:17:12~2020-03-31 01:4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脆桃 10瓶;帅源源、kankan、HusIYa.、亦笙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冷却(一)   多吉走后, 北歌重新回寝殿中取了一个药炉,提着叶老替萧放备好的药草,去侧殿的小厨房中煎药。   自从出了陈医士一事后, 小心起见, 萧放入口的药, 全是由北歌和叶老亲手煎煮。从配药到煎药绝不假手第三人。   北歌拿着蒲扇坐在药炉前看着火候, 她盯着跳跃的火苗正出神,忽然听见身侧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北歌转头看去,竟见连祁走了进来, 此时连祁本该陪着萧放会见靺鞨来使。   北歌看着前来的连祁, 意外的抬了抬眉:“连表哥, 你怎么来了?”   屋内的烛火将空气笼罩了一层昏黄,药炉上袅袅腾起的雾气模糊了北歌的眉眼,连祁踏入屋内,他走到北歌身前,低头俯望着她那张堪称绝色的容颜,眸色不由深暗。   方才多吉在殿上向萧放讨要在后.庭撞见的女子, 连祁心知, 如今整个城府上下, 女子唯有北歌一人。连祁心底不安, 找了个借口离开大殿, 前来寻北歌问个清楚。   北歌仰头看连祁,对上他的目光一愣,不解问道:“怎…怎么了?”   “你方才有没有撞见什么人?”   北歌听着连祁的问, 心上一顿,她握着蒲扇的小手略略收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北歌问完见连祁不说话,心底隐隐埋藏的不安不由加剧:“我方才在庭院中撞见了靺鞨的小王爷。”   连祁虽已有预料,但听到北歌亲口确认,心上还是忍不住一紧。   自此番战事起,萧放的种种行径都异于往常,此次同靺鞨议和,更是从未有过的独断。连祁想着方才在正殿上,多吉提出讨要北歌时萧放隐晦的态度,他本就不懂萧放心中所想,如今更是猜不透,萧放连幽北河朔之地都肯割舍,那北歌……   连祁身侧的大手渐渐握拳,他想了许久,终是没忍心告知北歌。   连祁叹了口气,十指松开,故作轻松:“也无大事,只是今日靺鞨来使人数颇多,想来叮嘱你小心些,免得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人。”连祁说罢顿了顿:“我…我先走了,我在外面替你留了两名护卫,这几日你去哪最好都让他们跟着些。”   连祁嘱咐完,转身就欲向外走,衣袖却蓦然被人从后拉住。   衣袖上的力度轻轻的,本不足以阻止连祁的前行,可就在衣袖受力的那一瞬,连祁脚下的步子生生顿住。   连祁站在原地,脊背略僵,他背对着北歌愣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身。   北歌一手握着蒲扇,一手轻攥着连祁的衣袖,她坐在矮凳上,低垂着头,药炉下的火光在她发间的玉簪上跳跃着。   北歌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她方才在亭中撞见多吉那刻,心底突生的不安便再未停止过,如今连祁突然找来,北歌更确信,应是发生了什么事。   北歌低声开口,她似乎已预料到什么,原本悦耳的声音略有干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连祁看着北歌,她墨黑的长发随着她低下的颈子滑落,垂于胸前,发尾落在她手中攥握的蒲扇上,她的小脸躲在长发的阴影下,火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闪烁。   连祁心底不忍,良久,他才语调艰难的将方才殿中所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北歌握在连祁衣袖上的小手松开,无力地垂落下来,她另一手握着的蒲扇也掉落在地上。北歌一时道不出心上的滋味,因为那不安之感,她想过此番议和或许会有波折,会有艰难,她尚替萧放忧心,却没想到,这波折与艰难竟会是在她身上。   北歌沉默许久,才缓缓抬头看向连祁,她试探的声音略有颤抖:“侯爷…答应了吗?”   连祁摇了摇头,他缓了口气:“侯爷还未答应。”   北歌心头一顿,还未答应…便不是不答应。   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汤药开始沸腾,有药汁迸溅在北歌的手背上,北歌忍不住眉头一蹙,她垂下眼眸,看着手背上被烫红的星星点点,隐隐泛疼的却是心上。   连祁见北歌呆坐着不动,他连忙上前将她从矮凳上拉起,随后熄灭了炉火,药炉中沸腾的汤汁渐渐冷静下来。   “侯爷没有立刻答应,说明心中还是看重你。如今议和尚在谈判中,一切都没有定数…我也会力劝侯爷,如论如何,也不能将你一个女子舍出去。”   北歌听到连祁的话,缓缓回神,忍不住眼底的微红,对着连祁俯了俯身:“多谢。”北歌说罢,嗓间酸涩,她等不急连祁开口,转身跑了出去。   连祁看着北歌跑走的背影,却并未急着追上,他心知北歌此刻需要冷静。连祁拿起一旁的绢布,垫着药炉滚烫的手柄,他将炉中的汤药倒入瓷碗中。   连祁亦不知自己此举可否正确,瞒着北歌,固然可以减少对她一时的伤害。可若日后萧放真的点头,议和达成,北歌就将会毫无准备的被舍出去。   他提早告诉她,虽会让她担忧思虑,但她可以早做打算,她若有心离开,看在幼时情分上,他也愿冒犯一次军规,将她送走。   北歌跑出了小厨房,她心思混乱,低着头一路向外跑,冬风猎猎,她忽觉得身子格外的冷。   北歌朝寝殿快步跑去,她脚下步伐有些莽撞,她急急跑到寝殿廊下,不曾留神,突然同人撞了个满怀。   北歌撞入一个宽阔的胸膛,她好看的琼鼻撞上对方坚硬的肩膀,鼻头瞬间生了通红。北歌撞得一疼,她本就酸涩的眼底,一瞬涌上了眼泪。   北歌退后两步,她抬眸看向眼前的人,却是愣住。   萧放垂眸看着身前的北歌,他看见她眼中的泪,神色略暗,他抬手轻刮了刮北歌通红的鼻尖,嗓音微哑:“乱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31 01:48:07~2020-03-31 15:0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斯加 10瓶;小豆千寻 4瓶;阿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冷却(二)   廊下的风, 肆意穿梭。   微风裹挟着初冬的寒凉,打在肌肤上有几分凛冽,北歌的袖口与衣摆都被风吹得作响, 她愣站在风下, 看着身前的萧放, 他深黑的眼眸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北歌慢慢低下头, 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从方才碰撞的晕眩中回过神来。她听见萧放的询问,眸色不由闪动, 她停顿片刻, 低声开口:“妾觉得冷…就走得快些。”   萧放闻言, 他目光落在北歌衣着上,北地冬来,她的衣衫的确有些单薄。萧放转头命身后的兵士将白寒之唤来,随后抬手握起北歌垂在身侧略有冰凉的小手,他看着她含泪的美目和通红的鼻尖,嗓音微叹:“撞疼了?”   北歌闻言一愣, 接着轻摇了摇头:“…不疼。”   萧放握紧北歌的小手, 拉着她回了寝殿。   白寒之方陪着萧放送走了多吉, 刚刚回房, 他身上的披风尚未脱, 便听萧放传唤。白寒之随着兵士前来寝殿,刚入殿内,便见萧放同北歌并坐在长案前, 萧放正一手握着北歌的小脸,另一只手指尖沾了幼菊香膏,轻轻涂抹在北歌的鼻尖上。   白寒之见了连忙低下头。   北歌发现白寒之进来,心上不禁害羞,连忙侧头躲开。   萧放察觉到北歌的害羞,他侧眸看了一眼静立在不远处的白寒之,随后放开北歌,让她先回殿内。   北歌应声从长案前起身,慢慢朝内殿走,她听见身后萧放同白寒之讨论军中冬装之事,北歌推开内殿的门走进去,待转身将房门关合,萧放和白寒之的声音被彻底隔绝在房门外。   北歌倚在门上,鼻尖上花香萦绕,萧放指尖的温度尚未退去,她回忆着萧放方才种种神情动作,他像是不知多吉讨要她一事,也并未询问她可遇到什么人,可发生了什么,全然像无事发生,一字也不曾提起。   北歌思绪有些乱,若是往常,哪怕是军中事物,萧放也从未避讳过她,可今日召白寒之前来,却是将她支开了。   自襄城至今月余的时光里,她陪在萧放身边,自认事事尽心,她不求功劳,只希望能在他心底留些情分。   这些日子,她也感受到萧放对她较以往有所不同,她还暗暗欣喜,以为只要这般努力下去,她定能在萧放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她现下不敢奢求萧放爱上她,只要萧放喜欢她,喜欢她这个人也好,喜欢她的容貌身子也罢,只要萧放肯留下她,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她终有一日,会努力让他对自己动心。   北歌眼眶发胀,看今日的情形,她从前所有的设想,大概都是奢望了,她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分量。   北歌忍着,未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办法求得萧放心软。她必须要留下来,她努力了这么久,将一切都割舍掉,她不能就这样嫁去靺鞨,她还没找到弟弟,还没为父亲报仇。   北歌在房里独坐了许久,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从外推开,萧放走了进来。   北歌从台镜前起身迎上去,她看见萧放身后跟着一个兵士,兵士手上端着炭盆,他将炭盆放下后,便俯身退了下去。   屋内原本已燃着一个炭盆,她先前听连祁提过,今年入冬早,军中炭火一时不足,军营上下包括萧放的帅帐都节省用炭,如今战时,炭火更是紧缺。北歌看着新添的炭盆顿了顿,她方才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不想萧放竟放在了心上。   北歌心上忽有些复杂。   她多希望是自己多心了,萧放并非要舍弃她。北歌知道自己不该开口问,可她看着萧放的眉眼,他连日来温柔的神色不像是假的,北歌终是没有忍不住,她开口看似寻常的问了句:“侯爷…今日谈判还算顺利吗?”   北歌走上前替萧放宽衣,将他身穿的软件脱下来。   萧放看着身前的北歌,闻言回答:“尚算顺利。”   北歌抱着软甲的小手一顿,她仰起头,望着萧放笑了笑:“那便好…议和达成,侯爷心安,妾便也心安了。”北歌说完,未等萧放说话,她快速低下头,跑到一旁的衣橱,将软甲收起来,她在衣橱前站定片刻,又拿出一套干净的中衣。   北歌打算唤人备水,服侍萧放沐浴,她刚走至屋门前,便被萧放从后拉住。   萧放稍稍用力,将北歌拉入怀中,他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廓:“和安,本侯有话要问你。”   北歌闻言心上一动,她慢慢在萧放怀中转身,面对萧放,她察觉到自己渐快的心跳,神色有些期待的看着萧放。   只要萧放肯向她询问此事,肯让她知晓,她便有机会开口,说服萧放留下她。   她最怕的,是萧放一言不发,将她看作一座城池,看作一个筹码,说不要便不要,不给她一点说话的机会。   萧放环抱着北歌,他的大手抚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身,他承认自己愈发的在意,自他在京中听裴绰提起,此事便被埋在心底。   萧放自认大度,只要北歌现下是他的,往后是他的,以往如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计较。   可如今,萧放环在北歌腰身的手臂慢慢收紧,他盯着北歌的小脸,鬼使神差的问出口:“本侯早年在京中曾亲耳听你说过,非燕平伯世子不嫁。”   北歌听到萧放的话,着实一愣,陈年旧事,她都快忘了……   萧放提起程元泽,北歌除了一时怔愣,心底隐隐失望,她原以为萧放要告诉她多吉一事。   萧放将北歌怔愣的模样看在眼底,也看到她忽然暗淡的神色,萧放眼眸微眯,话已说出口,他也不顾及自己小心眼,将北歌抱得更紧:“你在教坊司遇到本侯之前,可有去找过他?”可有像求本侯一样,去求他?   北歌着实诧异萧放会在意程元泽,可她见萧放的神色颇为认真,只得正色,摇头回答:“不曾。”   北歌缓缓开口解释:“妾幼时的确与燕平伯世子订下婚约,可那时妾年少,并不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妾甚至早忘记年少无知时出口的荒唐之语。”   “妾如今才知,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至于燕平伯世子,妾早忘了。”   北歌抬手轻轻回环住萧放:“妾此生,除了侯爷,心里从未有过其他人。”   萧放发觉北歌总是三言两语便能哄得他开心,他听着她的解释,压在心上数月,愈来愈在意的阴霾竟瞬间疏散开。萧放眉梢动了动,面上似是笑了一瞬,下一刻便恢复正色,他拍了拍北歌的腰肢,随后松开她:“去备水。”   *   北歌出了内殿,她想不明白萧放这突如其来的问询因何而起。   萧放怀疑她的贞洁?   可他碰过她的身子,她有没有委身他人,他应是最清楚不过。   还是萧放在意她与程元泽过往的那段情?   因为他怀疑她心意不纯,并非一心一意的待他,所以才舍得将她送给他人?   北歌心思慌乱的紧,萧放到底为何提及陈年旧事,这些事会不会影响萧放的判断,他会不会因为程元泽的旧事便不要她了?   北歌吩咐人准备浴水,她想起被自己留在小厨房的汤药,北歌小跑着跑去侧殿,她推门进去,见叶老正坐在炉前煎药。   叶老见北歌,他指了指一旁碗中的汤药:“老夫来时发现药留在这,已经凉透了,心想郡主应是被什么事耽误了。老夫重新煎了一份,正打算一会给侯爷送去。”   “是我疏忽了,浪费了药材。”北歌说完,又向叶老道了谢,麻烦他一会亲自送药去寝殿。   北歌从小厨房跑回寝殿,正见兵士送了浴水从殿内出来,北歌急忙回到殿内,推开内殿的门,见萧放正兀自宽衣。   北歌走上前,不待萧放询问,主动解释道:“妾突然想起侯爷晚上的药还未吃,去了趟小厨房,见叶老在,多说了几句话,回来迟了,是妾不好,让侯爷久等了。”   萧放听见北歌的解释,动了动唇角,他抬手点了点北歌的额头,笑问:“你今日怎么这样乖?本侯没想责问你。”   *   多吉今日同萧放商谈过,约定半月为期,供他考虑。   多吉来时本想今日便拿回孤狼城,可不想遇到了北歌,多吉临时新添了议和的条件,除了原本的河朔之地,萧放还要将后院的美人与河朔南部的三座小城一并给他,如此他们便撤兵。   萧放没有回绝,但提出要多些时日考虑,多吉本不欲同萧放多磨蹭,但看在美人的份上,便答应宽宥了半个月。   多吉带着亲卫离开城府,一路朝孤狼城外去,多吉正琢磨着如何向父王复命,劝他父王多等半个月,让他将美人得到手。   多吉赶至孤狼城下,正要出城,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多吉看着前来拦路的人眯了眯眼睛,手慢慢握住腰侧的大刀。   白寒之坐在马背上,他看着对面的多吉笑了笑,对他拱手一礼:“小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31 15:08:56~2020-04-01 19:0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碧玺玉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迦? 5瓶;阿游、kank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冷却(三)   多吉看清楚白寒之, 有些意外,搭在佩刀上的大手不动:“是你?”   “正是在下。”白寒之收回手,握住缰绳, 骑马朝多吉靠近几步。   “萧放让你来的?他想毁约不成?”多吉警惕看了看四周, 见只有白寒之一人:“就你一个瘦弱书生还想拦本王的路?”   “小王爷误会了, ”白寒之驻马停在多吉三步之外:“在下是来助小王爷早日达成心愿的。”   “你?”多吉神色怀疑, 他盯着白寒之,语调不屑:“你能帮本王什么?”   “在下能让小王爷更早得到心中所想。”白寒之感受到多吉不甚友善的态度,面上笑容不减:“甚至更多。”   多吉闻言, 眯了眯眼睛:“你是萧放的人, 又何故帮本王?”   白寒之笑答:“方才在城府中与小王爷匆匆一见, 在下便知小王爷乃是当世英雄,普天之下不可多得的明主,与萧放那等刚愎自用之人不同,在下心生敬仰,便想替小王爷多挣得些利益。”   “萧放同您商议半月之约,在下以为时日太久, 这般拖沓, 并不利于您。”   多吉握在佩刀上的手慢慢松开, 他手握缰绳朝白寒之靠近一步, 的确如白寒之所言, 他愿意多等萧放这半个月,完全是出于今日所见的美人,他心知如此等待不利于靺鞨, 还正犯愁回去后如何同父王交代,若是父王不许,他到手的美人便要飞了。   “你…说能帮本王更早得到美人与城池?”多吉试探开口。   “正是,甚至还可以让您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幽北城北,离山之南那大片的大周疆土。”   白寒之话音刚落,便听多吉冷哼一声。多吉瞬间拔刀指向白寒之:“小小竖子,你以为你凭着这张嘴皮子能糊弄谁?说!你来找本王到底是何居心!”   白寒之垂眸看着多吉指来的刀,那锋利的刀尖只离他鼻尖几寸之远,有风吹过,鼻息间全是刀刃上经年累月浸染的血腥味。白寒之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他抬眸看着多吉,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完:“只需十日。”   多吉握刀的手一顿。   “十日,在下就可以让小王爷得到美人与原定的城池。小王爷若是感兴趣在下方才所说的那片土地,在下愿将心中之计讲给小王爷听。”白寒之看着多吉,说的颇为诚恳。   多吉指着白寒之的大刀慢慢放下:“你说十日便可让本王得到美人?”   “在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十日必让萧放乖乖交出美人和城池,滚回幽北。”   “今日会盟,本王见萧放将你带在身边,理应待你不薄,你突然背弃他来投奔本王,想得到什么?”   白寒之听见多吉的问,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嗓音也冷淡下来:“我跟随在萧放身边多年,散尽家财,替他鞍前马后,谁成想,到头来竟连开口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不薄?他若是稍有良心,我都不会这般痛恨。”   “在下不求小王爷的回报,只是不想让萧放好过,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萧放同靺鞨作对多年,小王爷也一定很恨他吧?”   “在下只是想同小王爷合作,将萧放这些年在幽北经营的基业尽数摧毁,您得利,在下也解了心头之恨,岂不两全其美。”   白寒之说完向多吉拱了拱手:“小王爷此刻不相信在下无妨,十日为期,届时会让小王爷看到在下的本事与诚意。”   白寒之说罢坐在马背上对着多吉一礼,不再过多停留,策马离去。   多吉虽对白寒之口中幽北城北、离山之南那片疆土的承诺不甚相信,但对十日之约隐隐心动。多吉暗暗思索,反正无需他费心劳力,半月是等,十日也是等,白寒之若真能助他早日成事,他自己也是有得无失。   多吉离开孤狼城后,快马加鞭赶往襄城,经白寒之一事,他心上已想好对策,如何说服小祚荣多等上这十日。   *   月前,裴绰避开灵后在京中所有的耳目,完成萧放此番交代给他的任务,提着给孟静婉在长安城四处搜寻来的名贵药材,带着亲卫策马离京,返回岭南。   裴绰此番离开岭南,寻得是去江西游玩的借口,如今他远游归来,岭南四郡的大小官员,只要叫得上名号的,都设了洗尘宴,巴巴的等着他来赏个光。   裴绰自进了城门起,一路推掉十来个邀约,直奔自家府门。回府后,裴绰第一个就吩咐下人将他“云游”买回来的药材送去给府上的医士,又打听到孟静婉用了午膳后,便在府中后园的亭子里看书。   下人机灵,他知裴绰心上挂念婉夫人,便多嘴开口:“婉夫人前几日还同小人们念叨,不知大人您何日云游归来。现在天色尚早,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婉夫人?”   裴绰听见下人的话,不甚相信的挑了挑眉:“婉夫人真说这话了?”   下人听了一顿,随后想到后院里其他夫人们天天念叨,婉夫人自然也是说过的,下人连忙点头:“小人亲耳听到的,大人许久未归,婉夫人心里很想念您。”   裴绰心上虽还是不甚相信,面上却乐了,他手里把玩着一块璞玉,玉尾坠着丝线细穗,他抬手用那穗敲了敲身旁下人低垂的脑袋:“既是如此,我去瞧瞧她。”   裴绰说着转身朝一处走,他身旁的下人一愣,赶紧追上去提醒:“大人,后园在那边。”   裴绰扫了眼下人:“我知道,我赶了一日的路,身上脏,换身衣服再去。”   裴绰回房换了身衣服,又亲自去书房将手中的璞玉放好,才带着下人朝后园去。   孟静婉昨日便听到消息,说裴绰今日会回城归府,府上为了迎接他回来,早早便开始清理打扫。   她无心欢迎他,可屋子还得按照府上的要求,一并布置的整洁,下人们在房里进进出出,她一时无处落脚,只能跑到后园躲清静。   跟随在孟静婉身旁的侍女见自家主子素衣单钗,又想起其他苑的夫人们,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心上一时不甘,不由多嘴:“夫人,大人今日回府,您好歹也打扮打扮,您病了这些时日,气色不好,大人见了会担心您的。”   孟静婉听着侍女的话,恍若未闻,她抬手翻了页书:“去帮我沏壶茶。”   侍女心知是自己方才多嘴惹了孟静婉厌烦,孟静婉这是想支开她,侍女轻轻叹气,俯身退下:“是。”   孟静婉独留在院中,岭南虽四季温和,但冬日的风仍透着些凉。孟静婉在园中坐久了,不由得身上发冷,突然轻咳了几声。   孟静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有些意外:“这么快……”   孟静婉的话堵在嗓间,她看着走过来的裴绰,眼中本就没有温度的神色,一寸寸冰冷却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1 19:03:27~2020-04-02 19:0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冷却(四)   孟静婉看到裴绰后片刻便转回头。   裴绰对上孟静婉的冷脸, 心头那点隐隐的期待淡了下去,面上亦没了笑意。   侍女沏好清茶回来,远远见到凉亭处裴绰的身影, 心上一喜, 她急忙停住脚步, 端着茶转身退了下去。   裴绰站在凉亭外, 他看着孟静婉的背影,几个月不见,她似乎比他离去时更清瘦几分, 裴绰抬腿一步步走上亭前的台阶, 他走到孟静婉身前, 低眸瞧她。   孟静婉察觉到身前的光线蓦然一暗,裴绰的到来将她的心间一瞬塞满,满满的压抑满满的厌恶。孟静婉没有丝毫反应,她低头看书,目光一行行扫过书上的文字。   裴绰将孟静婉的态度看在眼里,他突然抬手将她手中的书抽走, 扔在一旁的石桌上。   书被夺取, 孟静婉只是一顿, 她慢慢将方才拿书的手臂落在, 双手交叠搭在腿上, 依旧不曾抬眼看裴绰。   裴绰回府时心里那点高兴,在见到孟静婉后,一寸寸消失干净。他忽得抬手用力攥住孟静婉尖尖的下巴, 迫她抬头看他:“下人说你想我了,我回来后第一个见你,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孟静婉本不欲理裴绰,可听到他口中的话,不由蹙眉抬眸看他:“我从未说过想你,也没想过要迎接你。”   裴绰听着孟静婉的回答,心底最后一点期望消失,他握在她下巴上的大手不由用力,他冷笑了笑:“我知道你没心,不想我可以,但你作为的侍妾,有义务欢迎我回来。”   裴绰勾了勾冷唇,他松开孟静婉的下巴,修长的指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拨了拨:“好好准备,我今晚去你房里。”   裴绰话落,明显察觉到孟静婉身子一僵,他冷笑了笑,收了手,转身出了凉亭。   裴绰大步出了后园,他面色冷得难看,一回到房中,便命人将方才传假话的下人抓起来,拖下去打了五十板子。   裴绰刚回府便动怒的消息立即传开,整个郡守府上下,瞬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裴绰在长安替孟静婉寻了不少珍惜草药,拿给府中医士后,很快配出了更合适孟静婉的方子。   裴绰晚上去孟静婉房中时,用新方子煎出的药刚刚送过来。   孟静婉很早开始便拒绝服药,得知今日的药材是裴绰四处搜寻来的,更是一口不喝。   侍女正心急无奈,便见裴绰推门进来,侍女连忙放下药碗,快步迎上前行礼。   裴绰看到坐榻几案上满满的汤药,他抬了抬手让侍女退下,随后走到坐榻前,端起药碗送到孟静婉唇边:“喝了。”   浓烈的汤药味刺激着孟静婉的嗅觉,她蹙着绣眉,难受的撇头躲开。   裴绰见了眯了眯眸:“你若自己不喝,便是要我喂你喝。”裴绰说完等了等,见孟静婉仍没有反应,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转回来,他握着她的颌骨,迫她张开口,用药碗抵住她的唇瓣,将碗中的汤药灌了下去。   孟静婉感受到裴绰的强迫,她嗓间满是药汁的苦涩,她难受的奋力挣扎,她想推开裴绰,却在挣扎间,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药碗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开,汤药洒满了裴绰身上的浅色衣袍。   孟静婉动作一顿,她正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下一刻,侧脸上不轻不重的挨了一巴掌。   孟静婉懵住,她懵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眶一湿,眼前的视线皆模糊开来。孟静婉下意识死咬住嘴唇,她用尽全力将眸中的眼泪憋住,不想哭出来。   下一瞬,孟静婉呼吸一滞,她被裴绰紧扣住脖颈,她的小脸涨红,眼泪再也憋不住,一滴连着一滴滚落下来。   裴绰终于在孟静婉不断的反抗与挣扎中被激怒,他红着眼底,掐住孟静婉的细颈,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县录事的女儿,当年爬.我.床.时,怎不见你有这般脾气?”   “我花重金买药续着你这条贱.命,由得你想喝不想喝?你便是想死,也要经了我的同意。”   孟静婉看着裴绰,她感受到脖颈上的力度,却没用丝毫挣扎,她多希望,裴绰就这样掐死她,放过她……   裴绰握在孟静婉颈子上的大手在颤抖,他的手臂,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裴绰松开孟静婉,他见她伏在榻上艰难的咳嗽,他亦站在坐榻前,用力的大口呼吸。   房内慢慢寂静下来,裴绰站了许久,他似乎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他红着眼靠近,将孟静婉从坐榻上抱起,嗓音艰难:“阿婉。”   孟静婉感受到裴绰的怀抱,她用尽全力推开他,用尽全力抬手扇在裴绰的俊脸上。   裴绰被孟静婉打的一愣,他愣了片刻,没用动怒,而是再次将孟静婉紧紧抱入怀中。   孟静婉被裴绰锢在怀中,她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她再没力气挣扎,任由眼泪肆意流淌,缓缓的无力地闭上了眼。   *   孤狼城的天空满是阴霾。   距多吉离开至今已有四、五日,萧放依旧一句都没有向北歌提及议和之事,也没有下达任何决定。   北歌从连祁处听闻,萧放与多吉立定半月之约,来考虑多吉新提出的要求。   自北歌知道多吉向萧放讨要她一事后,连日来,她的心一直空悬着,如今离半月之约只剩下十日,北歌知道,萧放到底会不会留下她,就在这余下十日的判断里。   多吉离开后的第十日,北歌同往常一样去小厨房替萧放煎了晚上需服的汤药,她端着药回到寝殿,见白寒之正同萧放议事。   北歌走到萧放身边,将汤药放在他身前的书案上,正要起身回避,却见白寒之率先起身告退。   北歌见白寒之离开,她端起药递给萧放,细心叮嘱了句:“侯爷小心烫。”   萧放闻言轻嗯了一声,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北歌又连忙递上备好的温水,让萧放冲了冲口中苦涩。   萧放喝过水,从一旁抽出一张崭新的信纸平铺开,他拿起笔,让北歌替他研磨。   北歌闻言轻挽衣袖,她跪坐在书案前为萧放仔细研磨。渐渐的北歌握着墨的小手变冷,愈来愈冷,直到冷得身心颤抖。   北歌眼见着萧放在信上盖了印,随后将信纸封好,传了外面的亲卫进来。   萧放将信交给亲卫,吩咐明日一早将信送出城,三日内务必送到靺鞨。   北歌坐在萧放身旁,她忽觉得周遭封闭起来,萧放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前的光线也暗淡下来,她此刻宁愿自己不识字。   她亲眼看到萧放在信上写,答应多吉提出的议和条件,三日后交人交城。   北歌只觉得现下眼底满是刺痛,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她愣愣的抬头,盯看着萧放的侧颜。   他面色如常,好似无事发生,他是真的打算瞒她到最后一日……无声无息的将她拱手送给他人吗?   北歌低下头,她是不是早该明白,她这点本就不重分量,怎能抵过他数万的兵士与奋力守卫的城池。   萧放命人备了浴水,他从桌案前起身,见北歌仍愣坐在原处,他抬指点了点她低垂的小脑袋,随后向她伸出了手。   北歌因着萧放的动作回神,她看着他伸来的手,愣愣盯看片刻,才慢慢将小手搭上去。   萧放将北歌从软席上拉起,他握着她的小手,一路回了内殿。   很快,军中的奴仆将热腾腾的浴水抬了进来。   北歌站在萧放身前,替他宽衣,北歌一件件脱.下萧放身上的衣袍,待脱.到中衣时,北歌动作一顿。   北歌突然抬手环住萧放的脖颈,下一瞬,她踮起脚仰头吻住萧放的薄唇。   萧放先是一愣,他很快回神,搂住北歌的腰肢回.吻.她。萧放将北歌抱在怀中,将她所有的呼吸吞.噬.殆.尽,许久才放开她呼吸。   萧放神色微暗,他哑着嗓音挑眉问怀中的人儿:“想做什么?”   北歌靠在萧放怀中.喘.息.缓和片刻,她听见萧放的问,没有回答,而是将环在萧放脖颈上的手臂收紧,再次踮起脚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打个预防针:没错,裴绰是个需要被虐成渣渣的狗男人。   感谢在2020-04-02 19:05:02~2020-04-02 23:5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斯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冷却(五)   北地冬来, 深夜漫长,流转苍穹,薄雾闭了月, 隐了星。无光天地间, 寝殿内的烛火格外明亮。   北歌像一只莽撞的小鹿, 撞入萧放怀中, 青涩懵懂又热烈。   萧放感受着怀中的人,强忍着的欲.望被彻底勾起,他锢在北歌腰上的手臂稍稍用力, 将她提抱起。   北歌忽觉身子一轻, 她本踮起的脚尖离了地, 她被萧放抱在怀中,随着他一路去到了床.榻处。   北歌平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她纤长的小腿垂在榻外,腰间束带下的衣裙略有散乱。   木桶中的浴水散着淡白的雾气,燎燎灯火下,幔帐间的空气变得滚.烫。   青玉单钗藏在松散的云鬓间, 随着眼角的泪, 在床头雕花的红木上敲打出悦耳的声响。   北歌只觉得周身燥.热, 嗓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她难受的哼.吟, 想在无尽的濒临窒息中,寻得一丝解脱。   北歌的小手吃力的攀.附着萧放的肩头,他额上的汗砸在她嫩.白的肌肤上, 烫得灼.人。北歌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抽出些神志,她指尖稍稍用力扣入萧放肩头的肌肉,她嗓音在颤,带着难言的委屈:“侯爷…您不要妾了吗?”   萧放听见北歌突如其来的话一顿,他修长的五指穿过她湿透了的发丝,他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低头吻了吻她潮湿的额头:“说什么傻话?”   北歌闻言,颤动的心跳一滞,接着是隐隐不绝的酸疼。她的呼吸,随着萧放的动作漏了一拍,她疼的低.吟,难忍的闭上美目。   混乱的思绪撞击着本就混沌的脑海,事到如今,北歌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挑明。她以为她方才的询问已然足够直白,萧放明显有意装傻,她挑明之后又会如何?   不过是撕开最后一层薄纸,将最后的体面也丢了。   萧放不想她知情,她若是个聪明人,就该陪着萧放一起装傻……   萧放见北歌久久不说话,他放缓动作,抬手擦她小脸上的湿汗,她眼下格外的湿.漉,萧放眯了眯眼眸,他嗓音低哑,格外撩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北歌闻言缓缓睁开美目,她看着身上萧放英俊的容颜,他的眉宇格外好看,北歌慢慢抬起小手抚上萧放的剑眉:“妾害怕…害怕有一日侯爷厌烦妾,再也不要妾了。”   萧放拿下北歌抚在他眉骨上的小手握在掌心,送到唇下亲了亲,他低声笑话她:“竟会胡思乱想。”   北歌眼底一热,压抑的泪涌出来。   萧放被北歌的眼泪弄得一愣,他连忙抬手替她擦拭:“哭什么?”   “妾没有…”北歌已记不清自己的话:“妾只是…舍不得。”   *   北歌次日醒时已是晌午,内殿里空荡荡的唯剩她一人。她撩开床幔,入目的是窗下燃灭的红烛和炭盆中奄奄一息的火光。   昨夜到了最后,她思绪混杂,出口的话已然超脱了理智,萧放回答的话,她听在耳里,却无力去思考。   最后在脑海的空白中失去清醒,她忘记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忘记昨夜后半程所发生的一切。   北歌撑着疲惫的身子起身,她双腿发软,有些艰难的走到衣橱前,她寻了身干净的衣裙穿上,推开内殿的门,想唤人备水沐浴,洗掉身上的粘.腻。   北歌走到殿门前,她刚刚推开门,便听见殿外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整个寝殿静悄悄的,二人的谈话清晰无比,片字不落的进入耳中。   “信已按照侯爷的吩咐送出城外,大概明早便能送至多吉手中。”白寒之对坐在萧放身前:“侯爷早下决断是明智之举,如此对我们的损失才是最小。”   萧放听着白寒之的话,只淡淡的开口吩咐:“告诉城中将士,收整行李,提早做好准备。”   白寒之接了命令,他顿了顿,又试探的开口询问:“…那郡主呢?可也要提前准备?”   白寒之话落,整个寝殿陷入一阵寂静。北歌立在门后,她通过推开的那截缝隙,似乎能看到古老硕大的黑墨屏风后,萧放坐在书案前那孤绝的背影。   北歌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她一动不动的定站在门后,经了昨夜而变得红肿的美目,片刻不眨的盯望着屏风,有日光从屏风四周照进来,像漫漫黑夜里乍现的白光。   北歌数着自己的心跳,她等待了许久,期望了许久,煎熬了许久,终于听到萧放开口。   萧放闻言,深黑的眼眸缓缓抬起,他看向对面的白寒之,盯视许久,回答道:“是该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短小了些,实在是被前面给卡住了(捂脸)   我看有小可爱问裴绰那对,其实我之前铺垫了一下(26章),可能隔的有点时日久远。   裴绰和阿婉是我很想写好的副cp,希望小可们能喜欢鸭(继续捂脸)   感谢在2020-04-02 23:55:29~2020-04-03 20:0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源源、默默看文、kank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事发   北歌缓缓将殿门关上, 她低垂着头转身,一步步向床榻处走,她坐回床榻上, 忍不住抱紧身子。   昨夜种种, 她便该明白, 萧放对她装傻, 是早下了决定要将她送给多吉,他不挑明,不过是想替她们之间留些体面。   如今细细想来, 自今生她遇到萧放起, 全都是她一味主动。就连萧放第一次碰她, 也是在他醉酒后。   昨夜,亦是她几番撩拨在前。   萧放好似从未主动向她索求过什么,她在他身边待了许久,仍旧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北歌忽然疲惫的紧,她现下很想跑到萧放面前,求他别将她送出去, 她会在他身边做个有用的人, 会做个听话的人。可她双腿沉重, 她迈不动步子, 也开不了这个口。   她太清楚在战事面前自己的渺小, 太清楚此番议和萧放心中是多么的看重,他有他的取舍,取什么舍什么, 他早有决断。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开口去求萧放,不过是将最后一层薄纸撕开,将丑陋的现实放到明面上,让两个人都丢了体面。   北歌不知自己在内殿独坐了多久,殿门忽然被从外推开,北歌心上被开门声响惊得一颤,她抬眸看去,见萧放独自从外走了进来。   萧放看着醒来的北歌稍有意外,他目光略过她身上不甚整齐的衣衫,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抬指蹭了蹭她的脸颊:“何时醒的?”   北歌闻声抬头,她感受到脸侧的触感,她对上萧放的视线,像是在思考他的问,沉默许久才断断续续的开口:“…刚醒…不知侯爷去了哪…没力气去寻您…妾想沐浴了。”   萧放听着北歌这一句东拼西凑、毫无逻辑的话笑了笑,他传了人备水,随后将北歌从床榻上抱起,抱入怀中,他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揉了揉她丝滑的发:“还疼不疼?”   昨夜到了最后,她哭得厉害,他不敢再用力,心上被她磨得又疼又痒,想她不过初通人事,禁受不住疼,一时心软便放了她。   北歌靠在萧放怀里点头,小脑袋贴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蹭得萧放心上发痒,抱着北歌的手臂不由收紧。   北歌忽得开口:“侯爷…妾听闻您与靺鞨议和达成,后日便要领兵返回幽北了对吗?”   有军奴抬着热气腾腾的浴水进来,又很快退下。   北歌的话被一时打断,萧放抱着北歌起身走到浴桶前,慢慢将她放坐在浴桶边沿。   北歌攀附着萧放的肩,努力平衡着让自己坐稳,她感受到萧放的手正探上她的腰间,很快便觉身子一凉,她身上不规整的衣裙松散开,她有些诧异萧放的动作,却并未躲闪。   萧放将北歌胡乱套在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的痕迹停顿片刻,伸手在木桶中探过水温,才将她慢慢放入浴水中。   北歌坐在水中,她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萧放,眼见着他欲转身,北歌连忙从水中抬起手臂,她的小手攥握住萧放的衣袖。   萧放脚步一顿,他看着北歌伸来的小手,她指尖流淌的水珠浸湿了他的衣袖。   *   白寒之从萧放的寝殿离开后,直奔自己的房舍,他屏退了门前的守卫,闭紧了大门,独自进了房内。   白寒之在书案前快速拟了一封信,随后将关在笼中的雪白信鸽取出,喂了些小米,将信放入信筒中。白寒之抱着鸽子走到窗前,他推开窗,朝外四处环望,见左右无人,白寒之抚了抚手中的信鸽,接着抬手在窗前放飞。   白寒之立在窗前,他看着鸽子飞高飞远,很快就要飞出他庭院外,空中突然冲出一支羽箭,精准无误的从信鸽胸膛穿透,空中的信鸽来不及挣扎便殒了命,直直的坠落下来。   白寒之心上蓦然一紧,他眼看着信鸽从空中坠落,摔在窗下,接着一双玄色短靴出现在眼前。   连祁收了弓,他走到窗下,蹲下身子将信鸽拾起,他站起身,缓缓抬眸看向窗内面色僵硬的白寒之:“白庄主,军中规矩,不许私放信鸽。”   连祁话落见白寒之不说话,他垂眸看了看信鸽腿上的信筒,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我按例行事,需要检查一下你的信,白庄主莫怪。”   连祁说着,不等白寒之阻止,将手中的信纸展开。连祁低头看着信上的内容,渐渐地神色越来越冷,他目光从信纸上抬起的一瞬,腰侧的佩剑已然出鞘,横架在白寒之脖子上。   白寒之将连祁眼底的杀意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颈侧已被连祁手中的剑割破,缓缓淌下暗红的鲜血。   连祁盯视着白寒之,他举着手中的信鸽与信纸,嗓音冰冷:“白寒之,你需要随我去见一趟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一会,被家中的事绊住忙了一天,今天依旧短小,明天恢复正常~   感谢在2020-04-03 20:00:25~2020-04-05 00:2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9瓶;默默看文、帅源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茶马互市   北歌紧攥住萧放的衣袖, 木桶中白雾腾腾,她的小脸被水汽略略染红,温热的水珠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流淌。   北歌盯看着萧放的眉眼, 她似乎下定决心, 也似乎不肯死心:“侯爷, 您有喜欢过妾吗?”   北歌话落, 眼见萧放被她的问题问的一愣,她缓了缓,又补充:“某一时某一瞬, 片刻也好, 有过吗?”   萧放着实意外北歌的话, 他看着身前的人儿,面色上难得生了些不自然,萧放缓了缓神色:“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北歌闻言心上一滞,却不觉得难过,像是早已料到的结果,她捏着萧放的衣袖不肯放手, 纵容自己再执着一次:“有吗?”   萧放一时没有开口, 他沉默的盯着北歌, 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两人之间慢慢被寂静填满, 北歌隐隐期望的心一点一点落寞下来。殿门外忽有士兵来禀, 将这压抑与愈渐尴尬的氛围打破。   “侯爷,连祁将军求见,连将军还…还押着白庄主。”   萧放闻言神色一动。   未等他开口, 北歌攥在他衣袖上的小手率先松开来。北歌收回手,垂头缩在浴水中:“…侯爷去忙吧…政事要紧。”   萧放深深看了一眼北歌,随后从木桶旁绕过,一路离开了内殿。   北歌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她闭紧眼,她不该问的,早就知道的答案……何必非要问出来才死心呢?   萧放若对她有一点点情谊,就不会将她送给多吉。   *   萧放出了内殿,并未直接去见连祁和白寒之,而是独自在内殿门外与屏风后的窄廊上站了许久,将一时混乱的心跳平复下来。   萧放走到外殿时,白寒之正被连祁押着站在殿中,白寒之的脖颈被连祁之前用剑划出了伤口,血已染红了他浅色的衣襟。   萧放见了,下意识蹙眉:“放开他。”   连祁面色沉冷,他听着萧放的话一顿,虽不放心还是缓缓放开了白寒之,他走上前俯身对萧放道:“侯爷,白寒之…涉嫌通敌。”   萧放坐到书案前,案上摆着血.淋.淋的信鸽和信纸,萧放抬手将信纸拿起展开,他看过上面的内容,却是命人去唤军医。   连祁看着萧放的反应一愣:“侯…侯爷…这信是要送给多吉的……”   萧放将手中的信纸卷好,放在桌案上,缓缓抬眸:“是本侯让他送的。”   连祁听了却更是愣住。   白寒之看着连祁的反应叹了口气,他无奈的想摇头,可颈侧的伤口让他一时动不得。   “寒之,坐。”萧放看着站在一旁受伤了的白寒之开口。   白寒之落座后,他看着仍傻站着连祁微微一叹:“连将军,您也坐。”   连祁尚未从懵愣中回神,他听见白寒之的话,又看着白寒之颈侧的伤,心中当即觉得万般愧疚,他下意识的挠了挠头,虽一时仍想不明白,但先对着白寒之恭敬俯身一礼。   “白庄主,是祁唐突了,在这向您赔罪,您要打要罚祁悉听尊便。”   连祁话音放落,殿外便有人传,说军医召来了。此事不好向外声张,连祁只得先起身,在连祁对面的软席上落座。   军医进来后,查看了白寒之的伤口,涂了些金疮药,做了简单的包扎。白寒之的伤口虽流了不少血,但连祁终究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下重手,都是因剑锋太利留下的皮外伤。   军医退下后,连祁忍不住第一个开口:“侯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寒之在给多吉的信上所写,是萧放已经听他的劝言,提早答应议和协议,多吉若是对他之前所说的幽北之地感兴趣,便即刻调兵南下,埋伏在孤狼城下的钩镰山关,待萧放将北歌送出城,打开城门之时借机攻上。白寒之还在信上写,萧放军中没有足够的战马,现在亦是在准备撤离之中,军心最不安稳的时刻,此时进攻定能打萧放一个措手不及。   届时城池美人都在手中,还可以向萧放进一步讨要幽北之地。萧放没有后援,为了保存实力一定会答应要求。   萧放先命连祁稍安,随后让人再取来一只信鸽,将卷好的信放入信筒中。白寒之从软席上起身,他走到书案前,双手接过信鸽,随后站在寝殿窗前当着萧放的面放飞。   连祁着实不解萧放所为,白寒之在信上所写皆是营中真实的情况,将这些送给敌人看,无异于引火烧身。   “侯爷,您为何要向多吉递这样一封信?多吉本就狼子野心,他若真按照您信上所写,调兵前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先前的议和条件岂非都白白牺牲?如此做,与引狼入室有何区别?对我们有什么益处?”连祁想不通,如今城中缺少战马,战事本就处于下风,萧放又何故让白寒之写信引诱多吉,让他对本就垂涎已久的幽北之地抱有野心。   “本侯从未想要议和。”萧放听完连祁这一连串略有激动的询问后,平静开口。   萧放话落,连祁果然一愣:“侯爷不想议和?可…可城中的兵士已按照您的吩咐开始收整行李。”   萧放闻言并未回答连祁的问题,而是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折子递给连祁。   连祁连忙上前接过,他展开折子看着上所写,意外之中也恍然明白过来。   折子是半月前文栋从西北传回来的。连祁原本得知的是文栋在前线受了重伤,被萧放派遣回幽北营中医治养伤。但其实文栋并未重伤回幽北,而是隐瞒了行迹,带兵去了西北。   中原的马匹不如塞外的强悍,一直以来,大周与西北接壤的塞疆藏民贸易,大周岭南盛产优质茶叶,而藏民培育出的马种健壮强悍,多年来两国茶马互市,各补所短。   萧放在边疆多年,战马供应一直不足,马匹多年来被紧攥在京中灵后与戚氏手中,自裴绰去岭南赴任之后,接管岭南各地茶庄,便在茶马政上占了一条脉络。   萧放先前归京,写信让裴绰也秘密归京,为的便是让裴绰打通从长安至西北的商路,提前为与靺鞨的战事准备战马,以被不时之需。   半月前文栋来信,战马交易完成,希望萧放能派一支军队前来西北边境秘密接应战马。昨日下午有兵来报,文栋已经带着战马抵达幽北军营,随时等候萧放调遣。   而萧放提出与靺鞨议和,也正是在半月前。 第40章 反击(一)   白寒之看着连祁解释:“所以侯爷命我在多吉离开前拦下他, 许给他计划内的承诺,十日之内让侯爷答应他的条件,相比于半月之约, 多吉自以为占了便宜, 肯定会尽力说服小祚荣等待, 而实际上, 十日对我们来说绰绰有余。”   “之后侯爷按照计划中提前答应了我许给多吉的条件,多吉收到侯爷的信后,应该对我会有几分相信, 我便趁机递信引诱他出兵。”   “其实多吉信我与否是小事, 侯爷之所以递信给多吉, 是一早就看透了他的野心。多吉先前如此轻易的得了甜头,现下定不肯轻易放手。”   “他极大可能按照信上所写出兵钩镰山关。钩镰山关虽然距城门最近,但地势陡峭,易守难攻,更易设伏。”   连祁听完白寒之的解释,起伏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连祁跟在萧放身边多年, 唯有此番他对萧放的决议心生不安。这些年驻兵北境, 他同靺鞨交手数次, 深深了解靺鞨的狼子之心, 萧放在一路战败之际向靺鞨提出议和, 绝非明智之举,反而会引得靺鞨更大的野心。   同样,这些年来, 萧放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专行独断之举,他应该想明白,他和白寒之都能看清楚的利弊之举,萧放又怎会不明白?   “此前不让你们知情,并非是本侯有心想要隐瞒,议和之事,只有本侯身边最亲近的人相信了,敌人才能够真正相信。”萧放抬手接过连祁奉还回来的折子,开口解释。   连祁和白寒之闻言,都齐声回答明白萧放的苦心。   白寒之又对连祁半开玩笑的解释:“此番与多吉交涉,也是多吉走后,侯爷才交代给我,我当时知道后,亦同连将军一样惊讶。方才侯爷刚下令命我写信给多吉,我本算好时机,支开了门外的守卫,打算把信传给多吉,没想到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让连将军抓了个正着。”   “连将军恪尽职守,心细如发,虽是在下的“不幸”,却是侯爷之幸,军中若真有通敌之人,必定逃不过连将军的法眼。”   连祁听完很是惭愧,连连对白寒之赔礼请罪。   白寒之只是笑了笑:“那在下就等连将军凯旋之后,将庆功酒分给在下一杯。”   连祁闻言起身,他走到殿中央,单膝跪地向萧放请命:“侯爷,属下愿带兵埋伏在钩镰山关,与靺鞨率先一战。”   *   萧放准许了连祁的请命,同时又命人南下幽北,让文栋带着战马北上,准备反击靺鞨。   萧放与连祁和白寒之商议好后,两人起身告退,连祁退到寝殿门外时,突然脚步一顿,他让白寒之先行,自己又折返了回去。   萧放看着突然走回来的连祁:“何事?”   连祁顿住脚步,欲言又止,最后在萧放身前单膝跪了下去。   萧放看着连祁的举动不由挑了挑眉,却未急着开口,静等连祁接下来的反应。   连祁拱手跪地,他低垂着头向萧放请罪:“侯爷,属下有一事须向您禀明。那日多吉来城府撞见了郡主后向您讨要,属下听后一时紧张,并未来得及仔细思考,慌了思绪,将此事告知了郡主。”   “这数日里想来定是惹了郡主忧思…亦错怪了您的一番苦心,属下有罪,还请侯爷责罚。”   萧放听着连祁的话,半晌未语。他似乎突然明白,北歌方才的话从何而起,明白昨夜在榻上她又为何流泪不止,还有她可怜兮兮的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原来她一早知道,一直在等一直在忍,即便害怕自己被送走,也只敢试探的询问他……那日写给多吉的信,甚至还是她在旁研的磨。   萧放忽然想起北歌昨晚抱着他说舍不得时的模样,他一时说不出心上的滋味,只是隐隐的泛疼。   连祁跪地良久,他已做好萧放责罚的准备,可是萧放一直不说话,连祁的心愈紧张。   良久,连祁听见萧放开口:“退下吧。”   连祁闻言一愣,他诧异的抬头去看萧放,只见萧放从桌案前起身,转身朝内殿走去:“本侯知你是她表兄,告诉她也是情理之中,退下吧。”   萧放的身影没入屏风后,连祁仍跪在地上,他独自跪了许久,最后单膝换为双膝,他对着内殿重重的一叩首,随后起身,利落的退了下去。   萧放转入屏风后,他独自在窄廊上站了许久,才走到内殿门前,缓缓推开了门。   北歌方洗完澡,正在床榻前穿衣裳,她闻声转头,见萧放推门回来。北歌连忙将身上的中衣穿好,率先看着萧放开口:“连将军急急前来求见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还…押着白庄主?”   “一些误会,无大碍。”萧放路过内殿中央已经渐凉的浴水,慢慢朝北歌走过去,他站在北歌身前,低头俯看她的小脸。   沐浴后,北歌本就白皙的小脸透着粉,萧放进来时,她只来得及将中衣穿好,长发贴在背上,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北歌对上萧放的目光,她看着萧放眼中神色,意外不解之下还有些不自然。北歌微愣,下意识低下头。   萧放抬手拖住北歌的下巴,慢慢抬起她的小脸。   北歌顺着萧放的力度仰头,她不解的看着他,美目轻颤:“侯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收拾行李,明日要送你离开。”萧放缓缓开口。   北歌心上一顿,即便早已知情,可是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涩,她看着萧放想勉强笑一笑,可唇角的弧度怎样都是苦涩的,北歌缓缓低眸,只道一句:“是。”   萧放看着北歌的反应,神色一动,他托着她下巴的指腹轻轻在她的肌肤上摩.挲,他低声问她:“不问问本侯送你去哪?”   “侯爷既打算送妾离开,您自然有您的安排,至于侯爷会送妾去哪里,妾是侯爷的人,一切只要听侯爷的吩咐便好。”   萧放听着北歌的回答眯了眯眸,他盯着北歌看了许久,随后扯了扯唇角:“昨晚不是还说舍不得本侯,今日怎得这般痛快说走便走?”   北歌闻言心上一动,她抬眸看向萧放。   “你不怕本侯真的送你去靺鞨和亲?”萧放话落,眼见着身前的人儿愣住,他忽然抬手将北歌抱紧怀里,他将她的小脸埋在怀中,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的轻揉,他嗓音低低的轻叹:“傻瓜。”   “方才连祁来向本侯请罪,说将多吉向本侯讨要你之事告诉了你。”萧放微微低头,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北歌柔软的发丝上:“和安,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来问问本侯?”   北歌意外的被萧放拥入怀里,她听见头顶,萧放的声音,美目下意识的微微睁大,她有一瞬的怔愣。   北歌听着萧放的询问,她揪着萧放胸前的锦衣,慢慢仰起头看他:“妾不敢问,妾害怕会听到侯爷亲口说要将妾送给别人…妾以为…侯爷不想要妾了…所以才没告诉妾…妾看到侯爷亲笔写的信……”   萧放微微叹气,他抬手蹭了蹭北歌的小脸:“傻瓜,本侯怎舍得将你给别人。”   北歌闻言彻底愣住。   这十余日来,北歌就像一根弦,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一日紧绷,随时都会断掉。   可就在方才的那一瞬,在萧放的那句叹息声中,那根悬在心尖上的弦一点一点放松开来。   北歌紧盯着萧放,下一瞬,眼眸酸涩,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萧放看着北歌的眼泪,他低头亲吻她的小脸,他轻笑,似乎在安慰她:“本侯还在想和安这几日为什么这么乖,原来是在害怕这个。”   北歌听见萧放似调侃的话,她难为情的笑了一声,接着哭得更厉害。   萧放将北歌在怀中抱得更紧,他轻.咬.她粉嫩的耳朵,似玩笑似认真的开口:“别怕…你这么听话,本侯舍不得。”   萧放抱着北歌轻哄了许久,北歌才慢慢止住了眼泪,萧放一边擦拭掉北歌小脸上的湿.漉,一边道:“本侯不告诉你,并非要瞒着你将你悄悄送给别人,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后忧心。却不想,本侯这边瞒着你,另一边早早的有人告诉了你。”   “本侯营中数万的男儿将士,就算我们所有人战死沙场,也断不会将你一个女子舍出去。”   “何况,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本侯的人,本侯若是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那本侯还算是个男人吗?”   萧放话落,北歌的眼泪渐渐止了。   “…那您方才为何还说要送妾走?”北歌紧攥着萧放的衣襟,仰头问道。   “议和一事,原是缓兵之计,如今有了战马,本侯要反击靺鞨,将丢失的城池夺回来。战场凶险,本侯怕护不好你,已经吩咐了白寒之护送你一路回幽北。”   北歌闻言眸子轻颤了颤。   原来方才,白寒之询问萧放准备一事,并非是准备将她送给多吉,而是要将她送回幽北。   北歌咬了咬唇:“妾不想走…想留在侯爷身边照顾您……”   萧放闻言抬手揉了揉北歌头上柔软的发:“一旦双方激战,偷袭敌方大营是难免之事,前线危险,本侯不能留你。”   “明日白寒之启程回幽北,你随他一路,本侯已命兴平在幽北城内的将军府等你。隔着幽北城墙,他们很难能触碰到你。你不必怕何铮,本侯留了重兵护卫将军府,刺史府的人不敢靠近。你若想出府,必须带足了侍卫在身边。”   北歌听着萧放这一番话,心上酸酸的。   心上的滋味,并非连日来担惊受怕后的解脱,劫后余生的放松,而是一阵一阵的酸涩。   她从未想过,萧放会对她说今日这些话,也从未想过,萧放会将她安排的如此妥帖。   她一直以为,在萧放心中,可有可无如她,是与多吉议和最轻易的筹码,比起那一座座将士们拼命攻下来的城池,划算的多。   北歌捏在萧放锦衣上的指尖更紧,她缓缓低下头:“是。”   萧放看着怀中神情低落的人,他嗅着她的发间香,突然稍稍用力,带着她躺倒在床.榻.上。   北歌被萧放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心上一跳,她只身子僵硬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她的呼吸被萧放占据,她沐浴后本就未曾擦干的身子,渐渐潮.热起来。   北歌闭上眼睛,才穿好的中衣被从肩上褪.下,她雪白肌肤上那颗妖冶的朱砂痣暴露在空气中,慢慢的被萧放的唇含.住。   萧放撑.在床.榻.上,他低眸将北歌的模样尽收眼底,北歌身子颤抖不止,她害怕自己被淹没,紧揪着萧放的衣襟不放。   *   次日早,连祁带着萧放派给的精兵出城,赶往钩镰山关设伏。   北歌整理好自己的不多的行李,坐在殿内的床榻上等待,不一会萧放推门进来。北歌看着走进来的萧放,只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萧放瞧着北歌的眼神,站在门前驻了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北歌停顿了片刻,随后拿起身旁的行李,从床榻上起身,朝萧放走过去。   萧放抬起手臂,拦腰抱着北歌,他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北歌的额头:“回到将军府后,记得告诉兴平递一封信来军中。”   北歌对上萧放近在咫尺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是。”   萧放抚在北歌腰间的手慢慢向上,扶住她的后颈,他低头亲了亲她经了一夜,仍略有红肿的唇瓣。   萧放很快离开北歌的粉唇,像是离开诱人的毒药,稍有放纵,便要一发不可收。萧放接过北歌手中的行李,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一路出了寝殿,穿过庭院,走到正殿外。   正殿外正有一辆宽敞的马车停靠等待,白寒之正牵着马候在马车旁边,马车后跟着一队装备精良的骑兵。   白寒之见萧放带着北歌出来,他松开手中牵着的缰绳,对走来的萧放和北歌俯身一礼。   萧放用力握了握掌心间北歌的小手,下一瞬再无留恋的松开,他将手中的行李递给北歌:“上车吧。”   北歌望着萧放递来的行李片刻,抬起双手接过,随后她对萧放俯了俯身。北歌走到马车前,她低头看着马车下的杌凳,停顿片刻,登了上去。   北歌撩起马车门前的帷帐,再未回头,低身坐了进去,厚重的帷帐落下,将她的身影隐藏在车厢之内。   萧放的目光随着落下的帷帐收回,他看向一旁的白寒之。   白寒之闻言会意,他又对着萧放俯身一礼:“侯爷放心,在下一定安全护送郡主回城。”   北歌坐在马车内,不一会,她感受到车轮转动向前,车厢轻轻颠簸起来。许久北歌终是未忍住,她缓缓抬手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回头去看。   百米外的正殿前,萧瑟冬风之下,是一条空旷的长街,萧放的身影已然不见。   北歌撩起窗幔的手缓缓落下,车箱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三日后,北歌在白寒之和兵士的护送下,平安抵达幽北城中,白寒之将北歌送入将军府后,与一路护送的骑兵道别,骑兵日夜兼程返回孤狼城,白寒之则出城后赶往青荷山庄。   白寒之护送北歌回到幽北城中时太阳落山,天际一片夕阳残血的红,要不了多久天色便要彻底暗下来。   冬日山路湿滑,夜里上山不甚安全,再加上连日赶路,身体疲惫不堪,白寒之身旁随行的下人劝说在幽北城中休息一晚,等明日一早再回山庄上。   白寒之却未停留,北歌回到将军府后,他将北歌交给等候的兴平,便一路带着下人赶出城外,今晚必须要回山庄上。   自白寒之收到北歌从襄城发来的信,便急急带着叶老离家,白寒之也未曾想,此番离家,一走便是一个多月,他最挂念的便是被他独自留在家中的白温之。   白寒之刚出幽北城关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暗蓝色的天,隐隐可见苍白的星,此时从幽北城关赶往离山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届时入了深夜,山路上借不到一点光。   再加上昨日幽北刚落了雪,今日城中的雪化了一半,马蹄上已沾了许多泥泞。离山较幽北城中冷,山路上雪肯定还未融化,夜里走有雪的山路,即便有灯笼,上山的路也不会好走。   跟随在白寒之身旁的下人仍想开口再劝,却听白寒之先开口:“加快速度,尽早上山,今晚务必回到山庄上。”   *   离山上空,满月低垂,依山而建的青荷山庄融入山林中寂静的夜色里。   房内白温之刚换好寝衣,屋门便被人从外急急的大声敲响,白温之被惊了一下,她微微蹙眉,询问道:“什么事?”   白温之贴身的侍女云桃闻声推门跑进来:“小姐,不好了,方才有少爷身边的下人赶回来,说少爷在山崖上坠马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6 18:07:21~2020-04-08 23:4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9瓶;听风女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满月低垂   白温之听着云桃的话, 连忙从台镜前起身,急急的就向外走:“兄长怎么了?”   云桃看着穿着单薄中衣就跑出去的白温之,连忙在衣橱中拿了件披风追了上去。   入冬后离山上的冷在夜里还填着几分阴寒, 云桃追上白温之将披风从后替她披上, 然后将方才小厮跑回来传的话说给她听:“少爷今傍晚才从北边回来, 又奉侯爷的命送郡主回城内的将军府, 这一来一回,少爷上山时天儿都黑透了。”   “昨晚又落了雪,山路上滑, 灯笼又找不到亮, 不知那马蹄踩到了哪上, 载着少爷就从崖上滑了下去。”   “少爷身边的人跑回来一个传话的,剩下的都还在山路上寻少爷。”云桃跟着白温之一路出了苑子,直朝山庄大门去处。   山庄大门前管家正要带着庄上的下人下山去救白寒之,便见白温之急急赶过来。管家命一众人先行下山,他转身迎上前去:“小姐,更深露重, 您怎还出来了, 这里就交给小人们, 您快些回房吧。”   白温之一路小跑着赶到山庄门前, 她听着管家的话, 坚决摇了摇头:“我也要去。”   管家听着为难:“昨日下了雪,山路上雪还没清,您跟着去没几步鞋袜就都湿了, 您身子受不得凉,还是在府上等着,只要有消息,定第一个给您传回来。”   “兄长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去,下落不明,我在家怎能坐得住?我必须下山,王叔莫要拦我。”白温之心意决绝,她急声说完,拢紧身上的披风,绕过管家,直直的朝大门外走。   管家见着无奈,只得快步跟上,对下人们吩咐道:“备车,小姐要下山。”   管家扶着白温之坐上马车,云桃随行,他则坐在车厢外,亲自架着马车从山上赶下。   离山山路上围满了人,众人手中的火把将附近照得通亮,白温之快步下了马车,带着管家和侍女朝人群走去:“庄主呢?可寻到庄主了?”   众人围在一起摇头,他们将一处漏洞指给白温之看:“昨晚上落得雪将这缺口盖住了,庄主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白温之走上前,她探身向漏洞处看,本就紧绷的心狂跳起来。漏洞连着悬崖,火把照下去,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深浅。   管家看着这黑洞,面色渐渐凝重:“可派人下去找了?”   “已经有人下山去找崖底的入口,我们想着要不要从上面续个绳子直接下去,探一探深浅。”   管家四处看了看山体,还算稳固,便点头命人下去。   白温之站在积雪里,山中的冷风很快将她身上的披风打透,她周身冰冷,却冷不过紧悬着的心。山崖那么深,白寒之就那样毫无防备的掉下去…白温之颤抖的双手紧握,她不敢让自己再多想下去。   很快有下人腰间绑好绳子,举着火把,被慢慢从崖上放下。   白温之下意识走上前几步,想靠近悬崖向下看看火光照亮的地方有没有白寒之的身影,她刚走上前便被身侧的云桃扶着急急拉了回来:“小姐,太危险了,您站得远些。”   绳子一节一节放下去,一众人站在崖上等消息,忽然有人禀报:“绳子不够长了。”   管家心上一沉,没想到这断崖竟这么深:“放到最低,实在不行就拉他上来。”   管家话音方落,深黑的崖底便传来一阵惊叫声,众人一惊,连忙收紧绳子向上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8 23:42:45~2020-04-11 13:0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斑爷的比巴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斤盒的雪宝、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鳩利~、瑜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北箫   银月悬挂在夜色流转的苍穹之央, 白温之听着崖底那声尖厉的惨叫,紧绷的身子颤抖起来,她不敢想下面的人是看到了什么, 才会有如此的反应。   崖下的人很快被拉了上来, 那人尚来不及解下腰间的绳索, 便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管家急急的围上前去询问:“这是怎么了?”   “崖…崖壁上全都是血, 我看不清下面还有多深…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血。”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管家的神色凝重起来,他连忙转身去看站在人群外围的白温之。   白温之听到下人的话时, 忍不住双腿发软, 险些倒下去, 好在被身旁的云桃及时扶住。   管家走到白温之身前:“小姐,您先回去吧,我带人下山去寻路,一定把少爷给您寻回来。”   白温之神色有些怔愣,她听着管家的话不住的摇头,接着似忽然回过神般, 推开身侧搀扶的云桃, 不顾夜雪, 疾步从山路上跑下去。   管家见着白温之的背影一愣, 他无奈的叹气, 随后急忙带着人追上去。   离山上的冷风卷着未化的雪,刺透白温之身上的披风,她脚上的鞋袜, 被山路上的积雪浸湿的透彻,她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她早已辨不清是因夜里的寒冷还是因为心底的害怕,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只本能向山下跑,想要跑到崖底,跑到深渊下面。   白温之在山内寻了白寒之一夜,待圆月淡去,天边泛白时,众人终于寻找到进去崖底的入口。   白温之身子已被冻得麻木,可她的脚步一刻不肯停,她同云桃互相搀扶着在崖底寻找白寒之,天色大亮时,云桃实在没了体力,她央求白温之:“小姐,您歇一会儿吧,奴婢怕您身子吃不消。”   白温之闻言转头去看身侧陪她找寻了一夜的云桃,她的脸颊被冷风吹的通红,唇瓣却没了丝毫血色,白温之开口,声音满是虚弱:“你找个地方歇会儿,我自己找。”   云桃听了急忙摇头,正要再劝白温之休息,便听远处的崖底山洞中传出喊声:“找到了!找到了!庄主找到了!”   白温之闻言的一瞬,脚下的步子应声停住,紧绷了一夜的心忽然涌上一阵酸涩,接着她顾不得前方及膝的积雪,拼尽全力朝崖底山洞跑去。   *   北歌回到将军府后,按照萧放之前的叮嘱,写了封平安信交给兴平,同军务一起传送到前线。三日来片刻不停的赶路,北歌身子困乏的厉害,用过晚膳,沐浴过后便在萧放的寝殿歇下。   翌日早,北歌方醒,便有侍女端着新备好的衣物进来,说屋外有人求见。北歌本以为是兴平,召进来发现竟是萧放养在将军府上的舞姬。   北歌看着来人面熟,细细回忆,想起是之前在这儿见过的,从前在教坊司时同为徐娘所教管的舞姬南青。   南青昨夜听闻北歌入住将军府,浩浩荡荡跟随了一批人马,今日晨起便早早候在了殿门外。听得北歌准许她入内,南青先整理一下发髻和衣衫,才带着侍女入内。   南青先对着北歌俯身一礼,随后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食篮,双手奉给北歌:“妾昨夜听闻郡主回来,今早亲手做了些点心,妾手艺一般,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北歌看着南青递过来的糕点,连忙伸手接过,道了谢,随后让南青在身旁的坐下。   “妾这么早前来,不知可有打扰了郡主。”南青说着有些自责。   北歌命下人看茶,她望着身旁的南青笑了笑:“南青姑娘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家父在北疆服役,妾知北边起了战事,心里一直放不下,妾听闻郡主也是从北疆回来,想问问您前线战况如何,可有涉及到服役的劳奴。”   北歌本还意外,这南青怎会一大早便前来,原来是惦记亲人。北歌看着南青担忧不已的神色,安慰道:“前线战事虽激烈,倒还没涉及到北疆,你暂可安心些。”   南青听着一喜,接着忍不住眼睛一红,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妾日夜担忧,生怕家父会出意外,如今郡主告诉妾北疆暂定,妾也放心了,不必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   北歌看着南青的反应心上微叹,她理解南青的心情,当年,父亲受冤入狱时,她也是日夜难眠。   南青来的如此早,还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北歌猜想南青定是很早便起身,她正想开口询问南青可用了早膳,便见南青转头,红着眼睛看向她,询问道:“早前,妾在府内听闻侯爷在前线受了伤,不知如今侯爷伤势可好些了?”   北歌闻言回答:“侯爷吉人天相,如今已无大碍。”   南青听着北歌的回答,浅笑了笑,像是解释一般:“妾虽未见过侯爷,只是来幽北之后,一直住在侯爷府上,吃穿用度都是侯爷所赐,妾自知身份卑微,却也担心侯爷。”南青说完不等北歌开口,又道:“妾听闻…侯爷在战场上重伤之后久久未能治愈,在榻上昏迷不醒,还是郡主前去费心照料,侯爷才能脱险…侯爷有郡主这样的人真是福气……只是不知道,侯爷怎会病得如此之久?难道是军中医士出了问题?”   北歌听着南青的话,心头微动,眼中神色慢慢淡了下去。   萧放在襄城重伤之事,一直是隐瞒外界,即便是幽北军营中,除了被调派前线医治的军医外,也只有帅帐中萧放近身的兵士和兴平知晓。   幽北城内,想来连何铮都不该知情的。   她前去襄城也是保密之事,除了军中帅帐内营的人,知道的也就只有白寒之和叶老。   她方才听见南青询问已是疑惑,可想着许是她昨夜从前线带回来的人走漏了风声,又念着南青可能是忧心家人才着重打听。   可是如今听来,南青不仅知情,还知道的如此详细,最后更是将话题引至了军医身上…她们这一批前来幽北的教坊司舞姬,都是灵后所赐……   北歌看着南青,面上不动声色,勾唇笑了笑:“侯爷伤势太重,军医们已很是用心…亏得很多军医医术高明,才能让侯爷早日醒来。”   南青闻言神色微闪,她也笑着道:“那便是妾多心了,侯爷平安无恙,也是大家的福分。”南青说罢从坐榻上起身告辞:“妾早早来打扰,还请郡主莫怪,郡主若是不嫌弃,平日可召妾来服侍您左右。”   北歌听着南青的话,婉言拒绝,她将南青暗暗的失落看在眼里,随后命身旁的侍女亲自送南青离开。   *   南齐皇宫,贺穆坐在御书房批阅今晨送来的折子,突然殿内闪入一个黑影。   贺穆握笔的手一顿,他未抬头,继续批阅。   黑影跪在贺穆的书案前,低声禀告:“陛下,北箫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1 13:04:25~2020-04-13 23: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溪出岫 2个;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藤秋千 20瓶;小丸子 3瓶;kank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归来   白温之再醒来是在青荷山庄的卧房里,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晕倒的,她睁开眼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设,猛得从床榻上坐起身。   守在卧房里的云枝见醒来的白温之, 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快步走到床榻前。   “小姐, 您醒了。”云枝见撩开被子要下榻的白温之, 连忙低身将摆在榻下的鞋子拿到近前。   白温之来不及将鞋子穿好,她胡乱的踩着鞋子就向外走:“兄长呢?兄长在哪?”   “庄主在他房里,管家已经派了大夫在床前守着, 小姐您受了寒, 大夫让您好好休养。”云枝拦不住白温之, 只得拿了厚重的大氅追上前,替白温之披上:“小姐您慢些走…”   白温之用最快的速度朝白寒之的苑子走,她恨不能即刻跑到白寒之身前,可她周身上下没有力气,双腿也隐隐发软,白温之从前从未觉得去往白寒之苑子的这条路这样长, 这样的长……   白温之赶到白寒之房舍时, 身上已浸了一层薄汗, 白寒之床榻前围了三四个府上医士, 她望着那几人的背影, 看向守候在一旁的管家:“叶老呢?”   “叶老跟着庄主出了趟远门,可却没随着庄主一起回来。”   白温之闻言先是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她慢慢朝床榻前靠近几步, 床前的医士看到前来的白温之,都侧身让出了路。   白温之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在榻前停住了脚步,蹲下了身子。   白寒之平躺在床榻上,苍白的额头冷汗不止,面上有好几处擦伤,白温之握住白寒之的手,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惊。   医士说白寒之命大,找到他时是和树枝缠在一起,应该是掉下去的时候被崖壁上的树枝截住,保了条命。只不过树枝禁不住长久的重,后来折断又带着白寒之掉下去,掉到崖底。好在树枝距崖底不高,山内又积了一冬的厚雪,白寒之摔在雪里,没伤到实处。   只是他摔下去时应该晕倒了,整个人埋在雪里冻了一夜,高烧烧的太厉害,有些棘手。   医士们去外室给白寒之开药方,管家自昨夜开始便一直没合过眼,听说云桃今早回来后也病了,白温之先让云枝送管家回去休息,之后替她去看望一下云桃。   *   白温之在白寒之床前寸步不离守了多日。白寒之喝了许多药,仍是高热不止,不见起色,白温之便试着用冷水浸湿了帕子覆盖在白寒之额头上,但没一会儿帕子便变热变干。   这几日白温之尝试了许多降温的法子,不敢用太冷的冰雪怕激到白寒之,可寻常的凉水又不见效果。   医士们着急,只怕白寒之再这样高烧下去,会烧坏了脏腑,烧坏了脑子。   白温之今一早起身先去小厨房替白寒之煲了参汤,之后便在白寒之床榻前守了一上午,晌午时分,她才恍然想起煲的汤,连忙跑去小厨房。出门时走得急,没来得及穿件披肩,一来一回身子冻得冰冷。   白温之本就有寒症,身子很难暖和起来,前几日又冒了风雪,身子更经不得凉,她端着煲好的汤回房,许久许久也暖不过来。   白温之感受到身上的冰冷,心上忽然一动。   到了夜里,医士们煎好药,喂白寒之喝下后便退下休息,自白寒之昏迷后,都是白温之亲自在旁守夜,白温之等众人退下,待留下照顾她的云枝也倚在外室的坐榻睡着后,她脱了身上的衣服,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悄悄跑到屋外。   白温之站在寒风里,她冻得浑身不抖,却强忍着要让身子凉透。天上突然开始飘雪,雪花细小,贴在肌肤上一瞬便化开了。不知过了多久,白温之终于撩开厚重的门帘,推开门跑回房内,房外的雪,已像满天的鹅毛,落到地上,堆积在廊下。   白温之将身上的积雪拍落,她看了眼已经在坐榻上睡熟了的侍女,轻手轻脚的推开内室的门,回了卧房。   她的小脸和双手被冻得通红,她站在床榻前看着高烧昏迷不醒的白寒之许久,慢慢脱下了鞋袜,爬上床榻在白寒之身边躺下。白温之能清晰的察觉到身侧那滚烫躯体,她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将腰侧中衣上的系带缓缓解口,她脱下上衣,一点一点凑近白寒之,抱住了他。   接连几日,白寒之体温明显降了下来,白温之见有效果,更是一夜跑出去将自己冻透几次,结果本就没好的风寒,严重起来。   晚上,白温之依旧照往常一样,衣衫单薄的在冷风里站了很久,她回房时觉得头晕,强忍着回到床榻上抱住白寒之,再然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白温之再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她有一瞬的怔愣,待感受到温暖的胸膛时身子一僵。   她侧躺着被人搂在怀里,她能感受到从头顶上方洒下来的,温热的气息。   白温之傻愣愣的睁着眼,眼下皆是白寒之精壮的胸膛,却久久不敢抬头。   她害怕,她不敢对上白寒之的视线。   白寒之是凌晨醒来的,昏迷的这段日子,他脑海中不停的循环着他坠崖时的情景,梦里他掉入的是一片火海,滚烫的快将他烧干。在火海之中,他有时能抓住一抹冰凉,支撑着他最后的神志。   当他醒过来,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设,才知道,自己没有死……他一低头,却是生生愣住。   身上冰凉的触感愈发清晰,他感受到的,还有那一片细腻光滑的肌肤,怀中的人枕在他的胸膛上,她柔软的发丝落在下颚处,有些痒,一直延伸到心尖。   白寒之就这样僵着身子怔愣了许久许久,似乎才恍然回神,他看着怀中睡得颇沉的人,慢慢转身,将她环抱住。   白寒之从未想过,一向躲避不肯亲近他半分的白温之,竟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白寒之看着怀中醒来的人,他眼见着白温之愣在怀里,小脸和耳朵渐渐泛红,她纤长的眼睫眨个不停,却许久都不曾抬眼看过来。   白寒之抬手抚上白温之的小脑袋,他轻揉着她的发丝,缓缓低下头。   白温之察觉到白寒之的动作,她感受到愈紧的热气,下意识的向后躲,后脑勺却被白寒之的大手扣住。   他嗓音低低的,从上落下来:“别动,不要躲。”   他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淡淡落下一吻,他忍着剧烈的心跳,轻浅的吻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她粉唇前。   白寒之顿住,他盯视着白温之的眼,像是在询问,像是在试探,更像是在侵略。   最后他抬手盖住她温柔如水的眼眸,轻轻含.住她的唇瓣,慢慢吸..吮。   白温之支撑在白寒之胸膛上的小手,一点一点收紧,再没了推脱开的力气。   *   北歌从前线回到幽北将军府已有两月,深冬时节,北地的天冷的彻心彻骨,眼看就要到除夕,前线仍一直没有消息。   这日下午,兴平忽然从外跑进来,面上藏不住的高兴,他将手中的信奉给北歌:“侯爷来信了,前线大捷,将士们收复了渤海关,将靺鞨一路赶回了河套之北,前线战事暂停。侯爷在信上说次日便带兵启程回来过年,信送过来也要两日,想来侯爷明日或是后日便能归家。”   北歌低头看着信,心事也稍稍安稳。   之前虽有萧放故意退让的原因,但是靺鞨的骑兵是出了名的强悍,她生怕战役艰难,好在萧放平日训练军队有素,又用兵如神,战事虽激烈,有了战马后,大周军队一路势如破竹,短短两月,便将丢失的数座城池夺了回来。   兴平禀告了北歌之后,急忙离去,说是要召将军府上的管事们将府中上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迎接萧放凯旋。   北歌将萧放传回来的信收好,她倚在坐榻前,转头望向窗外阴蒙蒙的天。   两月未见,他们之间,可会生疏? 第44章 挑拨   萧放回到幽北后, 并未直接入城,他先派了个人入城内报信,随后去了幽北营中。   兴平收到消息, 连忙带着府上的众人去将军府大门迎候, 兴平带人等了好些时辰, 估摸着萧放的车马应该快来了, 便命人回去请北歌。   北歌穿戴好,披上暖和的裘衣,一路出了府门, 站在长街上, 同兴平和府上管事的们, 一起等候萧放归来。   前两日夜里一直落雪,今一早路上的积雪便被清扫干净,堆积在长街两侧,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北歌望着远处,慢慢的有一队人马踏雪而来,撞入视线。   为首那人, 一身甲胄, 凤表龙姿, 傲然凛冽, 无人感靠近侵犯。   萧放慢慢勒紧缰绳, 在将军府门前驻了马,他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等候的一行众人, 最后停落在站于一行人尾处的娇人身上。   北歌对上到萧放投来的视线,她见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手中的马鞭丢给一旁的副将,大步朝她走过来。   萧放停在北歌身前,低头瞧她,之前在军营时,她陪着他受苦,整个人瘦的不像样,胳膊和腿细的让他不敢用力,他将她送回城后,让兴平好好照顾,兴平办事一向用心,两月不见,她身上总算是涨了点肉,小脸也较往日多添了几分粉红。   萧放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他牵起北歌的小手,带着她朝府内走:“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房里等?”   “没等多久…不冷。”   二人回了房间,兴平一路跟随进来,汇报年节府上的安排。   北歌先脱了上身的狐裘,然后亲自为萧放脱卸沉重的甲胄,后日便是除夕,北歌不知道萧放年后会在幽北停留多久,她刚想开口询问,就见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她身边的侍女走了进来。   侍女先看了看萧放,随后望着北歌欲言又止。   兴平瞧着侍女的反应,皱了皱眉头:“何事?”   侍女听着兴平的问缓缓低下头:“郡主…南青姑娘前来求见。”   侍女话落,北歌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兴平又道,语气已然不快:“她不知道今日侯爷回府吗?也不看看时候,让她回去。”   侍女闻言连忙点头,急急的退了下去。   “南青是谁?”萧放开口询问。   兴平回答:“是灵后从教坊司挑出来的舞姬,您之前一直将她们留在将军府里。”   萧放闻言神色微暗,他看着身前的人:“你怎么同她认识的?”   北歌听见萧放的询问,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之前中秋,侯爷带妾来将军府上小住,南青前来求见,便相识了。这阵子妾住在府上,她时常来找妾解闷。”   萧放听了,点了点头,再未说什么。   “明日本侯要去一趟青荷山庄,看看白寒之,你同本侯一起去?”   “白庄主?他怎么了?”   “前阵子他在山上骑马坠了崖。”   “坠崖?”北歌听着心上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伤的可严重。”   “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他有意瞒着,本侯也是回幽北后才知道,听说伤势不重,现下应该已无大碍。”萧放说完又问了句:“明日同本侯一起去?”   北歌听着点头:“是。”   兴平向萧放交代好府上几项重要事务,便退了下去,赶去膳房督促备膳。   萧放同北歌用过膳后,召了府上的管事去书房议事。北歌留在寝室里,她叫来方才进来通传的侍女:“南青姑娘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她哪有什么要紧事…就说做了些点心给您送来…郡主,有些话奴婢知道不该说…今日侯爷回来,全府上下都知道,她还跑过来求见……她是什么心思您该清楚的。”   北歌听着侍女的话,沉默片刻,最后只问了句:“点心收下了吗?”   侍女闻言一顿:“收下了,她听说您不见她,才将点心留下来,带着侍女走了。”   *   萧放从午膳后一直留在书房处理公务,待窗外夜色深浓才起身回寝殿,却在半路被一个身影拦截住。他看着身前出现的陌生身影,蹙了蹙眉头。   南青打听到萧放回府后没多久去了书房,便一直等候在书房外,苦等了一下午,终于见萧放从书房中出来,她暗暗深呼吸几次,跑上前去拦住萧放。   廊下的灯笼融合着月光,南青将站在萧放身前,缓缓抬起头,她精心打扮过,夜色朦胧中,模样十分可人。   南青神色略有娇羞的望看了萧放片刻,接着俯低身子:“侯爷,妾冒昧前来,实在是心有要事,惴惴不安,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侯爷恕罪。”   萧放垂眸看了看突然出现的南青,听她所言,只冷着神色不语。   南青见萧放不说话,扬起的头微微低下:“妾知道妾若是将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口,只怕会得罪了和安郡主,只是妾不忍心看见侯爷您一直被蒙在鼓中。”   萧放听见南青口中言及北歌,平淡的眉头稍稍一动,依旧沉默。   “妾知和安郡主得您宠爱,妾如此冒昧之举,您未必相信。只是妾这连月来待在郡主身边,将郡主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着实替侯爷寒心。”南青说完,抬头去看萧放的反应,见他神色不动,暗咬了咬唇继续开口:“和安郡主曾与燕平伯世子订有婚约,此事京城皆知,想来侯爷也定不例外。和安郡主与燕平伯世子青梅竹马,这种情谊本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只是后来摄政王府出事,郡主入了教坊司,大家都以为这婚约算是作废,不想燕平伯世子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郡主入教坊司后,几乎日日来寻郡主,两人浓情蜜意,惹人羡慕,大家看着都以为郡主与燕平伯世子情笃,不想郡主最后竟……”   “妾以为侯爷待郡主这般好,郡主定能忘了燕平伯世子,直到妾那日在郡主妆台内发现了一枚刻章,才知郡主竟还忘不了世子。”   南青说完深深的叹息,似乎为北歌伤感又替萧放难过。   “刻章?”萧放蹙着没开口。   南青听见萧放微冷的嗓音,心头思绪一转,面上却满是自责:“都怪妾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不仅苦的自己日夜思虑难安,更是让侯爷烦心。”   “妾只是实在想不明白,郡主为何要这样做,若是换做妾,能得侯爷待郡主的半分好,妾定万分珍惜…绝不敢辜负这段恩情。”南青说着,一双杏目娇媚的望着萧放,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萧放瞧着南青的模样,嗓音低冷了几分:“到底是什么刻章。”   南青看着萧放变紧的眉头,低下头,一字一句的开口:“妾也是无意在郡主的梳妆台内看见,原以为是普通的刻章,却不想那上面雕刻的竟是燕平伯世子的字…若非是亲近之人,哪里会收藏这种东西……妾看见后实在是害怕……”   萧放闻言动了动唇角,眼底神色不明:“你是南青?”   南青先是一愣,随后面上忍不住填了几分欣喜:“正是妾身。”   萧放将南青的表情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的道了句:“本侯知道了,你退下吧。”   南青闻言又是一愣,她以为萧放至少会询问她些什么,比如她为什么会跑来向他陈情,或者在听到她所言之后对北歌生了怒意,只是没想到,萧放的反应竟这般的平静。   南青的面色僵了僵,接着她低垂下头,强忍着不甘回答:“是。”   萧放看着南青转身,面色冷了下来。   若是没有记错,他曾问过北歌,在教坊司时,除了他,她可有再求助过别人,尤其是她之前的未婚夫婿,程元泽。   她回答说,她不曾。   *   萧放回房时,北歌正坐在妆台前将发间的珠钗一支支拿下,她见他回来,转头看望过来:“侯爷,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您要传吗?”   萧放听了未语,只是朝北歌走过去,他站在她身后,透过打磨光亮的铜镜,望着她明媚的容颜,柔和的烛光下,她的样貌格外的美。萧放抬起手亲自替北歌抽下发间的珠钗,她的长发散落下来,被他收拢在掌心。   萧放在妆台的屉子里拿了把桃木梳子,他的目光在她屉子里略过,南青口中的那枚刻章正格外明显的躺在里面。他看着未动声色,握着梳子一点一点替北歌梳通长发,随后开口:“方才本侯回来在院中遇到了南青。”   北歌闻言微愣,却未急着开口。   “她和本侯说,你私藏着一枚刻有程元泽字的印章,还说从前在教坊司时,程元泽日日去寻你,你们二人感情甚笃。”   北歌闻言,好在的绣眉不禁淡淡蹙起,她一时只觉得此话可笑,可是面对萧放的质疑却不敢轻易开口。她透过铜镜暗暗打量萧放的神色,他倒不见得动怒,方才说话的语调也轻松,更似几分玩笑。   南青有不纯的心思,这两月来的相处中她很早便看清楚,她原本以为南青接近萧放是为了求他解救在北疆为劳奴的父亲,再进一步也不过是为了得到萧放的宠爱,也或是可能,南青同灵后有些许联系,接近萧放是想探查些秘密。   却没想到,她深夜里跑过来截住萧放,竟然只是为了给她泼脏水。   方才听到萧放所言时,北歌的心不自主的快跳起来,她注视着萧放,慢慢沉下心绪,坚定回答:“妾没有。”   “没有什么?”萧放唇角一动,说不出意味的弧度,他反问:“没有私存印章还是没有……”   “都没有。”   萧放听了放下手中的梳子,他抽开妆台屉子,将那枚印章拿了出来,递到北歌眼下。   北歌看着印章淡蹙了蹙眉,她抬手接过,看着上面刻着的两个隶书,的确是程元泽的字。   北歌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再仔细看,印章便被萧放夺了去。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见萧放把玩了印章片刻,随后丢入一旁的炭盆中,只沉着嗓音:“以后离南青远点。”   北歌一愣:“侯爷…您相信妾?”   印章在炭盆中发出滋滋的响声,被烧的发红,再一会便黑成的炭的模样。   萧放看着北歌怔愣的模样,抬起手指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不然?本侯相信南青?”   “可是那印章……”   “本侯不信。”萧放平静开口,见北歌神色有一丝疑惑,又道:“不信是你的。”   北歌听着萧放的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感动,她第一次感觉到心头乱乱的,说不出的滋味。   “离她远些,剩下的交给本侯处理。”萧放见北歌愣住不说话,又叮嘱了句。   *   次日早,萧放起身前去青荷山庄看望白寒之,北歌原本是打算跟随萧放一同前去,只是不知昨日什么时候受了凉,晨起时嗓子有些哑,萧放探了探北歌的额头,有些烫人,便让她留在家中休养,他独自前去。   萧放一大早出城,雪路难行,赶到离山上的山庄时已是下午,白寒之的身子经过这一个多月的休养,早已恢复如常。   白寒之早早带人站在山庄门外相迎,见萧放前来,白寒之俯身行礼:“在下恭祝侯爷凯旋,在下的一些小伤,劳侯爷挂心,在下实在是惭愧。”   跟着萧放一同前来的连祁闻言开口:“听说白兄从山崖上坠马掉落,亏得白兄福大命大,不然后果惊险啊。”   白寒之听了惭愧的摇了摇头:“幸得老天不肯收我这等俗人,不然只怕真的喝不到连将军的庆功酒了。”他说着侧身将萧放和连祁迎入山庄内:“外面天冷,侯爷、连将军上山辛苦,快先入府上暖一暖身子。”   白寒之将萧放和连祁请入府上正室,得知萧放前来,府上已早早备膳,只等贵客到后开席。   白寒之先后向萧放和连祁敬了酒,拜了早年。接着连祁又向白寒之敬了两杯酒,一杯回礼一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三人在席上聊了些前线的战事,白寒之询问了一句北歌,说白温之以为郡主会跟着一起前来,在闺阁里早早备好了酒水点心。   萧放闻言解释,说昨日他带兵回府,北歌站在府门外等他,等得久了,不小心着了风寒,便留在家中休养。   白寒之闻言询问了北歌的病情,得知不甚严重,才放下心来。   “如此,温之备的酒水点心,只能劳烦侯爷明日下山时,替舍妹转交给郡主了。”   萧放点头,待北歌道了声谢。   白寒之说离山上的工程在南齐百工的监督下,已在半月前竣工,明年春来,汛期时节,一切庄稼灌溉可以有所控制。明日萧放下山时,可陪他检查一番。   酒过三巡,连祁起身出恭时,白寒之将一封密信递给了萧放:“不知侯爷近来可有听到南齐那边的动静?”   “在下留在南齐京都的商行传来消息,南齐中书令获罪入狱,南齐新帝执掌大权,南齐算是真正的“易主”了。”   *   南齐皇宫   一袭玄色锦衣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在他身前站着的男子,身着明黄龙袍,背对着他静立在窗下,遥遥向北方看去。   “陛下,您真打算亲自前去大周吗?上次您离开国境已是危险,如今中书令虽除,但仍有未斩除干净的势力暗下蠢蠢欲动…属下只怕您离宫会有危险,且那北箫一人,属下足以将他带回,不必您亲自劳驾。”   贺穆看着窗外渐渐枯黄的落叶,沉默片刻,只道:“明日启程,去准备吧。”   他想要带回的不止是北箫,还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半年之前,他去大周寻她,到底是时隔多年,年少的情谊淡却,她不肯随他离开,她说她有弟弟要寻,不能舍下弟弟独自离开,如今他比萧放先一步替她寻到了弟弟,如此…她便该愿意随他离开大周,前来南齐了吧。   她在大周曾受过的一切伤痕,他都可以在南齐为她建立一片乐土,让她疗养,让她再不受所害。   他曾经已晚了一步,如今不能再晚了。   *   北歌没想到风寒会如此严重,用过午膳后,再没了体力,她浑浑噩噩的在床榻上睡了一个下午,再醒时天边已经擦黑。   北地冬来,天黑的一向早,北歌不知外面是何时辰,她从床榻上起身,卧房里无人,她推开房门见外室竟也无人,她开口唤了两声,不想嗓子干涩,很难再发出声音。   北歌寻了见裘衣披在身上,她推开房门向外看了看,庭院外竟也无守卫的士兵。北歌心下略有疑惑,正要关门回房,忽然有一个暗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北歌看着突如其来的人影心上一惊,她下意识的向后退想要将房门关上,却不想下一瞬,房门被人用力扣住,接着她被人大力拽出房舍,她来不及挣扎,一柄锋利的匕首已架在她脖颈之上。   北歌被男人挟持着,不得不随着他向外走。   北歌被带到将军府后院的一片荒地,那里杂草高高的生长在枯井边,府上一直没有打理,这周围没有人住的屋舍,夜里巡逻的士兵也很少前来。   北歌不明白这男人为何要将她挟持到将军府后院而不是绑架她出府,她感受着脖颈上锋利的刀刃,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男人的口音不似中原人,北歌确认自己应该从未得罪过外族人,这人若非是京中派来刺杀或是劫持她的人,便是混入城中的蛮族强盗。   北歌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挟持我?你想要什么?若是寻财我可以将所有的积蓄都给你…只要你不伤我。”   北歌话音放落,便听一旁枯草暗处传来一声冷笑:“若是劫色呢?”   北歌听见暗处突发的声音身子一僵,她借着月色,紧盯着声音的来源处,慢慢看见有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一个身影挟持着另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北歌心上紧张,待那二人走近,北歌的双眸蓦然睁大,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多吉挟持的北箫一步步走到北歌身前,他眼瞧着北歌的反应,阴冷的笑了笑:“这小子,我想美人应该认识吧。”   北歌盯看着多吉架在北箫脖颈上的大刀,月光打在凛冽的刀面上,迸发出一束束,一闪一闪的银光,她借着那光,清楚的看到了,北箫脖颈上刀刃之处流下来的血。   北箫在看见北歌的一瞬变得激动,他的嘴被多吉堵上,只能不住的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便随着嗓间的撕裂声,他瞪着通红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北歌,顾不得脖颈上架着的刀,挣扎着想要朝她靠近。   可他终究年少,未发育完全的骨架加上长久的营养不良,他枯瘦的身躯,经不住多吉几下大拳的捶打,整个人疼得没力气站直身子。   北歌眼见着多吉对北箫施.暴,她整个人剧烈颤抖的厉害,她红着眼,哑着嗓音:“住手!别打他!”   多吉听见北歌的话,却是又重打了几下,才停了手上的拳头,他冷笑:“不打也行,只是你得给我点东西。”   “你想要什么?”北歌看着痛苦的北箫急急开口。   多吉一手提着北箫,一手拿着刀,在他脖颈上来回游走:“本王听说美人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弟弟,如此重要的事情,本王怎能假手他人,你看,本王帮你把弟弟找回来了。”   北歌闻言一顿,她不知道,多吉是如何得知她要找寻弟弟的,她无心听多吉的废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问得好!”多吉将刀尖抵在北箫的咽喉处,他阴笑着看北歌:“这么重要的人质,自然也得换点重要的筹码。”多吉说着,将手中的刀指向北歌:“本王要萧放的兵力部署图和你。你把萧放的兵力部署图偷给本王,然后陪本王玩一晚上,本王就放了他,如何?”   北歌听着多吉的话,只觉得周身陷入冰窖之中,彻骨的寒冷,她看着被多吉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北箫,迫使自己冷静,她盯视着多吉强装镇定:“你若想要我……我可以答应,但兵力部署图,我恐真无能为力。” 第45章 挑拨(二)   多吉听着北歌话, 眯了眯眼眸,下一瞬他的刀锋一转,刀身直直刺入北箫的肩膀。   北箫瞬间疼得浑身抽搐, 他痛苦的声音全部闷在嗓间, 低呜呜的发声。   北歌被吓的惊叫出声, 下一刻, 她的嘴便被身后的壮汉伸手捂住,架在她脖颈上的刀更近了几分。   多吉握着刀柄,看着刺入北箫肩膀的刀身深浅, 轻轻转了转匕首:“是吗?无能为力?”   北歌看着抽出不止, 面色再无一丝血色的北箫, 双眼酸涩,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多吉瞧着北歌的眼泪冷笑了笑:“你说你当初若是乖乖跟了本王,你弟弟还至于受苦吗?可你偏偏跟着萧放一起骗本王。”多吉说着略表遗憾的摇了摇头,接着朝北歌身后的壮汉挥了挥手。   壮汉见了,松开捂住北歌的声音的大手。   多吉再次问:“兵力部署图,能拿到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五指慢慢用力握住刀柄。   北歌的身子在颤抖, 她看着北箫额头上不止冒出的冷汗, 他面上皆是痛苦, 他低垂着头, 似乎不肯将自己狼狈的模样给她看。   北箫被多吉提着, 本就虚弱的体力,经了此番折磨,意识开始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多吉见北歌愣住不说话, 他手上猛然用力,将刀身从北箫肩膀上拔.出来,接着再一次毫无犹豫的插了进去。   北歌的身子猛抖了一下,她睁大美目,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最后一次,答不答应?”多吉最后的耐心丧失掉,他没想到北歌竟会在自己亲弟弟和萧放的兵力部署图之间纠结这么久:“你若想帮萧放留着兵力部署图,那我便帮你留下你弟弟的命。”   多吉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的北箫,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随后拿下堵在他嘴中的麻布:“看看你的好姐姐,竟然为了区区一张兵力部署图不救你。”   “快,求求你的好姐姐,让她救救你。”   北箫感受到嘴上堵着的东西被拿下,他撑着最后的力气缓缓抬起头,他看着同样被挟持的北歌,猩红的双目慢慢变湿。   即便方才被多吉那般折磨都不曾流一滴眼泪的北箫,如今看着北歌却哭了出来,他的嗓音喑哑颤抖,只能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姐。”   北歌哭出声来,哭的声音打颤:“箫儿。”   “…别给他。”北箫艰难的说完,用尽全力望着北歌一笑,接着再没了力气,晕了过去。   北箫的身子再没了支撑,多吉一松手,他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多吉抬脚踏在北箫身上,他把玩着手中沾满北箫鲜血的匕首:“没想到你弟弟倒还是个硬骨头,你呢?要不要也做个硬骨头,你对萧放如此忠心,他知道吗?”   多吉慢慢蹲下身子,他将匕首悬在北箫头颅上,他见北歌仍愣着不说话,冷笑了笑:“这是你自己选的。”他扬起手臂,接着朝着北箫奋力刺下。   “我答应!”北歌话脱出口时,多吉手中的刀尖只离北箫的太阳穴一寸之远,她盯着多吉,无力的又说了一遍:“我答应你,先放了我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它很短小,先自我检讨   感谢在2020-04-15 23:57:13~2020-04-18 20:5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警醒   北歌盯着多吉, 缓缓闭上眼眸,无力的又说了一遍:“我答应你,先放了我弟弟。”   多吉闻言转头去看北歌, 接着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 他收了手中的刀, 慢慢站直起身子, 脚依旧踩在北箫的身上:“现在可不能放了他,给你十天的时间,等你偷到萧放的兵力部署图, 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十天……她连见都没见过兵力部署图, 如何在十天内偷给多吉?北歌心知十日太短, 却愣是看着多吉不敢开口,生怕他再伤害北箫。   许久,北歌缓缓低下头,问了句:“若我拿到后要如何给你?”   “这无需你操心,十日后我自会带着人来取,只是你若拿不到, 小心你弟弟的命。”多吉说着又在北箫的胸膛上重踏了一下, 引得北歌心狠狠一揪, 才收了脚。   多吉命手下放开北歌, 从地上扶起重伤的北箫。他眯眸瞧着孤零零愣站在夜色下的北歌, 月光将她玲珑的身姿裹挟,他唇角一勾,朝她靠近一步, 渐渐面露猥琐:“部署图一时拿不到,趁着萧放不在,你先陪本王快活快活。”   北歌下意识的后退,她盯着走来的多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我若不能确定弟弟安全,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听多吉所言,北歌心知他此番是算好了时机,特意选了萧放和连祁都不在的时候,北箫尚在多吉手中,她万不能让多吉得逞。   多吉闻言不甚在意的冷笑一声,继续靠近北歌。   “侯爷今夜便回来,你若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拿不到部署图,也别想轻易离开幽北。”   多吉脚步一顿,他粗浓的眉毛一皱,侧头看向身后的下属:“萧放不是去了离山?”   “离山相距不远…若是想…一日时间来回也是够的。”   多吉听了,瞪了一眼下属,声音发狠:“怎么不早说。”他说罢又转回头冷扫了一眼北歌,阴恻恻的一笑:“小美人,不急,咱们来日方长。”   *   多吉带着北箫从后墙翻出去后,北歌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回神似的朝寝殿跑。后院本就荒芜又距寝殿远,不知是当值的侍卫疏懒还是此处本就疏于防守,北歌可谓落魄的跑了一路,竟不曾遇到一个巡逻的侍卫。   寝殿的门被严严实实的关上,北歌缩在床榻上,方才的种种恍若惊梦,可她却知道那是比梦魇更可怕的现实。她的弟弟,正被心狠手辣的敌人攥在手中,随时会丢了性命。   她知道萧放今夜不会回来,方才所说,不过是一时用来哄骗多吉的,可是现下,她却无比的盼望萧放能够回来,在她的身边,帮她救出弟弟。   北歌几乎是一夜未睡,北箫被多吉虐待的浑身是血的画面总是浮现在脑海,她稍有合眼便很快从梦中惊醒,不知折腾了几次,再睁眼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北歌下了床榻,她一低头才发现身上的衣裳竟不知何时溅上了血迹,她知道这些红黑的血斑,都是她弟弟的血……北歌怕惊到萧放,她换了身衣衫,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略有憔悴的容颜,她觉得她此刻的模样一定很吓人,她本以美色侍人,如今这副样子,只怕会惹萧放厌弃。   北歌从妆台屉子里寻了就不用的胭脂。   北歌向兴平打听了好几次萧放何时从离山上回来,后来实在等不及,跑出寝殿,打算去将军府大门外等萧放。   北箫如今处境危险,多吉当着她的面便这般虐待,私下里不知又是怎个情形。北箫虽个子高,可到底不过十一岁,昨晚见他又是那般枯瘦……北歌心急如焚,她几乎一刻也等不了,她要求萧放想想办法,救出她弟弟。   北歌向大门处走,在将军府门前撞见了提着篮子正要出府的文栋,北歌拦住他:“文将军可是要去见侯爷?”   文栋听了摇头:“回郡主话,属下是要去祭拜兄长。”   北歌听着一愣,文栋的兄长,也正该值壮年……   “今日是除夕…文将军为何要今日前去?”   文栋听了苦笑了一声:“属下的兄长便是在除夕夜被靺鞨掳去的,便一去不回。”   北歌闻言更是彻底愣住,她心上渐渐紧绷起来:“…那靺鞨之人没有提出什么交换条件吗?”   “自然是提了,”文栋声音渐冷:“他们费尽心机设计俘虏了我兄长,不过就是为了同侯爷谈条件。”   北歌盯看着文栋,一时无法开口,只心跳慌得厉害。她不敢问,文栋的兄长是如何死的,是因萧放不肯答应条件,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   文栋话落,眼见北歌面色愈发苍白,他连忙换了神色,声音略带低沉:“兄长虽故去多年,但属下无法忘却心头之恨,方才有些失礼。让郡主知道这等伤心事,是属下的罪过,还望郡主见谅。”文栋说着掩下悲伤的神色拱手对北歌一礼,随后走下大门前的台阶,出了将军府。   北歌站在将军府门前的房檐下,她低头盯着脚下的几级台阶,又抬起头朝北侧的长街望去。萧放若是从离山归,必定从这条长街回来。   北歌只站了片刻,却再没有勇气等下去,她慌忙转身,朝将军府内走。   是她昨夜见到多吉挟持着弟弟一时被吓的糊涂,以致慌不择路。   萧放与多吉正激战,北箫是她的弟弟,于她而言是再重不过的筹码,可对于萧放,只恐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文家武将追随萧放多年,文栋的兄长对萧放来说定是比北箫重要,可是落入靺鞨人手中,终究还是丧了命。   北歌一路不停,快步走回了寝殿,再次将自己关了起来。   她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感到害怕,她是在拿自己弟弟的性命来开玩笑。若非遇到文栋,北歌不知道自己冲动将此事告诉萧放之后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再一次高看了自己,文家兄弟那样效忠,在战场之上立下不少功劳,可是整个军队的利益之上,这些都要让步。   她又何德何能,竟以为在战争这场巨大的损失与利益之下,萧放一定会想办法救下她的弟弟。   北歌心上不免生了悲凉,难道就只有偷兵力部署图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第47章 警醒(二)   萧放在离山检查了堤坝, 午后放回城内。   今日是除夕,将军府上下由兴平与管家领着早早忙碌起来。   萧放回府后,直奔寝殿去寻北歌, 出门时她有些发热, 如今过了一日, 不知可好些, 萧放推门走进去,见北歌独身一人倚靠在窗下,小脸上堆满了静默。   北歌听见声响, 一抬头便瞧见自己昨晚等了一夜的人, 可是如今他回来, 她心上却满是挣扎,她不知道该不该同他开口说明北箫的事情……   若是将北箫的事情说出,萧放定是不会将兵力部署图给她,甚至可能更会提防她,如此,她一定无法拿到部署图, 萧放若是不出手相救, 等待她弟弟的, 只有一死。   可是如果她不说, 等着她的路就只剩一条, 她要背叛萧放,偷走兵力部署图来换北箫的命。   北歌头疼的快要裂开,她抬眼盯着走过来的萧放, 渐渐眼底微湿。   这世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弟弟北箫和替父亲报仇。但对于萧放,她不想背叛他不想出卖他…她虽害怕是自己自欺欺人,可是她在他身边这半年来,尤是最近,南青开口诬陷,即便那所谓“确凿”的证据就在眼前,萧放竟只在她一句否认的话后,便毫无犹疑的相信了。   萧放对她,可谓诸多宽容,甚至还有她从前都不敢奢望的信任…这样的他,要她如何去背叛欺骗?   萧放走到北歌身前,瞧见她眼底的湿漉,不由淡蹙了蹙眉,他抬手触碰她的额头,竟是烫人。   萧放眸色一深:“怎么严重了?”   北歌听着,忽得鼻子一酸,她抓住萧放的衣衫,跑到他怀中。   萧放感受着扑入怀中的人,那柔软的身子像是撞在他的心上,萧放心上微动,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她。   北歌在萧放怀中缩了一会,抓住他衣衫的双手更紧,慢慢仰头垫脚,吻上萧放棱角分明的下颚,一点一点向上,最后吻上了他的薄唇。   萧放因着北歌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后制止住她:“你发烧了。”   北歌感受到萧放的拒绝,却是眼眸更红,慢慢的,她低下头,声音哽咽:“妾昨夜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做错了事,侯爷再也不要妾了。”   萧放闻言,似乎明白北歌方才的举动,平日里北歌虽也主动,可却不会像方才那般,他稍稍叹气,尽量将声音放低,像是玩笑般轻哄着问:“做了什么坏事?”   北歌听着问,却是一瞬噤了声,她低下头将小脸埋在萧放怀中不肯说话。   萧放察觉北歌的反应,抚了抚她的背,宽慰开口:“梦而已。”他说完见北歌不动,想了想又道:“温之早前酿了些甜酒,送给你做新年礼物。”   *   除夕夜要守岁,吃过年夜饭后,北歌披了件大氅陪萧放站在廊下吹风,萧放静看着远方天边的月亮不语,不知怀着什么心事。   用膳时北歌喝了白温之酿的酒,口味甜甜的,本以为度数不高,她怀着心事,不免多饮了几杯,不想这酒后反劲,如今思绪中填了几分醉意。   站的久了,北歌感觉身子一冷,打了个喷嚏。   萧放连忙回神转头,想起她风寒未愈,连忙抬手搂住她的肩,带着她回了屋内。   “本侯想起文斌,一时忘了你的身子,怎么不提醒本侯?”   “妾不冷。”北歌身上的大氅被萧放脱下,被他拉着站在炭盆前烤火,她想起他口中提及的名字,思虑片刻轻声开口问道:“文斌…可是文栋将军的兄长?”   “你怎知道?”萧放挑了挑眉,略有意外。   “妾今日碰到文将军出府,说是祭拜他的兄长,”北歌垂头看着炭盆里烧的红红的炭,腾腾的热气,温暖着冰冷的双手:“文斌将军被靺鞨俘虏后…听闻靺鞨提了条件可赎回人质…文斌将军最后是为何……”   后话北歌说不出口,她亦不敢抬头,只是盯视着炭盆中的火光,静静的等萧放的回答。   寝殿内一时陷入静默,良久北歌听见萧放开口,她原本有些醉意的神思瞬间清醒过来。   “身为大周的男儿,面对敌寇,早该有牺牲的准备,任何人都不例外。本侯如此,文斌如此,军营上下,所有将士,都该如此。” 第48章 破裂(一)   北歌心上一空, 接着是隐隐的后怕。   若不是今早遇见了文栋,她此时大概已经将北箫被靺鞨劫持的消息告诉了萧放。他会如何回答?是不是也如回答文斌之死一样?那等着北箫的结局就只有死。   炭盆中被烧的猩红的炭在眼下生了一瞬模糊,掌心隐约察觉到几分烫, 北歌收回手, 仰头看向萧放。   她跟在萧放身边, 他在襄城身受重伤, 他在渤海关同靺鞨斡旋,之后又一路艰难反杀,战事不易, 即便贵为将帅的他, 也是出生入死, 早将项上头颅置之度外。   或许如他所言,大周每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面对敌寇,绝不该贪生怕死的苟活。   他做到了,文斌做到了,连祁文栋这些追随萧放在边关厮杀的将士们都做到了, 甚至是北箫, 那日他在多吉手中, 被折磨成那副模样, 也对她说, 不要将兵力部署图给多吉。   可是她做不到。   北歌承认自己自私,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照顾弟弟,她不能让北箫出事, 她宁愿换自己去死。   *   北歌本有些着了风寒,晚膳时又喝了酒,今年除夕守岁未能成功。她本同萧放一起坐在榻上,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睁眼,已身在床榻上,外面的天色大亮,房里不见萧放的身影。   候在门外的侍女进来服侍北歌梳洗,北歌向她们询问了句萧放,她们回答说侯爷一早就出门,去城外的军营了。   北歌不知道萧放此番回来会待多久,多吉只给了她十日的时间,今天已是第二日。她必须尽快拿到图纸,救回北箫。   “侯爷可说何时回来?”北歌问道。   “侯爷走时吩咐您不必等他用午膳…想来要晚上才能回来。”其中一个侍女一边替北歌整理衣服一边回答。   “现在何时了?”   “已经巳时中了,侯爷心疼郡主,吩咐小人们不要吵您。”   北歌闻言心上微顿,随后她命房中的侍女退下。   如今距午膳至少还要两个时辰,萧放不在府上,这是难得的时机,北歌知道她该利用好这段时间。   北歌静坐在窗台前,回想着在教坊司初见萧放的情景,时光荏苒,未想至今竟已半年之久。只是这半年来,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开口求萧放将她弟弟从灵后手中救出来,北箫竟落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从灵后手中要人和从靺鞨手中换人,其中相差的难度,太过巨大。   北歌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缓缓闭上眼睛。   寝殿的门被从内打开,北歌走出来,她朝萧放书房的方向望了望,接着侧头看向守在门外的侍女问:“可知兴平在哪?”   侍女闻声俯了俯身:“兴平大人随侯爷一起出城了。”   北歌闻言点头,接着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萧放书房门前平时会有守卫,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下人里面也只有兴平可以奉旨出入。   北歌之前从未去过萧放的书房,她从未向萧放提起过要去书房之事,萧放自也没下令不许她入内。   北歌向书房处走,心想着若是有守卫在,她不好硬闯,即便寻些借口,守卫们之后若向萧放回禀,只怕也容易引起萧放疑心。   北歌从长廊上走下,沿着直通书房的石子路向前走,待看清书房门前时,心上微顿,书房左右并无侍卫看守。北歌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她走上书房门前的台阶,清楚的看见了书房的门上挂了锁。   北歌拿起房门上的略有沉重的金锁打量片刻,接着缓缓放开,转身从书房门前离开。   金锁的锁芯是特制,与一般的锁芯有异,她应该是无法撬开的,加之金锁的质地较铜锁柔软些,她若用簪子强行试探开锁,上面定会留下划痕。她尚不确定兵力部署图是否在书房中,不能打草惊蛇。   北歌往寝殿处走,心下想着,萧放将书房防守的如此严密,里面定是藏了重要的东西,也许兵力部署图就锁在里面。   北歌刚从寝殿廊下的转角走出来,候在门外的侍女便急急的跑过来迎她:“郡主,侯爷提早回来了,见您不在,正要命小人们找您。”   北歌闻言心上蓦然一紧,她压抑着愈发慌乱的心跳,随之心下划过一丝庆幸。   若是方才她急于动手去撬书房门上的锁,只怕要出事……   “你可同侯爷说我去了哪?”北歌一边问着,一边朝寝殿快步走去。   “侯爷问了您,小人便如实说您在府中走走…”   “侯爷可还问别的了?”   侍女被北歌的话问的疑惑,不知这一件小事她为何如此在意,却还是摇头回答:“侯爷不曾问别的了。”   北歌听了点了点头,快步朝寝殿内走去。 第49章 破裂(二)   北歌回房后, 外室里已有下人开始进进出出的备膳,她寻去内室,见兴平正在服侍萧放更衣。萧放从军营中归来, 脱下身上厚重的甲胄换上简单的常服, 他见北歌从外进来, 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   北歌应声走过去, 兴平见北歌回来,便先俯身退了下去。北歌走到萧放身前,替他将最后的腰带束好。   萧放看着身前的人, 先是抬手探上她的额头, 见温度较昨日低了许多, 他问:“去哪了?”   “睡得久了,有些头晕,在府中随意走走。”北歌整理好萧放腰间的锦衣,抬起头回答。   萧放拉着北歌出了内室,外室长案上午膳已经悉数摆好,只有兴平一人留在那准备侍膳。   兴平知道萧放用膳时不喜人多, 待平日侍奉在北歌身边的两名侍女摆好食碟、箸枕后, 便命二人退下。   萧放看留下来的兴平, 挥了挥手。   兴平见后了然, 也低身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北歌和萧放。   今儿是大年初一,听兴平说萧放往年都是要巡营一日慰问将士。方才起身后听身旁的侍女说萧放一早离开,午膳也不回来用, 北歌就知萧放是去巡营了。若是巡营,莫说午膳,只怕晚膳都未必能回来,她知他一时回不来,才敢私下去书房看一看,却没想到不过一个上午,萧放就回来了。   “侯爷今日不必巡营吗?”北歌端着青瓷小碗,她垂眸看着萧放亲自夹入碟中的菜,想了想问道。   萧放听见北歌的问,不假思索的回答:“推到明日了。”   “为何?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放闻言倒是沉默片刻。原本今早他是想着照例巡营了,也带着人离了府,打算出城回营,可是到了城门前,他忽然就想到今早上拉着他衣袖熟睡的北歌,她拉着他的衣袖睡了一夜都未放手,他今早从她细白的指尖脱身时,她浅淡的眉头蹙了蹙,像是不悦似的嘀咕了几句,她声音很低,他未能听清,只是心上被弄的痒痒的。   起初不觉什么,可是离府越远心头的滋味越不舒服,到城门低下便彻底回了头。新年的第一天,他合该陪着她,如今战事吃紧,他在幽北停留不了几日。   “没什么要紧事。”萧放回答。   他语调平淡,北歌便未再问下去,只怕是有什么隐情,问多了反而变成过于担心。   战事时,积压了许多军务,萧放自回来后,闲余的时间都待在书房中看折子,用过膳后,北歌估摸着萧放快去书房了,她想了想试探开口:“妾常日待着无聊,不知侯爷有没有书可以借给妾解闷?”   萧放闻言眉梢微抬:“想看书?”   北歌点头,就听萧放又道:“本侯书房中藏书不多。”   北歌听着心下微沉,萧放如此说,大抵就是拒绝的意思了,她也不必再徐徐开口,试探能不能进他的书房了。   北歌微微低头,拿起手边的茶盏,便见萧放从身旁起身,她知他是要去书房了,正要起身相送,便见眼下萧放递来的手,她瞧着微愣,就听头顶传来他满是温和的嗓音:“本侯带你去书房选,喜欢哪本就拿来看。”   北歌听着萧放的话彻底愣住了,她仰头看他,他看着她怔愣的模样亦是疑惑,他挑了挑眉梢,反问她:“怎么?不想去?”   北歌连忙回神,她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小手搭上萧放的掌心,她从坐榻上起身,随着他一路前去书房。   北歌的小手被萧放攥在掌心,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在通往书房的小路上,心跳没由得加快。   她不知是自己做贼心虚,还是这机会来得太过容易,她跟随着萧放一路走到书房门前,见他拿钥匙开了锁。   书房内的景设很简单,在一个颇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玄色的书案,两侧一共三个书架,架子上的摆设不多,整个书房瞧上去有些空旷。   萧放拉着北歌进了书房,他看向身旁左右打量的人,唇角微动:“我让兴平备些茶点,你若有喜欢的书就留在这看。”   “妾可以留在这?”北歌眸子微动,听见萧放的话,未及多想,脱口便问了出来。   萧放闻言,四下看了看略有简单的书房:“你若想回殿内,本侯就命兴平将点心送寝殿。”   北歌急忙摇头:“妾想留下,从前未来过,想多看看。”她说着慢慢低下头。   “这儿倒也没什么可看的,”萧放听着北歌的话一笑,随后松开了她的小手:“本侯去唤兴平。”   北歌目送萧放的身影出了书房,虽是萧放主动带她进来,可是心仍跳的不安。   北歌只觉手心泛潮,她环顾书房四周,兵力部署图…应该是画卷一类的,西侧有一个单排书架上面堆了许多画卷,北歌先向大门处看了看,接着朝书架处走去,她正要拿起一个画卷展开,便听半掩的房门一响。   北歌的手下意识的一抖,她慌忙将画卷放回原处,书房的门被推开,兴平率先端着点心进来,他身后跟随着一个小厮,手中捧着茶盏。   二人将东西放在书案上,接着对愣站在一旁的北歌俯身行礼,北歌缓缓回神,她侧头,见萧放从屋外缓缓走了进来。   北歌压住渐乱的心跳,她从一旁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走到萧放身前,随他在书案前坐下。   萧放低眸扫了眼北歌手中的书,眉梢稍动,他未动声色,端坐在书案前开始批阅积压的军务。   北歌手中捏着书,却久久没有翻开,她的目光落向那装满画卷的书架上,也许…兵力部署图就在其中,只是她不好再寻借口去翻阅。   北歌轻咬了咬唇,她收回目光,先是看了看身旁认真批阅的萧放,心下思量着,若想看画卷,只能明日再开口提及。   她低下头,终于将目光落向手中,方才在书架上随意抽出的书,她翻开书内,却是在瞧见书中内容时,身子猛的一僵。   北歌捏在手中的书,一时像个烫手的山芋,看也不是,扔也不是,她正窘迫的脸红,忽然手中的书卷被人抽走。   萧放手握着书,他笑看北歌似是醉了的小脸,幽幽叹道:“原来和安喜欢看这种书。”   作者有话要说:北歌这个傻姑娘,经历过前世的惨死,再难去相信别人了……   感谢在2020-05-03 00:04:30~2020-05-05 00:0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yz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赐画   北歌看着萧放唇角的笑, 一时面色涨的更红,似饮了酒,醉成了酡色。   “妾…妾没仔细看, 拿错了。”她盯着时不时被萧放翻动的书页, 想抢回来, 却久久不敢有所举动。   她方才被突然进来的兴平惊到, 在画卷旁边的架子上随意抽了本书,只是不曾想到,萧放的书房中竟还有此等书。   萧放自然看出了北歌的窘迫, 他将手中的书合上卷起, 他一手握着书卷轻轻抬起北歌微低的下巴:“和安害羞了?”   北歌轻咬着下唇, 她知萧放这是有意调侃,她窘迫的不行,一时不甘被萧放这般拿捏,小声道了句:“妾拿的是侯爷书。”   萧放闻言眉梢微抬,他反问:“所以…和安是怪本侯吗?”   北歌听着,一时语塞, 她默默低眸半晌, 随后趁着萧放不注意抽走他手中的书, 北歌从书案前起身, 跑到书架前, 将那书放了回去。   萧放低笑了笑,说道:“这书可本侯的,你若要赖只能赖到原房主头上。”   幽北城中的将军府原本是一处民宅, 几年前萧放带兵来幽北后,从当地的一位富商手中买下,当时正逢富商想要举家搬至长安做生意,府上许多的器物便不曾带走。萧放买下宅子后,改成了现今的将军府,但因他大多住在城外军营,府内的景设基本不曾改变。   书房中原房主留下的书籍字画不少,萧放只最初简单翻阅过,之后就都束之高阁。自北歌来后,萧放在将军府住的时间才长些,用书房的次数也多了。   萧放见北歌不解,解释道:“这屋里大部分的书籍和字画都是原房主留下的,”他说着拍了拍书案旁堆积的高高的折子:“这些才是本侯的。”   北歌闻言,怔愣了片刻,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堆满画卷的书架:“那…那些字画也都是原房主留下的吗?”   萧放顺着北歌的目光看去,点头道:“你若喜欢字画也可选几副,本侯还未打开看过。”   北歌听着萧放的话,心渐渐沉下来,看来兵力部署图并不在书房里……也是了,现在仔细想想,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轻易的放在书房。将军府杂人较多,萧放平日对书房上锁,许是为了那一摞军务。   “多谢侯爷。”北歌说着走到堆满画卷的书架前,她挑了几副展开,果然都是些山水画,卷上的画笔力尚弱,不似名家之笔,很有可能是之前富商家中之人闲事的作品。   萧放见北歌站在书架前看的认真,他朝她抬手:“过来,让本侯瞧瞧。”   北歌闻言,端着手中的画卷朝萧放走去,在他身旁坐下。萧放拿过画卷打量,接着剑眉微蹙,嫌弃之意露于言表:“这些画配不上你,还是别挑了。”   北歌本还心存些侥幸,想耐着性子将这些画卷都展开看一遍,万一兵力部署图就夹藏在期间,若是找了一遍确定没有,也可将书房之地彻底排除。   她听着萧放的话,想了想开口:“这些画的笔触虽还稚嫩,但妾想若是选一副用色不错的,挂在寝殿也可填几分色彩。”   “你想要画?”萧放问。   北歌连忙点头。   “这好说,”萧放笑了笑:“本侯给你画一副。”   北歌听着一愣,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萧放将画卷卷上搁在一旁,随后从书案上拿了一张宣纸,平整铺开。   “你来研磨。”萧放手执的笔,他见身旁微愣的北歌,抬手用笔尾点了点她挺翘的琼鼻。   北歌回过神,连忙握起墨锭,她转头对上萧放的目光,心下满是意外。   若说萧放会些丹青她倒不意外,毕竟是王公侯府长大的公子,她意外的是萧放竟会有心思替她作画。   北歌想着那堆积的军务,正要开口,便见萧放抬手在宣纸上落了笔。   北歌将目光落在宣纸上,看着萧放简单勾勒的几笔,寥寥数笔已将他作画的功底尽显。萧放画了几笔后停了下来,他侧头去看北歌,仔细的瞧了好一会,接着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北歌将萧放的举动看在眼里,她未多言,默不作声的研磨。   过了一会儿,砚堂处的墨汁积累了一些,萧放缓缓睁开眼,他将手中的狼毫蘸足了墨汁,落笔时再无犹豫。   北歌安静的看着萧放作画,宣纸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波光粼粼的江面,满月低垂,荡漾的小舟,船头立着一位翩跹起舞的女子,有风拂过,吹得女子衣袂摇曳。   北歌看着那画,心渐渐的怦跳起来,一股难言的意味充斥了满腔满怀。   萧放落笔时,转头去看北歌,她的小脸已然透红,一直延伸到粉嫩的耳唇。他抬手握住她的皓腕,将她代入怀中,他略烫的气息在她的耳廓散开:“这幅画挂在寝殿里,才应景。”   北歌依偎在萧放怀中,她听着他低低的嗓音,整个身子不由发烫,她细白的指尖捏着他胸前的锦衣,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还记得,记得如此清晰。   堆积在书房的军务再次被锁在书房内,萧放横抱起北歌,她怀中捧着他作的画一路回了寝殿。   床榻前,萧放眼见着北歌垫脚将画挂在床头,他从后瞧她粉红粉红的耳唇,一身长臂,拦腰将她抱入怀中。   北歌本垫着脚,腰上忽然受力,她来不及反应,整个双腿一软,坐在了萧放的大腿上,她侧头的一瞬,柔软的耳唇已被他含入口中。   北歌的身心蓦然一颤,理智上的顺从压过了本能上的抵触,她慢慢从萧放怀中转身,紧攥在他衣襟的小手一点一点向上,最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北歌再醒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冬日的夜总很早降临,寒冷又漫长。她睁眼的一瞬,入目的便是床前挂着的画,她看着那画,心头又酸又涩…若是往日,她大概会欣喜,她原本以为那日萧放是喝醉了酒,或许她许多所作所为他都不甚能够记得,可她如今知晓他清楚的记得,心上却更是难受。   她若偷拿了他的兵力部署图…往昔曾存在过的种种温情都将消失一干二净,萧放不会原谅她,会杀不杀她,北歌不知道,现今她连自己的退路都未曾想好。   许是怕影响她休息,寝殿内只远远的燃了几支蜡烛,光线不强,北歌撩开床幔,四顾见房中无人,她披了件衣服缓缓下了榻。   出了内殿,有侍女留在外面,见北歌睡醒,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上前。   “侯爷呢?”   “回郡主,侯爷去了书房,侯爷走时命厨房备了药,说待您醒了让小人服侍您吃药。”   北歌闻言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前阵子在军营时,药材有限,她并未次次事后用药,幸好未曾有喜,如今回了城内,各类药材齐全,她自然该按时的用药,以防万一。   “好。” 第51章 背叛   次日早, 萧放将北歌带在身边,要她陪着他一起北上巡营。   北歌平日待在军营本无事,萧放有此提议她自然也无法推脱, 她心里记挂着北箫, 如今离十日之约更近了一步, 她却连兵力部署图放在何处都不知道, 更别说看上一眼。   因有北歌在,萧放没有骑马,而是让兴平备了马车, 辰时出发, 队伍越过城门抵达城外军营时已是下午时分。萧放回营后先到帅帐更衣, 换上战袍,之后便带着连祁,走到各个营帐慰问将士。   萧放巡营归来时,天色已晚,帅帐周围燃起燎燎火把。北歌知道今日不能回城内的将军府了,却不想一到军营后, 萧放接连忙了数日不得抽身, 她也只得随着他留在军营中。   北歌数着日子, 距离多吉的十日之约, 只剩下三日, 她刚刚从兴平口中得知,萧放明日便要领兵北上,预备与靺鞨的决战。   常日里, 萧放不在帅帐时,她偷偷在帐中翻找过,这几日一切可能放兵力部署图的地方她都翻找过,却都是一无所获。   将军府和军营中都没有,难道萧放随身带着?北歌思及接着暗自摇头,若萧放真的随身携带,她每日服侍他更衣宽衣不可能会看不见,北歌心上渐渐紧迫起来,明日萧放就要出征了,她若再拿不到兵力部署图,等着北箫的就只剩一死。   ***   临近出征,萧放这几日都在校场检验武器,许因明日便要带兵北上,他今日回来的比往日早些。   北歌服侍萧放净了手,坐在他对面陪他一起用晚膳。   长案旁的烛火莫名的突然恍惚了数下,烛光打在北歌的眉眼间,将她淡淡心事照亮。   萧放将北歌的神色瞧在眼里,他向她手边的碟子中填菜,问道:“有心事?”   北歌闻言心上一顿,她连忙抬眸看向萧放,紧接着摇头:“没有…妾只是想侯爷明日又要去前线了…不知多久再能见到。”   萧放听了,倒是一笑,他抬了抬眉梢:“舍不得本侯?”   北歌下意识轻咬住筷子,似害羞般不说话。   萧放见北歌不开口,他又向她碟子中夹菜:“不如本侯将小白留给你?”   “小白?”   “是本侯亲自养了多年的信鸽,特别聪明。”萧放说着勾了勾唇:“你若想本侯,便可遣它来送信,只是小白不轻易认主,你要好好和它打交道。”   帅帐内的烛火温暖,柔和的光晕将萧放的眉眼镀了一层难得温柔,北歌听着萧放所言,听着他低低的嗓音,心上难过的厉害。   此刻萧放大概真的觉得,她面上的难愁,是对他的不舍吧……   北歌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刺痛,麻麻的,她早已经习惯对萧放说些好听的话,用来讨他的欢心……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萧放会真的对她的话上心,把她口中的话全部当真。   萧放越是这样,北歌越觉得自己罪恶。   他若是知道,她现下所有的愁绪,都是因为没有偷拿到他的兵力部署图与他的敌人交换,大概会愤怒的想要杀了她吧。   北歌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似是笑道:“妾知道了,妾会好好替侯爷照顾小白的。”   ***   用过晚膳,北歌先入了内帐用屏风隔出的浴室沐浴,待她将秀丽的长发擦至半干,换了一袭干净的中衣从内帐的万马图屏风后转出来时,正见萧放坐在书案前仔细看着什么长卷。   北歌漫步走过去,萧放听见脚步声从书案前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数步之外正朝自己缓缓走来的美人身上。   她的身影似乎要容入背后的屏风画卷里,她像是从画中跳下的仙子,在满帐的燎燎火光下,美得夺目。   萧放看着走到近前的北歌朝她伸出手。   北歌青葱似的嫩指搭上萧放的掌心,被他瞬间握住,她在书案前绕了一下,走到他的身旁,沐浴后,她周身的馨香涌入他的鼻息,她艳丽的小脸被雾气熏染的微红,像是涂了一抹细腻的胭脂。   北歌在萧放身旁落座,她对他的目光,心上微微紧张,她下意识错开眼眸,她的目光无意扫过他的书案,却是下一瞬,她的神色猛然顿住,接着目光一点一点落回到书案上。   在萧放宽大的书案上,灯火照耀下,平整铺开的长卷上,昭然画着简绘的层叠山峦,山峦之上插着大小旌旗,旌旗旁写着大小数字,正是她苦苦寻了多日无果的兵力部署图。   北歌愣看着兵力部署图片刻,慢慢敛下神色。她倚靠在萧放身旁,柔弱无骨的小指轻轻勾住萧放骨节分明的手指。   萧放清晰的感受到北歌的小动作,他薄唇微微一动,继续看案上的兵力部署图。   帐中的烛火从一侧照耀下,照亮两人依偎的身影,在一侧留下斜长的阴影。北歌见萧放看向长卷时斟酌的神色,已经可确定这就是多吉要的萧放在河套之地的兵力部署详细。   她心下飞快思索,接着她勾住萧放的小指轻轻松开,她纤细的指头钻入萧放的掌心,轻挠了挠,她仰起头,一双美目含娇带媚,向萧放望去。   萧放察觉到北歌再次的小动作,深眸微微含笑,他转头向她看去,就瞧她朦胧望过来的神色。   “做什么?”他嗓音微哑,低低的格外悦耳。   北歌盯着萧放,粉嫩的耳唇发烫,她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片刻后,柔软的唇瓣从她的齿下滑开,留下一道渐褪的微红。   萧放的眼神愈发深邃,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动,接着便见眼前的人,缓缓合上美目,朝自己凑过来,她的气息涌上,香若幽兰。   萧放抱着北歌从书案前离开。   烛火在暗夜里跳动,清高的朗月,将娇人的肌肤,染上一层如水柔光,帐幔深处,交织的气息灼-热,滚烫了月光。   ***   热潮退去,帅帐陷入寂静,北歌强撑着疲惫,她闭着眼眸,神思却异常清醒,她听着耳畔萧放渐渐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她抬起素手轻轻在萧放眼前晃了晃,见他不动,又轻声的试探唤了句:“侯爷?”   北歌话落,听见萧放均匀的呼吸声不变,她慢慢从床榻前坐起身,她躺在内侧,若想只能从萧放身上迈过去。她屏住呼吸,生怕惊吵到萧放,抬起一条细长的嫩白腿,轻轻从萧放身上迈过,她低头见萧放的反应,接着又小心翼翼的将后面的腿收回。   北歌下了床榻,她紧屏住的呼吸放松开,疏了口气。她向窗外看去,黑暗的天际隐隐裂开一道白,她先是转身抬手将床幔轻轻整理好,接着从一侧的衣架上拿下一件中衣穿上,轻手轻脚出了内室,朝书案走去。   北歌坐在书案前,她看着平铺在上面的兵力部署图,心脏‘砰砰’直跳。她深深呼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北歌从书案上一沓宣纸中抽出一张,她拿起萧放的狼毫,看着图上所绘,却久久落不下笔。   她真的要踏出这一步吗?她若做了,莫要再说这半年来积累的浅薄情分,萧放只怕会恨极了她。可她若不做,多吉残暴不仁,等待北箫的结局她承受不起。   北歌抬眸,向内室看去,硕大的万马图屏风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紧闭了闭眼,再睁眸时,她的目光落向长卷,在一侧的宣纸上落笔。   ***   萧放是卯时醒的,他睁开眼见怀中依偎的人,神色微软,想着昨夜的折腾,他未忍心吵醒她。他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正打算起身,却见北歌缓缓睁开了眼眸。   萧放一愣,带了些歉意:“吵醒你了?”   北歌看着萧放的神色,心头酸涩,她摇了摇头,接着问:“侯爷要走了吗?”   萧放闻言揉了揉北歌松软的长发,他亲了亲她的琼鼻,又一路向下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厮磨片刻,似是克制般的放开了她。   他再不留恋,快速从床榻上起身,他正想开口让她继续睡,却见她撑着身子也从下了榻。   北歌亲自服侍萧放更衣,她替他束好发冠,又替他穿好厚重的甲胄。她被穿戴好的他拥入怀中时,坚硬的甲胄撞痛了她的肌肤,那抹疼,顺着肌肤一路渗入内脏,渗入血液,最后融汇在心头。   北歌送萧放出了内帐,她见萧放走到书案前,拾起平铺在上面一整夜的兵力部署图,卷起来,装入一旁的匣子。   她又随着他一路出了帅帐,帅帐外,连祁和众将士已然整军待发,她见萧放将匣子递给连祁,连祁郑重双手接过,随后放入随军的箱子中,接着箱子外关了锁。   有兵士牵来萧放的战马,帅帐前,萧放翻身上马,他垂手接过下属双手捧来奉上的马鞭。   北歌站在帅帐门前,她望着马背之上,萧放遥遥挺拔坚毅的背影,隐藏在衣袖的小手渐渐握紧。   她下意识的想要低下头,却见马背上的萧放忽然回头望过来,他御着马,转头看她,好看的薄唇微微一扯,他张口对她说着,只有她能听懂的唇语。   “记得和小白好好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评~ 第52章 背叛(二)   萧放带兵离开后不久, 北歌便按照他的吩咐,由兴平和一队兵马护着回到城中将军府。她随萧放离开不过六七日,再回来府上一切如旧, 之前服侍她的两名侍女早早的等候在寝殿外。   回将军府后, 兴平一路将北歌送至寝殿内, 又叮嘱了几句侍女, 才俯身告退。兴平走后,其中一个侍女去浴室准备热水,另一个留下替北歌宽衣。   不知怎得原本格外活泼的小姑娘, 今日却颇为沉默。北歌看着身前几次欲言又止的侍女, 开口问道:“怎么了?是有话想和我说?”   侍女听见北歌的问, 咬了咬下唇,似乎终于忍不住,她试探的开口:“郡主…可还记得南青。”   “自然记得,”北歌被侍女的话问的一笑,她想了想:“我不在这几日,南青来过?”她原以为, 经过那晚, 南青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   侍女听后却是再次沉默了, 好一会才又颤着声音开口:“郡主…南青死了。”   北歌闻言愣住, 她眉尖下意识的蹙了蹙, 神色带了一丝迷茫,她像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南青死了…就在您离开的第二日,是侯爷下的令, 听说她是敌方派来的细作。”   侍女的话盘旋在耳畔,北歌脑海空白了片刻,南青的身份,在之前的相处中,她是隐隐有所怀疑的,可萧放才回幽北,在将军府满打满算也不过停留了两三日,他是如何发现南青身份不对的呢?   北歌忽然想起,那晚南青同萧放短暂的接触,南青利用程元泽想要陷害她失宠于萧放,许就是那晚,南青引起了萧放的注意……   萧放虽对外宣称说南青是敌方的细作,但她们这一行人都是从长安来,都是灵后一手选出的,南青究竟是谁派来的细作,不言而喻。   只是这次,灵后选出的人,太草率了。   “南青死的极惨,侯爷说将军府留不得不忠之人,若有谁生异心,下场如同此例。”侍女将南青的惨烈下场大致讲述给北歌,最后满是忧心害怕的问:“郡主,从前南青时常来找您,外人看着以为她与您多亲近,小人害怕…侯爷若是知道会不会误会您。”   侍女话落,明显察觉到北歌神色一顿,她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利害,连忙又道:“不如…您先向侯爷解释,这些日子都是南青主动来找您的,您与她分明是不熟悉的。”   北歌听着耳边侍女不停的说话声,可她一时却没有思绪分神去听,她脑海中全都是萧放那句——“将军府留不得不忠之人。”   不忠。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利剑悬在北歌头顶,让她五脏六腑跟随着颤抖,随时都有灭顶的危险。   北歌遣了侍女下去,她独自坐在浴水中发呆,待她回神时,周身的浴水凉透,她压住眼底的红慢慢从木桶中起身。   北歌躺在床榻上,她睁开眼便能看见床头悬挂着的萧放送给她的画,那一笔一划将往昔的一情一景带至眼前,真切的恍若昨日。   她盯着画卷呆看了半晌,随后掀开被子起身,她垫脚站在床榻上,抬手将画卷摘了下来。   ***   距离多吉的十日之约只剩下两日,北歌在天色尚蒙蒙亮时便醒了,她坐在妆台前收拾着上面为数不多的首饰,天色大亮时,她已经梳洗穿戴好。   侍女从外推门走进来,见到北歌一愣,便听她开口:“将兴平唤来,我要出府。”   兴平来到寝殿,看见北歌简单打包了的行李:“郡主这是要去哪?”   “我想去青荷山庄,侯爷不在,我独自一人也是孤单。年前侯爷从青荷山庄回来时同我说,温之姑娘想请我去山庄上做客,我应下了,如今正好有时间。”北歌说着又问:“你可否帮我备辆马车?”   兴平刚进来时,瞧见北歌的行李尚是一愣,待听闻北歌是受白温之的邀请去青荷山庄上小住时,才放下心来:“自然可以,小人这就去安排。”   “等等,”北歌叫住兴平:“不要备太多的人马,这样反而引人注目,我只想悄悄出城,派几个便衣随从便可。”   兴平闻言一时有些犹豫:“可侯爷走时吩咐,郡主身边一定要多派兵马。”   “青荷山庄上自有护卫,我若带了兵马太多,反而不礼貌,你若实在不放心,待我下山时,多派些人接我便好。”   兴平见北歌坚持,又觉得她所言有理,便答应下来。   北歌拿起整理好的行李上了马车,她并未带将军府上的侍女,只独身由几名侍卫在侧保护,一路前去青荷山庄。   白温之听闻北歌前来拜访,又惊讶又高兴,得到消息后快步向山庄大门处前去相迎。   北歌来时,正巧白寒之不在府上,她被白温之迎入房中。白温之急忙唤身边的侍女准备茶点,她面上惊喜的神色轻易可见。   北歌将白温之的神色看在眼里,她悬起的不安的心稍有缓和,她望着白温之轻声开口:“白姑娘,我能单独和你说些话吗?”   白温之听见北歌的话先是一愣,接着连忙答应,她命候在一旁的云桃退下。   侍女们退下后,房舍内外只剩北歌和白温之二人。北歌看着白温之略有疑惑的神色,从坐榻上起身。   白温之看着北歌的举动有些不解,却不想下一刻北歌在她身前直直的跪了下去,白温之大惊,连忙起身想要扶起北歌。   北歌直直的在白温之面前跪下,她不顾白温之的搀扶,仍跪在地上不动,她望着白温之,缓缓开口:“白姑娘,我知道此举唐突,可是说来惭愧,在幽北我只有你一个可托付的人了。”   白温之着实被北歌的举动惊到,她扶不起北歌,正急得无措,便听北歌开口。   “郡主,有话好说,只是妾着实受不起您此等大礼,您快起身。”   北歌闻言,面上淡笑了笑,似有些苦涩,她并未起身:“我知道此事于白姑娘来说是有为难,可我还是想求您替我保密,哪怕是白庄主,也要保密。”   “您先起来,无论什么事,只要妾能够帮上忙的,定倾力相助。”   北歌听着白温之的话有些感动:“我想求你帮我藏一个人。”   “藏一个人?”白温之不解。   北歌仰头看着白温之,说来奇怪,在幽北半年的时间里,兜兜转转至今,她心底最能相信的人,竟是引她曾经无数猜想的白温之。   她昨晚想了一夜,所有能够想到的人中,唯有这个性子温柔若水的姑娘,敢让她将北箫托付。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白温之,诚言讲,她们虽相聊投机,可到底交情甚浅。白温之和白寒之是兄妹,白寒之更是效忠萧放……北歌想过无数理由,能让她相信的根本原因,大概就是白温之本身吧。   “后日,会有一个少年前去九爷酒肆,我想求你先秘密收留他几日,然后找机会悄悄将他从离大周。”   “送离大周?他是什么人?为何要送离大周?”   “对不起白姑娘,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我只能说他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只有离开大周才能活命,无论送去哪,南齐也好,藏西也好,你只需将他送走,往后的一切,便皆看他的命了。”   白温之听着北歌的话,一时陷入沉默。   北歌将白温之的反应看在眼里,她的心脏渐渐紧绷起来,之后又一点一点下沉。   “妾答应。”白温之突然开口,她看着愣住的北歌,再次伸出双臂将她扶起:“郡主,妾答应。”   北歌听着白温之的话,鼻腔一酸,她被白温之从地上扶起,她双眸渐渐变红,她压住眼底的泪,又对白温之郑重了行了一礼:“白姑娘大恩,北歌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白温之闻言,连忙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上北歌的唇瓣:“郡主莫要说不吉利的话。妾初次见郡主时便有一见如故之感,心中早已将郡主视作朋友,朋友有所求,温之自当倾尽全力相助。”   “郡主信任温之,是温之的荣幸。”   北歌从行李中拿出一个红木匣子打开,她将匣子递给白温之:“这是我所有的积蓄,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余下的只能求白姑娘帮助。”   白温之见北歌递来的匣子,连忙推脱不肯收下:“妾答应帮郡主此忙,是因朋友之宜,朋友之间无需这样生分的。”   “我知道白姑娘的心意,只是你若不收下,我心底会更加难安。”   白温之闻言,她看着北歌眼底真诚郑重的神色,只得抬手接过。   北歌见白温之手下,随后她从贴身的衣袖中拿出一枚至地通透的金弦玉圆珮,那玉佩的质地一看便不是凡品。   白温之看着那玉佩,亦识出了这玉佩原是萧放贴身带着的。   北歌低眸看了看手中的玉佩,随后双手递给白温之:“还要请温之姑娘帮个忙,待将那男子送出大周后,请替我将这枚玉佩还给侯爷。”   白温之看着北歌递来的玉佩,听她口中所言,久久不敢接过,她犹豫片刻,终是问出口:“郡主…您和侯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北歌闻言一笑,她轻摇了摇头:“没有,侯爷待我仁义之至…是我不配侯爷的恩情。”她说罢,将玉佩放入白温之手中,又对着白温之俯身一礼:“多谢。”   次日清晨,青荷山庄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北歌从马厩中牵出昨日向白温之借的马,出了山庄大门,她身上带着临摹的兵力部署图,策马沿着略有陡峭的山路一路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8 16:34:40~2020-05-09 21: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yz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交换   北歌骑马下山, 一路朝西北方向而去。她回到将军府的当夜,多吉曾命人给她递消息,要她在第十日独自前往幽北城外的荒郊, 那里有一座荒芜的丘陵矮山。他在信条上写, 辰时他会带着北箫在矮山上等她, 过时不候, 若是发现她还带了别人前来,便会立即要了北箫的命。   北歌天色方亮时便从青荷山庄出发,一路策马不停, 赶至矮山上时将近辰时。山上空旷无人, 北歌左右环顾, 随后翻身下马,站在山顶的空地上等待多吉。   冬日的清早,山头的冷风有些急劲,北歌手中紧握着兵力部署图,她仰头看了看天色,流逝不停的时间在心尖上划过, 她的身子愈来愈来紧绷。   很快, 北歌听见马蹄声, 从山下跑上三匹外疆黑马, 为首的正是多吉。北歌的目光急忙落向多吉身后, 待她看见其中一匹马背上驮着一个被黑布罩住头的身影时,心上猛然一疼。   多吉远远的就瞧见北歌孤单的身影,他环视她的周围, 略带警惕的朝她慢慢靠近。多吉此番来与北歌交换人质只带了两名贴身的死士,如今他与萧放交战,大周边地的各个城池都对靺鞨来人严格设防,他此番能踏入幽北地界,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多吉靠近北歌身前,慢慢驻马,他坐在马背上凝视着她:“我要的东西带来了?”   北歌听着多吉的问,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向后面伏在马背上的身影,她将目光从黑色布罩上移开,冷静开口:“我要先见到我弟弟。”   多吉闻言,唇角的弧度略冷,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在他身后的下属见了,抬手将黑色的布罩摘下,北箫的嘴被东西堵住,面上比北歌之前见时又多填了些淤青。   北歌看着北箫面上的伤,衣袖之下素白的小手下意识紧握,她看向多吉的目光中,不受控制的多添了几分冷,接着她将放在衣袖中的画卷拿出来,单手递给多吉。   多吉看着北歌递来的画卷,眯了眯眼睛,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北歌近前,伸手拿过,他解开上面的系带,将画卷展开,他瞧着画卷上所绘的内容,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他抬起头,手捏着画卷,冷眼注视着北歌:“你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戏弄本王?”   多吉手上拿着的,并非完整的兵力部署图,上面所绘的地图和兵力标识断断续续,残缺了一半之多。   北歌在多吉靠近的一瞬,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她早料到多吉看到图纸后的反应,她忽视掉他难看的神色,保持着冷静,开口说道:“兵力部署图我已背下来,图上所画的是其中一半,我要看着我弟弟安全离开,才会将另一半画给你。”   多吉闻言,捏着画卷的手略抖,似是气恼:“你这是在威胁我?你怕不怕我现在便杀了他?”   北歌听后,依旧冷静,声音淡淡说道:“得王爷先前的教诲,不敢称之威胁,不过是为了彼此想要得到的,多动些脑筋罢了。”   多吉冷笑了笑:“很好,不愧是大周曾经的郡主。只是若本王放了北箫,你画不出图来,该当如何?”   “我人在你手中,你还怕我画不出来吗?”北歌见多吉眯眼,似乎是在纠结,继而道:“我还想和我弟弟好好活着,我不想死,自然不会傻到冒险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萧放的女人很多,不止我一个,他对我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好,可我只有一个弟弟,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本王愿你一会画的能和你现在说的一样好,否则…”后话虽未说出口,但多吉语气之中威胁的意味明显。他说罢,转头看向身后的下属:“放人。”   北箫被解开了捆绑,从马背上放了下来,嘴中的东西亦被取出来,他双脚方落了地,便飞快的朝北歌跑去,他双腿在空中悬的太久,没了力气,半路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顾不得疼,片刻不停的从地上爬起,继续朝北歌跑去。   北箫扑入北歌怀中,他口中呜咽着唤:“阿姐阿姐。”   北歌看着身前的北箫,历经过前世生死,算起来她足足有三年不曾见过北箫了。前世她被灵后处以极刑,火海之中,她最最挂念的,放心不下的便是尚未成年的弟弟。   北箫虽个子比北歌高处半头,可到底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他紧紧抱着北歌不肯放手,一时间哭的厉害。   北歌亦忍不住落泪,她抬手擦拭北箫面上的眼泪,轻声哄道:“箫儿,别哭了别哭了,姐姐来救你了。”   她看着北箫,刻意压低声音:“听姐姐的话,现在上马离开,下山后一路朝东南方向走,待到幽北城中,你向人打听一间名唤‘九爷’的酒肆。酒肆的掌柜姓白,你见到她后,就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她自会安排你的去处。”   “她若问你,你是我什么人,你不要回答,亦不要说自己姓北,之后她会安排你离开大周,出了国门,往后的日子,你都要靠自己了。”北歌说着,握着北箫的双手更紧,已至用力到颤抖:“答应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北歌说完,急急的拉着北箫上马,想让他快点离开,生怕多吉会突然反悔。   “我不,阿姐,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和你一起走。”北箫挣脱开北歌的拉扯,站在原地不肯动:“要走一起走,否则我死也不走,我不会将阿姐一个人留下的。”   北歌看着倔强的北箫,她知他不肯离开时担心她的安全,可是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多吉心狠手辣,若是真的反悔起来,荒山野岭之地,她们姐弟二人谁也走不了。   “箫儿乖,你先走,姐姐要把兵力部署图画完才能走。”   北歌推着北箫的身子走到马匹前,是她从青荷山庄骑来的马,这马虽年岁有些大,赶路时不甚年轻的马儿迅速,可贵在老马识途。   “姐姐不会丢下你的,相信姐姐,你先离开,姐姐很快就会追上你。不要在这里停留,只有进入幽北城中,你才能真的安全,切记我的话,一定要去九爷酒肆找白掌柜。”   北歌催促着北箫坐上马背,她忍不住眼睛发红,她低头将腰间束带上的荷包摘下,递给北箫:“这个荷包姐姐绣了很久,想给箫儿做生辰礼物,却不想去岁生辰的礼物竟拖到现在才送给你。”北歌忍住眼泪,她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北箫的容貌,随后抬手重重的一拍马匹,马儿受了力,扬蹄向前跑去。   北箫坐在马背上,回望北歌,哭着大声喊道:“阿姐,箫儿等你,箫儿等你回来。”   北歌看着北箫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山路上,她擦干面上的眼泪,让自己恢复冷静。   多吉瞧着孤身留下的北歌,将手上的画卷丢给她:“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 21:49:52~2020-05-10 23:2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Hy 2个;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坠崖   清早的青荷山庄隐匿在山雾蒙蒙中, 白家在外城的商行出了些问题,白寒之去外城处理了两日,今早回到离山上。   白寒之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白温之, 他走到她屋院内, 站在她卧室房门外, 抬手轻敲敲了门。   房门很快被云桃从内打开, 云桃瞧见他,面上一喜:“庄主回来了!”   白寒之笑着点头,他朝里看了看:“温之起身了吗?”   “小姐下山去了, 说是去迎您回来, ”云桃闻言一愣:“庄主您不知道吗?”   “接我?”白寒之闻言不由眉头淡蹙, 他回来时并未向府中递消息,温之怎会想要去接他?白寒之一时想不通,他转头向苑外走,却是突然他脚下步子一顿,他转头急急问询云桃:“温之从哪得来的消息?何时下的山,带了几个人?”   “小姐小半个时辰前下的山, 身边带着云枝, ”云桃说着想了想:“小姐没和奴婢说是谁来传的消息…奴婢以为是庄主您派人传回来的。”   白寒之听着, 心上渐渐紧迫起来, 他大步向苑外跑, 如今靺鞨作乱,离山地处边境,他先前又帮着萧放一起设计了多吉, 多吉回过神来难免不恨他。   萧放年前来时派了一队兵马驻扎在山庄上,亦是怕多吉事后报复,会不会是多吉查到了他的身份,派人寻到山庄上来,他们见山庄上不好动手,将温之骗了下去。   白寒之越想越害怕,他快步向山庄大门处赶去,才被下人牵入马厩的马又被牵了回来。白寒之带了一队府上护卫,朝山下奔驰而去。   ***   白温之应北歌的嘱托,早早起身下山赶去幽北城中的酒肆,生怕去迟了,接应不到前来的北箫。   自入冬后白温之便被白寒之接回了山庄上养病,城中的酒肆将她之前酿的酒卖完后,也闭了店,只留两个小厮看守着酒肆,负责常日洒扫。   白温之回到酒肆后,先问了下人可有什么人前来寻她,听下人回禀说无人前来,她紧张了一路的心放松下来,她沿着长梯上了二楼,吩咐楼下的小厮,若是有人前来找她,及时上来通传。   白寒之带着人先是在离山脚下寻找了一圈,并未找到白温之或是云枝的身影,他坐在马背上,大手紧攥着缰绳,周身被这清早的冷风吹打的透彻,他双目环顾,四周山麓白雪皑皑,除了他带来的人,再见不到其他的身影,辽阔天际,甚至连一只孤鸟都没有。   白寒之不停的安慰自己不要乱想,他看着跑回来复命的侍卫,一脸难色的对着他摇头,压住嗓音的颤抖:“继续找。”   ***   多吉瞧着孤身留下的北歌,将手上的画卷丢给她:“画吧。”   北歌握住被丢入怀中的画卷,她抬头看向多吉:“再等等。”   “等等?”多吉粗浓的眉毛微抬,声音隐隐有凛冽之意。   “我要等我弟弟跑下山,我雇了些人在山下接应他,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此处与你交易,我只是想确保我弟弟安全。”北歌说着观察着多吉的神色,如今多吉虽是在她眼前将北箫的放了,可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再派人暗地里将北箫再劫回来,她必须小心起见。   其实这话,也是她用来诓骗多吉的,虽然她来幽北有半年了,但大多待在城外军营,对这里仍是人生地不熟,根本雇不到什么人前来帮忙,就连她自己,都是从青荷山庄偷偷溜出来的。   多吉听闻北歌所言,倒是冷笑了几声,他扯了扯唇角,朝北歌逼近一步:“你不要耍花样,本王对你弟弟没兴趣,一条贱命而已,只要本王拿到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再在他身上费心思。”他说着一顿,接着面上凉凉一笑:“不过…本王倒是很愿意在你身上多费些心思。”   北歌看着靠近的多吉下意识的后退,二人一进一退,直到北歌的背实实的撞上山顶断崖边的枯树上,北歌侧头向下看了看,山崖之下,白雾蒙蒙,似在空中结了一层晨霜,探不清深浅。   她被断了后路,再无处可退,多吉走到近前,他伸出长臂将北歌抵在树干上,唇角的笑意填了几分狂妄,他一手慢慢抚上北歌的侧脸,粗糙的指腹沿着她面上光滑的肌肤一路向下,最后握住她尖尖的下巴。   北歌怀中紧紧抱着画卷,她感受到下巴处的禁锢,下意识的用力挣扎。   他攥着她下巴的手格外用力,不由她半分反抗,他冷笑着问她:“本王很好奇,若是萧放知道是你将兵力部署图偷出来给本王,会不会很后悔,当初没将你送出去同本王议和。”   多吉话落,眼见着北歌眸底颤动,他的神色更多了些轻佻:“你既想再等等,那就先陪本王快活一番,你若将本王伺候舒服了,本王多赏你些钱财,当你姐弟俩逃命的路费。”他说着,又笑了笑,满是恶意的幸灾乐祸,似乎有意恐吓:“你可要记得快点跑,否则让萧放知道了,抓回来,你们大概会死的很惨。”   多吉也算是同萧放打交道多年,当年还是大祚荣在位时,他就遥遥听过萧放处理身边叛徒的雷霆手段,各个处置极刑,死状极惨,死后亦落不得全尸。   也正是因萧放曾经的严惩,他身边人人震慑,少有敢反叛的人,他近身的诸位大将,更是与他异体同心,之间信任坚不可摧。   多吉说着,手上已经极娴熟的开始解北歌身上的衣带。北歌察觉到多吉的动作,她惊怕的心脏狂跳,却还是忍着周身的颤抖,她抬起小手轻轻搭在多吉的玉带上,她湿着一双媚眼幽幽望他,声音细小似是含羞:“…你…你的人还在后面看着,我害羞…你让他们走开。”   多吉听了北歌这番言语,他将她此刻的神态瞧在眼里,一直冷冽难看的面色似乎缓和了几分,他扯了扯唇角,接着转头看向下属,骂道:“滚远点,别耽误老子好事。”   那两名下属似乎早习惯多吉的作为,闻言连忙翻身上马跑开,北歌听见马蹄的声音愈来愈小,知道多吉的下属已是跑得极远。   多吉单指轻抬起北歌的下巴,挑眉问道:“现在可以了?”   北歌下意识的咬唇,她四处看了看,随后指向一侧矮林:“去那里好不好?”   多吉营帐中大多是大胆奔放的胡姬,他倒是很少尝到这娇人羞涩的滋味,更何况是这种姿色身段都堪称绝色的长安美人。   “都依你。”多吉笑笑,拦腰将北歌抱起,带着她大步向矮林中走去。   北歌被多吉单臂轻松抱起,她看他大步流星走的毫不费力,心知她们之间的力量悬殊至此,拼蛮力,她万死也敌不过。   但她绝不能让多吉这般轻薄了去,若是如此,她宁愿现下便一头撞死了之。   冬日的山顶尚零零散散积着雪,多吉抱着北歌在矮林间寻了块无雪的空地,他将她放在地上,紧接着俯身压了下来。   他看着北歌怀中紧抱着的画卷,抬手抽走,放置一侧,他瞧着身-下让他肖想了数月的美人,手上的动作格外急切,他一边扯着她的衣带,一边埋头在她白皙的脖颈间亲吻。   北歌先是由着多吉的动作并不挣扎,待他全然放下警惕,手扯着她的衣襟,头埋在她脖颈间时,她一点一点抬手,抚上发间唯一一支银钗,银钗的钗尾她昨夜细细打磨过,较平常的更锋利几分,她咬着牙,毫无犹豫的朝多吉脖子上刺去。   北歌能明显的察觉到,压在身上的躯体一僵,多吉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趁此时机,猛得用力推开身上的人,她低身拾起地上的画卷,飞快的朝矮林外跑。   多吉抬手握住刺入脖颈间的钗子,看着北歌逃跑的身影暗骂一声,他从地上起身,快步追了上去。   北歌清楚,一个小小的钗子要不了多吉的命,她必须在多吉属下赶来前逃走,否则等着她的,只有死更甚是生不如死。   她飞快的跑向多吉留在山顶的马匹前,她看着追来的多吉扯住缰绳飞快上马,她正要策马离开,耳边却听见一声哨向,她闻声转头看去,便见多吉站在不远处吹着指哨,紧接着身下的马儿便不受控制的朝多吉跑去。   北歌用尽全力操控着马匹调头,两相争执之间,她被外疆桀骜难训的马儿甩下马背,她怀中抱着的画卷飞了出去,不知落向何处。   北歌重重的摔落至地,她被甩到山顶向下的斜坡上,她的身子落了地,便不受控制的沿着斜坡翻滚。   北歌落地时摔倒了头,脑海一片空白,她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只能感受到身子在地上翻滚,被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硌得生疼,却如何也睁不开眼。   多吉眼看着北歌被马儿远远的甩了出去,看着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一路朝断崖处翻滚,他几步上前想要去追,却根本来不及,只能在眼睁睁的看着从山顶她滚落悬崖。   多吉大骂一声,他顾不得脖子上的伤,气恨的直跺脚。他四处在地上寻找,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画卷,多吉展开,看着上面残次不全的标识,紧咬着牙,险些恨的将牙根咬碎。 第55章 第 55 章   那山崖万丈, 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肯定活不得了。   多吉虽恨,却也无奈, 他受了伤, 若不尽快处理, 只怕这小小发簪会要了他的命。他并未着人去断崖前看看, 急忙拿着半张残缺的兵力部署图下山去寻医馆。   白温之在酒肆等了一日,都未等到北歌口中的人,她站在窗前, 忧心的看着渐暗的天色,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对于北歌所为, 白温之亦不十分清楚,只是她能猜到此事定有艰难之处,不然依照她对北歌性子的了解,若非走投无路,北歌是不会轻易前来求她帮忙的。   白温之一直坐在酒肆等到深夜里,山庄应是回不去了, 她正打算派个小厮回去通传一声, 房舍的大门却被急急扣响。   她以为是北歌让她接应的人有了消息, 快步走到门前, 一开房门却见满是风尘仆仆的白寒之。   白温之一愣, 她口中的话尚未来及的脱口,人已经被他紧拥入怀中。她因着他的动作略惊,下意识的推他:“寒之…你怎么来了……”   白寒之听着她的问, 紧拥着她的怀抱微松,他低头对她四目对望,开口却是让她生生愣住:“你想要了我的命吗?”   白寒之在离山山中搜寻了白温之一日,他几乎快将整个离山翻遍了,可是满山皆是白雪,那漫漫无际的雪冷得快要将他活生生的埋住。   他不敢想,她是不是真的被靺鞨的人或是什么人掳走了。离山上没有,漓江附近也没有,他甚至找她找到了萧放的军营里去…他求了萧放留在军中的副将,派兵在军营周围十里找寻,依旧没有她的身影,他不过晚了小半个时辰,她究竟被带去了哪,藏去了哪?   他已经打算带着人一路朝东北去,一路追到靺鞨境内去,哪怕是死,也要把她追回来。   有相熟的军士提醒他,白温之会不会回了幽北城中的酒肆。他不是没想过,可是温之答应过他,一直要在山庄上留至今夏,她不会无缘无故跑回酒肆的。而且府上的云桃说,她分明是接到了消息,下山去迎接他的。   军士说,若是北上前去靺鞨境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要他先入城中酒肆看了看,若是人当真不在,再北上去追也不迟。   他听了军士的劝,赶往城内,他宁愿希望白温之再次骗了他,回了酒肆,安安全全的回了酒肆。   白寒之抱着白温之,他一整日的惶恐害怕在看到她时平复下来,他拥着她的手还在忍不住的抖。   白温之瞧着白寒之的反应,一时倒不挣扎了,她心知是自己违背约定在先:“…寒之…我……”她该怎么解释,她好端端的无故下山,又在酒肆中无所事事的坐了一日?   白寒之看着怀中渐渐低下头的人,刚刚从惊怕中平静下来的心一点一点被落寞占满,他终究是太相信她了,若非那军士提醒,只怕他此刻已经在追去靺鞨的路上了。   “为什么突然下山?”他松开抱着她的手臂,静等着她的回答。他原以为她已接纳了她,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一声不响的弃他而去。只要她给个合理的解释,他都信她。   “我…我想着你应该快回来了,就想下山来城中等你……”   “是么,”白寒之淡笑了笑,他已不想追究了,她安好便是他最大的庆幸:“那现在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家吧。”他说着,伸手欲去拉她的细腕。   白温之下意识向后一躲:“…不行。”还不行,北歌嘱托给她的人还没来。   白寒之见白温之躲闪,面上的神色渐渐淡了下去,他从清早回了山庄至今,像傻子一样顶着冷风寻了她一日,他以为她被坏人劫了去,这一整日提心吊胆,他不敢多想一点,他怕自己会承受不起。   他甚至已经想好,若是她出了事,那他也不必活了。可是他没想到,他经历了一日的煎熬折磨,她却趁他不在的时候,又跑回了这个破铺子。   她甚至连骗他的借口,都不屑于想周全,他去外城处理商会的事情,便是回青荷山庄,也不会路过幽北城内,他会抄最近的路回去,想要尽早看见她。   白温之眼见着白寒之冷下的面色,正要开口向他解释,她并非有意离开山庄,也并非不愿随他离开,却先听得他冷声开口。   他压抑了一整日的惶恐不安于此刻化成了难以控制的激动:“白温之,你的心是不是永远捂不热,我究竟有多不堪,让你避我如病瘟。青荷山庄究竟有什么不好?要你宁愿待在这间破铺子里也不同我回去?”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的质问连连摇头,她无法将北歌的事情说出去,她没想到会这般巧,她今日刚下山来酒肆,白寒之便回了府上。   “我最后问一次,同不同我回去?”   “寒之…你听我解释……”   “我只问你回还是不回。”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白温之口中的话语一噎,她默默低下头:“还不能回。”   很好,白寒之冷笑,他复看了白温之一眼,转身便走。   他就知道,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白温之一趁他不再就会跑到这酒肆来,他每次赶来想将她接回去,比去天上请个神仙下来还难。   白寒之苦笑,他向外走,双腿微微颤抖,他昨日抄近路骑了一夜的快马,想今早赶回来还能陪她一起用早膳,他昨一整夜都未合眼,今又寻了她一整日,他身上的力气似乎用尽了。   白寒之走到楼梯前,脚下忽一个踉跄,他整个人沿着长梯摔滚了下去。   白温之见了大惊,她急忙跑下去,她跑到白寒之身前,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却被他用力推开,她摔坐在地上,见他自己撑着地慢慢起身,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向门外走,有小厮上前想去扶他,也被他挥开,他走到酒肆大门前,也不曾回头,只冷冷道:“你既这般不愿,我便放过你,往后…都不必再回去了。还有,自父亲走后,你一直想要脱离白家,买了这酒肆一直住着,我也成全你,今后,你也不必再姓白了。”   “寒之,”白温之听着白寒之的话鼻腔一酸,她欲从地上起身,却不想方才崴了脚:“我明日便回去,只等这一日,我只等这一日。”   “一日两日,你之前说得多了,永远都是一推再推,”白寒之扶在门框上,他侧头去看地上的白温之:“你还嫌骗我不够多吗?你究竟想要什么,是不是我把心掏给你,你才肯?”   白温之被小厮从地上扶起,她忍着脚踝处的疼,一步一步向白寒之走,她不住的摇头,泪珠一颗颗掉落不停,她用当下最快的速度走到白寒之身前,她拉住他的衣袖从后抱住他:“不是,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这的。”   小厮站在一旁,眼瞧着白温之和白寒之此举,虽诧异于二人此举似超越兄妹之情,但不敢做声,低着头悄悄退到了后堂。   白温之从后抱着白寒之哭的难过,这么多年,她从未听他说过这般严重的话,她恨自己不会扯谎,她不知说什么才能解释自己为何要偷偷来酒肆,她只能一边哭一边道歉。   白寒之的心,被白温之哭软了。他眼底亦是通红一片,他该如何将心底的情绪说出口?他要如何告诉白温之,他回到山庄后发现她不再,以为她被靺鞨的人掳走时,害怕的要死。   他连想都不敢想,若是失去她该如何。   许久,白寒之慢慢转回身,他将白温之抱入怀里,他亲吻她的头顶,为他方才的所言所举愧疚:“对不起温之…对不起……”   白寒之从楼梯上摔下来,跌的不轻。白温之忍着脚踝上的痛,扶着白寒之回了二楼。   白温之心下担忧,若北歌嘱托的那人寻来,被白寒之撞见该如何?可是眼下,他俨然生了她的气,她不敢再开口让他离开。   她命云枝备了水,帮着白寒之脱掉冰凉凉的外衣,她没想到今日外面这样冷,他竟整个身子都是冷冷的。   白温之闭着眼,等白寒之坐入木桶中才睁开,她先是眯着眼飞快的瞥了一眼,见他确实坐在了水里,才慢慢睁开眼睛,她抱着她的衣服跑到一旁的衣架上,帮他将衣物挂起。   白寒之将白温之所有的举动看在眼里,他难得的不曾有所反应,只慢慢的闭上了双目。   白温之去衣橱中翻找了许久,也没翻出一件白寒之的衣物。从前,她一直躲着他,从不让他留此过夜,更别提留着他贴身的衣物。   白温之是了解白寒之的,他对衣食住行一向十分讲究,甚至说略有挑剔,穿过一日的贴身衣物必不会再穿第二日。她对着衣橱咬了咬唇,接着有些为难的开口:“这没有你贴身的衣物…你将就一晚好不好?”   她说着正要回头,却听身后响起‘哗啦’的水声,她知应是白寒之从浴水中起身,连忙紧低下头。半晌,她听不见有穿衣的声响,正纳闷,背后却忽然一烫。   白温之的身子一僵,他的胸膛滚-烫,那灼-热的温度刺透她层层衣料,落在她背部的肌肤上。她心知白寒之此刻的状态,不敢回头也不敢乱动,她颤着声音为难的开口:“寒之…”   白寒之将白温之捞入怀里,他揽着她的纤腰,从后去吻她粉嫩的耳唇,他察觉到她的躲闪,禁锢着她的力度渐渐加重,他将她拦腰抱起,一路放在了床榻上,接着低身压下。   白温之躺在床上,她根本不敢睁眼,她两只纤细的手腕被白寒之紧紧攥着压在榻上,她挣扎的力度颇为可怜,她整个身子涨的通红,面色更是红的快要滴血,她低低的唤,像是求饶:“寒之…别……”   白寒之的情绪没有一丝冲动,他冷静无比,他低身吻住白温之的红唇,将她余下的话没入口中。   许久,在她低低的喘息声中,他附在她的耳畔:“温之,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温之的爱一点都不逊于白寒之,不过一个流于表象,一个深藏心底。   感谢在2020-05-12 05:19:45~2020-05-13 12:4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三年后   萧放抵达渤海关的次月, 率兵攻打河套北城,破城之时,远方传来线报, 多吉突然带重兵突袭了文栋所在的小春关, 小春关失守, 文栋为救身边的一个副将, 战死牺牲。   线报传回来后,临时驻扎在北城的军营一片肃穆。萧放将自己关在帅帐中闭门不出。   连祁跟随在萧放身旁,亦是满心悲怆。他与文氏兄弟几乎是同时进军营的, 早先文斌为了不被靺鞨挟制, 于敌营中自尽, 已然成了侯爷的心病。如今文栋也战死沙场…连祁去看身旁的萧放,自消息传回来整整一日,侯爷未曾出一言,也未曾进滴水。   连祁忍不住开口:“侯爷…逝者已逝,您节哀。”他话落见萧放不语,又坚定开口:“下一场仗, 臣请命为先锋, 定为文兄报仇。”   萧放静坐在长案前, 垂首看着上面平铺着的线报, 小春关是他暗中设下的精兵, 多吉怎知,他又怎敢贸然突袭,就这般的凑巧吗?   “连祁……”萧放开口, 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帅帐外由远至近的一声“报!”有士兵风尘仆仆的跑入营帐,将线报送至萧放案前:“侯爷!岐山关被破,王仲将军被靺鞨俘虏了。”   岐山关,萧放微微眯眼,默念着那三个字,霎时心中思绪千翻万涌。   一旁的连祁已然坐不住了,小春城、岐山关都是萧放暗暗设下的精兵,除了他们几个心腹大将,根本无人知晓,而如今知情的文栋战死、王仲被俘,只剩他。   连祁对上萧放投来的目光,直身跪地,他尚未开口解释,便听萧放道:“本侯知道不是你。”   连祁闻言,心头跳动,感激万分,他顿首,声音坚韧:“臣会查清此事,绝不会让万千将士白白牺牲。”   萧放凝视着跪在下首的连祁,却是突然起身向内帐走去,他走到床榻前,将暗置在榻下的锦匣取出,上面改良过的金锁完好如初,没有一丝被撬动过的痕迹,他用贴身带着的钥匙打开,锦匣里面,兵力部署图完完整整的躺在那。   萧放可以确定,除了他无人再见过兵力部署图,就连文栋和连祁也仅仅是听他的吩咐行事。萧放正想着,却是心头思绪一滞,他欲合上匣子的大手一顿,这世上,除了他,见过这图纸全貌应该有另外一个人。   他思及,却是立刻摇头,断了这想法。不会是和安,她不会这样做……   萧放将锦匣再次锁起放好,转身回到外室,连祁还似方才那般跪在,萧放抬了抬手,正欲让他起身,却听帅帐外,又是一声传报。   萧放抬起的手俨然一顿,连祁更是在听见传报声时,身子一僵。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如此害怕听见传报的声音,只因今日,所经历的,几近惨烈。   士兵从外跑进来,将信双手奉上:“侯爷,幽北军营来报。”   萧放闻言,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几分,他慢慢落下手臂,先对跪地的连祁道了声起身,随后命送信的士兵拆信来念。   士兵听令将信拆开,展开信纸,却在瞧见信上内容时生了犹疑,半晌未能开口。   萧放见此蹙了蹙眉:“出了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士兵闻言,咽了咽口水,他看着信,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和安郡主在去往青荷山庄后失踪一月有余,至今下落不明……”   连祁方在一旁坐下,待听了信上内容,一时又震惊起身。   信是兴平寄来的,北歌前去青荷山庄近一月余,期间未曾递回来一个消息,兴平想着如今战时混乱,北歌又是独身在外,难免忧心她的安全,便亲自带了人前去离山上请安,想着郡主若是与白姑娘叙旧的叙差不多,便按照侯爷先前的嘱咐,将郡主接回城内将军府中庇护着,这样更安全些。   却不想兴平带着人上山,却被告知,北歌在月前来到青荷山庄的次日便离开了。兴平闻此心惊不已,一边着人在幽北城内外寻找,一边写信将北歌失踪一月的消息,递至了前线。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踪?青荷山庄上没有交代吗?”连祁见萧放不说话,率先开口询问出来。   前来的士兵不过是信使,对此事亦不甚知晓,听着连祁的询问,半晌也回答不出个清楚。   “让兴平增加一倍的人手去找,再向京中查了查,是不是灵后。”萧放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信使闻言连忙退下去,连日赶回幽北递消息。   最近这一次次的事情,都太过突然和蹊跷,萧放只觉得思绪被装的满满当当的,他蹙了蹙眉头,接着转身朝内室去,只留下了一句话:“去查。”   ***   几日后,连祁从外归来,他站在帅帐外,等待萧放召见。   不久,有三五将军从帅帐走出,见到连祁后,相互见礼,待帅帐中无人后,连祁走了进去。   他看着坐在书案中央垂首看折子的萧放,想着那调查出来的结果,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所查来的种种,他期初听时都觉荒唐,他再派人去细查,越至后来,所有的真相都指向了,他最初觉得荒唐的结果。   萧放将手中的折子看完,见连祁还不开口,他合上折子抬头:“出去几日,可查到了?”   连祁听着萧放的问,却是先跪了地,他慢慢低下了头。   萧放看着连祁的反应,虽意外不解,倒也只是神色微动,他静等着连祁开口。   果然片刻后,连祁嗓音艰难的裂开:“侯爷…属下查到,多吉之所以会突然派重兵突袭小春关和岐山关,是因他手上得了一张兵力部署图…我军的兵力部署图。”   萧放闻言眉梢一跳,他不忍细想,只问:“确定是我军的?”   “对比先前的两次战役,基本无差,属下还探到他已向玉牙关调兵了。”连祁说着,心口泛凉,他知道,萧放在小春关和岐山关接连失守的时候,就应该猜到许是兵力部署图外泄,可他如此不肯相信,命他去细查,只怕也是猜到了,幕后反叛之人。   “…是谁递的图纸。”萧放缓了口气,半晌开口问道。他知自己大概是在明知故问,却不想承认自己在明知故问。他回想着那晚,兵力部署图在帅帐的长案上展开平铺了一夜。   “还…还不能确定,”连祁缓缓开口:“但…郡主的嫌疑最大。”   连祁话落,帅帐内陷入一片沉寂,他再不敢轻易开口,他垂着头,同萧放一起消化这满帐的沉默。   良久,连祁听到萧放略有沉冷的嗓音:“她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连祁低垂着的头更低了几分,声音也带着几分谨慎:“一个月前,南齐新皇再次踏足幽北,将郡主带走了。”   ***   北歌再醒时,已是三月后,大地回暖,窗外的景致如水墨勾勒,朦胧隽美的不似真实。   她懵懂醒来时,床榻边坐着一个青衫少年,少年见她醒来,兴冲冲的拉着她的手唤阿姐。   北歌被少年这一声声阿姐唤的迷茫,她仔细回忆着眼前的少年,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片刻后,她开始惊慌,她望着周围陌生的景设,她竟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阿姐,你怎么了?”北箫握着北歌的手,眼见她情绪不对,急忙去唤太医。   南齐皇宫,比太医院院首更早赶来的是南齐才刚继位的新帝。   年轻的皇帝穿着一袭明黄的龙袍从外疾步赶来,见一直昏迷在榻上的人醒了,没有一丝架子,在女子床榻前蹲了下去,他握住女子纤纤素手,柔声唤道:“歌儿。”   北歌看着从外走进的男子更觉陌生,但听见他口中唤出的名字却是一怔。似乎是极为熟悉的,那两个字犹如鸟羽落在心头,生生泛痒。   太医院院首来后,贺穆从床榻前起身,院首跪在床榻前,将丝帕搭在北歌的手腕上,细细诊脉。   北箫站在贺穆身边,不忍忧心开口:“穆哥哥,姐姐…似乎不记得我了。”   在这偌大的南齐皇宫,乃至整个南齐,能唤新帝为哥哥的,只有北箫一人,自然,还有那原本昏迷在床榻上的女子。   贺穆闻言,神色沉了沉,他将北歌带回南齐已有三月,她一直昏迷在榻,他真的害怕,她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再也不醒了。   三个月前,他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幽北,却被告知原本被他们救下的北箫被靺鞨半路劫走了。靺鞨不知从哪打听来,北箫是北歌的弟弟,派了许多人马,硬生生的将人夺了去。   贺穆得知后,本想带着兵马再将北箫从靺鞨手中夺回来,却没想到,那日在幽北城中,遇到了慌忙骑马跑来的北箫。   浑身是伤的北箫被他的属下认出,他将北箫拦下,想问个究竟,得来的消息,却是北歌身处险境。   他带人赶往那座矮山山顶时,那里已经空无一日,他不死心的下令让人在山中寻找,最后听得有属下惊呼,她掉下了山崖,被一颗在山崖上横出的老树接出,留了条命。   那老树离山顶不过几米,又亏得她身子轻,她晕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他命人寻了绳子亲自绑在腰间,不顾众多所从的反对将他自己放下山崖,亲手将她抱在怀中,一点一点将她抱上山顶。   他带着她入城中的一间医馆救治,她身上只是些皮外伤,却因磕撞了头,磕撞的十分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他陪着她在幽北修养了十日,她仍无任何苏醒的迹象,大周之地,他身为南齐之人无法久留,只得带着尚在昏迷的她离开大周。   不想回到南齐后,她这一昏迷,便是三月之久。   贺穆静看着床榻上的人,这三月来她清瘦了许多,本就纤弱的身子如今更透出了几分脆弱。她投望过来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与胆怯,她当真丝毫不记得他了吗?   贺穆忽觉得心口一滞,他日日盼着她醒来,可当她终于醒来,等着他的却是最残忍的忘却吗?   他在生命中,与她少年时光里最重要的记忆,就这般忘了吗?   院首询问了北歌一些事,无非名字,年龄,家乡在哪,她都懵懂的摇头,最后似乎被自己脑海中空白的记忆惊吓到,默默红了眼。   贺穆和北箫见此皆是一急,急忙叫太医不要再问。   北歌是何症状,已无需太医再开口禀明,贺穆与北箫都心中明了。   早在北歌昏迷的时候,院首便曾对贺穆隐晦的铺垫过,按照北歌如今昏迷的状态,显然是因头部受了重创,日后若是能醒来,最糟糕的不过是痴儿或是失忆…如今看来,两者相较,贺穆更愿意北歌忘记。   哪怕是将他们曾经美好的时光都忘却,因为她同样忘却的,还有曾在大周不幸的种种。如今他将她带回南齐,便是要给她一个全新的开始。   院首退下去给北歌拟药方,过了一阵,又宫女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贺穆坐在北歌床榻边,方才他已开口安抚她许久,她听着他的柔声安慰,才慢慢从紧张的情绪中回神,眼底的泪也渐渐隐了下去。   贺穆接过宫女端来的药,他身边的内侍验过无毒后,他用勺子轻舀起汤药,将泛着热气滚烫的药汁吹了许久,才慢慢送入她的口中。   她的不安与防备,在他温柔与细致下,渐渐消失开来。   北箫站在一旁,见北歌安定下来的情绪,心中不忍对贺穆暗暗敬佩。   北歌的病在贺穆的照顾下,一日日的好了起来,她虽仍记不起往事,但情绪状态稳定了许多,她也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她将是嫁于贺穆的未婚妻子,是弟弟北箫的亲姐姐。   疏光殿外的桃花开了又谢,匆匆折腾了三载,北歌躺在疏光殿外桃花树下的摇椅上,手边石桌上正烹着一壶清茶,她目光时不时的朝宫苑入处瞧,日光正好,有片片桃花零落,算着时辰,贺穆该是要下朝了。   ***   孟静婉死了,在岭南最美的季节。   裴绰处理好她的丧事,接下了从前一直婉拒的,灵后调他归京升迁的旨意。裴绰知道,灵后此举,无非是为了牵制年前自幽北起兵,南下“造反”的萧放。   裴绰离开岭南时,几乎是逃走的。   他乘着车,穿梭在大周的山水里,他不急着归京,更不急着去哪,若是将余生都消耗在这条路程上,亦是他的幸事。   裴绰停停走走,沿途只要见到驿站,便要停留上几日。   盛夏夜雨倾盆,他方饮了烈酒,倒在驿站的床榻上昏昏睡去,在梦里,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他们初识亦是在盛夏,那晚暴雨过后,岭南的夜色如洗。他坐在府衙中查看经年的案卷,那时他刚从京外调至岭南,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他自也不能例外。   岭南历来是朝廷免税之地,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却不想这百姓食不果腹的地方,贪官倒是一抓一大把,各个富得流油,不逊长安商贾。   他正看案卷看的入神,却被衙外突然响起的击鼓声震的心头一凛,他瞧了瞧书案前明燃的烛火,又看了看窗外深暗的天色。   这个时辰来击鼓,是不想要命了吗?   外面鼓声响了一阵又停下,裴绰心知来人应是被门前值夜的小吏撵走了,正要继续看案卷,却听鼓声又响了起来,甚至比方才声音更大。   裴绰被鼓声敲的心烦,他手上一合案卷,对外喊道:“什么人!?带进来!”   裴绰未曾想到,这深更天儿里,被衙役带进来的竟是为女子。   她身上穿着一件很素净的衣裳,衣料上的绣花,他识得,是京中早两年便过时的款式,她头上戴着帷帽,素白的纱垂着,将她的容貌遮挡。   裴绰坐在长案前,打量着殿下的女子,那身衣服虽已是过时的款料,可穿在她身上却是难得的好看。   裴绰本想勤奋一夜,将积年的案卷皆看了,省得明日去会那帮老狐狸时,被他们诓骗。却不想半路来了这么个夜半敲鼓的“疯子”,他平日读书时最忌人打扰,若是将他心神扰乱了,他就得去做些别的事,就算强忍着将手上的事情做完,也是事倍功半。   裴绰目光凉凉的瞧着女子:“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臣女知道。”女子闻声开口,声线区别于当地细腻的江南软语,满是清澈,带着丝丝清冽。   裴绰闻言挑了挑眉,她回的是‘臣女’,他目光扫过她素淡的一身,她脚上穿的那双绣鞋虽干净却已磨褪了色,竟还是个为官人家的小姐。   “既知道,还来敲鼓,是想闹事?”他声音陡然添了几分冷,似乎是故意恐吓眼前只身单影的女子。   若是寻常女子,听了此等威严的询问,自该是害怕的,裴绰心中想着。他是有意如此,想吓一吓她,以“报复”方才被她吵扰之事。   孟静婉听着裴绰的质问,倒不见得惊慌,她在他身前直直的跪下,语调恳切:“大人恕罪,臣女深夜击鼓,是因有紧急的冤屈,等不得。”   喊冤屈的人倒是很多,如此紧急的倒是少见,裴绰笑笑,似乎提了兴致,也不在意此刻非是正常上衙的时辰,他抬了抬眼皮:“什么紧急的冤屈,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先别急着骂北歌,兵力部署图的事情还有隐情……   前几天,将预收《囚雀》更名为《后来我成了皇帝的白月光》小可爱们觉得可吗?不可的话,我再想!感谢在2020-05-13 12:48:51~2020-05-13 22:4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nka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宠冠南齐后宫   年前萧放杀了幽北刺史何铮, 将灵后在幽北的耳目彻底拔出干净,随后整军南下,清君侧。   半年时间, 从深冬至夏初, 气候嬗变之间, 萧放率大军连破数城, 直逼京都长安。如今正驻扎在郑州,再破一城,便可取下东都洛阳。   裴绰从岭南北上, 他身边的人由一大半来自长安, 是灵后派来护送他归京的队伍。裴绰心里清楚, 护送是假挟持是真,只是如今,他心中无所依,灵后想要挟持他也罢,最好杀了他,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裴绰在驿站醉酒两日, 护送他的队伍终于在第三日开始催促他上路, 他略醒了醒酒, 由仆人搀扶上马车, 上车后, 便歪在座椅上睡去。   马车颠簸了一路,行至郑州与洛阳边界时,在山隙间, 猛然停滞。   裴绰是被打斗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待听清车外短兵相接的声音,霎时清醒过来,他大手握住贴身的佩刀,接着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眯着眼眸向外看。   有一伙貌似土匪的人与灵后派来挟持他的军队打了起来,很快,灵后派来的人被“土匪”压制,悉数斩杀,未留一个活口。   裴绰冷静坐在车内,无论来着何人,冲着什么来,他都无所谓,要是将他的命一并拿了才好。   他正坐在车内想着,却见为首的那名“土匪”向他骑马走来,那身量看着颇为眼熟。   连祁策马走到裴绰车窗前,他抬手摘下黑色面罩,对车内坐着的人拱了拱手:“裴大人,侯爷知您被灵后挟持北上,让我前来接您去郑州。”   裴绰见是连祁,他想想,也难怪,接着淡笑了笑:“有劳了。”   连祁在瞧见裴绰时略有一顿,裴绰如今的状态很是颓然,与他平日的模样相差甚大。连祁又对裴绰拱手一礼,随后骑马上前,让人将地上的尸-体处理一下,接着调头朝郑州而去。   连祁日夜兼程的护送,裴绰抵达郑州是七日后。   孟静婉病逝的消息,萧放已有耳闻,他早预料到裴绰许会颓然的模样,却还是在见到他时,因着他的状态心头一紧。   这几年奔波于战事上,萧放较以往消瘦了不少,也愈发的沉默寡言,他看着从马车上摇摇晃晃走下来,浑身酒气的裴绰,不忍皱了皱,他大步走上前,夺过裴绰手中的酒壶,扶住他几乎站不稳的身子,低声唤他:“少辰。”   裴绰闻声抬起醉眼看了看萧放,回道:“承渊。”   萧放握在裴绰肩膀的手紧了紧,他将酒壶递给一旁的连祁,亲自扶着裴绰向帅帐内走。   进了帐中,裴绰衣带未宽,直接倒在萧放的床榻上,他闭着眼愣愣的躺了一会,随后伸手嚷着要酒。   萧放瞥了眼裴绰:“你醉了,不能再喝了。”他说完吩咐连祁让军医备碗醒酒汤。   连祁应声退下,一同带走了裴绰的酒壶。   裴绰闻言不服气,继续嚷着:“我没醉!没醉!还能喝。”   “再喝便是不要命了!”萧放整理好衣料上的褶皱,走到床榻前,他看着倒在上面的裴绰叹了口气:“她病的严重,你也早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你这般酗酒,是不想要命了?”   “是我害死了她。”裴绰突然开口,他说着就双手捂住脸,似乎是哭了。   从孟静婉病逝至今近一个月,这是裴绰第一次眼红,也是平生第一次眼红。   萧放将裴绰的状态看在眼里,他不再开口,转身命人备些热水,又召了随军奴仆入内服侍裴绰更衣沐浴,他则出了帐外等待。   不多时,帅帐内传来吵嚷声,一片混乱,萧放转身走入帐内,便见裴绰将一个奴仆推搡至地,夺过奴仆手中他沾满酒味的外衫,他骂道:“谁许你碰的!若是碰坏了,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奴仆哆哆嗦嗦的跪地,埋着头不敢出声。   “少辰,一件衣服而已,发那么大火做什么?”萧放说着走上前,让奴仆起身退下,换另一个进来。   “我不用人伺-候,我自己来。”裴绰抱着衣服开口。   “也好。”萧放说着朝裴绰抬手,欲接过他怀中的衣服,却见他紧紧抱着不放。   裴绰护着衣服良久,才小心的递给萧放,嗓音竟带了些哽咽:“这是阿婉给我做的,就只这一件。”   萧放接衣服的手一顿,随后拿过衣服,走到一旁的衣架上挂起来。   “一会喝了醒酒汤,睡一觉,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承渊,我过不去了。”裴绰双臂撑在木桶边沿,他低头看着热-腾腾的浴水,双目通红:“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阿婉和我在一起没有一日是开心的,我不该那么自私,我早该放了她的。”   “逝者已逝,你若放不下,便是折磨自己。”萧放背对着裴绰,他的目光落在孟静婉做的外衫的花纹上,冷静开口。   “放下?”裴绰冷笑了笑,他不知是在嘲讽谁,又道:“你劝我放下,你自己不也还是放不下。”   萧放闻言转头看向裴绰,只见他对着浴水,口无遮拦:“承渊,你还不如我,被那个女人哄得团团转,损兵又折将,最后她甩给你一顶绿帽子,转身和别人跑了。”裴绰也不看萧放的脸色,继续说着:“三年前,我知道她弃了你同别人跑了,还替你派人去南齐打听过,想不到我们的和安郡主,哄男人确有一套,前有程元泽和你,后有南齐新皇,专捡高枝攀,人家现在可是宠冠南齐后宫。”   裴绰自顾自的说,待他话落,就见萧放沉冷的背影出了帅帐。   萧放不愿再听裴绰说话,他站在帅帐门前,目色沉沉的凝视着远处碧蓝如洗的天。这三年来,他从未着人打听过她,她过的好与不好,他不想知道。他眯了眯眸,想起裴绰方才的话,宠冠南齐后宫?   萧放冷笑了笑,他相信她有这等本事。   至于,放不下忘不掉,这是自然。   萧放望着天际之南,在他身后,背叛、捅刀之人,他怎会轻易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梳理大纲,这章短了点。   感谢在2020-05-13 22:49:22~2020-05-14 23:5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衫不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   午后的熙光正好, 从遥遥穹顶落下,将疏光殿胧上一层光晕。   疏光殿前栽了数颗桃树,灼灼桃花下的摇椅上卧着一个美人。女子一袭艳敛裙裳, 轻阖着美目, 素手上执着的绫绢扇轻轻搭在腰腹, 扇面上绣着蜀中美景。   苍苍云山, 泱泱江水,白鹤悬于清流之上,辽阔山河, 万千气象, 在绣娘灵巧的双手下容纳于一方小小的绫绢之上。   石桌上的清茶散尽了袅袅雾气, 有花瓣被清风抚落枝头,落在女子眉心,似额前的花钿。花瓣落下,女子眉弯浅蹙,却未睁眼,伴着习习夏风睡的颇熟。   贺穆从殿外走进来, 远远的瞧见北歌躺在树下的摇椅上, 他走近, 见她似是熟睡, 他先抬手探了探石桌上的茶盏, 已是凉的透彻,他猜她已在风下睡了一会,虽是夏季, 却也容易着凉。   他想着,转身亲自回殿中取了一件蚕丝云肩,他走回石桌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随后在一旁的石椅上落坐。   贺穆静坐在北歌身旁,望着她的睡颜出神,午后的时光宁静,他希望,岁月静好,他就这般同她一起走下去,直到两鬓斑白。   他有多珍惜此刻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生像是他从老天手中偷过来的,他害怕,稍有不慎,这些美好都要被上天再收回去。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前世,他早死在摄政王府出事前。自他从大周离开回到南齐后,南齐各方势力涌动,他这个曾经的太子,皇室正统,不过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夺权争利的筹码。他蛰伏多年,积聚势力,想要涤清朝堂,恢复清明。却不想被亲近出卖,一杯毒酒,魂归西天。   他心中执念太深,渡不过轮回,所以再睁眼时,他重生了。也是他重活一世才知道,他心尖的那个女孩,竟在他死后几年遭了难。   所以今生,他要好好活着,救她出来,给她一个幸福安稳的余生。只是不想,他今生赶到大周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她被大周声名赫赫的战神抢走了,只是那个矜贵的北侯爷,不懂得珍惜他心尖上的女孩,让她受了伤,甚至坠崖失了忆。   对于北歌的失忆,这三年来,贺穆已经慢慢接受了,她既忘了,便是天意,她本不该遭受那些痛苦的,忘记对她来说是好事。   北歌的身子被调理的越来越好,除却忘记的曾经十数年的记忆,早与常人无异。   贺穆也不知自己在树下静坐了多久,熙光隐入云层间,有微风拂过,桃花树下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眸。她惺忪的睡眼在对上身旁男子目光的那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北歌从摇椅上起身,落在她眉心的花瓣顺着她的动作划过她的鼻尖、唇瓣,落在她身上的蚕丝云肩上。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着的披风,看向贺穆时略有窘态:“一不小心竟睡着了。”   “身上可觉得冷?”他问着抬手探上她的额头:“在这风下睡着,只怕你着凉。”   北歌闻言轻摇了摇头,贺穆温热的大手探上,她白皙的额头一片冰冷。   “晚些我让人煮些姜汤,你临睡前喝一些,折腾了一冬,病才好些,若是再犯,你小心又得喝苦汤药。”   北歌本想将身上的披风拿下,听着贺穆的话,却是乖乖的穿在了身上。贺穆怕北歌睡醒后着凉,又抬手将她身上的披风系紧了紧,他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向殿内走:“传膳了,看了一上午的折子,朕都饿了。”   北歌闻言笑了笑,仰头反问道:“陛下方才为何不用午膳?”   “在等一个小懒猫,我若先吃了饭,只怕她醒后要同我闹脾气。”   “才不会。”北歌轻哼了哼,她走到殿门前忽然问:“箫儿回来了吗?”   “他派人传话回来,说直接在箭馆用午膳,省去路上来回的时间,能多练一会。”   北歌听着有些不放心:“他这样早晚不知休息的练习,我只怕他会累坏了身子。”   “他启蒙虽早,但是后来间断了一年多,他性子要强,不想输给任何一个南齐的世家子弟。”贺穆说完,怕北歌担心,又加了一句:“男孩子,刻苦些是好事,你看我,小时候也是这般过来的,现在身体好得很。”   “箫儿为何会间断了一年多?穆哥哥,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以前的事?”从前北歌似乎被脑海中空白的记忆惊吓到,什么事情都闭口不提,贺穆与北箫自也不会主动提出来刺激她。但后来,尤是最近,她好像慢慢从失忆的恐惧中走出来,时常问起往事。   贺穆闻言,面上原本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握在北歌手腕上的大手紧了紧:“…因为他前两年贪玩,如今长大了,才知道用功。”   北歌回忆着懂事的北箫,很难想象出他年少贪玩时的模样,她想了想,接着追问道:“那我呢?我从前是什么样的?我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你小时候特别可爱,小小的一只,大概就这么高。”贺穆说着将手垂得很低很低,比量给北歌看,见她好奇又不甚相信的模样笑了笑:“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有句诗文是这样说的,君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譬如你我。”他说完笑看她,就听见她问:“那我们小时候真的有一起丢过梅子吗?”   他眉梢一挑,仰起头,似乎十分努力的回忆着,罢了他笑道:“我们一起偷吃过梅子。”   贺穆说着停了脚步,北歌随着他,一同停了下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着,长大后要娶你为妻。”他转身面对着北歌,他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他凝望着她好看的眉眼,有些动情:“下月便是你的生辰,你的生辰宴就定在封后大典之后好不好?我想要天下人,都来为你庆生。”   “封后大典?”北歌看着贺穆,似是被他口中的话弄愣了。   “是,封后大典,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永惠帝要娶你做南齐的皇后。”贺穆说着,瞧着北歌懵懂的模样,双手从她的肩头滑下,握住她的柔荑:“歌儿,你愿不愿意?”   他等了一会,见她愣呆呆的不说话,又换了个问法:“歌儿喜不喜欢穆哥哥?”   这次,北歌很快的点头。   贺穆见了一笑,继续问道:“那歌儿想不想和穆哥哥永远在一起?”   北歌听了,更快的点头。   贺穆面上的笑意彻底渲染开,如何也藏不住,他将北歌拥入怀里,抱得很紧,他似是喃喃自语,又似讲与北歌:“歌儿,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长时间,长到两世之久,我终于等到了。”   北歌被贺穆拥入怀中的那一刹那,小脸瞬间涨的通红,这种亲密,让她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抬起小手轻推着贺穆,可却被他更紧的抱入怀中。   ***   贺穆陪着北歌一起用过午膳后,继续回到勤政殿批改折子,新任中书令于门外求见。   新任中书令是被贺穆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与前任中书令,也就是贺穆的舅舅极为不睦。如今前任中书令倒台,他登上相位,一来格外感激新皇的提携之恩,二来因被压抑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将通身的本事施展,所以新任中书令跑来勤政殿的次数格外的勤。   中书令被召进来后,先是行了大礼,随后被贺穆赐座。人方落坐,茶还未上,就拱手说道:“如今大周内战,其北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举兵南下,短短半年的时间,几乎拿下大周一半的疆土,大周太后与小皇帝孤儿寡母,绝非萧放的对手,若有一日,能征善战的北侯篡位登基,只怕我们这些邻国都要受到波及。臣听闻,大周太后派了使节前来,想要向陛下借兵,已解国内困境,臣不知圣上对此有何决断?”   中书令之所以今日午膳方过便进宫面圣,就是听闻大周太后派来的使节三日前就抵达了南齐京城,却不想陛下私下见过一面后,就将使节撵出了宫外,使节再想觐见都被拒之皇宫大门外。陛下不仅不见使节,更是将大周派使节前来一事隐瞒了下去,若非那大周使节辗转找到他的府邸,他都不知还有这一桩借兵之事。   贺穆坐在书案前,看着对此事颇为重视的中书令,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大周使节是几日前入宫的,他得知使节的来意后,便决定将此事压下来。   灵后因内战的原因,向他借兵,并许之重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更何况是大周这样一条肥硕的大鱼,应是无人不想尝一口鲜。   身为南齐的皇帝,他也想。只是他很清楚灵后曾经对北歌做过什么,虽然如今北歌失忆,忘记从前的种种恩怨,可是他记得,记得灵后是如何残杀摄政王,如何将北歌投入教坊司,他身为歌儿未来的夫君,他不能去帮助他妻子的仇人,所以他必须要拒绝。   只是同样的,他更清楚,此事若是让朝臣们知晓,为了南齐的利益,他们必然会劝说他出兵相助,灵后许给的利益是小,若是他们双方交战,一个不慎两败俱伤,那他趁机出兵,得到的,或许就是更多的大周富饶的疆土。   但是,他不能。   “朕刚登基不久,国内也才稳定下来,如今出兵卷入他国内战,朕以为不是明智之举。”   贺穆话音刚落,中书令果然片刻不停的迅速开口:“臣关注大周内战已有多时,陛下若是不借兵给大周太后,那北侯再用不上三个月便可拿下长安,届时大周易主,北侯又是那等能征善战之辈,他若登基,必定征伐无数,您且想想曾经的靺鞨,也算是北边的霸主,却在近年被北侯打的逃至荒漠深处,竟恐惧到不敢出山的地步。”   “陛下想要休养生息是明智之举,只是想要内安,必须先攘外,您借兵给大周太后,让其与北侯内斗消耗,只有大周内部不宁,我们才有修养声息的时机啊。”   中书令言辞恳切,已至有几分苦口婆心之感。   贺穆亦能明白中书令的苦心,中书令口中说的道理他都懂,只是一想到北歌在大周的遭遇,他便恨灵后入骨,若能替歌儿手刃她也罢,借兵给她?歌儿若是日后想起曾经种种,只怕会为了此事责怪于他。   贺穆思及,淡淡开口:“不借。” 第59章 晕倒   中书令眼见贺穆拒绝的态度坚决, 一时也不好咄咄开口。中书令心知他们这位天子虽年轻,却是极有手段和果决之人,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 将能动摇朝廷的前中书令的势力连根拔起, 一举剪除, 身为陛下亲舅的前中书令, 也未能落得善终。   中书令起身告退,贺穆的态度不咸不淡,中书令前脚刚踏出勤政殿, 他便丢了手中的折子, 起身朝疏光殿去, 边走边斥责身边的人:“你们是如何做事的?区区一个使节都看不住,他今去中书令府上,明儿去尚书府上,不必几日,满朝皆知,等着他们逼朕借兵吗?”   贺穆身旁近身伺候的管事, 原是他母亲的陪嫁, 他走丢的数年间, 老管事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后来他被迎回国中, 也是老管事一路风风雨雨的陪他走过来,这么多年,贺穆几乎从未对老管事说过重话。   赵元吉跟随在贺穆身后, 听着他的责问,急忙请罪:“陛下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利,还望陛下责罚。”   疏光殿外,贺穆脚步一停,他似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最后温和下来,他转头看了看赵元吉:“罢了,此事往后再议,朕先进去看看歌儿,你们在外候着。”   赵元吉连忙低头称是,贺穆入殿后,他转身问责手下的人:“交代给你们的事就是这样给我办的?我老了,陛下身边以后都靠你们,你们个个若不能激灵点,我就奏请陛下把你们换出御前,换几个聪明伶俐的上来!”   那些侍从听了皆俯首低耳,连连保证以后用心做事,赵元吉听罢,又命人出宫,再加派人手看着大周使节。   ***   下午的日头弱了许多,昨夜下了雨,今白天有些冷,过了最暖的时辰,北歌便回了阁中,贺穆没叫人通传,他走进去时,她正坐在窗下绣花。   房门坐榻前的窗牖开了半扇,阳光如缕漏进来,照亮她灵巧的素手,她绣的认真,未察觉他进来的脚步,待他走到近前,轻轻从后拥住她的双肩,她才惊觉,一回头见是他,面上慢慢露了笑颜。   “穆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她说着欲起身,他的大手按在她的肩头,让她踏实坐着,自己走到对面的坐榻上坐下。   贺穆午膳后走了没多久,北歌以为他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却见他只坐在对面瞧着自己默默不语。   她放下手中的荷包,同他对视片刻,不由问道:“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贺穆听了,似是回神,笑道:“方才这勤政殿坐着,突然很想你,回来自然就只想盯着你看。”   北歌被贺穆说的耳红,她低垂下头,又拿起放下的荷包,理着针线继续绣花,不再理他。   他自然知道她这般是害羞了,他眼瞧着她白皙的小脸染上红晕,如樱的唇瓣暗暗咬着,似恼似羞的模样煞是好看。   他低声一笑,抬手去拿她指尖的荷包:“绣给谁的?”   “箫儿昨日回来说荷包丢了,我想着再给他绣一个。”她见他拿着荷包端详,不由抬起小手抢了回来,捏在手中藏着:“我绣的不好看,穆哥哥还是别看了。”   “谁说不好看,我看着很好看。”他说的认真,问道:“你上面绣的是不是黄鹂?”   北歌原听着贺穆夸好看,心上还有几分高兴,待听了他后半句,好看的小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她气鼓鼓的嘟着嘴,将手中的荷包攥的更紧,似是不高兴的盯看着贺穆。   贺穆见北歌的反应,以为自己猜错了,急忙改口:“喜鹊?鸽子?总不能是鸳鸯吧?”他见她仍不说话,已知自己话多是错,可是若真的猜不出来,只怕是要将人惹恼了,他几乎将自己所知的鸟类猜了个遍,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甚相信的说道:“…难道是麻雀?”   贺穆话落,房内沉寂了许久,他面上赔着笑,心头略略发麻。   只见她像是气恼极了,双手来回揪扯着荷包,涨红着小脸:“我绣的是鹤!”   她气鼓鼓的模样格外可爱,他一时忍不住笑了,见她小脸更红,连忙说着:“朕早就看出来了,逗你的,这么漂亮的鹤,朕怎会看不出来。”他说着去拿她紧攥在手中的荷包,她本紧攥着不愿给他,可他的指尖捏着一角轻摇了摇,似是在撒娇,她便松了手。   他眼看着荷包上的绣样,更为笃定的点头,煞有介事的说着:“这一看就是鹤嘛!活灵活现和真的一样,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剜了他一眼,貌似气恼着,心底倒不会因这种小事真的生气,她伸出素手朝他要:“还我给吧。”   他却拿在手里不肯给:“歌儿把这个荷包给我好不好,我的也丢了。”他说着低头朝腰间看去,见上面系挂着的荷包,眉梢跳了跳,他分明记着今早上没系荷包,现下此情此景,倒是分外尴尬。   北歌闻言,倒也不客气的指着他腰上挂着的荷包:“陛下骗我都不肯事先想一想吗?”   她此刻说他骗她,也含带着一语双关之意。   贺穆低头愣看着腰间的荷包半晌,忽的抬手解下,顺着身侧半开的窗牖丢了出去,他接着一本正经的抬头,看着她笑:“你看,丢了!”   他这副模样,她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哼声道:“我答应给箫儿了,他的是真的“丢了”。”   “我寝殿里多得是,倒时让箫儿挑了一个喜欢的,我送给他便好。”贺穆这边说着,已经将新的荷包系在了腰间,他用手轻抚着上面的白鹤,十分满意。   北歌也不知贺穆喜欢这荷包上的什么,他身上一切物用,皆是宫里最顶尖了,竟还会稀罕她这“粗制滥造”:“还有两针没修完呢,陛下还给我,绣好了再给你。”   贺穆听了却是不动,他似乎怕还给北歌,她便再不给他了。他想了想,从坐榻上起身,走到她身前,用手捧起荷包递给她,却不摘下。   北歌见了无奈,她理好手中的线,在他腰间的荷包上补了几针,最后她用小剪刀将丝线剪断系好,放开了素手:“好了。”   贺穆低头看着,她乌黑的青丝绾髻,斜斜的插入一支素钗,素钗尾部簪着花,似乎是用纱堆的,格外鲜活。她的发间香隐隐绰绰,不像是寻常沐发的香膏,他嗅着她的香,见她素手勾着针线,像是在锦布上作画般,为那只鹤填了最后一羽。   她绣好抬头,双眉似黛,繁星美目,阳光从窗户的明纸透进来,照亮她一侧莹白的肌肤,他望着,忽鬼使神差的抬手,他指尖轻抚她的青丝,慢慢俯身,他的薄唇停在她光洁的额头前,热气喷洒在她额前的肌肤上。   她因着他的动作一时怔愣住,她僵坐在坐榻上,被他的气息烫的耳红。   坐榻中央的几案上,青玉荷叶莲花香炉中,烟雾袅袅,恣意的飘散在二人身前。   贺穆就这般顿住,时光似乎在他的气息中静止,半晌他低下身子,侧头在她渐渐粉红的小脸上轻轻落了一吻,蜻蜓点水般,只一瞬便离开。   北歌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飞快变红,两颊的红霞,比窗外的桃花还要美。她下意识的抬手,将轻蹲在她身前的男子推开。   贺穆毫无防备的被北歌一推,先是一个踉跄,退了两步,便站定了。相隔些距离,他将她害羞的模样看得更为完全。   她端坐在榻上,烟青色的纱裙衬得她姿容艳丽,她素手搭在坐榻边上,纤细的手指扣在榻沿上,轻轻的,慢慢的愈发用力。   他原只想亲了亲她的额头,可心绪千回百转,竟有吻她的冲动,他低下身时,又害怕这般太过唐突,惹她不悦,遂转念亲上她的脸颊。   一个吻,在他心头几经辗转,最后轻轻安放。   贺穆将北歌害羞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自己亦是忍不住双耳泛红,他轻咳了一声,沉吟片刻:“歌儿不理朕了?”   他见她仍垂着头不语,慢步走近,蹲下身子,仰头看她。她见他如此,更是害羞的躲开,一边躲一边推他:“你在这样,我要恼了。”   他听了,岂敢再这般“放肆”下去,当即说道:“不看了不看了,朕得回勤政殿看折子了。”他说完未着急起身,反而捏了捏她的小手:“歌儿不送送穆哥哥吗?”   她自然甩开他的手:“才不送。”   他见了,无奈的挑了挑眉,心知她害羞,若再催她,怕是真的会恼了。他讪讪的起身,欲转身向外走,忽的顿住脚步,拿起腰间的荷包朝她摇了摇:“多谢娘子。”   北歌才缓和下来的面色,顿时又红了起来。   时下,未出阁的女孩皆可城娘子,但早有一段先例,史上有位风流的君主称其爱妃为‘娘子’,已为嫔妃,自不再是未婚的少女,那娘子一称,其中意味,自也暧昧宠溺。   这些年来,贺穆一直称她名字,有时也会唤她的小字,今日倒是第一次以娘子称之。   贺穆说罢朝疏光殿外走,刚踏出房门,便见本留在宫苑外的赵元吉急急的从外跑进来,赵掌事年岁大了,步伐也不利索,贺穆见他跑的这样快,生怕他摔了,便大步迎上前:“何事这样急?”   赵元吉在贺穆身前停下,上气不接下气:“陛下,不好了,箫公子在箭馆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放:我觉得我头上有点绿   二更晚些来,小可爱们别等,明早来看   感谢在2020-05-15 23:55:54~2020-05-17 23:3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02508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往事   裴绰来到萧放军营后, 接连数日,日日将自己灌得沉醉。饭菜几乎不动筷,倒是饮酒似水, 一日里清醒不了几个时辰。他现在虽年轻, 可身体再如何强健也经不住如此糟践。   萧放眼见着裴绰日渐消沉, 颓废至此却不肯自省, 终于下令,断了他帐中的酒水。   裴绰本终日待在营帐中避不见人,今日终于主动出了帐门, 一路嚷着朝帅帐而去。   帅帐内, 萧放坐在案前批阅军务, 他料到裴绰会来,一早下令叫门前的守卫不必拦他。   日头渐热,帅帐门前的帷帐换成了最薄的布纱,有风习习透入,初夏的天,倒不闷热。   裴绰双手拨开帷帐大步走入, 他走到萧放近前站停住, 半晌也不见他有所反应, 裴绰双手撑在书案上, 俯低身子逼近萧放:“为什么不教人给我送酒?”   他话落良久, 见萧放仍不为所动的坐在书案前,他撑在书案上的大手握拳,重重的捶了一下:“萧放!别和我装聋作哑!”他大手在书案上重锤了数下, 直捶的关节泛红,才见萧放放下手中的折子缓缓抬头。   相较于裴绰激动的情绪,萧放看起来颇为冷静:“你再这般酗酒下去,便是想要裴伯父白发人送给黑发人。”   他话落,眼见着裴绰愣了一下,再然后他整个人沉寂下来,他低垂头颅在书案前愣站了半晌,接着转身向外走。   “少辰,”萧放叫住他,将手中的折子递上前:“酷暑将至,从幽北举兵至今也有半年,上至将领下至兵士皆很疲惫,我打算在郑州驻扎下来,整军修养两个月,秋初天气转凉,再进兵长安。”   “两个月不短,一直住在营中也不方便,我打算搬入郑州城府,搬迁之事,想请你帮我操持,再让白寒之从旁协助你如何?”   裴绰听见萧放的唤半转回身子,他侧头看着萧放递来的折子,听他所言,却是半晌未接,他明白萧放的用意,只是如今,他无心无意更无力。   裴绰苍白的面色淡的像水:“承渊,我很累,对不住……”   “无妨。”萧放收回折子:“你好好休息,晚些我们一起用午膳。”   裴绰面上再多不出一丝表情,他未答应萧放的邀请,只慢慢转过身,一路离开了帅帐。他的营帐被安排在萧放帅帐的不远处,他回了帐中,命奴仆全部退下,直直的躺倒在床榻上,没了酒精的麻痹,他周身甚至是思想都疲累的很。   雨水叮咚,顺着衙门的房檐滴落,落在窗外坑坑洼洼的积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他慵懒的倚在太师椅上,听着堂下女子口中所述的冤屈,原本的兴致渐渐退却,冷意浮上嘴角。   他赴任岭南后,抓了不少贪官污吏,被抓的人中,十个人中有十个人都前来喊冤屈,甚至还会有第十一个冒出来替他们伸冤。   这些贪官,为了逃避罪责,种种行径,无奇不有,这大半夜的前来敲鼓虽少见,只是夜深人静往他床榻上塞女人的倒不少,异曲同工,裴绰瞧着跪在堂下的孟静婉,心头已然生了烦厌。   “若真有冤屈,本官自会查明,你半夜击鼓闹事已是触犯律例,本官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马上离开。”   孟静婉听见裴绰不耐烦的撵她,他口中似有威胁之语,面色又难看的骇人,她心中不忍害怕,却仍跪在地上不动:“大人,我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他是被人陷害,替他人顶罪的。您夜里忽然下令将他抓入牢中,大牢阴暗,臣女只怕会有人趁夜对父亲下毒手,以致忠贞良臣死无对证,奸佞之徒逃脱嫌疑。”   “大人,求您去臣女家看一看,臣女父亲若真的贪污受贿,臣女母亲怎会身怀重病,却久久无银钱治愈,臣女的弟妹小小年纪,又怎会吃不饱穿不暖,时至寒冬时,家中甚至连炭火也烧不起。”   “您若想治臣女深夜前来衙门击鼓的罪,臣女甘愿受罚,只是求您先将臣女的父亲放出来,求您亲自审一审,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贪官污吏…大人,一个晚上可以发生太多的意外,求您开恩,先将臣女父亲放出来,臣女今日莽撞之举,臣女愿受严惩,绝无怨言。”她说罢,朝着他磕头,她头上戴着的帷帽磕在石砖上,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裴绰听了孟静婉一席话,沉默下来,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由暗蹙了蹙眉,岭南这地界,不是盛产茶叶,怎这茶水味道喝起来如此之怪。他因着茶水出神了片刻,紧接着回神,看着堂下恭谨跪着的女子,见她种种行为举止,倒不像是来“投机取巧”的。只是,他今夜似乎没派人去抓贪官,白日里倒是抓了两个,他想着,瞧着下面的人儿问:“你父亲,是什么官?”   孟静婉原以为裴绰刚抓了人应该知晓,听着他的问先是一愣,接着连忙开口:“平织县县录事—孟敬国。”   裴绰闻言,眉梢不由狂跳,平织县录事孟敬国,他可是早闻“大名”。   他来岭南之前,派人在岭南郡内四处探查,其中包括平织县在内的几处县城,是贪墨的重灾区,其地方最主要几“条”的地头蛇,他也是早有耳闻,孟敬国便是其一。   他很早就派人下去捉拿孟敬国,只是底下的人一个不慎,竟让他跑了。今夜想来是逃跑在外的孟敬国被衙役抓住了,更深天儿里,他手底下的人还未来得及禀明他,孟敬国的女儿倒是先跑来了。   裴绰冷笑了笑,他原本还对孟静娴哭诉的一番言论,对其家境生了恻隐之心,甚至还怀疑,是不是手底下的人做错了事,抓错了人,如此看来,这位孟小姐,倒是当真会演戏。   他目光上下略过她的身姿,她的这身衣服,不知是从哪费心搜寻来的,用这衣服当“戏服”,穿在身上跑到他面前来做戏,也还真是煞费苦心。   若非他早将孟敬国查的彻底,只怕真要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了,他方才若真信了她的鬼话,随她去家中看看,她是不是真能寻出一间破宅院,院中上有病母,下有柔弱弟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用来蒙骗他!   裴绰心底俨然生怒,他正欲开口,让人将孟静婉轰出去。却突然身子猛地一震,一股艰难燥-热从下一涌而上,他似乎察觉出来什么,目光死死的盯视着桌面上的茶盏。体内燥-热之感愈发浓烈,裴绰确认自己是真的被算计下了药,心中怒火更胜,他扬手将书案上的茶盏打翻,他欲撑着起身离开房舍,可只站定了片刻,便又摔坐回去,周身如陷火海,脑海中的清明越来越稀薄。   孟静婉说出父亲的名字,等了半晌也不见裴绰说话,她小心翼翼的抬头,想瞧了瞧裴绰的神色,却见他猛然变了面色,甚至极怒的摔了茶盏,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吓到,正不知所措,却见他从座椅上站起身,不过片刻又无力的摔坐下去,面上通红一片,眼底亦是积满了血红。   孟静婉脑海中突然想起曾经在书中看过一段细言,说有的人发病时,状若疯牛,通体发红,目眦欲裂。她眼瞧着裴绰面上的痛苦之色,心下不由怀疑裴大人是不是身怀什么怪病,现下突然发了病,她思及连忙从地上起身,跑上前去,想要帮忙。   孟静婉跑到裴绰身前,她素手下意识探上前去,可却在他额头前生生顿住,她似乎忆起男女大防,正欲将手收回来,却是突然,她悬空的手腕被一只接近滚-烫的大掌捏攥住,那力道遒劲,生疼得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   孟静婉大惊,她慌乱的欲将手腕挣脱出来,她急急的开口:“大人,大人放手。”可下一刻,一股牛大的力气从腕处传来,沿着她的手臂,控制住她的全部,她被他大力拉入怀中,他紧攥着她手腕的大手不放,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臂扣在背后,她被他锢在怀中,如何奋力也挣脱不得。她头上戴着的帷帽被他掀开丢掉,她的小脸展露在他眼前。   孟静婉着实被此情此景吓坏了,裴绰咬过来时,她几乎是尖叫着,可她数声‘救命’,就像一粒沙投入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须臾间已被海水淹没,葬身海底。   裴绰拥着孟静婉的身子,体内的燥-热被稍稍压制,他眯眼看着身上挣扎不从的女子,厌恶堆了满眼,他冷笑着骂道:“都到这一步了还装什么?本官见多了自-荐-枕-席的,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下-作的。”   孟静婉惊恐的摇着头,她被裴绰骂的怔愣,完全听不懂他话中含义。   裴绰周身难受的厉害,他不知自己是被下了何等恶劣的药,竟连神志也不得清醒,如今,怀中的这具-身-躯倒是成了甘泉解药,让他向往,让他无力克制。   裴绰暗骂了一声,他拦腰抱起孟静婉,将案上的书卷悉数打落至地,他将她压-在书案上,大手捏着她苍白的下颚,眸色深暗:“是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状若“疯牛” 请记住这个词,这是日后裴绰最真实的写照。   感谢在2020-05-17 23:31:55~2020-05-18 23:5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19瓶;小黑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北上求医   裴绰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讷讷睁开眼时,面上已潮湿一片。   有奴仆在帐外扬声呼唤:“裴大人,侯爷请您去帅帐一同用午膳。”   裴绰愣愣躺在床榻上, 心底回应着, 嗓间却干涩的只剩下腥甜。   ***   北箫突然在箭馆晕倒, 被就近移至附近的青桐馆医治。   北歌是坐着贺穆的御辇率先行的, 贺穆将自己的步辇让给北歌后,他则带着赵元吉步行朝青桐馆赶去。   青桐馆在宫中幽静的西北角,南临梦溪围湖, 青桐馆由构筑精巧的三楹小屋组成, 正中一间深入湖水中, 三面临水迎风,夏日里格外清凉,是避暑圣地。又因馆中种满梧桐,若逢雨季,雨滴吹打在茂盛的梧桐叶上,啪啪作响, 声似管弦, 声色曼妙, 故青桐馆又唤桐音馆。   北歌跑进青桐馆时, 馆内已经围了三五名太医。   陛下对北氏姐弟的重视程度, 宫中人人皆知,是以北箫在箭馆中晕倒,可吓坏了负责箭馆的管事, 急忙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这一请就请来了好几位。   其中资历最深的太医率先替北箫把脉,之后却是久久沉默不语,其他医士轮番上前,把过脉后,都同老医士一样,沉思着默默不开口。   北歌跑到床榻前,她看着白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北箫,不由红了眼。   亲情血脉就是这般神奇,那时她刚刚失了忆,可是对北箫是本能的潜意识的亲近,即便如今她仍想不起从前,但这几年来,北箫在她身旁朝夕相伴,她们身上血脉无形的羁绊,都让她将这个弟弟看成这世上,与穆哥哥同等,是她唯二重要的人。   北歌握起北箫略有冷冰的手,眼泪忍不住掉出来:“箫儿。”   几位太医互相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位上前一步,正要开口,便听殿外高声传:“陛下到!”   满室的人,皆转身朝向大门处,跪地迎接皇帝。只除了床榻上的姐弟,弟弟晕倒的在榻上,姐姐侧坐在床榻边上,执着弟弟的手,满是无助的垂泪。   贺穆大步走进来,他看着北歌满是伤心与担忧的侧影,心上一疼,他大步穿过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走到她身旁,抬手扶住她的肩头,先是安慰:“歌儿别怕,别怕。”他说着望了一眼北箫的面色,随后转身问下首的太医:“箫儿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晕倒了?”   一众太医听着贺穆的问,一时沉吟,最后还是年长的那位率先开口:“回陛下,北公子的病…似有蹊跷,臣等一时尚不能下决断。”   北歌闻言心头一滞,她慌忙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众太医,眼泪掉的更厉害:“什…什么蹊跷?”   贺穆神色微沉,他安慰的抚着北歌略有淡薄的美背,接着看向一旁垂首站着的赵元吉:“唤太医院院首来。”   室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只闻女子不忍的低泣声和她身后男子不住的温声安慰。   宫中众人早有耳闻,天子看重北氏姐弟,可今日亲眼瞧见时还是忍不住心下吃惊,有细心之人留意到,北姑娘是乘着天子御辇来的,天子却是随后步行而来。如今北姑娘一直坐在床榻边,倒是天子一直在她身后站着,众人眼瞧着此情此景,吃惊又感慨,陛下对北氏,只怕早已超过宠爱,甚至可谓说是疼爱。   太医院院首被赵元吉亲自领进来,他一入室内,见跪了满室的太医与宫人,无敢大声喘气的,心上不由沉了几分。   他快步走至床榻前对着贺穆恭敬行礼,随后紧接着上前替北箫诊脉。   北歌凝着泪眸盯着院首搭在北箫手腕上诊脉的手指,似乎想透此看出病因来,她身后一直站着的贺穆,抚在她双肩的手此刻微微收紧,“用力”的安慰着她。   院首搭着北箫的脉,面色渐渐凝重,似是陷入了沉思,许久他才收回手,转身朝向贺穆:“启禀陛下,北公子的病只怕有些麻烦…”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看北歌的面色,接着道:“…此症格外古怪,像极了数年前姝怀太妃所得的病症。”   贺穆闻言身子不由一震,姝怀太妃所患的乃是不治之症啊!   他握在北歌肩上的手不由一颤,他怕北歌察觉,连忙松了手,他将大手垂在身侧,盯视着院首:“朕要你们准确的消息。”   院首闻言先是沉默片刻,接着对贺穆深深一礼:“请给臣等两日时间。”   ***   北箫被从青桐馆仔细挪回了疏光殿。   经了一下午的太医会诊,北歌的心已经无法平静。疏光殿内,贺穆教人传了晚膳,他望着守在北箫床榻边一动不动的北歌,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舒展不得。   他轻着脚步走上前,从后轻轻拥住她:“别太忧心,一切有朕和诸位太医呢。”   她感受着身后的力度回头,哭了一下午的美眸红肿,她看着贺穆:“穆哥哥…姝怀太妃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他神色微深:“太医们还未确诊,未必就是姝怀太妃的病症,你身子才好,太医叮嘱切记忧思,不要乱想,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怀抱温暖,北歌靠在贺穆的臂弯里,漂泊的心渐渐有了着落,她的害怕被他温柔的满是力量的言语融化,有丝丝安慰与暖意占据心田。   贺穆哄着北歌吃饭,他抬指蹭了蹭她布满泪痕的小脸:“你若把自己累坏了,等箫儿醒了,是要自责的。”   北歌闻言,心知北箫孝顺又懂事,只得乖乖用膳。   贺穆知道北箫生病,北歌很难有胃口,早早吩咐膳房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他同她对坐在长案前,他执着筷子,不住的向她碟子中夹菜:“多吃些,我还命人喂了汤,你的身子要多补养,大意不得。”他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很快北歌手边的碟子已堆得高高的。   贺穆的话环绕在耳边,北歌此刻却听不进去,她脑海中装满了北箫,她一回神,瞧着手边堆满的碟子,不由抬头:“穆哥哥,我吃不下了……”   他目光落在她素手端着的白瓷饭碗里,堆得小丘似的米饭,只吃下小小的一尖,他夹入碟中的菜,也几乎未动。   “再吃些好不好?”他哄她,接着命人将炉上温着汤端来。   贺穆放下碗筷,亲自盛了一碗汤双手递到北歌面前:“先喝完汤,喝了汤就能再多吃些饭。”   北歌看着眼下贺穆双手捧来的汤,她一抬眸便对上他眼中殷切的目光,她虽着实没有胃口,可却不忍让他失望,她抬起小手正要接过汤,却见他端汤的双手突然向后躲开,紧接着,他从长案前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碗底太烫了,我端着喂你。”   北歌闻言一时说不上心头的滋味,说是感动,又不单单是,她只是看着他,眼底酸胀的厉害,她怕他担心,最后终究是忍住了。   贺穆端着汤碗,他用勺子盛了喷香的汤,送到唇下轻吹,他估摸着温度应该正好入口,便小心翼翼的递到她唇前,一边喂她一边问:“烫不烫?会不会烫?”   北歌摇了摇头:“不烫,”她说着欲接过碗:“我自己可以的。”   他却依旧躲开,坚定说着:“我喂你,”他说着又喂了她几口汤,接着放下汤碗拿起一旁的饭菜,哄着她:“吃一口。”   北歌瞧着递到嘴边的菜,不好意思躲开,只得张口乖乖吃下。   贺穆见了,眉眼不由染了笑意,他用着这种方法,半哄着,喂北歌吃下小半碗饭,许多菜和一碗汤。   北歌吃饱了,他却几乎一筷子都未动,菜色已经温了,他碗中的饭也渐凉。   北歌吃过饭,又跑到北箫床榻前守着,贺穆见北歌又跑回了内室,三口两口随意果了腹,他命宫人准备浴水,随后大步追入了内室。   “太医给箫儿喂了安神的汤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歌儿你也该早些休息。”他从后看着她已显疲惫的身影说道。   北歌闻声慢慢回头,她诧异贺穆怎这样快便回来了,心猜他应该没有好好用晚膳,她知他政事操劳,便想他早些回去休息:“陛下陪了我一下午,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你快些回寝殿休息吧。”   “我今晚不走,”贺穆说着,在北歌身旁坐下:“我替你守着箫儿,你乖乖睡觉。”   她急忙摇头:“陛下怎能守夜?”   “我若不守夜,便是你守夜,你若因此累病了,便是要我寝食难安。”他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细发:“听穆哥哥的话,我命人备了热水,你梳洗好便去偏殿休息,你若怕我劳累,你便守着下半夜,换我去睡。”他话音刚落,便有仆人抬着热水送入浴房中,他见了便不停的催促她去沐浴。   他见她不动,直接拦腰将她从床榻上抱起,一路抱到浴室门前,他脚下的步伐停住,他俯在她微红的耳畔轻问:“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北歌面色发烫,急忙摇头:“不要…不用了。”   “那自己进去了?”他又问。   这次她匆忙点头。   他笑了笑,将她放下,眼见着她虽不情愿仍乖乖入了浴室。他一边吩咐侍女进去伺候她沐浴,一边命人去煮安神茶想让她睡前喝下,她喝了这个,若无人强行唤醒她,基本上可以安稳睡到明天早上。   ***   北箫在次日一早醒了,他看着床榻前,闭目坐在椅子上的贺穆一愣。   贺穆闻声睁开眼,他见北箫醒了,立即命人去唤太医,清早上,他的嗓音低低的,带了些许沙哑:“身上可觉得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北箫看着贺穆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心头一时间千回百转,他早知道贺穆对他们姐弟二人恩重,却不想,贵为南齐天子的他,竟在自己的病榻前守了一夜,感激的话北箫一时说不出口,他醒后的第一句只问:“姐姐呢?”   “她守了你许久,被我劝回去睡觉了。太医很快就来,若有什么不舒服只管告诉他们,朕让他们用最好的药材。”   这次昏迷醒来,北箫只觉身上是从未有过的乏力,他听着贺穆的话,不由得问:“穆哥哥,我是病了吗?”   贺穆闻言一顿,他只道:“你只是过于劳累了,吃些滋补的药材,很快就会好。”   太医院院首急急赶来,他再次替北箫诊了脉,又询问了些症状,最后按照贺穆的吩咐,不许向北氏姐弟透露病情,只推说是过于劳累所致,要多加休息。   院首提着药箱退下后,贺穆又坐了坐,就快到上朝的时辰,他将近身的赵元吉留下照顾北箫,又吩咐人不许吵北歌休息,接着带着三两侍从离开了疏光殿。   勤政殿,院首早早等候在殿内,见贺穆赶来,急忙行礼。   贺穆免了院首的礼,他走到御椅上坐下,似有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院首今早去疏光殿诊脉时,瞧见贺穆的面色便有猜测:“陛下可是一夜未睡?”   贺穆点了点头,他侧头吩咐人去准备提神的茶,接着询问殿下的院首:“箫儿的病,可确定了?”   院首闻言神色略有凝重:“臣方才询问了箫公子的一些症状,按照臣这数十年的经验,基本可以确定此症与当年姝怀太妃的病症一致。”   贺穆的心一瞬沉了下来,他最担心的事,仍是发生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研究出治疗之法。”当年姝怀太妃病势汹汹,又逢太医院束手无策,不过半年,尚不到四十岁的太妃便病逝了。   院首听着贺穆的询问,一时踌躇,他沉吟了许久,才试探的开口:“这世间能将此病治愈的,臣倒的确知晓一人。”   “谁!”贺穆急切问道。   院首瞧着贺穆的反应,默了默才道:“此人乃是微臣的同门师兄…只是数十年前离开了南齐,听闻如今身在大周,师兄走时曾立下死誓,毕生不踏入南齐疆土一步,箫公子若想治病,只怕要远离故土,前去大周求医。”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评呀,宝贝们~ 第62章 北上求医(二)   初夏的清早, 勤政殿外一片白雾蒙蒙,有侍者端着七分热的提神清茶,从殿侧又快又稳的走进来, 他将茶奉至天子手边, 接着安静退下。   几乎一夜未眠, 贺穆端起茶水轻嘬一口, 淡淡清香在唇舌间散开,驱散了些许困倦。他听完院首的话,心上不禁苦笑, 前去大周求医?上天莫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自他将歌儿从大周救回来的那日起, 早已立誓,此生不再让歌儿踏入那让她受尽委屈的大周半步。   “箫儿的病情如何?”贺穆喝了半盏茶,脑海中渐渐恢复清明。   院首俯首回答:“回陛下,箫公子年轻体健,从如今的脉象上看,病情尚算稳定。”   “不会同姝怀太妃一样?朕记得姝怀太妃当时也是正值壮年。”   当年姝怀太妃的病, 就是由院首医治的, 他闻言略作回忆, 接着回答:“此症虽难解, 却不是急症, 姝怀太妃的病逝,一来是因太妃本就身体虚弱,二来也有因患病忧心难解的原因。心忧则气郁, 五脏皆不通顺,病气堵在心内疏散不去,才致使病势汹汹,不及治愈。”   贺穆闻言,思虑片刻:“大周正在内战,此时不宜北上,朕听闻民间也有许多名医圣手,其中或有可解此病症之人,朕先命人去民间广纳医士于宫中,你要尽力稳住箫儿的病情,不能让他有性命之虞,若最后整个南齐真无人能医此病……”就只有北上大周这一条路了。   贺穆忽觉心间被塞的满满的,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他命院首退下,随后唤人更衣上朝。   ***   贺穆下朝后,未有片刻休息,赶回疏光殿。   北歌已经起身,正坐在北箫塌边喂他吃药。贺穆走上前,他看着北箫好转了些许的面色,问道:“感觉如何?”   北箫见贺穆前来,欲下地行礼,被贺穆急忙拦住:“你病着,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说着看向身旁的北歌:“何时醒的?可用了早膳?”   北歌一觉醒来,眼见窗外天色大亮,心头不由一惊,她着急的穿好衣服下榻,跑到正殿里,却见贺穆已经去上朝了,听箫儿说,他竟守着一夜未睡。   北歌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婢,她从床榻前起身,拉着贺穆的衣袖向外走。贺穆见了疑惑,也跟着她乖乖的向外室走。   出了寝殿,北歌命人将早早备好的,一直温在炉上的早膳端进来,她望着贺穆微微青黑的眼底,不由揪心自责:“穆哥哥为何不叫我?也怪我,昨晚竟会睡的这样沉。”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让人唤你起身,你身子不好,已经累了一下午,若是再守夜,只怕箫儿未好,你就先病倒了。”   北歌心头无奈,心上暗暗想着,今夜定不能再睡了。   宫婢们端着整齐的早膳上来,贺穆见了:“你还没吃早饭?”   “想等着穆哥哥下朝一起吃。”她说着,拿起长柄勺子盛了一碗鸡肉粥递给他:“我起来就吩咐人熬的,如今熬了几个时辰,这鸡肉应该软糯了,你尝尝。”   贺穆看着北歌递来的粥,心头一动,他抬手接过,不由道:“你忙着箫儿病,就不要再记挂着我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吃什么都好。”   北歌听着,耳朵微红,她勾唇轻弯,接着说:“我方才已经请赵公公提前回龙晨殿燃了安神香,穆哥哥用了早膳就赶紧去补觉,你熬了一夜,又坐了一早上的朝堂,定是要累坏了。”   “我原还想在你这偏殿睡上一觉,你既提前吩咐了赵元吉,我就回寝殿去睡。”他喝着喷香软糯的粥,吃着她亲手夹给他的小菜,彻夜的疲惫,在此刻纾解的荡然无存。   北歌听贺穆打算去偏殿小睡,面上隐隐的红了红,她昨夜方在那里睡过,于情于理或者按照规矩皆是不合时宜的。   贺穆有心如此,他说完眼见着北歌的面色红了,他不动神色的暗笑,接着又说:“歌儿如今不许我在偏殿睡,那若日后行了封后大典,歌儿可是许还是不许?”   她听了他的话,面上的红晕便藏不住了,她夹了一块酥皮春卷放到他碟子中,似是堵住他的嘴。   “我还没答应呢。”她低低的嗔怪着。   他闻声挑眉:“不答应?”   她暗咬了咬唇,寻了理由搪塞:“那要等箫儿病好了再说。”   他听着她的话,面上原本的笑意不由慢慢淡了下去,她说者无心,他命太医院向她瞒着北箫的病情,她现下许以为箫儿的病,不过七八日便能好的彻底,可是他却清楚,这病医治困难,日后甚至可能还要前去大周救治。   他一时再无心同她言笑调侃,默默的吃饭,方才还觉得美味的饭菜,现下竟漠然无味。   北歌原本就害羞提及此事,见贺穆不开口了,她并未多想,也暗暗松了口气。   贺穆吃过饭后,又看了看北箫,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回了龙晨殿休息。   北箫觉得身子疲乏,猜测自己许是前一阵子练习骑射用力太过,他躺在床上休息,同北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北歌在他床榻前搬了个圆木凳子,她陪坐在他身边给他绣荷包。之前绣的那个被贺穆要了去,方才他提及要从寝殿中选几个给北箫送来,北箫知道一个荷包虽小,可也是御赐之物,用起来,旧了坏了都不方便,他也知贺穆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但是南齐皇宫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瞧,他不想落人口舌,平白给姐姐和陛下惹麻烦,便辞谢了,笑说也想要姐姐亲手绣的。   北歌当时站在一侧,听进了耳朵里,现下便拿了针线锦缎开始绣了起来。她刚开始勾勒花样轮廓,还未想好要绣什么动物上去,便问身旁的弟弟:“你喜欢什么?我试着绣给你。”   “只要是姐姐绣的,我都喜欢。”北箫即便躺在床上休息,也命人拿了本兵法来看,因家中出事,他沦为奴役,那两年落下了不少功课,如今要尽快补回来,他听见她的询问,放下书,想也不想的笑答。   北歌听了不由一笑,直道:“就属你嘴甜,姐姐之前绣了鹤,却被陛下称是麻雀,那姐姐绣两只麻雀吧,说不定会传神呢。”   “都听姐姐的。”他见她笑了,也跟着笑,却突然觉得腔中难受,他顾及着姐姐在身边,想压抑却压制不住,还是咳出声来。   北歌听见北箫的咳声,一瞬紧张起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连忙将一旁备好的温水递上去:“怎么样?难受吗?要不要唤太医来瞧瞧?”   北箫喝了口水,他怕北歌担心,面上笑着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接着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再等一等,太医也快来了。”   他生病后,贺穆命院首一日三次的来请脉,如今快到中午,想必院首一会便到。   北歌看着弟弟的面色,总觉得不似太医说的那般轻巧,可她又不敢多心,非要说自己的亲弟病得严重。   太医一日三次来请脉,北箫亦是一日喝三顿汤药,这般过了六七日,病情却不见好转,北歌不由着急了。   她询问太医,太医仍是只是劳累所致,可她看着弟弟一日比一日苍白的面色,就知箫儿这病恐怕不简单,太医们一直如此,定是在隐瞒着她,她想起北箫初次晕倒那日,太医诊脉后说的话,她暗暗揪心,开始打听姝怀太妃当年患的病症。   ***   贺穆这几日格外繁忙,他处理完政务外面天色已暗,夏夜里,苍穹辽阔,星河流转,一片清明天地,御花园的花一日日开的繁盛,夜风习习,从旁走过,染了满袖的花香。   他走在前去疏光殿的小路上,看着两侧琼枝吐艳,夜色也难掩的生机勃勃,想着近日来在北箫病榻前衣不解带,日渐消瘦的北歌,不由忧心不已。   赵元吉跟在贺穆身旁,见天子越行越快的脚步,赶忙快快跟上,天子突然侧头问他:“民间的医士还有几日到?”   “回陛下,明日就有一批邻近郡县的医士能抵达京都,稍微远些的,走水路,再有三两日也能到了。”   “明日医士到京后,不必去驿站收拾整理,直接进宫。”他口上说着,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话落时,已到了疏光殿外。   “是。”赵元吉答着,见天子入了殿内,他则留在殿外等候。   今日疏光殿内格外安静,贺穆走进时,外殿竟无一个宫婢,他朝寝殿走,见门是虚掩着的,他听不见内里的声音,只得抬手轻轻推开门。   寝殿内的景象似展开的扇面,一点一点呈现出来,床榻上北箫昏昏睡去,在他身旁只有北歌一人陪着。   屋内的烛火熄灭了几盏,昏昏暗暗的映照床榻前那抹纤弱的侧影,她的身影看上去透满了憔悴。   贺穆望着,心上骤然一疼,他慢步走上前,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肩头。   她察觉到肩上的力度,转头看过来,面上的泪痕格外的清晰。   贺穆看着北歌的泪眼,心头猛然一震,有隐隐的不安窜上,他张了张口,良久才问道:“…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   感谢在2020-05-19 23:51:04~2020-05-20 23:0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 14瓶;阿桶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北上求医(三)   北歌回头望着贺穆, 她下意识的抬手擦拭面上的泪痕,她转回目光看着榻上沉沉睡着的北箫,替他掖了掖被子, 随后从床榻上起身, 拉着贺穆朝向外走去。   寝殿的门被北歌关紧, 她不看贺穆, 转身兀自朝前走去。   贺穆瞧着北歌的举动,心头的不安隐隐加剧,他连忙跟上前, 从后轻拉住她的手臂:“…歌儿…”   北歌顿住脚步, 却不回头, 她声音低低的:“我们去殿外说,我怕吵醒箫儿。”   贺穆闻言心头更紧,他慢慢松开她,点头答应:“好。”   赵元吉原候在殿外,不想片刻功夫,陛下便走了出来, 他正疑惑的要上前, 便见陛下身旁一同走出来的北歌, 便识相的退的更远。   宫苑中的摇椅上落了片片桃花, 晚风含着淡淡的花香拂过, 北歌站在窗下,望着殿内幽幽的烛光,心上是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   “穆哥哥…我已经知道姝怀太妃当年的病了……”她背对着他, 声音是强忍住的哽咽。   他听她所言,一时哑住无法开口,半晌才嗓音干涩的说道:“…对不起歌儿…我并非有意瞒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听见他的道歉摇头:“穆哥哥瞒着我和箫儿,是不想我们忧心…尤其是箫儿。”她哽咽的说着,突然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哭了出来。   他听见她压抑着又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心狠狠的一疼,他慢慢向她靠近,从后轻拥住她。   她感受到他的力道,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转身,她将满是眼泪的小脸深埋在他的胸膛上:“怎么办…穆哥哥怎么办……箫儿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年轻……”   北歌已经无法回忆,今日下午在她打听到姝怀太妃的病症,那与北箫高度相似的病症时,是怎样的无措。她想去找贺穆,可人跑到勤政殿外,被外面的宫人拦住,说他正与大臣议事,她与箫儿已经占用了他太多的心力与时间,她不敢更不想再打扰他,她在勤政殿外愣站了一会,又独自跑回了疏光殿。   她跑在南齐皇宫又宽又长的甬道上,猛然想起,箫儿的病,一直是院首照料的,从前姝怀太妃的病也是院首照料的,院首不可能不知道箫儿的病因……院首若是知道,穆哥哥怎会不知道,他是有意瞒着她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何瞒着她?是不是因为他早知道,箫儿的病是无解的……   她不敢让箫儿看出端倪,回到疏光殿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正想着今日要陪箫儿做些什么,可是今日,箫儿的身子格外的疲惫,他午后吃了药,便一直沉睡至今。   箫儿本就心细,又是他自己的身子,北歌不敢想他是不是早比她更先发现了端倪,却藏着不说,怕她担心。   贺穆紧紧抱住北歌,他的大手安抚着她瘦弱的背,他不住的低声说着:“别怕别怕…箫儿会没事的,一定有办法的,我已经派人在南齐各郡寻了当地有名望的医士,明日便能入宫…歌儿别怕,相信我,箫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一遍一遍安慰着,他安慰着她,又像是在安慰着自己,南齐之大,他不信举国上下,竟会无人能解此症。   ***   次日,南齐各郡的名医入宫为北箫诊脉。   疏光殿内,贺穆放下政务陪在北歌身边,各郡县的医士一个接着一个进来,又一个又一个或沉思或沉默着退下。   北箫坐在床榻上,看着接连进来替自己把脉的医士满是意外。这意外也只是片刻,很快他便平静过来。他看着站在床榻前,双目微红的北歌,朝她轻笑了笑。   这世上,最了解病情的大概并非是医士,而是病人自己。北箫的身子如何,没有比自己更了解的人。他在床榻上接连养了数日,汤药也是每日按时服用,若真按照太医口中所言,他只是寻常的劳累过度,有了这些日子的休养,他早该康复。可是他日日歇着,却一日比一日感觉疲累,那种从身体深处涌起的倦意,是逃避不了的真实,他知道自己的身子许是出了问题。   看着今日这般情形,北箫不可查的苦笑了笑,果然,他猜对了。   北歌看着北箫望向她时那颇为平静的微笑,心尖酸涩的厉害,箫儿果真早就察觉到了,只有她,这般的粗心大意,时至昨日她才觉察出了不对。   北歌暗咬着嘴唇,她压抑着眼底的泪水,怀中愧疚感浓烈,她这个姐姐,当得太不称职了。她回想起她最初失忆的时候,箫儿是如何贴心细致的照顾在她床前,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可是如今,箫儿病的这般严重,她这个亲姐,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贺穆站在北歌身旁,他看着她轻颤的肩头,心疼的抬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搂入怀中。   各郡县前来的医士是晌午入宫的,所有人都把过脉后,已是夕阳西下,窗外余晖染了满天的红霞。   院首和医士们都被贺穆安排在了偏殿。他和北歌陪着北箫说了几句话,想要解释一下今日这般情景,却听北箫先开口:“多谢陛下,竟为了箫儿如此费心,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知道您和姐姐并非有意瞒着我,只是怕我这个病人多思。”   贺穆闻言看了看坐在北箫塌边的北歌:“你姐姐也是昨晚才知道,是朕故意瞒着你们……其实也并非什么严重的病,只是周全起见,多召些医士罢了,朕原本也想从全国进行一次太医院选拔,招些有实力的太医进来,这也算凑巧。”   “你病中不要多心,一切有朕和诸位医士,你年轻,又身强体健,很快便会恢复的和从前一样,朕还等着你在今夏的行围射鹿夺魁呢。”   北箫闻言只笑笑,说届时若是康复,在猎场上一定会拼尽全力,不让陛下和姐姐失望。   贺穆将赵元吉留下照顾北箫,他带着北歌朝疏光殿的偏殿而去。   偏殿内,诸位医士已经交流过,亦与院首探讨了一番,最后,众人依然全是对北箫的病无从下手。   在南齐,太医院院首已是国手,在各郡县寻找出的名医,医术未必会高于院首,陛下想要广纳医士无错,只是那疑难的病症,即便再多的医士,若没有医治过此类病症的经验,短时间内,也终究是无解的。   贺穆听完医士们的禀报,心上微沉,他似乎不死心:“当真无解吗?你们真么多人,难道就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满室的沉默下,北歌的心凉了一半,她转过身,暗自将已不受控掉下来的眼泪擦拭掉。贺穆望着北歌孱弱的背影,自北箫生病至今,她是日渐的消瘦,她身子本就不好,若在这般下去,难保不会再次病倒。   贺穆命众人退下,他站起身,慢慢走到北歌身前,他望着她低垂的头,她纤长的睫满是湿漉,面上沾满了泪,他握住她略有冰冷的手:“…过两日,还会有一批医士到宫中,届时一定会有办法的。”   北歌已被今日的情景打击到,姝怀太妃染病后匆匆离世的前景更是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她慢慢抬头,满是泪的美目望着他,忍不住悲观的问道:“若是最后一批太医也没有办法,那等待箫儿的,是不是就只剩下等死了?”   他被她的话,问的双手一颤,他摇头:“不会,不会的。”   “…不会?”她已经暗下的美目,似乎有了点点光亮。   “是,”他望着她笃定:“不会有这么一日,箫儿会好的。”   若是真到了最后,整个南齐也无人能解的地步,还有大周,无非是大周……大周那般广大,看病而已,即便放她回去,她也未必能够遇到那个男人——那个伤她至深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预测失误,下章应该就会回去了~   感谢在2020-05-20 23:05:53~2020-05-23 07: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aoba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北上   三日后, 走水路前来京都的民间医士抵达皇宫。   所有人依次替北箫把完脉后,退至了偏殿,这次贺穆没有让北歌同行, 他独自带着赵元吉前去了偏殿。   这次的结果与从前无二, 大家都对治愈北箫没有十足把握, 又因此病凶险, 稍稍用药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无人敢拿北箫的性命冒险,此病仍旧是无解。   贺穆命众人退下, 只留下院首:“箫儿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至多一年, 这还是在箫公子如今的身体状态下, 时间拖得越久,箫公子的身子越虚弱,只恐越不好治愈。”   “在箫儿身体允许的时间内,你与举国的医士都研究不出救治方法吗?”   院首听着询问,沉默片刻,随后双膝跪地:“臣等无能, 还望陛下责罚。”   贺穆看着跪地的院首, 深深长叹, 他命院首起身, 他暗自沉默良久, 最后开口:“你曾经所说的那位能治箫儿病症的医士现下身在大周何处?有没有可能将他请来南齐,朕愿以重金相邀。”   “臣两年前与师兄互通书信,师兄提及常年居于大周幽北郡, 依臣对师兄的了解,师兄应当是不愿前来……且师兄如今属大周国人,陛下若是将其强召来南齐,只怕多有不妥,且师兄脾气略有古怪,臣以为既是请他为箫公子治病,必然不能强迫于他……臣也只是怕会对箫公子有所不利。”   院首说的委婉,贺穆也听得明白,那位能替箫儿治病的医士脾气古怪,若是强行将他召来南齐,得罪了他,他即便表面屈服救治,暗下也许会对箫儿身子不利。   他并非想要强人所难,只是若是让北箫去大周治病,北歌一定会陪在她弟弟身边,同他一起前去大周。   贺穆听见院首口中‘幽北’二字时,心上不可控的咯噔一声,那里是所属萧放的地界,是歌儿曾经生活的地方,亦是今生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三年前,他从幽北将歌儿救回来,如今,他又要将她送回去吗?   他是不是该庆幸,萧放此时已经举兵南下,离开了幽北,他现在身在的郑州离幽北颇远,再过不久,他便会举兵进攻长安,届时会离幽北更远。   贺穆因着院首话沉默许久,最后淡声道了句:“朕知道了。”他从椅子上起身,出了偏殿,朝疏光殿正殿走去。   正殿内,北歌替北箫做的荷包刚刚绣好,是两只灵巧鲜活的麻雀,在夏花繁茂的枝头侧耳嬉闹。北箫拿着新荷包爱不释手,北歌见北箫高兴,也随着他笑,同他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比如苑子里的桃花开的极好,不知入秋会不会结出桃子,桃子会不会甜,昨儿晚膳吃的羹口味如何,今天还想不想吃,皆是些家常,姐弟二人一问一答,窗外夏日傍晚静谧,流淌了满室的岁月静好。   贺穆站在寝殿门外,他瞧着里面的情景,站在门外许久没有进去,他似乎不愿打扰这般情景,最后他慢慢转身,沉默的离开了疏光殿。   ***   晚些时,北歌见贺穆还不曾回来,派人去打听,才得知贺穆回勤政殿处理政务了。   她心知贺穆近来为了箫儿的病费了不少心力,更是为箫儿请来举国的医士,他对箫儿的关心,不比她少上半分。北歌亲自去小厨房替贺穆煲了汤,连带着做好的晚膳,一起送去勤政殿。   勤政殿内,贺穆听闻北歌前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大殿门前去迎她,他瞧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又向外瞧了瞧天色,正该是用膳的时辰,他心头蓦然一暖,笑问:“做了什么好吃的?”   北歌随贺穆走到西偏殿,她将食盒放在长案上,同贺穆落坐,她将菜色一一端出来,之后将放在最下面一格的汤盅拿出来:“穆哥哥尝尝汤,看看合不合口味。”   贺穆依言将汤盅端到近前,一开盖子,盅内香气四溢,他浅尝了一口,便笃定笑道:“这是歌儿的手艺。”   北歌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许久没做过了,只怕手生,若是不好喝,你可千万勉强。”   “歌儿做的自然好喝,”他说着将汤倒入瓷碗中,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他喝了一整晚才开始用晚膳:“你照顾箫儿已经够辛苦了,就别为了我再下厨了,我怕你累坏了。”   “煲个汤而已,不费事,穆哥哥才是真的辛苦,前朝政事繁忙,又费心照顾我和箫儿……”   贺穆听着北歌所言,放下手中的碗筷,他伸手握住她轻搭在案前的小手,语气格外认真:“歌儿,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般客气了?你知我心意,我对箫儿,一如对自己的亲兄弟无二。”   北歌垂眸看着贺穆握来的大手,掌心的温度将她包裹,她笑笑,带着丝丝苦涩:“穆哥哥…箫儿的病还是无解吗?”   贺穆闻言攥着北歌小手的力度更紧,半晌他才缓声开口:“朕打听到…大周有一位医士或许可救箫儿的命。”   北歌闻言猛然抬头,她眸中堆满了急切:“真的?那穆哥哥可不可以将他请来?”   贺穆眸中神色一暗:“只是……他不肯来南齐,若想看病,只能要箫儿北上去往大周。”   “也好,”北歌连连点头:“只要能救箫儿的命,去哪都好,那何时能够启程?箫儿每天都在受苦,若有方法能治他的病,我一天也等不得了。”   “我已命人安排了,后日就派军队护送箫儿北上。”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因此事隐隐泛起的光,试探的问道:“你要陪着箫儿一起去吗?”   北歌被贺穆问得一愣,这似乎是毋庸置疑的,她顿了片刻,明白贺穆心意,她反手回握住他的大手:“穆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箫儿,照顾好自己,箫儿病好后,我们便第一时间回来。”   贺穆闻言暗暗苦笑,他还是万般舍不得,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小手,话中隐隐藏着不甘:“下个月你生辰时…原该是我们的昏礼。”   北歌闻言心弦一动,她瞧出贺穆眼底的伤感,略有愧疚,她轻弯唇角说道:“穆哥哥闭眼。”   贺穆先是一愣,接着在她目光下,依言闭上双目,他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动作,殿内烛火幽幽,他的心跳随着她的小动作,越跳越快,如同窗下燎燎跳跃的火光。   北歌粉唇碰上贺穆侧脸的一瞬,他的双目猛然睁开,他愣住片刻,在她离开他的一瞬,蓦然转头,碰上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粉红。   她本就通红的小脸,瞬间涨红如血,明艳的小脸一时醉若桃花,她慌忙躲开,手足无措间,将案上的汤盅打落在地,惹了一片狼藉。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不肯让她退后分毫,他再次凑上前,他英挺的鼻子抵在她的琼鼻上,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鼻息间,相依相偎:“朕等你。”   她早已周身滚烫,脑中发热,她听见他的言语,一时恍惚出神,便听他又道:“歌儿,我等你,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她当然会回来,南齐是她的家,南齐有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她听他所言轻轻点头。   “你回来,我们便举行昏礼,好吗?”   她害羞的声音低弱蚊蝇:“好。”   ***   后日一早,贺穆钦点了一支精兵护送北歌姐弟北上,去往大周,院首一路陪同在侧,照顾北箫的病情。   贺穆亲送北歌和北箫至京都城门外,他眼望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的整颗心,都随着她的离开,越来越远。   他驻足在城门前久久不回,他望着早已望不到的远处,前路遥遥,桃花将谢时,不知伊人可归否。   作者有话要说:贺穆:“歌儿,朕等你。”   侯爷:“等不到了” 第65章 郑州   北歌陪着北箫一路北上, 距京都越来越远,因北箫身子的缘故,行程不宜太颠簸, 是以出了京畿三郡, 便改为走水路, 乘船稍稍绕远路前往大周。   北歌一行人抵达南齐与大周的边境时, 比预计中晚了两天,大周地处中原,江流东西横贯, 想要前去幽北, 需要水路与陆路频繁交替。   负责护送的军队首领, 在离京前,受了贺穆的嘱托,此次北上,必须绕过大周京都长安,与长安东侧的郑州。   长安是大周的中枢,绕过长安便要多走上许多弯路, 北歌的记忆中, 对大周是一片空白, 北箫留心询问过路线, 得知贺穆已经提前吩咐绕开长安, 便放心下来。   因为绕路,院首送往幽北的信,在路程行至一半时退了回来, 回信之人并非是院首的师兄,而是师兄府上的管家,管家在信上说,师兄随着自家主子南下了,如今正身在郑州。   如今北歌等人刚刚绕过郑州城,正打算乘船去往幽北,看到信上所写,连忙调头赶回郑州。   护卫军首领只知贺穆吩咐绕过郑州,却不知为何绕过,而如今救命的医士就身在郑州,肯定是无法绕过去了,他心头有所顾虑,私下询问了院首此事。   院首亦不明缘由,只能猜测,陛下先前曾提及大周内战,北侯萧放的军队正驻扎在郑州,长安更是戒备森严,陛下许是怕双方交战,无意伤到路过的北歌姐弟,所以才让大军绕路。   护卫军首领闻此言深觉有理,便命手下兵士更严加戒备,将北歌姐弟护送入城中。   如今正值停战之际,郑州城内一切安宁,与平常无异,院首入城后来不及休息,便带着人四处打听,很快打听到师兄的下落。   叶老随着白寒之兄妹一路南下,离开了生活几十年的幽北。萧放此番领兵南下,是多年筹谋与积蓄的结果。   白寒之追随萧放多年,他等的便是离开幽北的那一日,他要带着白温之离开故乡,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往的地方,是以从战事打响,白寒之便将白温之带在身侧一路跟随萧放南下,白温之的病需要叶老时时照看,叶老虽不愿离开青荷山庄,但白温之的身子最要紧,也只得无奈同行。   萧放在郑州驻军停留的日子,叶老便在郑州城中施医,为城中百姓免费看病,在城中善名远播,所以院首稍作打听,便得知叶老如今身在城府中。   入城后,护军首领包下一间客栈,让北歌姐弟沐浴休息,本想着寻人至少要寻上两日,不想院首不过一个时辰便带人回来,说找寻到师兄的下落,已经向师兄递了信,在信上写明了前来的原因,便带人回来,因一路风尘仆仆,打算更衣之后再前去拜访。   舟车劳顿,北箫到客栈后简单吃了点饭菜,喝了药,便沉沉睡下。北歌替北箫盖好被子,一出房门,见院首回来,知他已打听到师兄的下落,心上欣喜,便想同他一起前去拜访,以显诚意。   北歌回房沐浴,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浅色襦裙,她平日常梳少女发髻,现下人在异地,箫儿本就年少,恐外人觉得她姐弟二人年轻不经事,便换了发式,做年轻妇人的打扮。按照她如今的年龄,也已过了嫁人的年纪,梳这样的发式也不算突兀。   北歌梳洗穿戴好出门,院首已经等候在客栈门前,有几名乔装好的南齐士兵正站在马车旁,见她出来,连忙搬来杌凳,请她上马车。   北歌向扶她上车的侍卫道了谢,随后撩开车门前的帷幔,坐入马车内,院首紧接着也登上了马车。   北歌将窗前的纱帐卷起,她瞧着车外的街景,大周的车道较南齐宽上许多,屋宇鳞次栉比,石墙砖瓦格外的整齐有序,夏季虽热,但风中多了几分干冷。   北歌看着外面的景色,询问一旁的院首,从前可来过大周,院首说此番也是第一次离开故土。她与院首闲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不知张大人的师兄现下家住何处?该如何称呼?”   张院首闻言,连忙回答:“臣下的师兄姓叶,如今住在刺史府中。”   “刺史府?”北歌闻言有些意外:“我听刘军长说大周正在内战,叛军的军队就驻扎在刺史府…叶医士怎会住那?”   “师兄是随着少家主前来郑州的,听闻是少家主在军中任职。”   北歌隐隐有些忧心,她原以为叶医士是隐居于大周,不想竟与军中存在牵扯,更何况又是“叛军”。   张院首看出北歌疑虑,笑着开口道:“师兄仁心,随军来到郑州城后,便为城中的百姓免费治病,也是因为如此,臣一打听便得知了师兄的下落。”   北歌闻言稍有宽心,她望着窗外的街景,不知为何,明明眼中看着十分陌生,心底却总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   半月前萧放决定在郑州驻军修整,待夏季过后,再发兵长安,便命白寒之负责搬迁城府之事。白寒之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十日便将原本的刺史府上下收整干净,请萧放搬入避夏。   刺史府内,萧放正在书房中批阅军务和各地传来的线报。   连祁大步从外走入,向萧放禀报说,军营有几名士兵中暑晕倒,吃了几副药还不见好,有军医怀疑是得了时疫,但尚不能确定,便先将人隔离起开,请萧放拿主意。   军营中若是发生疫症,不是小事,自古有多少叱咤的军队,因为染上疫病而折戟沉沙。   萧放不由蹙眉,他放下手中的折子,从桌案前起身:“寒之呢?”   “白兄昨日被您派去巡查城防,还未回来。”   “那白姑娘呢?叶老可在府上?”   “属下方才从外回来,听守门的侍卫说,有人向叶医士递了信,想来叶医士现下应该在府上。”   “你随本侯去找叶老,叶老医术精湛,是不是时疫,请他一看便知。”萧放说着,直接大步出了房门,朝刺史府西院前去。   连祁连忙答是,跟在萧放身后一路朝西院前去。   刺史府西院,原本就是郑州刺史家眷所住的宅院,较东院等更精致安静些,因为白温之随军,萧放顾忌她是女流,便将整个西院辟给了白家兄妹和叶老居住。连祁等男子便同他一起住在较为疏简东院。   北歌所住的客栈与刺史府有些距离,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刺史府近前,她看着街中最气派高大的府邸,不知怎得心上忽有些紧张。   马车并不能停在刺史府门前,而是转入了一旁的街巷。   院首独自下车走到刺史府门前询问消息,守门的人说,叶老收到了他的信,正在西院等着他,还留了入府的腰牌给他,让他从西侧门入府。   院首拿了叶老留下的腰牌,向看门的守卫道了谢,又递了些银钱请他们吃酒,接着返回马车上,命车夫驾车朝刺史府西门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些忙,这章短小些,会努力变长。   推个超好看的友文:《太子打脸日常》by起跃   江沼从小就喜欢太子陈温,为了他将自己活成了绿茶,终于在触碰到陈温的底限,伤害了他的心尖尖表妹之后,被陈温一怒之下退了婚。   所有人都以为江沼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三日后江沼却推开门,彻底放下了。   捂不热的冷玉,她决定不捂了。   *************   太子陈温一时嘴爽退了婚,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   然而......   陈温:“那马背上的姑娘是谁?”   属下:“宰相府的四姑娘。”   陈温觉得刺眼。   陈温:“瑞王身边的那位姑娘是谁?”   属下:“殿下的前未婚妻,江沼姑娘。”   陈温有些烦躁。   炎炎夏日,她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灿烂迷人的笑容,陈温鬼使神差地上前,却见她目光淡淡地从他脸上略过,走向了他身后的瑞王,陈温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退婚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喜欢的小可爱丢给收藏鸭~ 第66章 刺史府再遇   马车停在刺史府西门旁的一处街角, 北歌随着张院首下了马车,过了一条街,走到侧门前, 张院首向看门的侍卫递上叶老留下的腰牌, 说明来意。   叶老在收到师弟的信后, 提前向西侧门的看守打过招呼, 此刻侍卫手握着入府腰牌查看一番,接着还给张院首说道:“进去后就一路向西,不要往别的地方乱走乱看, 叶医士就住在最西侧的那间院子。”侍卫说罢, 打开了大门。   张院首接过腰牌, 连连道谢,北歌跟在张院首身后,从西门进入刺史府。   她二人进去后,守门的侍卫回头望着北歌的背影,不由嘀咕:“后面跟着的那位姑娘,怎看着这般眼熟?”   同他一起守门的另一个侍卫闻言, 不由嗤笑:“只要是长得美的姑娘, 你看哪个不眼熟?”   张院首和北歌按照侍卫的指示, 入府后一路朝西走, 途中路过几间宅院, 最后停在最西侧的那间苑门前。   苑内翠竹成影,望上去一片生机勃勃之感,张院首鼻子灵, 他清楚闻到苑内的药草香,便笃定的对北歌道:“这应该就是师兄的院子了。”   北歌一路前来,如今隔着一方小院,站在叶医士门前不由紧张。她原本紧张是怕这位张院首口中“脾气古怪”的师兄,会不肯轻易给箫儿医病,但方才在马车上,听院首提及,这位叶医士医者仁心,随军来到郑州城后,为这里的百姓无偿看病,想来对箫儿的病症,不会不施以援手。   只是箫儿病势汹汹,整个南齐都无对策,张院首虽说叶医士曾治愈过此类病症,但不同的人,情况也不同,姝怀太妃便是在染上此病后匆匆病逝的……她很害怕,若明日叶医士看过箫儿的病,也没有办法救治该如何?   张院首话落,见北歌站在远处,盯着苑内不动,不由再次开口:“北姑娘,我们进去吧?”   北歌闻声回过神,她连忙点头,接着推开轻掩的苑门,同张院首走入苑内。   ***   叶老从外归来,收到师弟张之元留下的信,读到他在信上说明的来意,连忙去刺史府的侍卫处留了他入府的腰牌,便在苑中等候师弟前来。   叶老手中拿着信,一是忧心病人的病情,这病症他从前接触过,格外凶险,如同与死神抢人般,他当时也是试了很多法子,若非那病人是个壮年男子,身体本身硬朗过人,只怕也很难治愈。二来自祖上获罪,他被白老爷救回大周后,也有数十年未曾归乡,这些年虽断断续续与南齐的故人通过书信,但乡音是太久太久未曾听闻,得知师弟前来大周,不禁心生了想念。当年离开故乡时,虽也带了许多怨怼,怨恨天家无情,可是对故土的眷恋,藏在天性骨子里,再长的岁月也磨灭不掉。   叶老原本在院中等待师弟的到来,却不想先等来了侯爷与连将军。   连将军说军营中恐怕生了时疫,营中的军医们一时无法决断,想请他到军营中一看。情况紧急,叶老来不及等到师弟前来,只得随着侯爷先前往军营。   叶老这厢才随着萧放从府中正门离开,北歌与张院首就从西门入内。   北歌入院后见院中空空无人,不由怀疑可是走错了地方,张院首瞧见一旁晾晒的药材摇了摇头:“这该是师兄的房舍,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不如我们在这等等?”   “也好,”北歌点头,她顾忌着院中无人,便提议在苑门外等候。   张院首闻言连忙称好,便同北歌朝院外走,二人行至苑门前,撞上两名来人。   白温之受了叶老的嘱托,前来等候他从家乡来的师弟,待他向师弟转达今日突生了急事,请师弟明日再来。   白温之携着侍女云桃走到苑门前,便见有一男一女从院中走出来,她连忙迎上前,却在目光落在女子面上时,整个人生生愣住,她身旁的云桃看见女子时,更是吃惊的瞪大双目,险些呼出了声。   北歌瞧着前来的女子,心上不由一动,暗自感叹世间竟有这般清冷美人,女子身上只着了件极为简单的素白衣裳,鬓边的簪花更是清丽雅致,似若不食烟火般,让人望之便不忍心动。   白温之直愣愣的看着北歌,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回过身,对着北歌,竟一时无语,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北歌,会遇到三年未见的北歌——在萧放驻军的城府中。   北歌对上白温之的目光,她眼底的情绪过于复杂,北歌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她亦不知该对眼前这位陌生的美人说些什么,一直对视着也是尴尬,只得率先低眸,错开目光。   白温之见北歌躲闪的目光,更不知如何开口,该不该开口,她的目光落到北歌身上,三年不见,她倒没有多少变化,好似岁月也不忍在她绝艳的容颜上留下痕迹,只有量身比从前稍稍丰腴了些,不似那年的弱不禁风,看来她这几年应该生活的极好。   白温之的目光顺着北歌的小脸向下划过她的身量,又从下至上,待瞧见北歌所梳的发髻时,神色一凝。   她听白寒之说,郡主是去了南齐,随着南齐新皇离开的,南齐的那位天子,在郡主初来幽北的时候,就曾夜里带人潜入青荷山庄将郡主带走,只是被侯爷一时撞破,才落空离开。   听闻郡主与南齐天子自少时就相识,二人之间有一段颇深的渊源。   白温之盯着北歌的发髻,一时说不出心上的感觉,她这般打扮便说明已做人妇,是嫁给了南齐的那位天子吗?可是既嫁给了南齐皇帝,又为何要再回来呢?   院首看着前来的姑娘,只愣愣看着北歌,一直不说话,不由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在下失礼,敢问姑娘这可是叶医士的院子?”   白温之闻言才想起还有一人在,她将目光移向一旁稍有年老的男子,心想着这位应该就是叶老的师弟,她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不知先生可是叶老的师弟?”   “正是在下。”院首闻言抬手对白温之一礼:“师兄给我留了腰牌,让我入府找他,只是我方才入院,见师兄不在房内,不知姑娘可知道师兄去了何处?”   “正是叶老让我前来等先生的,刚刚…”白温之说着一顿,她下意识看向一旁垂眸的北歌:“刚刚侯爷来过,有些急事将叶老请走了,叶老让我来同您说一声,明日这个时辰再来府上找他。”她说罢又看向北歌,想看了看她的反应。   却见北歌神色丝毫不变,对她口中的话,对她提及的人,毫无反应。   张院首闻言了然,他向白温之道了谢,随后将腰牌递上:“还请劳烦姑娘替我将这腰牌还给师兄,明日这个时辰,我再来府上叨扰。”   白温之双手接过腰牌:“先生客气了。”   张院首开口同白温之道别,北歌亦跟着开口,她与白温之互行了一礼告别,接着同张院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白温之停留在原地,她望着北歌的背影,心上很是混乱。   云桃见北歌的身影走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这和安郡主怎么还敢回来?”   白温之闻言,不由侧头看了眼云桃。   云桃却盯着北歌的身影,她未注意到白温之的眼神,继续道:“她偷了侯爷的兵力部署图,害死了文栋将军和那么将士,怎么还有脸回来?侯爷当年下了通缉令四处搜寻想要捉拿她,却被她逃去了南齐……您说她都跑了三年,为何要突然回来,还主动送上门来…您说她是不是又有其他图谋?”   “您一定要将此事告诉侯爷,告诉庄主,万一那和安郡主又要做什么坏事,会连累您的…当年您就险些被她连累……”   “好了云桃,不要再说了。”白温之被云桃说的越来越心乱,她急忙开口出言打断,接着转身朝自己的屋院走去。   三年前,当侯爷得知和安郡主失踪时,派人在幽北与周围的几个郡苦苦寻找了很久,她听白寒之说,侯爷当时心急如焚,生怕和安郡主出了什么意外,甚至已经着手准备一支精骑,若发现是灵后所为,便要发兵长安,他还说自己跟随在侯爷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侯爷情绪这般波动过……只是后来,连祁追查到,在和安郡主失踪的同时,还有兵力部署图一同流失出去。而最后,兵力部署图出现在敌军手上,郡主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南齐皇宫中。   自此,侯爷派出寻救北歌的命令换成了通缉令。   这份通缉令也是在前不久,才刚刚撤去……她虽不知侯爷明知北歌身在南齐,为何还要在大周下达通缉令,但是这份通缉令撤去时,白寒之曾同她隐约提及,过了这么久,侯爷许是真的放下了。   只是这份放下,放下的究竟是情?还是恨?   白温之想不通,但她能确定,此时绝对不是北歌出现在萧放面前的好时候……她这般贸然前来大周,更是出现在城府中,一旦被萧放撞见,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难保…按照侯爷的性情,在此等背叛和文栋将军等无数将士的性命下,侯爷会不会要了北歌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5 23:58:54~2020-05-27 08:4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起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问医   晚些时, 叶老从军营中回来,他为那几名被隔离的兵士诊了脉,并非是得了时疫, 只是中暑严重, 军医们开的方子又太中规中矩, 无法做到药到病除, 他重新拟了方子让士兵们先服用,过两日他再来复诊。   白温之得知叶老从营中回来,连忙前去竹苑中寻他。   叶老回到房中, 正想更衣后去找白温之, 询问他师弟的情况, 不想白温之先找来了。   叶老请白温之落座稍等,命房中小厮看茶,他先回内房换了件长衫,叶老换好衣服出来,对白温之笑道:“小姐久等了。”   白温之今日在竹苑喝的茶,是叶老用药材搭配的, 入口虽有些许苦味, 但回甘无穷, 夏日里饮用不仅清凉避暑还可清神醒脑, 只是现下白温之无心同叶老论茶, 她满心想着突然回来的北歌。   “我师弟可来过了?”叶老先喝了口茶,询问道。   “来过了,我已替您转达, 请他明日再来。”   “多谢小姐,我还想着更了衣去找您,不想您倒先来了,可是找老朽有什么事?”   白温之闻言先是顿了顿,接着试探的开口:“听您说您的师弟是从南齐来,如今大周正在打仗,他现在来找您可是有什么急事?”   叶老闻言叹了口气:“他是来找我看病的,他的一位病人患了急症,南齐的医士没有治愈的法子,只好跋山涉水前来寻我。”   看病?白温之不由心上一紧,难道北歌病了?可今日看她的面色不像是得了急症啊……白温之有些担心,她望着叶老,不是该不该同他提及,今日与师弟一起从南齐前来的还有多年不见的北歌。   她纠结了半晌,最终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罢了,若是明日北歌前来,叶老自会看到,此事该不该瞒着,要如何瞒着,都等明日再看。   白温之又在叶老处坐了一会,便起身告退,叶老命小药童装了一罐他配的药茶,让白温之平日泡着喝,日头越来越热,以免中暑。   白温之道了谢,同叶老道别,离开竹苑,朝自己的兰苑走。路上云桃又不忍开口:“小姐,您为何不同叶老说来看病的是和安郡主?我们若是给叛徒看病,侯爷知道了,会怪罪您与庄主的。”   白温之闻言下意识蹙眉,她看了看身侧的云桃:“你没听叶老说,那病严重,整个南齐都无药可医?不管前来看病的人是谁,都不该见死不救。”她说着一顿,停下脚步转身,颇为郑重的对云桃道:“此事你不许同他人多嘴,尤其是兄长。”   云桃很少听到白温之语气严重,如今闻声低垂着头,呐呐不语。   “听到我说的话没?”白温之见云桃不说话,语气又重了几分。   云桃见白温之真的动了怒,连忙点头赔罪,她上前扶住白温之的手臂:“小姐,婢知道错了,再不敢多嘴了。”   白温之闻言稍稍缓了神色,复携着云桃回兰苑。   兰苑内,云枝已经开始着手预备晚膳,白寒之昨日被侯爷派去城关巡查城防,上午时他着人递了信回来,说今晚便能归家。   白温之回房后换了身衣服,亲自去小厨房下厨,准备为白寒之接风。   因为是随军,白家能带的侍从不多,除了白温之贴身的侍女云枝云桃和白寒之贴身的两名小厮,便是一位厨娘和医士叶老。   云桃年纪小,原本在白温之身边也只侍奉些茶水,并不会做饭。云枝倒是会的多些,日常餐饭便是她与厨娘来做,有时白温之还会亲自下厨。   云枝已经按照白温之的吩咐,将食材准备好,将鱼去了鳞,开了膛,洗干净放在案板上。云桃随着白温之来小厨房,便帮忙洗洗菜,递一递调料,也会偷吃几颗云枝刚剥好的花生粒。   白温之忙了一下午,做了三菜一汤,其中有白寒之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她着人将菜色盛出一份送去竹苑给叶老,便回了房中,命人备水沐浴,洗掉身上的油烟味,又换了件淡紫色的绣栀子花的襦裙,她坐在妆台前一边梳妆,一边等白寒之回来。   云桃握着桃木梳子,她替白温之梳通长发,赞叹道:“小姐的发质真好,握在手中像绸缎一样。”云桃虽不会做饭,却很会梳头,绾起的发髻又灵巧又好看,过程中还不会弄断主人的一根头发。   白温之见云桃这样乖巧,知道她是怕自己因下午的事责恼她,白温之心上微叹,她望着镜中云桃为她绾起的少女髻,不由又想起今日北歌所梳的发髻……她是真的嫁人了吗?   白寒之检查好城防已快至晚膳的时辰,城关处的守将想留他在此用过晚膳再回府,白寒之心知白温之在家中等他,便连连道谢后回绝了守将,带着人策马快速往城内赶。   白寒之回到西院时,还是较寻常晚膳时晚了一个时辰,菜温在锅中,白温之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书。   天边夕阳落却,天地间光线柔和,橘黄的光晕染了半片天际,夏日晚风习习,院中幽兰吐香,隐隐若若似她的发间香。   白寒之静步走上前,从后蒙住她的眼,白温之先是一惊,接着她将书卷放在腿上,抬手将白寒之的手从眼睛上拿下,她转头望他:“回来了?饿不饿?”   他闻声点头,从后轻轻将她环入怀中:“相思如疾,如今是该饿虎扑食,饥饿的很。”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口中的话,双耳不由发烫,她红着小脸,挣脱开他的怀抱,拿起书从秋千上起身,快步朝屋内走:“再晚些,菜要凉透。”   白寒之连忙追上,握住她的小手,不住说道:“抱歉是我回来晚了。”   白温之知他公事繁忙,哪里会真的责怪他晚归,她只是怕云枝云桃撞见,连忙甩开他的手,急急入了房舍。她命人传膳,云桃很快端着水与方巾进来,二人净过手后,对坐在长案前。   白寒之早便饿了,他看着端上来的菜色,便知是白温之亲自下的厨,他开口打趣她:“温之这般贤惠,不知世上哪个男子这般有福气。”他说着面上笑意不减,似带了几分得意洋洋。   白温之却怀着心事,她闻言只淡淡一笑,她小口吃着米饭,见对面大快朵颐的白寒之,思虑良久,才迟疑开口:“…不知和安郡主如今如何了?”   白寒之闻言抬眸看向白温之,他知她是重情之人,当年和安郡主失踪,除了侯爷,最为担心便属她了,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她还念着。   他开口颇为冷静的劝道:“人各有命,你与她早已不是一路人,缘分既已尽了,就别总想着了。”   白温之听了,下意识的用小牙咬住箸尖,她沉默半晌,又隐隐说着:“那若是……我是说假如郡主会回来…”   她话未说完,已被白寒之开口打断,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神色颇为郑重的看着她,说道:“和安郡主若是聪明人,此生都不会再回来。”   “…那若她不聪明呢?或是有紧急的事情必须回来呢?”   他听着她的话倒是笑了:“你的假设不成立,郡主很聪明,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说罢正要拿起筷子,就又听她问:“那你说,郡主若是真的回来了,会如何?”   “郡主若是想回大周也不是不可能,大周幅员辽阔,若是有心想避开侯爷也不难。”他见她似乎对此事很纠结,索性就此将此中的厉害关系讲明白,免得她往后再胡思乱想:“温之,侯爷不会放过和安郡主,且不论她怀着二心对侯爷不贞,更有她不忠偷盗兵力部署图给靺鞨,害死文将军和那么多将士,便理该军法处置。此等不忠不贞,你也认识侯爷多年,你觉得和安郡主若是回到大周,被侯爷发现捉住,会是怎样的下场?”   “再者,文栋将军因她而死,你觉得文家人会放过郡主吗?我们现下虽尊称她为郡主,可摄政王府获罪,她不过只身一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文家想要她的命替文将军报仇太过轻易。还有,她偷盗兵力部署图这件丑事,侯爷虽压着,知情人的不多,但是文将军曾经的下属与亲近怎会不知情,军中最最忌讳便是通敌之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和安郡主吗?”   白寒之说了叹了口气:“温之,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无论你认不认同,和安郡主背信弃义,为女子不贞,为臣下不忠,行为不端则人品存疑…你不该一味的重情义却不分是非,我只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在人前提起她。”   白温之听着白寒之的话,心上的担忧愈来愈重,她忘了,在大周,除了侯爷,还有那么多人恨着北歌……若是被他们发现北歌回来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原本忧心的出神,却在听见白寒之后话时,猛然抬起头,她看着白寒之,咬唇盯了他半晌,终是坚定开口:“寒之,我并非是不分是非之人,只是我不相信郡主会做那样的事,她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白寒之听着白温之的话不由蹙眉,他反问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难得严肃,她话落后,不由一时沉默,她望着他,咬唇不语。   “有什么隐情苦衷三年来都不辩解?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需要她去偷兵力部署图?当年侯爷宠她,她若有什么棘手之事,大可以去求侯爷,侯爷不会不帮她。但她呢?前手从后捅了一刀,后脚随他人远走高飞。”他严肃的盯着她:“你替她开脱,且不说侯爷怪不怪你,文家人和那些军官也会记恨你,”他说到此处,忽然淡淡冷笑一声:“你这般好心,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和安郡主未必会知晓,便是她知晓了也未必会领你的情,她现下正在南齐好好做她的“宠妃”,享她的轻福。”   白寒之话落,见白温之面色复杂,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重了些,他缓了语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傻姑娘,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吃饭。”   白温之的思绪,已经被白寒之口中那句“宠妃”夺了去,原来她真的嫁给了南齐的天子,做了他人的妃子。   白温之闻声低下头,默默吃饭,再不言语,她怕自己再多说几句,就要引起白寒之的疑心,按照白寒之如今对北歌的态度,果然瞒着他是对的。   她吃着软糯的米饭却觉味如嚼蜡,她不知为何,明明“真相”就摆在眼前,明明周围所有人,连她最亲信的白寒之都笃定,北歌背叛了侯爷,德行有亏,可她仍是不甚相信,北歌会通敌,她们虽相识不久,可往日相处中,点滴的细节告诉她,北歌不该是那样的人。   想比那些搜查来的情报、证据,她更愿意相信北歌这个人,她想起当年北歌失踪之前,在青荷山庄上向她托付的人……虽然最后,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可是这些,不皆是代表那年的事,存在有隐情,北歌或许真的是无奈,是不得已,是被迫的……   用过晚膳后,白寒之赖在白温之的房中不肯走,拉着她一起下棋,要多消磨些时间。下了几局,白温之皆是落得惨败,即便后来白寒之有意放水,也扭转不了乾坤,他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白寒之是个心细的人,他回忆一番,最后开口问她:“你今日为何突然问起郡主了?”   她听着他的问,落子的手一顿,片刻,她眨了眨长睫,抬眸浅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时间过得真快,竟已经三年了,也是唏嘘。”   白寒之低眸看着白温之好看的小脸,瞧见她的笑意,也勾了勾,他抬手用指背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前几年,时间于我来说,似若度日如年,我每天盼着,盼着带你离开幽北,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日,战役一胜,我们便随侯爷留在京都,我要在长安置办最好的宅院,娶你为妻,往后,便是光阴似箭,我要珍惜每一时每一刻。”   白温之闻言,心头颤动,娶她为妻吗?但愿上天肯放过她,让她能嫁给心爱的人。   ***   北歌同张院首离开刺史府,一路乘车回到客栈,回去时,北箫已经醒了,正靠窗坐着,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此番虽没见到叶老其人,但去过一趟,见刺史府的人颇为友善,北歌悬着的心稍稍有了着落,只是她不禁想起今日那位姑娘,总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她是第一次离开故土,她能肯定自己是不认识这位大周姑娘的。   或许是因那姑娘容貌过人,或许是因那姑娘看来的目光有些奇怪,北歌想不通,索性耸了耸肩不再想了。   北歌同北箫吃过晚饭,又陪着他一直坐到窗外朗月悬空,明星点点,待他熟睡去,才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回房。   次日晌午,北歌带着北箫同张院首乘车,一路朝刺史府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预收文,下本开这个:《后来我成了皇帝的白月光》   (时刻更新版文案)   邵桓这些年对灼灼说的最多的二字便是——“臣服”。   在这场宫闱秘辛、风花雪月中,臣服于他身为天子的无上权力。   小剧场:言官弹劾长公主养诸多男宠于府中,败坏风纪朝纲。   是夜,新帝亲临长公主府,寝殿内,邵桓屏退众人,朝榻上慵懒的人慢步走去。   他手拿着言官的奏折,用奏折一角抬起灼灼的下巴,居高临下,嗓音危险:“阿姐,朕要吃醋了。”   *本书又名《囚雀》,他以宫闱铸笼,求她一生为雀,他囚身亦是在求心。   *追妻火葬场   *1V双C 男女主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彼此知道,年下姐弟恋(相差不多) 第68章 背影   因昨日的爽约, 今日叶老早早等候在竹苑门前,见张院首领着一男一女前来。   待三人走近了,叶老正要开口,却在目光落到北歌面上时一愣, 叶老看着北歌一时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北歌对上叶老的目光, 他面上的神情与昨天那位姑娘如出一辙,她心头疑惑, 与叶老对视片刻, 便听张院首开口:“师兄,一别经年, 您一切可好?”   叶老闻声勉强回神, 连连点头,道了句:“都好都好。”他说罢又忍不住看向北歌。   张院首察觉到叶老的目光, 他侧头看向北歌, 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北歌姑娘, 是我们未来的少夫人。”   叶老自然知晓北歌姓名, 只是待听到张院首后话时,忍不住面上神色一变, 他自然知晓自己的师弟如今身在太医院,师弟口中的少主便是南齐新皇,那少夫人……便该是南齐皇后。   叶老心上惊诧不已,他一向不闻时事,却也听说了和安郡主失踪与兵力部署图泄露的二三事…叶老也是半晌才回神,他看着师弟望过来的不解是神情, 连忙先将北歌等人请入了院内。   ***   经过长久的舟车颠簸,北箫的身子更加虚弱,路上由张院首用温补的药吊着精神,情况才没有更为严重。   叶老几次看向北歌,她的目光很是平淡甚至带了点疑惑,仿佛并不认识他这个人。叶老见此只能先放下心头的疑惑,为北箫诊脉。   他也是今日才知,和安郡主竟还有一位弟弟,她此番从南齐回来,是为了替他弟弟治病…只是她这般莽撞的出现在刺史府中,若是被侯爷撞见该如何?   叶老的指尖搭在北箫脉搏上许久,期初是因他心有所思,后来才慢慢静下心来,他替北箫左右手分别诊了脉,随后抬头看向张院首。   张院首虽无法替北箫根治,但到底是一国院首,医术也十分精湛,北箫的病情被他控制的很好,现下叶老接手时,情况较为乐观,治愈的可能性极大。   北歌听闻叶老如此说,自北箫被诊出患病起,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有了着落。   一旁张院首正与叶老交代之前给北箫试用的药方,北歌站在北箫身旁,心头有了些安慰,她一转头,见北箫正略有吃力的坐在木凳上,连忙走到他身后,抬手抚上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叶老看过先前的药方,依照北箫现在的身体情况,需要有大幅度的修改,他转头见北箫虚弱的靠在北歌怀中,便开口:“不如让萧公子去榻上躺一会,我一会还要提他施针。”   北箫由北歌扶着走到床榻前,他躺在床榻上,满是歉意的望着北歌:“对不起姐姐…我太没用了,永远都在给你添麻烦。”   有些事北歌忘记了,但北箫却记得分外清楚,他永远不会忘记,姐姐为了救他,与多吉交换兵力部署图,坠下山崖险些丧命,也是因为救他,才致使她失去记忆。   他本想多努力些,有出息些,强大些,日后能够成为她的依靠,可是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能,生了这样重的病,连累姐姐为他日夜操劳,不得心安。   北歌闻言,扶着北箫的指尖一颤,她望着他愧疚的神色:“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弟弟,我永远不会觉得你麻烦,当初我失忆的时候,你可曾觉得我麻烦过?”   “当然没有!”北箫连连摇头,那时他愧疚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觉得北歌麻烦,如同她方才所言,他这一生也同样不会觉得姐姐麻烦。   “那为何要与我说这样生分的话?”她温柔的素手抚上他的脸颊:“姐姐只盼你好好的,不许胡思乱想,若真怕我担心,就快些好起来。”   北箫闻言,双目微红,他谨记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低下眸,压住泪光:“好。”   ***   叶老拟出了一个方子,命人去煎药,待让北箫服下后,他取了银针要为北箫施针。箫儿年纪不小了,北歌需得回避到外室,她见有张院首陪在北箫身边,也放下心来。   她坐在外室的坐榻上,有小厮奉了杯清茶,出来有小半日,日头又热,的确有些口渴,她道了谢,接着端起茶盏轻尝了一口,味道是出乎意料的好喝,不知是什么配方,不似寻常的茶叶。   南齐地处偏南,遍地皆是茶庄,茶叶种类丰富,她这几年来在宫中了喝了各种上等茶叶,这盏茶的口味倒是特殊,她只能品出其中一味乌龙茶的品种,其余的很是难猜。   北歌在坐榻坐着,时不时向内室方向望了望,虽有房门间隔着什么也看不到,可这样看一看,竟能稍稍安心些,她只祈求上苍放过箫儿,放过她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她坐了一会,手中的茶喝了半盏,便见从屋外走进一行两个人,她抬头看去,很是面熟,走进来的正是昨日那位目光颇有奇怪的姑娘。   白温之带着云桃前来,她一进房内,果然看见了北歌,她环望房间四处,见竟只有北歌一人坐在外面,她走上前去,对着北歌微微俯身一礼。   北歌微愣,她连忙放下茶盏,从坐榻上起身,对白温之回以一礼。   “叶老不在吗?”白温之先是问。   “在的,正在内室替我弟弟施针。”   “你弟弟…”白温之一愣,她从前并未听北歌提及过自己的弟弟,北歌竟还有个弟弟?她原以为是北歌患了病,现下看来,原是她弟弟生病……那她冒险回大周,就是为了陪她弟弟治病吗?   北歌见白温之意外,思及昨日只有她与张院首前来,猜测她许是弄错了,解释道:“昨日我与张医士只是想先来拜访叶医士,我弟弟身子不适,便将他留在客栈休息了。”   白温之听北歌所言,见她神色如常,并不像昨日那般躲闪,或许她今日愿意同她说些什么……白温之思及,转头看向身后的云桃:“你先去门外守着。”   云桃知道白温之这是有意支开她,只是经了昨日,她不敢再惹白温之不快,她只是暗暗警惕的看了一眼北歌,接着俯身退下。   北歌注意到云桃略有敌意的目光,有些不解,她不记得她做了什么,惹了她的不快,使她生了敌意……难道是因自己并非大周人?是他国人?   云桃退下后,外室只剩下白温之与北歌二人,白温之望着北歌,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郡主。”   北歌闻声明显一愣,她满是不解与意外的看着白温之。   白温之将北歌的反应看在眼里,昨日她便在她目光中看出了陌生与疑惑……白温之停顿片刻,又开口,此次语气中增加了更多的肯定:“和安郡主。”   北歌连忙摇头:“我…姑娘,你许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郡主。”   北歌话落,反倒是让白温之一愣。北歌并未唤她的名字,只是唤了她一声“姑娘”,她甚至还说,自己认错了人。   可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容貌,声音,神情没有丝毫差别,她怎么可能认错。   “郡主…我是温之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北歌瞧着白温之,她虽心底对她有些许莫名的熟悉感,可她肯定她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何况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来大周,她从前怎么可能认识大周的姑娘。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北歌见白温之神色执着,最后也只能礼貌的反问道。   白温之一时无法开口,她对上北歌的眼神,心底的疑惑和探究加深……北歌是当真不记得她了吗?还是装作不记得她了呢?   她一时再不好开口追问,只得沉默下来,半晌低声回道:“…许…许是我记错了……”   北歌见此,对着白温之一笑,她复坐回坐榻上,白温之愣站了片刻,在她对面落座。二人之间一时沉默,半晌,白温之开始寻找话题:“我听叶老说,您们是从南齐来?”   “是。”北歌点头。   “…令弟是病情可还好?叶老看过后如何说?”   “叶老说,所幸发现的及时,救治的也算及时,痊愈的机会很大。”   白温之点头,稍稍安心:“那便好。”昨日,她以为是北歌生了难解的病症,晚上辗转了一夜难眠。   北歌端起茶盏轻喝了一口,二人之间复陷入沉默,不久,白温之又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北,单名歌字,请问姑娘呢?”   她分明是记得自己的名字的,却为何将她忘记的一干二净?   白温之缓了缓,说道:“北歌姑娘,我叫白温之。”   “姑娘…是大周人吗?”白温之又问。   北歌闻言摇头:“我是南齐人,这是第一次来大周。”   白温之好看的黛眉隐隐轻蹙,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姑娘长得与我一位故友很像。”   北歌闻言点了点头,心想着,白温之口中所说的故友,应该就是那位郡主吧。   ***   叶老替北箫施针后从内室出来,随着叶老一齐出来的还有张院首和面色稍有好转的北箫,北歌连忙从坐榻上起身,迎上前去。   叶老从内室一出来,便看见了白温之,他与她对视片刻,便下意识的朝北歌看去。   白温之之所以前来,一是想找机会与北歌说上几句话,二是专门来寻叶老,她知道叶老今日看到北歌时,一定会同她昨日时一样震惊。她要提早来找他,是为了求他先不要将北歌回来的事情告诉白寒之,她昨晚探过白寒之对北歌的态度,如今这个情况下,若是让白寒之知晓,对北歌是绝对不利的。   叶老已经将拟好的方子交给张院首,让他每日三副让北箫喝下,除此之外,北箫还需要每日来他府上施针。   此病症凶险,不能心急,必须徐徐图之,想要痊愈,消耗的时间必然会不短。   叶老交代好一切,便亲自送北歌等人离开,白温之也随着叶老一同相送至竹苑外。   北歌和张院首再三请叶老与白温之留步,接着三人按照来时的路,朝刺史府西门处走。   ***   白寒之和萧放从军营回到府上,他说白温之新酿了酒,请萧放前去西院品评,顺便一起用晚膳。   萧放和白寒之走在前去西院的路上,忽然萧放脚下的步子一顿,他的目光停落在前方稍远处的三个离开的背影上。   白寒之察觉到萧放停下的脚步,他顺着萧放的目光看去,在通往西侧府门的垂柳小路上,有两男一女的身影慢步走着,他扫过前两个身影,最后将目光定在女子身上。   萧放盯着那抹窈窕的身影,眯了眯冷眸,看方向,她们这一行人应是从西院出来的,他侧头问向身旁的白寒之:“他们是谁。”   白寒之也不知清楚,但他清楚萧放疑惑的是什么,因为前方那名女子的背影,像极了北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7 23:32:08~2020-05-31 22:1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木子 9瓶;千循夢、听风女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撞见   白温之和叶老站在苑门外, 望着北歌三人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她转头去看叶老,见他面上的神情愈发的复杂,她想了想率先开口:“我可能再去您房中讨杯茶?”   叶老亦有话想对白温之说,他请白温之入内, 命院中小厮重新奉上两杯新茶。   白温之回到房中后, 未等茶水端上来,就已先对着叶老低身行礼:“先生, 温之有事相求。”   叶老被白温之的举动弄的一惊, 他方落坐在榻上便急忙站起去扶她:“小姐,使不得, 快快请起。”   白寒之和白温之平日里虽格外敬重叶老, 亦将他视作亲人般,但在根本上到底是主仆有别, 叶老受不起白温之的大礼。   叶老想扶白温之起身, 可她却仍弯曲着膝盖, 低垂着头不肯动。叶老见此深深一叹, 他先开口说道:“小姐是想请老夫瞒着和安郡主回来的事情吧。”   白温之闻声一点一点抬起头:“我知道郡主曾经所为确有不对之处,也知侯爷如今对郡主的态度……可您今日也看到了, 郡主似乎不太记得我们,不太记得往事了。”   “小姐,您先起身,莫要折煞老夫了。”叶老再次请白温之起身,白温之才依言站起,他们二人走到坐榻上落坐, 不久便有小厮奉上茶来。   叶老先喝了口茶水,他叹:“北箫公子的病只怕一时半刻很难治愈,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终究是很难瞒住的。”   “那我们也只能多瞒一时算一时。”白温之低眸望着茶盏中一颗回旋飘转的叶子:“…若是郡主回来的消息走漏出去,让侯爷知晓,我只怕……郡主会有危险,甚至还会影响箫公子的病情。”   “此事若想瞒着侯爷,必先瞒着兄长,幸而如今从幽北来的人不多,认识郡主的无非我房中的云枝和云桃,如今云枝还不知郡主回来,我只要管好云桃便好。”   叶老闻言沉默片刻,他听懂白温之言下之意,缓了缓说道:“我贴身带着的小元是去年才收的小徒弟,从前并未见过郡主,我这里,小姐也可放心。”   白温之听叶老所言,知他是答应肯为北歌隐瞒了,她心中欣喜又感激:“温之再此替郡主多谢先生,您放心,日后若兄长或是侯爷知晓,怪罪下来,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叶老听了直摇头:“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郡主如今这种情况,即便您不说,老夫也不想多言的。”   白温之闻言略有意外的抬了抬眉,叶老此言是说,即便她今日不来求他,他也想为北歌瞒着侯爷吗?   “早些年老夫曾同郡主共事过一次,那时侯爷与靺鞨作战在襄城重伤,老夫随着少庄主前去应急,那时候郡主衣不解带的照顾在侯爷身侧,事事谨慎细致,只要是她能亲手做的,从不假手他人,她对侯爷的关心不像是假。”叶老叹了口气:“后来发生的事,老夫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传言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老夫未亲眼所见,并不十分相信,也不敢虚言置喙,现下见郡主似乎患了失忆,事实如何,更无从知晓,我不想因自己多言害了郡主,更不想因自己失言影响了侯爷的判断。”   “小姐您方才说的对,老夫看得出来,北箫公子与郡主姐弟情深,一旦郡主出事,北箫公子急火攻心,怕是难救了…老夫一介白衣大夫罢了,能做的想做的无非是看病救人……日后若是少庄主和侯爷怪罪下来,自然不能让小姐您一人承担。”   白温之在叶老处坐了许久,她从竹苑中出来时,天边的余晖从火红的烧云中洒落,将青葱天地笼了一层朦胧。   叶老的许多话尚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这位看着她长大的老伯伯,今日终于教她明白,何为医者仁心。   白温之在竹苑外站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流连过天边绚丽的晚霞,正要带着云桃朝兰苑处去,便见云枝先跑了过来。   ***   白寒之请萧放到西院用晚膳,人走到白温之的兰苑时,被留下的云枝告知,白温之晌午时到竹苑寻叶老去了,听闻从南边来了个病人。   白寒之听到‘南边’二字时,忍不住眉头微动,他先看了看身侧的萧放,接着询问云枝:“南边?可知是什么样的病人?”   “…婢也只是听云桃说的,并未亲眼见到过。”云枝犹豫说着,将煮好的清茶奉上。   白寒之闻言点了点头,看着奉来的茶,说道:“去竹苑瞧瞧,唤小姐早些回来。”   云枝到竹苑时,正巧撞上白温之带着云桃出来,她跑上前,低了低身子:“小姐,庄主回来了,还请了侯爷一起前来。”   “侯爷?”白温之闻言,忍不住心头一跳:“…侯爷怎么来了?”   “您昨日不是新酿了酒,庄主便请侯爷一起来用晚膳。”   “侯爷何时来的?”白温之又问。   “才来不久,庄主正让奴婢来寻您回来。”   白温之一边朝兰苑走,一边不放心的问云枝:“兄长可还问别的什么了?”   “庄主也没问什么…就是问您来寻叶医士可是有什么事,庄主许是担心您的身子…怕您的病又复发。”   “那你是怎么说的?”白温之听此不由得有些急。   云枝一愣:“婢…婢就是如实说的。”   白温之让云枝将她与白寒之的对话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听过后,悬起的心才稍稍安稳,还好云枝知情不多,她思及,又忍不住侧头看了看一旁的云桃。   云桃看到白温之的目光,连忙乖巧的低垂下头,心底庆幸昨日忍住了没有同云枝多舌。   白温之赶到兰苑时,晚膳已经被下人陆续的端上了桌。她急忙上前向萧放行了礼,正欲在一旁侍膳,便听萧放开口:“今日没有外人,本侯是客,白姑娘是主人,白姑娘无须多礼,坐下同寒之一起陪本侯尝一尝你新酿的酒。”   白温之闻言一时犹豫,她先是转头看向白寒之,见他笑着点头,便对着萧放一礼谢恩,接着在白寒之身旁落坐。   “我方才与侯爷前来,见有三个人从西院出来,是什么人,你可清楚?”白寒之知晓萧放心中存疑,便打算替他问个清楚。   白温之原听了云枝的话心里有了些准备,却在听白寒之询问时,心头一瞬紧张起来:“…兄长见到了?”   “只看见了背影,瞧着衣着不像是府上的人,如今虽不是战时,但人员往来还是要多加谨慎。”   白温之听了稍稍松了口气,她暗暗咬唇,最终扯谎说道:“是一家人来寻叶老看病,那家的弟弟患了重病,辗转打听到叶老有方法医治,便一路找寻来。”   “从哪里来?”白寒之暗看了一眼萧放,似是随意的问道。   白温之闻言停顿了片刻,似在回忆,最后说了个大周南部的郡县。   白寒之和萧放心中都记挂着云枝口中那句从南边来,如今听白温之报了地名,倒“的确”是从南边来。   之后白寒之便岔开了的话题,其实萧放比白寒之更清楚,但凡北歌聪明些,此生都不敢再回到大周,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白寒之与萧放在饭桌上,聊了些不甚紧要的军务,又问了问白温之酿酒的方子,天色微暗些,萧放便起身回了东院。   白温之与白寒之起身相送至院门外,萧放命二人驻步。白温之站在院门前,看着月色下萧放愈来愈远的身影,心底的忧虑逐渐加重。   今日二人险些就要撞上,若是真的撞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   这日过后,北箫日日来刺史府中治病,大多时张院首都会陪在身边,但只有北歌日日相随,从无间断。   北歌来的时日多了,渐渐与白温之熟悉起来。白温之也能确定,北歌是真的失忆了。   这日,北箫与北歌较往日提早了些时辰前来,白温之原本是提早前来等着北歌,今日却是晚了。   她正诧异,便听北歌提及,因为要长久留在郑州治病,之前租住的客栈离刺史府太远,又人来人往,长久居住不甚方便。她之前就着人在刺史府周围打听,终于寻到一间私宅出售,便买了下来,就在隔街,相距很近,现下路上耽搁的时间少了,来的便早些。   “如此,箫公子也能省些劳累之苦。”白温之说着,忽然间想起那日,白寒之请萧放来西院用晚膳,二人险些撞上离去的北歌,白寒之现下有公务在身,总是很晚才归,萧放也很少来西院,只是北歌如今日日前来,难免有个万一,白温之心上纠结了片刻,开口说道:“前几日侯爷提及府中巡防,是说要加紧对外来人的检查,我想着箫公子的身子不好,一来在路上要受苦,二来若是遇到那些军士也麻烦,如今你们既搬到刺史府附近,路程不远,请叶老去你们府上医病也更方便些?”   北歌闻言,本不好意思让叶老亲自登门来为北箫看病,但听白温之说刺史府巡防一事,知道她们这些外国之人,总出入刺史府也不合规矩,恐会连累了叶老与白姑娘,便道谢着答应下来,如此,箫儿可以免去路途辛苦,对他的身体会更好些。   此后,每日午膳后,叶老便提着药箱亲自去北歌府上,为北箫诊治。白温之几乎会日日随行。   有一日叶老诊治的晚了些,北歌便留白温之和叶老在家中用晚膳,白温之推脱不成,只好留了下来。   此番北歌与北箫北上,贺穆除了派院首与军队一同随行,甚至还从御前拨了个厨子,只怕北歌吃不惯外面的菜。   因请了客人,北歌命家中的厨子做了许多南齐的特色菜,想让白温之和叶老尝尝鲜,同时又备了几个大周的菜色,怕她二人吃不习惯。   白温之善厨艺,她尝了几口菜色,便知这做菜的厨子不简单,她有心询问,便见北歌微红着脸说是南齐御前的厨子。   白温之见北歌提到御前便微红的脸,心上微顿,这阵子与北歌相处下来,她的性情与从前无二,只是更天真些,少了些许曾经难以看透的那面心灵“围墙”,只是她将曾经的人与事忘得彻底,除了她们,还有侯爷,把曾经对侯爷的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会让她脸红害羞的,变成了南齐的那位新皇。   白温之收起胡思乱想的心绪,如今这样不是最好?若是现下北歌还爱着侯爷,侯爷对她的却都是恨,她岂不痛苦,她忘记,也是另一种幸运。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尽力不让北歌与侯爷相见,待北箫病好后,她们姐弟二人回到南齐,开始重新的生活。   南齐新皇如此细致体贴,北歌北上,连厨子都要替她准备好,可见他对北歌的用心,无论北歌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只要她幸福便是最好。   白温之与叶老用过晚膳后,一起回了刺史府。兰苑中,白寒之正坐在窗下,借着烛火,手中握着一卷书,他面上神色淡淡的,一时瞧不出喜怒。   白温之从外走进来,她瞧见白寒之的面色,慢步走上去,在他身侧坐下,试探的问道:“怎么了?”   “我听云枝说,你同叶老去那病人府上了?”他低眸看着书,听她所问,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白温之心头微动,她轻轻点头:“我整日在府上闲着也是无聊…正巧与那家人很投缘,就常去做客。”   “这倒不像是你的性子。”他声音略淡,翻了页书。   白温之见此,知晓白寒之应是心头不悦,她抬手轻轻抽掉他手中的书卷,接着顺势握住他的大手:“…吃晚饭了吗?”   他垂眸看着她握过来的小手,他感受着掌心的柔软,慢慢抬起眼眸,对上她的目光:“我在等你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未曾吃晚饭……白温之听着,眉梢跳了跳,她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我方才同叶老在外吃过了。”   白温之到这个时辰还未回来,白寒之心中已有猜测,她许是在外用了晚膳,今日已不是她第一次晚归,之前晚回来一会儿,但到底会同他一起吃晚饭,今日倒好,他一直等到饭菜都凉了,也没等到她的身影。   不过是新识的人罢了,难道还能要紧过他?   白寒之心头不悦的紧,他听闻白温之此言,放开她的小手,起身朝屋外走,白温之急忙追上去,她从后拉住他的衣袖,乖声哄道:“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晚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命云枝去热饭,她将白寒之拉了回来:“我看着你吃,好不好?”   白寒之闻言,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他闷闷说着:“是什么投缘的人,让你连我都不管了?”   其实,白寒之吃醋也并非全无道理,若是往日,白温之有了投缘的朋友他也高兴,只是如今,他公事繁忙,每日能与白温之亲近的时间,不过就是晚膳这一会,他怎舍得让旁人分了去。   白温之听见白寒之的问,不由得心头警醒,她不能再这般毫无克制的去寻北歌,若是白寒之真的在意起来,去探查一番,只怕是要出事。   白温之陪白寒之用过晚膳后,又同他下了几盘棋,之后白寒之抱着白温之亲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他走时,使坏的咬了咬她粉嫩的耳唇:“何时,我才能光明正大的留下来过夜呢?”   白温之听了一阵脸红,她连忙手脚并用的将白寒之推了出去。   因着白寒之昨晚的话,今日白温之并未随叶老前去北歌府上,之后,白温之便隔三差五的去坐一坐,每次都不敢多留,必得赶在白寒之回府前离开。   有次,叶老去北箫府上医病,人到了府中,却发现忘记带了银针盒子。因顾及着北歌的身份,叶老每次都是独身去北府上的,叶老本想着再返回府中去取,北歌却念及着叶老岁数已高,不忍心让他亲自折腾,便向他要了腰牌,打算自己跑一趟,去刺史府中取来。   可叶老记挂着北歌的身份,怕她前去府中会撞上侯爷或是其他识得北歌的人,便将腰牌给了北歌府上的一名小厮,命他去竹苑中寻他的小药童,让不认识北歌的小药童带着针灸的盒子前来。   ***   白温之有三日未去北歌府上,今日她刚酿好了果酒,便提了两盅,带着云桃出了刺史府,穿过一条街,朝北府上去。   大家虽称北府,但因搬进来匆忙,府上的匾额还是原来人家的姓氏,北歌本就是为了替北箫治病才买下这间宅子,不打算久居,索性懒得更换匾额,就还挂着原先的刘氏门匾。   白温之在北歌府中坐了小下午,瞧见外面天色渐晚,白寒之应该快回到家中,便先起身告辞。   叶老还忙着给北箫施针,北歌留了张院首在旁照看,亲自送白温之出府,二人闲说了一路,白温之提及郑州城北的山上有座很灵验的观音庙,听说当地百姓总去庙中祈求福祉,避免灾病,她早想去看一看,只是苦于无人作伴,便问北歌愿不愿意陪她同去,正好可以为病中的北箫祈福。   北歌闻此欣然答应,她虽对神佛之事不甚相信,但宁可信其有,若真的灵验,也是幸事。   白温之与北歌约好三日后一同结伴去城北的观音庙。   白温之几番请北歌留步,北歌却执意将白温之送出府门,二人踏出府邸大门,正要道别,白温之面上的笑容却是一僵。   府门外街巷上,白寒之正牵着马,靠在一旁的矮墙上,见她与北歌出来,面上才扬起的笑容一寸一寸淡了下去,他目光落在北歌面上,眼底的神色,深沉的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没捉虫,二更后一起捉虫   感谢在2020-05-31 22:19:35~2020-06-03 17:2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和晏无师抢峤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将遇   白寒之到郑州这几月来, 几乎繁忙不停,今日终于难得抽空可以早些回家,他兴冲冲的回到府上,等不及更衣, 便跑到兰苑去寻白温之, 却不想又是扑了个空。   白寒之叫来留在府中的云枝:“小姐呢?”   “小姐午后酿了酒便出府了。”   “可知她去哪了?”白寒之口中虽问着,但心中已大抵有了猜想。   云枝闻言想也未想的回答:“是去叶老的那位病人府上了。”   白寒之心上已有了不快, 他正想先回院中换身衣服再来兰苑等白温之, 可刚转身又顿住了脚步:“我见温之总去那位府上,你可有见过那家女主人?”   云枝听了摇头:“小姐一般都是带着云桃出去, 婢也未见过。”   “我不在府上的时候, 小姐每日都会去吗?”   “最早是日日都去的,最近去的不如往日勤, 大概两三日会去一次, 也不如往日待得久, 很快便回来。”   白寒之闻言心底的不悦缓和了几分, 看来那晚他所说的话白温之有放在心上。白寒之回房中换了身衣服,突然起兴想去那位病人府上接白温之回家, 诚言讲,能让白温之如此上心,甚至肯放他鸽子的人,白寒之是存了几分好奇的。   他本想问云枝,那位病人府上在何处,可云枝竟一问三不知, 他原以为是去不成了,突然想起叶老院中的人,他到竹苑,问了院中的几个小厮都不知情,正想离开,见叶老收的小徒弟从外回来,他打听了一路,终于从小药童这打听到了地址。   那位病人府上离得倒是格外进,过一条街便是,白寒之未带随从,独自牵了匹马,朝那刘府去。他到刘府后,心想着贸然登门太过唐突,看着时辰白温之应该也快回来了,便下了马,站靠在对街的院墙上等待。   他这般等着,是万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惊喜”。   白寒之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北歌面上,日光正好,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白温之身旁的这位女子,与失踪了三年的和安郡主一模一样,从容貌到身量,分毫不差。   白寒之慢慢将目光从北歌面上移向白温之,他见她又惊又愣的神情,便可确定,他眼前这位就是和安郡主无疑。   北歌看着身旁突然怔愣住的白温之,她面上的神色一时又惊又俱,北歌不解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对街站在一位年轻男子,男子的相貌虽十分俊朗,但面上的神色却带着几分阴沉,北歌不知来者何人,但见白温之的反应,连忙先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白寒之见北歌的第一反应,着实一愣。白温之也因着北歌的这番动作回神,她见挡在自己的身前的身影,心中虽温暖却也复杂,这张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了。   白寒之牵着马,穿过府门前的街道,朝北歌和白温之走过来。   北歌正欲拉着白温之入府,白温之却握住北歌的手臂摇了摇头:“…他是我兄长。”   北歌闻言有些狐疑,她的目光从白温之和白寒之的面上流连而过,虽郎才女貌,但却看不出血亲中的相像。   府门前的街道不宽,白寒之几步走近,他松开牵马的缰绳,几步走上府门前的台阶,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北歌面上,这次他看得清晰无比,他先抬手将白温之用力拉拽到身边,接着对北歌笑了笑:“和安郡主,许久不见。”   北歌将白寒之的动作看在眼里,她对上他的目光,也笑了笑:“公子,您认错人了。”   白寒之闻言,眼底存了些疑惑,他正欲开口,却被白温之用力握住手臂制止住,她抢先开口对他道:“北歌姑娘只是与和安郡主长得像而已,兄长你认错人了。”   白寒之听了,下意识蹙眉,有些迟疑:“北-歌-姑-娘?”   白温之连忙点头,接着对北歌介绍道:“这是我兄长,白寒之。”   北歌虽有些不喜白寒之这般态度,但看在白温之的面子上,还是率先见礼:“白公子。”   白温之暗下扯了扯白寒之的衣袖,白寒之怔愣片刻,对北歌拱了拱手。   北歌觉得白寒之颇为奇怪,不愿与他多客套,便和白温之道了别,率先转身回了府中。   白寒之站在府门前,见刘府的大门一点一点关闭,北歌的背影隐入一条缝隙中,面上愈来愈严肃,那日他们在刺史府中见到的背影,竟然真的是北歌。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白温之,嗓音罕见的带了几分冷意:“说说,怎么回事?”   ***   白温之被白寒之带回了刺史府,兰苑内,云枝和云桃都被遣到屋院外。   房内,坐榻前的窗被紧紧关闭着,有些许晚阳透过明纸照进来,照亮几案上的青玉莲花香炉,袅袅香雾在光线下四散开。   白温之低头站在坐榻前,她一时不敢抬头看榻上坐着的白寒之。   “怎么不说话?”白寒之的眉眼是可见的冷淡,他还疑惑呢,是怎样的人,能让白温之这般上心,十日里有八日都跑去做客,原来是她的旧相识。也难怪,大半个月前,她突然无缘无故的提起和安郡主,言语中也总是在问他,若是和安郡主回来了会如何,那时候他便该留心的,终究是他太大意,那日在府中都瞧见了北歌的背影,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寒之……”白温之沉吟半晌,终于开口:“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事发突然,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同你说。”   “今日若非我撞见,你是根本就没打算同我说罢?”白寒之一手搭在几案上,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出压迫的节奏。   白温之闻言,长睫轻颤了颤,半晌,却依着白寒之所言点了点头:“是。”她未等他开口,又紧接着说道:“因为我害怕,害怕你不会替我隐瞒着,害怕你会告诉侯爷。”   “这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告诉侯爷。”白寒之指尖的动作停下,他紧盯着白温之,命她抬头。   白温之依言抬眸,她凝望着他,眼底填了些委屈和湿润。   白寒之见了,忍不住双眸微眯,他放缓了语气:“温之,不要胡闹了。”她替北歌隐瞒着行踪,且不说得不得罪侯爷,定是先得罪了文家和文栋手下的一众副官。   “我没有胡闹,你今日也见到了郡主,难道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白寒之闻此,突然想起方才在刘府门前的情景,他沉默片刻,怀疑的问道:“她…失忆了?”   白温之急忙点头。   白寒之却先是冷笑了笑:“你怎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傻温之,和安郡主若是想骗你,太容易了。”   “郡主是真的失忆了,最开始我也有怀疑,但是这一个月来,我们几乎日日待在一起,若是假装,总会有破绽的。而且前不久叶老也找机会替北歌把了脉,她的颅后是真的受了伤。”   白寒之闻言,面上的冷笑渐渐淡了下去,又多添了几分凝重:“真的?”   “千真万确,你若与郡主多接触,也会相信她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白寒之眯眸思虑片刻:“也难怪,若不是失忆,她是不敢回来的。”他说完,抬手握住白温之的细腕,将她带到身前,他仰头看她:“只是温之,无论她失忆与否,都无法抹去她曾经的所作所为,错了便是错了,并非她自己忘了,一切罪行便可抹去,我们大家都还记得,文栋将军的在天之灵也记得,你现在帮她,便是不分是非黑白,与从犯有何异?”   白温之听着急忙摇头,她一边摇头一边想要将小手从白寒之的掌心中抽出来:“不是的寒之,曾经的事一定是有隐情的,你也与郡主共事过,她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只知道和安郡主是个聪明人,且是个肯为达成自己目的,付出诸多的人。温之,你们从来不是一路人。”白寒之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他担心于她的天真:“你知道和安郡主曾与灵后不睦,至于她为何会跟随侯爷,你应该知道,她是为了活命。求生并无错,我只是感慨,她曾经可是一国郡主,她母亲是先帝的亲妹,她是王府嫡女,出身超出许多女子的高贵,放在长安城中,是各个高门贵族都想要求娶的正妻。但是后来呢?她为了活命,肯无名无分的跟在侯爷身边,她这样的出身,能做出此种决定,你就该知道,她的心计远非一般女子所能及,她很聪明,温之,我是商人,我最清楚她心中的利弊权衡。”   “一旦别人带给她的利益超过侯爷,她就会毫无犹豫的舍弃侯爷,南齐新皇便是那个人。”   “北歌是去了南齐不错,但是她既然要跟南齐天子走,为何要将兵力部署图偷给靺鞨,若是按照你的理论,她应该投靠靺鞨才对。你就从来没想过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在吗?”   白温之话落,白寒之一时沉默。   “寒之,我相信郡主的人品,曾经的事一定是有隐情的,求你先替我瞒着侯爷好不好?侯爷若是知道北歌回来,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按照现下的情形,即便侯爷抓了郡主,郡主也是百口莫辩,她连侯爷是谁都不记得,又怎么开口为自己辩解呢?”   “郡主此番回来,也只是为了替她的亲弟弟医病,只要她弟弟的病治好了,她们便即刻回南齐,之前的事情已过去了三年,侯爷的通缉令也撤了,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温之提起医病,白寒之倒是想起了叶老,此事叶老肯定是知情的,他不由心中感慨,这位和安郡主何德何能,竟让他身边的人都守口如瓶,更是反过来劝他,要他帮着隐瞒。   “和安郡主的弟弟?”白寒之眯了眯眸,他倒是知晓,前摄政王除了有一嫡女,还有一位庶出的公子,只是北歌在幽北时,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弟弟,那位北公子也是一直下落不明。不想这三年后,倒是姐弟相认了。   “北箫公子病得很重,南齐的天子召寻了南齐许多有名望的医士,几乎举全国之力,也未能医治,不得已才北上来大周的。南齐的太医院院首正巧是叶老的同门师弟,他也是知晓叶老曾经治愈过此类病症,才带着北歌姐弟来寻求叶老相助的。”白温之说着,被白寒之握在掌心的小手,不禁摇了摇:“兄长,你不要告诉侯爷好不好?”   白寒之却一直沉默,半晌他突然松开白温之的小手,从坐榻上起身,大步向门外走,白温之见了连忙跟上前,她站在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你要去哪?”   “此事重大,还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闹,其中利害,不仅仅是和安郡主一人的关系,还有与她牵扯的靺鞨与南齐,如今大周内战,局势不稳,她突然出现,万一又生变故,不是你我能负担的起的。”白寒之说着,绕过白温之就要向屋门处走,却在下一瞬顿住脚步,他低眸,嗓音发紧:“温之,你做什么!”   白温之见拦不住白寒之,突然退后两步,在他身前直身跪了下去,眸底泛红:“寒之,算我求你好不好,再等等……再等一等,郡主若是现在出了事,北箫公子的命只怕也要一并搭进去。”   白寒之着实被白温之的举动惊到,他连忙蹲下身要将她扶起,她却直直跪着不肯动,他看着她这副倔强的模样,心中不知该气怒还是心疼,她是善心记挂着他人,可是怎么不想一想,一旦事发,会牵连自身。   “你先起来!”他嗓音微沉:“若想我答应,便先起身!”   白温之听了,眼底含着的泪掉下来,顺着她白皙的小脸滑落,她仰头看白寒之,看着他眼底的复杂与不忍,慢慢顺着他的力度,从地上站起身,她心底有愧疚,她知道自己是妇人之仁,她舍不得伤害北歌,就要来为难寒之。   白温之主动扑进白寒之怀中,她搂住他的腰身,将小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哽咽道:“对不起寒之…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郡主…对不起。”   ***   白温之终于让白寒之妥协了,她虽没有伤害北歌,却是为难了她这世上最亲近的白寒之。   白寒之虽是他的亲人可同样也是侯爷的下属,他对她有情,也同样要对侯爷有义,可她要他隐瞒着北歌的事情,便是要他对侯爷不忠。   三日前,白温之与北歌相约一同去郑州城北怀远山上的观音庙,这日白温之早早起身,辰时便梳洗穿戴好,陪着白寒之一起用过早膳,一同出府。   白寒之是要陪侯爷巡查军防,白温之是同北歌去登山郊游。二人在府门前分别,白温之带着侍女朝西侧的街巷走去。   北歌也梳洗穿戴好,她昨晚便同北箫说了行程,又仔细将北箫托付给张院首,才能放心出府。   白温之是步行来的,北歌府上备了马车,刘军长不放心北歌独身外出,便亲自带了五名一等军士,一路护送。   郑州城北的怀远山景色秀丽,山色连绵如黛,远远望去,山峰似乎隐匿云层间,恍若仙境撩人。山中绿植遍布,又有各色奇花绽放,夏日里算得当地的一类奇景。   北歌与白温之是辰时出发的,抵达怀远山山麓时,将至晌午,怀远山虽高,但观音庙所在的云水峰因为常年有香客前来上香,遂修了山路。云水峰的山路平缓而宽阔,马车登上去毫不费力。   夏日里,车窗两侧的床幔被卷起,透过窗牖,山中景色一览无余,随着马车登山而上,北歌眼中的景色一直在变幻,倒真是应了那句,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南齐地处偏南,降水丰沛,奇花异草已是繁多,在夏日的御花园中争相绽放,如今来到大周,沿着山路一路往北,北歌又见过不许不知名的花草,她询问了一旁的白温之,有些她答得出来,有些她也不知晓。   二人乘着车一路闲聊,小半个时辰后便将至山顶,去往山顶观音庙的最后一段路,有些陡峭,官府在此修建了近有百级的台阶,没级台阶修建的低而平,将原本陡峭的山路变得平缓,沿着台阶而上,不会觉得很累。   北歌与白温之相伴登山,一边走着一边感慨修建这些山路的百工的智慧。   白温之听见北歌感慨,不由想起从前幽北漓江上的那些水利出现的难题,听说最后还是北歌想出的办法,只可惜如今,她将原本的技艺忘记了。白温之心有唏嘘,她并未多言,同北歌相搀扶着,登上最后的几十级台阶。   因为北歌与白温之要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便命刘军长等人等候在马车处,不知可是战事的原因,今日观音庙中的香客不多,庙前有两个小尼姑正拿着几乎与她们等高的扫帚打扫庭院前的落叶。   北歌与白温之各自请了香,在金身菩萨像前请了愿,之后便在庙中游逛。这座观音庙比北歌想象中要大上些许,其中景设也很别致,一看便是被精心修缮、打理过的。   今日北歌破例梳了少女的发髻,自她到大周后几乎每日以妇人发髻示人,白温之今日见时便有些意外,如今相处久了,她看着北歌发髻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见你平时都是妇人发髻…今日怎么换成了留仙髻?”   北歌闻言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鬓侧的簪子,一时忍不住害羞说道:“出来大周时,人生地不熟,箫儿又年少,我是他姐姐,就总想着自己若是成熟些,能让心底有些安全感,只是后来见了叶老本人,又与温之姑娘相识,便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白温之闻言更是诧异:“那…那你没有嫁人吗?”她见北歌梳妇人发髻,又有之前的传言,她以为北歌早就嫁给了南齐天子。   北歌闻言忍不住小脸微红,她声音都不由得变低了几分:“…尚未。”   白温之想了想,又接着试探的问道:“那…你可有心上人了?”   北歌的小脸更红,倒是坦诚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之前与北歌的相处中,白温之已经大概可以猜出来,北歌心中对南齐的那位天子是有情的,如今听她承认,虽不意外,但还是感慨,命人弄人,北歌与侯爷的这段情,算是彻彻底底的断了。   观音庙后有设了一条长街,街上是乡民贩卖各式小玩意的摊位,北歌与白温之是无意中发现的,倒也好奇,兴致勃勃的在此处街上多游了一会。   ***   裴绰、白寒之陪同萧放在郑州城各处城关巡防归来,沿途路过怀远山。   裴绰骑在马背上,眼望着山林景色,不由又忆起岭南,这里的景色与岭南的南山格外相似,他忆起岭南,就无法忘却岭南这数年时光中,刻入他骨髓中的人。   白寒之从怀远山路过,想到今日早上,白温之提及说邀了北歌来此山中的观音庙祈福。   白寒之现下虽因着请求,暂时为北歌隐瞒着萧放,可北歌从前的种种所为,到底是印在了他心底,白温之虽然十分信任北歌,他却无法全然相信。他想起今早白温之今早走时身边只带了云桃一人,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他越想越不放心,待行到怀远山脚下时,便对萧放道:“温之今早与在下说来山上的观音庙祈福,她出府时身边只带了个小丫头,如今战时,在下有些不放心,侯爷若是无别的安排,可否放臣亲自上山将温之接回家?”   白寒之跟在萧放身边多年,他对白温之的情谊,萧放早便看得清楚,白寒之很早前也同他坦言过,他与温之并非亲兄妹,只是这十数年来,一直以亲兄妹对外相称罢了。   他不敢在幽北娶她,就是怕杂言非议,人云亦云,伤害到白温之,所以一直想带她离开。   萧放闻言正想点头答应,他目光一扫,看见一旁望着山色出神的裴绰,想着他近来一直郁郁寡欢,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将他拉出来陪他一起巡营,如今见他望着山中景色出神,不由开口:“少辰,想不想上山走走?”   这里的景色与南山太像太像,裴绰心想着孟静婉,几乎麻木回答:“好啊。”   萧放听了一笑,他紧了紧缰绳,对一旁的白寒之道:“走吧寒之,本侯陪你一起上山接白姑娘回家。” 第71章 相遇(一)   白寒之见萧放调转马头向怀远山上走, 心觉不妙,白温之今日来观音庙是约了北歌同行的。若是这般让侯爷撞见北歌,且不说北歌安危不保,说不定温之还会跟着受牵连。   白寒之想开口阻拦, 却半晌寻不到理由, 他身为臣下,总无权利管侯爷的行踪。他只能悬着一颗心, 跟随在萧放身后, 骑马上山。   慢马行过了半山腰,眼看着再不远就要到达山顶, 白寒之正思考着如何能寻个借口, 派人先上山给白温之递了信,让北歌想办法躲开, 以免被侯爷撞见。   萧放却突然提议与白寒之、裴绰三人赛马, 看谁能最快抵达山顶上。   可现下裴绰满眼都是山中景色, 他的心已被岭南的记忆塞得满满当当, 他听闻萧放的提议,却只笑笑:“不了承渊, 你与白庄主现行吧。”   萧放提出此意原本就是想让裴绰打起些精神,他见裴绰回绝便也作罢,白寒之在一旁沉默听着,方才因此紧张的心,稍微缓和些。   他正欲开口派人上山递信,却忽听身后快来的飞快马蹄声, 连祁骑着马,一路从山地追了上来,将前行的队伍拦住。   连祁策马跑到萧放身旁,他先拱手行李,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封无署名的信,微微屈身,双手奉给萧放。   “侯爷,京中来了个人,着急求见您。”   萧放驻马在山路上,他抬手接过连祁递来的信封,抽出内里的信纸,他看过上面短短的两行字后,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欲下山。   他问裴绰:“你可随本侯一起回去?”   目光所及,即使再相像,到底都是假的,物是人非,生死何巨,他终究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裴绰闻声,收回了目光。   白寒之驻马站在半山腰上,看着萧放带人远去的背影,彻底松了口气。待众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他手握着马鞭,独自朝山顶赶去。   ***   萧放和连祁等人一路下山,朝城内的刺史府去。   东院的一间客室内,戚修贤带了半块面具,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门外,萧放命连祁亲自守着门,随后独自推门入内。   戚修贤见萧放回来,连忙从椅子上起身,他抬手摘掉面具,拱手一礼:“侯爷。”   萧放抬了抬手,他走上前,在另外一只椅子上落坐:“这个时候,你跑到郑州来,可不是明智之举。”   戚修贤闻言,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萧放落座后,他也坐回了椅子上:“我此番来寻侯爷,是因有些消息,不敢假手他人。”   萧放将信从袖口中拿出,放在桌案上:“何事,说吧。”   “几日前,我打听到,灵后与中书令背着朝臣们向南齐借兵了,目前南齐方面还没有回复。”   萧放闻言眯了眯眸,戚氏兄妹,果然敢做到这一步,他唇角微冷:“他们给南齐出了什么条件?”   “岭南三郡。”戚修贤回答,神色已变的严肃。   “本侯知道了。”萧放冷笑一声,戚氏兄妹,倒当真是敢拿大周的疆土,去换她们的地位权势。   戚修贤见萧放只答了声知晓了,再无后话,他等了片刻,又试探道:“…您要不要也派人出使一趟南齐?南齐新皇不出兵还好,若哪日出兵支持了一方,对另一方而言便是坏事。”   萧放听懂戚修贤话中含义,他目色略淡的看了戚修贤一眼:“此事无需讨论,你回长安吧。”他说罢,便从椅子上起身,向门外走。   戚修贤看着萧放的背影,忽然开口:“…侯爷不想与南齐交涉可是因为郡主?”   萧放闻言,脚下一顿,他并未回头,只道:“不是。”   戚修贤见萧放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前,叹了口气,他知道灵后与中书令此种行为无异于卖国,萧放定不屑于如此,只是若南齐从中介入,支援了灵后,对他们来说,战事便艰难了。   ***   叶老仍是每日到府上为北箫诊治,如今白寒之已经知晓了北歌的存在,白温之来寻北歌也少了从前的诸多避讳,只是大家仍是一起隐瞒着萧放。   这日午后,叶老没有如常来府上,北歌等了一阵仍未等到叶老身影,正想派人去刺史府上问问,便见叶老身旁的小药童来了。   小药童说昨日下雨路滑,叶老无意中摔了一跤,如今行动不便,这几日只能请北箫公子去刺史府中治病。   北歌闻言一惊,待听了叶老的伤势不甚严重时,才放下心来。她着府上的人备了马车,带着北箫朝刺史府上去。   到了刺史府上,西院只有叶老一人,听说白温之昨日与她兄长随着军队的首领前去军营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这几日北歌便与北箫来刺史府中医病,张院首有时会随行,帮助叶老照顾腿伤。这日午后下了暴雨,北箫受不得冷,只能等雨停后再出门,不想这暴雨一下便是一两个时辰,到西院时已是下午时分,等施针结束,打算回府时,外面的天色已暗,有几处屋舍已经点了晚灯。   小药童替叶老送北歌姐弟到刺史府西门,出了府门,家中的马车停在街旁一角,北歌先扶着北箫上车,随后跟上。   萧放带兵从军营中归来,他策马在前,身旁跟随着副将连祁,从营中抽调的两支骑兵队伍跟随在身后。   连祁最先瞧见,夜色下有两个身影从刺史府西门出来,登上一旁的马车,他看了看天色,有什么客人会在这个时辰离开,更何况府中重地,怎可有闲人随意出入。   他正心头疑惑,略有犹豫的要不要策马上前,却见那不远处马车上的马匹似突然受惊般嘶鸣发狂起来。   在西门外发狂的马儿,彻底吸引了一众队伍的目光,萧放瞧着陌生的马车,眯了眯眸,他看向一旁的连祁。   连祁收到萧放的目光,会意点头,随后策马上前。马车的车夫刚刚控制住险些失控的马儿,被突然出现的连祁弄得一惊。   连祁瞧着车夫的反应,心头怀疑更重,他手握住身侧的佩剑,大声喝道:“车内是何人!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可以见面的…三次元突然有事,先更两千,明天就一定见面了!   感谢在2020-06-03 23:09:19~2020-06-06 21:2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遇见   隔着一道车门, 北箫觉得车外的声音分外耳熟。他眼见身旁的北歌欲抬手撩开窗幔向外探看,连忙握住她的手臂制止她。   北箫一时坐在车厢内未动,他问门外的车夫:“车外是何人?”   车夫眼见连祁隐隐拔刀的动作和不远处正不断靠近的一队军马,不由声音发颤:“少爷, 是…是位军爷。”   北箫闻言暗自思虑片刻, 他示意北歌坐在车内不要动,自己强撑着身子出了车门, 他站在马车上与马背上的连祁隔空对视。   连祁在看清北箫的容貌时生生一愣, 紧接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到一侧的车门上,似乎想透过木门看清内里的究竟, 他方才若是没看错, 从刺史府中出来的一男一女,而现下这一男竟是北箫。   连祁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他看着多年未见的表弟, 半晌说不出话。   北箫坐在车内听见声音时已经略有猜测, 只是多年不见, 他一时不敢确认,现下出来一瞧, 果真是连家表哥连祁。   连祁脑海中的思绪一时碰撞的厉害,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得转头向后看去,萧放已策马走到他的身边。   北箫原本只见到连祁,待看见骑马走来的萧放,不由眉心一紧, 北侯为何会在郑州?   是他病的太久了吗?只记得躲避开长安,却不知萧侯爷正驻兵在郑州。   北箫和连祁的心几乎是同时紧张起来,他们的目光一齐落到萧放身上,萧放却只看着北箫,他同北箫对视片刻,不由得眯起眼眸。   几年未见,他险些没认出摄政王的小儿子…和安的弟弟。只是他从前得到消息,北箫同他姐姐都身在南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放心想着,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他的心突然用力的跳了一下,他想起不久前的某个午后,他在刺史府西院看见的三个背影。   萧放的目光亦挪到北箫身后的车门处,他盯着车门片刻,接着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兵士。   兵士见了,连忙快步跑上前,他跑到马车一侧,抬手撩开窗幔,随后对萧放恭声回禀:“禀侯爷,车内还有一位可疑人,是位女子。”   北箫闻声,下意识的向车门处靠了靠。北侯与姐姐的那段往事,他是略有知情的,而且无比清楚结局,姐姐为了救他,偷了北侯的兵力部署图,致使北侯失了两名猛将,损兵更是无数。   若非他与姐姐被穆哥哥救回了南齐,只恐北侯会因此要了她姐弟二人的命。   他来时小心提防灵后的各种耳目,却没想到他们一路奔入另一个虎口而不自知,一点防备也无,现下这样撞见,毫无退路可走。   萧放闻言,面上的神色变化莫测,一时瞧不出是何情绪,他只笑笑,带了几分冷:“带出来。”   连祁闻言,握着缰绳的大手一紧,北箫更是两步退到车门前,抬手挡在门前:“萧侯爷…多年不见,不知您可还记得晚辈。车内只是我府上的一位女眷,我们只是前来看病的,若有打扰,还请侯爷见谅。”北箫说罢,又对着萧放拱手一礼。   “一位女眷…”萧放低声重复,他似乎嗤笑一声:“几年不见,箫公子已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北箫如今虽已束发,却尚未到弱冠之年,他听见萧放反问,沉吟思虑片刻:“侯爷误会了,车内只是我的一位贴身婢子罢了,您这人马众多,她出门时又未待帷帽,只怕会吓到她。”   萧放听闻北箫所言,唇角的冷笑不减,他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只留下一句话:“既不肯出来,便一同押回府内。”   连祁看着萧放的背影,又看了看北箫,左右为难,最后他策马追上萧放,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萧放转头看过来,几近阴冷的目光:“去查。”   连祁知晓,萧放已然动怒,他想要劝说的话,生生卡在喉咙中,如何也说不出来。   ***   北歌被单独带入一间房舍,与北箫分隔开。她看着房间内的陈设,不像是牢房,更像是一件规矩整齐的卧房。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们被抓的缘由,她心惦记着不知被关在哪的北箫,不停的在房舍内连连踱步,生怕那些粗鲁的兵士,伤到病中的弟弟。   在这里,虽然叶老和白姑娘都很和善,但北歌没忘,这支军队可是大周的叛军啊。   北歌正发愁,便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打开,她连忙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量修长的陌生男子登上门前的台阶走进来。   男子的面色分外阴沉,在柔和的烛光下,也瞧不见一丝暖意,他身上一袭玄色的软甲,带了几分战场的肃杀之气。   北歌怯怯的看着来人,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紧闭的屋门被下属打开,屋内的身影似提在扇面上的美人,一寸一寸展现在眼前,萧放眯眸瞧着灯下的北歌,一步一步走入房门,他走进去,屋门再次被关合上。   她们之间只隔了两步,他低眸看她,可将她长睫的颤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着她眸底的怯意,面色上未有一丝改变。   北歌仰头看着身前的男人,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快凝固了,压抑的厉害,她不知怎得,看着他,心上突然莫名其妙的一阵阵的疼。   她忍着这种不舒服之感,率先打破这段沉默:“将军…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前来求医的,您若不信,叶医士可以为我们作证。”   萧放闻声,眉头蹙了一下,她唤他什么?将军?   “将军我们没有恶意的,今日若有冲撞您,妾先在这给您赔罪了,只是我弟弟生着病,身子虚弱,恐经不起这般折腾,还请您开恩。”北歌说着,低身颇为郑重的向萧放行了一礼。   萧放眯眸看着在眼前低眸顺目的北歌,突然抬脚向她靠近,北歌察觉靠过来的萧放,身子还来得及直起,便连连向后退,她不解的抬头看他:“…将军?”   他们二人一个前进,一个步步后退,直到北歌的后腰撞到了书案上,她才无处可退的停下来,她眼见着他脚步不停的靠近,心上渐渐生了惊慌。   他的脚尖碰上她的脚尖,他望着她稍稍向后仰躲的身子,抬起手,她见到他的举动,连忙侧头躲闪,他手上的动作却未停,继续朝她靠近,他的食指轻轻一弹,撩开她鬓边的碎发。   她被他的动作吓的一抖,双目紧闭上,整个身子缩着。   他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最后大手向下,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他将她撇躲开的小脸板正,带向自己。   她惊恐的睁开眼,看着他压低的容貌,周围的光线全部暗下去,只剩下他一双深黑危险的眼眸,他嗓音冷的骇人:“和安,怎么还敢回来?”   北歌怔愣了几秒,她似乎寻到了突破口,她回忆起之前被这里人认错的经历,连忙开口:“将…将军,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和安郡主…很多人将我认错了,您是不是也…”   萧放听着北歌这一段话,面上突然多了几分复杂,下一瞬他松开她的下巴。   北歌以为自己解脱,正要松口气,却不想她搭在胸口的手腕突然被萧放攥住,他将她的手臂在身前扯开,他的手指探上她的衣襟,颇有几分娴熟的解开上面的扣子,他撩拨她的衣襟,似乎想探看什么。   北歌被萧放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惊叫一声,她拼命的推他,用尽全力挣扎,可男人的力气强大,她如何也撼动不得分毫,甚至最后她的深衣也被他撩开,她却只能惊叫着,眼泪撕扯的掉下来。   萧放的目光在落到一个鲜红如血的朱砂痣上时,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眸看了看怀中已经被吓哭了的人,嘲冷的笑了一声:“哭什么,你身上哪一处是本侯没看过的?”   她被他圈在怀中,身前是他坚硬霸道的胸膛,身后是无路可退的书案,她们之间力量太过悬殊,她想跑却寸步难行,她本已被他惊吓的险些失了魂,如今听他如此轻薄之语,苍白的面色一瞬涨的血红,她一张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被眼前的男人折磨的花容失色。   她又气又恼,又惊又怒,半晌只含着眼泪憋出三个字:“你胡说!”   他倒是笑了,更朝她靠近几分,他薄唇贴近她的耳畔,气死将她耳唇烫的如凤血凝珠:“你锁骨上之下…有一颗朱砂痣。”   她被他气的一阵,气的一时口不择言:“明明是你方才看到的!”   他听她上钩了,低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   北歌话一出口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她面上更烫,挣扎的也更厉害。   萧放察觉到怀中扑腾的人,拦着她要的手臂突然用力,将她整个人按入怀中,接着他的大手抚过她的腰身,最后在她臀侧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这里,还有一块胎记。”   北歌闻言,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了萧放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6 21:29:31~2020-06-08 21:4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霸道   “还要继续装吗?”他颇为霸道的将她锢在怀中, 声音却冷漠如冰。   北歌的眼睫不止颤动,玉珠似的泪一颗颗往外掉, 她拼命推搡他, 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我无冤无仇, 何故要这般羞辱我?”   萧放退后半步,打量气怒的北歌, 语速平缓的重复她的话:“无冤无仇…”他重复完,倒是被她的话气笑了,称不上极怒, 眼底却更加阴沉。   北歌双手护在胸前,用力拉紧被扯开的衣襟, 她红着眼,怒瞪着萧放。   他沉着神色与她对视半晌,复抬手掐住她的下颚:“你不记得我了?”   “我根本不认识你!”她气他举止荒唐,更气他这般莫名其妙,伤及无辜。她撇头, 将下巴从他手中挣脱开:“放了我!我要回家!”   萧放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 他眼中神色晦暗,慢慢的他收回手, 转身向外走。北歌见了,急忙整理好衣衫,紧紧跟在他身后,欲离开。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却突然顿住脚步, 头也不回,只不明意味的问:“你弟弟病了?”   她跟在他身后,险些撞上他的背,她听着他的问,不知他是何意,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半侧过头,侧脸的轮廓有些冷硬:“若不想他病死,就乖乖待在这。”   北歌听见萧放的威胁,心头一凛,却还是反抗的质问道:“你凭什么关我!我们不是郑州城民,你有什么资格扣押我们?”   他却再不理她的言语,大步向门外走,他踏出房门,站在台阶上,丢了一句话:“就凭你欠我的。”   ***   萧放出了房舍,一路朝西院去。   白寒之与白温之是随着第二支队伍归城的,比萧放晚上一步,他们方到刺史府中,便被焦急等候在屋院外的连祁告知了今晚的情形。   白温之担心不已,急问北歌的下落。连祁也不甚清楚,只知是被侯爷单独关了起来。   相较于白温之的无措,白寒之较冷静些,在他撞见北歌的第一日,他便知道纸终究保不住火,萧放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北歌回来了。   连祁不宜在西院多停留,他前脚刚走,萧放便从东院来。   白寒之命云桃与云枝将白温之带回房间,他独自上前迎接萧放。   萧放低眸看着身前作揖的白寒之。   北歌来找叶老看病,他们兄妹二人不可能不知情,倒是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等本事,在他眼皮底下,将北歌藏了这么久。   白寒之看着萧放森寒的面色,微撩衣摆,直身跪了下去,他拱手请罪:“郡主一事,在下有罪,还请侯爷责罚。”   白温之被侍女强行请入了房内,她不放心的站在窗前向外看,忽见白寒之屈膝跪地,她心头一震,一瞬红了眼。   是她先跪地求他,他不忍她下跪,现下他自己却要跪地求人。   这件事都是她的错,是她逼着他隐瞒,到头来怎能让他替她在侯爷面前抵罪。   白温之快步离开窗前,向屋门外走,云枝云桃见了,连忙上前阻拦,尤其是知情的云桃,她道:“小姐,和安郡主害您害的还不够惨吗?现下侯爷动怒,您就听庄主的话,好好在房中待着,以免牵扯自身。”   “不行,此事是我的错,凭什么让兄长替我承担,侯爷即便要惩罚,也该是我受罚。”白温之态度坚决,云桃二人如何也拦不住,只能眼看着她跑出房门。   萧放俯视着跪地请罪的白寒之,正要开口,便见白温之从房内跑了出来。   白温之快步跑到萧放身前,紧挨着白寒之身旁跪了下去,她仰头看着萧放:“侯爷,郡主一事都是妾的错,是妾逼着兄长隐瞒您,此事与兄长无关,妾愿意承担一切惩罚。”   白寒之侧头去看白温之,忍不住厉声喝道:“谁许你出来的!回去!”   “侯爷,兄长对您忠心耿耿,都是妾不懂事,求您不要责怪他,都是妾的错。”白温之红着眼眸说着,接着弯身重重一叩首。   白寒之见了,心上狠狠一疼,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用力握拳,他低下头,有些无力的说道:“是在下平日太惯着温之,是在下管教不严,侯爷…”   “够了。”萧放开口打断,他看着跪在身前的兄妹二人,他倒是一点没冤枉她俩,果真是个个知情。   他不知道该说北歌胆子大还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身边,一院之隔,哄着他的下属,一起隐瞒着他。   “你们兄妹二人互相脱罪,到底想让本侯罚谁?”   萧放话落,白寒之二人一时都不说话。   “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本侯一个也不放过。”萧放说罢,路过二人身侧,向屋内走去。   白寒之率先从地上起身,随后他低身将白温之从地上扶起。   她通红着眼看他,带着哭腔:“…对不起。”   他只叹了口气,握在她肩头的手,更紧了紧。   ***   白寒之命人去竹苑将叶老唤来。   屋内萧放坐在坐榻上,白寒之兄妹并肩站在一侧,云枝小心翼翼的奉上了一盏茶,便悄声退下。   “她是何时回来的?”萧放问。   白寒之闻言,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白温之,这事只有她知情。   白温之思虑着,心下计算着日子,最后低声答道:“…快有月余了。”   她话落,萧放的面色似乎更冷了几分。   叶老从竹苑赶来,屋门外,云桃好心提醒了一番,叶老听了叹气,果然还是瞒不住。   叶老从屋外进来,先对着萧放行了礼,接着又对白寒之与白温之拱了拱手。   “叶先生,本侯方才听白姑娘说,和安似乎失忆了?”因襄城一事,萧放对叶老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回侯爷,老朽给郡主搭过脉,也看过郡主颅后的伤口…郡主很有可能是因为外伤失忆了。”   萧放眉头略蹙,他回忆着方才与北歌对话的情景,难道她当真失忆了?   “可能知道她何时受的伤?何时失的忆?”   “…这老朽无法确定,若想知道,也只能问问箫公子是否知情。”   提起北箫,萧放又询问了一下他的病情,才知他这病症严重,在南齐无药可医,才跋山涉水前来大周。   萧放又询问了一些事情,他面上神色略有复杂,接着起身离开,回了东院。   ***   北歌被关在房内,屋门打不开,她甚至尝试着爬窗,可窗户一开,便有一名持械兵士站在窗外请她回去。   北歌有些丧气的在房中打转,她转累了,最后抱膝坐在了房门前,心想着若一开门便拼尽全力逃出去。   萧放回到东院,他命守在门前的侍卫退下,一打开屋门便见北歌抱膝坐在门前的地上,他有些意外的蹙了蹙眉心。   北歌没想到萧放还会回来,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她见他抬脚走进来,下意识向后退:“…你不要过来!”   萧放走入屋内,回手将房门关上,他朝她走近。   她坐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双手双脚并用向后退,她退的着急,无意踩在了衣摆,将自己绊倒,险些摔躺在地上。   萧放瞧着北歌眼中的惊恐,他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身,凝视着她。   北歌对眼前这位阴晴不定,莫名其妙,举止粗鲁的男子,心头多少还是有些打怵的。   “你…你不要碰我……”她见他低身靠近,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衣襟。   他听了冷笑一声,他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向后推到。   她吓的惊叫,却毫无反抗能力的朝地上躺去,她原以为头上会磕得一疼,最后却是枕在了他的手掌上。   萧放护住了北歌的后脑勺,他身子朝她压过去,最后撑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他此种举动惊吓的厉害,她瑟缩着身子,紧紧盯视着他,眼角有金豆子不住的向外掉。   他一手被她枕着,一手去抽掉她发间的玉簪,他将她头上几支素净的簪子悉数抽掉,她一头柔软的乌发便在他的掌心散开。   他的手指传入她的发间,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突然他手上的动作一停。   北歌早已被萧放的种种动作吓得哆嗦,她心头默默骂他千万遍,现实却被他压制着,反抗不了分毫。她想不到他还能再如何过分,却在下一瞬,再次被他的动作,惊吓的叫出声来。   萧放的指腹似乎摸索到一处凸起,他抽回手,目光瞥过北歌眼角的泪,一手握住她的纤腰,将她在怀中翻了个身。   他撑在她的背后,不顾她的尖叫挣扎,一手将她不安分的双手禁锢住,一手拨开她的青丝,借着房中的烛火,仔细寻找放在摸索到的伤口。   最后,萧放的指尖停在了一处,在北歌的颅后有一道伤疤,那条伤疤处已经不生头发,一指多长,像一条虫子,吞噬她记忆的虫子,隐匿在她浓密的青丝深处。   北歌惊叫的厉害,她从来未被这样对待过,这么多年来,贺穆对她礼重有加,从无半分过分之举,她心头又怕又恨,她哭得有几分窒息,脑中发黑,最后只剩无助的低泣,她口中似乎在低唤着什么。   萧放原本因着那道伤口出神,待回过神时,听见北歌口中喃喃,他俯低身子,凑近去听。   “穆哥哥…穆哥哥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8 21:49:35~2020-06-10 20: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报复   萧放闻言, 原本缓和了几分的神色,再次沉冷下去。   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路过书案, 绕过屏风, 抬腿踢开卧室的房门,将她抱进去, 扔在了床榻上。   北歌摔在床榻上,她来不及等自己缓和过头晕,拼劲全力想要跑下去, 可萧放就站在床榻前,让她无处可走。   时至此景, 她不得已改为求他,她面上挂着泪:“将军…不…侯爷…我真的不是和安郡主,我真的不是。”   萧放的神色似乎有了几分缓和,他抬手触碰上她的脸颊,擦了擦她面上的湿泪, 开口却是冷硬肯定的:“你是。”   他不能她反驳, 又补充:“你只是失忆忘记了。”   北歌愣住。   她紧接着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穆哥哥没有同我说过。”   “那他都同你说过什么?”他唇边带了一抹弧度, 看不出冷暖:“他同你说,你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对不对?”他话落见她不反驳,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低头压向她的小脸,他的鼻尖几乎碰在她的鼻尖上, 他一手抚着她的脑袋不许她后退,他一字一句的问她:“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本侯的女人,是曾经承.欢于本侯的人?”   他的气息危险,扰乱了她所有的神志,她拼命的摇头,不敢相信他口中的荒唐之言。   “那看来…你是忘记了。”他笑笑,指尖撩过她额前的碎发,甚至带了几分温柔,他抚在她脑后的大手慢慢向下,颇为用力的捏住她细白的后颈,将她带向自己,他的薄唇几乎要碰上她的粉唇,他的话带了几分咬牙切齿:“我帮你想起来。”   他话落,咬.住她的唇瓣,撕.捻着含.入口中。这份味道,辗转经年,熟悉的恍如昨日。   这一晚上,北歌不知受了多少惊吓,却没想到,等待她的还有这份侮.辱。   她用尽全力反抗,她尖尖的小牙咬住他的唇,报复似的,直至血腥的气味蔓延开,她松口时,脑海中一点一点恢复了神志,同样恢复的还有惧意。   她盯着萧放唇瓣上血,睫毛颤个不停,怀中的心将是要跳出来似的。   萧放感受着唇上的疼,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面的血气,抬起手。   北歌见萧放抬起的手,下意识瑟缩,她原以为他会打她,最后只是下巴上一疼。   他捏着她嫩白的下颚:“还学会咬人了?”   北歌闻声盯着萧放不语,二人这般对峙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启禀侯爷,刚刚抓起来的那个男子,突然晕倒了。”   北歌身子猛的一阵,眸中才淡下去的湿气再次涌了上来,她慌忙的就要下榻,却脚刚刚沾地,便被萧放推了回去。   他阻挡在榻前,低眸凝视着她。   北歌再也无法与萧放僵持下去,她抬手抓住他的下衣,祈求道:“求你放了我弟弟,他病的很重,你这样折磨他,他会死的。”   “求?”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用力点头。   “怎么求?”   他话落见她不说话,好心给她指了条明路。   他抬手指了指唇上的血迹:“舔干净,本侯就给你弟弟传医士。”   北歌闻言,小脸一僵,脑海中一时的震惊褪去,她仰头盯着萧放,时间似乎在此刻都慢了下来,最后她又低下了头,只是片刻,便再次抬起。   不过低头抬头的一瞬,她眼中的目光已变的截然不同。   北歌跪在床榻上,她直起身子,仰头去碰萧放的嘴唇,她未闭眼,但目光中也失去了焦点。   她柔软的粉色一点一点将唇瓣上的血迹含入口中,那血腥的气息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动作,带了一点点机械和麻木。   她应着他的要求,将他唇上的血迹吃干净,她低下头,抬手去擦拭唇角沾留的血迹:“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还早。”他回答,见她猛然扬起的头,笑了笑:“这点好处,只够给你弟弟传个医士。”   她很想骂他,却顾忌着北箫不敢开口。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抬起手指拍了拍她的脸蛋:“这种交换,从前你做的很好。”   萧放曾仔细回想过,那一年来与北歌相处的点滴,她对他的温柔,她每一次的主动,似乎都是有目的的,可笑他还深信着她的话,信着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情深。   “好好在这待着,我们之间有一笔账,必须要算清楚。”   北歌眼见着萧放转身出了卧房,她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摔坐在了床榻上。   门外,萧放先询问了一下北箫的病情,随后让人去西院请叶老前来照顾,若有什么情况,及时前来禀告。   兵士领命退下,萧放再次折返回房内。   ***   夜已深,等候在府上的张院首和刘军长一直未等到北歌姐弟归来。刘军长望着天色,决定亲自带兵去刺史府走一趟。   张院首担心刘军长性子急,便提议一同前去。   二人带着一队兵士到刺史府西门时,却见门外留了重兵把守,刘军长见此便知定是出了事,又着人去南门瞧瞧,果然南门也被派了重兵把守。   刺史府如此情形,刘军长虽性子急,却也知不能轻举妄动,他留了几人在此关注着刺史府的动静,随后与张院首先回了府上。   “此事要不要先禀明陛下?”刘军长瞧过刺史府外的情景,难以安心,陛下临行前着重交代过他,务必要保证北歌姐弟的安全,他不敢有一丝闪失。   张院首闻言先是沉默一阵,他也拿不准主意。   他了解师兄的为人,定不会加害北歌姐弟,那白家兄妹看上去也很友善,应该也不会突然对北歌姐弟动手,况且他们身在郑州,避开了长安,在这里无怨也无仇,即便是欲行不轨,也没有动机可言。   “就算现在传消息回去,最快也要五六日才能送到陛下手中,若今晚只是虚惊一场,恐陛下忧心。现在刺史府消息闭塞,咱们递不入消息,公子与少夫人可能也无法递消息出来,究竟是如何情景,不如我们等上一夜,待明早上,看守卫的士兵会不会撤去。”   “若是撤去,我便即刻入府去见师兄,若是不撤去,再给陛下递信也不迟。”   刘军长听闻此言也觉有理,现下这种情形也无更好的办法,他想起刺史府外的那些守卫,方才他命人乔装去打听,却半个字也没打听来,还险些挨了打,不由骂道:“他娘的,大周叛军的这帮兵,一个个嘴也太严了。”   张院首和刘军长几乎一夜未睡,几近清晨的时候,才有兵回来报,昨夜那队守卫换岗了,似乎没有撤去的准备。   张院首闻此,心上一沉,他与刘军长对视一眼,决定立即派人回南齐传消息。   张院首写信将郑州城的情况详细的交代了一番,随后刘军长挑了一名马术出挑的兵士,命其日夜兼程赶回南齐,将信交给陛下。   贺穆接到信件时已是五日后,他看着张院首的来信,握着信的手都不由颤抖。   千防万防,竟没想到,替北箫治病的医士会是萧放营中的人。大周那么广,医士那样多,能替北箫治病的,偏偏是萧放手下的医士。   这是天意吗,贺穆不信。   当年的事,北歌虽忘了,可他却通过北箫知道了不少情形,之后又派人去大周调查一番,基本可知全貌。   那张兵力部署图,让萧放吃了败仗,损失了两员大将,除了这些,萧放更恨的,应该是北歌的背叛吧。   他与萧放同是男人,他清楚萧放会有多愤恨。   贺穆思及,一时坐立难安,他不敢想象萧放会对北歌做什么,贺穆的双手紧紧攥拳,若是萧放真的对北歌做了什么,他只怕自己会杀了他。   贺穆迫使自己冷静,他很想即刻带兵杀去郑州,将北歌救回来,可他现下无法离开皇宫,贺穆第一次恨自己是南齐的皇帝,恨自己这般身不由己。   他要如何才能救下北歌,他要如何才能救回他的歌儿,他当初就该自私一点,如何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将她保护在怀中,就不会有今日,不会让她落入险境。   贺穆坐在勤政殿内,手边原本热气腾腾的茶盏彻底凉透,他盯着张院首送过来的信,似乎要把上面每一个字看穿。   最后他抬起头,下令道:“请中书令进宫。”   ***   中书令不知陛下突然急召他入宫是何事。   这几日,他才努力说服自己尊重陛下的决定,命将士们休养生息,大周如今这趟浑水,此番就不参与了,却不想他入了勤政殿,陛下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要点兵,要攻打大周。   中书令有些疑惑,他想了想问道:“陛下是打算答应大周太后借兵的请求吗?”   “不,先派兵至大周南境,给北侯萧放第一封信,告诉他,若是不放人,朕必出兵讨伐。”   “那…陛下是打算与大周太后联手吗?”中书令一时听得云里雾里。   贺穆闻声沉默片刻:“灵后派来的使节可还在京中。”   “应是尚在。”中书令答。   “先请他到你府上住着,若是到了那时,萧放再不放人,朕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   北歌已经一连几日被萧放关在房舍中,她出不去也见不到箫儿,想要打听一些箫儿的情况,还有与萧放那些肮脏的交易。   自失忆已来,北歌是第一次这样无助,经过如今种种,她已经不知谁的话才是真实的,她真是萧放口中的和安吗?为何箫儿从来没与她提起过。她真的是大周人吗?为何穆哥哥说她们青梅竹马一起在南齐长大。   她真的曾经是萧放的女人吗…为何他对她的身子了如指掌,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熟悉。   北歌从今早上就开始绝食,她抱膝坐在窗下的坐榻上,有阳光透过窗上的明纸照进来,照在她略有苍白的小脸上。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她这几日听的多了,熟悉了,无需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第75章 恻隐之情   兴平午膳后来禀, 北歌从今早起,送进去的饭菜便一口未动。   萧放彼时正在书房与几位将军议事, 他听见兴平贴耳禀报, 不由蹙了蹙眉头。待几位将军离开后, 他先放下了手边的奏折,回了崇阁院。   崇阁院位处刺史府最东侧, 是东院最大的一间房舍,萧放将西院让给白家人后,便独身居住在此。   崇阁院的布景很疏阔, 相较于西院的清幽更多了几分威严肃穆,苑内一角沿着低低的矮墙, 栽了几棵常青松柏,树下阴凉处是一方石质桌椅,应该年时已久,上面已隐隐生了错中复杂的裂痕。   萧放走入崇阁院,朝正中央的主屋去, 推门走入, 便见北歌抱膝坐在窗下的矮榻上,她倚在窗畔, 光下的背影透了些稚幼的孱弱。   不远处的长案上,晌午送进来的饭菜一口未动,香软的米饭已经变的凉硬。   萧放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走上前,路过她的身旁, 在她对面的矮榻上落坐。   她见他坐下,垂着的眼眸抬起,淡淡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而过,很快收了回去。   “怎么不吃饭?”他语气平淡,声线还算得上温和。   她闻言倚在窗畔不动,半晌才应了句:“我要见箫儿。”   “不行。”他回答的却干脆。   “那我便饿死在这。”她说的颇为负气,一双美目瞪圆,紧紧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萧放听后倒是笑了:“随你。”他简短回了两个字后,便从矮榻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打算离开。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一瞬,站在与她并肩处,侧头看她转过来的愤怒又苍白的小脸:“你这条命,究竟谁稀罕,你要想清楚。你想求死,本侯也不会拦着,除了绝食还有其他更方便的法子,比如白绫毒酒,你想要的话,本侯可以赏你一些。”   他话落,眼见着她孱弱的肩头颤了颤,不知是不是被气的,或是被吓的。她原本仰头怒瞪着他,现下听过他所言,眼中的怒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目光中似乎多了些可怜的哀怨,她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又一点一点低下头去。   萧放见了,无意多言,他收了目光向大门外走,他行至屋门前,正欲踏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是颇为复杂的语调。   “侯爷!”北歌追下了榻,她来不及穿鞋,快步朝萧放跑去,她站在他身前,仰头看她,气息略带了些忐忑。   他只沉默盯着她,静待她的下文。   二人对视半晌,北歌才缓了口气,低声开口:“…为什么非要关着我?就因为我是和安吗,那她犯了什么错?你告诉我,我道歉…好不好。”   他听话所言,一时神色晦暗变化,也说不出是何种情绪,只是突然多了几分恼意。   萧放蹙了蹙眉头,只是说:“你今日若不吃饭,明日你弟弟便同你一起饿着。”他说完再不看她,转身踏出房门。   兴平正候在屋外廊侧的一角,瞧见萧放从房中出来,连忙迎上前,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萧放吩咐:“给她热饭。”   北歌僵站在屋门前,门前那处没有地衣,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锦袜,踩在石地上,冷意透过脚心钻入血液里,她看着萧放坚硬的背影,只觉周身冷得厉害。   兴平看着北歌可怜又苍白的面色,略有不忍,低低劝了句:“您还是莫要惹侯爷生气…北箫少爷会无事的。”   北歌闻声不语,她默默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砖,贝齿暗暗咬紧下唇。   兴平按照萧放的吩咐重新热了饭送来,这次北歌虽吃的不多,到底是动了筷。   ***   自那晚北歌被萧放关起来后,白温之一连数日再未见到过北歌,只能从叶老那打听些北箫的情况。   侯爷并没有停北箫的药,依旧命叶老好好诊治,只是北歌似石沉大海,在刺史府中一点消息也没有。   “侯爷会不会已经杀了郡主?”白温之忧心的厉害,忍不住胡思乱想。   白寒之叹气摇头:“不会,若杀了郡主,还留着北箫干什么。”   “可那晚之后,郡主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害怕……”白温之一时不敢再说下去。   白寒之闻言神色略有凝重,他低眸看着书卷,执卷的手不由更用力的握了握。听连祁说,侯爷大概是将郡主近身关起来了,除了侯爷最近身的兴平,还没有其他人知晓郡主回来。   侯爷现下如此举动,与其说是关押的郡主,不如说是在保护她。   文栋曾经的部将,文家的亲属,无人不恨着北歌,一旦他们知晓北歌回来,一定会急切的想要她偿命。   就算是除了他们,军中还有无数的将士,北歌犯的不是小罪,偷图通敌便是与所有的将士为敌,这种众怒,若不能妥善处理,只怕会引起军心动摇。   白寒之思及忍不住蹙眉,他愈发看不懂侯爷所为,他不仅不惩罚北歌,反行保护,是在顾忌什么?是因北歌失忆了还是有其他说不出的恻隐之情。   与长安的决战在即,胜负成败都于此举,侯爷应该比任何都明白,现下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为何还偏偏护着郡主?   白温之等了许久也不见回答,她瞧出他心事重重,不由抬手轻扯他的衣袖:“寒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白寒之慢慢回神,他看着白温之担忧的神色,只道了一句:“侯爷撞见郡主那一刻没有动手,往后便再不会动手了。”   ***   此时的南齐京都,被午后飘来的一团阴雨笼罩。   贺穆吩咐中书令将大周太后派来的使节请入府上后,即刻命大将点兵北上,同时亲拟一封信交给大将军,待南齐的军队抵达两国边境时,发给萧放。   萧放收到贺穆的书信是在大半月后,酷暑将过,他已命连祁加紧练兵,准备月后发兵进攻长安。   早上刚刚得到线报,说南齐的大军已驻扎在南境,隐隐有侵犯之势,更说南齐新帝似与长安方面多有往来。下午南齐皇帝的亲笔书信便送到了萧放书案上。   信上所言,无非是要求萧放主动将北歌姐弟送还南齐,否则必要出兵讨伐,将北歌姐弟二人夺回。   萧放看着信上南齐皇帝种种威胁之语,忽然想起那晚,北歌口中一声声的‘穆哥哥救命’,萧放冷笑一声,抬手就着灯盏上的火苗,将信悉数烧成灰烬。   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她,是生是死,由不得她自己,更由不得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读者提议希望更新可以规律一点,诚实讲,很长一段时间更新都有点水,很抱歉。   因为有考试,未来一个月会更忙,目前暂定文章隔日更,有时间会努力加更,更新时间暂定不了,因为更新都是卡着时间缝隙码出来的,辛苦大家多留意(每次更新我会同步到wb,大家不嫌麻烦可以去蹲一蹲)   专业的原因,忙起来就忙成狗,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会存足了稿再开文,很对不起大家追更新追的这么累。   本章文下留言,我给大家发红包小小补偿。   感谢在2020-06-10 23:09:56~2020-06-14 22:0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紫藤秋千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藤秋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馨柔宝贝 10瓶;Bonn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留仙谷   贺穆在南齐久久没有等到萧放的回信, 甚至听闻他正积极练兵,打算西进长安了。   萧放似乎并未将南齐的援军看在眼中。   贺穆早知萧放不会肯轻易放人, 但至少也该对南齐军马有所顾忌, 他心有所忧, 才不敢真的伤害北歌,却不想他竟这般猖狂。   萧放这般态度, 只得逼得贺穆出用下策,他命人传信给中书令,让大周太后派来的使臣进宫。   ***   天气嬗变, 转眼盛夏最暑热的日子过去,如今早晚开始渐渐转凉。   五日前, 萧放率大军西进,现驻扎在郑州前不远处的一座小城。萧放与军师等人商议,下令十日后进攻东都。   只要攻下东都这最后一道防线,往西余下的几座城池,犹如探囊取物, 唾手可得。   萧放带着大军西进, 北歌被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行途之中几乎寸步不离。   军队训练有素, 不过三两个时辰,便在城中驻扎好营地。萧放按例将北歌关在帅帐中,由兴平负责照顾。他则改用帅帐周围的侧帐与众将军研讨战术策略。   众人一致认为,举兵至今,虽将士们一路势如破竹, 但仍耗时颇久,算上在郑州修整的两月,已过了大半年。战争不宜久耗,余下几场仗应该速战速决。   再加上灵后向南齐借兵,实力迅增,如今更应在敌方两军未协调好之际,将其打散。   萧放留众将在营中用过午膳,随后众人离去,只留下连祁和其余几位近身将领。萧放领众人到沙盘前,他拿起一支小旗,插入沙盘中的一处。   “此处叫留仙谷,因地势陡峭而闻名,传言说此谷玄妙危险,便是神仙从此处过,也要留下半条命。正巧本侯少年时曾与裴大人一同来过此处,想探一探其中究竟。”时隔多年,萧放现在的语气中似乎还隐隐留了些少年时的遗憾:“可惜传言半真半假,并无多少玄妙在里面。”   “侯爷不会是想从留仙谷行军,攻打东都吧?”其中一位将士闻言,不由怀疑问道。   萧放点头:“本侯正有此意。”   他话一出口,除了连祁,余下的另两名也惊疑的开口:“这留仙谷虽无什么玄妙,但地势陡峭不是假,从这里行军,岂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将士们还没到东都城门口,就已经累没了体力,这仗还怎么打?”   “是啊侯爷,这路行不通!”   萧放听完几位将军的反驳,并不着急开口,而先将方才插入沙盘上的小旗抽出:“将军们说的没错,留仙谷南侧的山路的确陡峭难行。且不说大军从此通过耗时耗力,可能行至半山腰时,连车马都爬不上去。”   众将听萧放所言,下意识的跟着点头,却不解他刚刚为何要提出留仙谷这条路,这岂非自相矛盾。   “但是留仙谷的北路,却正好相反。”萧放指间夹着旗子,插入了方才的对立侧。   “侯爷,留仙谷还有北路?”这次倒是连祁先开口,很是意外的问。   “还有一条很少有人知道的北路。”萧放低眸看着旗子插在的那处,当年他与裴绰可是险些在那里丧了命:“这也是本侯无意中发现,在留仙谷的山对侧,有一条平缓的低地,可直通东都城门。”   “本侯明日打算亲自带人探查一番,若此路无碍,我们便从此路行军,至少可以省上五日行程。”   众人都不知留仙谷竟然还有一条北路,若此路真行得通,一来能节省时间,二来地势平坦,更有利于车马行进,节省体力。   此刻,众将军对此都没了异议,甚至都高兴的主动提议,要陪着萧放探路。   萧放却回绝了众人,包括连祁。   连祁见萧放看着沙盘上小旗若有所思的神色,他跟在萧放身边多年,大概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果然,晚膳时,萧放亲自去寻了裴绰,邀他明日一起去留仙谷探路。   裴绰一直兴致缺缺,待听到留仙谷三字时,倒是了正了几分神色,他问:“你此番是想走留仙谷那条路了?”   “对,天赐的道路,不走可惜了。”   裴绰闻言平淡笑笑:“不如说天赐的命。”他虽兴致依旧不高,到底答应陪萧放去探路。   ***   几日后,南齐勤政殿的书案上,灵后派流星马送来的信安静躺在上面。   贺穆下朝后直入勤政殿,连早膳也无心吃上一口,他看着书案上的信件,连忙展开。   灵后在信上言及,有可靠消息得知,萧放欲从东都北侧留仙山下的谷地行军,想要他的南齐军队配合,在此处设伏,争取将萧放的主力一举歼灭。   贺穆听闻萧放此番是一路将北歌带在身边的,正因如此,他派去大周境内的暗卫才无处下手。   他们这样设伏,不知道会不会伤到北歌。   贺穆没有同灵后提及他突然答应借兵的原因,怕灵后从中作梗去伤害北歌,只当是因她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   贺穆给留在大周境内的暗卫下达死令,无论何时一定要护北歌周全,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不可让北歌受伤一分。   ***   萧放如今与北歌同宿一榻,前不久有一晚,她以为他熟睡,悄悄下榻想要溜走,不想被他捉了个正着。   萧放睡觉其实很轻,常年行军打仗让他养成了很高的警惕性。北歌睡在他最近的身边,稍有动作,他便会察觉。   所以那晚北歌还没下榻,他已经知晓。他听她秉着呼吸一件件穿衣裳,听见她悄悄打开衣橱将早早整理好的包裹北上,接着悄步一点一点向大门处走。   她走到屋门前开门时,屋内的烛灯刚好被他点亮。   他瞧她像个受惊的兔子般模样,格外好玩。   那晚之后他便名正言顺的拿了她的发带,一头系在她的腕上,令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往后几个晚上,她便老实很多。   萧放觉得,失忆后的北歌活像变了个人,虽依旧是个机灵通透的人,可某些时候又真的很傻很天真。   ***   次日萧放晨起,他看着床榻内侧,背过身睡的正熟的北歌,抬手解下腕间的发带,他将已滑至她腰间的清凉薄被轻轻向上提了提,帮她盖好,随后轻声下了榻。   用过早膳,萧放与裴绰策马,带了一对乔装的兵士朝留仙谷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4 22:06:39~2020-06-17 06:1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庆余生、思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惟爱浪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埋伏   萧放与裴绰是清早从军营出发的, 一路快马疾行不停,赶至留仙谷时已至正午。因为有留仙谷“凶名”在外, 这几年大周来往的商队都有意绕开此地, 是以这里过了多年仍就是自然生长的老样子, 北边的宽阔平坦的谷地因为无人打理,生满了高高的杂草, 没过俊马的小腿,将近及膝处。   萧放将兵士分成几小队,仔细探查谷底的地形, 与周遭山体可坚固,会不会发生滚石等状况。   士兵们领命后四下散开, 萧放则和裴绰骑马缓慢前行。   裴绰虽答应陪着萧放前来,但一路上几乎未主动开口说过话,萧放侧头看着身旁的好兄弟,有意将他向谷地一处引。   待二人行至某处,萧放忽然勒紧缰绳, 停住马, 他坐在马背上,仰头环视高处四周的山体, 接着他抬手指向一处山顶。   “少辰,你瞧那处岩壁,可还记得?”   裴绰闻声,顺着萧放手指之处看去,他目光定了片刻, 接着回答道:“记得,你当初险些从这里掉下去。”   “是啊,若不是你紧抓着我不肯放手,我早成了这里的亡魂。”萧放收回手,不禁回忆起,当年他与裴绰年轻气盛,特意跑来留仙谷,结伴爬到谷顶时,只觉得景色尚算优美,但是并无传闻中所说的“凶险”。   留仙谷并没能满足少年的征服心,掉以轻心觉得不过尔尔之时,他脚下一滑,沿着陡峭的山崖摔下去。   慌乱中幸而他双手扣住岩壁,没有彻底摔下去,百丈之高,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神仙也难救回。   就在他双手快支撑不住时,裴绰连滚带爬的赶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他身体完全坠在山崖下,足下更无处附着,唯靠裴绰一人拉拽他,才没有掉下去。   裴绰虽习武力气大,但他同样是健壮的男儿,他身子重,僵持了一阵,裴绰就快力气耗尽,身体也随着他的拉扯一点一点向崖外移动,如此这般下去,等着他们的结局就只有双双坠崖,双双殒命。   他让裴绰松手,不要管他,否则就都要交代在这里。   裴绰脸憋的通红,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听他说后,只是更用力的将他拽紧,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憋了好一会,似乎才匀出力气说话:“你闭嘴,省些力气,你若死在这破地方,真是让人笑话死。”   裴绰是生来的好胜心重,绝不许别人瞧他笑话,长安的一众子弟中,向来是他裴少辰称第一,无人能出其右,直到他遇到了萧放,那个朝野上很是窝囊的北郡王府家的儿子。   从此裴绰心甘情愿称第二,唯奉萧放独尊。   萧放听着裴绰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他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了,不想也将裴绰连累着一起掉下去。   现下听了裴绰的骂,亦奋力十指扣住岩壁,争取时间。   裴绰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将他拉上来,他也没有力气爬上去,他能不能得救,就看会不会有人从此处经过。   一切皆看天意,看上天收不收他这条命。   庆幸那时上天开恩,人迹罕至的山顶路过了三两打猎的村民,裴绰撕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被救了上来。   萧放从远处的山顶回神,他看向身旁的裴绰,见他亦出神的瞧着,似乎也在回忆着当年九死一生的情景。   “当年你劝我不要放弃,才让我捡回这条命。如今你这般消沉度日,与当初悬崖边上的我有何区别?”   裴绰闻声渐渐收回目光,似乎明白,为何萧放的部下那么多,不让连祁等人陪着反而是选他前来,他明白了萧放的苦心,却仍是笑笑,唇角的苦涩难掩:“承渊…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的心还在,坚持下去便能活,可是我的心,已被她带走了…我如今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这般苟活,倒不如死了痛快。”   “胡言!”萧放开口打断:“孟姑娘不在了,你还有家人,还有我这个兄弟,还有仕途还有抱负。你还年轻,世间的好姑娘也有很多……”   裴绰摇头:“我此生不会再娶别人了…我只要静婉,仕途抱负,锦上添花一样的东西,我连那匹锦缎都丢了,功成名就又有何用,又能同谁分享。”   “承渊…你没有失去过最爱的女人…你不懂……”   他不懂吗?   萧放扪心自问。   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   留仙谷一行,萧放依旧没能劝说动裴绰,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言,他的那颗心死了,随着孟静婉一起在岭南入葬了。   人各有命,各有各的路,不同的选择,即便是过命的兄弟,他也只能劝说无法强迫。   虽然劝说失败了,但这一趟不白跑,留仙谷北路很适合行军,基本可以定下大军前往东都的路线。   只因谷地有半身高的杂草,萧放派了几队兵士乔装成村民,连续几日悄悄将谷地的杂草清除干净,预备行军。   一切准备就绪,三日后,萧放巡营点兵,带着大军沿着留仙谷北地秘密朝东都而去。   北歌依旧照例坐着马车,紧跟在萧放骏马之后,随大军行进。   谷地平坦,北歌在马车内坐了大半日,坐乏了,几要摇摇欲睡。却是突然,平稳行驶的马车猛地一个急刹车,车外一瞬嘈杂起来,似有隆隆之声从两侧山体传来。   北歌坐在摇晃的车内,听着车外的惨叫,心惊的厉害,她颤抖着手推开车窗向外看,身子却一时僵住,她惊恐的看着有滚滚巨石从山顶滚落,直朝自己冲来。   行进的大军突然遭了埋伏,在这相对狭窄的谷地,很是被动。   慌乱厮杀间,萧放回头便见山顶有巨石滚下,直冲冲的朝着北歌所乘的马车碾过去,他未及多想,策马向车门奔去。   裴绰和连祁骑马跟在萧放身边,眼见着他的举动,皆是大惊:“承渊回来!侯爷!!”   死亡逼近的那一刻,北歌才知道,四肢是僵硬不能动的,甚至连脑子也停住转动,她只能毫无防备的等着那巨石压过来。   生死一线的时候,她听见车门破开的声音,有一束光照亮一道身影映在眼底,接着天旋地转,剧烈的撞击下,眼前发黑发旋,再没有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下章就该恢复记忆了 第78章 梦回   萧放抱着北歌滚落马车的一瞬, 从山崖砸落下的巨石将马车碾碎。   落地时, 萧放虽全力的护着北歌,但仍是不防备的让她撞了头。   萧放摇了摇怀中毫无反应的人,他举头望去,山崖上仍有人不住的将巨石推落,不知从何处杀出的敌军, 正与将士们厮杀成一团。   萧放抱起北歌翻上马背, 他手持长戟一路斩杀数名敌军, 赶到正与人厮杀的连祁身旁,连祁与萧放联手,将敌人斩落马下。   “护好她。”萧放出言,将怀中的人递给连祁。   连祁闻言,连忙从萧放怀中接过北歌, 不及开口,就见他带着兵朝敌军的包围圈杀去。   连祁专心的保护着怀中的北歌, 不容他人近身,他控制着马, 他见萧放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 立即策马载着北歌上前。   萧放手中长戟一挥, 接连斩杀数个前来阻拦的敌军,将连祁与北歌和几名兵士送出包围圈:“你带着和安先走。”   连祁闻声一愣, 他看着留在原地的萧放:“侯爷您不走吗?”   萧放闻言,目光落在连祁怀中深深昏迷的北歌面上,停顿片刻, 接着单手执戟于身侧,调转马头朝战场中央而去:“本侯断后。”   ***   连祁将北歌护送回军营,急召了军医前来。白温之和白寒之本驻留在军营之中,听闻留仙谷遇伏的消息,白寒之急忙与连祁带兵前去支援。   临行前,白温之不安的握了握白寒之的手掌:“…千万小心。”   他瞧出她的不安,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别怕,郡主就交给你照顾了…前线若有不利消息传来,你便让兴平带着郡主一道往东去,郑州城内,侯爷留了守军。”   白寒之的话令白温之愈发不安,她有一瞬很自私的想让白寒之留下来,可是前线的将士们,哪个没有亲人担忧挂念。   白寒之反握住白温之的手,用力几分,接着迅速松开。连祁已经带着部队先行,他迅速翻上马背,再未回头,策马追去。   白温之目送白寒之的背影离开,接着她急急唤上叶老,隐瞒着北箫,朝帅帐而去。   帅帐内,军医为北歌搭了脉,又查看了颅后的伤口,诊断应当是外伤撞击至昏迷,此种情况只能等着病人自己醒来。   兴平闻此,见榻上的北歌昏迷颇深,心上犹豫,不知她何日还能醒来。   叶老来后,搭了脉,与军医的诊断无二,只是他曾经见过北歌颅后的旧伤,此次新伤的位置正与旧伤处重合。叶老捋着胡须,不由心叹,北歌从前受伤不轻,此次又遭撞击,若能醒来是幸事,可醒来后只怕记忆会变更糟糕。   ***   沉寂数年,人迹罕至的留仙谷北麓,现下尸体横陈,汩汩鲜血渗入光秃秃的大地,将泥黄的土壤染至黑红,夜幕将至,幽幽远方可闻几声孤鹰哀嚎,森森凄凄。   萧放亲率大军,与埋伏在此处的联军厮杀到底,得了险胜。   连祁带着一队兵士留下打扫战场,萧放右臂受了伤,裴绰亲自为萧放牵马,一路回了军营。   萧放归营后,不顾流血的手臂,直奔北歌床前。   北箫身边离不得人,叶老与军医探讨过用药后离开了帅帐,军医也拿着药方亲自去煎药,此刻帅帐内只剩白温之守在北歌榻前。   她见萧放满身是血的回来,心上一惊,她下意识的朝他身后看,却不见白寒之。   白温之神经一瞬紧绷起来,她看着萧放大步走来,直接坐在北歌病床前,并未看她。她被自己的担忧吓的心鼓鼓跳,见萧放如此紧张北歌,只能先开口:“郡主伤了脑后,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还不能断定何时醒来。”她话落,紧接着:“侯爷…寒之他……”   帅帐的帷幔被人撩起,有疾步声伴着厚重的铠甲碰撞声传来,白温之闻声转头望去,从玄色的屏风外转入一个颀长的身影。   白寒之的铠甲上、面上都溅了血,时间久了,冷凝成黑,似一团煞气。   他走入的一瞬,目光与白温之隔空相对,霎时便见她暗暗红了眼。白寒之面上亦有波动,他很快调整好,大步走上前,对萧放俯身一礼:“侯爷,属下方才归营,在营角处发现几名出逃的兵士,已命人捉拿住,就绑在帐外,还请您定夺。”   白温之目光片刻不离的落在白寒之身上,似乎想透过沉重甲胄,混乱的血迹,看清他是否有受伤。   她听见他回禀的内容,心上微沉:战事才刚有不利,竟就生了逃兵,此事若不慎重处理,只怕更生事端,引得军心动摇。   萧放坐在床榻边沿,昏迷后的北歌,一张小脸再次失了血色,自他将她关起来后,她便一日日瘦下去,如今这般毫无生气的模样,更是让他心惊。   在战场上,那颗巨石朝北歌所乘的马车冲去时,萧放就已生了后悔,他不该带着北歌与先行军同行,不该将她至于险境,他应该将她留在更安全的军营,即便南齐有人来劫,至少不会伤害她,对她不利。   白寒之话落许久,不见萧放应声,他下意识的侧头,与温之对视一眼,接着二人又一起看向萧放。   只见榻边的他抬手,似乎想去碰一碰北歌的脸颊,可旋即注意到手上的血迹,在空中停顿片刻,又默默落下。   萧放从榻上起身,他看向白寒之,面色复归沉冷:“随本侯去看看。”   白寒之闻言称是,接着他与白温之短短对视一眼,跟在萧放身后离了帅帐。   ***   北歌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又很深的梦,在梦里她无数次的坠崖,像是一个轮回的地狱无从解脱。   最后一次,她以为自己将要摔死,却有一双手掌稳稳的将她拖住,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被巨石砸碎的马车。   梦中的场景一直在变,她仿佛是个局外人,目生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陌生无比的画面看在眼里,熟悉的却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帅帐外的声音时断时续,并不能听得真切,白温之一直守在北歌的床榻旁,不知军医何时才能煎好药来。   她从一旁的矮凳上起身,弯腰替北歌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一抬眸却是愣住。   有一个清晰无比的珍珠似的泪珠从北歌一侧的眼角流出,滑落入鬓侧,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白温之愣了片刻,她心上又心疼又惊喜,急忙跑出帐外去寻军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啊我又更晚了   今天不对昨天过父亲节,我真是小看了七大姑八大姨唠嗑的能力,拉着你问东问西不让走(我哭)   本来以为今天这章可以恢复记忆的,现在看只能下章了…… 第79章 叛徒   帅帐外绑了几名灰头土脸的兵士, 他们已除甲胄, 身穿着寻常布衣,扮做农民装。   他们跪在帅帐前,抬头见萧放走出来,连忙低下头躲闪。   萧放看着这几个面生的逃兵,沉声问了句:“哪个营的?”   他话落, 几名逃兵低头面面相觑, 皆不说话。   军中有明文规定, 两军对垒,有兵逃者,斩。   萧放等了片刻,见他们不回答,也无意与他多费口舌, 他转身回帅帐,只留下一个字:“斩。”   意料之中的处决, 白寒之闻声正要拱手接命,便听方才一直低着头不肯出言的兵士, 直起上身朝萧放的背影喊:“你凭什么杀我们?你为了一个女人都可以不顾文将军的死活, 不顾万千将士的死活, 凭什么还让我们效忠于你?”   白寒之闻言面色微变,他下意识看向萧放。   萧放脚下的步伐停住, 他转过身,眯眸上下打量那兵士片刻,反问:“为了个女人?”   “对!和安郡主偷盗兵力部署图, 害死了那么多将士,你明发通缉令,暗下却私藏着她。”   萧放听见质问,面上不见一丝波动,反倒唇角生了几分笑意,他转眸看向身侧的白寒之,见他也是一副思虑模样。   萧放再看向帅帐前跪着的几名逃兵时,面色彻底冷了下去:“拉下去审。”   萧放正要转身进营,却见白温之似惊似喜的跑出来。   “怎么了?”   萧放和白寒之几乎是同时开口。   但萧放的目光落向帐前的帷帐处,白寒之一直留在温之身上。   “郡主刚刚动…”白温之说着一顿,发觉不甚准确。   “和安怎么了?”萧放不由心急的追问。   “郡主方才…哭了。”   白温之话落,萧放身形似乎一震,他再不停留,大步走到帐门前,撩开帷帐入内。   白温之跑去寻煎药的军医,白寒之则带人押着那几名逃兵离开,出营口时,正碰上带着军医前来的裴绰。   “萧放呢?”裴绰面色不甚好看。   “侯爷在帐中。”白寒之回答,他见裴绰身边带着的军医,猛然想起,侯爷方才在战场上受了伤。   裴绰一走入帐中,便大喊:“萧放!你给我出来!”   他如此无礼,不由引得身旁的军医侧目,连忙默默低下头。   裴绰喊了几声,才见萧放从屏风后走出来。   裴绰的目光先落在手臂上,厚重的甲胄被劈开一道裂痕,已有血迹从裂痕中涌出,附着其上。   “回来不知道先唤个医士?胳膊不想要了?我要是知道你这般不爱惜,就该教你自己骑马回来。”裴绰让医士上前给萧放包扎伤口。   萧放默默听着裴绰这一通教训,他在书案前坐下,由着医士上前。   萧放回来后直奔北歌榻前,连身上的甲胄都没来得及脱掉,此刻医士笨手笨脚,不知是否是紧张的缘故,半晌也没能将甲胄脱下来。   裴绰见了,一挥手:“我来。”   军医连忙起身,裴绰走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将甲胄从萧放身上卸了下来。   原本被隐藏在甲胄下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裴绰见了,下意识皱了皱眉。   军医适时提着药箱上前,先用剪刀将衣袖裁开,然后用镊子将黏在伤口的布料一点一点挑下。   裴绰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萧放虽面上不见大波动,但脸却越来越白。   军医手法娴熟的将伤口清理干净,接着便是上药,缝合。   刚经历过战事,军营上下还处于危险戒备状态,更何况北歌还晕在床榻上,萧放不肯上麻药,生生忍着让军医缝合。   军医闻言转头看了看裴绰,裴绰瞧着萧放倔强的模样,扯了扯嘴,他了解萧放,心知劝也无用,只能寻来一块干净的绢布,让他咬着。   一场缝合下来,萧放的冷汗将身上的衣衫浸透,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侧,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   军医将伤口缝合好,又敷了一层止血的药粉,接着退下去煎内服的消炎汤药。   军医走后,裴绰先替萧放倒了一杯热茶,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你瞒得够深的,若不是今日出了意外,你想将她藏到何时?”   萧放一口一口喝着热茶,没回答。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将北歌藏到何时,或许会一直藏着,直到她记忆恢复为止。   裴绰见萧放不说话,直接恼道:“你别在这跟我装傻,她不是在南齐,何时回来的?又是用了什么样的招数,让你这般包庇她。”   “萧放我告诉你,她就是个祸水,你留着她就等于害自己。她偷兵力部署图的事,害得你还不够惨吗?军中将士若知晓她回来了,你还藏着护着,让他们如何想?”   “就算这些咱们暂且不论,你色迷心窍,也要看那女人干不干净,她在南齐那么多年,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你觉得她同其他男人……”   “够了。”萧放终于开口打断裴绰的话,他放下茶盏,面色渐冷:“我留着她,是因为她失忆了,当年之事,我还想要个原委。”   “失忆了?”裴绰略诧异,紧接着冷笑一声:“不会是她的诡计吧?”   “叶老瞧过了,颅后的确受了伤,而且她此次从南齐来,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叶老来的。她弟弟生病了,只有叶老能治。”   裴绰闻言顿了顿,又问:“摄政王的小儿子也在你手里?”   萧放点头。   白温之带着军医从帅帐中进来,她见到坐在一侧的萧放和立在萧放身前正转头看她的裴绰,低头俯身一礼,接着她站起身:“侯爷,妾去照看郡主了。”   裴绰等白温之与端着汤药的军医走入屏风内,转回头看萧放:“连她都知道?萧放,你不拿我当兄弟。”   “他们兄妹,比我知道的还早。”萧放淡淡解释一句,接着起身,朝内帐走。   裴绰见了,跟在他身后,好奇的去瞧瞧北歌。心想这女人果真是命好,失忆都失忆的恰是时候。   ***   军医为北歌诊了脉,仍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方才仅仅是轻微的情绪波动,要想醒来,还是要等些时辰。   裴绰瞧了眼昏迷的北歌,几年不见,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狐媚不减。他看向身旁的兄弟,将他面上的情绪尽收眼底。   什么失忆了,想知晓当年原委,都是借口。   那么多证据都指向就是她所为,根本无需给她辩白的机会。   裴绰一早经了战事,又给萧放牵了一路的马,归营后又召了军医给他疗伤,现下已是身心俱疲。   他本无心再参与红尘中的诸多事,唯有萧放能让他走走心,现下萧放既无碍了,他也可去歇息了,至于北歌诸事,他不想置喙。   他虽不大喜欢和安郡主,年少时到底有点交情,他总不能劝着萧放去杀她。   裴绰走了,萧放也没去送,留在床榻前,亲自喂北歌喝汤药。   他手臂不方便,北歌昏迷者汤药也难入口,两人像是对峙似的,萧放又忙出了不少冷汗,北歌也没能喝进去几口药。   白温之见了,走上前:“侯爷,不如您将郡主扶起,妾来喂郡主汤药?”   萧放听了建议,便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他一直手臂将北歌从床榻上捞起,他在她身后坐下,让她靠在怀中,他的长臂轻轻搂着她的软腰。   那腰肢细软的,似随风的垂柳,只怕稍稍用些力气,就会折断般。   怀中的人,轻软的像一汪水,又像是断了线的精致木偶,任由他如何抱着便是如何姿势,如今她再不挣扎了,萧放心上却难受的紧。   他宁愿她像从前一样,一见了他面就丧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合不是讥讽便是流泪瞪他。那般的她虽然像个钉子似的刺得他不爽,可到底是有生气儿的,如今她虽乖了,他却感到害怕。   整个人,就剩下那一口气,两片唇瓣同小脸一样煞白无色,萧放的眸色深了深,他瞧着瞧着,搂在北歌腰间的手臂下意识的收紧了几分。   白温之似乎很会照顾病人,她喂药的手法娴熟,一碗汤药七七八八的让北歌喝了下去。   喂过药后,萧放原可以放开北歌,可白温之将药碗送出去,再回来时,见他仍如方才那般抱着不愿松手,她脚下步子一顿,默默的退了下去。   白温之走出帅帐,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或许侯爷不想真的为难郡主吧,或许侯爷也同她一样相信郡主是有苦衷的,相信从前种种或许是个误会。   ***   几日后,白寒之负责审讯的那几名逃兵,果然吐出了消息。   起先他们还不承认,后来有一人没抗住刑罚,死在了狱中,白寒之又命人将活着的几人与那死了的关在一个房间内,晾了一天。   第二天大门一开,那几个人疯一样的跑出来,一个个招了个干净。   留仙谷一役,大军突然遭到埋伏,萧放本来心怀疑虑,已派人下去调查,没想到,最后是从这几个逃兵上先得了消息。   军中果然再次出现了叛徒,与长安的灵后私下勾结。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一定恢复记忆了!(以项上狗头担保)   预收文《后来我成了皇帝的白月光》新换了个文案(剧情没变),看看有没有戳到新人:   永嘉和沈邵这段见不得光的情缘,开始于一味药,决定她母妃生死的稀世珍药。   大雨夜,天子寝宫,矜贵的长公主跪在榻前。   榻上的天子,神色轻佻玩味,看着折返回来的人儿,意料之中的语气:“阿姐,想通了?”   永嘉垂头不语,只是抬手一点一点解开裙间的束带。   *   最早,对于“皇姐”永嘉,沈邵自认为是三分**七分折辱。   他厌极她们母女,不惜多费些心思报复。他原打算玩过一次就将她嫁去蛮夷之地和亲。只是万没想到,那晚食髓知味,从此之后,夜夜难忘,他开始想尽办法要得更多……   小剧场:   永嘉食葡萄过敏,天子却甚爱葡萄。   一日天子饮过宫中新制的葡萄酿,心情甚妙,正巧听闻长公主入宫给太后请安,便等她离宫时将人劫到御华庭。   天子抱着“劫来”的美人又亲又咬,情致颇高,正欲更进一步,却突见怀中人呼吸短促,周身滚烫泛红,有窒息之兆。   天子大惊,急招太医来治,才知永嘉葡萄过敏,又配了酒,简直要命。   **   过了数日,永嘉身上红疹刚褪,正逢南藩进贡葡萄,各个色泽晶透,新鲜饱满。   御前总管小心翼翼的将葡萄洗净,喜滋滋的盛到天子面前,等着天子龙颜大悦给些赏赐。   却不想天子看见端来的葡萄,脸色一黑:“端走端走快端走。”   御前总管紧忙带着葡萄退下,一头雾水,不明为何。   只有天子自己知道,吃了葡萄,就吃不了永嘉。   *年下/病娇/狗/皇帝(弟)vs外柔/内刚/绝美/长公主   *本书又名《囚雀》他以宫闱铸笼,囚她一生为雀,他囚身亦是在求心。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彼此知道!姐弟恋(相差不多)   *1v1 双C   感谢在2020-06-22 00:53:30~2020-06-25 00:5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和晏无师抢峤峤 10瓶;小丸子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第 80 章   南齐昨夜落了雨, 今晨雾蒙蒙, 薄云衔着天际,拨开看去,还可见朗月淡去的轮廓。   早朝开始之前,中书令率先入了勤政殿。   贺穆留在大周的暗卫提前于军报,率先将留仙谷的战况传了回来, 除了战况外, 还有一封三羽密信从长安一道送回来。   中书令站在殿下, 双手捧着折子,默默看完,一抬头见天子面色阴沉,他想了想措辞道:“留仙谷一役联军虽败,但折损的大都是灵后的军队, 我军伤亡较少……且萧放的幽北军虽胜,但损失亦是惨重, 此番两虎相争,臣以为我们不算亏。”   中书令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贺穆的神色, 不见他有一丝缓和, 心下微叹, 天子或许对战事上的得失战败太计较了些……   留仙谷一役,正如中书令分析所言, 南齐算是从中得利者,贺穆看得明白,他如此动怒, 并非是因联军战败,而是北歌在战场上受了伤。   他没想到萧放丧心病狂至此,连先锋行军也要带着北歌,他更怒自己留在大周的那些暗卫,一个个无用至极,连保护都护不好,更不要提,靠着他们能将北歌救回来。   贺穆看了一眼立在殿下,似有紧张的中书令,抬手将那封三羽密信给他看。   “这是朕留在长安的探子递回来的,灵后真是好算计,想借着联军的手,一箭双雕,萧放一人还不够,非要带着朕的歌儿。”   中书令快速将密信看完,他似乎明白天子这般动怒的原因,原本大周这趟浑水,即便灵后许以厚利,陛下也是不愿参与的,但自从北歌被北侯困在大周,陛下很快派兵北上,同意了与灵后的合作。   只是这灵后却动了歪念,又或许贪心太过。   灵后不知从哪打听到,北歌现下身在萧放的军中,且摸清了二人过往的一段恩怨,知晓北歌在萧放军中树敌颇多,也是以此为反间计,买通了萧放军中几名重要的大将,套出了萧放行军的路线,最后在留仙谷设伏,不仅想要一举将萧放的主军歼灭,更想趁着战场慌乱,用落石将北歌砸死。   中书令将信奉还于书案上:“陛下,灵后贪心太过,奸诈有余。此番留仙谷一战未能如她所愿,只怕后面会有更甚的动作,我们与之合作,不可太信任。”   “朕早知她不可信,才未派主军给她。”贺穆面色愈发冷。   “北侯萧放在此战中损失不小,现下正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候,我们如今若举兵强攻,未必不能将其拿下。”   贺穆闻言蹙了蹙眉:“朕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借兵给灵后,不过是想借她之力,早将歌儿救回来,如今她算计歌儿…”贺穆说着一顿:“大周的天下,终归只能有一人得,派人去问问萧放,是想要江山还是美人。”   “如今他受挫,再无从前的优势,他若乖乖将歌儿与北箫送回南齐,朕便派兵助他,否则便要杀入他的主营,将歌儿救回来。”   “自古成王败寇,不过一念之间,就看他如何选了。”贺穆说罢,大殿外鸣钟响,百官觐见,早朝始。   ***   白寒之办事很有效率,不过几日便审出了结果。   那几名逃兵,不过是漏了马脚的小卒,真正的幕后之人才教人意外和寒心。   连祁皱眉坐于萧放侧首,看着跪在帅帐中央,被五花大绑困着的几名“老熟人”。   为首跪着那人也算是同连祁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是文栋的表弟文常行,连祁又恨又怒的骂道:“你是被鬼冲昏了头了?串联他们一起带着部下去投叛敌军?灵后许给你们什么好处,要你们背叛侯爷,侯爷有心提拔你,才将三营交给你带,你却反过来插刀,留仙谷死了多少兄弟?文常行你对得起大家吗?”   “你对得起你们文家历代忠贞的先祖,对得起你的表兄吗?”连祁一直随着萧放身边,他心里最清楚,文常行的才干其实还不足带领一营,侯爷提携他,完全是出于对文栋的愧疚,对文家的愧疚。   文常行被抓来至今,一直不肯发一言,似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原本连祁怒骂,他也垂头受着,但听见最后一句时,却猛然抬起头,红眼瞪着萧放,激动起来:“到底是谁对不起表哥,你们清楚,表哥是因谁死的,你们更清楚。”   他又转头看向连祁:“你现在说我对不起表哥?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表哥的事,反倒是你们冠冕堂皇,大家都知道是北歌那贱.人通敌,才害了表哥与王将军,我表哥死了,她却好好活着,她藏在南齐宫中,我们一时动不了她也就罢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看上去公正无私的侯爷,却是这样一个,为了个女人,能出卖兄弟的人。”   “我知道我论才论学,都不配这样一个职位,连祁你说得对,侯爷的确是提拔了我,可他提拔我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内心愧疚!他明知北歌害死我表哥,还一直藏着她护着她,将我们都蒙在鼓里。”   “我知道我德不配位,可是我的表哥呢?也算与你们一同长大,从小就忠于你,我的两个表哥是我们文家这一辈最优秀的人,却先后折于靺鞨手中。”   “文栋表哥本不该死的,是北歌害了她了,害了我们文家,我原以为,侯爷重情重义,定会还表哥一个公道,还将士一个公道,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文家两代效忠的侯爷,竟瞒着我们大家,将北歌一直藏在帅帐中,让她逍遥法外。”   “什么通缉令,什么失踪,什么逃到了南齐,都是用来哄骗我们这群死命效忠与你的傻子的,你一直包庇她!一直包庇她!”文常行骂道最后,目眦欲裂,眼底一片血红。   萧放看着殿下激动的众将士,他能清晰的从他们眼底看到失望、愤怒甚至悲悯。   “常行!你冤枉侯爷了,郡主最初的确是失踪了,也的确跑去了南齐。”   “最初?”文常行冷笑了笑,他冷目瞪着连祁:“这么说,你也早知道北歌一直被藏在侯爷的帅帐中吧?那你对得起文栋吗?对得起出生如死的将士吗?”   连祁闻言一时被文常行怼得无言。   帅帐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白寒之陪坐在一旁,此种情景下,他一时不好开口,他正琢磨着要如何解围,如何先平息文常行等人这过于激动已至失去判断的情绪。   白寒之想了半晌,正欲开口,突见屏风后,冲出一道人影。   白寒之惊愣片刻,连忙惊慌的看向萧放与连祁,却见二人也是愣住。   帅帐中所有人似乎都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吓到。   北歌跑到帅帐中央,立在书案前,直身跪了下去,她望着正前方的萧放,缓缓开口:“侯爷,是妾的罪过,妾愿意以死谢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5 00:54:51~2020-06-29 00:1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迷小可爱 5瓶;嘻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入狱   白温之同往常一样, 用过早膳后, 便到帅帐中照顾北歌。   她坐在一张黄梨木方椅子上,手执着针线正耐心的绣着一个暗蓝色的荷包,这配色是白寒之自己选的。他说之前她绣给他的那只荷包在战场上弄丢了,要她再亲手绣一个给他。   白温之女红一向不错,不过两日荷包已绣好了大半, 只剩些细节和收尾。   床榻不远处设了一张长案, 案上摆着一盏寻常青铜香炉, 香炉虽普通,内里燃着得却是千金难求的龙涎香。   原本龙涎香只供御用,由闽州一路走官道北上,但要运往长安要途径郑州,萧放攻下郑州城后, 今年的香料便都留在了军营。   萧放常年带兵打仗,周围也都是习武的粗人, 这些奢繁之物远不及精细的白馒头抢手。当时连祁派人押送这一箱龙涎香,路上就有兵士揶揄, 说这一车粉末就要千金, 放火一烧, 灰都不剩,单单路上押送的费用, 就要够他全家老小吃上一年。   这话传到连祁耳里,他命人将香料送到库房,随后特意让厨房做了细面馒头, 赏给那队兵士吃。   萧放原本是将龙涎香交给白寒之处理,让香料入市,折换成银两,充入军饷中。   前几日北歌在留仙谷受伤,军医说北歌虽昏迷但神思一直不安,这样消耗久了会伤身。萧放便将剩余的半箱龙涎香全都拿来了帅帐,紧着她用。   白温之在帅帐闻了几日香,自觉晚上睡眠好了很多。   一张屏风之隔,白温之隐隐可听见外面愈发激烈的争论声,多是连祁将军的声音,白温之出神片刻,险些被针扎了手。   她放下手上的活,正要上前听一听,忽瞧见了床榻上的北歌动了动。   白温之以为自己眼花,待走近,确定自己瞧得清楚,她的目光与北歌对上,两人对视片刻,白温之险些惊喜的呼出声来,她下意识的捂住嘴。   北歌刚醒来时,像是被蒙蔽了视听,脑中嗡嗡作响不止,双眸酸胀,眼泪不受控,断线似的往外掉。   她唯能清晰察觉的,是鼻息间的那抹香,少时最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脑中的记忆像是炸开般,零零碎碎,拼不出完整的始终,待她看到走来的白温之,四目相对时,才恍惚回神。   那些记忆,随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串联起来。   连晕了几日,北歌的身子虚弱到了极致,她费力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   白温之一边扶着北歌一边询问:“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帮你唤医士来。”她说着转身欲走,却被北歌拉住。   “温之…”北歌张了张口,声音微哑。   白温之闻言有些意外,北歌自南齐回来,她们虽渐渐熟络,但北歌一向称她为白姑娘,从未唤过她的名字。   白温之止住脚步,她转回身轻握住北歌手:“我在歌儿,怎么了?”   北歌闭了闭眼,脑海中她失忆前的那段记忆格外清晰,台戏一般不停的闪过,一幕幕真切的恍若昨日。她去青荷山庄求温之帮忙照看弟弟,独自去见多吉,用假绘的半张图纸换回了弟弟,最后坠马……   北歌睁开眼,正欲开口,却听外帐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那声音又悲又怒,满怀恨意,绕过屏风,直直的刺入她的耳膜。   “大家都知道是北歌那贱人,偷盗了兵力部署图通敌,害死了我表哥和王将军,还有那么多将士……”   北歌怔愣在榻上,她似乎一时不敢相信,无助又疑惑的望着白温之,她紧紧攥着温之的手,双目迫切的望着她,想从她那儿探出一个真相。   白温之对上北歌的目光,心头一时不忍,她想了想:“…这是说和安郡主,你们除了长的像,名字也…”白温之话未说完,却见北歌猛地松开她的手,鞋也来不及穿,刬袜跑下床榻,她跑到屏风后,愣愣站在那。   屏风外,文常行的骂声愈来愈烈,待他将文栋的名字说出口时,白温之明显看到北歌的背影一僵。   北歌僵立在屏风之后,文常行的一字一句像是锥子,砸下来,让她呼吸艰难,脑海中充斥着茫茫一片,声音在耳畔回旋不绝。   她害死文栋,害死了王将军,害死无数的将士。   多吉凭借着她给的兵力部署图,即便是假的,仍是阴差阳错的害死了那么多人。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她不是无辜的,无果不是她假绘了图纸给多吉,多吉就不会歪打正着的发兵攻击。   北歌头疼欲裂,她险些站不稳,她扶着屏风堪堪站立。   她听见文常行痛骂萧放包庇她,听见连祁出言辩解,最后连祁也被文常行骂得无声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罪,包括刚刚安慰她的温之。   他们只是出于善心,可怜她失忆,包容她至今。失忆时她无知无罪,现下她全都想起来了,还有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吗?   就像文常行痛骂,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逍遥法外活到如今。   北歌抬手,将眼眶中掉出来的眼泪擦掉,她想起那年除夕的时候,她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迎接萧放,文栋提了一篮酒食要去看望他已经故去的兄长,那时他还曾与她励志说,定要手刃靺鞨,替他哥哥报仇,还北疆安宁。   这般胸怀大志的男儿,应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应当英雄笑傲,应当有何其璀璨的一生,可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出卖,死于敌手,他该有多恨啊……那些一同牺牲的将士,该有多恨啊……   北歌擦干面上的眼泪,眼中原本的惊慌脆弱悉数碎掉,她定神看着屏风上的古板纹路,似乎可以透过其瞧见外帐剑拔弩张的情景。   北歌跑出屏风是毫不犹豫的,坚定迅速的,让站在她背后的白温之想要阻拦都来不及。   ***   北歌直直的跪在萧放面前,她望见他深邃眸底,惊诧之中似含担忧的神色,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她们似乎许久未见,她的胸腔被堆积得满满的,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又都说不出口,她唯能说的,必须要说的,是认罪。   “侯爷,是妾的罪过,妾愿意以死谢罪。”   她话落的时候,帅帐中似乎陷入了更深寂静,她一直看着他,看到他猛然震动的眸底。   “你说什么?”萧放形容不出,北歌出现后,心头波动的情绪,他眯眸盯着她,声音沉冷的不禁让连祁和白寒之侧目。   “是妾,偷了图给多吉,妾认罪。”北歌觉得萧放是动怒了,又不曾像,她只平静的回答,声线平和,她跪在那,虽立即忍着,也无法掩藏住她昏迷后初醒的脆弱。   萧放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目光死死盯着北歌,似乎想将她看个通透。他自以为了解她,可这么多年,似乎从未看清过她。   他谅她失忆,等着她,希望她恢复记忆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她没有做通敌之事,哪怕是被胁迫所为也好。   可她跑出来,让他毫无防备,他连她何时醒的也不知,何时忆起的也不知,就这样直白的跑出来,求情也不肯,在众目癸癸之下,认罪了。   “郡主…你、你不是失忆了?”连祁率先打破沉默,北歌跑出来的太突然,认罪也太痛快,她这样毫无逃避,反倒让他们一时不知所措。   北歌闻言,并未转头看连祁,她离开萧放的目光,低头笑笑,她抬手下意识抚上头颅上的那道伤疤:“或许留仙谷的那一撞,将我丢失的记忆都找回来了……”   白寒之打量着萧放的面色,开口试探着问了句:“要不要先唤个医士来,毕竟郡主受伤刚醒…也许糊涂也未可知……”   连祁正欲点头,便听帐中文常行大骂。   “白寒之!你偏袒的不要太过分!我们都睁眼看着,看你如何包庇这个贱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窝藏这个贱人,你们兄妹也有份!”   白寒之被骂得蹙眉,他倒不介意文常行这几句骂,只是不想将温之牵扯进去。   “不必了。”   几湘争执间,北歌淡声开口回绝,她略感谢的看了看白寒之,接着道:“我自己做过的事,不会记错,也不想逃避。”她转头看向一脸愤恨的文常行:“将军说的没错,通敌者,该死。”   “将军有错肯认,我也认。”她眼见文常行似有怔愣,又转头看向萧放,俯身规规矩矩叩首:“还望侯爷一视同仁,让妾以死谢罪。妾自知罪孽深重,九死不能偿还,来世自当结草衔环,报恩赎罪。”   北歌已不想抬头去看萧放的神色,或许是她不敢面对。   不止文常行等人,连祁和白寒之都愣了,他们一起看向萧放,等着他的决断。   萧放面色阴沉变幻,一向很少情绪外露的他,此刻的怒意藏也藏不住。   这怒,白寒之和连祁不知,是愤怒,还是恨怒,是气她偷图通敌,还是气她安然赴死。   “侯爷…”连祁左右为难间,缓声想要开口。   “将北歌和文常行等人投狱,十日后三军前问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9 00:13:36~2020-07-02 00:0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庆余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 10瓶;惟爱浪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第 82 章   北歌被押到狱中后, 体力不支的昏了一会, 像是在梦中又不真切,思绪也罢,意识也罢,深深浅浅,寻不到依靠的港湾。   北歌醒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烟青色宽大的披风, 她低头茫然片刻, 像是突然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便见坐在牢房另一端的萧放。   军中的牢房是一个一个矮小狭窄,没有窗的帐篷,里面堆积着厚厚的杂草,夜里或许还能听见老鼠细细的叫声。   帐篷内只悬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北歌坐在地上,仰头看不到盏内的油量, 不知这缕唯一弱光何时会要消失不见。   北歌看到坐在不远处的萧放,下意识的坐起身子, 将身上盖着的披风紧了紧, 她双眸望着他, 半晌也说不出话。   萧放将北歌的反应尽收眼底,瞧见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举动, 他从椅子上起身,手上提起一个篮子。   北歌这才发现,在他的座椅旁摆着一个食篮。她见他走过来, 双睫下意识的打颤,暗暗咬着唇,脑袋随着他的靠近,一点一点扬起。   萧放几步便走到北歌近前,他低眸俯视她片刻,才蹲下身子。他低头将食盒打开,疏饭的香气一瞬便溢了出来。   他端出一碗粥,用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鸡汤,搭配着最嫩的鸡胸肉,切成叶脉般纤细的肉丝,再大火熬煮,直到米粒吸足了汤汁和肉香,喷香软糯得入口即化。   北歌不知怎得,忽觉鼻尖发酸,眼眸也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萧放一手端着粥,并未直接递给北歌,而是又从食篮中拿出茶杯,倒了杯清水,他将水杯递给她:“先喝水,然后吃饭,吃了饭我有话问你。”   北歌低眸盯看着萧放递来的茶杯,半晌默默抬手接过。   昏迷的几日,她每日进水很少,醒来后便被文栋的死震住,如今舌尖尝到了水,才觉出口渴来。   北歌仰头,一口气将茶杯中的水喝得一干二净。她将茶杯放下,又见萧放将粥递过来,她手捧着碗,白瓷的碗底有些烫手,她下意识来回切换手指的动作被萧放看见,下一瞬,她手中的碗又被接了回去。   相比于北歌纤纤嫩如青葱的手指,萧放的手掌便宽厚粗糙的多,他轻松端着碗,又勺子盛了粥,还吹了吹,才送到北歌嘴边。   北歌的唇已经碰上温热的汤勺,却并未张口,她抬眸怔怔看着萧放,眼泪一瞬掉下来。   萧放见了,眉头不由一蹙,他放下勺子,抬手用指背擦抹着她的眼泪,说不上是何种语气,似是训斥的问她:“现在知道哭了?”   “为什么…还要来管我…”北歌眼泪掉得厉害,像是久久封闭的闸门,终于寻到了泄口,一时汹涌。   “还有十日,我给你解释的机会,到了第十天,本侯就是想管也管不得了。”他原本只是用指背替她擦眼泪,最后她将他掌心都哭湿了。   “有什么难言之处,有什么误会,都许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偷图给多吉。”   他等着她的回答,可她却噤了声,只剩隐隐的轻微的抽泣声。   萧放沉默了默,又喂粥给她吃:“先吃饭吧,一会要凉了。”   鸡丝煮得熟烂,一入口便化开了。好几日没进食,一杯水开了胃口,北歌吃下了整碗粥,萧放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饱了吗?”   北歌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想好要和我说什么了吗?”   “文将军…王将军…还有那么多的将士,都因我的缘故而死……侯爷想让我说什么。”北歌暗暗咬唇,她能说什么?她说她只画了个假图,并不想真的通敌,可是命运不济,她没想到假图会害死那么多人,她是无心的……若是这般,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耻,更何况悠悠众口,更何况那些愤怒的将士。   她的确是无心的,可无心不代表无错,她是画了张假图,可也是这张假图指引了多吉,酿成了悲剧。   她必须负责,她本该负责。   现下军中局势已生紧张,若不能平息众怒,给出了一个合理的交代,除了文常行,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以此为由,制造混乱。   去与多吉交易的时候,她便早做好了舍了这条命的准备,没有死在多吉手中是她的幸运。现在箫儿安全了,病情也在叶老的调理下一日日好转,她死后,穆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箫儿,箫儿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没有牵挂,唯一不甘的,就是没等到手刃灵后报仇那一日。   但是按照萧放军队,这般势如破竹之态,不必多久,大周便会易主,届时也不必她动手,必有人先杀了那残害忠良,扰乱朝纲,欺君祸国的女人。   北歌想到贺穆,想到多出来的,南齐三年的记忆,她原以为她此生不会再拥有那样美好干净的岁月,一场失忆,何尝不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只是她答应贺穆的,只怕要失言了。哪怕她活着,她不死,也一样要失言了。   自她记忆起,那项约定,就再也无法兑现。   萧放瞧着北歌闷闷的模样,眸色愈来愈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嗓音不可控的变得冷硬:“告诉本侯,为什么?”   他抬手掐住她愈尖的下巴,迫她仰头与他对视。   帐中的油灯时明时暗,将她煞白的小脸,笼罩在阴影里。   “为什么这么做?多吉给了你好处?还是有苦衷?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是贺穆安排在我身边…”萧放克制着手上的力度,他问着北歌,不禁回想,从前他在她身上,有过太多太多的不理智。   那场刺杀后留下的南齐兵器,在青荷山庄时南齐新皇亲自带人涉足敌国来“劫”她,后来她更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阵。   最早的最早,他就不该放任,他该一查到底。   他不该因为她的几滴眼泪,她几句辩白的话,便相信或是原谅。   “不是,”北歌连连摇头:“不是的。”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箫儿,”北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因为多吉绑架了箫儿,他用箫儿的命威胁我…我不敢冒险。”   萧放闻言先是一顿,他盯着她:“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话落,又见她沉默,不禁笑意微冷:“还是说,你跟了我那么久,是没有一日信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睡了三个小时,太困了扛不住了,先更这些,有点短,别嫌弃(捂脸)   感谢在2020-07-02 00:08:59~2020-07-03 22: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惟爱浪宝 5瓶;紫藤秋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 83 章   北歌闻言, 暗自苦笑,她要如何回答, 她不曾相信的是自己, 不信她何德何能能让萧放不顾三军安慰, 确保箫儿的万无一失。   她要有怎样的本事,才能得到萧放如此怜惜,她自知自己做不到, 除了铤而走险, 靠自己一搏, 她别无选择。   北歌一双黝黑的美目, 一眨不眨的盯看着萧放,她似有千言万语, 最后垂下头, 都凝成了一句:“抱歉。”   萧放眸子震了震,眼底神色涌动, 他盯看了北歌半晌, 一语未发,最后起身离开了牢房。   牢房门前的帷帐被撩起,涌入一抹明亮的光, 照亮昏暗帐内的一角, 他的背影逆光而立,她仰头看着,略有刺目的疼。   “不必侥幸,南齐也好, 谁也好,都救不了你,十日一过,本侯也无力救你。”他的声线顺着光流入她的耳廓。   她沉默听着,这一句话,在她脑海中千回百转,她望着他的身影踏出营帐,就要消失在光线下,突然开口:“妾本以为,侯爷见到妾的第一刻,一定会想杀了妾报仇。”   她的话出口,萧放的背影似乎一震,他站在原处许久,没有回答。   陈旧的帷幔落下,帐中一时陷入黑暗,只剩高处悬着的灯,有微弱的烛光闪闪跳动。   ***   余下的日子,萧放再未出现过,只有白温之每日来替她送药送饭。   北歌捧着那碗苦涩的汤药,半晌没喝,她像是自嘲的笑:“都是将死之人了,还喝这些药做什么,听说军中一向缺草药,别浪费在我身上了…明日就别让军医煎药了。”   白温之闻言,从食盒中拿饭菜的手一顿,她抬头看北歌,似乎想哭,暗咬着唇忍着,声线却不可控的变了调:“为什么不求求侯爷,你明明是有苦衷的。”   “我那苦衷不过是一点私欲罢了。”她想要弟弟活命,也同样有文栋的亲人想他好好活着,若不是她为了北箫的安危给多吉那张部署图,文栋也许就不会被阴差阳错的害死。   白温之闻声一顿,她想了想开口:“昨晚箫公子知道你被侯爷关起来…去找侯爷要人,说是他逼你偷的图,要来换你,最后争执间晕过去了…”   北歌闻言一瞬紧张起来,她眼底控制不住的发红:“侯爷…侯爷没有……”   “没有,”白温之会意摇头:“侯爷不曾为难箫公子,让人将箫公子抬回叶老房中修养,今早上我去看过,已经醒了。”   北歌悬起的心慢慢有了着落,她先是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她的味蕾感受着每一份苦涩,她将药碗还给白温之,开口道:“温之,我想求你一件事。”   白温之点头,没有片刻犹豫的答应下来。   “你帮我去告诉箫儿,不许他再胡闹,还有就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侯爷不会为难箫儿,但我怕文家人…我死了不足泄恨,会去伤害箫儿,所以我想求你,去帮我求求侯爷,在箫儿病好后将他安全送回南齐。”   白温之听了北歌这一番话,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下来,她忽然展开双臂,紧紧抱着北歌,将头埋在她肩上大声的哭。   北歌先是一怔,接着也眼红掉泪。   时值夏末,营帐中燥热的紧,又无窗透气,人在里面待久了,不忍难受。   北歌不想白温之同她在这里受罪,催着她离开。   白温之又留了一会,只得收拾好食盒离开,她行至帐门前,忽然被北歌叫住。   “温之,你明日来,若是方便,可以帮我带些笔纸吗,我有封信想留给亲人。”   白温之眉眼微动,亲人……她听闻,北歌几年前族中亲人皆被灵后所害,只剩下箫公子一个弟弟,可若是留给箫公子,又何必以亲人隐晦称呼。   听闻北歌在南齐三年,与南齐新皇感情甚笃,难道这封信是留给他的?   白温之知道北歌无意明说,便也不开口询问,只答:“方便的,我明日就帮你带来。”   “多谢。”   白温之离开,帷幔一起一落,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北歌仰头,瞧那奄奄一息的灯,封闭的时日久了,她也记不得今日是第几日了,七日或是八日,也或许明日便是她的死期……   ***   兴平侍奉在萧放身旁,自北歌入狱后,他能明显的感受到萧放低沉的情绪,和安郡主一事涉及严重,没人能开口求情。   帅帐内的窗撑开着,徐徐晚风吹着帐内万千灯火摇曳,萧放坐在书案前,黑着脸看着手中从南齐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南齐新皇,以兵马胁迫,要他将北歌送回南齐,否则便全力支持灵后,或是全力支持他夺位。   摇曳的烛光打在萧放的俊脸上,明明暗暗,兴平默默整理着帅帐中堆积的旧物,忽听见信纸撕裂的声音,他一抬头,便见萧放将南齐新皇送来的信撕的破碎,扔到玉砚中,一把火烧得干净。   萧放似乎怒极,骂道:“他若有本事,便来本侯营中抢人。”   兴平闻声不敢言语,默默垂头将一箱子旧物装好,合上盖子,抬至一旁与其他箱子齐齐摆好。   他又抬头暗瞄了一眼,见萧放执笔快速写的什么,极不耐烦的笔触,写出来的几个大字,也是洋洋洒洒,萧放落下笔,将信纸丢给兴平:“让南齐的使臣带着信滚回去。”   兴平连忙接过信,他低眸瞄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之后小心翼翼的装封。   南齐也不是第一次派使臣前来挑衅,侯爷一向很少搭理,这次不知南齐新皇在信上写了什么,惹得侯爷如此动怒。   兴平将信密封好后,送出了帅帐,回来时,见萧放仍沉着面色坐在书案前,蹙眉批阅着军务。   兴平继续收拾未收拾完的旧物杂物,眼看决战在即,侯爷命军营上下收整物件,无用之物,能入市的便买卖换成军饷,不能入市就一律丢掉,军队上下,必须从简,抛舍一切世俗缠身之物,没有退路,准备好决一死战。   上行下效,由萧放的帅帐开始,第一个规整旧物。   兴平已经接连忙了几天,衣物、器皿、把件规整出了几箱,剩下的便是些折扇、字画之类的。   萧放对此毫无留恋,下令无用之物一件不留,兴平瞧着却还是有些心疼。   字画折扇也规整出半箱,兴平命守在帐外的兵士进来搬运,他也寻了较轻的半箱帮忙搬运。   兴平路过长案前,正逢萧放看完折子抬头,二人目光对上,兴平连忙放下东西,俯身行了一礼,禀道:“侯爷,奴已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收拾好,这就要送到内务营。”   萧放闻言,目光落到兴平脚边的箱子上:“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些字画。”兴平说着,弯身将箱上的盖子打开,里面堆叠的长长短短的画卷暴露在烛光下。   萧放看着,似乎突生兴趣:“拿来本侯瞧瞧。”   兴平应了一声,将箱子抬到书案上。他看着萧放翻开着箱内的字画,咬了咬牙,将心底憋了一晚上的话说出口:“侯爷…明日是最后一日了。”   他话落,萧放翻看画卷的动作停顿了须臾,萧放未开口,也未抬眸,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一卷装裱好的略带磨损的画卷展开。   兴平话脱出口时,额上已经开始冒汗,他一眨不眨的注意着萧放反应,心上已想好了请罪的话。   他能明显察觉到,萧放翻开画卷后,神色明显的一滞,他像是很久,才反应过来,眼中神色也愈发的幽深。   兴平见了,默默的朝画卷上打量,之间平铺开的画卷上,笔触很是利落的绘着一个美人,银月溶溶,江水波光,船舶荡漾,美人迎风立在船头,水袖曼妙,舞姿动人。   兴平自幼跟在萧放身边,并非是个粗人,耳濡目染,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他能得出来,这幅画构图虽美,但画技只是偏上,称不上绝世之作,这等画,在侯爷眼中,当是寻常,不知侯爷为何反应这般大。   兴平见萧放看着画卷久久不动,他又仔细的朝画上看了看,突然,他似乎恍然。   这画上的美人瞧着颇为眼熟,若他看得不错,该是和安郡主。   兴平脑中飞快转头,他猛然想起,几年前,侯爷曾命他装裱过一副画,就是这副侯爷亲笔所绘的。   兴平瞧着萧放这般反应,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了握权,他想着白家小姐,曾来央求他,在侯爷面前替郡主求求情,又想着郡主往日里对他的照顾,心上一横,大有豁出去的架势:“侯爷…奴才自知此话不当讲,您若恼奴才多嘴,要杀要打,奴才都愿受着,奴才只是想…和安郡主如今犯下大错,自当受罚,只是您可否看在郡主曾尽心服侍您的份上,饶郡主一命,日后自当她做牛做马,来向您赎罪。”   兴平话落,帅帐中再次陷入长长的静默,兴平紧张的暗暗咽唾沫,他精神紧绷的似乎可以听到风吹火光晃动的声音。   萧放一如先前,似乎对兴平的话充耳不闻。   他常年握兵器,被磨出薄茧的指腹轻轻抚着卷上的画,他的手抚过美人的眉眼,腰身,裙摆……萧放的指尖忽然一停。   他眉心微蹙,指腹在画卷的一处反复摩挲,他将画卷翻过来,从案下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毫无犹豫的将画纸下的装裱拆开。   兴平正不明萧放此举何意,他瞧得怔愣,下一刻,画卷被分开,美人图的背面,绘着一张标注明显的地图。   兴平忍不住凑近去瞧,却忍不住吓得心头一颤,美人图背面绘着的何止是一张地图,而是一张清清楚楚标注好藏兵的兵力部署图。   兴平被吓的面色发青,一时不敢张口。   萧放低眸看着案上的图纸,他面上的表情察不出喜怒,他沉默的看着,却是突然从案前起身,手拎起那张图纸,大步出了帅帐,朝牢房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3 22:02:40~2020-07-12 23:5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庆余生、331658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296729 10瓶;桃花源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第 84 章   白温之原是说好明日送药时带来纸笔, 可回到住所后,一想到明日是十日之约的最后一日, 便有些坐不住, 心想着能多见一面是一面, 待晚膳后,白寒之从她营中离开,她将笔墨藏在食盒中, 独自去了牢房。   牢房外有专人看守, 虽时辰已晚, 但见是常来的白温之, 守卫也未多想,撩开营帐的帷幔放白温之进去。   白温之进去时, 北歌正闭目静听着帐外的蝉鸣, 在幽幽夜色下,蝉鸣声格外清晰, 独有的悦耳的声音。她以前未留心此等细小的事物, 如今被困在四方之中,反倒领会了这一鸟一虫,自然中细小的美好。   北歌听见声音睁开眼睛, 见前来的白温之有些意外。   “我带了纸笔来, 你要是想写什么信,还能早些送出去。”白温之在北歌身旁的坐下,从食盒中拿出一支湖笔,并着一方小砚台和半新的墨, 还有一盏精巧的油灯,借着营帐中的蜡烛点燃,昏暗的帐内一瞬亮了起来。   白温之又从宽敞的衣袖中抽出几张信纸。   北歌听着白温之的话笑了笑:“这倒也不急,待我死后让箫儿带去南齐便好。”   白温之原本替北歌研磨,听见她的话,不禁手上一顿,她抬眸望着北歌:“…你这是决心要去赴死了?”   “还能再逃吗?”北歌将信纸平铺在食盒的盖子上:“失忆的三年,已是我从上天那偷来的,做错了事,必须要承担。”   北歌执起笔,沾了沾墨汁,对研磨的白温之点了点头:“多谢。”   这些日子北歌想了许多,想要留给贺穆的话,也都烂熟于心,是以现下无需多想,笔尖落在纸上格外流畅。   北歌很快写满了一页,又拿起一页继续写,营帐内安静下来,帐外的蝉鸣声便清晰可闻。   “你会怨侯爷吗?”白温之忽然问。   北歌笔下一顿,她微微侧头看去,正要回答,营帐的帷幔再次被撩起。   与方才不同,来人力气很大,几乎将整个帷幔扬起,帷幔被晚风吹着,猎猎作响。   北歌转头看去,下意识的一怔。   白温之看着前来的萧放亦是愣住。   萧放瞥了一眼此刻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白温之,继而将目光转回北歌身上。   四目相对时,北歌心上生了一瞬的无措,虽不清楚被关在这里是第几日,却清楚自己此刻形容狼狈。   萧放见北歌垂头,他扫过她手握的笔和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低沉开口:“出去。”   白温之知是在说自己,她略有担忧的看了看北歌,放下墨石,起身默默退了下去。   信上不过是交代些遗言,感谢贺穆在她失忆时的照顾,还有便是托付箫儿与他。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但此刻萧放站在身前,却忽然紧张起来。   北歌默默将手中的笔放下。   萧放侧头见白温之走出营中,帷帐落下,他回头大步向前走,他在北歌身前站定,慢慢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图纸递给她:“这是什么。”   北歌接过图纸的一瞬,明白萧放为何会突然前来。   “原来是找到了这个。”北歌手捧着图纸,不明意味的笑了笑。   萧放拾起一张信,看了看上面所写,又放下,他听见北歌的话,说道:“这是假的,图上所绘的地点都是错的。”   “这是你画的对不对?你把这张图画在这幅画后面,是想留给我的对不对?”   “那你画给多吉的,是不是也是这张?”   北歌不知该不该夸萧放聪明,单单这一张图,就让他将往事推测的七七八八。   可是他推测出来又如何,这是一张假图又如何,甚至图上精细标明的每一个地点都是错的又如何,她还是因此害死文将军、害死了那么多将士。   萧放见北歌捧着图不说话,她现下不否认便等同于默认。   何况,除了她,还会有谁,会选择画在这幅图背后呢,还有图上的字迹,与她的一般无二。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与我说?”他问她,语气说不清是气还是怒。   北歌闻言,默默将画卷卷起,许久才低声回答:“妾说了又如何,就算是一张假图,就算图上皆是错的,可就是阴差阳错,让多吉凭着这一张假图,害了那么多人,还是我的过错,如果没有这张假图,也许就没有阴差阳错了。”   她话落,换成了萧放沉默。   烛盏轻摇,帐外蝉鸣作响,夏日的夜,不透风的营帐内有些闷,又潮又厚的杂草上积了灰。   萧放环顾四周,他的目光复落到北歌面上,不过几日不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烛光映照在她的小脸上,瞧不见曾经丝毫的光彩。   她的模样似乎脆弱不堪,可她投望过来的神色,却异常的坚毅。   她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因为这张假图而心怀侥幸。   是啊,她比谁都最好清楚,交到多吉手上的是一张假图,她无心真的通敌,无心真的去背叛,在她心中她一直是最清楚的。   可是那日在帅帐中,她却毫无躲避的冲了出来,将罪名认下,没有一点推卸与狡辩。   萧放沉默对北歌对视,悬在营帐上空,那盏昏暗的烛灯突然熄灭,本就不甚明亮的营帐中,只剩下两人之间的一盏小油灯在熠熠发光。   那光晕离二人极尽,将二人的容貌照个格外清晰,北歌与萧放对视半晌,心上忽得一酸,一种说不出的又疼又痒的感觉在心间弥漫开。   她抿了抿唇,觉得眸中干涩,她垂下眼眸,也垂下了头,躲开他的视线。   她想开口劝萧放回去。   却是下一瞬,北歌察觉腰身被一道有力的手臂禁锢住,她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便觉身子一轻,她被萧放从地上抱了起来。   北歌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她本能的抬手环住萧放的脖颈,她攀附着他的肩,似乎怕自己坠落。   萧放将北歌从杂草堆上抱起,他低眸凝视着怀中很是可怜的人:“抱紧了。”   北歌听见他的话,却突然回过神来,她连忙松开抱住萧放的手,她仰头瞧他,全是不解:“你要干什么。”   萧放却不语,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抱着她大步离开了牢房。   白温之等候在门口,见萧放抱着北歌出来一愣,她连忙回过神,默默低下头,见萧放抱着北歌走远,复才慢慢跟在后面。   萧放一路抱着北歌回了帅帐,随后命兴平去准备热水,要给她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2 23:55:17~2020-07-15 03:1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岁、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 85 章   北歌在帅帐中的浴房足足洗了小半个时辰, 将连日来在牢房积累的污垢洗的一干二净。   浴室的衣架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裙,北歌换上, 又用绢布将滴水的长发擦得半干, 随后用一支素簪将长发随意绾髻。   北歌从浴房出来时, 萧放正同她进去时一样,等候在原处未动。兴平也默默垂头陪在身旁。   温热的水汽将北歌的小脸熏染的粉白,沐浴后整个人瞧上去也精神了几分。   北歌走到萧放身前, 与他对视片刻, 低下头:“妾该回去了。”   兴平闻言一愣, 下意识仰头去看身旁的萧放。   北歌话落片刻见萧放不回答, 她又仰头看他:“…侯爷觉得妾不该回去吗?”   萧放与北歌对视半晌,他先侧头对兴平道:“你先下去。”   兴平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是, 接着俯身退了下去。兴平退到帐外, 他抬头看着墨一般深的黑夜,不由叹气。   兵力部署图一事, 他方才也知晓的七七八八, 以他对郡主的了解,他早就觉得,郡主绝不会是卖国通敌之人。   可现下即便能证明郡主拿给多吉的是假图, 郡主也无法完全脱罪。这张图虽假, 可因为张这图害死了文栋将军却是真。   郡主不是完全无错的,文家人也不会因此就轻易放过郡主,军中还有那么多将士,都在等一个交代。   文常行等人所为, 已将军心动摇,现下决战在即,若不能将军心稳住,必出差池,此等时候,全军上下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对郡主是完全不利的。   兴平离开后,帅帐中只剩下萧放与北歌,长久的寂静下,北歌再次开口,她对着萧放俯了俯身:“侯爷,妾先走了。”   她起身欲离去,却被萧放握住手臂:“…别去。”   北歌闻言一顿,她默了默,笑问:“侯爷不让妾回牢房,是觉得妾无罪吗?”   她话落,依旧是沉默,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的回答。   萧放握住北歌手臂的那一瞬,心上有不受控的震动,那一截手臂纤弱脆茎,让他甚至不敢去用力攥握。   “你若无心,罪不至死。”   北歌低笑了一声,她仰头看着萧放,反问道:“那侯爷觉得要如何罚妾,才不会让将士们寒心,才会让文家人得一个合理的交代。”   萧放慢慢放开北歌的手臂:“本侯自会去解释清楚,你不必回去,今夜就留在这。”他低声说完,便要转身出营。   北歌看着萧放的背影,几步追上前去,她拦在萧放身前,慢慢俯身跪了下去:“妾原以为,酿成如此大错,侯爷定恨极了妾。”   “…本侯并非不恨你。”   “自然,”北歌听了一笑:“可妾还是多谢侯爷,多谢侯爷还愿意给妾辩白的机会,还愿意宽恕妾的无心。”她该感谢,感谢萧放没有迫于军中压力,即刻斩了她以平军愤。   “从妾决定用图纸去换箫儿的那一刻,妾就已经犯了错,这图是假的也罢,甚至只有不完整的半张也罢…可它带给多吉的益处,不逊于真正的图纸。”   “妾应当认罪,应当受罚……妾只希望,待妾离开后,侯爷能保护好箫儿,待他伤好后,就将他送回南齐。”   北歌说罢,正欲俯身叩首,却忽得被萧放扶起。他几乎是半抱着,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方才说什么?半张?”   北歌愣愣的点头:“妾只给了他半张为筹码先放了箫儿…”   他半抱着她未松手,将她一路抱到书案前:“是哪半张,画给我看。”她被他圈在怀中,身前是长案,身后是他,他语气似有紧张,她下意识侧头看他,恍惚以为是自己幻听。   卷起的图纸被平铺在长案上,萧放压抑着自己紧张的心跳,拿了一支笔,反转过笔尾,递到北歌手中,语气有些紧张:“是哪半张?”   北歌有些不解萧放的举动,她仍是从他手中接过笔,看着纸上所绘的地图,回忆片刻,慢慢落笔勾勒出一片范围。   萧放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图纸上,待看清楚北歌勾勒出的那片范围,他撑在书案上的双臂都不由颤抖。   北歌画好后,放下笔,她不见身后的萧放有反应,正欲回头看他,却忽然腰腹一紧,她被他从后紧紧抱住。   她心上一惊,下意识的挣扎一瞬,便克制住自己,她轻轻侧头:“怎么了?”   萧放紧紧将北歌抱在怀中,须臾,又将她在怀中转了个身,他目光几乎热切的与她对视,待看清她眼底的意外与不解,才意识到自己过激的举动。   萧放低下头,平稳了几分呼吸,却未松开环抱住她的双臂,她身上满是清静的馨香,像是炎热日头里的一阵微风,抚平人心头的燥热,他抬手将她落下的碎发轻轻别在耳后,刚洗过的青丝过于顺滑,随着萧放离开的手,并不听话的又掉了下来,摩挲过耳后肌肤,有些痒。   “…怎么了?”她着实不解,眼底是藏不住的疑惑,又开口问他。   萧放手臂微微用力,拦腰将北歌抱坐到桌案上,他的视线与她平齐对视,他缓缓开口:“你给多吉的那半张图纸里,没有文栋的也没有王老将军。”   “什么?”北歌一愣。   “文栋驻军的山岭,不在你所绘的那张图纸上,多吉出兵与你给的那张图纸无关。”   北歌闻言彻底愣住,她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案上,反应着萧放口中的话。   忽然,北歌的双目一红,她慌忙低下头,紧闭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萧放抬手慢慢抚上北歌的下颚,将她垂下的小脸抬起,她的眼泪终究是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他略有粗糙的指腹将她小脸上的泪痕抹去。   “哪也不许去,哪也不必去…乖乖留在这,余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她眼泪不止的掉,哭得双肩轻颤,已带了些许哽咽。   她听见他的问,红着眼睛看他,不住的点头。   萧放见北歌不再执着于回牢房,他抚着她单薄的背,将她用力抱入怀中,深深的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5 03:13:04~2020-07-15 23:0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love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第 86 章   萧放将帅帐让给了北歌独住, 自己则住在旁侧的小营帐中。   此后几日北歌只能在三餐之时见到萧放,他也只同她聊一些生活琐事,饭菜合不合口味,衣用有无短缺, 再者便是关心她的病情。   对于她先前被指证“通敌”一事的后续处理闭口不提。   他虽对她说一切都交给他处理, 可祸是她闯下的, 误会也是因她而起,她无法心安理得的将所有烂摊子都丢给他。   “侯爷…文常行将军可知晓兵力部署图的事了?他肯信吗?”北歌看着萧放夹入她碟中嫩白无刺的鱼腹肉,轻咬了咬筷子, 犹豫问道。   “还没告诉他。”萧放闻声回答,又向北歌碟中夹了一片牛肉:“叶老说你要多补身子,多吃些, 把自己吃胖一点。”   北歌见萧放有意转开话题,心上叹息, 无法心安:“我空口说只给了多吉半张假图, 也许只有侯爷您肯信我,其他人…大概会觉得我是为了逃避罪责说谎。”   萧放闻言,替北歌夹菜的筷子一顿, 他抬眸望了望她:“相信你的人, 自会无条件相信,不相信的人,就拿出证据让他们相信。”   可是这场交易只有她与多吉二人是当事之人, 难道要找多吉来证明她给的是假图吗?   多吉败北至此,定痛恨她入骨,想杀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前来证明她的清白。   但除了多吉与她,还有谁, 能来力证此事呢?   北歌不知要从何处找出证据,萧放更无意让她多参与此事,每每提及回避的态度明显。   她是相信萧放的,只是不忍他一个人替她抗下所有。   ***   决战在即,又有兵力部署图风波未解决,萧放终于繁忙,极少有时间抽出身来。   白温之虽听了萧放的嘱托常来陪伴的北歌,但其实哪怕萧放不开口,她也早打算好主动向萧放请求进出帅帐。   北歌被放出来的消息实则还被压住,按理说,找出确切有力的证据前,萧放于公是不该放人的。   是以,除了帅帐内外的近臣,白温之,连祁与白寒之外,就连北箫也尚不知情。   北歌自被关起至今,再未见到北箫,最挂心的便是他的病情,不知他上次晕倒后,病情有没有加重。   白温之为了让北歌安心,除了到帅帐外,每日还会去叶老处坐坐,看看北箫,将他的情况详细说给北歌听。   经历了这么多事,北歌心中早对白温之感激不已,只觉得自己亏欠她颇多,不知该如何补偿。   ***   萧放这几日,仔细将北歌给多吉的半张图纸研究一番,结合几年前的战争记录,很快推理出了证据。   北歌也好,多吉也好,无论二人谁说的话,都没有战争事实得来的证据更确凿不移。   萧放心中大抵有了推断后,又叫来了连祁和白寒之,三人一起将当年战争的逻辑链规整一番,便能明显看出,当年多吉在战争的中后期,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用兵操作是因为何故。   连祁推完,不由说道:“要是这番看来,能让多吉战败至此,还算有郡主的功劳。”   白寒之听了也点头:“多吉这番偷图,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掘坟墓,蠢不可耐。”   萧放亲自提笔,将证据链条一一列出,随后召来候在帐外的兴平:“去军中各营从五品以上将领召来议事。”   萧放本就心细如发,在召白寒之与连祁前,便已将证据整理完备,之后又有白寒之二人找补,若说□□无缝也不为过。   从五品以上的将领中,自然不乏文家族人,他们所提出的质疑,都被事实力证清白。   在事实上,萧放无心偏袒北歌,委屈文家,虽到后来,文家小辈已有几位恼羞成怒,出言不敬,萧放也无多计较,只是将证据拿出,同样,堂下若是不信服者也可拿出证据反驳。   这场议事,长达两个时辰之久,茶水送了几趟。   最后文家的几个小辈在无话可驳,有人重锤桌子,悲愤骂道:“是天妒我文家英才,非要赶尽杀绝吗?”   此话一出,营帐中一瞬陷入寂静。   文家之前几个尚算理智的长辈,不由也红了眼眶。   萧放闻言,又何尝不是心头悸动。   “本侯不会杀文常行。”   沉寂的大殿被萧放沉缓的声音打破,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到萧放的身上。   萧放看着投来的数十道目光,目光扫过文家众人缓缓开口:“文常行虽所行罪重,论罪当斩,但本侯念他一心为了兄长,孝悌之心,受了敌人蒙蔽才行差踏错,其心并非罪无可恕。”   “只免除职务,仗五十,押送回幽北监管。”   萧放话落,营帐中再次陷入一番寂静,众人的沉默,最终被一个颤抖的略带苍老的声音打破。   文常行的父亲从众人中出列,走到营帐中央,双目含泪,屈膝跪地,请罪于前:“臣教子无方,无言面对侯爷…今后自当严加管束,臣无功,更是养出此等逆子,无颜再做统帅,臣请侯爷臣的免去职务,随逆子一同去往幽北,让臣好生管教。”   文常行之父老泪纵横,众人皆知,文老半生戎马,膝下只此一子,现下更是自请贬黜,代子赎罪,父爱如山重,不禁看得在座眼红。   文常行本该死,但萧放宽恕的决策,众人心底却可理解。   于文家而言,上天已有不公,功过相抵,何必再斩杀一个小辈。   文常行虽可免死,却不可少惩罚,他一样会为他曾经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   壮志踌躇的男儿,本可以有一片大好前途,如今皆都葬送,此一生,不会再有入仕的机会。   文常行被放出牢房,于校场之长,当众重杖五十,玄铁实心所制的军用铁杖,每一杖落下都是一道血印,结束时已然失了半条命。   文常行只在军营中歇息了五日,待能上路时,便被文父带着的离开军医,押送幽北拘禁。   当宽恕与惩罚都结束后,一切都尘埃落定,风波过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属与长安的决战。   自留仙谷一役,战士们休养生息至今,军心平定,士气也在逐日的训练下慢慢回转。如今夏暑过,正是用兵的好时机,再拖下去,一旦战事胶着便要迎来寒冬。   萧放与几名心腹大将商议,制定尽早出兵的计划。   ***   北歌从白温之处听来了萧放对兵力部署图与文家人的处理,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安稳落下。   风波过去,她恢复无罪之身,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见箫儿。   北箫的病,经过叶老的悉心照料,好转的十有□□,若非受了她先前入狱的刺激,如今本可大好的。   北歌知晓后,心底愧疚,可更愧疚的是北箫。   若非他被多吉掳走,姐姐又怎会舍身相救,去牢中受苦。   白温之是陪着北歌一同前来叶老院中,她陪着姐弟二人坐了一会,见北箫似有话说,便主动起身去帮叶老晾晒药材。   白温之走后,北箫拉着北歌去了他的房间。   北箫站在门前看了看左右,确保无人,才将屋门关上。   北歌不解北箫此番动作,只瞧见他走到床榻前,从枕下抽出一封信来。   “这是穆哥哥昨日传给我的信,他得知你被萧放投入狱中,便急急从京城赶来,如今正在两国边境处,要率兵将你救回来。”   北歌听了心上不由一紧,贺穆若是真的率兵来攻萧放,只怕是鹬蚌相争,要灵后那渔翁得利。   “昨日信至,我正想着要如何去见姐姐,姐姐今日便被放了出来。姐姐,正好穆哥哥来接我们了,我们一起回南齐吧。”   北歌闻言,陷入了片刻沉默,她抬眸望了望弟弟,低声道:“让我想想。”   北箫很是不解,他拉住北歌的手:“姐姐还在犹豫什么?我的病已好的差不多,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会痊愈的。”   “那北侯…看着喜怒无常的,他今日放了姐姐,万一日后反悔,又将你抓起来怎么办?”   “…他不会的。”北歌闻言,下意识脱口。   北箫一顿:“难道姐姐想留在大周吗?那穆哥哥怎么办,他一直在等你……如今你有难,他更是不顾万金之躯,亲自率兵来救你。这等情谊难得,姐姐该当好好珍惜的。”   北歌对上北箫恳切的目光,他的一字一句都很有理,从始至终,尤其是她失忆的三年里,贺穆对她的体贴照顾,无人能出其右,他更是她的救命恩人,若非他,只怕三年前,她早坠崖而亡。   “你给穆哥哥回信,就说我现下已经安全,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尽快去边城找他。”北歌低下眸,默默说道。   北箫闻言,眸中一亮,他展开双臂抱了抱北歌:“姐姐放心,我们一定能安全离开,北侯若是不放人,箫儿便是于他拼命,也要将姐姐送回去。”   北歌听着北箫的话,心上不由叹息,萧放会不会放她走?她不知道。   可是她,自想起他,就再未想过要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看得起自己的手速了,从七点开始写,四个小时才写了三千字,时速一千都不到……继续写二更,可能得凌晨才能发出来,明早看哈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狗头),今天梳理了一下大纲,已经接近尾声了,大家坚持住,曙光就在眼前,很快要完结了(笑哭),深深感觉你们追文好不容易   感谢在2020-07-15 23:08:10~2020-07-19 23:2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柚子y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斤盒的雪宝、琦 10瓶;peggyou20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 87 章   北歌从叶老院中离开时, 将近晚膳时分,在中军营帐的岔路口与白温之道别,独自一人朝帅帐方向去。   天边晚霞漫漫,风卷云舒, 落日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圈, 像是未升起的银月, 半悬在天际。   军营中的沙道被清理的很干净,或细或大的沙粒整齐铺排着,十步设有一处篝火, 如今天色尚蒙蒙亮,篝火内的灯芯还未被点燃。   北歌沿路向前走,再路过十几个篝火后, 遇到了从一侧营帐走出的萧放和裴绰。   北歌看见裴绰,一时倒真有些隔世之感, 他去岭南赴任时, 摄政王府还未出事,如今再见,已是隔了经年, 不知他现下如何,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   萧放在此处碰到北歌有些意外,他看见她空荡荡的身后:“怎么一个人?”   “想一个人走走,正好想去找侯爷…这样巧就遇到了。”   裴绰听了北歌的回答, 面上似笑非笑,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率先开口:“和安郡主,许久不见。”   北歌闻声目光又落回裴绰身上,俯身一礼:“裴公子, 别来无恙。”   裴绰挑了挑眉,直言不讳的笑说:“裴某乃庸人,自不及郡主会审时度势,风水虽轮流转,但不及郡主是随着风水转,无论在哪,是何处境,郡主都屹立不倒,此等功夫倒是让裴某佩服不已。”   北歌听出裴绰话中讽刺之意,却未恼,依旧笑笑:“裴公子过誉了,不过是遇到贵人相助,运气罢了。”   “贵人——”裴绰意味深长的重复北歌的话,他也不顾及萧放的脸色,问道:“那裴某很是好奇,侯爷与南齐皇帝,哪个才算郡主最大的贵人呢?”   北歌闻言,眸光微闪,她下意识看向萧放,便对上他抬眸而来的目光,他的眼眸深黑深黑的,平静无波却能直穿她的心底。北歌心上悸动一瞬,她又下意识的错开目光,低眸默了片刻,笑开来:“自然是南齐皇帝,他救过我的命,又像亲哥哥一样照顾了我与箫儿三年…此等恩情,当磨齿难忘。”   裴绰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萧放,眼见他神色似有一瞬僵硬,裴绰眯了眯眸,难听的话已到了嘴边,就听北歌又说。   “可侯爷不同,侯爷不是我的贵人,而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裴绰冷呵了一声,咬咬牙,夸赞道:“真是伶牙俐齿。”   “过奖。”北歌的态度一贯谦逊。   “你方才说想要本侯,可是有什么事。”萧放适时的换了个他想听的话题。   “是,”北歌点头,她下意识去看裴绰,已有让他回避之意。   裴绰心头不爽,方才斗嘴不赢,现在更不想顺北歌的意,间接性装瞎,接话道:“侯爷人在这呢,有什么话说吧。”   北歌默了默,心上问候裴绰十年如一日的讨厌,江山可改,本性不移。   萧放原也没想北歌回说要紧事,虽见裴绰失了风度,也懒得开口轰他。   可北歌一开口,他二人都愣了。   “侯爷…妾想回南齐。”   裴绰当即变了脸,连声冷笑:“方才不是还说萧放是你最重要的人,怎么还未转头就先变脸了?”   裴绰此话说的稍有难听,北歌却懒得看他,她的目光一时落在萧放身上,眼神切切不疑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为何?”萧放没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哑。   “有些人事还未处理好。”   北歌话落,紧接着又闻一声冷笑,依旧是裴绰的。   “还回来吗?”萧放问。   “回来。”北歌回答的干脆。   她原以为还会听到裴绰的冷笑,倒是意外他没有开口。   “本侯只能等你七日。”萧放这一开口,倒是引得裴绰愣了一瞬。   从此地出发,到南齐边境,最快需要三日,来回便是六日,余下一日……也够了。   她此番前去,是为了毁约的,自她想起一切,想起萧放,就知道,这份约定无法兑现了,她需要给穆哥哥一个当面的道歉。她被关在牢房的数日里,更是想得清楚,对于这人世,她对箫儿是不放心,对贺穆是愧疚亏欠,甚至对灵后都有愤恨与不甘。   可唯独对萧放,在这人世间,她所认识的芸芸大众,她唯对他,是放不下。   “好。”北歌点头,她对萧放俯了俯身:“那妾去准备了,早些上路也能早些…回。”   萧放未再开口,他与裴绰站在沙道上,目送北歌起身朝正前方的帅帐走去。   余晖散尽,圆日彻底消失在广阔天际,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皎皎明月。   道路两旁的篝火在入夜的时辰被适时点起,熊熊的火光照亮萧放的眉眼,他的情绪不可察。   裴绰万分不解:“你就这样放她走?”   “她可在南齐待了三年,与那南齐皇帝未必没有感情。”   “她刚刚说的话,也未必不是缓兵之计,想不费一兵一卒的,让你放她走。”   “她这些年来的甜言蜜语你还没听够吗?”   “她这一走,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   “你在她身上损失的那么多,亏不亏?”   “你别当我真瞎,你爱她,我看得出来,爱她就别放手。”   萧放终于侧目看了看裴绰,语调尚算平静:“说完了?”   裴绰一噎:“……”   “她若真的心不在此,我强留下她又有何用,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够了。”   他的付出够了,不求她回报,只愿她看得到。   他萧放虽爱,却也有他的骄傲,放手与保留尊严相辅相成,遂她心愿、让她幸福更是同样。   萧放抬手拍了拍裴绰的肩膀:“本侯去送她。”   裴绰看着萧放离开的背影,突然嗤笑出声来,他短短笑了一声,抬手挠了挠头,腔里憋满了话,却一句也说不出,他对着萧放的背影,倒步向后走,直到眼前篝火明明,再看不到萧放的背影才转身。   ***   北歌东西不多,来回时间不长,她也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她听到营帐帷幔撩起所带的风声,转头看去,见是萧放。   “车备好了,我送你。”   “多谢侯爷。”北歌拿起小小的包裹走到萧放身前。   二人一同离了帅帐,去叶老处接北箫。   北箫着实愣了。   他看着前来相送的萧放惊诧的一直说不出话来,先前在脑海中规划的逃跑路线全变成了空白。   萧放竟然不仅不幽禁她们,反而精兵一路护送。   北箫怀疑,萧放有可能想在路上杀了他们灭口。   萧放策马于马车旁,跟了一路,直到出了军营大门。   北歌从马车上下来,她立在马前,对萧放俯了俯身:“…那妾上路了。”   萧放勒了勒马缰,将马儿停的更稳些,他依旧只道了一句:“好。”   事实证明,北箫的怀疑是多虑了,幽北的铁骑一路尽职护送,三日后,他与北歌安全抵达了南齐边城。   有贺穆的亲军在城门处迎接她们,将她们一路护送至城府。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上章小可爱的留评,有些话必须要解释一下,有的小可爱说正文和简介有些偏离,还有大纲和人设都没有理清楚啥的……   是的,很抱歉,被你们看出来了,其实写到中期,北歌歌失忆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偏离大纲了,试图调转回来过,但是设计了几条剧情线还是感觉别扭,最后就决定顺其自然的写了。   追到现在的小可们都挺不容易的,大家提出的善意建议,我都会认真看,然后吸取教训,努力改正,这本挽救不了,就让下本避免。   大家说的毛病问题,只要我自己意识到的,都会老实承认的(笑哭)   所以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在评论区提出,在写文这条路上,作者也是个新人,不怕善意指正,也希望每次踩坑后都能学习到,以后写文就可以少犯错……   啊!我说了这么多,小可爱们不会下章开始就打算关闭作话了吧(捂脸)   爱你们哦,这章发红包   感谢在2020-07-19 23:23:07~2020-07-20 04:2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eutsch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第 88 章   傍晚时分, 城府门前的麒麟石雕迎着夕阳的霞光,像是披甲的战士,精神奕奕。   贺穆带着侍从早早的迎候的在门前,时不时的仰头眺望, 眼中期盼的神色藏也藏不住。   西来的笔直长街上,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嗒嗒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贺穆飞快转头看去,伴着车轮滚滚声,有一辆马车从昏黄日暮下驶来。   眼见着马车愈来愈近, 贺穆等不及的迎上前去。   驾车的士兵见是陛下,连忙将马车停住,跳下马车, 单膝跪地行礼。   随护在车两侧的卫队们,也皆跪地行礼。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 北箫率先从里面走出来, 他见到车前的贺穆,面上一喜,跳下车来俯身见礼:“穆哥哥!”   贺穆瞧着北箫, 见他一扫从前的病态, 虽面色仍有些暗淡,但精神不怠,贺穆放心的拍了拍北箫的肩:“身子可好了?”   “就快大好了。”北箫笑答, 他又转身走回到车前,见北歌从车内低身走出来,连忙抬手扶她:“姐姐你看谁来接我们了!”   北歌一走出车厢便见含笑立在车前的贺穆,他换下朝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寻常长衫, 白玉冠,腰间配着一只蓝底荷包,荷包上有用白色锦线绣着一只看似仙鹤的鸟。   北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是她之前打算绣给北箫的那支,后来半路被贺穆截胡了去。她女红一般,没想到贺穆不嫌弃,为了要她这只荷包,故意将腰间原本绣工、用料锦缎都是最上乘的荷包丢出了窗。   他目光炯炯的望过来,看着她静笑不语,身姿挺拔修长,公子如玉,温柔醉风。   跟着贺穆身旁的侍从瞧着他的反应,反倒是不解了,他已经陪着陛下在外站了近小半个时辰,分明将陛下的急切看得清楚,怎得现下北歌姑娘回来了,陛下反倒反应平静。   北箫将北歌扶下马车,待她站稳才慢慢松开握着的手。北歌抬头去看身前一步之远的贺穆,低身行了大礼:“陛下万安。”   贺穆见了,眉眼不由一动,他连忙抬手扶住北歌的双肩,将她扶起。   贺穆握住北歌的肩时,眉宇下意识的蹙紧,心头不受控的颤动,不过是一夏未见,她竟又瘦成了这般。   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将她身子慢慢养好,不过是去大周几月,不过是见了萧放几月,就又被糟蹋成原来的病弱模样。   贺穆心疼得狠,他扶在北歌肩上的双手颤抖着,他强忍着力道不想捏疼她,他的手颤抖了许久,才慢慢收回,垂于身侧,握成了拳。   北歌看出贺穆似有隐忍的模样,她听见他问。   “与朕这般客气做什么?你倒是不如箫儿亲切。”   北歌知道贺穆是在说她方才对他行的那个大礼。   她第一反应便是回答,‘君臣有别,她该当行这大礼’,可是想一想,她这话若说出口,贺穆必然难过。   她从前是不会与他这般客气的,曾经亲近的人,一旦客气起来,便是代表着生疏了。   她无心与贺穆生疏,可也必然不能同他与以往亲密。   “穆哥哥在这等了多久?等得累不累?”   贺穆听见北歌这一声‘穆哥哥’,原本面上略有淡去的笑意再次亮了起来:“朕等歌儿多久都不会累,只要你回来,朕愿意一直等。”   北歌听见这话,却一时笑不出来。   贺穆说着上前半步,牵起北歌的手,拉着朝城府内走。   城府内从宫中带出来的御厨已在膳房中忙了大半天,各色菜样齐全,都是北歌或是北箫爱吃的。   进府不久,也就一盏茶的时辰,一切备齐,贺穆着人传膳。   接风的晚宴设在城府中的小仙楼,亭台卷檐式小楼,楼外青瓦堆叠,八角方亭,每处亭角都悬着一只大小不一的青铜风铃,晚风一过,各色音域同响,楼台内的人,可闻一曲天然的雅颂。   小仙楼只有三米高,楼内中空,数十及台阶旋转而上直抵顶层亭台,贺穆走在最前,他身后是北歌,北箫断后,再隔十几级台阶,下面是一众侍从缓缓跟随。   楼顶亭台的圆桌上已整齐布好了膳食,有娇美的宫女立于两侧,手中捧着玉壶,内盛晶润琼酿。   天光渐暗,屋顶中央垂下的,作铜钟状的灯笼亮起,隔着青铜色的灯壁,光线幽幽,为楼内多添了几分暧昧意境,亭柱上的红烛壁灯也被宫女点燃,火光迎着晚风,轻摆摇曳,像是在与风铃共舞。   除此之外,贺穆还特意命人备了青莲,将莲心取出,放入蜡烛,做成莲花灯分散的摆在地上,众人每走一步,都踏在莲香与光晕里。   北箫一登入楼台,瞧见这里的布景,就在心底盘算好,一会尽快用膳,早些请辞离开。   亭内被布置的很雅致,不算奢华却处处精细,可见主人用心。   贺穆从未在北歌和北箫面前摆过帝王架子,只他三人时,尤其是在北歌面前时。他先走到圆桌前,将楼中最适合观景的坐位拉开,自己并未坐,而是转身朝北歌招手:“过来歌儿,坐这—”   北歌点头上前,向贺穆道了谢,没有过多客气的落了座。   贺穆满意笑笑,又将次一等的坐位让给了北箫,他则与北歌对面而坐。   “朕来到城府,见这小楼景致不错,既凉快又可观景,晚上若在这里看星星也是再合适不过,便着人小小修缮一下,用来为你洗尘。”   “多谢穆哥哥,原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这里不如宫中,朕还怕会简陋些。”   北歌听了连忙摇头:“我就喜欢这样,同在家里一样,自在。”   贺穆闻言剑眉微抬,他将北歌的话纳在耳里,随后抬了抬手,一旁端酒的宫女便上前斟酒。   贺穆先一步没收了北歌的杯子:“你不许喝,喝汤。”   北歌笑着耸了耸肩,转头看北箫:“箫儿要少喝些。”   “朕不贪杯,朕只是高兴,与箫儿小酌些就罢。”贺穆一边说着一边将汤推到北歌面前。   三人一边用膳一边聊了聊在大周的事情。   北箫与贺穆对萧放的敌意明显,交谈间,甚至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北歌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不好开口说话。   吃过晚膳后,北箫果然没有多停留,他递给贺穆一个眼神,便起身告退。   贺穆见了,会意勾唇一笑:“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北箫道了谢,又转身对北歌说:“姐姐就陪穆哥哥在这多坐一会吧,箫儿先告退了。”   北歌也大抵瞧出了弟弟的小心思,只笑笑叮嘱道:“路上慢些。”   北箫离开时,一同带走了亭内的两名宫女,他有意替贺穆制造绝对优势的机会。   多余的人离开,亭内一时只剩北歌与贺穆四目相对。   此时,应该算是个坦白的好机会,萧放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拖不得。   北歌望着贺穆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忽见贺穆起身,将亭柱上的四盏壁灯灭掉。   亭台内一时又昏暗几分,悬在棚顶的青黄灯盏更显暧昧。   北歌正意外,就听贺穆解释,他弯身在地上拾起一盏莲灯,放在圆桌上:“朕问过钦天监,说今夜会有百年难遇的流星,光线暗些,看得更清楚。”   “你陪朕等一等,我们一起许个愿。”   桌上的莲灯将桌前坐着的人,小脸照得明亮,北歌欣然点头:“好,歌儿也正好有话想对穆哥哥说。”   贺穆眉宇舒展,神色微醺,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极佳,他怀着好奇:“什么话?”   “我恢复记忆了。”   贺穆闻声一愣:“真的!?”紧接着面上填了喜色,片刻后喜色又渐渐消淡,生了一丝忧虑:“怎突然恢复记忆了,可是吃了什么烈药?”   当年北歌失忆时,宫中太医也曾提议过,可以用一些药性较烈的猛药试试,或许可以恢复过来,但会伤身。   这种法子就是在拼运气,且不谈恢复如何,若是不能恢复,身子必要被大伤一番,更何况她身子本就虚弱,当年,他想都未想就否决了,贺穆心上一沉,怀疑萧放给北歌吃了什么伤身的药,逼她恢复记忆。   他正紧张,就见北歌摇头:“没吃什么药…就是摔了一下,又撞了头,昏了一阵,醒来时便都想起来了。”   贺穆听了,心上紧张不减,更是心疼,他不用多想,一定是摔得很重,才会一下子将人摔晕过去。   他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北歌身后,欲拨开青丝查看她的伤口。   北歌察觉到贺穆的动作,不着痕迹的躲开,她转头去看站在身后的他:“不严重的,别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贺穆叹气:“自从你从我身边离开,我没有一时一刻是不担心的。总怕那些人护不好你,总怕你受伤…现在看来,朕的这些担心都是对的,歌儿,朕再不能将你放离身边,朕得好好护着你,决不许你再伤到分毫。”   北歌闻言,心上不由隐隐发酸,她面上的笑意愈渐苦涩,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身面对贺穆,迎上他深沉而温柔的目光。   小仙楼外,朗月疏星,月与星的光,泠泠清澈,夜来晚风徐徐,铜铃阵阵作响,声音悦耳如歌。   “对不起穆哥哥,我此番回来,其实是来与你道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0 04:20:54~2020-07-21 21: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love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第 89 章   风铃陷入一阵长鸣响声, 悠悠荡于耳畔,震动着脆弱的耳膜,嗡嗡作响。   贺穆盯着北歌,耳畔似是一时失了声, 听得见又听不见, 最清晰的是一线嗡鸣。   “…你说什么?”贺穆好像真的被北歌的话吓到了,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努力扯出一丝笑来,却不免僵硬。   北歌将贺穆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愧疚的低下头:“对不起,歌儿曾经答应的话,如今不能兑现了。”   她声音放落, 双臂上忽多出一股力道,贺穆的手握着她的肩, 有点疼。   但她没挣扎。   “你与朕说了许多话…究竟是哪句不能兑现了?你在与朕开玩笑对不对?你在逗朕, ”贺穆看着北歌笑开来:“才一夏没见,歌儿竟学会虎眹玩了。”   “穆哥哥…我说的是真的。”贺穆的强颜欢笑直直的戳着北歌心窝子,她心有不忍却不得不开口:“失忆这三年里, 很感谢您对我对箫儿的照顾, 我们一直唤您哥哥,是因为真的将您当作亲人。”   “穆哥哥你知道的,我与箫儿在这世上亲人已所剩无几, 但你给了我们家的温暖,给了我们无私的亲情……”   “歌儿你要不说了,不要说了…”贺穆打断北歌的话,他受伤的望着她:“你该清楚的,朕给箫儿的是亲情, 给你的——从来不是。”   “你告诉我,是不是萧放威胁你了?他威胁你什么了,要你回来与我说这些绝情的话?你告诉我,不要怕,我会保护你,告诉我歌儿,是谁逼着这样说的。”   贺穆不禁激动的晃了晃北歌的肩,他盯着她,昏暗的灯光,照不亮他眼底的红。   北歌的整个身子随着贺穆手上力度摇晃,她看着他,眼前生了一瞬模糊,她站定,努力将眼前的人看清楚。   “对不起……”   “不要与我说对不起!歌儿,不要说……”贺穆几乎是低吼,嗓音全然沙哑,须臾的功夫,整个人都变得颓废。   “穆哥哥没人逼我…是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才看清楚自己的心,失忆那三年的时光我没有忘,甚至是我现下最清晰的记忆,但是曾经的我看不明白,或是说不懂这种感情,我以为喜欢就是爱……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喜欢就仅仅是喜欢,作为哥哥作为亲人或是说,作为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朋友,这样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不是爱。”   “所以我不能再兑现曾经的承诺,这是对我自己,对你,更是对我们负责。我真的很抱歉…是我曾经不懂事,这是我的错,我不该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时,就冒昧的答应。”   “穆哥哥你这样优秀,一定会娶到一个懂你爱你的好妻子,她会比我更合适南齐皇后这个位置。”   贺穆眸中的光亮随着北歌出口的话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直至毫无光亮,他似乎被人偷走了魂儿,怔怔的站立着,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贺穆握在北歌手臂上的双手慢慢落了下来,他一点一点抬头,眼中全是受伤:“歌儿,我宁愿你说你不再爱我了,也不想听你说,你从没爱过我。”   “在朕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南齐皇后这个位置,朕只想娶你,只愿娶你啊。”   “你也是懂朕的…至于爱,朕相信,只要朕努力,无论多久,一定会让歌儿爱上朕的,愿意和朕在一起。”   “穆哥哥…歌儿是懂你……却不是最懂你。”北歌话落,能再明显不过的感到贺穆一僵。   夜渐深,晚风急,冷得彻骨。   许久,北歌才听到贺穆再开口:“那你最懂的人是谁?萧放?”   北歌低头:“我最想懂的人,是侯爷。”   贺穆哈哈笑了两声,他手扶着额,遮住眉眼,北歌看不见他的情绪,却被他几声笑,刺得心疼。   可她的心给了萧放,此情似海,覆水难收,她给不了贺穆想要的任何,只能许他长痛不如短痛。   若她今日不狠心,日后会给他更多的伤害,甚至伤害到更多的人。   “穆哥哥,歌儿不想骗你,更不想骗自己。歌儿明日就要回去了,侯爷还在等我。”她对着贺穆俯身一礼:“多谢陛下的洗尘宴,这宴同样可当作是为妾践行,妾先告退了。”   她说罢欲起身离去,却被他握住手臂,他转眸侧望她,深黑的眸子晶亮亮的,不知含着什么:“他那般对你,你还爱他什么?你若不想做我的皇后,我不逼你…你无须为了让我放手而委屈自己。”   “侯爷对我很好,与穆哥哥一样也不一样,陛下放心,妾不会委屈自己的。”   “是吗…”贺穆缓缓松了手。   “穆哥哥,歌儿先走了,再见。”   北歌行至门前,正欲下楼时,听见背后贺穆传来的声音,落寞到了极致:“不陪朕一起等星星了吗?”   “夜来风冷了,陛下当心着凉。”   贺穆闻言,苦笑一声,他未再开口,只听见耳畔,那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愈行愈远。   ***   北歌由侍从领着回到贺穆早早为她准备好的住处,一间疏阔雅致的院落,夜里又幽又静,院内栽了棵桂树,满园的桂花香。   北歌路过院落,似见萤火虫星星点点隐在花树间,并不真切。她未多停留,入了房中,急赶了两日路,早已经乏了,明一早又要赶回大周,北歌很想睡个好觉。   可是脑海中,贺穆在小仙楼上受伤的神情久久挥之不去,心底的愧疚让她辗转了一夜,也未能入睡。   天蒙蒙亮时,北歌从床榻上起身,独自打水梳洗,换了身新衣,打包好行李,打算等天再亮时,就带着箫儿与贺穆告别。   箫儿对萧放成见颇深,北歌一边梳头一边叹气,一会告诉他时,不知他愿不愿意同她回去。   天大亮的时候,侍女推门而入,便见北歌一切已收拾妥当,连榻上的被褥都铺叠的整整齐齐。   侍女们正诧异,便听北歌问道:“陛下住在哪?带我去见陛下。”   其中一位侍女答:“回姑娘,陛下昨晚出府了。”   “出府了?”北歌诧异:“陛下为何要出府?”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好像军中出了些事,陛下赶去处理了。”   北歌闻言沉默了一会,心中难过的滋味更甚,难道他们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机会了吗……   “那陛下何时能回来?”今日若不走,明日一早上路,路上少些休息的时辰,七日内也能回去大周。   “这…奴婢更不清楚了,听守城的将军说,现在城门都封住了,不许随意进出,只怕情况严重,陛下是有的忙了。”   “城门锁了?”北歌心头一急,贺穆明日若还不回来,她就要错过与萧放约定的时辰了。   北歌着急的一时在房中踱步。   忽然,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她转头愣看向一旁的侍女,目不转睛。   两名侍女被北歌这般看着,不由心虚起来,她们低下头 :“姑娘若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告退了,姑娘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奴婢。”   她们二人快速退下,将房门轻轻关上。   北歌站在原地未动,身前的屋门一点一点关合,屋外的晨光一寸一寸的变窄,直至变成一道光线,最后消失在地面。   北歌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她此刻才想明白,贺穆若是不想放她离开,回避不见也是一种法子。北歌叹气,她能理解贺穆不想放走她,可是她与萧放有约定期限在身,她从前骗过他很多次,也做错事背叛过他,这一次,她是认真的,她也看得出萧放的认真,她不能再不遵守他的承诺。   萧放将信任都给了她,这一次,她不想让他失望了。   ***   北歌先去寻了北箫,将她要回大周的决定告诉给他,同时问他是何打算。   “姐姐还要回去做什么?你在大周受的伤还不多吗?穆哥哥对你那么好,这是为什么姐姐,我看不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北箫一口气接连质问数声,他的反应比昨晚上的贺穆更激动。   北歌瞧着北箫此刻愤怒的模样,才知道昨晚上贺穆的难过有多沉重。   “姐姐记得自己在大周的日子有多难,曾经受的伤害也没忘,可是箫儿,侯爷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反倒是我,因为猜疑与不信任,给了他许多伤害。”   “穆哥哥是对姐姐很好,对我们两个都很好,但有一种感情,不是因为得到好处的有多少,受到的益处有多少来评判的,也许你现在还不懂,这种感情与亲情、友情是不一样的,会很莫名其妙,但都有据可查,一旦决心认定了,就很难更改。”   “…我是不懂,”北箫沉默了片刻:“我只知道,姐姐嫁给穆哥哥,爹爹与阿娘都会放心的。”   “灵后祸国为虐,萧放也是个乱臣贼子,爹爹在时他便野心勃勃,如今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出兵,谁不知道他这是在造反。”   “他若十分爱你,怎会把你投入狱中不管不问,若非找出证据,他一定会为了军中安稳杀了你。”   “可是穆哥哥不会,他为了救你,急急带兵从京都前来救你,他同样是南齐的皇帝,却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把你放在第一位,为何在姐姐心中,穆哥哥还抵不过萧放。”   北歌未再与北箫谈论下去,有些话,她说不清楚。   就像是在那牢中的数日里,在黑暗中,她闭着眼,将过往的记忆细数一遍,她最最所愿的,就是能与萧放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等二更~ 第90章 第 90 章   北歌策马出了城府, 她亲眼确认边城的城门的确封了,城上城下都设了重兵把守。北歌回想起那两名侍女心虚的神色,一时也拿不准是真的出事了还是贺穆为了躲她不让她回大周。   北歌自知硬闯是闯不出去的,只得返回城府, 她只能等, 等贺穆回来。   城府小院里, 北歌坐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闻着花香,这方小院, 昨夜她未仔细留意,今日一看,这里大致布景都是仿着皇宫里, 她的寝宫疏光殿来布置的。   侍女见北歌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就不急着要走了, 暗下松了口气, 她们烹了茶奉上来,便默默退下。   北歌坐在院中等贺穆回来,下午的时候还让侍女拿了件披风, 她盖在身上, 躺在藤编摇椅上睡了一觉。   北歌睡醒时天光渐暗,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光点落下, 晃着她的眼睫,她睁了睁眼,觉得光线有些刺眼,复又闭上,抬起手遮挡在眼睛上。   忽然, 北歌动作一顿,她连忙拿下手,睁眼朝身旁看去。   贺穆穿着一袭玄色长袍,身上的软甲尚未脱,佩剑就摆在一旁的石桌上,他搬一张矮椅,正坐在摇椅前,神色温和。   “醒了?”他瞧她意外的小模样笑了笑。   “…你回来了?”北歌有些意外,她原还以为贺穆有意躲着她。   贺穆闻声点头:“昨天太晚了,没来得及与你打招呼。”他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探她的额头,但手伸到半空时忽然顿住,连他自己都怔了怔,他默默放下手,对她苦涩笑笑,解释道:“现在天气凉了,你还在外面睡觉,当心着凉了。”   “午后阳光挺暖和的…我还盖了这个。”北歌说着,藏在披风下的小手抬了抬,贺穆在上看着,就想是鼓动的小山包。   贺穆半晌没说话,像是深思着什么,痛苦又纠结。   北歌见他是这幅状态,一时倒不忍心急着开口。   她目光落在贺穆的软甲上,想了想问道:“我听下人说,军中出了些事?可严重?”   “军中发现大周来的细作,封城抓了一日,下午的时候在河渡口抓到了。”   北歌听了,心上不由一紧,大周的细作……那是谁派来的,灵后还是萧放?   贺穆话落见北歌不说话,想了想又补充道:“…是灵后那边的人,大概是来探查朕为何突然亲自率兵来边境。”他说着一顿,半晌才又开口:“歌儿,朕有些话要与你坦白。”   “在你与箫儿去大周前,灵后曾派了使者来见朕,想要朕借兵助她,朕一直未答应。后来你去了大周,朕有意让你躲着灵后和萧放,特意命人绕开长安、郑州,却不想你半路还是到了郑州,那位能救箫儿性命的医士偏不巧就是萧放军营中的人…得知你被他抓起来后,朕方寸大乱,恨不得冲到萧放军营,将你抢回来。”   “朕想起了一直留在京中不肯走的灵后使节,想借她之力,将你从萧放手中救回来。所以留仙谷一役,朕借兵给了她,只是不想,她竟背着朕用阴险手段,想要加害你…你在留仙谷受伤,也有朕的过错。”   “歌儿,朕知道你恨灵后,朕也并非真心借兵给她,只是想要将你救回来的下策…朕将实情告诉你,只不想你以后知晓了会误会朕的心,你若生朕的气,朕便道歉,好不好?”   贺穆借兵给灵后这件事,北歌还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她在战场上时,还未记起与灵后的恩怨,那颗落石,她没有多心,只以为是战场凶险。   至于贺穆借兵给灵后,她相信他是无奈之举,他肯与她讲清原委,她自然不会怨他。   更何况,贺穆不仅是她的穆哥哥,更是南齐整个国家的皇帝,最初灵后派使臣前来想要借兵时,一定是许以贺穆厚利,北歌了解灵后的为人,割地割送城池,她一定做得出来。   那个时候贺穆作为南齐的皇帝,如此的让别人眼红的利益放在面前,他都没有动摇,可见他最初是真的不想借兵给灵后。   其实换言之,贺穆并不亏欠她什么,反而是她亏欠他许多恩情,贺穆就算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借兵,她又能说什么呢?但他愿意考虑她的心情,甚至在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仇恨的时候,他还帮她牢记着,不肯借兵,她唯有该感谢他才对……   北歌看着贺穆紧张自责的眼神,连忙开口安慰:“我怎会生你的气,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要帮她,而是想要救我。”   “…你不怪朕就好。”   北歌摇头。   “朕去更衣,再陪朕去小仙楼吃顿饭吧。”   ***   北歌在摇椅上睡了一下午,晨起绾的发髻有些松了,她回到房中,重新梳洗了一下。   她并未和贺穆一同去小仙楼,而是一前一后,她先到,过了一会,贺穆才至。   她们在楼上坐了坐,便有侍者陆续端着菜上来,菜色不多,两道她爱吃的,两道贺穆爱吃的,还有一道中庸的汤。   侍者们布好膳后,安安静静的退下。   昨夜里,小仙楼中的布景全部撤去,两人对坐,场面很寻常。   贺穆依旧一如既往的给她夹爱吃的菜,亲自端着碗给她盛汤,北歌接过汤时,察觉到了碗底的烫。   与多晚上的气氛热闹相比今日在二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冷清。   离别前最后一顿饭了,北歌不想留下遗憾,也不愿贺穆太伤心。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对贺穆笑道:“穆哥哥,以茶代酒,多谢你。”   “谢朕什么?朕若不肯放你走,你还谢不谢朕了?”   “当然要谢,歌儿感谢也不是想你放我离开。”该感谢贺穆的太多了,她一一举例不知要说道何时,终究是要谢,万语千言不如凝成这一个字。   “好啊,”贺穆也端起了茶盏:“多谢歌儿敬的‘酒’。”   待这话题落却,饭桌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北歌默默的咬着筷子,即便是她,此刻也无法完全理解贺穆的心情,无法全然理解他的痛,无法给他最好的安慰。   一顿饭在安静中吃完,北歌原以为贺穆会提议离开,却听他道:“朕昨夜没有等到星星。”   北歌心头一颤:“那陛下今晚还要等吗?”   “你愿意陪朕等吗?”   她话落,他原本落向远处的目光忽然收回来,落在她的面上。   北歌停顿片刻,对着贺穆的眼神,点头:“好啊。”   夜幕在人间悄悄降临,晚风吹着铜铃作响,亭台中央的灯盏亮起,幽幽的光,将夜色薄雾吹散。   北歌与贺穆站在围栏前,两人之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今夜的星星又多又亮,如墨夜色,有一群细碎的小星汇在一起,汇成了流转的星河,北歌仰头望着这样美的夜色,微微眯眸,她忽然很想知道,此刻萧放正在做什么。   贺穆的目光从星河云海中收回,移向身旁、心尖上的人。   她的黛眉终于不再轻蹙,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他该感谢今夜绚烂的光景能让她舒展眉心。   忽然,她的眼眸睁大,她惊喜的转过头来,美目闪烁如星,她抬手拉扯住他的衣袖,另一只手朝天上指去:“快看!流星!”   他怔了怔,朝她手指的方向追寻去,他看见了他此生从未见过的璀璨星光,从天际划过,留下长长的尾光。   他的心在跳,不是因为百年才遇的流星,而是她方才回眸间的对视。   贺穆正望着渐渐复归平静的天际,那只原本有些兴奋的拽着他衣袖的小手忽然松开,那给他指星星的手,也消失在眼前。   他狂跳的心,随着流星逝去,伴着遥远星河,渐渐冷却。   “一定要走吗?”   北歌也是第一次看见流星,原以为会如钦天监所言在昨晚出现,她这一生可能是要错过了,不想竟是在今晚出现,那样美好的事物,很难不会让人产生好奇与向往。   她仍望着天际没回神,心猜不知现在许愿还来不来及,就忽听见耳边一声问,她的神思一瞬被拉了回来。   北歌愣愣转头去看贺穆。   “歌儿…一定要走吗?”他深吸一口气,又问,   “一定。”这次,北歌听得清楚,她望着贺穆,回答的肯定。   “好,朕答应了。”   贺穆语调平静的说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每个字的尾音都是颤抖的。昨晚整整一夜,他一夜未眠,他同将士们一起寻找大周的此刻,他一路迷茫奔波,他更像是在找他的心,找他的希望。   去抓捕又扑空,反反复复,他渐渐从焦躁冷静下,歌儿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他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也同样知道不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若是他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共渡一生,那有多痛苦,他想象的到。同样,歌儿不爱自己,他非将她捆绑在身边,非要她嫁给自己,便是在害她。   他爱她,所以不想给她痛苦。他突然明白,为何萧放,之前他千军万马威胁他将北歌放回来他不肯,待歌儿醒了,他偏偏主动将人护送过来。   有的时候,大概放手也是一种爱……   北歌闻言一愣,意外之感明显,待她回神,正要道谢,就听贺穆又道:“但朕有个条件,朕想你再陪朕三日。”   贺穆不得不承认,放手的痛苦,他没有勇气,一次全部放掉。   三日…太久了,她若在此留上三日,必然会超过与萧放约定的时间。   北歌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拒绝,就听贺穆又道。   “朕不贪心,就要三日,只要三日,在这三日里,朕希望我们就能同天下所有的有情人一样,看日出日落,万物作息生长,朕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有朕,我们试着去爱彼此,好不好?”他望着她,见她欲开口,他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附在她轻启的红唇上,继而道:“若过了这三日,你仍想走,朕绝不拦你。”   “就当朕用从前的三年与你换这三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我觉得好像还可以来个三更……   感谢在2020-07-22 15:47:40~2020-07-22 20: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懒了、庆余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第 91 章   “就当朕用从前的三年与你换这三日好不好?”   北歌留在嘴边的话, 彻底在贺穆这句话说出口时,消失不见。   三日与三年相比,就像是弹指一过,短的有些微不足道, 贺穆不知晓她与萧放之间的约定, 若她连短短三日都不肯给他, 他会有多伤心。   当他提及在宫中的那三年情谊,她没有办法再出口拒绝。   北歌眼底微热,她低头:“好。”   ***   大周洛阳   萧放的大军开始收整, 为几日后的出征做准备。   裴绰大步从外走入,他一向不与萧放搞些虚礼,他径直走到萧放的书案前, 半倚半靠甚至搭边坐在了上面,他瞄了瞄萧放正在看的折子, 漫不经心的问:“几日了?”   “什么几日了?”萧放眼皮都懒得抬。   “和安大郡主离开几日了?你不是只等她七日吗?”裴绰见萧放装傻, 冷笑呵呵的说道。   “五日。”萧放回答的毫无犹疑。   “呦,”裴绰挑眉:“记得这么清楚。”他说着,故作计算的掰了掰手指头, 最后只留出两根给萧放看:“这么说来, 只剩下两日了,她若两日内回不来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她了?”   “你说要是她第三日回来可怎么办,怪为难的, 你说君子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呢,还是该怜香惜玉一点,人家可是为你拒绝了南齐的皇帝。”   萧放听裴绰在耳边聒噪,冷眸不可查的眯了眯,他抬手执笔去沾墨汁, 下一瞬就听裴绰一声大叫:“萧放!你幼不幼稚!”   裴绰几乎是从桌案上蹦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墨汁溅了一个又一个黑点的衣裳,几乎要骂娘,他今天出门特意寻了最喜欢的白色,这下子全被萧放给毁了。   萧放听见裴绰的叫声,抬起头,扯了扯唇角:“哟,你这身衣服挺好看,可惜了。”   裴绰咬牙,举起拳头,克制住自己要垂下去的冲动:“你就笑吧,后天北歌若不回来,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个大傻子,头一次见有人把喜欢的女人往外推的。”裴绰将后话嘀咕完,赶忙离开了帅帐,他得将衣服赶紧脱下来,看还能不能洗干净。   萧放见裴绰走了,低头继续批折子,他想起裴绰方才的问话,暗自轻笑一声。   北歌是五日前出发的,从洛阳至南齐边境要三日的路程,如今她该是在启程回来的路上,他手上执着笔,心上却不由自主的勾勒起地图来,想象着北歌走过的每一座的城池,离他越来越近。   ***   南齐 浅水郡   浅水郡位在南齐的北疆,较边城更地处偏南些,相距不过几十余里,那里山清水秀,风景美如画卷。   南齐曾有一位文人,在仕途一帆风顺之际,从同僚有人处瞧见了一幅画卷,那画卷上所绘的正是北疆浅水山水,自此心向往之,念念不忘,不久竟辞官,北游而去。相传那文人辞官后,抵达浅水,瞧见此处的风光,毫无失望之感,甚至在游历了几乎整个南齐风景后,选择在浅水定居,离世之时,留下了一本浅水游记。   虽不为士大夫们所提倡,但是在民间宫闱还是格外流传,作者辞官游历的事迹,更是被文人墨客所传送推崇。   贺穆在北歌答应的当晚,便拉着她走下小仙楼,命人备了马车,带着近身的亲军,朝浅水方向而去。   因为南齐地处偏南,四季景致不败,她在南齐的三年,也见了许多曾经未曾见到的美景,可抵达浅水时,才知道,原来那本游记传说,并非妄言,她真的相信有人会愿意为了此中美景,抛弃高官厚禄。   贺穆很珍惜北歌留给自己的这三日,他只求一切自在,并未暴露真实身份,只是乔装城富商,白日带着北歌游山玩水,到了晚上便同厨娘学些手艺,亲自给北歌下厨做菜吃。   到了这里,再没有任何的束缚,这种自在,与从前在皇宫中的还不一样,多了曾经没有的烟火气。   贺穆将饭菜端出来时,北歌蹲在院中逗小猫,这是小野猫是昨日她住进来时,在篱笆墙后面看到的,脏兮兮的一个小可怜,她拿了吃食才将她逗引出来。   昨晚上她给小野猫洗了个澡,待将小猫洗干净了,才发现这只小猫原还是个“小美人”,通身雪白无杂,像个长长的许久不曾修剪的毛发垂下来活像个小狮子,北歌又寻了剪刀给小猫理了长毛。   这小野猫稀奇不怕她,也或许瞧着她面善,不仅不怕,到了晚上甚至一股脑的钻入她被窝中,要她抱着睡。   北歌见饭来了,便从地上起身朝餐桌中,小馋猫连忙跟了上来。   贺穆抬手拍了拍北歌的脑袋:“去洗手。”   北歌有些不自在,但没表现出来,她点头应了一声,跑去洗手,她弯腰洗手时,小馋猫卧在她脚下,不停地来回蹭着她的小腿撒娇。   北歌将指尖的水弹在小猫身上,逗了逗她,心想着明日是最后一日,待她走后,这只小白该怎么办。   这次出来,住的是最普通的农家宅子,与贺穆以往的住处想比,可称得上是简陋。此处还是在较偏僻的山上,少有人家,更没有富裕的人家愿意再养一只猫。   吃过饭,贺穆与北歌并坐在小院中的摇椅上纳凉,吃饱喝足的小白猫懒在北歌怀中,发出‘呜呜’的低叫声,听起来,应该是舒服极了。   山中的空气格外的沁人心脾,满月低垂,遥遥苍穹悬了淡淡的薄雾。   北歌这般望着,如何想起了幽北的青荷山庄。   那里,与这里很像,北歌想起青荷山庄,就没由得再次想起萧放,她毁约了,明天是他们约定的最后一日,可她此刻还在南齐的土地上,甚至比在边城时离他更远了。   明日他若是等不到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北歌不敢细想,他们定好了七日之约,若是超过了期限……他会不会再也不想原谅她了?   北歌思及,眼底没由得发涩,她缓缓的闭上眼睛,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待她还了恩情,便再也不会与他食言了。   再也不会。   怀中的小猫‘呜嗷’一声,突然从北歌怀中蹦跳出去,北歌睁开眼,抬头看去,只见它跑到不远处,正跳起来去扑蝴蝶。   忽一睁眼,眼底的酸涩没有忍住,有一颗滚烫的东西掉了出来,北歌怕贺穆察觉,连忙别过头掩饰。   忽然,有一双温热的大手从后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很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了?”   北歌后背僵了僵,她悄悄抬手将面上的眼泪擦掉,慢慢转过身去,眼泪擦掉了,面上的泪痕还在。   贺穆看着一愣,他有些心疼的开口:“这是…怎么了?”   “…方才看小白扑蝴蝶,一不小心被风迷了眼,难受的不停流眼泪。”北歌故作轻松的笑笑。   方才情绪一直好好的,贺穆听了北歌解释,不疑有他,他连忙更朝北歌靠近些:“快给我看看。”   “…不用了。”北歌瞧见贺穆伸来的手,下意识的躲开,她见贺穆一顿,又抬手擦了擦眼底的湿漉,接着对他眨了眨眼:“已经好了,你看。”   贺穆默默收了手,似有一瞬的颓废,也许是北歌的眼花,再睁开眼时,他已一入平常,还问她:“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才小白想吃小鱼干,我们吃鱼吧。”   贺穆听了笑话她:“不许那小白当借口。”   北歌暗暗耸肩,她是真觉得小白会想吃鱼,倒没出言反驳,这三日是她补给贺穆的,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补偿给他最多的快乐。   晚上北歌洗澡后,连带着给小白也擦了擦爪子和毛发,搂着她进了被窝。   她辗转许久,终于生了睡意。   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过了明日,她要和萧放好好开始。   ***   太阳从天际垂下,一点一点消失不见,留下一片橘红色的薄云悠悠飘远。   帅帐门前,萧放盯着太阳消失的天际,久久不曾回神,他立在那,一动不动,裴绰赶来时,活觉得他像是个石雕。   裴绰走上前,拍了拍萧放的肩,劝道:“别等了,都等一天了,该回来早回来了。”   萧放却不动:“还没到时辰。”   裴绰打算搀着萧放回去的手一顿,他瞧了瞧萧放的侧颜,抽出手,一时骂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叹气。   “那你等她好了,晚饭也别吃,我帮你解决。”他说着欲进帅帐,这次却被萧放反拦住,裴绰原以为萧放终于开窍了,不傻等了,想笑嘴还没咧开,就听萧放道:“那菜是留给和安的,你回你营中吃。”   去你的萧放这个二傻子!   裴绰心中大骂,他是真没看出来北歌那个女人有哪好,他严重怀疑,若不是萧放脑袋有问题,就一定是眼睛有问题。   北歌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好看点,穿衣裳比其他女人更养眼些,再么就是嘴甜点,还有啥?裴绰深深厌弃萧放被这些肤浅的东西所迷惑。   也不过如此!   “…不是留给北歌的吗?好啊,我今晚上还不吃别的了,就陪你在这等着,她若是不回来,那你桌子菜就是我的,倒时候让兴平再填一壶酒,我陪你浇浇愁。”   萧放终于又动了动,侧头冷眼睨了裴绰一眼。   裴绰命下人从帅帐中搬来两张席子,他一张萧放一张:“傻不傻,坐着等。”   萧放又瞥了眼裴绰,他心中计算着时辰呢,最晚不过再要半个时辰。   裴绰将萧放拉坐在席子上,他自己翘了个二郎腿,只差口中再叼个狗尾草,那气质就真的淋漓尽致了。   裴绰陪萧放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天光渐暗,他侧头瞧了瞧身旁男人的脸色,不怕死的开口。   “我说…她今晚上真不回来,你怎么办?”   萧放不说话。   裴绰惊的坐直身子:“你不会要拖延大军等她吧。”   萧放闻声动了动,淡淡却很笃定:“不会。”   “那就好…”裴绰松了口气。   不知又过了多久,裴绰已经哈气连天,天色再暗一暗,他快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清了,他起身进帅帐中拿了烛台,将帐外的两堆篝火点燃。   周遭亮起来,裴绰一转头,见萧放不知何时从帅帐门前起身,已回了屋内。   裴绰摸了摸头发:“这是什么事?”同时吆喝兴平:“去,拿坛酒来,我陪你家侯爷消消愁。”   兴平一直很佩服裴绰这种敢盯着萧放火气往前凑的人,不过也多谢裴绰,只要有他在,侯爷的火气要不了多久就能消下去…是发出来。   兴平听话的去取酒,裴绰站在门前等,他从兴平怀中接过酒坛子,他一手提着酒一手摆了摆:“都退下吧,你们侯爷交给我。”   兴平应了一声,却仍没敢走远。   他心底也叹,这和安郡主真的是好狠心,一点都没把他们侯爷放在心上…明明答应好了会回来,既不会来,干嘛要骗他们侯爷呢?给了希望,再来伤害,是最最伤人了。   裴绰提着酒进去,见萧放已经进了内帐,他放下酒,跟着进了去。   萧放已经开始宽衣。   裴绰诧异扬了扬眉:“你干什么?不吃饭了?”   “告诉兴平撤下去吧,备水,我要沐浴。”   “啧啧,你这是什么人,我可是等了一晚上,怎么说撤就撤?走,外面有酒,一起喝点?”裴绰循循善诱。   “不必了。”萧放回绝的却干脆。   裴绰抱肩倚在屏风上,反问:“真的不用?”   萧放:“出去。”   裴绰:“……”不识好歹。   “至于吗?不就一个女人,又不是没碰过,至于这般心心念念吗?”   萧放脱衣服的动作一顿,他转身冷淡看了一眼:“那孟姑娘呢?”   裴绰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原本吊儿郎当倚在屏风上的身子也站直,他看着萧放,嘴角明显可查的抽搐。   玩什么互相伤害,告辞。   若不是看在他今日心情低落(打不过),必然锤死他。   裴绰转身就走,衣袖也不挥。   还好在不远处候着的兴平有经验,见裴绰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关心道:“裴大人,您没事吧?”   裴绰气哼哼:“我能有什么事,被狗咬了。”   “…狗?”兴平愣了:“帅帐中进恶狗了?”   “一直都有。”裴绰没好气,他不等兴平反应过来:“你家侯爷要备水沐浴,我告诉你,帅帐桌上的菜我等了你晚上,一会你拿去膳房热了热,送到我营里去。”   兴平闻言想了想:“…都凉了,不如给大人重新做吧。”   “不用麻烦,我看那个就挺好的。”   “…好吧。”兴平答应。   待裴绰走后,兴平连忙跑带帅帐中,萧放已经自行宽衣,身上只剩一件中衣,见他进来:“备水。”   “奴才已经着人去准备了。”兴平说完,开始着手整理案上的饭菜。   萧放盯着那一桌子菜,忽然开口:“等等。”   兴平连忙停住动作:“怎么了侯爷。”   萧放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几道菜上,许久摆了摆手:“没什么。”便转身回了内帐。   兴平看着萧放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怎会不知道侯爷方才在纠结什么,这一桌子菜,可是侯爷从今早就开始忙,一直忙到晚上才做好的。   他都不舍得,更何况是侯爷。   兴平将萧放亲手做好的菜热好后,亲自提着给裴绰送了过去。   “你们侯爷如何了?哭没哭?”裴绰一边吃菜一边调侃。   兴平腹诽,怎么会哭,堂堂男儿,侯爷怎会和裴大人一样。心上想虽想,嘴上却答:“没有。”   裴绰吃了几口菜,察觉出口味不对,他用筷子指了指:“这是方才帅帐桌上的菜吗?”   “正是。”   裴绰不由蹙眉:“怎么萧放营中的厨子还没我营里厨子做饭好吃?幸好北歌没回来,回来吃到这菜,准后悔没留在南齐皇宫吃山珍海味。”   兴平唏嘘,心想着,这裴大人真是啥都敢说,都这时候了,还敢提郡主没有回来的事情。   “你回去告诉萧放,我将我营里的厨子送给他,我记得从前他胃口很挑剔来着……”   兴平默默听裴绰吐槽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裴大人…其实这菜是侯爷亲手做的。”   裴绰闻言,差点没被刚送入口中的米饭噎死,他捂着脖子咳得不停,脸瞬间肉眼可见的涨红。   兴平连忙填茶递上前去:“大人您没事吧…您当心啊,是不是侯爷手艺不好啊…”   ‘你少说话——’裴绰心中道。   裴绰喝下一整杯水,现下再看这一桌子菜,越看越不是滋味。   难怪呢,方才萧放那么小气的不让他动筷。   裴绰从这一晚上起一直是在骂萧放,他自己到没有多动怒,大概他一早就没对北歌去了南齐还能再回来抱有希望,现在他瞧着这些菜,不禁咬了咬牙,一拳捶在桌子上。   “我早就说别放那女人走…偏不听。”   ***   今夜,萧放睡的很早。   军营上下,原本最期待北歌回来的是他,现下北歌没有回来,反应最最平淡的也是他。   兴平从裴绰处回来后,见帅帐中的灯已经熄了,内里漆黑一片,他在帐门外站了站,没听见什么动静,便默默退了下去。   帅帐宽阔的床榻上,萧放缓缓睁开眼睛。   和安,最后一次,是你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渣男语录:裴绰:又不是没碰过,至于这般心心念念吗? 第92章 第 92 章   三日约定期满, 北歌和贺穆动身离开浅水郡。   马车跑在宽阔的官道上,窗牖上的帷幔迎着风作响,北歌坐在内车, 透过风吹起的缝隙,望着一路向北而去的山河。   这三日, 北歌想通了如何安置北箫。大周战乱,不是太平时,他又大病初愈,将他留在南齐是最好的选择, 由穆哥哥照料着,她更不必担心。   只是她舍不得,前世阔别数年,至死未见,今生更是经历颇多辗转才将他找回身边。   贺穆坐在北歌对侧, 眼见着她眼底的担忧。   昨晚,他再次以后位迎娶,保证此生此世唯她一人,他将全部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还是没能赢得她的点头。   也许这就是命吧, 谁让今生, 他又晚了一步呢。一步错过, 步步错过, 他求不得她, 能给的,也只有让她安心。   “放心,朕会照顾好箫儿。”   北歌闻声回神,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 落到贺穆面上:“多谢陛下…”她说着目光下移,落回到自己怀中,吃饱喝足的小白正缩在她腿上懒洋洋的睡大觉:“还有小白,也要劳烦你费心养着。”   “都是你在意的人和物,朕不觉费心。”贺穆平和笑笑。   “出了城关,我就一路北上,不回军营了,希望箫儿不要生我的气,其实…我也怕他反对。”   贺穆很想问,若是箫儿反对,她是不是就不会去找萧放了,诚然,这个答案是否定的。不过是在平添一些纠葛,她一定会走,箫儿也一定同他一样,会妥协。   “放心,朕会好好劝他。”   这一路上,贺穆说的最多的便是‘放心’二字了,北歌听在耳里,心里难说不感动。   但有些事她无能为力,也能选择辜负。   出了城关,北歌没有往边城方向出,直接选择骑马北上,这样比乘车可以更快抵达大周。   小白在车厢里看着北歌的背影喵喵的叫。   贺穆亲自将北歌扶上马背,不由担心:“这么着急吗?骑马总没有落脚休息的地方。”   “…是有些急,我白天赶路,夜里寻个客栈住下就好。”北歌无心与贺穆说她与萧放约定之事,她听见小白的叫声,不禁回头看去。   小白见北歌回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看,止住了叫声。   北歌望着小白不舍笑笑,接着又看向身旁的贺穆:“穆哥哥我走了,政务操劳也要多注意身体。”   “朕会的。”贺穆将最贴身的一支亲军派给了北歌,要他们务必保证北歌安全,他将御用的马鞭送到北歌手中:“到了之后,记得给朕与箫儿送一封平安信。”   “好,”北歌答应,她握紧马鞭,扬鞭而去,未再回头。   贺穆立在马车旁,望着北歌的身影渐渐远去,耳畔是小白不止的焦急的叫声,贺穆立在原地许久,直到眼前黄沙漫漫,再不见伊人身影。   ***   白日里,北歌同那支亲军片刻不停的赶路,到了夜里稍作休整,待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便即刻启程,如此行进速度,只用了小两日,北歌就抵达洛阳城门下。   北歌仰头望着城门大大匾额上雕刻的‘洛阳’二字,她长发未绾,立坐于马背上,身着一件烟青色的斗篷,带着兜帽,有风过,吹动着她帽下的青丝飞扬。   临行前萧放曾给了她一块入城的令牌,如今洛阳战火,闲杂人等不得出入,北歌在城门下与护送的将士道别,只身入了洛阳。   北歌入城后,直奔驻扎在北城郊的军营,却发现地表空空,原本驻扎在地面上的营帐全部撤去,只留下一些人烟痕迹。   北歌坐在马背上,一时发愣,方才在城门前,原本因要见到萧放而激动兴奋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她四目环望周围,一时无助感从心中升起,她回忆起与萧放的约定,她迟到了两日,他便真的不要她了吗。   北歌在城郊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忽然想起城中心的城府,萧放即便是走了,也会在城府中留下亲近的人,北歌思及,立即骑马朝城府方向去。   萧放在两日前带大军离开,朝长安方向进攻。   除了最亲近的好兄弟裴绰留下坐镇后方外,还留下了办事稳妥可靠的白寒之。   白寒之留下,白温之自然留下,不过却请求了叶老能够随军,一旦军中出现急症重病,能够尽快救治。   救死扶伤乃医者职责,叶老自然不会推脱,很快收拾好行李,跟着萧放的大军一道出发。   北歌从城郊赶至城府时正值晌午,城府的大门敞开着,又奴仆抱着扫帚出来清扫门外路上的落叶,见到前来的北歌一愣,待瞧见她递来的腰牌,不禁来回打量眼前这位貌美的女子。   奴仆抱着扫帚,拿着北歌腰牌,又跑回了府中。   不多时,就见有人从府中大步跨了出来。   裴绰手拿着萧放贴身的腰牌,心中揣测可是军中来人,他由那奴仆引着,一路朝大门处去,刚至门前,还未踏出去,便瞧见门外街前北歌独身一人牵着匹马站在那。   裴绰不由蹙眉,他踏出府去,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下,由上至下俯视,冷声冷调:“是你?”   北歌轻易看出裴绰的不友好,也无意与他客套,简洁表明来意:“我想见侯爷。”   “呵,”裴绰冷笑一声:“晚了。”   北歌自知理亏,解释道:“…我在南齐有些事被耽搁了,并非故意不遵守约定,我会同侯爷解释清楚。”   裴绰甩了甩手中的腰牌:“你想解释,也得有机会是不是。”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对奴仆道:“送客,关门。”   “裴绰!”北歌不由松开马儿,上前追了几步,追到台阶上,欲追回腰牌:“这是我与侯爷的事,你无权干涉。”   裴绰微微转头:“是,我的确无权干涉你们之间,只是现在,我诚心不想让你见到萧放又如何?”   “…你把腰牌还给我。”北歌在见到裴绰时,大概也知求他是无用的,他巴不得她滚得远远的。   “和安大郡主,您想什么呢?给了你这腰牌,就是给你去找萧放的机会…听我句劝,别害萧放了,好好回南齐当你的皇后吧。”裴绰说罢,见北歌欲反驳,他的神情瞬间冷到了极点,带了点阴厉:“…别以为我不知,你迟到的那几日是在做什么。”   他说罢再不给北歌机会,大步跨入了府中,命人将大门锁上。   作者有话要说:(开个玩笑)   我怎么感觉北歌歌像个渣女二,被正直守护“女主放放”的男二裴绰,戳穿恶行呢。   感谢在2020-07-22 23:41:30~2020-07-28 00:4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藤秋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 93 章   北歌看着‘嘭’一声在眼前重重关上的大门, 一颗心不由颤了颤。   她与贺穆在浅水那三日,虽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但落在外人眼中, 尤其是裴绰这样一向不待见她的人眼中,一定不会觉得是什么光彩事。   裴绰的话像一颗刺深深埋入北歌心中, 她滞留南齐这三日,他既然知晓了,那萧放会不会也知晓了?萧放会如何想?他肯定比裴绰更失望、更气愤。   北歌呆站在城府门前,腰牌被裴绰收走, 她一时不知该去哪。   临行前,贺穆有意多给她带些银两傍身,可她总觉得亏欠贺穆已经许多,贺穆虽是皇帝,这些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 可她不想再多欠一分一毫。   她来寻萧放时,只看到了前方,根本没有想到留意后路。   北歌从城府门前的台阶一级一级走下,她走到马儿前, 抬手摸了摸它光亮的毛发, 正欲翻身上马, 就听身后一声惊诧的呼唤:“北歌?”   这声音北歌熟悉的紧, 她连忙转头看去, 便见白温之携着侍女从长街上走来。   白温之今早用过膳, 便带着云桃去市街上采买酿酒的食材,晌午回府时,远远的就瞧见府门前一抹颇为熟悉身影,白温之怀疑自己眼花, 疾步上前,待近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不由欣喜出声。   北歌见到白温之不由双眸一亮,一时惶然无助的心慢慢有了着落。   “真的是你,歌儿你回来啦。”白温之小跑到北歌身前,不禁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是不是路上没休息好?”她见到北歌眼下淡淡的青色,有些心疼的问道:“怎么不进府。”   北歌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说她被裴绰拒之门外,进不进城府于她来讲并非最重要的,她只想快点见到萧放:“你知道…侯爷在哪吗?”   白温之闻声不由顿了顿:“…侯爷前几日就带兵去了前线。”她想了想又说:“我听人说你带着箫公子回了南齐,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只是回去处理些事,回来的晚了些。”北歌心头闷闷的,萧放肯定也以为她是对他用了缓兵之计,一入南齐就再不回头。   “那我如何才能找到侯爷?”   北歌下定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她再也不会回头,不会放弃,一定要亲眼见到萧放,有什么误会,哪怕他不愿见她,她都要向他说清楚,解释明白。   “这…我不清楚,”白温之拉着北歌的手就欲向府中走:“等寒之回来,我们问问他。”   北歌却脚步一顿,她不想让白温之为难:“…我方才敲过门了,裴绰不会让我进府的,我还是寻个客栈住下吧。”   “裴大人?”白温之有些意外。   “嗯,”北歌想了想解释:“我们之间或许有点过节。”   “没关系,城府很大,侯爷将整个西苑都给了我和寒之,你与我同住一间房就好。”白温之继续拉着北歌走,顺便吩咐云桃牵马。   “现在是战时,我方才去市街,白日里人都极少,你一个姑娘,怎么能独自住客栈。有什么过节,要将你一个姑娘拒之门外,这裴大人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像是小心眼啊。”   北歌自认没做过什么得罪裴绰的事,只是他与萧放兄弟情深,大概是在替萧放鸣不平吧。   北歌随白温之入了府,在去往西苑的路上,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裴绰。   裴绰眼见到北歌,不禁嘴角抽搐:“谁许你进来的。”   白温之俯了俯身,正欲开口解释,便被北歌拉住,她眼见北歌走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这里是洛阳城府,不是京中裴府,我想裴大人还无权赶我走。”   “这里属于侯爷,我只听侯爷的命令,若侯爷下令赶我走,我片刻不会停留…还有,我的确错过了与侯爷约定的日子,但我在南齐多停留的几日里,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侯爷的事情。”   “裴大人既然着人去调查了我,自然也清楚。”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我想裴大人活至今日一定也体会过,又何必咄咄相逼。”   “我知道裴大人与侯爷的感情比某些亲兄弟更胜,你关心侯爷无错,但你不能决定我的去留,更不能左右我与侯爷的未来。”   “那块腰牌,你不还给我也好,我会再寻其他方法去找侯爷。”   裴绰听着北歌这一番话,从嘴角抽搐变成眼角抽搐,话都让北歌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好啊,你去找吧,找到了也要看萧放还愿不愿意要你。”裴绰冷笑笑,转身便走,从北歌那处夺来的腰牌还悬在腰间。   北歌闻言,身子猛地一僵,她瞧着裴绰的身影渐远,许久动不得。   裴绰背对着北歌向前走,他迫使自己的背影走得潇洒,腰间的令牌随着他双腿的走动不住的来回摇摆……他可不敢把腰牌还给北歌,若真让她找到了萧放,他还真没办法确保萧放那傻子不上钩,不动心。   裴绰的话说的有些有些难听,白温之立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怕北歌尴尬,她看着北歌僵住的身影,不由心疼,方才他们之间说的什么约定期限,她有些听不懂,也不清楚北歌和侯爷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轻轻搂住北歌的肩,默默安慰她。   北歌感受到白温之的怀抱,不由侧头对她笑笑:“多谢,温之。”   白温之微笑着摇头,她笃定出言:“其他的事我看不出来,但有一点我能肯定,侯爷心中是有郡主的。”   北歌闻言笑着轻叹了口气。   ***   北歌随白温之在西苑住下。   她从白温之那得知,萧放将裴绰和白寒之留在了后方,他则亲自带着连祁等大将发兵长安。   北歌庆幸,萧放没单单留裴绰一人,否则现在等着她的就是露宿街头。   白寒之一早带兵去巡视了城防,日落十分才归,他在西院见到北歌时不禁一愣。   “寒之,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送郡主去前线?”   “郡主想去前线?”白寒之意外看着北歌,想了想填了句解释:“如今这最后一役,必然艰难,凶险万分,在下以为郡主还是留在城府等侯爷归来,最好不要冒险前去。”   北歌自然知道,此役不同以往,灵后必然费尽心机来抵抗萧放的大军,这样艰难的时候,她不想留在被庇护的后方,她想陪在萧放身边,即便她没办法上战场杀敌,也想尽些绵薄之力,洗衣做饭、照顾伤员,她都可以去做。   曾经,她只想借着萧放的羽翼,达到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如今经历过种种,她虽知萧放羽翼庞大坚韧,但依旧是血肉之躯,会受挫会受伤,她不想再躲在他的羽翼下,她想站在他的身后,做他的依靠。   “我知道,我不会给侯爷添乱的,我只想能陪在他左右,尽些绵薄之力也好。”   白温之站在白寒之身后,见他沉思的模样,不由抬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握了握:“寒之,你想想办法帮帮郡主。”   白寒之侧头看去,见白温之目光恳切。   “若你随侯爷去了前线,我也一样会想办法随在你身边,你也同样会想有我在身边对不对?”   白寒之想反驳,他的确舍不得与温之分开,可更不愿她深陷危险之中,想来若是侯爷,也会一样。   “郡主莫急,这事还需再想想办法。”   “好,那就拜托白大人了。”   “郡主客气。”白寒之抬手一礼。   晚膳已经备好,白温之命云桃去传膳,顺便加副碗筷。   饭菜刚端上桌,北歌几人也才净了手,还未等动筷,便听门外有小厮求见。   白寒之命人进来,见来人是裴绰身旁的小厮,不禁多生了几分在意:“什么事?”   “大人…我家大人接到了前线的消息,请您快些前去议事。”   “前线怎么了?”北歌不由紧张的抢先开口。   那小厮看着开口的北歌一愣,还是答:“前线好像出…出事了。”   白寒之闻言连忙放下筷子起身,与他一同起身的是北歌。   “我和你一起去。”白寒之一转头,就对上北歌急切又恳求的神色。   “那我也陪着郡主一起去吧。”白温之想起白日里裴绰对北歌的态度,她若跟着一路前去,裴绰应该就不会借着北歌是女子的身份,找借口不许她参与。   白寒之看着起身的北歌和白温之,一时犹豫。   就听那旁的小厮催促道:“白大人,您快些决定,情况紧急,我家大人还等着您呐。”   白寒之只得点头:“好吧,一起走吧。”   三人由小厮领着,一路去往裴绰的院落。   裴绰正等在屋外院中,急得来回踱步,眼看跟在白寒之身后一同前来的北歌,不由眉头一蹙:“你来做什么?”   “侯爷怎么了?前线到底出了什么事?”北歌如今无心与裴绰拌嘴。   裴绰也知此刻不是与北歌计较的时候,虽然不悦,还是将手中的线报递给了白寒之,开口说道:“连祁递来消息,灵后私自动用了先帝留给陛下的亲卫军,亲卫军上下万人,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先帝曾下过遗诏,此军卫只能为陛下所用,且一定要待陛下成年之后。”   “如今陛下病重在榻,亲卫军却突然出动,不用想也知是戚白琬和中书令所为。”   “萧放南下,本就是为了清君侧,他期初无意与亲卫军交锋,可亲卫军被灵后所控,与京畿军队联合起来,昨夜将他和所率的前锋军围困。”   “连祁在外几次带兵突围不成,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只怕在耗下去,萧放就要有危险了。”   裴绰面色沉重,看信的白寒之脸上也皆是阴沉。   北歌更是在听到裴绰所言时,几乎整个小脸全白了。她只觉得自己四肢发僵,险些有些站不稳,好在有身旁的白温之搀扶着。   “…该怎么办?”北歌一回过神,便焦急询问。   裴绰闻言白了北歌一眼:“我现在能想到怎么办,会叫你来烦我?”   北歌闻言不语,她不想与裴绰进行无意义的争执,她现下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能救萧放上。   白寒之见众人站在庭院也不方便,这城府内留人颇多,也怕人多眼杂,便开口提议先入房中,慢慢商议。   裴绰点头,命下人上茶,几人入了房中。   北歌从白寒之手中接过信,将连祁的话前前后后看了数遍,每一个线索都不放过。   亲卫军是先帝,也就是她舅舅留给陛下的,这一点她很早就知道,父亲在时,调令亲卫军的虎符是由父亲掌管的。   先帝不放心戚家,特意留下这支军队,为陛下防身所用。先帝原以为有父亲在,戚氏不会太过猖狂,可他没算到自己的继皇后,是这般狠辣的人。   如今亲卫军落入灵后手中,别说护幼帝周全,反倒变成了一把利刃,悬在幼帝的喉咙上。   现下若是想要救萧放,必须要从灵后手中多回亲卫军,只要亲卫军撤退,京畿留下的残军,就变得不堪一击。   北歌思及,从线报上抬起头,看着在座的各位:“只要能将亲卫军的兵权收归于陛下,侯爷就能得救。”   “这还用你说?”裴绰扯了扯唇角,冷笑着反问:“小皇帝才多大,他懂什么兵权,全听他母后和外公的,想让他收回亲卫军,你还得等上十年。”   “我自然知道让陛下自己收回兵权的可能性不大,但我们可以帮他收回,先帝留有遗诏亲卫军在陛下成年之前不可用,只要陛下在亲写一封诏书召回亲卫军,二者互为佐证,亲卫军就不必再被灵后要挟。”   “灵后干政,残害忠良,戚氏一族在京更是只手遮天,完全不将陛下放在眼里,想必早有许多忠贞之士为之所愤,他们心中虽恨却不敢有所作为,一定是顾忌陛下年幼无法亲政,只要陛下写下这一份诏书,让天下仁人志士看见,陛下并非傀儡,自会有一大批人像侯爷一样奋起反抗,清君侧,恢复朝廷清明。”   北歌话落,白寒之不由随着点头,裴绰闻言也沉默了默,半晌哼声道:“你说得好听,那要如何才能让小皇帝亲写诏书呢?”   “派人进宫,劝陛下写。”   “进宫?谁进?两军交战,一旦进宫被抓了,必死无疑。”裴绰冷笑,他肯定是没办法进宫了,他原先是宫里的常客,别说灵后认识他,宫里稍微记性好点的宫女都认识他,说不定还得跑来一些缠着他要香脂。   白寒之也进不得,他倒是面生,只是想入内宫得先净了身才行。如今最妥帖的办法是派个可靠的女人装作宫女入宫,派谁去?北歌吗?她敢吗?若是被灵后发现了她,少不了将她五马分尸宰了去。   北歌望着裴绰嘴角不屑的笑意,他话音未落,她便毫无犹豫的开口。   “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等二更~ 第94章 第 94 章   “你去?”   裴绰闻言诧异一瞬, 终于转头正眼看了看北歌,紧接着他又眯了眯眼:“你真想去?不怕被灵后发现杀了你?”   “怕。”北歌毫无避讳的点头,她至今还深刻记得前世自己是如何惨死的, 那种痛苦纠缠着她的噩梦,让她每每在深夜中惊醒, 身上的衣裳必被冷汗浸湿的透彻。   裴绰闻言唇角刚欲扯动,便听北歌又道:“但我更怕侯爷出事。”   “如今局势紧迫,我们没时间坐以待毙,只要有前路可走, 就必须要走下去。”北歌说罢从座椅上起身,对着裴绰郑重一礼:“还望裴公子相信我一次,我绝不会拿侯爷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裴绰看着身前对自己行礼的北歌,愣坐在座椅上,他似乎没料到北歌会有如此举动, 他愣了许久,像是回神了,一双眼眸飞快眨个不停,却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这大礼我可受不起, ”裴绰撇开脸, 话虽仍不好听, 语气却可查的友善了几分:“咱们说得好听, 这宫门也不是轻易能进的, 更何况是如今这个时候, 我还要想办法。”   “拜托了。”北歌说着,腰弯的更低了些。   裴绰更加的不自在,他像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萧放是我兄弟,这本就是该我做的。”   白寒之一直在北疆经营, 在京中没什么人脉,北歌虽然曾经是京城声名赫赫的大郡主,但摄政王府倒台,树倒猢狲散,她又是个戴罪之身,还抵不上白寒之。   如何将北歌送进宫这件事裴绰心知也只能自己来操心,他被北歌方才那样正经的举动,弄得浑身不自在,现下心头也异常的烦乱起来,既知他们几个帮不上忙,裴绰索性三言两语将他们劝走了,图清静。   虽说裴绰说他会尽力想办法,北歌也相信裴绰会全力以赴替萧放筹谋,可她就是无法安心,在得知萧放被围困的时候,她这颗心就再也放下来。   白温之亲手烹了盏淡茶递到北歌手中:“…侯爷吉人天相,会无碍的,我们要相信裴大人。”   北歌双手接过茶盏,茶水的热度透过杯壁传入掌心,给慌张的心填了一丝安慰。   “我自然相信裴绰,我忧心的是现在的局势。”   “裴绰虽在京中人脉颇广,但谁都知道他与侯爷亲近,灵后自然会格外防着裴家人。再加之这件事不宜声张,只能托付给极为信赖可靠的人,可这些值得信任的人,未必有这样大的权利。”   北歌为难叹气:“这件事,偏偏急不得也等不得。”   这两日,北歌一边等裴绰的消息,一边在脑海中梳理自己在京城的人脉,她想了两日,最后不禁苦笑,当年她入教坊司,都不曾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帮帮她,更何况是这种会涉及性命的大事。   那时候,这世上愿意帮助她的人,唯有徐娘和萧放。   徐娘身在教坊司,没有权利能将她送进宫内,她也不想牵累徐娘,一旦她在宫中出事,徐娘很难保护自身。   她已经害了徐娘一世,今生绝不能再连累她了。   北歌心怀着事,一日里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她总梦魇到萧放受了伤,中了箭,在帅帐内性命垂危。   白温之安慰她,这是思虑过重,要她不要胡思乱想。   除了大家在后方想办法,连祁在前线一定也会想办法营救侯爷。   北歌觉得无助,更恨自己无能。   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过了三日,北歌和白寒之被裴绰叫了去,说是京中来人了。   北歌随白寒之走进裴绰屋院时,瞧见屋中坐着的人,不由生生一怔。   此人与她虽然不过两面之缘,却让她记忆深刻,轻易无法忘记。   当年若非他出手相助,只怕她没命前去幽北,更没命活到现在。   戚修贤也是多年未曾见到北歌,他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时隔多年,现在的她与曾经在教坊司时的她仿若变了个人。   并非是容貌上的变化,她依旧很美,只是美貌少了些锋芒,或许是她的眼神,或许是气质,曾经他可以在她一双动人夺魄的眼底将仇恨与目的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却模糊了,似乎被什么柔和了。   戚修贤起身,对北歌抱拳见礼:“郡主,许久不见。”   北歌闻声回神,俯身还礼:“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您的身份了吗?”   一旁的裴绰意外问道:“你们认识?”   戚修贤率先开口:“和安郡主名动京城,在下岂敢不认识。”   北歌听着戚修贤的话,虽像是在恭维她,却也将话题轻易带过。   果不其然,裴绰闻言便是一声冷哼。   “只是…我还不知公子身份。”北歌又将话题带转回来。   戚修贤闻言,神色不由动了动。   北歌对戚修贤的身份还是存疑的,此人最先来找她时就很刻意,不过若是萧放安排留下的人,倒也说得过去。   “他是…”裴绰听了正要介绍,就听戚修贤轻咳一声。   裴绰微顿片刻,当即回神,改了口:“他是侯爷的谋士,他有办法将你送入宫中。”   北歌瞧这二人反应,不由眉头轻蹙。   裴绰见了,将目光躲闪移开,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就是不看北歌。   这戚修贤虽然得了萧放的信任,也虽然和戚家其他人不同,但到底冠着个戚姓,北歌那么恨灵后,恨中书令一家,若是知道戚修贤是中书令的小儿子,灵后就是戚修贤的姑姑,大概当场就是要翻脸的。   说不准,戚修贤这身份,还会让北歌怀疑,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将她望火坑里推。   “是么,”北歌先是一声轻笑的反问。   “是啊是啊。”裴绰笃定回答,这戚修贤本来就是萧放安插在京城中最深的眼睛,他此话也不假。   北歌轻哦了一声,尾音略延长,接着她将目光落到戚修贤身上:“那请问公子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我送入宫中,送到陛下身边呢?”   戚修贤听见北歌的问,面上倒不见难色:“郡主只需扮作我的贴身侍女随我一路进宫,届时宫中会有人与你交换身份,你留下,她随我出来。”   北歌闻言正欲点头,便听戚修贤又开口:“只是在下不建议郡主您亲自进宫。”   “为什么?”北歌不解开口。   戚修贤闻言先是与裴绰对视片刻,接着裴绰撇了撇嘴开口:“你这张脸,合宫上下谁不认识?”   戚修贤接着道:“你若是在御前近身侍奉,很难不碰到灵后,或是她身边的人,你可想好了在宫中被灵后发现的后果。”   灵后一定会杀了她,不仅是杀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先折磨她,然后向前世一样,将她活活烧死。   “我想过,可是除了我,还有谁比我更合适进宫呢?”   裴绰闻言,目光慢慢移到一旁的白寒之身上,北歌顺着裴绰的目光看去,当即明白了他的打算,她眼见白寒之渐僵的神色,连忙开口:“温之不行。”   裴绰闻声蹙眉。   “怎么不行?”戚修贤问,他看向白寒之解释了一句:“在下曾有幸见过令妹一面。”   “温之从未进过宫,许多规矩她都不懂,现学也来不及…而且温之也不是宫中人,若是被发现,危险不会比我减少一分,不能让她去冒险。”   “我至少自幼在宫中长大,若有紧急情况,还能想办法躲一躲,而且我也算是陛下的表姐…陛下小时候与我也颇亲近,陛下认得我,我来劝说陛下或许能更容易些。”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温之替我来冒这个险,我一定要亲自去,这样我才能真的放心。”北歌说着对戚修贤和裴绰笑笑:“放心,我会小心的,命只有一次,我也珍惜的很。”   裴绰被北歌这一番话堵得一时无话可说,末了只道了句:“我是怕你坏事。”   “郡主既然下定决心,那在下也不多言了,成事在人,在下会在宫中安插好眼线,若真出什么意外,或许可以保郡主一命。”   北歌闻言对戚修贤俯了俯身:“多谢公子,那我们何时动身?”   “我也算好了时间,明日一早启程,等我们入宫时分,正是灵后离宫去大昭寺进香的时候,她不会发现你。”   ***   约定好动身时间,北歌和白寒之告辞,一起朝西院处去。   走到半路时,一直沉默的白寒之忽然顿住脚步,北歌不解,也跟着他站定:“怎么了?”   白寒之忽然转向北歌,接着双臂抬至额前对着北歌弯腰行了大礼。   北歌被白寒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下意识退后半步,连忙回过神抬手扶他:“白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在下…多谢郡主。”白寒之一字一顿的郑重说道。   北歌云里雾里:“你谢我做什么?”   “方才议事时…若非您开口,其实更应该进宫的是温之。”   北歌了然,摇头笑了笑:“这怎么可以?白大人虽然在军中任职,但是温之并非隶属侯爷,就算是在这一层关系上,也不该让您的亲人去冒险。”   “更何况还有我这个人在…无论出于哪个方面,都应该是我前去才对。”   “其实面生与面熟一样危险…现下事况紧急,大概大家都急糊涂了…这本该就是我的责任,您无需谢我的。”   白寒之闻言,望着北歌的神色更深了几分,又郑重道了声多谢。   他其实很清楚,派温之入宫会比派郡主入宫安全很多,温之即便站在灵后面前与她对话,也不会被灵后发现,但北歌一旦被瞧见了个背影,都是危险的。   可是这件事他没办法用利弊来权衡,若真到不得已要温之入宫,他宁愿自己代她前去,也绝不会允许她涉入险境半分。   ***   次日一早,北歌收拾好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与白温之道别。   城府门前,白温之依依不舍得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千万小心。   白温之并不知晓自己也可以入宫这件事,在此事上,昨晚北歌和白寒之都选择了闭口不提。   白寒之站在白温之身后,他看向北歌的目光里,增添了许多感激。   北歌原以为裴绰不会出现,不想最后的时间他还是从府中走出来,他走到她身前,将几日前他从她这抢走的萧放留给她的腰牌归还回来。   裴绰将腰牌从袖口中拿出来,单手递到北歌身前:“还了你,”   北歌见了,双手接过,道了声多谢。   裴绰闻言哼了一声,补充道:“你拿着腰牌也没用,萧放可记恨着你呢。”   北歌笑了一声:“我会努力解释的。”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好了,”戚修贤出言打断:“时辰到了,再不出发要晚了。”   裴绰对戚修贤拱了拱手:“人就交给你了。”   “放心。”戚修贤拱手回礼,随后先扶着北歌登上马车,自己随后跟上。   北歌坐在车厢内,车子一摇一晃的缓缓动起来,她忽听见窗外的喊声。   “北歌!”   她撩开窗幔,回头看去,只见裴绰手垂在身侧,握着拳,对她喊道:“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等三更~ 第95章 第 95 章   北歌笑了, 她看着裴绰和白温之等人渐远的身影,转回头,放下手中的帷幔。   戚修贤的视线在北歌唇角的笑意上停留了片刻:“我们走小路, 若一切顺利,明日正午就能入宫。”   北歌闻言点头:“好。”   “不害怕?”戚修贤见北歌神色淡然, 不由问道。   “出发之前是有些怕的,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北歌闻言,低下眸,目光落在手中攥握的令牌上:“既不能回头, 害怕又有什么用呢,你之前也说过,事在人为,命由天定,我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 成不成功只能看天意了。”   “你倒是想得开,”戚修贤听了不由笑了笑:“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安全。”   北歌闻言点了点头,她扬眸笑望对面的男子, 唇角扬起的弧度煞是好看:“你究竟是何人?之前能轻易的将我从灵后布下的算计中救出, 现在连对裴绰来说都觉得为难的事, 你却能这般轻易就做到, 甚至还有能力在宫中布下眼线?”   戚修贤将北歌的笑容印在眼底, 薄唇扯出一抹弧度, 他反问道:“郡主这样问是不相信在下有这样的能力。”   “相信,”北歌毫不犹疑开口,顿了顿又补充:“现下不信也得信,不是吗?”   戚修贤被逗笑了:“郡主放心, 在下说到就会做到,不然裴大人和侯爷都不会放过在下的。”   “裴绰倒不至于…”北歌下意识出言,她想到萧放,若是她发生意外,萧放会不会伤心难过呢,或许会吧,即便他还怨着她不守约定,可是一想到萧放会难过,北歌竟没由得也跟着难过起来。   还是算了…若是她真出什么意外,她只希望萧放别伤心别难过,余生平安。京中贵女之中,爱慕他的人一定很多,他娶一个温婉贤惠的美人,会比她好上很多。   戚修贤话落,眼见对面的人儿情绪一点一点落寞下去,他一时想不起自己那句话失言了,有些窘迫:“…郡主…是不是在下那句话说错了?在下…是无心的,若惹你难过,一定要说出来,在下向你赔礼?”   北歌闻声抬眸,飘远了的思绪被唤了回来,她听着戚修贤的话,见他又懵又窘的神色,不由笑了出来:“公子多心了…我只是在想,若我没有成功,侯爷该怎么办。”   “郡主尽力便好,切记千万不要冒险,若是此法行不通,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侯爷虽然被困,也一定会想办法自救的,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有办法的。”   北歌听着戚修贤的安慰,默默点了点头。   她抬手轻撩起窗幔,看着眼前随风逝去的街景,这不大一会的功夫,竟已跑到了城郊,再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洛阳城了。   ***   马车从早跑到晚,片刻不息,夜幕十分,终于赶在长安城门下钥前入了城内。   北歌不得不再次感慨戚修贤的能力,且别说他在战事,能自由穿梭交战的两座城池都不受阻,就连现下此种时候,他带着她入长安城,竟然都不需要被检查马车。   戚修贤早在城中订好了一间客栈,他将北歌送到客栈内入住,又留了人看守,之后就起身告辞。   “你不住这里?”北歌疑惑。   “我得回府上住,方才我入城时暴露了身份,家中现在已经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了,我若不露面,会起疑。”   北歌闻声点头。   “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外人,明早我不方便在此处现身,你乘马车出门会有人将你带到市街去,那里人多,我们在那儿碰头,我带你入宫。”   “好,多谢。”北歌起身从戚修贤起来。   戚修贤踏出房门,对北歌微微一礼:“姑娘客气,留步。”   他说罢起身,毫无留恋的下了楼,北歌回到房间,倚在窗畔,不一会就见他的身影出了客栈,有小厮从暗处牵出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他四处看看,低身入了车内,车轮‘吱吱呀呀’的响起,向东方驶去。   北歌站在窗前,静看了一会儿,慢慢将窗关上,上了锁。   她悬了一路的心,竟在踏入长安的这一刻安稳下来。   也许是这座城,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寄托了她太多熟悉的回忆,也或许是,她明日就能进宫,离她们的计划更进一步,如今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尽快拿到陛下亲笔的诏书,让亲卫军撤兵更重要。   北歌在客栈休息了一夜,养足精神,次日一早,换上戚修贤替她准备的侍女衣裳,上了马车。   为了安全起见,北歌早上出门时还多带了一顶帷帽,车夫架着马车在由城郊向城中心驶去,北歌透过车窗看着沿途的风景,昨晚夜深,她未瞧清楚,如今从城郊一路乘车而过,入目的竟然都是荒芜的田地,人人向往的长安,此时竟还比不上她记忆中的幽北。   她不过几年未回来,京城竟然大变了模样,她记得曾经的长安城,自她幼时记事起,便是可见的繁华,十年如一日不改朝气,她都没曾想到,灵后当政的数载里,竟会迅速荒落成这样。   北歌心想,城郊的荒落也许是受现在战时的影响,能战时过去便能修养过来,可她入了城中,跑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看着恢弘大气的官邸,白日里便笙箫不断的酒楼,沿路富丽堂皇的马车,和富贵人满身的珠光宝气,忽然觉得城内和城郊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地界,就像是相隔千万里的富丽天堂和落魄人间。   北歌忽然觉得,城郊的荒芜,也许不仅仅是受战事的影响,那里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荒落的,那里更像是被常年累月的剥削…京城都至此,那下面的郡县呢,那些乡下的农民,这些年又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从前幽北远在边疆,她见幽北人民丰足,便天真的认为,其他郡县里,百姓的生活必然不会低于幽北,如今她看过京郊,才知自己天真,才知幽北是怎样的丰硕富足。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驶过,向西传入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巷口,不一会车门被推开,戚修贤低身走了进来。   戚修贤见北歌带着的帷帽,不由一笑:“你倒是小心,只是入宫时可不能带着。”   “我知道,这里毕竟是长安,只怕会被什么熟人瞧见。”   戚修贤点了点头,随后他抬手敲了敲车门,马车再次慢慢跑了起来,朝皇宫方向驶去。   北歌想到从京郊一路看到的街景,不由开口:“这些年,京都好像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   “城内变得穷奢极欲的繁华,城郊却落得枯草遍野的境地。”   戚修贤闻言笑了笑:“这种巨大变化,也只有你这样几年离乡未归的人能看见,活在这里的人,就想煮在温水里的青蛙,等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走向了毁灭。”   “你不也是一直住在这?怎么看得明白?”   “我?”戚修贤挑眉反问了一句,接着他摇了摇头:“我曾经是不住在这的,我曾经住在你刚刚所说的,最没落的城郊。”   北歌闻言却疑惑了,戚修贤能在皇宫渗入自己的势力,按理来说不改是个白衣,可她之前在京中活了多年,京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中,她的确不曾见过他。   “那你是新科考上来的进士?”   戚修贤想了想,点头承认:“嗯。”   “那你是做什么官的?”北歌见戚修贤肯定,便觉得说得通了,不然她无法相信,他一身白衣可以办到连裴绰这样世家嫡子都办不到的事。   戚修贤闻言一笑:“小官。”   北歌听了,眉眼微动,她听在耳里,心知戚修贤是有意瞒着她身份,问过两次,问不出也就罢了。只要他可以顺利将她送入宫中便好。   马车在繁华的长安城内,停停走走,跑了小半个时辰,正午时分,正好抵达皇宫侧门。   戚修贤却未急着待北歌下车,他们将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皇宫侧门的一角,随后坐在车门远远观察皇宫正门处的动静。   戚修贤撩开窗幔向宫门处望,一回头见北歌帷帽上垂下的面纱随风波动,她将一张惊艳的小脸隐藏的很好,不由开口:“你这帷帽还真的带对了。”   “我们在等什么?”北歌坐在车内,大概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戚修贤进宫。   其实靠近宫门的时候,她心上不由自主的生了些紧张,如今车就停在宫门前,不进也不退,她的心就像是被绳子捆绑着,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快了,别着急,我们要等灵后出宫再进去,这样更稳妥些。”   北歌听到灵后二字时,心尖不由剧烈一颤,这个将恨,深刻入她骨子里的女人,她忘不掉。   北歌与戚修贤又在车内坐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远处皇宫正门被几名禁军推开,发出隆隆的响声,紧接着一行车队,被左右兵士持戟护着,从宫门中行驶出来。   车队的正中央是一辆堪称奢侈的宝马香车,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这辆车内坐着的便是灵后。   北歌看着戚白琬的马车,在正午日光下熠熠闪光,上面镶嵌的硕大宝石,相隔数米远,甚至能然晃眼。   北歌不禁想起城郊那些低矮的茅草房,田野里的枯草,跑在田垄上衣衫褴褛的孩童。   北歌垂下眸,暗暗咬了咬唇。   灵后出宫的车马,浩浩荡荡行过,戚修贤见皇宫正门关合,才带着北歌从侧面的小宫门入内。   北歌在车上摘下帷帽,跟随着戚修贤下了马车。   她仿作宫女的行姿,规规矩矩的跟在戚修贤身边。   戚修贤侧眸看了眼身旁的人:“你学的倒像。”   北歌四处打量宫内,倒是与她离去时没什么过大的变化,她见周围无人,小声说道:“你能把我安排在陛下近身处吗?”   “我给你安排的是值夜的宫女,白日里你最好躲起来,不然会碰到灵后。”   “灵后夜里不会陪着陛下身边过夜吗?”按理说,新帝现在仍该是粘人的年纪,更何况新帝一直体弱多病,灵后夜里竟然不陪在身边照顾?   “她才不会,”戚修贤笑了一声:“她白日里都很少看陛下,不过也有去的时候,还是要以防万一。”   “我记住了。”北歌跟在戚修贤身边,走过几个殿宇,再穿过长长的御花园,便遥遥可见新帝的寝宫。   “这个时辰陛下应该还在午睡,一会我带你入殿,等陛下醒了,你亲自喂药给他喝。”   “现在?”北歌有些诧异:“我怕他会认出我…若是告诉他母后就出事了。”   “那什么时候他不会认出你?晚上?”   “我是想等晚上我值夜时,单独与他谈谈,说不定可以劝说他不告诉灵后。”   “那他若告诉呢?”戚修贤反问,接着他又道:“你听我的安排,趁着灵后不在宫中,你先让陛下认出你,然后看他反应,之后你躲到马车上去,等灵后回来,他若是提起你,我便只能将你尽快送出宫,送回洛阳。陛下若是不提起,你就先留在宫内,等到晚上值夜时,再与他详细谈谈。”   “若我出宫,那诏书怎么办?”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总比冲动送命强。”   戚修贤话落,两人已走至寝殿前,戚修贤带着北歌登上殿前台阶,有宫女迎出来:“公子,您来了。”   戚修贤点了点头:“陛下呢,我来看望陛下。”   “午睡刚醒,正要喝药呢。”   “那就让我来伺候陛下吧。”   宫女闻言有些意外,这戚家公子虽然曾经也来陛下寝宫问安,却从未有这样勤快的时候,大多时像是来点卯,坐坐就走。   这宫女心中虽存了疑,但却不敢得罪眼前的人。   这可是中书令大人唯一的儿子,太后娘娘的侄子,也是当今陛下的亲表哥。   至亲血缘,戚公子总不会害陛下就是了。   掌事的大宫女将刚睡醒的幼帝从床榻上扶抱起,接着从二等宫女手中接过汤药,亲自转奉给戚修贤:“公子您小心烫。”   小皇帝倚在床榻上,看着戚修贤,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表哥,你来啦。”   戚修贤盛了一勺汤药,送到唇下吹温,然后才送到小皇帝嘴边:“吃药了,陛下先试试烫不烫。”   小皇帝看着递到嘴边的药,有些嫌弃的撇开头:“朕不想喝。”   戚修贤见了,面上无奈一笑,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一众宫女说道:“你们先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与陛下说。”   “这……”掌事的大宫女有些犹豫。   戚修贤见了不由一笑,语调带了些冷:“怎么,你们连我也信不过?还是说你们怀疑我要对陛下不利?”   掌事宫女连忙摇头赔罪:“公子您说笑了,女婢怎敢多疑您。”   小皇帝坐在床榻上,见戚修贤发难这些每天逼他喝苦汤药的宫女,不由‘噗嗤’一声,一双小手捂着嘴,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掌事宫女看了看床榻上笑的欢的皇帝,又看了看一旁脸色不甚好看的戚家大公子,只得为难的俯了俯身:“奴婢告退。”说罢带着一众宫女退下。   掌事宫女带着人走后,床榻上的小皇帝渐渐也不乐了,一双大眼睛看着戚修贤,问道:“表哥有什么悄悄话要和朕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臣最近新得了一个侍女,很乖巧听话,想着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或有不周之处,就想将她送给陛下。”戚修贤说着,对一旁依着垂着头的北歌招了招手。   北歌见了,会意上前,她走到龙榻前,慢慢屈膝跪下,她仰头对上小皇帝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参见陛下。”   小皇帝的目光落在北歌面上,凝神了片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忽然间又对着戚修贤笑开来:“多谢表哥,给我送来个仙女姐姐。”   北歌和戚修贤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戚修贤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北歌手中:“侍奉陛下用药。”   北歌接过汤药,盛了半勺,吹凉,送到小皇帝近前:“陛下吃了药病才能好得快,病好了就再也不用吃药了。”   “可是朕觉得这药苦。”小皇帝的脸堆成了一个褶。   “奴婢会变戏法,陛下喝了药,奴婢便将糖果变出来给陛下吃好不好?”   “真的吗?”小皇帝眼睛一亮,他直接捧起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北歌从前在南齐宫中无聊,有一日宫中设宴,请了民间的戏班子,正巧那日戏班子中有个小姑娘与队伍走散,遇到了她。   她给小姑娘吃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小姑娘就交给了她一个很简单的戏法玩意。   北歌从衣袖中摸出丝绢,让小皇帝检查里面没有藏糖果,之后她将手绢向空中一抛,待手绢落入手心时,手绢上面赫然出现一颗糖果。   小皇帝见了,兴奋的坐在床榻上又是蹬腿又是拍手,甚至直接抱着北歌:“谢谢表哥,朕会好好对她的。”好像生怕戚修贤反悔,会将北歌再带走似的。   小皇帝不记得自己,北歌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不记得她,她就不必担心他与灵后提及,可是同样不知道要废多长时间才能取得他的信任,让他来写那份撤兵的诏书。   或许是爱美之人人皆有之,小皇帝拉着北歌陪自己玩了一下午,片刻不肯松手,只要转头见不到北歌就要哭闹。   戚修贤看在眼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这么耽误下去,灵后就要回宫了。   戚修贤看着外面的天色,正打算说些什么托词,让小皇帝先放北歌离开一会,不想他还不来得及开口,便听寝殿门外,一声尖厉的嗓音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呀~哭唧唧 第96章 第 96 章   声音传来, 戚修贤与北歌皆是身子一僵。   北歌在与戚修贤愣愣对视片刻后,匆忙转身跑到寝殿内的落地屏风后躲起来。   戚修贤僵站在原地,他看着北歌的衣角全部隐入殿侧的蜀山赤壁图屏风之后, 一回头, 便见灵后一脸冷色走进来。   戚修贤怀中不受控的突突乱跳起来,他连忙转身迎上前几步, 俯身行礼:“侄儿给姑母请安。”   灵后目不斜视的携着一众使者从戚修贤身侧浩浩荡荡走过,直到她落座到主位上, 才敷衍抬了抬手。   随着灵后的前来, 寝殿内的空气似乎后变得稀薄了,带着压迫朝北歌周身而来。   她确认自己方才听得清楚, 戚修贤唤戚白琬为姑母。   姑母姑母……他竟然是中书令戚白琰的儿子。难怪这个人权利这么大,能随意带人进出城关,宫门,甚至能直接将她带着御前。   刚刚陛下唤他为表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 心猜他难道也是萧氏皇族那个旁支的公子,如今家族发达,才能有如此权利。   却不想, 这个表哥,却是母家的表哥,戚家的表哥。   中书令和灵后一心想至侯爷于死地,他是戚家人, 又怎么可能真的亲近侯爷。   北歌想起裴绰对戚修贤的介绍,说他是侯爷的谋士,他是戚家人,中书令和灵后一心想置侯爷于死地, 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亲近侯爷。   北歌一时只觉四肢发凉,她下意识抬手扶住一侧的屏风,想让自己站的更稳些,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告诉裴绰这个人不可信,必须尽快上报给侯爷。   难怪这个人一直不肯告诉她,他的名字,原来是他冠着的姓,就让她无法去信任。   ***   小皇帝站在一旁,他乌黑的眼珠朝北歌躲藏的屏风处瞄了瞄,接着垂头一步步走到灵后身前,规规矩矩行礼:“给母后请安。”   灵后看着站在自己不远不近处的儿子,态度也没比对戚修贤热络多少,她抬手接过侍女奉上来的新茶,喝茶前道了句:“起来吧。”   小皇帝听了默默起身,还朝戚修贤身旁靠了靠,两人似罚站似的立一处,看着高高坐在主位上,满身珠光宝气的大周太后。   灵后喝了茶,凤目睨了一眼垂首立在殿下的两个人,接着问戚修贤:“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倒是想着进宫了?本宫若非今天出宫了,还得以为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自灵后突然前来,戚修贤一根线便紧绷着,紧张无比,如今再听见灵后的数落,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吭哧半晌,竟也答不出来一句逻辑完整话来。   灵后回来的时辰与他估算的差距的太大,现下北歌就藏在离他们不到一米远处,一旦陛下一会说漏了嘴,他就是去死,也保不了北歌安全。   戚修贤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了,他怕自己多说多错,不说却还是错。   灵后瞧出戚修贤的异样,不由拧起细眉,她方才进来时,见宫中宫女后被支了出来,只有他与皇帝两人,不由生了疑心。   戚白琬下意识的四目环顾殿内,却没看出什么可疑。   只是她这动作,更是让戚修贤周身紧绷。   “母后,其实表哥……”小皇帝见戚修贤不说话,又瞧见母后面上生了不悦,不由开口打算戚修贤回答。   “陛…陛下!”戚修贤连忙开口打断小皇帝,他一双眼眸下意识瞪大,一眨不眨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瞧见戚修贤这副模样,也不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瞳与他对视,满脸写着不解。   戚修贤却有口说不出,好在这的寝殿内还算清凉,否则他额上必然要急出汗来。   “你们两个到底是在搞什么鬼!”灵后不耐烦的放下手中的茶盏,瓷质的茶碗与结实的实木碰撞,发出又脆又混的声响。   “来人,把伺候皇帝的掌事宫女叫来。”   “母后!其实是我…我叫表哥进宫的…您今日出宫又不带着儿臣,儿臣无聊才叫表哥进宫来陪我玩的。”小皇帝眼见戚修贤神情不对,连忙开口。   灵后目中含疑的看了看皇帝与戚修贤,冷笑问道:“要是这点小事,他紧张什么?”   “因…因为儿臣偷吃了宫外的杂食……母后您千万不要怪表哥,都是儿臣的错,”小皇帝说着几步跑上前去,抱在灵后的膝前:“是儿臣每日吃药,苦的难受,才让表哥偷偷带酥糖进来的。”小皇帝说完,默默从衣袖中掏出北歌方才给他变出来的糖果,双手捧着递到灵后面前,低头认错。   灵后眼眸下垂,她抬手拿起小皇帝手心的酥糖,上下打量,心中嫌弃,的确是宫外杂铺子里的粗制滥造。   灵后将酥糖没收了,她扫了一眼还垂头立在堂下的戚修贤,口吻不屑:“瞧瞧你,多大点的出息,一颗糖就吓的你不会说话,哥哥生出你这个儿子,真是戚家的不幸。”   戚修贤耳听着灵后的骂,模样作诚惶诚恐:“侄儿知错了,还请姑母原谅。”   灵后嫌弃的噤了噤鼻,目光移到身前的儿子面上,语气不算温柔:“启年,你要记住,你是皇帝,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你怎么能入口?你是这天底下最高贵的人,母后不许你再碰这些下贱玩意,听见没有?”   萧启年被灵后拉扯着衣袖,讷讷垂头答应。   灵后又在寝殿里坐了坐,她看着萧启年和戚修贤那如坐针毡的模样,心头不快,便起身带着众人离去,戚白琬一走出宫门,便嫌弃的将手中的糖丢到地上,顺便抽了腰侧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带着随侍从路上走过,脚上高贵的玉鞋碾过那颗酥糖,将它碾的粉身碎骨。   ***   随着戚白琬的离去,寝殿内原本近似稀薄的空气慢慢缓和下来。   可北歌僵站在原处,仍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现在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戚修贤,他将她骗进宫中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请君入瓮,方才灵后前来,他就该将她从屏风中拉出来,那她必死无疑。   可他刚刚却只字不提她的存在,小皇帝甚至还在替她打掩护,这是为什么,北歌想不清楚。   萧启年眼见着自己的母后走远,命殿中一众侍者退下,亲自跑到门前将大门关上,接着抢在戚修贤前头,将北歌从屏风后拉了出来。   歪着头问她:“仙女姐姐,你躲什么?”   他握着她的手,察觉到什么,另一只小手也握住了她,惊诧道:“姐姐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哇。”   戚修贤也连忙赶过去,他见北歌脸色略白,关切道:“你还好吗…是我没算好时辰,抱歉。”   北歌仰头望着戚修贤半晌,她敛下眸:“…我想先出宫……我有些不舒服。”   戚修贤心知北歌这是不信他了,她方才望过来的目光,将对他的不信任展露的一清二楚,可她到底隐忍下去,没有说穿。   最初他向她隐瞒这个身份,就是怕她因为对这个姓氏的仇恨,对他生了偏见。他不想多生麻烦,只想顺利助她完成任务,既然隐瞒着好办事,便选择了隐瞒。却没想到,他身份暴露的时机,是这样的不巧。   戚修贤知道,现在将北歌强留在宫中,只会让她想其他办法逃离,那样更危险,他正打算点头说好,却见拉着北歌素手的萧启年突然紧紧抱住她:“你不许走!表哥已经将你给朕了,你现在是朕的,朕不让你走。”   北歌看着紧紧搂住自己腰身的小皇帝,满是为难,她扎挣着想让这个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离开,却百试不得法子。   “皇上…妾不走…妾只是出宫一趟,很快救回来。”   “朕不许!朕要闹了!”萧启年说着,咧了咧嘴,就要放嗓大哭。   北歌和戚修贤见了皆是一急。   若是将宫人闹进来,这场面只怕不好收拾,再要不了多久,灵后必定闻信赶来。   北歌看着自己这个多年不见的表弟,头很疼,小时候明明玉雪可爱,乖巧的像个女孩子,如今怎变成这样……她怕萧启年真哭出声来,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嘴:“嘘!别闹!我答应你不走还不成吗?”   戚修贤瞧着北歌的动作,心上略惊了惊,虽然小皇帝无实权,到底也是个…小皇帝。她这样直接捂住皇帝的嘴,换做旁人,也够死个来回。   “郡…北…”戚修贤将话在口中转了好几个弯,只能叫歌儿最妥帖:“歌儿,你先放开陛下…”   北歌闻言也意识到不妥,连忙松开手。   萧启年将脸嘟成一个包子,只用小鼻孔呼气,一张小嘴撅着,一动也不动。   良久,他憋不住了,才松了口气:“你看…朕没闹吧。”   萧启年仰头一直望着北歌,见她面上愁色不减,多年来跟在母后身边,他将察言观色学到了极致,他当即紧抱住北歌,小脑袋在她腰间蹭了蹭,仰头说道:“和安姐姐,朕知道是你,朕许久都没见到你了,你别走留下来陪朕好不好,朕会保护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9 22:24:23~2020-08-04 00:2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650551 10瓶;柚子yz 8瓶;小豆千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第 97 章   萧启年仰头一直望着北歌, 见她面上愁色不减,多年来跟在母后身边,他将察言观色学到了极致, 他当即紧抱住北歌, 小脑袋在她腰间蹭了蹭,仰头说道:“和安姐姐, 朕知道是你,朕许久都没见到你了, 你别走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朕会保护你的。”   萧启年此话出口,北歌和戚修贤皆是一愣。   “陛下…记得我?”北歌低头看着将自己用力抱住的萧启年, 声音含满了不确定。   萧启年用力点着小脑袋。   戚修贤站在一侧,见此情景,想了想开口对北歌道:“…不如你先留下来。”   北歌闻声抬头去看戚修贤,沉默着未开口。   现下陛下这边的情况还算乐观,他不仅还记得她, 甚至还愿意替她隐瞒着灵后,可是戚修贤这边,太危险了, 她想不明白戚修贤不帮着自己父亲,反倒去支持自家的敌人,到底是何因由。   他的立场像是个谜,若猜不透谜题, 别说她自己是危险的,侯爷信任他,同样危险。   北歌抬起手,轻抱了抱萧启年, 轻声哄道:“妾答应陛下不走,陛下可允许妾与戚公子说几句话。”   萧启年闻声犹犹豫豫的含咬着嘴唇,半晌也舍不得松开抱着北歌的手,他扭头去看一侧的戚修贤,满眼的警惕,似乎怕他将北歌带走一样。   戚修贤失笑,一本正经承诺道:“陛下放心,臣不会将郡主带走的。”   萧启年又转回头看北歌,威胁说道:“和安姐姐答应朕了哦,朕会悄悄看着你的,你要是跑…朕…朕就哭!”他说得颇为理直气壮,接着慢慢放开了北歌。   北歌瞧着萧启年这模样,被他逗得想笑,可心底有太多事压着,所有笑意最终都在唇角化作了一抹弧度。   萧启年跑开了,将空间留给北歌和戚修贤谈话。   北歌与戚修贤四目相对,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带我进宫…是什么目的?”   “救侯爷。”戚修贤回答。   北歌淡笑了一声:“救侯爷?敢问戚公子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去救侯爷?”   “我若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郡主信否?”戚修贤一脸平静,并未有因北歌的质问而生有一丝慌乱。   戚修贤出此言,反倒是让北歌愣了愣。   戚修贤见北歌盯着自己不说话,又开口说道:“郡主可以不信在下,但是要相信侯爷的眼光。侯爷若不清楚在下的身份,不会启用在下,同样,侯爷既然知道在下是谁,还愿意重用在下,就说明在下还是值得一信的。”   “有些话,此处不方便在下与郡主明说,但郡主可以试着相信在下一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与目标,我们会合作成功的。”   “陛下如今记得郡主是幸事,在下以为郡主应该借此机会尽快劝陛下下召撤兵…毕竟前线的战事等不得。”戚修贤说着,见北歌神色动了动,他又开口道:“郡主放心,在下的承诺不会变,一定尽全力护您周全。”   北歌虽然对戚修贤疑心仍不消,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前线的战事容不得她再迟疑下去,侯爷如今被围困,她每耽搁一瞬,侯爷面临的危险便会加剧一分。   “我会留下来,尽快拿到诏书。”北歌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她抬眸看了眼戚修贤问道:“之前我逃离教坊司,你帮我救我…是因为侯爷吗?”   戚修贤想了想,摇头。   “那你为何要救我?”   “大概是在下想以此示好侯爷吧。”戚修贤笑道,接着他对北歌拱了拱手:“郡主在宫内要多留意小心,在下须得告退了。”   戚修贤离开前朝内殿行礼告退,等了等不见有人应声,只得苦笑着走了。待他出了大殿正门,走远了,不知萧启年从哪冒出来,朝北歌小跑着扑过来:“和安姐姐与朕再变个戏法吧,朕方才的糖被母后没收了。”   ***   原本戚修贤在宫内寻的身份是殿外收拾花草的三等宫女,太过靠近御前的位置他也无法插手,但幸得小皇帝尚记得自己这个姑姑家的表姐。因为灵后一月里来看萧启年的日子不多,大都是在白日里坐一坐就走,为了安全起见,他便将北歌从殿外调至殿内,安排在值夜的那一班宫女里。   北歌进宫后一直陪在萧启年身边,她每日思量着如何与他开口提及其调兵之事,每次都寻不到开口的机会。   萧启年如今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好歹生在帝王家,帝王的权术心机他一样也没领悟,上有母后把控朝政,外有外公权倾朝野,他倒是一点不急,反而将自己活成了乐天派,每日吃吃喝喝,起床喝药前还要仗着自己是九五之尊闹上一闹,等着全宫上下的宫女姐姐们哄着他,才肯喝几口下去。   除此之外,夏日里还要钓鱼扑蝴蝶,兴致来时还能展示一下四肢的协调性,爬上宫殿外的百年梧桐树上掏鸟窝,只是上得去下不来,冬天就带着宫中的一众宫女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有时自己还钻进雪堆里扮雪人。   北歌被萧启年拉到他的龙榻上,听他给她将曾经这些年的光荣事迹,他讲的很骄傲,并且十分大方的将自己的金银丝线绣成龙纹锦被分给她一半,怕她睡觉会冷。   寝宫内只留了一盏幽暗的烛灯,立在床榻的远处,榻前纱幔落下,遥遥透进来的烛火像是天外的溶溶银月。   北歌侧躺在床榻上,手掌撑着脑袋与萧启年面面相对,殿内很安静,他的声音奶奶糯糯的,一张小脸压在枕头上,活像个奶包子。   但北歌在萧启年身旁几日,她自认自己算不上有力气的人,可将他整个人儿抱起却浑然不费力,他身上很瘦,只剩一张圆圆鼓鼓的孩儿脸瞧着他活泼。   萧启年与北歌讲到自己昨年冬天扮雪人时,不由模样哀伤的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姐姐,朕后悔了,母后说朕是天子,就是老天爷的儿子,”他说时还解释一番,抬手朝天上指了指:“应该行为端庄,朕只是稍稍不端庄了一下,就着了寒凉,喝了大半年的苦汤药。”   萧启年越说小脸越皱巴,懊悔的模样清晰可见。   北歌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想笑,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留在她心上挥不掉,宫中杏林高手无数,只是小孩子无意受凉感染的风寒,怎么会需要喝上大半年的汤药还不好?   北歌抬手摸了摸萧启年的额头,不见热不见凉,与她手心的温度相近。   萧启年感受着额上北歌覆来的手掌愣了愣,接着他小嘴一噘,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不用安慰朕,朕很坚强的。”   北歌闻声收了手,便见萧启年立马抬眼看过来,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睛似乎红了些许,他低声嘀咕道:“以前父皇总是这样摸我。”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小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拍。   北歌瞧见他这模样,心上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很不舒服。   她抬手拍了拍萧启年的背:“陛下不困吗?早些休息吧。”   “那姐姐会一直这样陪着朕吗?”萧启年直直的望着北歌。   “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北歌说着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又朝萧启年分了一些,将他严严实实的裹住。   萧启年听了,伸出小指拉住北歌,摇了摇:“我们拉钩了哦,不许耍赖哦,你要是耍赖,朕会…”   “陛下会闹的。”北歌无奈摇头,保证道:“妾不走。”   萧启年被人抢了台词,睁着眼睛愣愣半晌,好似杀手锏被人一语戳破,没面子的紧。但他还是开心的,搂住北歌一条手臂,小脑袋倚在她的肩头,闭上眼睛。   北歌方以为萧启年是睡着了,便见他忽然悄悄睁开一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偷瞧过来。   两个视线对上,他慌忙闭上装睡。   北歌无奈道:“陛下别闹。”   萧启年偷看了几番,后来似乎真的玩累了,一瞬便呼呼睡去。   北歌望着萧启年的睡颜,见他睡熟了,慢慢将手臂从他怀中抽出来。   萧启年动了动,却没有醒。   北歌慢慢撩开床幔,下了榻,替萧启年整理好被褥。   她进宫也有几日了,不能再这样蹉跎下去了,必须尽快拿到诏书。   只是她近来才发现,或许她将此事想的太过简单,萧启年现在是完完全全被架的真空,他只是被灵后与中书令摆在龙椅上的傀儡,特别听话的傀儡。   按照萧启年现在的年纪,早两年前就应该朝中德高望重的大儒未他启蒙,传业,可是到了今日,灵后还纵着萧启年在宫中上蹿下跳,他是皇帝,若是放出宫去,只怕还不及世家中比他年幼的子弟识字多。   他能不能完全写出撤兵的诏书已是难题,更难的是,天子的宝印,或许根本不在萧启年手上。   她已经在寝宫中连续找了两夜,大部分的地方都找过了,今晚若是再找不到,只怕她就要从灵后身上找天子玉玺了。   北歌走到立地烛台前,将唯一一盏亮着的烛灯拿起,朝她昨晚上没有寻找过的地方走去。   她将灯盏放在高处的案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寻找起来。   北歌寻找了一周,心上越来越沉,天子玉玺,看来真的被灵后越俎代庖夺了去。北歌心惊,灵后竟然敢胆大到如此地步,完全不顾祖宗法制,将天子宝印收于私囊之中,如此为所欲为,难道朝堂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进谏阻止吗?   北歌垫脚从高处将烛灯拿下来,一转身,险些惊呼出来。   萧启年不知何时睡醒了,小小的人正站在她的身后,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的问:“和安姐姐,你在找什么呀,朕帮你一起找吧。”   ***   北歌的心不由‘突突’狂跳起来,她手上握着的灯盏险些没滑出去。   她与萧启年愣愣对视半晌,接着垂眸片刻,她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灯盏放在一旁。   “陛下…其实妾进宫中来,是有事相求。”北歌目光真诚的望着小皇帝,缓缓的开口,生怕说的太着急会让他不适。   只是不曾想,萧启年闻言,很是淡定。   他点头回答道:“朕知道。”   “陛下知道?”现下反倒是换做北歌意外了。   “其实朕…那天醒来第一眼看见和安姐姐时,以为自己在做梦。”萧启年叹了口气:“宫人都说,是朕害了姑父…害了姐姐。”   “朕一直以为,姐姐再也不想见到朕了。”萧启年两条手臂垂着身侧,小脑袋也低垂着。   北歌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摇头:“怎么会是陛下的错呢?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是朕盖的印。”萧启年鼻子酸了,默默回忆道:“那天晚上,母后不仅陪着朕一起用了晚膳,还一整晚陪着朕,抱着朕睡觉,与朕讲了许多故事。”   “说有人欺负她,要朕保护她……朕答应了,后来第二天早上,母后就拿来旨意,要朕在上面盖印……朕盖了印,不久姑父就被抓了,姐姐也再不进宫来陪朕玩了。”萧启年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北歌心上是说不出的滋味,她陪在萧启年这几日里,他虽然总是口上说着要哭要闹,可是却从未真的掉过眼泪。   她从袖中拿出含香的手帕,擦拭着他面上豆大的泪和不受控制落下来的鼻涕。   “好了好了启年,不要哭了,姐姐从来没怪过你。”她一边帮他擦拭眼泪,一边安慰他:“姐姐知道你是无心的,你若知道盖下印章会是有这样的结果,你一定不会这样做对不对?”   萧启年用力点头,哭的一抽一抽的:“朕很后悔…比扮雪人还后悔。”   北歌不禁苦笑一声,她将萧启年抱在怀里:“姐姐不怪你的,姑父也不会怪你。”   北歌不知自己此刻心情,该是喜还是忧,她双手轻轻抱着萧启年的手臂,轻声询问:“启年,可否告诉姐姐,玉玺可在手上。”   萧启年闻言想了想,伸出小手比量出一个形状:“姐姐是说那个沉沉的大块头吗?”   “对。”北歌点头,语调略带紧张:“还在你手上吗?”   “在!”萧启年点头。   北歌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灵后还是有所顾忌的,没有直接将萧启年的玉玺夺过去。   “姐姐想要吗?朕这就拿给你。”萧启年说着,就转身朝一处跑去。   北歌连忙跟上,一路跟随到床榻前,见萧启年在龙榻下搬弄一番,接着轰隆隆的机关响动声,龙榻从中央处分裂开,接着在空隙中升起一个锦盒,萧启年爬到榻上,将锦盒打开,幽幽夜色下,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大块头”,发出碧色的幽光。   北歌看着她寻了多日的玉玺,就这样被萧启年拿出来,心上一时五味杂陈,萧启年太天真了,他就像个被弱化的孩子,被畸形的保护起来,他总是很容易相信他人,灵后如此做,的确对她自己集权有很大的利处,可是萧启年怎么办,他是皇帝,他以后要治理整个国家……   “启年,姐姐不想要这个玉玺,你先将它收起来。”   “姐姐也嫌弃它太重太大块了是不是?”萧启年笑问,他说完,又捣鼓了一阵,龙榻合了起来,丝毫不显布有机关的痕迹。   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不像是灵后肯费心来做的事情,她巴不得将这玉玺控制在自己手中,又怎会帮助萧启年将它藏起来。   萧启年自己,更是没有这样的心思。   唯一能做这件事的,应该是就是舅舅,舅舅驾崩前为萧启年留有的后路,除了摄政王府还有这处机关。   “启年…玉玺藏在此处,还有人知道吗?”   “母后知道。”   北歌心上一沉,就听萧启年又道:“可只有朕能打开,父王说,这个大块头拿出后若是不及时放回去,整个宫殿都会炸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朕也不敢尝试,朕怕没地方睡觉。”   难怪,灵后为了陷害摄政王府,还要费心来哄陛下一夜。   “那启年要答应姐姐,以后不许再给别人看玉玺藏在此处了好不好?”   “好,朕也只给亲近的人看。”萧启年说着站在龙榻上,踮起脚才能费力够到北歌的脖子,他搂着北歌的脖子,撒娇说道。   北歌笑了笑:“既然妾是陛下亲近的人,那陛下相不相信妾。”   “相信。”萧启年毫无犹豫。   “那若姐姐也想要陛下在诏书上盖印,陛下会答应吗?”   萧启年闻言迟疑了一阵,他试探的问:“…那会死人吗?”   北歌顿了顿。   战争……又怎会毫无伤亡。   “会。”她还是选择毫无隐瞒的告诉萧启年,并且解释道:“但是陛下若不盖下这个印,会有更多的忠贞将士无奈的相互攻伐,会丧生更多无辜的人。”   “那…那朕盖印。”   北歌苦笑了笑,她抬手摸了摸萧启年细软的头发:“妾会将事情的原本讲与陛下听,陛下若是愿意,就选择盖印好不好?”   萧启年懵懂点头。   “时辰不早了,明日妾再讲给陛下听。”   北歌抱起萧启年平放在床榻上,替他盖好被子,她则拿了一个软垫放在地上,她靠在床榻边,等萧启年慢慢熟睡。   她应该庆幸的,玉玺还在萧启年手上,她无需在费心费时从灵后手中去夺,侯爷可以尽快拿到诏书。她应该庆幸的,萧启年如此信赖她,天真如他甚至还要将传国玉玺送给她,她若有心哄骗他盖个印,并非难事。   但是她不能想灵后一样,用这样的手段去欺骗一个单纯的孩子。   她相信萧启年是明事理,她只要将事情的利弊说与他听,将是非道理告诉他,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除此之外,她还要尽快看看萧启年识字的功底,这份诏书,只有萧启年亲自手写,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才能真的让亲卫军信服,才能让朝臣们有信心,知道他们的天子,不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童,他可以辨别朝堂上的是非了,可以亲政了。   北歌在萧启年床榻前一直守到天蒙蒙亮,她不敢在此熟睡,怕有宫女进来识出她,或是灵后突然前来,萧启年后半夜睡得很熟,孩子到底是心大些,更快乐些,只要睡着了,完全不会去思虑烦心事。   北歌算着时辰,再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宫女进来唤萧启年起床梳洗,她便起身,将软垫归位,慢慢从宫殿侧门退下去。   萧启年也是个聪明的小孩,白日里还一如既往与一众宫女打闹,只字不提北歌的存在,也不嚷着北歌在白天陪他玩。   等到了晚上,他将一众宫女遣退,才亲自跑到后殿去找北歌。   从前北歌晚上都会陪萧启年玩闹一阵,听他将他曾经的光荣事迹,今晚北歌留了两盏灯,将萧启年抱到案前,检查他的识字。   灵后曾经迫于朝中压力,为萧启年请过老师,但她从不拘束着萧启年,任由他无法无天的胡闹折腾,最后生生将老师气走,便再未提过此事。   而她为萧启年请的老师,也是亲近戚家的官员,真正的博学大儒,是不会被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气走的。大概那位老师也清楚,灵后不喜欢他教导萧启年,明哲保身,他也聪明的请辞,顺了灵后的心意。   只是可惜了萧启年。   北歌带着萧启年看了最简单的一则论语,果然他识字不多,更别提会写出来。他现下握着笔,连他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   北歌忍着头疼,开始一笔一划教萧启年写字。   虽然萧启年识字不多,但庆幸他是听话的,她抱着他练字,他也不会胡闹,甚至学得有模有样。   北歌见萧启年将“朕”字慢慢写出了形状,不由问道:“你说你母后曾给你请过太傅,为何要闹着不学?”   “他讲的朕听不懂,朕听着头大。”萧启年嘟嘟嘴。   “他都与讲什么?”北歌好奇。   “他说西边发大水,要如何铸造一个高高的墙,然后将洪水挡住什么……朕那里见过大水,朕哪里会知道…朕若答不出来,他还要训斥朕,朕讨厌那个小眼睛的老头。”   北歌听着心上不由默了默,看来她之前还将那个太傅想的好了些,若只是明哲保身她无话可说,人活一世,不是谁都有兼济天下的觉悟,不是谁都有为天下大义捐躯的觉悟,人想要好好活着,再正常不过,她可以理解那位太傅不愿蹚这趟浑水。   只是他若有心教歪陛下,有心讲晦涩难懂的事情给刚刚启蒙的陛下,让陛下产生厌学的心里,从小便对政事怀有排斥,那便是其心可诛。   如此看来,萧启年及时将他赶走也是幸事,毕竟现下他还是愿意和她一起习字的。   北歌看着萧启年将“朕”字写的越来越好,轻轻拍了拍他瘦小的背,鼓励道:“陛下真聪明,再写两个,我们就可以学习新的字了。”   萧启年备受鼓励,写的更快起来。   北歌用一个时辰,教会萧启年五个字,天色不早,她将他抱到床榻上,再与他讲了一番这五个字的含义,又陪着他做了个小游戏。   “妾与陛下一起闭眼回忆这五个字,谁先将这五个字全部回忆起来,谁就先睁开眼睛好不好。”   “好!”萧启年很有兴趣,立即闭上了眼睛。   北歌一直睁着眼看着萧启年,等了一会,见他像是要睁开眼时,连忙将双眸闭上。   过了一会,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搭上她的鼻梁,小孩子的气息贴近,落在她的眼睫上:“和安姐姐睁眼啦,朕赢啦!”   ***   北歌借用每晚睡前的时间教萧启年练字,他记忆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每晚五个到每晚八个,有一晚还记住了十个。   时间紧迫,北歌将诏书的内容尽力编写的简洁,让萧启年尽快写好上面的字。   又过了两个日,萧启年已经可以将诏书上所有的字都写下来。   北歌给戚修贤递信,看他可否能从内庭拿到专用的圣旨。   再此之前,她陪着萧启年一遍一遍的练习,为保他在诏书上可以一气呵成。   戚修贤尚算靠谱,北歌送出去两日,便有眼生宫人在她身旁路过时,将一个黑色的包裹塞到她怀中。   那宫人毫无停留,像是不曾与她有这份动作似的,面色不改的端正走开。   北歌回到自己在宫内的小房间,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卷空白圣旨。   当夜北歌便抱着萧启年在圣旨上写下诏书。   她并没隐瞒诏书上的含义,萧启年写完后放下笔,只剩盖上 第98章 第 98 章   正午的灼灼烈日, 将光辉洒落在城府门前的宽阔石路上。   白寒之握着白温之冰凉颤抖的手,目送裴绰与戚修贤渐行渐远,两人在街前虽是背道而驰, 但是他们去往的是同样的前方。   ***   北歌与戚修贤分别后,抄僻静小路回到天子寝殿, 她从大殿南院门入内, 一路上有幸没碰到人, 悄悄回了房中。   为了避人耳目,萧启年在后殿赐了她独间居住, 这些天来她也只选择在夜里值夜时才出门,萧启年宫中见过她的宫女可谓极少。   现在出了刺客之事,灵后下令严查各宫,宫人们可谓人人自危,自更少有人会留意到她。萧启年也清楚她身份的特殊, 白日里从不会来寻她, 似乎也不会提起她, 只有宫人都退下时, 才会跑来黏着她, 在萧启年这里,北歌倒不担心自己会暴露。   反正当下出不了宫, 能选的也只有躲, 北歌决定在戚修贤回宫前,能不出房门就不出,等夜里让萧启年替她寻些干粮, 存起来,她先将这几日熬过去。   北歌盘算好,回到房中, 将屋门和窗后关好,从内上了锁。   ***   混入宫中的刺客就像是冰山的一角,将往日沉寂若死海的皇宫惊起层层浪来。   身在中宫的灵后更像是海面上巨大的游船,被直面而来的冰山吓的夜夜惊悸。陈尚宫见夜夜不得好眠的灵后,心知若不将宫中掘地三尺,她绝不会轻易罢休此事。   灵后先命皇宫禁军搜查了西六宫和冷宫,并未发现有可疑的身影,便将目光放在了东六宫。   禁军首领每日上午下午两次前来向灵后禀报搜查的结果。   灵后午睡起身,禁军首领赵信已经在上阳宫外等候,陈尚宫服侍灵后起身后,将赵信请入宫内。   隔着层层珠帘,灵后坐在妆奁前对镜试用内务局新送来的白玉粉,赵信单膝跪在帘外,将上午的搜查情况细细禀告。   “太后…微臣愚钝,有一事还想请您赐教。”   灵后闻声扬了扬眉,目光仍放在手上摆弄着的白玉粉上,细细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问了句:“何事啊?”   “…微臣拙见,如今刺客也许还混迹皇宫中,要不要多派些侍卫保护陛下……”赵信一边说着,一边不由抬眼打量灵后的反应。   他声音落下,上阳宫内不由陷入了片刻沉寂。   赵信见灵后一时不语,紧张起来,单膝跪地久了,整个身子不由开始发僵。   许久,才听灵后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赵大人如此说…是觉得本宫对陛下的保护还不够上心吗?”   “微臣不敢!”赵信连忙拱手垂头答道,慌忙解释:“臣…臣只是怕那刺客歹毒……若是伤到陛下龙体,太后娘娘一定忧心难安,臣只想多为娘娘排忧解难。”   灵后从妆奁上拿起一支丹凤金钗在鬓侧比量一番,似乎并不十分满意,又寻了一支更贵重华丽的步摇试了试。   赵信已急得满头大汗,他不由抬头向一旁的陈尚宫求助。   陈尚宫看了看灵后的脸色,向赵信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进言。   “自然…宫中禁军一切还是以娘娘安危为首要…娘娘为国事操心劳力,这天下缺了谁也不能少了娘娘。”赵信话音落下,眉梢正有一滴汗珠随着滚落。   灵后手中钗子换了无数,最后还是取了凤冠,亲自带上头顶,她微微侧身垂眸看着赵信一会,朱唇有了一丝笑意:“赵大人起来吧,你的忠心本宫是知道的。”   “谢…谢太后娘娘。”赵信身子略有笨重的从地上慢慢站起。   “还有哪些宫殿没有搜查了?”   “回太后…除了陛下的寝殿,其他把部分殿宇都已经搜查过了。”   “竟一无所获?”灵后声音更尖细了几分。   “臣等怀疑…刺客当夜趁乱溜出皇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灵后冷笑一声:“刺客溜没溜出宫,本宫不知道,只是本宫得提醒你们,再出现一次这样的事,若不能将刺客就地正法,那不是本宫死就是你死。”   赵信稍有缓和的心再次紧绷起来,他拱手垂头:“是。”   “行了,”灵后抬起手,欲从妆奁前起身,陈尚宫连忙上前扶住灵后的手臂,扶着她从珠帘后走出来,灵后狭长的凤目从赵信面上划过:“陪本宫去看看陛下。”   赵信会意,他跟在灵后身后,看她的背影,不由抬起手臂用力擦了把额上的汗。   灵后携着赵信前去看望萧启年,无非是让赵信着重搜查一下萧启年的寝宫。   现下前线战事不明朗,朝中蠢蠢欲动的大臣不少,戚家虽然势大,可总有些没有眼见的老古董,处处维护萧启年的权威,揪着她的错。   皇帝又如何,天子又怎样,还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她能让萧启年当皇帝也能让别人当皇帝,总归是要个听话的,不过戚白琬尚算庆幸,她一手教大的儿子还算乖巧听话。   但她同样头疼,萧启年听话有余也有现在年龄小的缘故,不知长大后会不会被那些庸人给教唆了,与她对着干。   戚白琬心里忌惮着此事,与兄长商议过后,决定多让萧启年读些道家的书理,无为长大就好。   戚白琬带着赵信至天子寝宫。   她命赵信带着禁卫军在外搜查,自己携着陈尚宫入了殿内。   灵后走进去时,萧启年正坐在书案前练字,他贴身的大宫女正在替他研磨。   戚白琬眼见此景,不由眯了眯美目,她走上前,才惊动书案前的二人,大宫女连忙上前请安。   萧启年见灵后来,一下子咧嘴笑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笔,举起自己刚写的字给灵后看。   “母后您瞧,我写的好吗?”   灵后接过纸,垂眸盯着上面大大的‘德’字半晌,抬起头看向笑得开心的萧启年,扯了扯唇角:“几日没来看你,母后都不知启年可以写这么难的字了,还得这样的好,平日里没少用功吧?是谁教你写的?”灵后说着,眼神不由暗暗移到一旁的大宫女身上,带着冷意。   大宫女察觉到灵后的目光,连忙惶恐的低下头。   萧启年望着灵后,小小的人,一双大眼眸格外亮,他笑着:“没人教孩儿,是孩儿自己看书学的。”   “是哪本书啊?”灵后放下纸张。   萧启年闻言跑到一旁的书架上,垫脚抽下一本书来,又跑回来递给灵后。   “儿子见上面言:君子尚德,尚德树恩,平治天下。只是儿子不明白,这个‘德’,究竟是何意。”   灵后盯着身前萧启年,静听他的话,接着面上勾起一抹笑来,她抬手摸了摸萧启年的头:“你现在还小,不必懂这些,赵信随着母后一起来的,一会教他教你怎么玩弹弓,你不是最喜欢母后送给你的新弹弓吗?”   萧启年闻言,与灵后对视片刻,最后笑开来:“赵大人来啦?儿子这就去找他!”他说罢,小脑袋从灵后手掌下移开,跑到殿外去。   灵后半转身回头看着萧启年的身影跑出殿外,目光再收回来时,眼底已经阴沉一片。   留在殿内的大宫女,战战栗栗的立在一侧,不敢抬头。   灵后向殿中主位处走,留下低冷的声音:“你随本宫过来。”   大宫女垂着头,小声答是,不得已随在灵后身后。   灵后在主位上坐定后,低眸看着立在堂下的大宫女,神色不善:“你可知罪。”   大宫女自知今日自己倒了霉,连忙跪地:“太后恕罪…陛下最近也不知怎得颇爱练字,奴婢也不知何故,原以为是您布下的功课。”   灵后闻言冷冷问道:“不是你自作主张教陛下做的?”   “太后明鉴,奴婢怎敢不自量力教导陛下呢…奴婢见识短浅,也只会做些照顾陛下起居之事,断然不敢当陛下的老师啊。”   灵后看着跪地的大宫女沉默,心中思量,这个宫女是她亲自挑的,家世背景简单清白,区区一个村丫头,细心能干却不是个有见识的。这也是她将这个宫女调到萧启年身边的原因,此前的几年来,此人一直中规中矩,小心老实,也不像是藏着野心的人物。   戚白琬上下打量地下的宫女。   “那…陛下近来可接触了什么别的人?”   宫女闻言,先送了半口气,面上不敢表露,依旧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回太后…陛下这几日没见什么外人,一直留在宫里,若说除了奴婢等人,也只是前一阵子戚大公子进宫一次,您也见到了。”   戚修贤?   戚白琬想着,已下意识的轻摇头,他更是个酒囊饭袋,烟花柳相里混的货色。   “再仔细想想没旁的人了吗?”   大宫女闻声仔细努力回忆着,一时也想不起的样子。   陈尚宫一直沉默立在一侧,见此,不由缓声开口:“太后,陛下年纪小,孩子总是有好奇心重的时候,或许陛下只是一时兴起呢?”   灵后倚在主位上,闻言轻眯了眯眸,未语。   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年纪小才是贪玩的时候,若没人规矩着,指不定跑哪处去撒欢了,更别说端端正正的坐那练字。   灵后将目光移到大宫女身上:“想起来了吗?”   大宫女被灵后的连连追问,问的慌张,她张口支吾半晌,突然脑海中一闪,忆起什么:“奴婢记得那日戚大公子进宫时带了名侍女,生得很是美貌,陛下喜欢就留下了…只是奴婢白日里侍奉陛下却很少能见到她…不知是陛下忘了还是……”   灵后闻言,凤目一瞬瞪起:“人呢?”   “该是在后殿。”   灵后似是拍案而起,携着陈尚宫:“戚修贤怕是活腻歪了,以为是哥哥的独子就敢在本宫这里为所欲为,他自己是那没骨头的货色就罢了,竟敢背着本宫往启年的宫里送美人?本宫说启年最近怎么古怪,就是让那些狐媚子教唆的。”   “你给本宫带路,本宫瞧瞧究竟那贱人有多美,启年才多大,值得戚修贤那混人巴不得的往陛下宫中送。”   作者有话要说:萧放:本侯知道了,本侯就是个工具人。(微笑)   裴绰:要不是有孟静婉,我有充分理由怀疑我才是男主。   白寒之:要不是我一介白衣,我基本认为我和温之才是主角。   连祁:要不是郡主不喜欢我,其实我也可以是男主。   贺穆:附议楼上,我和男主之间只差个歌儿的心。(痛哭)   我:要不是……好吧,争取明天把侯爷放出来。(狗头)   感谢在2020-08-05 23:53:26~2020-08-11 23: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第 99 章   灵后似是拍案而起, 携着陈尚宫:“戚修贤怕是活腻歪了,以为是哥哥的独子就敢在本宫这里为所欲为,他自己是那没骨头的货色就罢了, 竟敢背着本宫往启年的宫里送美人?本宫说启年最近怎么古怪,就是让那些狐媚子教唆的。”   “你给本宫带路, 本宫瞧瞧究竟那贱人有多美, 启年才多大, 值得戚修贤那混人巴不得的往陛下宫中送。”   ***   北歌回到房间后,锁上门窗, 她从萧启年的书架上借了一本书,照往日一般看书打发时间。   按照萧启年现在的年纪,早该读些四书一类,可惜他的书架上几乎没有此类或是涉及儒学的书卷,她倒是寻到了几卷雕刻精美的道德经。   北歌倚在窗下, 借着从窗纸与窗间缝隙透来的日光翻阅手中的书卷, 只是今日不知怎得, 心上没由得生了些烦乱。   北歌合上书, 静听屋外的动静, 只闻几声清晰的鸟鸣。   心上毫无缘由的压迫感愈来愈强,北歌从窗下起身, 在房内踱步片刻, 缓步走到门前,抽掉锁,轻轻打开门。   强烈的日光从一寸一寸开合的房门照入, 地面上的光晕渐渐拉长,屋外海棠树上鸟鸣清脆,北歌立在门前, 周身落满细碎的光亮,她感受着日光照在面上的温暖,望着屋外站着的一行来人,原本砰砰的心跳,反而在此刻平静下来。   戚白琬死死盯着北歌,眼中神色从惊到怒再到阴鸷。   待她回神,冷笑开口:“来人啊,给本宫把这个出逃通敌的贱人抓起来。”   ***   裴绰带兵一路赶往前线与连祁所在的大军汇合。   裴绰赶到时,连祁正坐在营帐中与几位将领商讨下一步的突围方案。他见出现在营中的裴绰不由一愣,连忙起身大步走到裴绰身前,诧异道:“裴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连祁还谨记着萧放有令,命裴绰恪守在洛阳,不许离开。   裴绰看着连祁面上青黑的胡茬,他眼底的疲倦如何也藏不住,萧放被围困的这些天里,军中上下,所有事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裴绰抬手拍了拍连祁的肩:“连将军,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连祁先是意外,紧接着回过神,命营帐中的其他几位将军先离开。   营帐中所有人退下后,裴绰先是走到门前窗前检查一番,确定无人停留,才又回到案前,他想愣在原地不解的连祁招手:“我给你看样东西。”   连祁走上前,见被裴绰从怀中拿出,平铺在案上的圣旨一惊。   “这…这是?”   “这是陛下亲笔写的,有了这道圣旨,便可证明亲卫军并非是受陛下派遣,而是灵后私下操控。”   “亲卫军是先帝留给陛下的,直属于陛下,有了这道圣旨,我们便可不费兵卒让亲卫军撤退。”裴绰说完,见连祁还愣着,他先是将圣旨收卷好。   “这道圣旨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连祁话刚出口便察觉不妥,灵后现在于皇宫中可谓只手遮天,怎么能允许小皇帝将这种不利于她的圣旨,送到她的敌人手里。   “这是郡主进宫劝陛下写的。”裴绰直言,接着又道:“我出发前,长安那边传来消息…郡主被灵后发现关起来了。”   连祁原本吃惊,待听了此话,更是大惊。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裴绰将北歌进宫的原委简单陈述一遍,接着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晚了,好在郡主将圣旨送了出来,当务之急,我们唯有救出侯爷,才能更快救下郡主。”   这等道理,连祁自是明白。   只是,他同样清楚,灵后是怎样的人,对北歌又是有怎样的敌意。   裴绰看出了连祁的担忧,他叹了一声:“我出发前,戚修贤也回了长安,只盼他能帮上郡主。”   时间紧迫,现在危险的不仅是侯爷,还有北歌甚至还有从中帮忙的戚修贤。每耽搁一刻,这三人就更危险一分。   营帐内的烛灯燃了一夜。   裴绰和连祁彻夜未眠,商讨着如何利用这道圣旨,解救出萧放的方案。   最后,裴绰决定出,最快速最有效的法子,他亲自去面见敌军首领。这道圣旨太重要,裴绰除了自己去,谁也信不过。   而这道圣旨能否起作用,就看亲卫军的首领到底是何立场。他虽是先帝留下的亲信,但时久天长,人心难测,他若还效忠于幼帝便万事顺利,他若生了异心,只怕拿圣旨前去的人很难保全。   “…还是我去吧。”连祁纠结再三,开口说道:“若有意外,我兴许还能自保。”   裴绰听了一笑:“连将军这是看不起裴某?”他接着摇头:“此事不用再议,我意已决。”   只身入敌军,说什么自保不过是托词,裴绰知道,连祁无非是不想他去冒险罢了,可成与败,生与死,也不过是一种可能。   连他曾经最瞧不上的那女人,都敢冒死入宫去求来这一道圣旨,一直自诩萧放最好兄弟的他,这种时候,有什么、凭什么不敢。   “你肩上是千军万马,若没有你,接下来的仗如何打?我肩上,也不过这一身衣裳,我会尽全力,若不成,侯爷与郡主就都要靠你们了。”裴绰说完,将圣旨贴身收好,他又拍了拍连祁的肩膀,像是替他紧绷的身子放松般:“别愣着了,替我备车马吧。”   “现在?”连祁看着裴绰眼底的青黑,他连日赶来,只怕路上没时间休息,来后更是一刻也不停。   “我还顶得住,时间等不得。”   连祁将贴身的软甲脱下来,要给裴绰穿上,却被裴绰抬手拒绝了。   “这么好的软甲你还是留着战场用,别浪费了。”裴绰笑着说罢,登上了营门前的马车,一路出了军营,朝敌军方向而去。   ***   昏暗的牢房,处处透着难闻的血腥。   北歌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识的,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只有身上火辣辣的疼,时刻提醒着她方受过的刑。   “还不招吗?”   眼前皆是模糊,听觉反而更清晰起来,北歌听到不远处,那道令她憎恨的声音。   戚白琬眼瞧着北歌衣服上浸出的一道道血印,手拿着帕子掩在鼻下,似有嫌恶拧了拧眉。   “本宫听宫人说,是戚修贤将你带到宫中来的,说说,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你进宫又在盘算着什么?先前宫中的刺客,是不是你的同党?”   北歌被绑在十字木桩上,手脚皆是悬空,周身毫无着力处,让她颇感疲乏。   她不愿去看眼前的戚白琬,垂着眸,对她所有的询问皆回以沉默。   戚白琬耐心的等了等,见北歌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由心底怄火,喝道:“接着打!”   牢房中再次响起长鞭划破空气的凛冽声和女子一声低过一声的闷哼。   戚白琬侧头吩咐左右:“去府上将戚修贤那逆子给本宫带过来。本宫倒要看看,他此番是想作什么死。”   下人得了吩咐,连忙退下去寻戚修贤。   陈尚宫一直立在戚白琬身侧,她目光沉沉的落在不远处,正在受刑的北歌,一言不发。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北歌有松口的迹象,戚白琬怕她又晕了还要浪费时间,抬了抬手。   陈尚宫见了,替她喊道:“停!”   戚白琬放下手中的茶盏,从特地由上阳宫中搬来的椅子上起身,她一步一步走向北歌,在她身前站立。   戚白琬低眸俯视北歌垂下的头,抬手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   还是那张让长安无数女人嫉妒的脸蛋,真好看啊,好看的让她忍不住想要毁掉。   戚白琬掐在北歌下巴上的手格外用力,她精心修剪的长长指甲,深深陷入北歌嫩白柔软的肌肤中,掐出一道红印来。   “还不肯招吗?信不信本宫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戚白琬盯视着北歌,却对不上她的目光,戚白琬如今在宫中唯吾独尊管了,几乎无人敢这般无视她,她看着北歌的态度,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好一直这般嘴硬下去,让本宫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这满室的刑具硬。”戚白琬松开北歌,从陈尚宫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指尖的血迹。   被戚白琬派去寻找戚修贤的宫人很快回来,禀告道:“太后,戚大公子不在府上。”   等候的戚白琬面色更难看起来,她冷声问了句:“惊动中书令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中书令还不知此事。”   戚白琬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别惊动中书令,你多带些人,再给本宫去寻那逆子,他还能离了长安不成。”   北歌闻言,一直垂着的眼睫不由动了动,却仍没有抬头。   这次,只怕要连累戚修贤了,他最好能收到长安这边的消息,先留在洛阳不要回来。   宫人得了令,再次退下。   戚白琬心上烦躁的很,她抬眸看了看刑架上,半死不活的北歌,对一侧的陈尚宫道:“给本宫拿把刀来。”   陈尚宫闻言一怔,片刻未动。   戚白琬不由蹙眉,转头看去:“愣着做什么。”   戚白琬自然不会碰刑讯室内那些她看着肮脏无比的刑具,陈尚宫回过神,带了名侍女朝上阳宫去。   陈尚宫来往上阳宫与刑室的时间,超出了灵后的耐心,待她将灵后一直放在枕下的匕首拿来时,灵后已格外的不耐烦。   “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做事磨磨蹭蹭。”   陈尚宫连忙认罪:“奴婢知错。”   戚白琬无心再理陈尚宫,她手上握着,由国中最有名的兵器铸造大师为她量身打造的防身匕首,她慢慢将匕首出鞘,打量着锋利刀光,扬了扬眸,饶有兴致的朝北歌走过去。   戚白琬手拿着刀柄,用冰冷的刀身抬起北歌的下巴,她瞧见她下巴上的血印,不由轻笑道:“呦,本宫不过掐了一下,这便受伤了。”她说着用刀身拍了拍北歌的侧脸:“你说这里若是被划上一刀是不是会更严重?”   北歌闻言,眼睫动了动,她抬起眸冷冷的看着戚白琬。   戚白琬娇笑一声:“终于有反应了,怪不得在你身上抽了那么多鞭子都没有动静,原来你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容貌呀。”   “也是呀,这么好看的脸蛋,你怎会不在意呢?你不就是凭着这个,将北侯与南齐皇帝迷得团团转吗?”戚白琬也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态,她对北歌这张脸的厌恶甚至大过对她本身,她今年听过最不可思议的笑话,竟是北歌甩了萧放,转投南齐皇帝的怀抱。   她当时坐在宫中,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自己苦苦求而不得的男人,在她那里,竟没有丝毫的珍惜。   还听说她将兵力部署图透露给了靺鞨人,害得萧放在幽北受了重创,她不知自己该不该感谢北歌,让她有了更多的机会收复幽北,让萧放乖乖归京。   “招不招!”戚白琬眸底冷暗,声音陡然变冷,她手握着匕首,深深刺入北歌悬起的手臂:“为什么进宫,与戚修贤是什么关系,刺客是不是你的同党?”她紧盯北歌,连续的逼问。   手臂上新来的疼痛,让人生理上不住的颤抖,不过片刻,北歌额上已皆是冷汗,她看着眼前灵后略发狰狞的面孔,唇角艰难扯出一抹弧度。   早在进宫前,她就已做好准备,她心知戚白琬绝不会放过她,她杀不了戚白琬,却同样可以不如她的愿。   戚白琬看着北歌面上的笑,被她这般模样气的颤抖,她原以为北歌会被吓的失色,可她现下竟是对着她笑!戚白琬拔出手上的刀,再次用力扎入北歌肩膀:“说不说!说不说!”   陈尚宫立在戚白琬的身后,目色深深的看着她疯狂的举动,保持沉默。   戚白琬被北歌的沉默彻底激怒,嫉妒与抱负的心态一瞬涌上,锋利的刀划过空中,银色的刀光晃了众人的眼,有鲜红血滴迸溅在刀身之上。   戚白琬手握着匕首,喘着粗气,面目接近狰狞的盯着北歌侧脸上,那道长长的流血不止的划痕。   陈尚宫神色微变,脚下下意识向前移了一步。   戚白琬再次举起匕首,待要落下时,牢房外忽然跑入一个宫人,跪地禀报:“太后,前线急报。”   陈尚宫方张开的口,慢慢合上。   戚白琬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盯视北歌片刻,丢了手中的匕首,大步朝牢房外走去。   陈尚宫在原处停留片刻,俯身拾起灵后丢下的匕首,她望了望北歌,最终一言未发,离开了。   陈尚宫随着灵后走出牢房,仰头看去,皇宫的天是一片雾蓝的阴霾。   她手中捧着的那把匕首,沾满了血腥,她捧了一路,双手在轻轻颤抖着,她时不时仰头看向戚白琬的背影,眼眸很深很深。   作者有话要说:等二更 第100章 第 100 章   裴绰独身赶至敌方军营前, 守营见到来人,手中的长矛指向裴绰,大喝:“来着何人!站住!”   裴绰脚步未停, 他走到营门前,举起手中握着的圣旨, 声音比那些守营的士兵更高:“圣旨到!叫你们将军前来接旨。”   守城的士兵看着裴绰举起的明黄锦缎, 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问道:“这…这是谁的旨意?”   “圣旨自然是天子的旨意,难道还能是别人的?”裴绰冷声反问。   几名守城看裴绰丝毫不弱的气场, 又见他手中的圣旨,接头低语片刻,接着有一人言:“是…是谁派你来的?”   “本官拿得是圣旨,除了陛下,当今谁还能写圣旨不成?”   士兵犹犹豫豫的问:“不…不是太后?”   裴绰闻言冷笑一声, 声音更是强硬冰冷:“难道尔等眼中只认太后不认皇上吗?皇上亲笔诏书在尔等眼中竟还抵不上太后的一道口谕?”   “你们不要忘了, 陛下现在虽年少, 可这天下终归姓萧!”   裴绰话落, 守门的将士们沉默半晌, 终于有人开口:“你…你在这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不久, 那位守城折返回来, 对着裴绰一礼:“大人,我们将军有请。”   裴绰神色微动,他向上望去, 扎在蜿蜒山路上的营帐层层叠叠,片刻他收回目光,双手捧着圣旨随那位守城入营中去。   亲卫军的首领庞奉山在帅帐接见了裴绰。   庞奉山看着从营外走进来的人是裴绰时, 不由从案前猛得站起身,大手已经摸向身侧的佩剑:“裴绰?怎么是你?”   裴绰走进营中,将庞奉山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不慌不忙的手捧着圣旨走近:“庞将军,见到圣旨还不跪下接旨吗”   庞奉山闻言一顿,蹙了蹙眉:“你这是哪门子圣旨!”   “陛下亲笔所写的圣旨!”裴绰高声说道,接着将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将上面内容读出来。   庞奉山立在原地,听着圣旨上的内容,面色渐渐生了些迷茫。他听过圣旨,沉着脸在原地站了片刻,接着大步走到裴绰身前,抬手夺过圣旨,自己低头看了起来。   庞奉山越看,面色越复杂,许久,他满眼怀疑的盯着裴绰:“这是哪来的?”   “上面印着的玉玺,庞将军看不出是哪来的?”裴绰微微侧头正是身边的庞奉山。   庞奉山听罢,大步回到书案前,将之前留存的圣旨从暗匣中取出来,他将两张圣旨平铺在书案上,左右对比。   除了笔迹,二者无一不同。   庞奉山双臂撑在书案上,低头看着两张圣旨久久不曾抬头。   这上面,一道是先前命他出兵迎击萧放的旨意,一道是现在命他立即撤兵旨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庞奉山抬头,神情严肃的盯着裴绰:“裴少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投叛萧放,你现在拿着这道圣旨来,究竟是何意?”   裴绰可以感受到来自庞奉山的压迫感,他轻松笑笑:“在下一直以为,庞将军作为先帝最信任的臣属,应该分得清是非。”   “这两道圣旨的不同,庞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其中一道是陛下亲笔所写,另一道根本就是写自太后!你觉得这两道圣旨,哪一个才更能表明陛下的心意呢?”   “…陛下年纪还小。”   “陛下年纪不小了!”裴绰反驳,他盯着庞奉山一字一句说道:“高宗皇帝在陛下如今这个年纪时已经亲政了两载了!而我们的陛下呢,如今却连个正经的太傅都没有!高长斌是个什么货色,竟也配为陛下的老师?戚后与中书令是何用心,庞将军看不出来吗?”   裴绰话落见庞奉山不语,继而说道:“庞将军如今这样做,真的觉得是为了陛下好吗?还是您对陛下的一片忠心,被他人利用了?”   “无论怎么说,萧放叛乱是不争的事实。”   “萧放并非乱臣,而是要替陛下清君侧!若再纵容戚后与中书令霍乱朝纲,大周要不了两载,便要亡了!”   庞奉山闻言冷笑一声:“你们说得好听,自古打着清君侧旗号起兵的人,哪有一位不是黄袍加身,取而代之?”   “就算是取而代之,北侯也比戚白琬和戚白琰有资格!”裴绰亦是冷笑:“庞将军别忘了,北侯不姓北,他也姓萧,甚至出自高宗嫡脉。”   庞奉山听裴绰此言,一时无语,他默了半晌才又道:“你…你们果然狼子野心!”   “真正狼子野心的不是我们,而是戚后和中书令,庞将军不要忘了,如今大周北疆的太平是谁的功劳,是您吗?是戚后与中书令吗?是侯爷一手打下来的太平,若非有侯爷驻守边疆数载,将他们击退,你觉得对大周垂涎三尺的靺鞨,如今已将那座城池收入囊中了?”   “侯爷若真狼子野心,为何要折损自己的兵力去抵御外敌,为何不联合靺鞨,早日将长安攻下称帝?还用等到今日,与你在此处消耗吗?”   裴绰话落,见庞奉山再次陷入沉默,他缓了缓,才又开口:“我能理解庞将军的不信任,但是敢问庞将军,您就全心全意相信戚后与中书令吗?”   “少辰虽是晚辈,却也知道您与前摄政王…都是先帝留给陛下的左膀右臂,摄政王府那般惨烈的结局,即便隔了几年,我想庞将军一定还记得很清楚。”裴绰一边说一边默默观察着庞奉山神色的变化,再提到摄政王府最后的结局时,果然见到庞奉山瞳孔轻轻震动。   裴绰继续道:“摄政王究竟有无错处,庞将军是明眼人,自然知道这是一场灵后设计的阴谋,那在下敢问庞将军,唇亡齿寒,兔死狗烹,您真的相信戚后有朝一日,不会将陷害摄政王府的伎俩用到您和您家人身上吗?”   裴绰说话声音不大,语调更是平缓,可这几句话出口,却比方才,那几声激烈的争执更有效。   他明显看见庞奉山的身躯一震,他望过来的眼神,也是满满的震动。   裴绰趁热打铁,继续真诚说道:“庞将军,我裴少辰以项上人头担保,萧放若有不轨之心,我裴某人受天谴,不得好死。”   庞奉山默了默:“你又不是萧放,何必替他发这等毒誓。”   “因为我信他,我知晓他的为人,所以我敢发这样的誓言。萧放若是乱臣贼子之辈,我裴绰又怎会与他为伍?”   庞奉山闻言不再说话了,他垂眸盯看着书案上的两道圣旨,许久许久……   裴绰也不再开口,有些事,终归是要庞奉山自己想明白。   “说实话,太后也好,北侯也好,我庞某谁都不信,是我无能,这些年来,眼看着摄政王府的光景,选择了明哲保身。我并非是那贪生怕死的鼠辈,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妻儿与我一同受罪。”庞奉山说时,眼底微微发红。   裴绰从前一直风流长安,早也听过街巷传言的官家密事,庞将军一生未纳有纳妾,只娶了一房夫人,听闻庞夫人是庞将军的远房表妹,二人两小无猜,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十分恩爱。还听说先帝早年还有意将最小的妹妹永硕公主嫁于庞奉山,驸马恩荣,庞奉山却为了庞夫人拒绝了,甚至不怕为此得罪了先帝与永硕公主。   “此番太后拿着圣旨让我出兵,我是有犹豫的,可是那上面盖着陛下的玉玺,我望着那玉玺,就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嘱托,我愧对于先帝啊。”庞奉山长叹:“我不知如何为陛下尽忠,就想着此番出兵迎敌,能解陛下之忧,也算是不枉先帝的嘱托。”   “但庞将军可想过,这道圣旨究竟是不是陛下的本意?”   “先帝生前便格外忌惮中书令,提拔您与摄政王,也是为了与中书令对抗,可是如今,庞将军是否反被中书令利用了?”   庞奉山垂头:“我惭愧啊。”   “事到如今,庞将军若真想为陛下尽忠,便即刻撤兵离开。若非有您所率的亲卫军在,长安早已解救。”   “裴公子放心,我会撤兵的,你说得对,我的确忌惮摄政王府的下场,其实围了这些日,他们从内突围数次未成功,北侯所剩的兵力早已不多,我若真想要北侯性命,也等不到今日。”庞奉山叹了口气,他抬头郑重望着裴绰:“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陛下的亲笔诏书为何会在你手上?”   裴绰闻言想了想,开口道:“实不相瞒,这道圣旨是郡主从宫中传给在下的。”   “郡主?”庞奉山疑惑。   “和安郡主。”   庞奉山一愣:“和安郡主?她…她不是死在教坊司了吗?”   裴绰冷笑一声:“这不过是灵后的说辞罢了,她派人刺杀郡主不成编造的晃眼。郡主死里逃生,逃到了幽北,若非北侯庇护,和安郡主也早死在灵后手下了,这些年往事颇多,如今一时也详说不轻,我只告诉你,若非郡主此番冒险进宫,我们如何也拿不到陛下真实的旨意……而且,我来之前,听到了长安传来的消息,郡主在宫中被灵后发现了…如今是生是死还难说。”   “还望庞将军尽快撤兵,让我们能进宫救下郡主。”   “郡主并非只是摄政王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外甥女,和安郡主若真有三长两短,让先帝与摄政王,甚至大长公主,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呐。”   庞奉山在听闻这道圣旨是和安郡主进宫求来时,被狠狠的震惊住,他原以为摄政王的一双儿女早已殒命,不想竟还有人活着,正欲欣喜却又听闻她被灵后抓住的消息。   灵后是何等人,庞奉山这些年来一直留在长安,自然最清楚她这些年来的种种作为…和安郡主落到她手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还请将军快下决断。”裴绰再次开口。   庞奉山单手握拳,重重的垂在书案上,接着他抬起头,与裴绰对视片刻,大步向营外走去。   裴绰立在帅帐内,听见帐外,庞奉山中气十足的嗓音:“下令撤兵!”   这一声‘撤兵’,听得裴绰身心皆在颤抖。   他们从前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北歌的努力没有白费,裴绰缓缓闭上眼睛,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用力握拳,许久许久的颤抖后,才轻轻松开。   他不知此时,戚修贤可回到了长安,可与北歌取得了联系,也不知道北歌现下可否安全。   裴绰刚刚放下为萧放担忧的心,如今再次因为北歌而悬了起来。   若是北歌出事,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萧放,他早已看得明白,萧放将北歌看得很重,即便他不愿承认,但他不得不说,萧放看重北歌甚至超过看重他这个兄弟。   他只能祈求北歌无事,祈求戚修贤可以帮到北歌,这一次,他并非是看在萧放面上,而是真真正正为了北歌。   作者有话要说:放放子下章被放出来。   感谢在2020-08-12 20:37:13~2020-08-12 23: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love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第 101 章   戚白琬回到上阳宫后, 除了最新的线报还有中书令戚白琰等着她。   戚白琬看到前来的戚白琰不由暗挑了挑眉,她走到殿中主位上坐下,戚白琰手拿着线报走上前递给她:“听说你刚才派了人去府上, 是有何事?”   戚白琬接过线报打开, 上面写着近几日来的前线情况, 庞奉山用兵稳健, 几次击退连祁的突围, 将包围圈内的萧放擒拿指日可待。   戚白琬看着线报,唇角的笑意不深不浅,她便等着萧放兵败那日,看看他在生死面前到底会不会向她低头。   她放下线报抬头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戚白琰:“你有几日没见到你那儿子了?”   戚白琰先是一愣,接着皱眉问:“怎么了,他闯祸了?”戚白琰问着心底却是疑惑, 他那儿子虽不争气, 这些年来但还算老实,他见戚白琬不说话,又补充道:“是有几日未见了。”   戚白琬一早猜到是这个答案, 她抬手抚了抚鬓侧的发, 提醒着开口:“哥哥还是留心看着点吧, 你那傻儿子别哪日教人骗了还不知道, 你在前朝左忙右忙的, 要是自己后院先起了火, 岂不是被人笑话死。”   戚白琰听了此话, 眉心间的褶皱更深了几分:“他到底是犯了何事?”   戚白琬先瞄了一眼自己哥哥的脸色,接着命陈尚宫去沏茶,之后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哥哥先坐。”   中书令闻言扭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抬眼一直看着戚白琬, 将要发火的模样。   “哥哥呀,要我说你这儿子一直散养着也不是一回事,不如早日给他娶个媳妇管一管。”戚白琬先开口铺垫了一句:“你看他现在成日往外面跑,混迹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丢了咱家的脸也就罢了,要是坏了身子可不就是事情大了?”   戚白琰听到此处,眉毛一横,眼睛大瞪:“他,他身子怎么了?”戚白琬对自己现在这个儿子没什么大的期待,唯一要求他的,只有为戚家传宗接代。   “现在倒还没什么,可你知道本宫为何要派人去府上?”   “太后是专门派人去找那逆子?”   陈尚宫端着茶进来,看着殿中聊天的兄妹,奉过茶水后又主动默默退下。   戚白琬先喝了口茶:“哥哥可知道你那儿子向启年宫中送了个女人?宫外的女人。”   戚白琰听了当即从椅子上站了一起:“女人??哪里的女人?”   “要是送个平常的女人,本宫直接处理了,再教训他一顿便罢了,也不必惊动哥哥…只是他送进来的女人可不简单,哥哥还是认识的。”   “我认识?”戚白琰疑惑。   “哥哥的死对头,摄政王的女儿啊。”   “北歌!?”戚白琰大惊,似是不信:“她…她怎么会认识贤儿。”   “这就是本宫奇怪的了,你那儿子认回来时,北歌都进教坊司了,后来直接逃去了幽北,若是说他们之前便认识多少有些牵强,若是刚刚认识的,你说他们是何时认识的,在哪认识的?”   “北歌人呢?”戚白琰听懂戚白琬话中之意,他自己的儿子多少还有些了解,他结识的姑娘大多都是在秦楼楚馆里。   “牢中关着呢。”   “审了没有?”   “你来之前一直审着,”戚白琬说着回忆起方才北歌在狱中的模样,冷笑一声:“本宫倒是没想到她那张嘴那么严。”   “人都是肉长的,那张嘴又岂有撬不开的道理?”   戚白琬听着蹙了蹙眉:“那哥哥去审啊。”   戚白琰闻言默了默,朝外吼了一声来人,很快有他近身的侍从跑进来。   他急声吩咐:“去,把戚修贤那个逆子给我找过来!”   侍从得了令正要退下,又听戚白琰开口补充:“去妓院里找,把长安所有的妓院都给本官翻一遍。”   戚白琬坐在一旁听着,不由轻嗤了一声。   戚白琰自然听到妹妹的嘲讽声,他沉默着,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你方才说戚修贤是将北歌送到了陛下宫中?那陛下呢,陛下岂会不认识北歌?太后要不要请陛下前来问问。”   戚白琬听了戚白琰的提醒,连忙让陈尚宫去请萧启年。   萧启年与御林军首领赵信在御花园中玩过用弹弓打鸟,一回到寝殿便听说灵后派人将北歌抓起来了。   萧启年实在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他贸然跑过去毫无意义,求情更无用,他的话一向是最没分量的。   他就坐在寝殿内等,迟早母后会主动来找他,届时他再说些什么,母后总会比他主动跑过去更有耐心听。   果然,等了一个多时辰,陈尚宫来寝殿请他去母后宫中了。   萧启年届时正在吃点心,听了陈尚宫的邀请不急不慢的从榻上起身,朝上阳宫中去,他临走时还不忘拿一块在手上,在路上吃。   陈尚宫时不时回头,看着没心没肺吃了一路点心的小皇帝,不由暗暗摇头。   萧启年随着陈尚宫进了上阳宫,走到灵后近前乖乖行礼:“母后。”   戚白琰也站起身,对萧启年行礼:“臣给陛下请安。”他一抬头便瞧见萧启年满嘴的糕点渣。   萧启年与戚白琰对视,礼貌开口:“舅舅。”   戚白琬朝萧启年招了招手:“启年过来,到母后这来,母后有话问你。”   萧启年闻言扭头跑到戚白琬膝前,仰着头,等着她问话。   戚白琬瞧着萧启年这一嘴的糕点渣,先是从身侧抽了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接着开口问:“北歌被戚修贤送到你宫中这件事,你怎么不同母后说?”戚白琬听着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更温柔了些。   “母后是说和安姐姐吗?”萧启年眨了眨眼,似乎懵懂。   戚白琬闻言,眉头不由轻蹙一瞬:“她早不是和安郡主了,只是个罪人。”   萧启年闻言嘴嘟了一下,像是不开心似的:“她犯了什么罪,朕能不能赦免她?”   “朕是真的很喜欢和安姐姐…她进宫来陪着朕玩,是朕求着表哥将她留在宫里的,朕好多年都没见到她,朕还没玩够呢,母后可不可以将和安姐姐还给朕啊。”   戚白琬闻言,连带着中书令,一起脸色微变。   “你与她,有什么可玩的,她进宫来就是想害你,你告诉母后,她都让你做什么了?你有没有帮她做什么事?”   萧启年闻言想了想:“和安姐姐教我写字…然后我们一起读书。”   难怪……   难怪一向贪玩的萧启年会坐在案前乖乖习字,戚白琬双目微眯,她抬手握住萧启年的肩膀:“还有呢?还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2 23:02:36~2020-08-16 01:5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兵临皇城   萧启年一双大眼睛格外乖巧的望着灵后, 摇了摇头:“再没有了…朕想让和安姐姐陪朕去御花园她却不肯…”   灵后闻言,紧张犹疑的心稍有缓和,她捏在萧启年肩膀上的手转而轻拍了拍, 语气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启年,北歌是罪人,你贵为天子, 怎可与她那等人混在一起?这几日你就乖乖回宫待着,养养身子, 不许再提她!”   “母后……”萧启年闻言, 蔫蔫的开口,却直接被戚白琬打断。   “你若再不听话,别怪母后罚你。”   萧启年看着戚白琬冷下来的面色, 默了默,点头:“是。”   戚白琬又命陈尚宫将萧启年送回寝宫中。   她表面上说要萧启年在宫中养身子,其实已是因为此事要罚他禁足。   萧启年随着陈尚宫回到寝宫,一路默叹,他大概是这世上活得最窝囊的皇帝。   陈尚宫将萧启年送回寝宫中,之后隐晦的向掌事宫女传达了灵后方才的旨意, 掌事宫女会意, 此后几日萧启年大概很难走出寝宫。   ***   上阳宫中, 灵后瞧着殿下戚白琰的臭脸,像是宽慰的道了句:“行了哥哥,你那儿子不争气也不是一两日了,北歌那贱人更是有手段的,连萧放和南齐皇帝都被她迷得团团转,何况是他这种一遇到女人骨头就软的,你且寻到他, 问问在哪里遇见的北歌,可知道北歌此番进宫的目的。”   戚白琰闻言,暗下看了看灵后。   他这小儿子,并非是他一手养大的,虽流着他的血脉,却是半路认回来的,他对戚修贤也说不上百分之百的了解…在这件事中,戚修贤究竟处在何位置,他也不十分清楚…只是现在连戚白琬都不怀疑他,他自己也不好开口去怀疑亲生儿子。   “多谢太后体谅,待我寻到那逆子,定好好教训一通。”   戚白琬闻言倒没劝阻,只是说中书令近日操劳,教他早些出宫回府休息。   ***   庞奉山在前线秘密撤兵,他听从了裴绰的建议,先控制住灵后派来的督军,使消息不要泄漏到长安去。   庞奉山撤军后,一路带着军队入了长安城外西侧百里外的深山。   庞奉山撤军的当夜,萧放带兵从所属灵后的长安军的包围圈内突围成功,与连祁内外呼应,将长安军主力歼灭在长安城门下,投降的兵士们,萧放没有听从裴绰的建议杀掉以绝后患,而是派人将他们一路押送往幽北。   “他们之中若都是普通兵士倒好说,万一要是混迹几个灵后的心腹,会留有后患的。”   “普通士兵也好,灵后的心腹也好,都是大周的子民,我们这一路打下来,牺牲不少,人活一世,若没有让他们非死不可的理由,便让他们好好活着。”   裴绰听罢,一时无言反驳。他看着许久未见的黑瘦了不少的萧放,没由得怀中情绪翻涌,裴绰察觉到,不禁笑话自己没出息。   萧放瞧着身边裴绰的模样,不由轻笑了声,他抬拳捶了捶裴绰的肩膀:“怎样,本侯又欠你一条命。”   若是以往,裴绰难免略带夸张的炫耀一番,只是这次,他却摇头了:“你欠的不是我…是北歌。”   萧放闻言一愣:“和安?她不是在…南齐。”   “早回来了,”裴绰开口:“你带兵出征不久,她便只身一人回来了。”裴绰大致讲了讲那日北歌一人一马被自己拒之城府门外的情景。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萧放的神色,果不其然,萧放没志气如他,都狠狠的栽在了女人身上。   裴绰大概讲述了一番,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他明眼见着,萧放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讲到最后,裴绰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承渊…后面的话…你听了…一定不要冲动…”   “和安怎么了?”萧放不及裴绰开口,他心慌的厉害,只怕被自己猜中。   裴绰慢慢低下头:“郡主将圣旨送出宫后…被灵后发现…”   裴绰话未说完,便见萧放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大步向外走。他连忙跟着起身,追在萧放身后,拉扯着他的手臂:“承渊…你冷静一点,是我的错,我不该让郡主进宫冒险的…”   萧放飞快向前的身子猛然僵住,他侧头看了看身边阻拦自己的裴绰,面上的神情,自嘲自责又愧疚,五味杂陈:“是我,是我才对。”   裴绰一愣,他缓缓松开阻拦着萧放的手臂:“你想怎么做?”   “调兵攻城。”   “现在?”裴绰看着才从包围圈中厮杀出来的萧放,只怕他身子顶不住。   萧放大步朝营外走去。   “现在。”   ***   戚修贤抵达长安后先回了烟花酒肆,派人出去打听一番,果然中书令和灵后都在四处派人找他。   戚修贤不知道北歌如今是何情况,灵后有没有动刑…定是动了的,那北歌可有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些他都不清楚,戚修贤在房中左思右想,推翻了数种设想,最后决定在那群人找到他之前,主动进宫。   若是北歌召个一干二净,他左躲右躲,最后都难逃一难。   若是北歌一字未说,他进宫后还可以再设法周旋,拖延几日。   现在无论是北歌和他,生死都系在城外萧放身上,只望他能尽早突围,攻下长安。   他虽是戚家的独子…他爹或许将他打个半残,但灵后,未必就不会要了他的命。   戚修贤叫了一壶酒,饮了一半,洒在身上一般,之后装作晕醉,朝皇宫中去。   戚修贤入宫后,并未直接去见灵后,反而是跑去见了萧启年。   戚修贤入宫后不到一刻钟灵后便得到了消息,知他直接去见萧启年,便带着陈尚宫一路朝皇帝寝宫去。   灵后踏进宫苑时,戚修贤正醉红着脸,躺在地上,抱着萧启年还不及他胳膊长的小短腿,口中嚷嚷着:“陛下要救救臣啊,臣就是看她长的好看,臣真的不知道她是摄政王的余孽啊,现在太后和我爹一直派人在长安城中抓我,我是真的躲不掉了,只能来求您了。”   灵后蹙眉站在戚修贤身后,听他口中嚷嚷,怪不得她派人在长安找了几日后不见他,原来是听见风声躲起来了。   萧启年看着能装下三个自己的表哥,躺在地上抱着他的弱不禁风的小腿,一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低头无奈瞧着戚修贤,一抬头便撞见自己多日未见的母后。   萧启年动了动腿,示意趴在地上的戚修贤,然后瞧着戚白琬,断断续续的开口:“母…母后。”   戚修贤原本还在哀嚎,待萧启年话落片刻后,他似乎猛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瞧,整个人瘫在地上:“姑…姑母。”   戚白琬怒视着戚修贤,满眼的嫌恶:“丢人的玩意,成何体统,给本宫滚起来。”   灵后说着上前走去,见戚修贤还在地上愣着,不由抬腿在他背上狠狠踢了一脚。   戚修贤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跟在灵后身后,见她走到殿中主位上坐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姑母,侄儿知道错了…侄儿真的不知道那…那女人竟是摄政王的余孽,侄儿要是知道,就是借侄儿多少胆子,侄儿也不敢与她有牵扯呀。”   灵后冷着一张脸,望着戚修贤,似乎对他的辩解并未充耳。   “姑母,您要相信侄儿啊,侄儿是真的无知啊…侄儿更不是故意将那女人送进宫的。是她说生在乡野,想要进皇宫中看看气派…侄儿也是被她虽骗呀。”   戚白琬闻此言,不禁冷哼一声:“她那张脸,出身乡野?乡野是有多好的风水能将她养成那般?”   戚修贤闻言不由一滞。   萧启年一直站在戚修贤身侧,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戚修贤,适时的插言:“母后…此事真的不愿表哥,是儿子看见了和安姐姐,硬要表哥将她留给儿臣的,表哥当时还挺不舍得嘞。”   “我…我我没不舍得。”戚修贤慌忙摇头辩解。   戚白琬瞧着戚修贤这副模样,又是一声冷笑,心骂他这没出息的东西。   “你就庆幸你将那女人带进宫中没惹出什么大祸,否则本宫定剥了你的皮。”   戚修贤听了,一瞬感激涕零,就差上前抱住灵后的大腿。   灵后瞧他这副怂模样心烦,骂道:“滚出宫去,以后非年非节不许进来。”   戚修贤连声道谢,却一时并未直接走,而是凑上前几分,哀求道:“姑母大恩,求您替侄儿求个情,侄儿若是就这样回家,必定要被我爹打死,就算爹爹慈悲,侄儿怕是要脱一层皮才行。”   戚白琬早就不耐烦,骂道:“你就是欠教训,打死你省心,滚出宫去。”   戚修贤闻言正要再说什么求情,便听宫门外,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报——”   有御林军连滚带爬的走进来,戚白琬见了,强压着的火气一瞬蹿了上来,骂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要本宫赏你一顿板子。”   跑进来报信的守卫也顾不得灵后的骂,‘噗通’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太后…不好了太后,北侯的军队攻进皇宫里来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宫门外, 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传进来:“报——”   有御林军连滚带爬的走进来,戚白琬见了,原本强压着的火气一瞬蹿了上来, 大声骂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要本宫赏你一顿板子才会传话。”   跑进来报信的守卫也顾不得灵后的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跪在戚修贤身后侧,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太后…不好了太后, 北侯的军队攻进皇宫里来了。”   戚白琬闻言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满是不信:“你说什么!?不可能!萧放不是还被庞奉山围困在城外吗,怎么可能就攻进皇宫来了。”   宫内眼看就要大乱,那侍卫也顾不得与灵后详细解释, 只能尽快催促她撤离:“太后…萧放的军队马上 就要杀过来了,中书令请您先带着陛下离宫。”   戚修贤低头跪在地上,他听着身边侍卫的禀报,藏在眼下的焦虑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   戚白琬愣在原处,许久才彻底缓过神来, 她跑下主位, 拉起站在一旁的萧启年, 慌慌张张向宫外走:“中书令在哪?赵信呢?赵信怎么不来护驾?”   戚修贤也从地上起身,装模作样的随着灵后焦急撤离。   那侍卫在前领路:“中书令大人已在后门为您和陛下备了马车,臣负责将您和陛下护送到马上车…就要去支援赵大人。”   萧启年的小短腿追不上灵后的步伐,一路踉踉跄跄的跟着,险些被拉扯的摔倒在地。   灵后嫌弃萧启年太误时间,便让一旁的陈尚宫将他抱起,由侍卫领着, 一路朝皇宫后门处去。   灵后匆匆忙忙行到半路,猛然顿住疾行的脚步,转身便欲往回走。   陈尚宫和侍卫见了,连忙阻拦:“太后,您这是要去哪?”   “北歌,北歌那贱人还在牢中呢,本宫要带着她一起走,本宫不好过,她也别想就这么轻易得救。”   戚白琬说着,再次被侍卫拦住。   “太后,现在宫中局势紧迫,不合适您再冒险回去……您还是先随着属下往后门处去吧,中书令还在等着您与陛下呢。”   戚修贤一直跟在灵后身旁,他见此情景,正欲适时开口插话,便听见一旁陈尚宫开口建议。   “太后,不如让戚公子替您将北歌带过来,戚公子力气大又熟悉北歌,现在只有戚公子最合适了。”   陈尚宫此话正说到戚修贤心坎里,他放才还想找个什么借口,让灵后放他去狱中找北歌,戚修贤暗看了陈尚宫一眼,一抬眸便见戚白琬的目光落过来。   戚修贤当即开口大骂陈尚宫:“你这奴婢,莫要害我,现在满宫都是敌军,我回去要是被抓了怎么办。”戚修贤说完,又哀求的看着戚白琬:“姑母…侄儿、侄儿不去,您别让侄儿去。”   戚白琬本觉陈尚宫所言有理,现下瞧见戚修贤这副模样,不由怒骂道:“你这废物,本宫能指望上你什么…”她说着目光落向一旁的御林侍卫:“你去,你去牢中把北歌给本宫带过来。”   “是…敢问太后…北歌关在哪里…大概是何模样,属下只怕现下狱卒都趁乱跑了,属下无法尽快寻到人。”   戚白琬直被侍卫这一串问题问的头大,她烦于一一解释,更怕侍卫抓错人,让北歌跑掉。   戚白琬转身看着身旁畏畏缩缩的戚修贤,重重朝他腿上踢了一脚:“她是你带进来的人,你给本宫滚去把人带回来,否则你爹也救不了你。”   戚修贤挨了踢,面上故作被灵后吓住的模样,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戚白琬瞪了戚修贤一眼,转身带着陈尚宫继续朝皇宫后门处去。   戚修贤则站在原地没有跟上,装作害怕似的停留许久,才转身朝狱中快步赶去。   ***   皇宫深处,阴暗的牢房不似人间,其内死一般的寂静与破宫的沸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戚修贤逆着人流行进的方向,待他赶到皇宫监狱时,狱卒果然已逃跑的一干二净。   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腐烂的血腥味,戚修贤一件挨着一件牢房寻找,直到寻到最深处。   戚修贤站在牢门外,透过牢门的缝隙,他愣望着里面被高架在刑架上的女子,一时不敢上前,他不敢去确认去相信,那个女子会是北歌。   戚修贤只觉自己的四肢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他打开牢门,一步一步走进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山火海上,他站到北歌面前,险些踉跄摔倒。   这布满周身上下的纵横交错的鞭伤刺得戚修贤双目疼痛,透过破碎的衣料,他看到的是一处处皮开肉绽的伤痕。   戚修贤的心脏如鼓,似是要跳出来般,他颤抖着缓缓抬手,去探刑架上北歌的鼻息。   那一抹淡若无存的气流打在他的指尖上,戚修贤只觉心上卸下千金重,他连忙抬手去为北歌松绑,他将北歌从刑架上抱下来的那一瞬,周身又是一震。   他怔怔的望着北歌的颊侧,许久缓不过神来,在她原本精美若白玉般无暇的面上,蓦然多出一道长长的伤疤来。   像是世间最毒的恶破坏掉世间最绝的美。   戚修贤不禁颤抖着闭眼,他早知他这所谓的姑母并非善类,却没想到她竟能阴毒至此。同是女人,她怎能下得去如此狠手?   戚修贤轻轻的将北歌横抱在臂弯中,生怕触到她的伤口,碰疼她。   ***   灵后和萧启年被那名侍卫护送着,一路选择偏僻小路抵达皇宫后门。   中书令戚白琰已经率先撤离,他留下的马车和几名侍卫正等在宫外角落处。   灵后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也不见戚修贤带着北歌前来,陈尚宫在一旁望了望天,不由开口劝道:“太后,您等了这些时辰,再等下去只怕就要危险了…不如您和陛下先离开,奴婢替您在这里等着表公子。”   戚白琬坐在马车上,听着陈尚宫的话有些犹疑。   皇宫城墙之内,惊慌喧闹的声音似乎愈来愈近了。戚白琬咬牙闭了闭眼,她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前不久,她还收到前线的线报说萧放被困,粮绝兵乏,再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他擒下。   怎么转眼,他便攻破皇宫,庞奉山呢,她留在前线的督军呢?竟都死了吗?   戚白琬控制不住身子因气怒而起的颤抖,她万分不甘,可身边留下的护卫都在耳边劝她以大局为重。   什么是大局,就是坐在她身边,这个毫无作用的小皇帝。若是没有她这个母后,没有戚家在背后支持,单单萧启年这通身的皇族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偏偏此时此刻,众人还是将他看得最重。   一墙之隔,戚白琬似乎已能听见敌军前来追捕的步伐,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望着车外的陈尚宫叮嘱吩咐:“一定要将北歌给本宫捉过来,本宫就算日后败得一败涂地,也要先杀了她为本宫殉葬。”   陈尚宫默默望着戚白琬接近扭曲的面孔,耳听着她的话,口中的回答数年如一日:“是。”   陈尚宫站在宫墙下,望着戚白琬所乘的马车愈渐愈远……   ***   萧放俘虏了赵信。   赵信所带领的御林军卫,跑的跑,降的降,连祁带着幽北大军,迅速占领了整个皇宫。   赵信被五花大绑押到萧放面前,他仰头看着多年不见的北侯,不禁冷笑一声。他心猜,萧放定是要询问太后与陛下逃离的方向,他暗暗发誓,便是死也绝不透露陛下的行踪给这等叛臣贼子。   赵信等着萧放的问,以便义正言辞的痛骂他一顿,却不想,萧放开口的第一句,便教他一怔。   萧放看着被下属压过来的赵信,几步上前,站在他面前,急声开口:“和安在哪!”   赵信愣愣看着冲到面前的萧放,不由自主的开口:“狱…狱中。”   萧放不等赵信话音落下,已经朝皇宫狱中快步而去。   裴绰正带了一队兵巡逻皇宫,见萧放疾步从一处赶去,他从后唤了几声,见他未闻似的头也不回的一路飞快朝前,不由跑着追了上去。   裴绰从后追了萧放一路,一直追到皇宫角落处的刑狱司。   他正要随着萧放进去,便见熟悉的身影从内走出来。   戚修贤抱着北歌走出刑狱司的大门,他不过抱了她片刻的功夫,他身上的衣裳就被她的血染得通红。   戚修贤刚踏出刑狱司,便瞧见快步赶来的萧放还有他身后的裴绰。   三人视线对上的那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萧放的目光从戚修贤的面上下落,落到他怀中抱着的人儿身上。   裴绰站在萧放身后,他能明显的看见萧放的脊背一僵,接着他的双肩剧烈的颤抖起来,波及全身。   戚修贤抱着北歌从石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他望着萧放,望着他僵硬的神色,待他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见萧放像是猛然回神似的冲过来,接着他手臂上一轻,原本抱在怀中的人被萧放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7 19:22:16~2020-08-18 21: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yz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第 104 章   戚修贤近年常常进宫, 对宫内的变化很是了解,他看着重伤的北歌,提议先将她挪到距离刑狱司最近的宫殿安置, 然后想办法找到医士来救治。   现下宫中大乱, 只怕太医院的医士们也都跑光。   萧放抱着北歌直奔最近处的桐音馆,戚修贤主动提议去看看太医院内还有没有太医, 却被一旁的裴绰拉住:“早跑了,别废功夫了, ”接着他对一进门便半跪在床前守着的萧放道了句:“我去找叶老。”   他话落, 见萧放的背影未动, 抬手拍了拍戚修贤的肩膀示意他留下, 随后转身出了桐音馆。   戚修贤留在远处, 看着萧放一动不动的背影, 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   窗外的风卷着残叶在枯树下兜兜转转,最终仍不免落入一寸泥潭间,挣扎不得,越陷越深。   裴绰很快寻到了叶老, 将他带来桐音馆。   叶老提着药箱上前,他站到萧放身后, 见他似无反应, 不由低声开口叫他:“侯爷。”   萧放似乎闻声才回神,他顺着转头看去,见是前来的叶老,他又低下头,闭了闭血红的眼底,扶着床沿, 缓缓起身。   裴绰和戚修贤站在后方看着,眼见萧放的背影,颤抖的厉害。   萧放站在一侧,将床前的位置留给叶老诊治。叶老站在床前,将药箱放在脚边,他弯身去检查北歌露在外面的伤口,愈看神色愈凝重。   待叶老看到北歌左脸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时,更是不禁指尖一颤。他下意识的回神去望了一眼身旁的萧放,入目的是他相识北侯爷多年从未见过的冰冷至极的面色。   一炷香的时辰,叶老基本掌握北歌身上的伤势,他从床榻前直起身,不由抬手轻捶了捶弯久的腰,接着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绢布,擦拭掉掌上的血迹,才缓缓开口说明北歌身上的伤势:“侯爷,郡主身上的大多是鞭伤,最严重的是手臂和肩上的刀伤,老朽方才粗粗看过,只怕最少要有一寸之深…再有便是脸上的伤,只恐会落下疤。”   叶老话落,本就沉静的室内更陷入久久的死寂。   “郡主现下身上多处受伤,已有轻微感染的症状,必须尽快清理伤口,内服和外敷消炎的药,否则就要麻烦了。”叶老说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难色:“郡主伤处太后…只怕要先寻个女医士来才方便。”   若是往常,去太医院召个女医士不过一句话的事,但现在宫内大乱,别说女医士了,只怕连宫女都跑光了。   叶老话落,殿内持续沉寂片刻,忽听萧放沉声开口:“叶老先去配药吧,清伤和敷药都交给本侯。”   叶老闻言点头,如今也只有萧放最为合适了。   萧放四处征战多年,给自己或是其他将士清伤和包扎的次数不少,也有些经验,叶老又从旁交代了许多该注意的事项,萧放都一一仔细记下。   叶老退到外殿为北歌配药,戚修贤和裴绰更是跑到后院,亲自砍柴烧水。   萧放坐在床榻旁,看着躺在榻上满身是伤的北歌,他想为她脱掉身上浸满血迹的衣裳,可他抬起的手却在半空悬了诸久,他生怕弄疼了她,可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他的手无从下落。   戚修贤和裴绰抬着一桶浴水进来,裴绰沉默的拍了拍萧放肩膀,与戚修贤很快离开。   萧放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脆弱,裴绰拍在肩头的力道似乎很沉很沉,几乎想要将他压垮似的,让他心神慌乱,让他不知所措,让他的心很疼很疼。   尽管萧放将手上的力度放到最轻,可是他每动一下,便能看到北歌痛苦蹙眉,她的身子随着伤口的疼痛而抽搐。   萧放将北歌身上那破碎不堪的衣裳全部脱下时,自己已是满身大汗。他先走到浴水前,先伸手进去探了探温度,接着将浴水倒入木盆中,寻了干净的绢布浸湿,轻轻擦拭北歌身上的伤口。   萧放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曾握着长戟,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颤动一下的手,现下正在剧烈的颤抖,抖得那样厉害,甚至他如何也克制不住。   萧放不忍去看北歌身上的伤,他害怕那种心痛得似要窒息的感觉,可他还是要看,要深深记住,这些遭受在北歌身上的伤痛,这些为了他所承受的伤痛,这些被戚白琬施加在她身上的伤痛。   他要深深记住,刻到骨子里。   叶老配好了外敷的草药从外递进来,又去熬内服的汤药。   萧放指尖蘸取药膏,轻轻涂抹在北歌的伤口上,顺着那一道长过一道的伤痕,从始到末,他抚过她每一处伤痕,伴着她身子的颤抖,他的心也随着一声重过一声的颤动。   萧放为北歌涂好药后,在殿内找了个轻薄的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他生怕压到她的伤口,又怕她着凉。   窗外日后渐渐西斜,将萧放坐在床侧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方才叶老又送了煎好的汤药进来,他一点一点喂给她,她的唇闭得很紧很紧,他曾审过敌军的囚犯,他知道,人只有在受到极大的痛苦,在感受到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将唇闭得很紧很紧。   他早被这她身上这些伤折磨的很清楚的知道她在狱中受了多少罪,现在面对她紧紧闭住的唇,他还是忍不住身心颤抖,甚至更害怕,她在失去意识前,是早早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   萧放不敢细想,其实他也无需细想,从北歌为了他踏入宫闱的那刻起,她就早忘掉了自己的生死。   殿外响起的敲门声,将地上定格的影子击得破碎。   萧放似乎被从梦中惊醒般,一场让他心悸的噩梦,他惶惶回神,转头看向殿门处,盯了许久,才找回魂似的,他低哑着嗓音:“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伴着轻微‘吱呀吱呀’的声响。连祁一身重甲,腰侧的佩刀还随身带着,他大步走进来,却是越近步子越轻,他走到萧放面前时,落下的步子几乎无声。   连祁望着萧放,有一时的恍惚,他眼前的侯爷,像是很陌生,他好似从未见过侯爷,是这般神态。   萧放转头看了看榻上尚在昏迷的北歌,从榻前起身,走到远处,生怕惊扰到她。   连祁默默跟在萧放背后,随着他的脚步站定,接着低声禀报宫内情况。   皇宫现下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太监宫女都已统一封闭管理,赵信被俘,御林军多数投降,少有几位抵抗的,也都被关押起来。   萧放负手立在窗下,他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向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散落,殿外金黄波光一片,此情此景,像极了人间。   连祁禀告完,见萧放未说话,他接着又道:“属下已查到戚白琰和戚白琬出逃的路线,属下猜测他们应该是往城外的山上去了,除了灵后掌管的宫闱御林军,戚白琰这些年还背着众人暗下养了一些私军,他们应该是想接着山势易守难攻,再抵抗一番。”   萧放闻言,只问:“需要多少兵马。”   “五千。”连祁拱手回答。   “保护好皇上,本侯要戚白琰的人头。”   连祁闻言称是,接着不由抬头疑惑一问:“那…灵后呢?”   “抓回来,要活的。”   连祁从萧放手中领了五千精兵,片刻未歇,顺着戚白琰逃离的路线,一路追去。   ***   庭院的落叶,在渐暗的天色下,慢慢隐去原本的颜色。   殿内燃了几盏幽幽的烛灯,萧放自白日起一直未有合眼,他生怕自己闭眼的一瞬,错过北歌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一直守着,握着她冰冷的手,不舍得将视线挪开一瞬。   裴绰曾来敲门,提议替萧放守一会,让他睡上几个时辰再来,叶老说北歌此番伤的重,不知何时才能醒,他从突围以来就片刻不曾休息领兵攻城,拼命夺下皇城第一时间就去找北歌,北歌昏着,他就守着,裴绰算了算,萧放只怕要有三日未曾合眼了,这般熬下去,怕是北歌未醒,他先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萧放却是拒绝,他说他此刻只想留在她身边,只有留在她身边,他的心才是安的,若是教他离开她,就算躺在榻上,他也不得入眠。   裴绰认识萧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知他的倔脾气,他也不再劝,只告诉萧放,若是想休息了,就随时来叫他。   深深夜色,天际的月,被雾云缠绕,不知变幻了几种模样。细碎的星,明明暗暗,浮现又隐去,绚烂了一夜。   殿内燃了整整一个暗夜的灯盏在窗外淡淡青光中奄奄一息。   北歌只觉得嗓间干渴,像是刀割般,吞也不得咽也不得,她像是被迫清醒般,无力的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眼前的景设,陌生又安逸的,恍若一个不真实的梦。   这是什么梦呢,北歌不禁苦笑,她竟看到了萧放,他也正看着她,他的目光是那么傻那么呆,像是被她惊到了似的。   北歌闭上眼睛,这是上天的恩赐吗,在她临死之前,让她见一见她最牵挂的人,可是上帝不公呢,她还想见见箫儿,见见她最对不起的贺穆,还想见见温之……   不过也好,她最最想念的人,她见到了…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北歌想到这,又猛得睁开眼看去,还好还好…他还在…还没有被上天收回去。   北歌望着萧放傻笑,她好想再摸一摸他下颚的胡茬,好想再亲一亲他的薄唇,好想再腻在他怀中,贪婪闻一闻他身上让她无比心安的冷冽木香…可是她好累啊,她没力气去动,没力气去触碰他,去亲吻她,甚至嗅觉也消失不灵,她努力去闻,闻到的却只有刺鼻的血腥味。   眼皮沉重的厉害,视线也开始模糊,北歌心想,上天的恩赐或许要结束了,她缓缓的闭目,就在沉重的眼皮要完全合上时,她的脸侧忽然感受到一抹温热的触感,那掌心的热度,真实的就好似眼前的一切皆是真的。   她努力睁开眼,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她听见熟悉的嗓音,温柔如昔:“和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8 21:52:43~2020-08-22 21:3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哥的大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木子 6瓶;砚love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北歌努力睁开眼, 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她听见熟悉的嗓音,温柔如昔:“和安。”   耳畔的声音真切万分, 恍如真实, 北歌愣愣望着,四目交错她望见了他通红眼底涌动的万千情丝。   “侯爷?”她低微的嗓音在颤, 似是不敢相信。   萧放听见北歌的声音,眼睛更红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答应着:“是我。”   她的问, 如同他的回答, 百转千回, 在彼此心上辗转, 北歌恍然想哭, 像是久久压抑后的解脱,更像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粉痕, 她望着他,痛苦似的, 庆幸似的, 哭个不停,她感受到手臂上,他掌心间的温热,她想动一动,去触碰他,可身上却连呼吸都是痛的。   安静的寝殿, 忽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有侍者端着晨间的汤药轻轻推开门,对殿内床榻前的萧放低声道:“侯爷,药熬好了。”   萧放握着北歌的大手更用力了几分,他闻声回头,一双通红的眼,看得侍者一愣。   他似有不舍的放开北歌的手,走到殿门外,从侍者手中接过汤药:“告诉叶老,郡主醒了。”   侍者闻言,神色不由一亮,连忙惊喜的退下。   萧放端着药回到北歌身边,照往常般先试过,随后将药吹温,慢慢喂到她的唇边。   北歌自醒来,便目光不移的一直看着萧放吗,她见他递来的药轻轻张口,含下汤药,浓郁的苦涩瞬间在唇齿间扩散开,一路苦到喉咙深处。   “苦吗?”他关心问道。   北歌想答一声不苦,可却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摇头,很轻很轻。   萧放很早就亲自尝过,怎会不知这药的滋味,他一勺一勺的喂给她,最后拿起一颗蜜饯抵入她口中。   往常是不敢给她吃这东西的,只敢给她喂些清水解解苦涩,现下给她喂了蜜饯,他又担心:“会不会很甜?”   北歌依旧摇头。   她很累,可看着他的目光却不舍得错开,她越是看他,越是将他眼中的心疼看得明了。   萧放轻抚着北歌的小脸,她的肌肤很凉很凉,他忍不去问:“是不是很疼。”   她听见他的问,依旧想要摇头,可动作却突然一顿,她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一双眼眸不由睁大望着他,声音低低呜呜,很虚弱,很模糊。   萧放努力去听,待听清她口中的话,身子忽然一顿,他不由低声哄她:“要镜子做什么。”   她却分外执意。   北歌能感觉到萧放的刻意回避,萧放越是这般,她就越是明白,她才消红的眼睛,再次变得通红一片。   萧放终是没有扭过北歌,他从床榻前起身,一步比一步慢的走向殿侧,拿起镜子。   北歌自行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身上的伤口阵阵撕裂的疼,她耗光身上所有力气也未能如愿。   萧放转身看到北歌的动作,连忙快步上前,他先将镜子放置在一旁,然后抱住北歌的肩膀,他先问:“躺着好不好?”   “我想起来。”北歌低声回答。   萧放听了不再坚持,他扶在她肩上的双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身子从床上抱起,靠在自己怀中。   北歌伏在萧放怀中,她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血迹染污了他的衣襟。   萧放终是不得不将镜子递给北歌,她手上没力气,她捏在指尖的镜子,几乎都靠萧放在下面托着。   清晨的微光,透过殿中层层纱帐,将室内铺了一层淡白的光,北歌的目光落在镜面上,她的视线有一瞬的凝滞,似怔似愣,她竟一时不敢相信,镜子中那个几近凄惨的女人是自己。   她愣看着镜子中那张惨白的脸,深陷的双颊,目下大片大片的青黑,还有颊侧,那道长得几乎贯穿所有肌肤的刀刃,刀伤的周围已经泛起红肿,似要溃烂。   北歌颤抖的厉害,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眼前的景象一闪,那张凄惨的脸消失不见。   萧放将镜子拿走,他怀抱住怀中的北歌,他不敢用力,怕压到她身上的伤,他抱着她,一遍一遍抚摸她的头发,沉重的说不出话。   他怀中颤抖不止的人,不止忽然哪来的力气,突然从他的怀抱中挣扎躲开。   萧放一惊:“和安。”   北歌拼命躲开,她侧开脸,不愿让萧放看见,她的声音几乎无力,却仍能听出那变了音调的颤抖:“侯爷不要看妾…妾很难看…”   萧放心上一疼,疼得他一瞬喘不过气起来,他看着北歌淡薄若削的背影,轻轻从后抱住她。在他的视线里,他从后正好能看见她颊侧的那道狰狞伤疤,那道疤犹若割在他心上,甚如割在他心上。   “不难看,在我心里,和安永远是最好看的。”他并非哄她,在他心中,和安郡主永远是心尖上的那抹光,皎皎若明月。   她颤抖不止,他的怀抱不禁用力:“叶老已经在研配治伤的药了,会好的和安,一切都会好的。”   怀中人的颤抖渐渐止了,萧放将北歌轻轻放回榻上,他用指尖拭去她颊上的泪,攥着她冰凉的小手,送至唇下,轻轻的,亲了又亲。   北歌受的伤终归太严重,她不过清醒了一阵,便又昏昏睡去。   萧放望着又昏睡过去的北歌,轻抚着她汗湿的额头,门外响起兴平的声音,说叶老来了。   萧放悄悄起身,出了寝殿,他与叶老站在廊下,清早的日光缠绕着空气中的薄雾,稀稀疏疏,有些暗淡。   “和安身上和脸上的伤可会落疤?”萧放问时,突然想起留在自己身上一道一道的疤,北歌肌肤本就比他娇嫩,伤又的那样重,怎可能不会落疤,他思及声音更加低冷,又改口道:“落下的疤可有办法根除?”   叶老闻言,一时言语微滞。   叶老的停顿,更引得萧放怀中发闷。   “老朽只能尽力为郡主想办法……最终伤疤的深浅,除了与药物有关外,个人的体质也有很大的影响。”   萧放闻言,只觉得怀中郁气不散,他点头:“麻烦先生多费心…无需顾忌药草,只要是这世间有的,本侯都会替和安寻来。”   叶老闻言不住点头。   梁上,偶有早起的雀儿鸣叫,天光一线,似是人间清明。   ***   灵后带着萧启年,有一队侍卫护送着,逃向城郊的深山里,与带着私军躲藏在此处的戚白琰汇合。   灵后狼狈逃亡了一路,就是没想明白,好好在城外包围圈中的萧放,如何无声无息的攻破城门,一路杀到皇宫里来。   戚白琬见到戚白琰后,就在他身旁寻找,骂着问:“庞奉山呢,死哪去了。”   戚白琰面色沉沉,他冷目看了眼跟在灵后身边的萧启年,沉声开口:“撤兵了,不知带军跑哪去了。”   “撤…撤兵了?”戚白琬不甚相信:“好好的,他撤什么兵!谁给他的胆子撤兵!”   戚白琰闻声,冷笑一声,他抬手指向戚白琬身后那小小的身影:“自然我们的好陛下,太后的好儿子。”   戚白琬顺着戚白琰的指尖,看向身侧的萧启年,一时不解:“什么意思?”   “太后当真毫不知情吗,竟被一个小儿愚弄至此!”   戚白琬听着戚白琰的嘲讽不禁蹙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庞奉山撤兵,是接到了陛下的亲笔圣旨,我竟不知,我们的陛下,竟然会写那么多字了。”   戚白琬闻言,脑中突然‘嗡’的一响,她突然忆起,那日去萧启年寝宫,见到他坐在书案前练字的模样,就是在当日,她抓到了北歌。   原以为她发现的及时,却不想北歌竟已早早得逞,而自己的亲儿子却帮着北歌隐瞒,来害她这个生身母亲。   戚白琬猛地转身,她拉扯着萧启年的手臂将他拉到身前,低头质问:“那圣旨是你亲笔写的?盖了玉玺的?”   萧启年仰头望着戚白琬暴怒的脸,心上微颤,他低低点头。   戚白琬见萧启年承认,像是暴怒般,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帮着那贱人害我?我是你母亲!你是傻子吗?要去帮着外人一起害我。”   萧启年被戚白琬晃得头晕,胸腔也因晕厥感开始发闷,他听着戚白琬的质问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想着能说些什么安抚她:“母后…和安姐姐说过…她不会伤害朕,也不会伤害您的。我们只不过是搬出皇宫…去别的地方安安稳稳的活着…您和舅舅该放手了…再这样下去…父皇辛苦留下的江山就要没了……”   萧启年话音未落,一侧面上忽受了重重一击,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摔下去,伴着耳朵里不知从哪传来的,奇怪的鸣叫声。   戚白琬几乎被萧启年这番话气的七窍生烟,她看着被自己一巴掌打到在地的人,似乎不甚解气,她不明白,自己精明一世,为何会生出这样的蠢材。   戚白琰站在一侧,眼见戚白琬对萧启年动了手,他只是眼眸微眯,身子仍站在原处,没有阻止或是将萧启年从地上扶起来的意思。   戚白琬越想越气,几乎气极,她又欲上前将萧启年从地上拎起来时,忽有一个身影将晕在地上,眼前发黑的萧启年抱了起来,护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2 21:30:37~2020-08-25 23:1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love曦 4瓶;阿桶木 2瓶;庆余生、紫藤秋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第 106 章   戚白琬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御林军卫, 眉毛一拧。   从皇宫中一路护送戚白琬和萧启年那名军卫突然从队伍中冲出来,将被打倒在地,晕过去的萧启年抱起, 护在怀中, 军卫看着萧启年半边红肿的脸,抬头看向戚白琬, 面色难看,声音也不似从前恭敬, 带了些冷意:“太后娘娘, 还望您自重。”   戚白琬蹙眉看着眼前与自己叫嚣的御林军卫, 本就因四面楚歌而焦躁自危的心, 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不敬, 她大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给本宫滚开。”   那军卫受了骂, 却一动不动,抱着萧启年,怒视着戚白琬,据理力争:“太后即便是皇上的生母, 也不能如此粗待皇上。皇上是天子,该受万人敬仰, 即便是太后您, 也不可例外。”   这护送的军卫,并非一般的御林军,而是赵信的亲近,萧放破城,赵信派他前来护送皇上和太后撤离。这军卫在赵信身旁待的久了,又一直身在皇宫中, 早就知晓太后专横,对待年幼的皇帝冷淡,可是却没想到竟会到对陛下动粗的地步。   当着众人之面就是如此,那背地里呢?   戚白琬听见那军卫的反驳,只觉不可置信,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萧启年是她生的儿子,这些年她说一他不敢言二,毕恭毕敬多年不敢忤逆她,现在告诉她,她要尊重敬仰一个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小毛孩?   戚白琬在宫中唯我独尊多年,从来没让人如此当面指责过,哪怕是她的哥哥,朝中权力最大的中书令戚白琰也只能背地里对她好言劝说几句。   现下她竟被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小侍卫当面指责,戚白琬本就盛怒的火气,一瞬涌上头顶,她被气的面色紫红,指着那侍卫的手臂颤抖不止,狂吼道:“来人来人!给本宫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拖下去杀了,砍了他的头。”   她喊了半晌,却无人动弹,戚白琬才恍然回神,她怒目环视四周。   在她的身左侧,是一路护送她与萧启年前来山中的御林军卫,而这些御林军卫都是站在她面前,正与她叫嚣的这个逆臣带来的。   这些人,不但不动,甚是与那逆臣一般,忤逆的怒瞪着她。   在她的身右侧,为首站着的是她面色不甚好看的兄长,还有兄长身后的一支私人军队。这些人站在她兄长的身后你,皆是面无表情,对她的命令视而不见。   戚白琬环视一周,忽然冷静下来了,她看着自己正对面,已经晕在军卫怀中的萧启年,顿时心生无措。   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现下是多么的孤立无援,那些保命的私军皆听命于兄长,而她一直自认为隶属于自己的宫中御林军,竟全护着萧启年。   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是听她的话的。   戚白琬冷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她冷眼环视一周,随后瞪向自己的哥哥:“你是瞎吗!没看见这个贱奴才正在与本宫叫嚣吗?还不叫你的人,帮本宫杀了他!”   戚白琰一直冷眼立在旁边,见灵后闹到自己头上,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太后娘娘先熄怒,这侍卫也是替陛下身子着想,您一时激动失手,总不想真的伤到陛下吧…如今大敌当前,在座的都是忠贞之士,我们不要自相残杀才好。”   戚白琰虽一直站在一旁未说话,眼睛却没闲着,他眼见着戚白琬发怒时,随她前来的那些御林军卫已经暗暗拔刀,若是往常,这些忤逆的蝼蚁要杀便杀了,现下这般紧急的时候,留着他们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萧放的人马。   戚白琬见戚白琰满口圆场的话,他说得好听,到底还是在折她的面子,她正要再说些什么话反驳,就见兵惊慌从山下跑上来,跪到戚白琰身前,大声禀报:“中书令…不好了,连祁带着兵围了山,已经有敌军杀进山里了。”   ***   午后,京畿飘了些薄雨,一炷香的功夫便放了晴,叶老拿着刚配好的药膏去桐音馆,走进殿内时,萧放正亲自给北歌喂汤药。   这是北歌醒后第一次见到叶老,只是她如今这副模样,很不愿见人,连萧放大多时都是躲的。   叶老对北歌面上、身上的伤闭口不提,只是照例诊了脉,叮嘱些按时吃药的话便离开了。   萧放喂北歌喝完汤药,哄她睡会儿,待北歌睡去,他走出殿门,便见叶老等在廊下。   萧放走上前:“先生久等了。”   叶老笑着摇头说不久,然后从随身的药匣中拿出一个方形的药盒,奉给萧放:“这是老朽为郡主配出来的新药,侯爷可为郡主试一试,看看效果如何,老朽再做调整。”   萧放接过那方药膏,向叶老道了谢。   北歌浅睡了一个时辰便从梦里惊醒了,一头的冷汗,她对上床榻旁萧放关切的目光,怔愣了片刻,便扭头躲开了。   萧放暗暗叹息:“和安。”   他将她的身子从榻上抱起来,想让她面对着自己,她却依旧躲开。   萧放抱着北歌的身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别躲我和安,你知不知道,你没回来的这些日子我是多么想你,当我知道你为了我入宫求圣旨,被戚白琬抓起来时,是多么的害怕。”   “不要躲着我好不好?你这样我会心疼,很疼很疼。”萧放说着明显察觉到怀抱中的人身子一僵。   北歌闻言,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溢满了眼眶,她在南齐滞留的那些日子,又何尝不是日思夜想着萧放,她进宫来,每每想到萧放身处包围圈,生死未卜,便将身边的危险忘得一干二净。   她想萧放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想她们是好好的,却不想是现在这般,她没有勇气用这张容貌对面对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想用这张容貌去面对自己的心上人。   就当她是自私的也好,她只想躲掉。   萧放话落许久,北歌才断断续续开口,声音含着哭腔:“对不起侯爷…对不起…求你不要看我好不好,我不想你看这样的我…”   萧放听见北歌的话,那一瞬,心如万剑穿过,痛得他不禁周身颤抖。   萧放就这样抱着北歌,许久许久:“和安,我爱你,从来无关容貌,我萧放一直爱的是你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5 23:12:41~2020-08-26 23: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love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第 107 章   萧放就这样抱着北歌, 许久许久:“和安,我爱你,从来无关容貌, 我萧放一直爱的是你这个人。”   北歌愣在萧放怀中,这些话, 是她从未预料过的。   这些年,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以色侍萧放,无论是今生在教坊司初遇也好,还是在幽北朝夕相处的那些年里。   萧放待她的好,她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所以她忍不住动心动情。但她一直不知道,萧放待她的好里,有多少是因为这张容貌。   她私以为, 这些年的偏爱里,美色占了大部分的原因,所以当萧放的话说出口时, 她是那般意外, 久久不得回神。   萧放察觉到北歌身子的僵硬,他抱着她, 一直不肯放手,等了许久,才等得她慢慢转身,抬头面对他。   萧放望着北歌通红的眼,抚着她柔软的发,将她的小脑袋扣向自己,轻轻吻上她略有冰凉的额头。   “叶老配了治伤的药,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北歌闻言,神色仍有一瞬的颤动,她扬头,通红的眼与萧放对视诸久,最终点了点头。   萧放见北歌答应,笼着愁绪的眉头似乎舒展几分,他先去洗净手,接着拿着叶老新调的药膏回到榻前。   他抬手轻轻抽掉北歌腰间的系带,正要脱掉她身上的中衣,忽见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衣襟,萧放一顿,抬眸便见北歌躲闪的神色。   北歌不知怎得,她心上原本已经说服自己,可动作上仍是忍不住拒绝排斥。她并非是拒绝排斥萧放,而是拒绝排斥这满身的伤疤。   她不必看就能料想到身上的疤痕是有多么的难看,那一道道曾经痛彻心扉的痕迹会留下如何狰狞的模样。   “不怕的和安,”萧放温声哄道,不惜说些善意的谎言:“叶老说了,只要按时涂药,这些伤口不会留疤的。”   其实于北歌而言,相比于这些疤痕,她更不愿的,是萧放看到这些疤痕。   “侯爷…我自己来好不好。”她低声问着,小手将衣襟攥得更紧些。   萧放迟疑半晌,还是将药递到北歌面前,他从榻上起身,将层叠的床幔放下,背对着北歌站在帷幔外。   北歌瞧着萧放的动作,酸涩的心头不禁泛起丝丝暖意,她忍着疼,将身上的薄衫脱下,肌肤上的伤痕纵横交错,比她预想中还要触目惊心。   萧放站在帷幔外,寝殿内很安静,即便北歌已经强忍着不教自己发出声音,可她忍不住的抽吸声,还是丝毫不落的入了萧放的耳里。   片刻功夫,北歌已疼得满头大汗,身前的伤还好,背后的伤她如何也触不到,尝试了几次,不经意间扯到了伤口,突然而来的疼痛,让她手上一瞬失了力度,手中的药膏掉落到榻上,通身圆滚的小瓷瓶,顺着柔软的锦被,一路滚出纱幔,滚落到地上。   萧放看到‘叮叮当当’滚落到地上的药瓶,心上一紧,连忙转身拨开床幔,探身进去,撞见的是一张转望过来的惊慌无措的小脸,那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烫红的脸颊滚落,她的唇瓣青白一片,毫无血色,一双乌瞳呆瞪得大大的,猩红的眼底铺满一层细碎的泪光。   他的目光下落,望见的铺了满背的紫红鞭伤,那些痕迹在她雪白无瑕的肌肤上,分外狰狞。   萧放身子忍不住颤抖,他从地上拾起药,轻轻从后环住北歌,替她涂抹在背后的伤口上。   两人相对无言,殿内陷入长长的寂静,萧放动作轻柔的为北歌上好药,又小心翼翼的替她穿好衣裳,他修长的指尖在她腰间的细带穿梭,系出一个好看的结。   ***   如此过了三日,这日清早,兴平敲响桐音馆寝殿的门,萧放睡觉一向浅,他醒来后先是侧头去看身边的北歌,见她仍在睡着,轻呼了一口气,从床榻上起身,走到殿门前,隔着门嗓音微低:“何事。”   “侯爷,连祁将军回来了。”兴平答着,语调莫名有些轻松。   萧放应了一声,他转身朝床榻处看了看,层层帷幔下,似乎可见那抹心尖上的身影。萧放独自穿好衣裳,推门出了寝殿,他吩咐外面的兴平:“你留在这,和安若是醒了,即刻派人通知本侯。”   兴平应了一声,轻轻将寝殿的门关上,他候在门外,目送萧放的背影离开。   连祁不负所望,不过三日,便将中书令豢养的私军击败,当着一众降军的面,砍下了戚白琰的人头,俘了戚白琬,带着大军一路回宫。   清早的天,薄雾将散未散,稀疏的日光淡淡,笼罩着庭院,连祁立在桐树下,身上溅了血的铠甲尚未脱,他见萧放从殿中走出来,连忙大步上前行礼:“侯爷。”   萧放命连祁起身,上下打量他,见他只有面上受了轻轻的擦伤,萧放的心落下来,口上并非说什么。   他看着连祁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先听见他询问:“…郡主还好吗?”   “已经退烧了,只是身上的伤太重,想要痊愈,还要多耗些时日。”   连祁闻言,怀中提着的一口,并未能够彻底放松,他叹息一声继而向萧放回禀战况:“戚白琰的人头和戚白琬…侯爷想如何处置?”   “皇上呢?”萧放先是问。   “颅后受了些伤,晕倒了…一直被御林军护着。”   萧放蹙了蹙眉:“怎么受伤了?”   “并非是我军所为,听那几名御林军的意思,是灵后知晓圣旨的事情,对陛下动了手,陛下一个没站稳,摔在山地上…您也知道山路硬不说,土里埋得都是泥块石头…陛下撞破了头,这两日一直晕着。”   “皇上人呢?”   “回宫后,已经命人送到寝殿里了,那几个御林军持着械,不肯离开陛下…他们只怕还不知,赵信已经降了。”   “派赵信去见见那几个御林军,然后分开关押起来,不要伤到他们,他们反抗本侯,也是为了皇上,”萧放说着,又加问了一句:“可召了御医前去。”   “还未…”连祁低声答了一句,接着他暗暗看了看萧放的神色,低声道了句:“属下想先来问过您的意思。”   萧放闻言,轻蹙的眉头不由变深,他看了看垂头的连祁,嗓音微低:“请叶老去看看。”   连祁连忙道是,他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侯爷…戚白琬呢?”   “押入刑狱司。”   连祁闻言,不禁仰头去看萧放,破开云雾的曦光落在他一侧容颜上,另一面似乎陷入黑暗里,冷冽如刀,似要将人割裂开的紧迫感压面而来。   连祁复低下头,对于戚白琬的下场,他几乎可猜到不欲多想的惨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6 23:04:35~2020-08-30 20:2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豆千寻 3瓶;砚love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   刑狱司最深最暗处, 似曾相识的地方,刑讯架上绑着一个衣衫脏乱的女子,透过衣衫上泥血混杂的污垢, 似乎还能看见上面交缠着的金银丝线。   牢房外有两名兵士持械看守着,二人瞧见光明处走来的人, 齐齐俯身行礼:“侯爷。”   萧放命兵士开门, 又命两人退下。   生了锈的铁门吱呀呀的轻响,萧放踏入肮脏昏暗的牢房,朝刑讯架上的女子走去,在她不远不近处站定。   戚白琬闻声一点一点抬起头,她瞧着萧放, 不禁勾唇一笑,故作风情万种间带着一丝狼狈:“承渊,你对我便这般无情吗?”   萧放冷眼瞧着戚白琬, 淡声开口:“本侯与你,从未有过情谊可谈。”   戚白琬似乎早料到一般,又是一笑, 只是笑意更阴冷了几分, 她盯着萧放,满是不可理解的质问:“本宫哪里比不上北歌?家世容貌本宫都不逊色于她, 本宫还是太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你想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就是这江山,本宫也可以,根本不必你去费一兵一卒。”   “她是什么?一个教坊司的贱婢,她连好好活着都需要依附着你, 她能给你什么?她有什么价值?萧放,你为什么不要我,反而要她这么个贱婢。”   “你不是恨先帝吗,不是也很讨厌摄政王吗,怎么还对北歌这般上心,是不是因为她那张脸,哈哈,你知不知道,她那张脸已经教本宫给毁了,还有她身上…一定也很丑陋不堪吧。”戚白琬说着,忽然大笑起来,满满的痛快得意。   萧放眯眼看着不可理喻的戚白琬,他早已怒极,听她不知死活的开口,不禁冷笑:“你不必急着提醒本侯,本侯记得,本侯会将你加在歌儿身上的伤,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戚白琬原本仰头大笑,待听到萧放此言,她刺耳的笑声蓦然止住,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的盯看的萧放,摇头说着:“你不会!你不敢!本宫是太后!”   “那你便看看,本侯敢不敢。”萧放话落,再不欲多看戚白琬一眼,转身出了牢房。   他听见身后牢房内,戚白琬疯一样的大叫:“萧放你不能这样对我!那些脏东西不配碰本宫!本宫是太后!是太后!没人敢对我用刑!没人敢!”   等在远处的两名兵士见萧放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侯爷可有吩咐?”   戚白琬的叫声在耳畔刺着萧放的耳膜,他不禁蹙眉:“本侯听说宫中刑狱司有七七四九种刑罚,你们两个便看着狱卒,不许重样,每一道本侯都要她受过…也不要她死,留着口气,本侯还有用。”   萧放话落,那两名兵士不由面面相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对萧放作揖称是。   那两名兵士目送萧放的背影远去,不禁一个哆嗦,有一人忍不住道:“侯爷也是够狠的,我听闻这四九种刑罚的后二十种皆是常人难受的刑罚,这些全都受一遍,只怕不死也难。”   另一人反驳:“侯爷不让死便好好看着···受不住算是里面那人走运,别说侯爷狠心,她害死那么多忠臣良将,哪能这么便宜的让她死了。”   “也是也是。”那人听后,不由跟着附和。   ***   自萧放下令后,刑狱司每日都会有人前来向他汇报戚白琬的情况,今日受了多少刑,晕了多少次,萧放听了两日只觉厌烦,待再有人前来禀报,他便开口:“本侯只教她不死,若是不慎打死了再来报。”   戚白琬入狱第五日的时候,戚修贤来求见。   自宫外山中一役,连祁砍了戚白琰,俘了戚白琬,萧放下令戚氏成年男子砍首,幼子和女子流放边疆为奴至今,戚修贤一直没有露面。   这日他突然前来求见,萧放大抵能猜出他的心思,果然人召进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想要去狱中见一见戚白琬。   “你这几日都去了哪?”萧放问。   “去了城郊的老房子,小草屋这几年没人打理,更破落了…这两日不知怎得,在下总能梦到娘亲。”戚修贤似乎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曾经的梦。   “你可知本侯杀了中书令,”萧放说着又添了一句:“本侯留不得他。”   戚修贤闻言,立即答:“在下知道…在下没有异议。”   萧放看着站在殿下的戚修贤,总觉得他与以往有几分不同,又看不出具体是哪里改变了。   “本侯让兴平替你带路…见见便好,她那条命,本侯留着还有用。”   戚修贤闻言点头,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兴平跟在戚修贤身后,一路去了刑狱司,见戚修贤一路沉默,不由开口:“戚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戚修贤闻言回头,笑了笑:“没有,只是尽来疲乏,”他说着似乎想起什么:“郡主好些了吗?”   “侯爷日夜不分的照顾着,已好了许多。”   戚修贤闻言,似乎安心的点了点头,之后便再未说话。   两人走到刑狱司门前,守卫拦住为首的戚修贤,喝了句:“何人!”   兴平连忙上前,拿出一方令牌:“侯爷有令,放这位大人进去。”   守卫接过兴平的腰牌看了看,又看了看戚修贤,接着将令牌递还,将立在狱门前的长戟挪开:“请!”   戚修贤回头对兴平点了点头,接着独身入内。   又深又长的阶梯直通地下,墙壁上灯火暗淡,随着不知从哪涌入的幽风飘动闪烁,明明灭灭,将要熄灭似的。   戚修贤一步步走向刑狱司的最深处,他曾来过这里,将满身是伤的北歌抱出来。   戚修贤每走近一步,便能更清晰的听见一声惨叫,撕裂一样痛苦的惨叫,熟悉又刺耳。   戚修贤停站在一扇狱门前,映入目中的是满身是汗的狱卒正挥着手中带刺的长鞭,抽向刑架上的面目全非的一个女人。   女人身上的衣服破烂,几不蔽体,暴露出的肌肤更不成样,紫黑一片,**溃烂,蝇虫围绕。   每一道长鞭落下,戚修贤变能听见一声嚎叫,难听的让人噤鼻,可他耳上越听,心上便愈发的痛快。   戚修贤站了许久,才开口叫停狱卒。   狱卒闻声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去,见门外站着的不知何时出现的戚修贤,不由一愣。   “侯爷命我来的,你先退下。”   狱卒听了,暗暗上下打量一番戚修贤,瞧他通身气质不凡,应该是北侯身边的官署,又想若非是可靠的人,门外的北侯亲军守卫也不会将此人放进来。   狱卒收了鞭子,退了下去。   戚修贤站在门外,侧头见狱卒走远,才一步步走进去。   刑架上的人,他曾恨之入骨,自以为她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如今入目,竟有几分辨别不出。   刑架上的戚白琬垂着头,似乎晕厥了,戚修贤环顾牢房四周,朝一旁的水桶走去,他舀了一瓢水,复走到戚白琬身前,直直的扬到她面上。   刑架上的戚白琬一个激灵,冰水渗入肌肤上的伤口,让她细抖如筛,戚白琬慢慢转醒过来,她瞥见身前的锦衣华服,以为是萧放,抬起头来,却是深深一惊。   “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活着?”她的嗓音沙哑,如七十老妪,她一张丑如鬼魅的脸布满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刀疤,只有一双眼白是亮色,她死死的盯着戚修贤。   戚修贤对上戚白琬的目光,他仔细辨认,才从神态间瞧出是那位曾经骄纵淫奢、无法无天、自诩尊贵的大周太后,她的一只眼睛似乎瞎了。   “很吃惊?”戚修贤话说出口时,自觉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可以这般云淡风轻。   戚白琬盯视着戚修贤,看不出他此来何意,可她仍抱有侥幸,甚至语气带着几分激动讨好:“侄儿,你是来救姑母的吗!”   戚修贤闻言不禁冷声大笑,他挥动手上的水瓢重重击在戚白琬丑陋的面上,迎来一声惨烈的大叫,戚修贤手上力度很重,打的戚白琬头颅偏向一侧,刚刚结痂的面上流下一道又一道鲜血,让她许久许久无力转头。   “救你?我恨不能杀了你!”戚修贤盯着戚白琰,面上的恨意无法隐藏。   戚白琬的嘴唇哆哆嗦嗦的颤动,她明显在骂,可却骂不出声音。   戚修贤瞧着戚白琬半死不活的模样,丢弃了手中被她的血污染了的水瓢。   “果然…狼子野心,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畜生。”戚白琬许久才终于骂出声音:“平民窑里出来的杂种,让你活到今日,真是本宫的失误。”   戚修贤从衣襟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他听见戚白琬所言,不以为意。   “我有今日,还真都是拜你所赐呢,若非不是你逼人太甚,我可能也会作为戚家的一份子,死在北侯的刀下呢。”   戚白琬听见此言,猛地抬起头来,她震惊似的又恍惚猛地回过神来,她狰狞的脸对着戚修贤大吼:“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你这个叛徒!北歌是你带进宫的!是你帮助萧放偷到了圣旨对不对!你个畜生,帮助萧放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害死你爹,又害得我如此惨!你个叛徒,你和你娘一样,天生的贱骨头,你不会有好报的!你不得好死!”   戚修贤盯着戚白琬不断辱骂的嘴,待听到她口中提及自己母亲,眼下可见的凛冽一闪,他夹起一旁篝火中烧得通红的铁,猛得杵到戚白琬的嘴上。   戚修贤的耳边瞬间变得清静,尖叫与辱骂全部都被堵在口中,只见戚白琬周身剧烈颤抖,似乎要晕厥般。   戚修贤收了手,他看着戚白琬毁得更彻底的一张脸,忽然叫狱卒拿个镜子来,让曾经不可一世的戚白琬瞧瞧自己如今的丑陋模样。   杀人诛心,这还是戚白琬教他的道理。   果然镜子被狱卒举动戚白琬面前时,她先是沉默,后是惊叫,最后彻底晕了过去。   戚修贤瞧着再次晕过去的戚白琬,继续拿手帕擦着手,他问身旁的狱卒:“侯爷都让动什么刑?”   “全部。”狱卒低声答。   戚修贤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是么,那便好好伺候着。”   狱卒连忙道了声是,接着目送戚修贤出了牢房,戚修贤按着原路想回走,一级一级台阶的往上走,待走到刑狱司大门前,他站在黑暗里,望着外面透亮的光明。   压在心底多年的仇恨似乎释怀了,他很想亲手杀了戚白琬,即便听了萧放的叮嘱,在来时的路上,他也再想要亲手宰了戚白琬这个毒妇。   可是他走到牢门前,走到戚白琬身前,看见她此事的模样,忽然觉得,杀她会脏了自己的手。   同样,就这样让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还有那么多刑法,她没有尝受过呢。   戚修贤丢了手中的帕子,踏出刑狱司的大门,两侧的守卫向他行礼,他步步走下刑狱司的台阶,天光明媚,辽阔万里,他走在宫苑的路上,日光从上落下,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戚修贤想起,多年前,他初次来到中书令府上的那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30 20:29:11~2020-09-01 23: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砚love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戚修贤想起, 多年前,他初次来到中书令府上的那日。   戚府巍峨气派,是他不曾见过的人间富贵, 他娘拉着他的手,背着一个老旧的包裹, 亦步亦趋的跟在戚府管家身后, 生怕一步行差踏错。   可是他的娘亲,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又有何用,抵不过人心的丑陋和偏见。   他的娘亲本是戚府上的一个下等家仆,戚府广大, 他娘亲是生活在角落里的人,原本不应该遇见中书令。可他娘亲虽出身不好,却荆钗布裙也难掩出众天资, 默默无闻到二九年华,一日偶被闲来无事,在府中闲逛的中书令遇上, 至此揭开了她娘亲一生的噩梦。   自戚修贤记事起, 他与他娘亲便挤在城郊的一处破院子里,他的吃穿全靠他娘一针一线给绣坊绣帕子赚出来, 娘亲从早上绣到晚上,到了夜里不舍得点灯,坐在院子里,借着天上的月光继续绣,时日久了,眼睛也渐渐花了。   他有时会问自己爹爹是谁,娘亲总说他爹爹去世了, 直到那日中书令府上派人来接他与娘亲,娘亲才向他袒露真相。   娘亲被中书令宠幸后怀了他,那时中书令膝下子嗣不多,只有大夫人所出的两名嫡子,大夫人一向强悍,府中出身稍稍不如她的妾室都不好过,更何况是他母亲这样出身的。   大夫人刁难他娘亲已是常事,中书令只管自己快活,对于后宅的事一向睁眼闭眼,由着他的正妻打压妾室,娘亲有了身孕后更是成了大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出生后,大夫人忌惮他是男孩,便设计陷害,让中书令将她们母子逐出府门,彼时中书令刚有了新的小妾,又有两个将要成年的嫡子,根本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他几个月时便和母亲离开戚府,再回来时,已是十数年,不知道是不是大夫人造孽太过,戚家两个成年的公子结伴去京郊赛马时,双双坠落山崖殒命,而因她长久的在后宅打压,可笑戚白琰风流半生,竟只剩下一个病弱的女儿。   戚白琰年轻时放纵过度,已至老来力不从心,吃了不少药,也再难让女人怀上孩子,折腾了大半年,经人提醒,他才终于想起,在城郊的破草屋里,还有一个他的亲生儿子,算算年纪,也将要成年了。   戚白琰想起他的存在,便即刻着人去城郊接他们母子,戚修贤也是这时才知道,他的父亲竟然是大周朝,权势滔天的中书令。   权势富贵至此,人性凉薄也至极,戚修贤看着戚白琰为了迎接他们母子设的流水一样的宴席,就总能想到他与母亲曾经在破草屋中吃野菜时的情景。   这些年来的不闻不问,难道戚白琰现在用些好吃好喝就能弥补吗。   戚修贤与母亲在中书令府上住了三两日,他见母亲眉间难掩的愁云,知道母亲在这里不快乐,不安心,他便想和母亲再回到茅草屋去,陪着母亲安稳度日。   母亲却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中书令曾经可以对她们母子不闻不问,是因为他有儿子延续家业,现在中书令只剩下他一个儿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的。   她们逃不掉,也不想因此伤了他与中书令之间,本就单薄的父子情分。   彼时,因为两名嫡子接连丧命,大夫人卧在床榻上一病不起,戚白琰对自己的妾室凉薄,对自己的正妻也不见热络,大夫人正为两个丧命的儿子伤心时,他已经向医士求了药,接连宠幸自己的姬妾,想要尽快再生个儿子出来,后来努力无果,想起流落在外的戚修贤,紧忙命人接回来,又是设宴又是放炮。   大夫人本就重病着,听闻戚白琰背着她将戚修贤母子从外接回来,当即病得更重,戚修贤在戚府上住了三个月,府上便出了白事,大夫人殁了。   之后便听府上下人风言风语,说中书令要娶她母亲做续弦,他当时还跑去问母亲,母亲却只是摇头。   再后来,府上有贵人驾临,竟是当朝太后,那时他才知道,太后娘娘是他的亲姑母。他当时天真的以为,太后母仪天下,当是慈悲之人。   可他没想到,太后亲临府上的第二日,他的娘亲便突然暴毙身亡。   他永远忘不了,在中书令的书房外,他听到戚白琬尖细的嗓音带满了厌恶,她对中书令说:“哥哥,你怕不是疯了,你那死了的原配已经够上不得台面了,那她好歹也是二品大员的妹妹,如今她死了,你竟要娶个低贱的乡婢当相府夫人,当本宫的嫂子?还要本宫赐诰命夫人给她?你想给你那唯一的儿子抬身份,也不要这么作践自己,作践本宫。”   “修贤很快就要成年了…我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儿子了,总不能让他娘当个没名没分的妾,日后他娶妻、入仕都不好看。”   戚白琬冷笑一声:“想要抬举她们母子也不是没法子,若是嫌弃母亲连累了儿子,就去母留子,到时候本宫一定给足那乡妇脸面,哀荣也是荣,哥哥且好好想想吧。”   日光灿烂,晃得戚修贤眼睛有些疼,他却仰头朝天下的圆日直直望去,皇宫四方的天,那日头看上去极远,不及他在城郊老房子时望的真切。   戚修贤从刑狱司去了桐音馆。   他本想看望一下北歌,但见兴平守在外面,便知萧放也在内,戚修贤不打算再进去,只是与殿外的兴平打了一声招呼,劳他替自己向萧放转达一声,已经见过戚白琬,现下出宫去了。   戚修贤出了宫门,一路朝长安城郊的坟冢处去,他的母亲葬在那里。   戚修贤一直在戚母坟前坐到日落十分,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他提了两坛酒,最后都喝的精光,原本他酒量不错,这些酒本足以醉倒他,今日不知怎得,竟伏在戚母的石碑上生生睡去,再醒时,天际一片漆黑,只可见银河一弯,繁星破碎。   他即便报了仇,到底也还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   萧启年被救回宫后,接连晕了几日都不见醒,叶老日日连着为萧启年把脉,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这日叶老前来桐音馆为北歌送来最新研制出的药膏,顺便向萧放言明了此事。   萧放闻言不禁蹙眉:“你是说皇上体内有毒?”   “倒也不知毒…老朽猜测陛下应该常年服用某种药物,这药物本身无毒,可却过于刚强,即便是成年人长久服用都不能消受,何况陛下年岁尚幼,如此积年累月的喝下去,再过十年,待陛下成人时,只怕身子就耗空了。”   “老朽以为,此番因是陛下跟着军队折腾,体内本虚弱,又受了外伤,才会昏迷这么久才不见醒。”   北歌坐在一旁,听见叶老和萧放的谈话,不禁想起前阵子,她陪在萧启年身边时,他的确日日都会喝御膳房送来的汤药。   他自己说是因着了寒凉才如此,她虽瞧着他人很精神,没必要日日喝这苦汤药,可她终究不通医术,也未曾想过,会有人在他的汤药里动手脚。   戚白琬就算再不喜萧启年,但如何也不该伤害她亲生的孩子,而且有萧启年这个皇帝在,才有她这个太后,她应该也不会傻到与触碰自己荣华富贵,滔天权势的根基。   “我曾听陛下说,是因他冬日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才一直汤药不断…只是那些汤药都是太医院搭配的,在用药上不应该出现如此浅显的错误啊。”   叶老听北歌说,萧启年的确有日日用药时,大抵就将自己的推断证实的十有七八,不过他也疑惑,堂堂御医院,怎么可能配错天子的用药,而且一个治风寒的方子根本不难,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萧放闻言,沉默许久,他问叶老:“那可有法子能解陛下的病症。”   “臣需先知晓陛下从前都服用了什么药…一切还得等陛下醒后才能下决断。”   萧放思索片刻,随后召来连祁,命他带一队人马护送萧启年去行宫安静养病,叶老随行。   然后再派人去京中太医院院首府上,将院首召进宫来问话。   叶老和连祁都离开后,萧放从床榻上扶起北歌,扶着她在屋内慢慢行走,活动筋骨。经过萧放细心照顾,这两日北歌可以已经可以下床缓慢行走。   萧放扶着北歌走了一会,便将她抱回床榻上,他用清水浸湿了帕子,轻轻擦拭她额上的细汗,又替她脱了鞋,抱着她的双腿慢慢放到床上。   萧放安顿好北歌,本想哄她小睡一会,却见她一直睁眼望着自己。   “和安,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好吗?”   “你是要去见戚白琬吗?”北歌问。   萧放闻言略有意外,却没想着隐瞒她,点了点头。   “我也想见见她…可以吗?”   萧放听了有些犹豫,最终仍是答应了,他命兴平备轿,他又替北歌穿上鞋,将她从床上抱起,一路出了殿门,坐上轿辇,一路朝刑狱司去。   北歌自伤后被挪到桐音馆至今,是第一次出门,外面的阳光闪耀,她却一直揽着萧放的脖颈,将头深深的埋在他的颈窝里。   萧放几乎抱了北歌一路,抱着她下了轿辇,抱着她一步步走下刑狱司的台阶,萧放越往深处走,越能察觉到怀中的人,强力克制的颤抖。   待快走到牢门前,北歌开口:“侯爷…放我下来吧。”   萧放闻言,便轻轻将北歌放到地上,待她站稳,牵着她的手,慢步向前走着。   萧放提前派了人,将狱卒退下,此刻牢房内,只有绑在刑架上的戚白琬一人。萧放执着北歌的手,站在牢门前,他除了戚白琬被绑入狱中的初次见过来,今日还是她受刑后的第一次,萧放上下打量一番遍体鳞伤的戚白琬,攥着北歌的手不由紧了几分,生怕戚白琬这副模样吓到她。   北歌初次看到戚白琬时是意外的,她甚是一时不曾认出是她,若非是萧放领着她前来,她几乎会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戚白琬这可谓凄惨的模样,北歌只看得惊心,却并不会同情这些伤痕的残忍。   并非仅是戚白琬曾同样残忍的对过她,戚白琬还如此对过她的父王,对过她们摄政王府内每一个无辜的人。   她是罪有应得的。   萧放侧头轻声询问北歌:“我要问她一些事,你还想一起进去吗?”   北歌知道萧放是怕她触目惊心,可她前世所经历的,远比这些伤痕更恐怖渗人,北歌看着萧放没有犹豫的点头。   萧放牵着北歌走入充斥满血腥的牢房,戚白琬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狱卒又回来了,她眯着眼前头,待看到前来的萧放与北歌不仅身子一震。   她顿时对着两个人大骂起来,她的嘴被烫过,里面牙碎了数颗,喉咙如吞沙土,满是沙哑,她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吐字也不清晰,几乎是在呜呜乱吼。   北歌与萧放同时无视了戚白琬的辱骂。   “你给皇上吃了什么药?”萧放无心与戚白琬多纠缠,单刀直入。   萧放话落,戚白琬的骂声渐渐止了,她开始沉默。   萧放见戚白琬不说话,淡淡开口:“你若不老实交代,就继续用刑。”   萧放话落,戚白琬再也沉默不下去,她恨恨的盯着萧放:“本宫给他吃药,还不是为了你。”   萧放听着戚白琬这迷惑的言论,不禁眯眼。   “本宫早就和你说过,只要你乖乖交出幽北兵权,回到京城来,这天下,本宫都可以给你,萧启年只是一个无权的小皇帝,本宫想废就废了他。有戚家在后面做我们的靠山,本宫可以与你生个孩子,让我们的孩子做皇帝,你来做摄政王,我们一起坐拥这天下不好吗?”   萧放听着戚白琬的话,只觉得她真的疯了,疯得彻彻底底。   她以为自己是谁,以为戚氏算什么,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为非作歹,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萧放正心中所想,便听身旁的北歌开口:“真是疯子。”   北歌出言,戚白琬近乎疯狂的目光终于从萧放的面上移开,她看向北歌,冷笑一声:“呦,本宫当时是谁呢,原来是教坊司的贱婢啊,这不也毁容了,与本宫比你也没好到哪去。你不就是凭着一张狐媚的脸蛋迷惑萧放,迷惑男人吗…如今你的脸回了,身上也一定丑陋不堪吧,让本宫想想,你现在脱了衣裳还能勾引住谁呢。”她说着又看向萧放:“你对着她这一张脸,在床上会不会作呕啊。”   萧放心知自北歌伤后,她心底一直自卑,听到戚白琬此言,正欲教她闭嘴,却见北歌握着她的小手稍稍用力,他转头看向北歌,却见她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戚白琬见北歌根本不接她的话,转而又看了看萧放,语调嘲讽的对北歌说道:“你以为你身边的男人是什么好人吗,你只恨我杀了你父王,可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们摄政王府倒台,你身边这个男人,他们北侯府也从中出力不少呢,你父亲身死他也有一份力呢。”戚白琬说完,便疯了似的大笑。   萧放听着戚白琬的胡言乱语,当即喝骂道:“你闭嘴。”接着连忙转头去看身边的北歌。   北歌将戚白琬的话悉数听进耳中,她也只是神色微动,她察觉到萧放转看过的目光,目光格外平静的对他道:“杀了她吧。”   北歌知道,萧放迟迟不杀戚白琬,将她留在狱中折磨,是为了替她报仇。   如今她见了戚白琬,人世间的报复无非是些皮肉疼痛,生死巨大,对于死亡的恐惧才是最最骇人的。   她唯想要了戚白琬的命,为父王,为她自己,为摄政王府满门报仇。   北歌话落后,本是大笑中的戚白琬猛然一愣,接着又是仰天大笑,她见萧放拉着北歌的手走出牢房,开始不断的诅咒。   萧放下令,明日午时,在皇宫中行火刑,让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前来观刑,同时将戚白琰的人头悬挂于城门上,示众三日。   北歌听问道萧放的处决方式,许久未能回神,前世的事,她无从与萧放提及,萧放也从来不曾知晓她前世遭遇的种种。北歌也不清楚,这是否是天意,还是轮回报应,对于萧放如此的决定,她只选择了沉默,并未出言支持或是反对。   如同她前世的命运一样,这也许是戚白琬种下的孽,此生才报罢了。   ***   裴绰在萧放下令后的半个时辰内便辗转打听到了消息,他急忙扔下手头的事,跑来找萧放。   裴绰并非觉得这样处理对戚白琬有多么残忍,而是怕萧放如此做,会为自己日后留下祸根。   “陛下现在是年少不假,但也并非是不记事的孩童,况且这满宫的人,悠悠众口,陛下早晚有一日会知晓此事的。”   萧放看着急急跑来与自己说此事的裴绰,他知晓裴绰担忧之处,他淡淡开口:“我并未想过此事要瞒着任何人,包括皇帝。”   他若有心瞒着,秘密杀了戚白琬,对外宣称暴毙便可,自会全了他自己的贤名。   “你不瞒着,就不怕陛下长大后恨你吗?”   “难道戚白琬不该死吗?”萧放反问。   “她的确该死,我只怕你今日做的太绝,陛下长大后,若收人挑拨,只怕会对你不利啊…你若非要以此除掉戚白琬,我也不拦你,但你必要让自己一生周全,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裴绰说着,不由抬手拍了拍萧放的肩:“承渊,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萧放闻言,神色微变:“你的意思,是让我篡位?”   “…不必说的这般难听,”裴绰默了默:“这大半的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况且你北疆驻守多年,击退靺鞨,还北域百姓太平,这些功绩加上你本就姓萧,你当得起这个皇帝的。”   “咱们陛下到底年纪太小,还撑不起这江山,一切都要靠你…你甘心当着辅政大臣,护着小皇帝羽翼日渐丰满,直到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帝王心,不仅仅只有感恩,你难保他日后不会忌惮你,你今日有当着众人的面,痛杀戚白琬,的确可以为北歌报仇,但你也无法保证日后,小皇帝长大了会不会以此为说辞,来害你。”   “承渊,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你有兵权在手不说,我听闻小皇帝从宫外回来便一直昏迷不醒,他在宫外受的伤,这些众人都知道,那几个御林军也可作证…就算他现在突然驾崩,也无人会怀疑…况且庞奉山手里所有些兵,但他也是个聪明人,他只想保一家老小太平,只要你厚待于他,他不会反你的。”   “更何况戚白琰身死,长安城中的大臣们一向痛恨中书令,你带兵进城时,他们就已经拥戴于你。”   裴绰说了半晌,却等不到萧放一句回答,他不由叹气,他靠得萧放更近几分,在他耳畔低语:“我不瞒你说…你带兵破宫那日,就已经有不少大臣私下联络过我父亲,他们都愿意拥立你为帝。”   裴绰这一番话,埋在怀中也并非一日两日了,无论从那个层面来说,萧放都是大周皇帝的不二人选。   抛开私情不说,单单他作为一个臣子来讲,他自然是愿意拥戴一个血脉正统,智谋过人,能征善战的成年男人做皇帝,这样的人才能引领大周在敌国环伺的时代长久的生存下。而并非是拥立一个体弱多病,不谙世事的黄口小儿。   “我举兵…并非是篡位,而是清君侧。”   裴绰说了这么久,原以为萧放能听进去,却听到他这样的回答,不由有些急:“我自然知道你并非乱臣贼子,你做皇帝,总比那黄口小儿做皇帝更好些,他那个年纪能处理政务吗,最后还不都是靠你?你就算无私扶持着他,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反咬你一口吗?萧放你最好想清楚一些,为了他,就算是看在他父皇对你们侯府的所作所为,你都不值得这般忠贞仁义,你就算不为了自己想,总可以为北歌想一想,你做了皇帝,这天下都是你的,你就可以给她最好的。”裴绰劝说到最后,甚至将北歌都搬了出来,他从前未觉得萧放是这般淡泊的人,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不要,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好兄弟该是个有野心的人,今日却才算真的看明白他。   “那些荣华富贵,和安早就拥有过,她从未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萧放将裴绰从自己身边推开:“皇帝我不会当,你这心思也趁早消了,还有那些私下去找你父亲的大臣,别以为他们拥戴我就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些墙头草,贪生怕死想尽快找个靠山罢了,现在若是庞奉山的兵力能胜过我,他们说不定还会去拥戴庞奉山,慕强求存之辈罢了,并非是忠心。”   “还有,我今日对戚白琬处以极刑,也并非单单是为了和安报仇,这些年长安的风气被戚家兄妹祸乱的不堪,我对她们的处理不过是以儆效尤,京都的风气该是时候正一正了。”   “我知道他们只是些墙头草,可是有他们在,不是更名正言顺些。”   “你想让我名正言顺的登基,那就只有皇帝驾崩,你想我动手杀了他?那我与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区别?我既说是清君侧,便不会借着这个名义去做不该做的事。”   裴绰一时被萧放怼的哑口无言,气也不是,骂更不是,只能一甩衣袖:“萧放,你今日糊涂,最好日后别后悔!”   “你给我老实些,别做遗臭万年的事,别脏了自己的手。”萧放提点裴绰。   裴绰转身便走,似乎气极:“你给我滚,你才遗臭万年。”   ***   次日晌午萧放命宫内所有宫人前去皇宫西部的法场观看行刑。   萧放告诉了北歌今日在何时何处行刑,他了解北歌对戚白琬的恨,询问她可要前去。   北歌拒绝了。   她无心去看戚白琬最后烈火焚身的模样,只要知道她罪有应得就好了。   萧放其实私心也不想北歌去看那样的场面,听她拒绝也松了口气,萧放自己也不会去法场看行刑,对于戚白琬,他多一眼都不想再看。   萧放便如往常陪在北歌身边,萧放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自昨日从刑狱司回来,北歌听到戚白琬的胡言乱语,似乎比以往更沉默了。   他不知道,北歌会不会因戚白琬的话对他起疑心,摄政王的事在北歌心底可谓是一颗刺,一颗不可触碰的刺,稍有风动,便会引起波澜。   萧放在心底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开口向北歌解释一番,他不想因戚白琬的一番胡言乱语,而让他与北歌之间产生任何的 第110章 番外(一)   戚修贤自那日从戚母坟前回家后大病了两日, 混混僵僵恍若离开人世。   奇怪的是,两日病好后,他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上都轻松了许多, 似乎压在心头终年的担子终于被彻底卸下去。   戚修贤病好后听闻萧放在两日前处决了戚白琬,他从城郊的老房子离开, 进宫的路上, 看到了城门上挂着的戚白琰的人头。   戚修贤在城门下驻足,仰头看着高高的城门许久许久,他一语未发,继续朝皇宫中去。   戚修贤达到桐音馆时只有北歌与一名女官模样的中年妇女在殿中,北歌称呼那人未徐娘, 很亲切的样子,戚修贤一瞬记起来,这个女官原是在教坊司中当值, 算是北歌落难时的教引嬷嬷,当年北歌逃离教坊司,她帮了不小的忙。   戚修贤再见到北歌, 原本担忧的心平缓了许多。   萧放当真是爱她的。   并非是口上的海誓山盟, 而是润物无声的温柔细腻,北歌身上的伤在这短短半月内可谓恢复的极好。   虽然伤痕留下的疤痕还在, 但也比他想象中的要浅淡许多,有萧放这样细心照顾着,等他们来年再见面时,想来她应该可以大好了。   北歌早就听闻是戚修贤深入牢中,最早将她救出来的,她自醒后一直没有间到他,如今见到了, 才好感谢一番。   戚修贤听着北歌感谢的话,只是笑,还说自己愧疚,没能在宫中护她周全。   北歌似乎看开了许多,只道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闲聊的几句,萧放便从外归来,听闻戚修贤进宫了,一入桐音馆,果然瞧见他正与北歌聊天。   戚修贤见萧放回来了,与北歌和徐娘言别,随着萧放走到殿外。   这两日,长安的日头格外明媚,似乎天儿也通了灵性,知道曾经的昏暗要改朝换代了似的。   萧放与戚修贤并肩站在屋檐下,戚修贤说自己病了两日,今日方才大好。   萧放又关切的询问了几句,打算叫个御医来替他把把脉。   戚修贤看出萧放的关心并非客套,但也还是拒绝了,自己的身子,大抵在这世上,也真的只有自己最清楚的。   戚修贤和萧放又闲聊了几句,他终于开口提及今日进宫的所求:“在下从城外入宫,瞧见了前中书令的人头。”   萧放闻言,眉梢微动,他虽不觉此事有错,但对戚修贤还是含有愧疚的,他问:“你可怨本候如此做。”   戚修贤闻言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在下都放下了…所以在下向和侯爷求个恩典。”   “你说。”   “在下想求,可以让前中书令的尸首合葬在一处。”   萧放闻言,深深的望着戚修贤,他想戚修贤口中的那句放下,大概爱恨嗔痴皆放下了吧。   “好。”萧放答应。   戚修贤到了谢,又与萧放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告辞离宫了。   戚修贤离宫后一路朝城门处去,他花钱在城郊买了块风水不错的地,不过与他娘亲的坟墓离得很远很远。   戚修贤亲自动手安葬了戚白琰后,于次日给萧放留下一封告别的信,之后便独身离开了长安,他在信上说,算计了多年,如今终于可以轻轻松松,他自认无欲无求,只打算去周游天下,看一看世间美好河山。   ***   萧启年的病情在叶老悉心的照顾下日渐好转。   叶老从行宫入宫,告诉萧放这个好消息,彼时裴绰刚好在旁,听到叶老所言,不由噤着鼻子哼哼,顺便嘲讽萧放:“你这是真的要拿自己的命当垫脚石牺牲啊。”   萧放闻言照例不理裴绰,只是让叶老继续照顾好萧启年,尽力能让他痊愈,同时宫中如今清净了,可以请萧启年回宫了。   裴绰听着萧放这一系列的安排,知道他曾经对自己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点虚与委蛇,他是真的打算扶萧启年的病秧子小孩坐稳地位。   裴绰一时也不知该夸萧放忠贞大义好,还是骂他犯愚发傻好,反正萧放也不听他的劝,他说什么都是白说。   萧启年被接进皇宫后,很乖巧的来面见了萧放,不知是不是在戚白琬身边待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一点皇帝架子也没有,言语行动间甚至以萧放为尊。   裴绰得知后,立即大骂,这个皇帝小儿可是个心机深沉的苗子,萧放这般不设防,等他以后长大了,羽翼丰满了可还了得。   萧放见到萧启年后,屏退了左右,只他两人交谈了一番。   无人知晓萧放与萧启年都说了些什么,就连萧放最最贴身的兴平也没能听到一星半点。   萧启年见过萧放后,又去见了北歌,相比于看到萧放时的拘谨,萧启年见到北歌时明显放松了许多,举止动作也格外的亲昵。   萧放倚在门畔看着,忽然有些不对味,不过转念一想,小孩罢了,还是表姐弟,自己在这乱吃什么醋。   萧启年见到北歌时原本是笑的,可是当他看到北歌身上和面上的伤时,不由红了眼睛,他哭着和北歌道歉:“和安姐姐对不起…是朕没保护好你。”   北歌见了,只得连声哄他。   萧启年哭罢,到了该吃药的时间,叶老前来寻他,他便乖乖的同叶老走了。   北歌看着萧启年主动拉着叶老的手朝外走的模样,忽生出些许错觉感,一瞬想起自己幼时,外祖拉着她的手在庭院中玩耍的情景。   北歌见到萧启年如今比往常更活泼了许多,心下也安了,只是却有些担心萧放。   “侯爷真的打算继续扶持启年做皇帝吗?”   萧放这次没有像回答裴绰时那般痛快,而是反问:“你是如何想?”   “我自然不想你被困在这四方的牢笼中,每日处理朝政劳心劳力,我只是怕启年……”虽然现在萧启年与她更亲昵些,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北歌也无法保证萧启年长大后还是会如现今这般,或是变成他母亲那样不可理喻的人。   她只是害怕萧放的权力和优秀,日后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刺。   “不必怕,我们的皇上很聪明,很会做一个皇帝。”萧放理解了北歌的忧虑,笑道。   北歌一时不明白萧放话中的意思。   “他肯写那道圣旨时,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后果,我们的皇上一点也不天真,更不傻,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可以割舍和不能割舍的。”萧放说着,抬手揉了揉北歌的发顶,见她神色能懵懂,只是哄道:“我也不想当皇帝,皇帝要有三宫六院的,若是我的和安日后吃醋了怎么办。”   北歌听见萧放的话,脸猛地一红,她抬手推开身前的萧放,满是嗔怪:“侯爷有本事就娶啊…我才不吃醋。”   “真的吗?”萧放笑问。   北歌听见萧放的反问,更是气呼呼,她转过身去不理萧放,后又转头深深瞪了他一眼才罢。   萧放见了,连忙上前从后抱住北歌,亲昵的蹭着她的香颈,哄道:“我才不要其他人…我就要和安一个人,我要带着我的和安去看天下的美景,才不想困在皇宫当傻皇帝。”   北歌听着反驳:“谁是你的!”   ***   裴绰终究看低了萧放一眼,他本以为萧放是打算牺牲自我去扶持萧启年,后来他深觉自己又天真了,他恍然回神,自己认识萧放这么多年,他都能看出的利弊关系,萧放又怎会看不出来。   萧放将萧启年接回皇宫中的次日,出宫去王府上拜访,表面上说是去拜访多年未见的皇叔,其实是去“甩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2 21:20:41~2020-09-02 23: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懒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番外(二)   裴绰终究看低了萧放一眼, 他本以为萧放是打算牺牲自我去扶持萧启年,后来他深觉自己又天真了,他恍然回神, 自己认识萧放这么多年,他都能看出的利弊关系, 萧放又怎会看不出来。   萧放将萧启年接回皇宫中的次日, 出宫去王府上拜访,表面上说是去拜访多年未见的皇叔,其实是去“甩锅”。   萧放到顺王府时,是顺王的嫡子,萧放的表弟早早在王府门口迎接他, 萧放下了马车,随着表弟往府中的后花园走。   萧放远远的就瞧见,年方四十的顺王爷, 正弯着腰在自家花园的泥坛里侍弄花草。表弟为萧放引路至此,很是懂礼,并未多留, 对着萧放一礼便退下了。   萧放便独自继续朝前走, 一路走到顺王身旁。   顺王爷瞧见前来的萧放,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继续埋头在田园间。   萧放似乎早料到顺王爷的态度,他今日也是难得做一次投其所好之人,他手中提着两坛佳酿,举起示意给顺王爷看。   顺王先瞧见萧放时不愿搭理,后见到他手中提着的酒,才丢了锄头,从花坛里跨出来, 他 一边拍着手上粘的泥,一边问萧放:“侯爷大驾,来我这简陋寒舍做什么?”   萧放听了不由笑:“皇叔您可莫要折煞晚辈。”   顺王引萧放到一处凉亭落座,换侍从拿来两只酒杯,要尝尝萧放带来的酒。   萧放见了连忙亲自开了一坛酒,为顺王斟满,却没给自己倒酒。   顺王瞧了,睨了萧放一眼,哼声问:“怎么不喝?”   “骑马来的,一会还要再回去。”   顺王听了便不再说什么,自顾自的饮酒,他靠在藤椅上,瞧着对面的花坛,心情不错的哼着小调。   按辈分来将,顺王是萧放和萧启年的皇叔,若按血缘上的亲属远近,自是萧启年与顺王更亲近些,不过顺王早年致仕,一直不参与朝堂风波,就算是戚白琬和戚白琰折腾的最厉害的时候,他仍是长安城中的一个富贵闲人。   但若是按照交情来讲,顺王年轻时与萧放的父亲,老侯爷交情一直不错,萧放也算是被顺王看着长大的,但是在顺王眼中,萧放这孩子,是越长越不顺眼。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什么事。”顺王虽不在朝堂多年,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自然也知晓京中近来的巨变,知道萧放在宫中痛杀了灵后,却又将萧启年接回了皇宫。   顺王饶是活了半辈子,也没看懂萧放的这一番操作倒是有何意。   萧放闻言,只是问:“这酒…不知皇叔喝着可还满意?”   顺王虽对萧放冷淡,但对这佳酿还是满意的,他点点头:“确是极好的酒。”他说完紧接着话锋一转:“你带着这么好的酒来讨好我,是想让我出面拥立你当皇帝?”   萧放听见顺王的问,连忙笑着摇头:“这几年,我已志不在庙堂。”   顺王闻言,狐疑的望着萧放:“你不想当皇帝?”他的话里,满是不甚相信的语气。   “不想。”萧放回答。   顺王闻言又哼笑了一声:“你废了这么大力气,竟然不自己当皇帝?”   萧放知顺王一时不信他,只道:“皇上还在宫里,哪里又轮到我来当皇帝。”   “那你来做什么?单看看我这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顺王更是不解了。   “此次前来,还真有一事要拜托皇叔,”萧放接着顺王的话开口:“皇上年幼,还不到能亲政的年纪,皇叔贵为天子的叔父,又是大学士,博古通今,当是辅佐皇上的不二人选。”   萧放话一出口,顺王当即变了脸色,他终于想明白萧放今日前来的目的。   “我呸,我就说你小子来找我准没好事,滚滚滚,你出生那年我就志不在庙堂了,你扶他上位,你自己教,别来坑我。”   “教孩子这事…我没经验。”萧放说的颇为无辜。   顺王紧接着骂:“教你媳妇给你生一个,生一个你就会了,”顺王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问了句:“你小子娶妻了没?”   “娶了。”萧放点头,他心上想着,顺王这提议虽解决不了萧启年的问题,但却是个不错的主意。   顺王听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将杯中的就一口饮尽,似乎仍在回忆着萧放到底是何时娶的妻。   “你…你是幽北娶的妻?”   “是。”萧放点头。   “这事你倒痛快,这样也好,你娶了妻,你父亲也能安心了。”   萧放闻言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题转回到为萧启年选择辅政大臣的事上。   “方才表弟迎我入府,没想到几年未见,表弟竟长了这么大了,表弟这般优秀,日后定是想要入仕一展雄图的,我猜皇叔也不总想让自己的晚辈终日在这院子里侍弄花草吧。”   顺王见萧放将话题转了回来,立即吹胡子瞪眼:“栽花种草有什么不好?”   “这虽是雅事,可若表弟志向不在此处,想来也是痛苦。”   萧放话落,终见顺王没有即刻反驳,开始沉默起来。   萧放对自己的皇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如今避世,只是不想参与京城曾经的浑水,如今世情不同,再加上表弟是顺王的亲儿子,知子莫若父,表弟的雄途抱负,顺王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会不清楚。   萧放见此,趁机开口:“聘礼既然皇叔收下了,又称赞不错,那晚辈就当您是同意。”   顺王听见萧放此言才回过神来,他发懵的问:“什么聘礼?本王何时收过?”   萧放便解释道:“这两坛天子佳酿,是皇上特意跑到国库里挑选出来的,又一路捧着来给我,让我转交给皇叔。”   萧放话落,眼见着顺王怒瞪大眼,他在顺王发作前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出言告退。   顺王还被气的哼哼,他便快步走出亭台,向外溜了。   待顺王彻底反应过来时,萧放的身影已远,顺王几乎是追着从椅子上起身,对着萧放的背影骂骂咧咧:“啊呸,你这个竖子,早就知你不安好心,坑你叔叔上瘾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2 23:09:34~2020-09-03 23: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番外:暗恋   萧放回宫后, 教了萧启年识字,让他写下拜顺王为中书令的诏书,着人送往了顺王府。   萧放叮嘱传旨的人, 先告知顺王圣旨上的内容,接与不接全看顺王的选择,无需强迫。   传旨人的人出宫后,在顺王府停留了大半日才返回宫中,回宫时两手空空,诏书被顺王留下了。   顺王本是国亲,又远离朝堂多年, 身后没有复杂的背景, 才学更是国中一流, 将萧启年交给顺王来辅佐,萧放和北歌都很放心。   萧启年如今仍在调理阶段,许多朝政还有由萧放代为处理着,如今有了顺王, 萧放便将大半的政务都送往了顺王府。   顺王有时困在书房中批阅奏折, 一抬头瞧见窗外花园中盛开的各色花朵,都不禁骂上萧放几句。   萧放因此,在宫中悠闲陪着北歌逛御花园时, 总是喷嚏不停, 险些让北歌以为萧放花粉过敏,要拉着他回宫。   近来时日过都飞快,转眼就要入冬。   北歌身上都伤痕因着日积月累的涂药, 血痂脱掉时,新生出的粉肉只有微微的凹陷,伤口的愈合比北歌自己预料中的更要好上一些。   叶老查看过那些伤痕, 说继续涂药,这些小凹陷明年就会平复。   北歌面上的伤原本是最棘手的,如今却愈合的几乎瞧不出伤过的痕迹,只有在日光直直照在面上时,才能隐隐的瞧见一道银粉色的月牙弯,并不难看,不经意间反倒衬得姿容更妩媚几分,若是在上敷些脂粉,便全然看不到痕迹。   面上的伤恢复的这样好,北歌心知,最大的“功臣”是那些数不清的猪蹄。   前一阵子,北歌有一些错觉,自己只怕要把一辈子的猪蹄都吃掉了,以至如今她一想到或是听到那两个字,就腹中难受。   北歌与猪蹄结下这般“不解”之缘,原是因为叶老的一句话,以形补形,俗言来将,便是吃哪补哪,猪蹄不止补脚,还可养颜美容,补充胶原,多吃此类的食物,可以让身上的伤口愈合的很好。   萧放听了叶老的建议后,北歌几乎每餐都能看到猪蹄,即便萧放让厨子变着法子来做,长久的吃下来,北歌仍是抗拒的,吃不下便开始喝汤,总之萧放不会让一餐中少了猪蹄。   这样数月下来,北歌不仅伤好了,还被养的粉白,身上也胖了些,气色好了许多。   白温之和白寒之隔一阵子进宫看望北歌,每次来都惊艳北歌恢复的效果。   白温之拉着北歌的手说悄悄话,说侯爷待她一定极好极贴心,说得北歌耳唇发烫,脸颊粉红粉红的。   初冬时节,京都还只是稍冷,若是幽北此时,应当已经开始落雪。   萧启年的身子好了大半,北歌也几乎痊愈,如今有顺王辅佐萧启年处理朝政,前一阵萧放又提拔了几个寒门出身的有才之人,协助顺王,他自己便彻底得了闲。   萧放打算趁在天冷前,带北歌去江南转转,她病了这些日子,须得出门散散心才行。   裴绰对萧放的闲心早已无奈,反正现在辅政大臣都有了,萧放想如何便如何。但当萧放要领着北歌南下游山玩水的消息传到顺王耳朵里时,萧放几乎打了一夜的喷嚏。   北歌已被萧放着了凉,要给他添衣,萧放却要摇头说,他不是着了凉,而是着了恨。   连连的喷嚏也没有阻挠萧放的脚步,说走就走,三日后,萧放便带着北歌,轻装简从,乘了辆外表朴素内里奢华的马车出了宫门。   北歌和萧放,一路下到江南,在江岸旁租下一整间客栈,白日逛逛集市,泛舟江心,江南四季温暖,初冬时节荷花依旧开了满池。   小舟从花间穿过,荷香铺满鼻息,北歌摘了几束莲蓬,剥出里面的莲子来食。她拨了几颗觉得麻烦,便放置一处,打算拿回客栈烹食。   萧放看出北歌爱吃莲子,便拿来莲蓬替她剥出莲心,喂给她吃。   北歌倚在小舟一处,瞧着对角专心剥莲子的萧放,忽觉口中莲心甜滋滋的。   初到江南,路途疲乏还在,萧放只领着北歌在客栈周边转了转,天色渐暗时,便带她回了客栈。   客栈临江,楼上有围在楼外所建的长廊,夜里在此处观景极佳。   客栈的掌柜奉了些当地特产的果酒,听说是拼凑了几种水果酿制而成的,价格亲民,口味不输佳酿。   用过晚膳后,北歌和萧放上了楼上的长廊看夜景,今夜月色颇佳,江河之央,波光如练。   萧放和北歌对坐饮酒,北歌听掌柜说是果酒,期初尝了一小口,只觉口感酸甜似果汁,便放下戒心,贪饮了几杯,接过竟生生醉了。   北歌坐在萧放对面,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她双手托腮望着萧放傻笑。   萧放眼见北歌醉了,诚心逗她,两人拌嘴,一直说到在教坊司的往事,萧放适时住嘴,北歌却醉的已经忘了那是自己的糗事,揪着萧放翻旧账。   “你…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你知不知道,我去找你的路上差点死了…”她说着,似乎触到了伤心事,声音呜呜,眼眸也红了,险些要哭似的。   萧放起先装无辜,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将教坊司这些事翻篇,结果北歌不依,甚至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揪着他的衣襟低头贴着他的脸质问。   萧放这才知道,原来这件事一直在北歌心底埋了这么久。   他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脑袋解释:“我是有派人去接你的…只是错过了,让戚修贤抢先了一步,我怎会舍得你一个小姑娘独自跑那么远来边疆找我。”   北歌听了,才哼哼着不闹了,继续翻别的旧账。   北歌着实醉的不轻,她腻在萧放怀中,十分嚣张的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自己,为什么喜欢自己……   萧放被她问得哭笑不得,他只觉得今晚真真是失策,北歌方才贪杯时没及时阻止她。   萧放只能答上第一个问题,如今他对北歌,早已不是单单的喜欢,他爱她,很爱她。   后两个,他没法回答,喜欢她这件事也没有原因。   北歌却不依,她在萧放怀中闹了许久,闹得最后萧放只好含糊开口。   “算我暗恋你成不成?”   萧放这话说出口,不觉自己耳朵都红了,不过好在北歌也终于安静下来。   北歌愣了愣,接着眯着醉眼,一脸狐疑的盯着萧放。   萧放被北歌盯看着愈发不自在,他忽然抬手蒙住她的眼睛,眼见着她粉唇一张,又要乱问问题,便飞快的俯身亲上去。   唇齿缠绵,现下换成北歌浑身不自在,不知是萧放这个吻,还是那些酒,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被萧放抱起,一路抱下楼,回到房中。   喜庆的红烛燃了一夜,黎明时分,江中起雾,天际蒙蒙泛白时,才得休歇。   ***   萧放不好意思谈及暗恋这一桩事,倒并非是碍于大男子的面子,而是他如今回忆起,细细想,只觉得自己的这段“暗恋”,竟有几分“禽兽”的意味。   那时他母亲还在,他到了需通晓人事的年纪,母亲的意思,是想要先给他纳一位良妾,他那时听了,烦得很,时常多出去不回家,那日他回府请安,又逢母亲提起此事,正巧父亲当时要入宫给皇太后请安,他便提议跟着父亲一起去。   到了宫中,陪皇太后说了些话,结果皇太后三言两语也绕到了要给他择妻的话题上。   他假借出恭躲出去,在宫中闲逛,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停下来给他请安,多了还是麻烦,他便从长街躲到了御花园中,寻了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躲到上面去纳凉,此下才算是彻底清静。   树荫很清凉,他仰躺在树干上,心上算计着,待皇太后将要午歇时再回去。   时值夏日,树荫下是难得避暑好地方,昨夜与裴绰下棋到夜半,他躺了一会,竟生了困意,险些睡去,忽听见树下稚嫩的女童声,似在叫他。   他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朝下看去。   粗壮的树干上站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一身粉色的绸缎裙裳,手中捧着一个几乎要有她半个脸大的糕点,她正仰着小脑袋好奇的望着他,见他看着她,便脆生生的开口问:“哥哥,树上面好看吗?”   萧放听着问一时语噻,他只觉树上清凉,倒没注意景色,听了她的问,才四目环顾一周,御花园的景色尽入眼底,倒当真景色不错。   他便回答:“好看。”   “有多好看?”女孩又问,顺便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鼓着腮,嚼啊嚼。   萧放很想答,很好看,但又觉得是废话,他就想直接让她上来看看好了,就问树下的人儿:“你想上来看看吗?”   女孩闻言,眼睛似乎都亮了,奋力点头,匆忙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对他说:“太好了,我爹和小哥哥从来不许我上树。”   萧放闻言,又觉得自己是捅了娄子。   但君子一言,他便跳下树,抱着小姑娘,又一起上了树,他将怀中轻飘飘的人稳稳的放在树干上,自己坐在她身边,伸着手臂从后虚拦着她的腰,以防她从树上折下去。   上树前,他叮嘱她在树上面要乖乖的,她在树下时乖乖答应,上了树果真也很听话,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四处看,好奇又兴奋,还很大方的将自己手中沾满口水的糕点掰了一半分享给他。   萧放想说他不要,可手上却鬼使神差的接了,两个人便坐在树干上吃糕点。   日光热烈,透过树荫的缝隙,丝丝纤弱的光束映照在女孩的小脸上,她的肌肤晶莹若琉璃,转眼朝他笑时,甜似荔枝。   他那时竟暗暗想,这小姑娘长的可真好看啊,母亲日后若给他择妻,择个如此样貌的,他应该就不愿成日和裴绰那个欠揍的挤在一起了。   后来他们从树上下来,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侍卫打扮的男子跑过来,将漂亮的小姑娘领走了。   他也回了皇太后宫中,时间正当好,皇太后与他闲聊几句,就有宫人提醒太后要午睡了。   他便随着父亲一起出宫,走到宫门时才想起,方才忘了问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后来萧放辗转打听,得知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是摄政王的嫡女,名唤北歌。 第113章 番外(四)   北歌睡醒时是第二日的晌午, 外头日光正好,撩开床前的帷幔, 便有明亮的日光照进来。   她醉得厉害,几乎将昨夜醉酒时的胡言乱语全忘了,唯有身上留下的痕迹,让她依稀能回忆起昨晚那些炽热的画面。   北歌下了榻,在房中转了转,又向浴房内寻了一周,未见萧放的身影。身上有些粘腻,她只得先寻了一件宽敞的大衣披上,走到门前, 正要抬手推门, 门却在外面被人率先打开。   北歌看着站在门外的萧放,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 鼻子先被香味吸引住了, 她朝他手中看去,只见鲜嫩的荷叶被青绿的叶茎围绕着包裹起来。   北歌知道那荷叶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是香甜软糯的椰汁饭。   她昨日与萧放游船后寻了间当地特色的酒楼吃饭,吃饱了饭就沿着酒楼所在的市街散步消食,走了没多远,她便闻到了这香香的椰汁饭。   萧放见北歌着实想吃,便提议买来尝尝,可惜当时两人都吃饱了, 这一整碗椰汁饭定是吃不下了, 剩下的粮食只能是浪费了, 北歌纠结再三,决定还是明日再来吃,反正她们要在江南住上好些时日。   诚言讲, 闹了一夜,北歌方醒时,早已将昨晚的椰汁饭忘了,却没想到萧放竟早早的跑去为她买来,教她今日一睁眼就能吃到昨晚上心心念念的椰汁饭。   北歌心上甜甜的,口中的椰汁饭也甜甜的,她吃的朵颐,萧放与她说话时,她听得也模糊,答得更模糊。   萧放稍稍试探了提及了一下昨夜聊天的内容,见北歌毫无反应,竟稍稍放心下来,可转眼他自己又觉得疑惑,都说‘做贼心虚’,他坦坦荡荡的,又没做贼,心虚什么?   大抵是少年酸涩的心思,不好承认罢了。   ***   北歌自从长安南下前便给身在南齐的北箫递了信去,简单的说了一下大周这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问他现在愿不愿意回大周与她团圆。   北歌在信上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她给北箫写信时,也是自己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她怕北箫发现,怕北箫担心。   好在如今身上的伤大好了,北歌再见北箫心上便没了负担,她与北箫说,若是想来大周,她与萧放便在江南一边游玩一边等他。   北箫的回信送到北歌手上时,北箫已经从南齐京都出发了有三日余。   之前几月,大周陷入战火,书信不同,他身在南齐如何也联系不到办法,即便是穆哥哥想尽了各种法子,也不能知晓北歌的消息,那时北箫心急如焚,在南齐的日子可谓度日如年。   等他终于收到北歌的亲笔书信时,想也没多想,当日便收拾了包裹离开,他离开的匆忙,只与穆哥哥告别,等出了城门才想起,自己竟忘了与在南齐结交的朋友们打个招呼。   北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行程不歇的朝北赶路,他只想尽早见到姐姐。   北歌与萧放在江南一待便是十余日,江南的山水二人几乎都有涉足,当地特色的美食更是对北歌胃口。   终于在一日的清早,北歌等来了许久不见的北箫。   才几月未见,北歌眼见着北箫似乎又长高了,姐弟二人在客栈相遇,都不禁红了眼。   萧放适时的离开房间,给姐弟俩说话的时间。   “姐姐是认定他了吗?”北箫终是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北歌听了,依旧与往常一样,毫不犹疑的点头。   “是,我爱侯爷,侯爷也爱我,我想不到,若不与侯爷在一起的另一种可能性。”   北箫听了叹气,他没忍住:“穆哥哥一直在等你,穆哥哥待你更好。”   “箫儿,有些感情,不是认识早晚,在一起的时日长短或者交付出的情感多少可以判定的,这说起来很复杂了,可有一日,当你遇到那个姑娘,你就会明白姐姐今日的感受。”北歌耐心解释,她能理解北箫的不理解,但她相信终有一日,北箫会真的理解她,感同身受。   ***   北歌与萧放、北箫三人又在江南停留了几日,便启程回京,再过不久,就要迎接新年了。   灵后虽罪大恶极,但终归是萧启年的生母,出于萧启年这一层的原因,萧放在接到顺王的信,问今年宫宴如何准备时,决定一切从简。   从江南北上,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半个月后,才回到了长安,却不想,进宫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萧启年两日前落水,冷冬的寒气浸体,才有好转的病情迅速恶化,如今高烧不止,情况危险。   一向闲散的顺王此刻也紧张起来,直在萧启年的寝殿外绕圈圈,殿内有叶老和御医院的一众御医轮番照顾着,裴绰听到消息也在昨日入宫,一直陪侍在一旁。   因萧放尚在路上,顺王和裴绰的意思是等萧放回宫再告知,他带着北歌南下带的人手本就不多,以免着急赶路出些什么不好的意外。   萧放和北歌回宫后听到此消息,连忙赶来了萧启年的寝殿,北歌直直奔入殿内,萧放则先在殿外向顺王仔细询问萧启年落水的情况。   按照顺王所言,是今年御花园湖面才结冰,是个糊涂奴才带着萧启年去御花园玩,让萧启年上了冰面,结果才结的冰层不承重,萧启年和那太监皆摔落水中,两人都不同水性,扑腾了许久才惊动路过的侍卫 ,被救了起来。   萧放闻言不禁蹙眉:“那奴才呢?”   “淹死了…”顺王叹气。   萧放听见那奴才淹死时,眉心更紧,他离宫也就才一个月,怎么就这样巧,一向听话的萧启年跑到冰面上去玩,领着他的太监不但一同落水,甚至身死……若是萧启年也醒不过来,可真真是死无对证了。   裴绰瞧出萧放面色难看,开口缓和气氛:“承渊,你先进去看看陛下吧。”   萧放闻言目光落到裴绰面上,片刻才收回,他点头,转身入了殿内。   顺王这两日一直守着,不曾睡个好觉,如今萧放回来了,他也好松口气,被裴绰劝回去休息,顺王走后,裴绰独身留在殿外等候。   一会儿萧放从殿内走出来,看着还在裴绰,低低的说了句:“随我来。”   裴绰略有不解,还是乖乖跟在萧放身后,随着他走到一处四面开阔的僻静凉亭。   “承渊,有什么事?”裴绰四下看看周围,不知萧放领他到这要说什么。   萧放闻言,一时没有开口,他望着裴绰沉吟许久,眼见裴绰被自己瞧得越来越疑惑,终于开口:“是不是你?”   裴绰闻言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他对上萧放的目光,反应过来时,当即怒了:“萧放,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我要听你亲口说。”萧放会怀疑裴绰,并非是不信裴绰的为人,而是怕裴绰担忧萧启年日后会对他不利,所以不惜脏手为他消除隐患。   “我没有。”裴绰盯着萧放一字一句的说:“我答应你不会轻举妄动,你不点头,我就不会动。”   萧放听着裴绰的话,叹了口气,向他郑重道歉。   裴绰只骂了一字:“滚。”接着便出宫回府了。   要说裴绰不气是不可能的,可这气也就只是气气,气过了,第二日还是照常往宫里来。   萧放和顺王都不排除此事可能存在蹊跷,但是不是真的意外,谁也说不准,如今只能看天意,等着萧启年能够醒过来。   萧启年好好的时候,虽在政务上帮不上什么忙,但大周到底是有国君的,如今萧启年昏迷在榻,大周似乎群龙无首,再加上刚刚经历过战事,大家不由人心惶惶。   顺王与几个肱骨大臣商议,让萧放为摄政王,先代陛下管理朝政。   此法一出,除了萧放本人,众人皆无异议。   按照萧放的意思,便是顺王为摄政王,反正之前的大多朝政也是由他处理的。   没想到,这次顺王竟先他一步,将他推到了摄政王的位子上,萧放私以为,定是自己前一阵带着北歌在江南游山玩水刺激到了顺王,所以他此番才这般迫不及待的要将摄政王这么大的担子丢到他肩上。   其实让萧放为摄政王一事,并非单单是顺王“报复”的私心,其实纵观各个条件,萧放是全国上下独一无二最最合适的人选。   且不论他个人的才能,便是他手下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幽北亲军,除了萧放,现在又有谁更有实力来统领全国呢?   顺王虽长在辈分上,可是动荡乱时,这些资历辈分,哪里有兵马更有说服力呢。   萧启年身体好时,萧放能懒则懒,如今萧启年一病,中央不稳定,一旦萧启年昏迷病危的消息传出去,且不说国中地方各郡的各种心思,便是外面那些邻国,又有谁不虎视眈眈大周这块肥肉呢。   萧放了解期间利弊,既然那些大臣一致推荐,他暂时接下来也无妨。   顺王以萧启年的名义拟了旨,拜萧放为摄政王,统领全国大小政务。 第114章 番外(五)   年末时节, 宫中各处都格外忙碌。   萧放继任摄政王后,整个人几乎都被政务困住了,且不提年底本就忙碌, 更有戚白琬和戚白琰这些年捅下的篓子, 这些坑,如今都要萧放来填。   好在顺王“公报私仇”后, 心情畅快了许多, 主动帮萧放分担了大部分的政务。   萧放在前朝忙碌,北歌在后宫不分昼夜的照顾着萧启年, 两人皆是忙碌,有时即便都身在皇宫, 却一整日里不得见面。   将近新年时, 一切的繁忙都慢慢有了着落, 萧放好容易得了清闲, 却不想岭南忽生了一场□□, 不知是隐藏在哪里的流寇, 在岭南杀人抢劫,很多百姓都遭受了屠戮, 岭南才上任不久的官员生怕再生打乱,向中央请求帮助。   岭南本就不富庶,再遭流寇侵袭,只怕这年是无法安稳度过。   萧放拿到岭南地方官的上折, 决定先发放物资安抚岭南的人民,让百姓能好好度过新年。随后与顺王商议,该派何人前往岭南调查流寇伤民一案。   如今岭南的地方官员是灵后派往接任裴绰的,现下岭南出事,短短几日百姓伤亡惨重, 现下情况仍没能够得以缓解,足可见此人无能,必得派一个能独立主事之人。   顺王的意思是派前任岭南郡守前去,前郡守是对岭南最了解、熟悉的人,调查起来会比新人更方便些。   按道理来说,裴绰的确是前去岭南的不二人选,但萧放了解,当年裴绰是如何从岭南狼狈回来的,他几乎将半条命都丢在了那里,更何况那个人,还葬在岭南。如今再让裴吹涉足,只怕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此事,待我问过裴绰再议吧。”   顺王对裴绰在岭南的往事并不之情,虽对萧放的犹豫表示疑惑,但还是赞同,顺王离开后,萧放纠结了许久,终是命人将裴绰召进宫来。   岭南的事传到京城后,裴绰也私下一直关注着,他可能比萧放更清楚,此事一出,岭南百姓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今日萧放召他入宫,他大抵也能猜到是为了何事。   萧放叫裴绰入宫与北歌一起用午膳,席间萧放一直没忍心开口说岭南的事,如今他有了北歌,有了与她的失而复得,才更能理解裴绰这永永远远的失去,是有多么的痛。   萧放迟迟不开口,反倒是裴绰饮尽一杯酒后,自己开了口。   “你与顺王爷是想让我去岭南平乱是不是?”   萧放闻言沉默片刻,接着问裴绰:“你愿意去吗?我与王爷都不会强迫你,还可以有其他都人选。”   “其他人都没有我更合适,”裴绰闻言笑了笑,像是自嘲似的。   萧放闻言,一时沉默未语。   “那你给我多少兵啊,”裴绰说完还伸手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他的问,格外都云淡风轻。   萧放见了,值得叹气:“别逞强……”   “我说萧侯爷…不对如今得称您为萧王爷,现下可是你求着我,有点谦逊的态度行不行?”裴绰说着一撂筷子,一字一顿的说:“不就是个岭南么,有什么啊,本少爷哪去不得?”   萧放也不知该无奈还是欣慰,他给裴绰倒酒:“你想要多少兵?”   裴绰见了,又拿起筷子,琢磨着问萧放:“总得多给点不是?就……一万吧。”   “一万?”萧放反问。   “怎么,嫌多?”   “不多,我本想给两万。”   “可别了吧,就岭南那点流寇,要是派两万幽北军去,可别让邻国笑话死。”   “那便一万五,”萧放拍板:“就算岭南你很熟悉,也别掉以轻心,给我稳当些。”   裴绰听了,不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还是那句话:“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萧放听了不欲理她,转头给北歌夹菜。   裴绰眼见他俩恩爱,轻哼一声,独自举杯喝酒。   裴绰陪萧放吃了个午饭,硬生生的将自己喝醉了,萧放派了马车送他出宫,裴绰回府后倒在床榻上,一路醉倒后半夜才醒。   他睁开眼,目光所及漆黑一片,缓和了许久才能见空中点点疏星。   口中干燥的厉害,他想喝杯清水,却倒在榻上,沉乏的无法起身,裴绰闭上眼睛,他忽然想念,那些他曾经宿醉的无数个夜里,总有人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喂水给他喝。   她原是那样讨厌他,甚是恨他……却善良的,在他每每喝醉了就去她房中闹时,喂一杯温水给他喝。   裴绰眼睛忽然很烫,有一股湿热不受控制的涌上来,裴绰抬起手臂遮在眼睛上,想要覆盖住。   可月光无影,在寂寥的长夜里,将床榻上的人照亮的一清二楚,同时照亮的,还有从他眼角一滴滴留下的眼泪。   他是多么羡慕萧放…可以和自己爱的人琴瑟和鸣。   他是多么恨自己,那些年的无知与混蛋。   他后悔了,可是再没人能原谅他,再也没有……   ***   裴绰领旨的次日,与族中亲近之人道别,便带着萧放给的兵,一路南下,朝岭南而去。   岭南情势紧急,裴绰带着人日夜兼程,小半月后,抵达了岭南郡府,他曾经住的府邸一如曾经,留守的下人将这里打扫的很干净,各种陈设都没有改变,就连府中花草,还如他生活在这里时,应季而开。   裴绰在府中一步一步走着,他心道,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了孟静婉曾经生活的苑子,他立在苑门外良久,才慢慢踱步踏入。   往昔的时光就像是洪水般随着眼前一个个物件涌入脑海,裴绰心口疼得厉害,却舍不得,不去思量。   他以为这半年,陪着萧放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再害怕回忆了,却不想,如今的自己仍是这般不堪一击。   当夜,裴绰决定宿在孟静婉曾经的房间里。   窗外月光撩人,南地的月色比北方更加朦胧,裴绰躺在那张略有冰凉的床榻上,他手扶着身侧那半空荡荡的床榻,缓缓闭上眼睛。   当夜裴绰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孟静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5 23:40:40~2020-09-06 23:3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孽缘   夏日深夜, 雨水叮咚,顺着衙门的房檐滴滴落下,落在窗外坑坑洼洼的积水中, 激起阵阵涟漪。   裴绰亲自留在衙里值夜, 他新官上任,岭南的那些老狐狸都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好骗的京城公子哥, 靠着祖上的隐蔽, 派往地方“历练”几年,接着就回长安做京官去了。   这里的人不知晓, 甚至是将他“贬”到这个的灵后都不知晓,其实此番来岭南, 是他暗下操作, 故意能让自己外放京都的。   如今萧放在幽北, 他在岭南, 虽然两人一南一北距离上更远了, 却是同时掌握了大周南北的兵权财权, 他不如萧放会领兵打仗,自幼就爱去钻研些“歪门邪道”的生意, 在岭南当官这几年,他足可以将岭南的各个“钱路”摸个透彻。   他才来岭南不久,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他一定一把都不能含糊,现在若不把威名立住, 日后想在这里办些事,必定得有不少绊脚石。   他来这里之前,已经与萧放吹过牛了,现下决计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岭南经年的案卷当真是又臭又长,记载了不少破乱事, 上面还写了许多有头无尾的案子,生长在长安的裴绰完全不信他自己看的,竟然是郡衙里,正经的官方案卷。   裴绰提着朱笔,将自己看过的积年没能解决的案子记下来,他越是看,越是怀疑,那帮老狐狸莫非是在耍他,什么细碎芝麻小事也拿来给他看。   裴绰秉烛夜读,腹诽自己当年考官时都没现今这般努力,他今晚必要把这些案卷全部看完,明日堂审,那几个老狐狸别想再懵他。   外头的雨一直未停,雨珠轻声作响,在寂静深夜里似乎有悠悠旋律,听在耳里填了几分惬意。   裴绰看累了,倚在宽敞的椅子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正想叫门外值夜的小厮给自己买碗馄饨来填填肚子,就听门外响起‘咚咚’的击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幽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裴绰睁开眼,从椅子上坐起身,他被鼓声吵的心烦,喊问外面的小厮:“怎么回事,何人在击鼓?”   小厮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回来:“禀大人,是…是个姑娘。”   “女的?”裴绰眉心更紧:“大半夜跑来闹什么事,问问是哪家的,着辆车送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来。”   小厮听了跑出去,裴绰在屋内坐了许久,仍听不到鼓声停,他本就疲累,想休息一刻钟,如今全被扰乱,他心中又烦又燥甚至还有怒意。   小厮又从门外匆匆跑回来,身穿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半边:“大人,那姑娘不肯走,一定要见您。”   裴绰烦的厉害,瞧着堂下的小厮,心骂外面的看守无用,只得大手一挥,让小厮将门外击鼓的人领进来。   小厮从外领进来一个周身湿透的女子,裴绰慵懒的倚在太师椅上,眯眼打量走进来的窈窕身影,顺便告诉值夜的小厮给他烹盏热茶来。   孟静婉看着主位上的年轻男子,她四处辗转托人打听多日,终于打听到这位从京城来的新郡守,今夜在府衙值夜。   雨水将她绾起的青丝打湿的透彻,有水滴顺着她黏在鬓侧的发丝滴落,从面颊滑落,她抬手抹去面上的雨水,望着几步之远,一言不发的裴绰,暗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开口。   “大人,民女有冤屈要申。”   裴绰目光上上下下从女子身上扫过,一身淡色的印花裙子,这料子早几年前在京中便不流行了,脚上穿着一双已经磨得发白的布鞋,她应是走路而来,鞋上和裙摆沾了泥泞,在裴绰这般挑剔的人眼中,女子的这一身打扮可谓是一无是处。   他听见女子的声音,目光缓缓向上,从她不着粉黛的面上扫过,心想也就这张脸和这把嗓子还算过得去。   裴绰已有些疲惫,竟她这般一闹,反倒精神了些,他开口,语调略有低冷:“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孟静婉闻言低了低头:“民女知道…民女也是迫不得已,才深夜冒昧前来,还望大人恕罪。”   人既已召了进来,裴绰也懒得再撵出去,开口问:“说说吧,什么事。”   裴绰话音方落,却见原本站在身前的女子,猛然跪了下去,他瞧着,不禁眯了眯眼。   “大人,臣女的父亲半月前被派往外地办差,前日刚刚归家便被府兵抓走了,说臣女的父亲贪赃枉法,要被处以死刑。还望大人明鉴,家父一生清廉,别说贪污数十万两白银,就是连公家的一粒米都没有拿过。”   “家父已经被抓去狱中两日,家父年迈,臣女恐狱卒会对家父动刑…臣女着实是走投无路,才深夜前来打扰您,还望大人恕罪,请您能彻查此事,还家父一个公道。”孟静婉说罢,跪在堂下朝裴绰俯身叩首。   裴绰听见碰撞在青石砖上的种种响声,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诚言讲,单看女子这一身打扮,他是当真没想到她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他原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村妇,深夜跑过来胡闹。   如今听了她的话,才知当真是要紧事,也是难为一个姑娘家家,敢深夜独自跑来找他,也算是有勇气的。   裴绰想了想先对孟静婉说:“先别跪着了,算你幸运,我今晚上留在这值夜让你遇着了,那边,”他说着指向一旁的椅子:“你坐着慢慢说。”   孟静婉闻言,感激的对裴绰道谢,她从地上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小厮烹好了茶,从外送进来。   裴绰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对正欲退下的小厮道:“给她也上一杯。”   小厮闻言一愣,接着连忙退下去。   “令尊是…”裴绰望着孟静婉问。   孟静婉闻言连忙答:“平织县县录事—孟敬国。”   裴绰原本还算好看的面色,在听到孟静婉口中这三个字时,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大名鼎鼎”的孟敬国他怎会不知晓,岭南是这些年贪墨的重灾区,他在来岭南任职前,就已派心腹来此处调查,岭南的几个“巨贪”之中,最最让裴绰意外的就是县录事孟敬国。   区区一个县录事,这样的小官都能贪墨数十万量,更别说上面的官员。   岭南积贫积弱,百姓的日子一日不如一年,并非此处是穷山恶水,岭南盛产茶叶,远销国中各郡,原本该是富庶的地方,可现今百姓贫穷至此,皆是因为这一个个不作为的贪官,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满眼利益,毫无人性,慈悲可言。   裴绰暗下将岭南的情况调查的差不多,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些个贪官,他必得一一杀了,以儆效尤,看看日后谁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贪墨。   裴绰的脸冷下来,他盯视着孟静婉,不禁冷笑一声:“孟敬国?”   孟静婉也能明显察觉到裴绰忽然改变的面色,她心上稍有颤抖,依言点头。   “你当本官是傻子吗!”裴绰看着孟静婉,猛地抬手狠狠一拍桌子。   孟静婉一惊,她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在案前跪下,她不明白,裴绰为何变化会这般大,她更是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反而连累狱中的父亲。   “孟敬国做了什么事,你是他的女儿会不知情?他畏罪潜逃被逋,罪加一等,你不必枉费心机来本官着颠倒是非黑白,本官不是傻子,你以为你穿上这一身衣裳,装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吗?”   裴绰接连的骂,只把堂下的孟静婉说得发晕,她父亲何时反过去,又何时畏罪潜逃,她父亲分明是被冤枉的。   “大人…”孟静婉刚一开口就被裴绰打断。   裴绰怒极,自己浪费着看案卷的时间,听一个女子在他面前编故事,偏他方才还生生被她的模样骗住:“滚出去,别逼本官让人将你丢出去。”   孟静婉咬了咬牙,选择继续开口:“大人,您可愿听臣女解释,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父亲怎么会贪墨,更谈不上畏罪潜逃…”   裴绰已不欲理孟静婉在耳边聒噪,他正欲开口喊人,忽觉脑海发晕,一股异样从身-下涌上,势头凶猛。   裴绰方察觉到不对,却已为时已晚,他目光落向那盏茶,确定自己今日是被人算计了,他忽然扬手将其打翻,茶盏从案上滚落,摔碎在地,里面微烫的茶水悉数洒到孟静婉身上。   裴绰与支撑着从椅子上起身,却周身燥-热无力,他方站起来又重重的摔了回去。   孟静婉被烫的下意识的惊叫一声,她眼见裴绰情状不对,以为他是犯了什么病症,她也顾不得自己,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跑到裴绰身旁。   她看着他满额豆大的汗,连忙抽了身侧的帕子替他擦拭,她看着裴绰红得骇人的脸,她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那滚烫滚烫的温度似乎足可以将她融化。   孟静婉惊了一下,连忙撤回手,却是下一瞬,她悬空的手腕被大力禁锢住,她来不及挣扎,转眼间的天旋地转,她被人猛地按在书案上。   孟静婉着实是被此番举动惊吓到,她看着不知为何俨然失去理智的裴绰,突然感到害怕,她用力的挣扎起来,迎来的却是更疼更用力的禁锢。   她听见裴绰满是厌恶的骂声:“不是都算计好了,如今还来装什么?”   孟静婉听得发懵,如此情态下,她早吓的说不出话,她只能拼命挣扎,哭着求裴绰放过自己。   书案上经年的案卷散落一地,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掩盖不住女子苍凉痛苦的声音。   雨水未歇,黎明将至,裴绰甩开孟静婉时,仍是嫌恶,他头疼难忍,沉沉睡去。 第116章 番外七:缘起   冷月如霜, 惨白的映入堂内,孟静婉摔在地上,周身颤抖如筛, 腿间的痛, 久久不得平复。   她仰头望着沉沉睡去的裴绰,早已哭红的眼眸一滴一滴不停掉眼泪,她冷得厉害, 疼的厉害,不仅是身上,还有心上。   身上的伤痕刺目,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方才经历的种种,那般怪异, 那般可怕,刀割似的要将她弄成两半。   孟静婉不明白裴绰为何要这么做,她无力防抗,到最后连求饶都是无声的。   地上落满了她的衣裳, 有的被他撕得破碎,不成形状,她一件件拾起, 将能穿的,不能穿的都悉数包裹在身上, 像要取暖似,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子,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又不能就这般逃跑,她想起裴绰的触摸,滚-烫又粗-糙, 抚-遍周身,教她无处可逃,一想起便惊得一身的冷汗。   月色西沉,朝日东升,清早的光一寸一寸漫过地面,将堂内照得通亮,雨过天晴,今日本该是个好天气。   孟静婉一夜未睡,她等了裴绰一夜,她焦急又逃避,她很想一走了之,理智却让她落下脸面留下,她连清白都丢了,又有什么丢不得,她给了他想要的,虽是被迫,却都遂了他的愿,由着他折-磨折-辱,他如今该愿意放过她无辜的父亲了吧……   前半夜,孟静婉的眼泪怎样也止不住,她又不敢大哭,怕惊动外面的人,更怕吵醒裴绰,她只能捂住嘴,将声音压在嗓子眼里,低声哽咽,她一直流泪,到最后,似乎将眼泪都流尽了,反倒愈发冷静下来。   裴绰被照入房中的阳光吵醒,他蹙起眉心,眯紧眼睛,极不舒服的模样,许久才慢慢睁开,半眯着一点一点适应光线。   裴绰只觉头疼的厉害,脑海一片空白,身上更是疲乏,他晃了晃沉乏的脖子,待目光瞄到一旁地上跪坐着女人时,动作不由一滞,他看到地上的孟静婉时,似有一瞬的怔愣,接着,很快便记忆起来,昨夜种种悉数涌入脑海。   寂寂长夜,孟静婉迫使自己冷静,可待对上裴绰目光的那个刹那,一切都瞬间溃不成军,她控制不住的抖起来,她心含羞愤又是惧怕,她目光不禁躲闪,最后又强迫自己去看裴绰。   裴绰看着地上情状狼狈的孟静婉,昨夜种种的因由在脑海中愈来愈清晰,他俯视冷眼看她,厌恶的声音压着怒:“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孟静婉被问得一愣,笨拙开口:“我们…你…昨晚…我……”她羞愧将话说出口,她看着裴绰支吾半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绰完全不欲理孟静婉,更不愿再与她浪费时间,他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欲离开。   裴绰起身时,脑中仍不禁发晕,身子晃了晃,他单手撑着桌面站了片刻,他心骂不知这女人从哪搞到的这等拙劣的下作之药,待站定了,转身便走。   孟静婉眼见着裴绰要走,不由一急,脱口而出:“大人愿意放了我父亲了吗?”   裴绰听见孟静婉的话,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望着几步远的孟静婉,忽然朝她走过去。   孟静婉看着突然朝自己走过来的裴绰,身子下意识的向后瑟缩,她几乎是生理上的,对他的惧怕。   裴绰在孟静婉身前站定,他低眸俯视她,突然抬手,大力掐住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将她的小脸抬起。   他的脸色,沉冷的骇人,恍如昨夜。   下颚上的疼,本不足以教她惊恐,却是因为他,让她怕的周身泛冷,她抬着眼睫,颤动不止,她宛如一只弱兔,被豺狼咬住咽喉,他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将她的全部都笼罩在他前的阴影了,看不到光。   裴绰盯着孟静婉,瞧她这副受害者的模样,已是怒极反笑,鄙夷厌恶:“我裴绰这辈子见过的女人不少,自荐枕席的也多,但如你这般下-作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他嫌恶的收回手,似乎嫌她脏,语气一如既往:“这是你自找的,别想着能用这种手段从本官手中换走什么筹码。”他话落,转身离去,甩起的衣摆打在她布满眼泪的面上,面料蹭过肌肤,生了一片红。   裴绰大步向外走,不曾回头,待至门口时,又催促:“穿好衣服,快滚。”   孟静婉摔坐在地上,她头脑一阵空白,她听不明白裴绰在说什么,她什么也没做,明明是他强迫她,明明是他不放过她……为何今早全部变成了她的错。   孟静婉僵在原地,似乎雕塑定格般,许久许久,她缓缓撑着手臂从地上起身,双腿又麻又疼,她踉跄几步,恍然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孟静婉不知自己是如此又站起身,如何离开府衙。   昨夜惶惶如噩梦,她什么都丢了,却还没能救出父亲,现下她又有何脸面再去见母亲见弟妹,她恍如世间最傻的人,官官相护,恶人与恶人为伍,这些道理她早就明白的,为何会相信那个新来的京官会是个好人……也许他早就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却还要来坏了她…他长的像个好人似的,为什么可以这样坏,这样可恶。   身边的路愈来愈偏僻,眼前的景象也愈来愈模糊,身侧的小溪水流涓涓,‘噗通’一声,孟静婉摔了下去。   ***   裴绰一刻也不想在府衙待下去,昨夜种种让他生生恶心,他大步出了府门,已有府上的小厮牵着马车在衙门外等他,裴绰上车前先吩咐:“派人把昨夜在这值夜的下人全抓起来,我要亲审。”   他话落,提了提衣摆,抬腿要登上马车,身子却突然顿住。   裴绰眯眼瞧着衣摆上暗红的血迹半晌,最终收回目光,坐入马车:“回府。”   车轮滚滚远去,裴绰独坐车中,闭目静心,脑中忽然闪过几个昨夜的画面,裴绰喉结上下动了动,不禁皱眉,他想起衣摆上的血迹,心上不禁冷笑,她倒还真豁得出去。 第117章 番外八:缘起(二)   孟静婉险些溺死在溪水池中, 幸而被采茶下山的相熟邻里发现,救回了家中。   视线清晰又模糊,恍惚片刻, 孟静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设,熟悉的旧年的麻布料子裁剪成的床幔束床榻在两侧,向外看去, 是她方寸大小的房间,除却一张桌, 一盏灯,再无旁物。   孟静婉躺在床上缓了缓神, 猛然忆起什么, 她抬手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 这被子夏日里微热, 冬日里又觉得冷,一年四季, 只有短短几日时才算最适宜的。   被子被掀开, 孟静婉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不同于昨日的衣裳,孟静婉怔怔盯着身上被换过的衣裳,脑中先是发白, 紧接着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嘭’一声, 泛朽的木门被大力从外推开, 一个微胖的女人端着碗从外走进来, 她瞧到床上醒了的孟静婉, 顺手将碗放置在门旁的桌子上, 接着大步冲到孟静婉身前。   “娘…”孟静婉的话尚未完全说出口,下一瞬耳边‘啪’的一声巨响,她左边的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刘氏冲到孟静婉床前, 扬手就是一巴掌打下,破口大骂:“说,你这小贱蹄子昨晚去哪鬼混了,我的一张老脸都教你丢光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教人糟蹋了还回来做什么…诚心让我被笑话是不是?”   孟静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发懵,耳边嗡鸣声不断,她恍惚间听到刘氏的骂,身子一僵,她满眼无助的望着继母,不住的摇头。   刘氏每每见到孟静婉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每日为孟家上下操心劳力,自己生的两个孩子,竟还不如孟敬国死了的原配留下的一个女儿得孟敬国疼爱。   刘氏早早就看孟静婉不顺眼,更何况如今正好抓住了她的短处,见她狡辩,立即抬手要去扒她身上的衣服:“你敢说没有,那你身上这些都是什么?你爹在牢里受苦受罪,你却在外面与野男人滚混,真是白养你,下-作的东西,你怎么没死在外面,还回来祸害我。”   孟静婉受着刘氏的折磨,她将身子蜷缩起,死死拽着身上的衣服,她怕极了这样的动作,她不能教刘氏将她身上的衣服再脱下来,那些痕迹她无法示人,更不想再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仅剩的尊严。   刘氏拉扯了半晌未能将孟静婉衣服扒下来,反倒将自己累的直喘粗气,她一时不如愿,便转而抬手去打孟静婉,边打边骂。   孟静婉虚弱无力,她只能抱紧自己,生生受着,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如何被刘氏发现,甚至被邻里发现……   背上刘氏捶打的疼,远不及心上的痛,更不及昨夜的生不如死,孟静婉只觉眼睛热的厉害,可她昨天流了太多的泪,今日如何也流不出,只有一片干涩的疼。   刘氏打累了,又骂咧咧的端着碗,从孟静婉书桌上拿了支毛病,出了屋门,去她小儿子房里送粥给他喝。   孟静婉不知自己挨了多少打,身后一片麻木,几乎要失去知觉似的,让她一时动不得,刘氏摔门的声响,震的她耳膜发颤,之后周遭慢慢寂静下来,在这寂静沉默里,孟静婉不知自己怎得,原本干涩的眼睛竟一点一点湿热起来。   孟静婉蜷着身子在床上坐了许久,最后强撑着仅剩的一点力气起身下了床榻,她知道继母和弟妹都靠不住,父亲还在狱中,他们这是明显的陷害,父亲在里面待的愈久,就愈危险,她不能倒下,不能放弃,必须先将父亲从狱中救出来,这是她在这世上唯剩的亲人了。   双脚落地时,孟静婉感受到双腿的疼痛和无力,她扶着床沿,一步一步缓慢艰难的向外走,打开屋门,外头夕阳落却,孟静婉看着外面如血的残阳,她不知自己竟昏了这么久,几乎一天一夜没进食,她饿的厉害,艰难的走到厨房,锅中空空如也,在一旁的瓷盅里,孟静婉找到了只剩一个碗底的白粥,她直接站在厨房里,拿着勺子将粥喝下,虽无法果腹,但至少不会让她饿晕过去。   孟静婉吃了几口粥,忽听见厨房门被人用力敲响,她抬头见刘氏正倚在门畔,冷眼瞧她:“呦,能下床了,快点将晚饭做了,你弟弟妹妹都饿了。”   孟静婉将碗里的粥吃完,她放下碗,没理刘氏,从她身侧跨出门,才走两步,就被刘氏从后的拦住:“怎么,吃饱了就再出去鬼混?”   孟静婉脚步顿了顿,便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再次被刘氏拦住。   “好好在家里待着做饭,别再出去给我丢人。”   孟静婉垂在身旁的手握了握,她忽转身推开阻拦的刘氏,第一次对她大声讲话:“我爹现在在牢中受苦,我留在家里做饭,那谁出去救爹爹?你吗?还是阿弟阿妹?”   刘氏仗着自己是继母,孟静婉又知礼,背着孟敬国暗下欺负了她多年,今是第一次遭到她的反抗,刘氏怔了怔,待回过神来,不由大骂:“你…你你反了天了,竟然敢动手打我,不要以为在外面找了野男人,就有人给你撑腰,等你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他的女儿是多么下-作!”   孟静婉盯着刘氏,身上气的发冷发抖,母亲去的早,父亲再娶了刘氏想她能好好照顾她,可是自幼以来,刘氏对她并不好,她也曾私下对父亲诉苦过,迎来的是家中的鸡飞狗跳,父亲并未做什么,只是短短说了刘氏几句,望刘氏能好好照顾年幼丧母的她。   结果刘氏哭着要上吊,说父亲指责她不贤惠,指责她虐待继女,若是教邻里知道了,她就没脸活下去。   父亲最后被刘氏闹的带着她躲到府衙里过了一夜,结果被同僚瞧见,告到了大人那去,父亲被罚了半个月的月俸。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错,只是父亲平日为人正直,难免得罪了小人,故意将这小事放大来寻父亲的错。   此事也并非是父亲告诉她的,而是刘氏心疼那半月的月俸,故意骂她挑事,才惹了这祸来。   孟静婉不觉都是自己的错,但不久刘氏怀了孕,她知道父亲夹在中间为难,很多时候都选择闭口不言,不过受些委屈,她只想父亲在家能过得开怀。   但孟静婉今日才发觉,刘氏无知也好,无心也罢,父亲被陷害入狱,她竟丝毫没想着如何将父亲救出来,反而来一再找她的麻烦。   “我若不出去想办法,爹爹最后能不能从狱中出来都难说,你不能帮忙便罢,若是再拦我,爹爹若是被人害死了,我们一家人就都等着饿死吧。”   孟静婉话落,一直骂人的刘氏忽然安静下来,她们这一家子全靠着孟敬国的一点俸禄…她可不想让自己和孩子挨饿。   孟静婉见刘氏终于闭嘴了,转身继续朝家门外走。   结果走了几步刘氏又追了上来,一脸认真的看她,孟静婉以为刘氏能想到什么法子,却听她压低声音对自己说:“你在外找那男人,能帮上咱家的忙吗?”   孟静婉已经说不出心里有多冷,面上似乎连冷笑都再难扬起,她绕过刘氏,沉默的出了家门。   ***   当日堂审结束,裴绰将衙里的几位大人都留了下来。   几位“老狐狸”面面相觑,只得乖乖坐下,他们瞧着主位上年轻的裴绰,表面风平浪静,心底的算盘已经打了起来。   “本官听说…孟敬国抓到了?何时抓的?怎么没人报给本官?”裴绰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开口问道。   堂下一阵沉默,接着有一人清了清嗓子开口:“大人…人是前两日抓的,您政务这般繁忙,岭南上上下下好多大事需要您操心,像孟敬国这样的小人物,我们怎好打扰您…”   “孟敬国官是不大,贪的却不少,在本官这就是重中之重,以后他有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报给本官,若是延时不报,别怪本官治你们的罪。”   裴绰话落,几个官员连忙从椅子上起身,齐齐向裴绰请罪。   “这样的事,本官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裴绰说罢,从主位上起身,率先离开了府衙,留下几个“老狐狸”在背后小声嘀咕。   裴绰乘车回府,果然不出他所料,今日堂审,那几个人真敢当着他的面耍滑,若非他昨夜看了案卷,只怕要被他们糊弄过去。   连孟敬国小小县录事都能贪墨,这几个人,裴绰不信是干净的,只是他们几个在地方根深蒂固,他暂时抓不到他们的错,治不了罪,早晚一日,他要将这些“蛀虫”,从岭南拔出去。   马车缓慢平稳的停下,裴绰撩开车门的帷幔,低头探身下车,他下车一抬头,便瞧见站在自家府门前的身影。   那个身影,裴绰尚是熟悉的,他看着来人,瞬间眯起了眼睛,心上的厌恶感涌起。   还真的是黏上来,教他甩不掉吗?   孟静婉看到从车上下来的裴绰,她下意识想跑上前,脚下的步子却不禁一顿,缓了片刻,她正欲再上前,却见裴绰突然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第118章 番外九:尘埃   孟静婉望着朝自己走来的裴绰, 一步两步三步,她的心不受控制的随着他的走近,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等待的这些时日里, 孟静婉将准备的话,在心中默念了百遍,可现下等到裴绰, 却难能张口说出第一个字,她所有的勇气与决心, 因为那晚,在他面前卑微若沙, 不需要一阵风, 或许只要一口呵气, 就能吹的支离破碎。   裴绰冷着脸, 朝孟静婉的方向走去,但他没有停下, 他走到她的近前, 接着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侧路过,直直的朝府门走去,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她。   孟静婉留在原地怔了一怔, 接着连忙转身追上去, 她疾步跟在裴绰身后, 她的声音带着颤, 向他解释:“大人, 求您听我一言, 我的父亲真的是冤枉的,您给我些时间,让我证明给您看。”   裴绰身高腿长, 他有意走的飞快,苦得孟静婉几乎是追在他身后跑。他无意理她,甚是讨厌她,对她的话自是充耳不闻,裴绰大步跨过府前门槛,只对看守留下两字:“关门。”   孟静婉立即被看守拦住,她自没力气去抵抗两个壮汉,她只能站在裴府门外,望着裴绰的身影在府内愈走愈远,最后在她的眼前彻底消失。   裴府朱红的大门被重重关上,‘砰’的一声,震得门外的孟静婉耳膜发颤。   孟静婉默默立在裴府门外,低着头,她瞧见地砖上有两只蚂蚁相伴着,透过门底的缝隙,悄悄爬到大门里面。   低贱若蝼蚁,人只要抬脚轻轻一碾便能将其粉身碎骨,孟静婉垂头看着不由低笑一声,她似乎在嘲笑自己,活得竟还不如两只蚂蚁如愿。   她自己,她的家,又何尝不像是这蚂蚁,只要裴绰一句话便能幸福团圆,同样,也只要裴绰的一句话,就能瞬间家破人亡。   孟静婉在门前站了一会,她的体力撑不住长久的站立,只能寻了裴府门下的台阶,席地而坐,她进不去,唯一只能做的只有等,等着裴绰从里面出来。   裴绰回到房中,有贴身的小厮上前帮他更衣,顺便询问他:“大人今晚是想去芸夫人那还是想去陈夫人那…”   “都不去。”裴绰宽了衣,询问府衙的事:“那晚几个当值的审得怎么样了。”   “还没松口。”小厮低声回答。   “看好了,明日我亲自去审。”裴绰命小厮备水沐浴,前夜没睡好,今又忙了整日,周身疲乏的很。   小厮得令退下,不大一会带人抬水进来,金尊玉贵里长大的裴绰矫情的事不少,比如睡觉时绝不能有一点光亮,且是独睡,即便是自己宠幸了多次的女人,也不会留在身边过夜,洗澡时从不教奴才伺候,身上的穿戴必须是单色,他最最讨厌的便是多个亮眼的拼凑在一起,深觉俗的很,男女皆是。   至于他后院女人的打扮,他几乎没一个入眼的,但容貌身量皆是上乘,裴绰对她们上心不多,能伺候好便罢,其余时间,他也没功夫审视她们的穿着打扮。   裴绰舒坦的沐浴后,唤小厮进来清理,他已先躺在床榻上,顺手拿了本书翻翻,准备入睡,忽然他似是想起什么,问了句:“门外的人还在吗?”   小厮被问得一愣,当即想起是孟静婉,他没继续留意,便说一会去外面瞧一瞧。   裴绰听了便觉麻烦,吩咐小厮不必去了。   小厮应了一声,快速收拾好浴房退下,顺便帮裴绰熄灭了房中的烛灯。   裴绰昨夜睡得早,许是劳累之故,今日至辰时方醒,他起身束发,洗脸,更衣,小厮前来禀告,说芸夫人今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早上,亲自替裴绰做了早膳,问他可想去芸香苑用膳。   裴绰想也未想,直接开口回绝。   他最最讨厌的就是黏人的女人,这些伎俩,他在他爹的后院见得多了,真心也好,虚情也罢,他都不在意,也无心去在意,他对她们的要求很低,不过是在召见她们时,能伺候好他,再有便是无事少来烦他。   府中的厨子也是他从京城一同带来的,厨艺不逊于宫中的御厨,他也不知芸夫人是哪来的自信,会觉得自己的厨艺会比他请的厨子还好?   小厮听见回绝,已是习以为常,他见多后院的夫人们邀宠,多年来,却没见到一个成功。   或许他们大人天生性冷,又或许他们大人的心也是热腾腾的,只是不在她们身上。   裴绰在房中用了早膳,带人出府,他今日要亲自去府衙审那些小厮,他不信孟静婉区区一个小人就能买通府衙内的人,定是还有其他人在背后推动,这事真真是触了他的底线,待他审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锁了一夜的裴府大门,轰隆隆的打开,惊醒了台阶上浅睡过去的孟静婉。   孟静婉立即回头望去,便见裴绰精神奕奕从内走了出去,她连忙从地上站起身,略有局促的拍了拍身上的积沉。   裴绰看到还在的孟静婉,瞧她身上还是昨日的那身衣服,蓬头垢面的,脸色惨白的有些骇人。   裴绰不禁拧起了眉,他倒当真是有些佩服这女人,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女人,肯不顾自己的脸面到这般地步。   “大人……”孟静婉也知自己当下定是狼狈至极,她望着裴绰,怯怯开口。   裴绰难得开了句口:“走吧,孟敬国的事,到底冤屈与否,堂审那日自有分明。”他话落,目光便从她身上收回来,再不停留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处走。   孟静婉有一瞬的恍惚,接着连忙追上,她等了一夜,她必须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她两日来几乎没有进食,身子早已虚弱不堪,她跑着追到裴绰身旁,还未站定,忽觉一股晕厥感汹汹涌上,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几乎要摔倒。   眼前恢复清晰时,孟静婉发觉自己,不自主的倒在了裴绰的怀中,她回过神来,仅是一瞬,飞快的从他怀中离开,甚至接连退后两步。   她的离开,几乎是用逃得。   裴绰眯眼瞧着孟静婉,接着目光收回,落在自己胸前被她弄褶皱的衣服上,蹙了蹙眉。   他已欲抬水将她推开,亏得她这次自觉主动离开,她方才是真晕也好,假晕也罢,他无心去探究,他只知她这“锲而不舍”的性子,若不教她彻底死心,她必定会日日来烦他。   “你还有什么想要与本官说的,现在一并说了,之后别再来。”   孟静婉听到裴绰的话,欣喜万分,她连忙开口:“大人,臣女只求您去臣女家中看一眼,您看过就会明白,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裴绰听了,不禁冷笑,这孟家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晚自荐枕席还不够,如今又要让他随她回家,她还想算计他什么?   “说完了?”裴绰冷冷开口。   孟静婉一愣,接着缓缓点头。   “别废没用心思了,”他说着朝她靠近一步,他俯视着压迫着看着她,沉声警告:“我念你昨晚是初次,不治你的罪,你该打听打听,向朝廷命官下药,该受什么刑罚。”   孟静婉感受到徒然靠近的压迫感,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瞬间紧绷的几乎忘却呼吸,她听到他嗓音低低的警告,一张惨白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她怔怔看着裴绰,脑海中‘轰’的一声,她怔了许久才回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渐渐逼红。   孟静婉向后退了两步,她低下头,眼圈中的泪随着她垂头的动作,滴滴掉下来。   她窘迫至极,难堪至极,她甚至在颤抖,无法控制的颤抖。   裴绰瞧着孟静婉的眼泪,微微眯眼,他不觉自己说的多难听,甚至觉得自己已是仁慈,昨晚,皆是她自找的。   裴绰欲转身离开,忽见身前的孟静婉跪了下去,裴绰动作微顿,面无表情的看她。   孟静婉不知道有些话要如何说出口,但她必须要说,她不能不说。   “大人……昨晚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何…真的不是我做的…求求您相信我…”孟静婉仰头祈求裴绰,四目相对,看到的是他满眼的冷淡。   眼泪越掉越厉害,孟静婉拼命的擦眼泪,她不再想着去证明自己的无辜,就当是她的错,他想打想罚她都可以受着,昨夜之事若真让他厌恶至极,她愿意教他泄恨,只求他之后,能明白父亲是真的无辜的。   “就当是我错了…大人…您若想罚就罚我,求求您开恩,去臣女家看一看,家徒四壁的人家怎会有贪官?您亲眼看一看,若家父真的有罪,任凭您处罚,臣女不会再多求情一句,可若是有人联合起来蒙骗您呢?求求您了大人…家父年岁已高,又有病在身,他受不得牢狱之苦…我真的知错了,我若惹了您的厌恶…您可以罚我,您也可以将我关入狱中…求您了…将我父亲放了吧。”   孟静婉跪在裴绰脚下,她万般无助,她从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卑微到这般地步,她甚至伸手去抓裴绰的衣摆,求他能够怜悯,他就是这般高高在上,只要他小小的一个怜悯,她的全家就都可以保全。   裴绰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她情状狼狈至极,至少他活了二十多年来,从未看到过,一个女人可以低微到这等地步,甚至…长安教坊司里的女人,都比她稍有尊严。   已至她晕倒在他脚下时,裴绰私以为自己或许是心生了些怜悯,他命小厮多备了一辆马车,将孟静婉抬上去,将她送回家。   这女人执拗起来,可还真是可以不要命,难怪清白都可以随手丢掉。   小厮将孟静婉抬上马车后,多嘴向裴绰问了句:“大人…您要去孟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10 22:43:45~2020-09-11 21:4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s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番外十:召见   裴府的马车行驶在岭南不太宽敞的街道上, 朝孟家的方向行驶。   裴绰坐在马车上,暗暗想,自己许是见惯了长安的矜雅贵女, 所以才会对孟静婉这些行为,产生可笑的怜悯。   岭南城中心不大,自裴府一路向北, 几乎要跑至城郊,才到孟家大门。   马车停下, 裴绰不耐烦的隔着窗吩咐小厮将孟静婉送回家,他本人全然没有下车的意思。   小厮默默听令, 他眼望着孟家大门, 险些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裴绰坐在车上等了等, 听外面许久没有动静, 蹙眉抬手撩开窗幔,目光所及, 将他口中不耐的话堵了回去。   茅屋土阶, 在一条偏僻的里巷,荆门破旧,甚至无法关合, 风一吹, 便‘吱呀呀’的作响。   裴绰蹙起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他放下窗幔, 低身探出马车, 他走下车, 立在孟家门前沉默的望着,似乎在思量。   小厮命人将孟静婉背在身上,走到裴绰身边:“大人, 奴才这就带人将孟姑娘送进去。”   裴绰闻言未说话,却是先一步抬手推开那扇荆门,走了进去。   刘氏昨晚上就见孟静婉没有回家,今早去她房间推门一瞧,又是空空如也,口中不由咒骂:“下贱胚子…早晚教人浸了猪笼去。”   刘氏边走边骂,她突然瞧见自家院子里多出的几名陌生男人,脚下步子不由停住,甚是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她警惕打量着来人,忽瞧见一人背上背着的晕倒的孟静婉。   刘氏心觉不妙,她强壮气势,提着嗓子大声问道:“你们是…是谁!”   “这里是孟敬国家吗?”小厮看到刘氏开口问。   刘氏闻言一滞,脑中算盘似的转了起来,她可不知孟静婉这死丫头有没有在外面惹祸,她瞧着前来几人,由是为首那位,衣着气度不凡,脸色更是不好看,一看便是开罪不起的人。   刘氏没直言回答,而是警惕的反问:“…你们有什么事?”   小厮瞧着刘氏的反应,他先看了看裴绰的反应,接着让身后背着孟静婉的下人上前,他问刘氏:“这姑娘,你可认识。”   刘氏心猜孟静婉定是惹祸了,否则怎会被人打晕过去,她故作模样瞧看了看,接着摇头:“面生的很,不认识。”   小厮一时为难,心上怀疑难道自己真走错了路?他又看了看那妇人,瞧着不像憨厚之人,怕她使诈,不由严肃了几分:“这里到底是不是孟敬国家!你可知这位是谁?若是敢向郡守大人说谎,可是要吃牢房的!”   刘氏万没想到来人竟是郡守大人,一听要坐牢,当即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地求饶。   “大人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并非有意骗您,这里确是孟敬国家,小人是孟敬国的妻内,这姑娘是小人的继女…不知她犯了什么错得罪了您…她是一向乖张不听话的…小人真的不知情啊……”   裴绰听到刘氏的话,眉心的不耐加剧,冷言打断她的聒噪:“她住哪间?”   刘氏闻言一愣,接着连忙指向一间院中的偏房。   裴绰举步走过去,小厮提前两步,替裴绰推开了门。   裴绰踏入房间,随在他身后背着孟静婉的下人连忙跟上,三人进了房间,小厮和下人两人齐手将孟静婉平放在那张略有狭小的床榻上。   裴绰立在入门出,环视眼前这个方寸之大的屋舍,房中的摆设简单的可谓是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把矮椅,一扇狭小的窗,四面墙壁空空,再无它物。   刘氏跪在外面暗自琢磨了一会,她从地上爬起,朝孟静婉房间走过去,她望着裴绰挺拔玉立的身影,讨好的上前:“大人,真没想到您就是静婉的那位相好,小人真是有眼无珠,方才怠慢了贵人,您能看上静婉,那可真是这丫头八辈子修来的福……”   刘氏绕过裴绰跑到一旁,将孟静婉房中的旧木矮椅搬来,请裴绰落座,她话落见裴绰不搭理她也不觉尴尬,搓着手继续说:“大人…有些话小人也就与您直说了…您看您都和我家姑娘做那事了…我们也该算是连了亲,您看…是不是可以将我们家老孟先从大牢里头放出来…大人我和你讲啊,这可都是误会啊,”刘氏说道此处,不由激动的拍大腿:“您不知道,我们家老孟就是脾气太倔,在外总是得罪人,他这次是被陷害的,他怎么能贪钱呢,您说他要是贪钱,我们家还用住在这破房里头吗?别说是那么多银子,就是邻里送我个不值钱的钗子,他知道了都要叫我给人送钱去的…他是半分不会占别人便宜的。”   裴绰听着刘氏口中无遮无拦的话,心头厌烦至极,孟家人还当真拿此事来要挟他了,裴绰冷眼扫过身旁的刘氏,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刘氏见裴绰欲走,她话还没说完,连忙着急的就要追上,却被留下的小厮拦住。   小厮跟在裴绰身旁多年,自知刘氏先前一番话,惹了裴绰的怒,不由出言提醒:“夫人慎言,有些话乱说不得,你只需好好照顾孟姑娘。”   刘氏听了警告,连忙住嘴,她闻言看了看床上的孟静婉,点了点头。   见刘氏闭了嘴,小厮陈然连忙带着下人追上裴绰,一行人出了孟家大门。   ***   孟静婉醒时,又是黄昏十分,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难得见到刘氏陪在床榻边,刘氏看她醒了,还给她递了碗粥。   孟静婉很是意外刘氏的态度,她接过粥,道了声谢。   刘氏看着床上的孟静婉,一改先前的态度,笑容中甚是带了几分讨好:“姑娘啊,娘真没想到你竟有这般本事,以后这郡守大人就是咱家女婿了,那娘往后出去,可是不倍有面子的。”   孟静婉听到刘氏的话,不由蹙眉,她不解:“你在说什么…”   “今儿早上郡守大人来咱家了,你当时晕倒了,是他将你送回家的。”   孟静婉现今脑中仍发晕,她闻言忆起今早上在裴府的种种情景,她出神片刻,又被耳边刘氏聒噪的话吵醒。   孟静婉没想到裴绰回来,她仍是些不信的问:“他真的来家中了,那可有说些什么?”   “是呀!亲自来的!郡守大人可真是年轻有为,我听说还是京城来的官呢,”刘氏将自己从邻居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孟静婉听,她说着说着又连忙住口,她拍了拍孟静婉:“你们都那般亲近了,这些你肯定是知道的,娘就不多嘴了…郡守大人就问了我你住哪间房,我后来再与他说什么,他也没理我就走了…这些娘都理解,毕竟天儿大的官,总得有些架子。”   孟静婉听着刘氏的这些言论,心觉不妙,她连忙问:“你都与他说了什么?”   刘氏听了,大致将自己的话重复给孟静婉,她自觉没错,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说孟敬国要是被放出来了,一定得感谢她在郡守大人面前替他美言了。   孟静婉听着刘氏的复述,越听心头越凉,裴绰本就厌烦那夜之事至极,怀疑是她算计所为,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解释给他听,如今三言两语,皆被刘氏颠倒了去。   孟静婉再顾不得吃饭,连忙下了床榻,穿上鞋子就向门外跑,裴绰本就不信她,绝不能再让他心生误会,必须要向他解释清楚。   刘氏见了,连忙追上去问:“你这是要去哪?”   孟静婉不欲理刘氏,她刚出家中大门,便见一辆马车从前驶来,缓缓的稳稳的停在她身前,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很是面熟,孟静婉记得,是裴绰身旁的小厮。   裴六一下车,还未进院子,便见到孟静婉,还有一同追出去的刘氏。   裴六对着孟静婉行了一礼,客气开口:“孟姑娘,我家大人请到府上一叙。”   刘氏在后听着不由眼睛一亮,她暗暗从后推了推孟静婉:“快去快去。”   孟静婉却是一愣,裴绰竟主动要见她?   “大人找我可知是何事……”她虽是要主动找裴绰的,但心底不是不怕的,如今他忽然反过来,她更是一时有些无措。   裴六很是有礼,他笑了笑,摇头:“孟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孟静婉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点头就要随裴六走,她本也要去找裴绰解释,如今他派人前来,正好免了她还要像昨晚似的在裴府大门外等。   裴六却拦住要上车的孟静婉。   孟静婉不解的看着裴六。   就听他又善意的提醒道:“时间来得及,孟姑娘可以梳洗一番再去。”   孟静婉听了,心上不由一窘,她也不知自己现下是何种模样,想想也应当是极狼狈的,她向裴六道了谢,回房中梳洗自己。   孟静婉坐在镜前,望着里面的自己,不禁怔愣,她不曾想到,那个憔悴苍白,衣发凌乱的人竟会是自己。   孟静婉打了清水梳洗,之后绾好发髻,又寻了干净的衣裳换上,正欲出门,就见刘氏偷偷摸摸走了进来。   孟静婉蹙眉:“怎么了?”   刘氏将一块布料塞到孟静婉手上:“这是我新做的,还没穿,你那件都旧了吧,不好看,换上再去吧。”   孟静婉不知刘氏是在说什么,她低头去看手上薄薄小小的布料,顿时被气的脸又红又白,她将里衣丢还给刘氏,不想再多与她纠缠一刻,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门。   孟静婉也说不上自己的感受,气愤羞恼之极,又不禁心头苍凉委屈,她一路跑到府门,待见到等候的裴六时,不得将自己的满腔情绪压下去。   裴六看着走来的孟静婉,请她上车。   马车一路朝裴府行驶而去,孟静婉怀中忐忑,待马车停下,她又来到了那朱红的大门前,硕大的匾额悬挂头上,雕刻着两个鎏金的大字。   裴六请孟静婉入府,裴府内格局雅致,亭台水榭,移步换景,其内布设已不可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眼前光景恍若仙境,孟静婉却无心流连,她垂着眸,随着裴六向前走的每一步,都仿若步触云间,稍有不慎,便将一落千丈。   裴六领着孟静婉行至一处别致幽静的独门小院,院内竹影幽幽,偶听得几声蝉鸣清脆,裴六走到院内屋舍门前,抬手轻敲了敲门:“大人,孟姑娘到了。”   天空高远,熙光隐入云层,偶有片刻阴霾,又突出期间,将光下的人,影儿拉的斜长。   孟静婉立在石阶下,调整着自己怀中的呼吸,须臾,她听到一声尚算温和的嗓音:“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留评发红包,50个,让我看看还能凑齐五十个小可爱不(托腮)。 第120章 番外十一:难堪   裴六帮忙推开房门, 孟静婉微提裙摆,缓步走上石阶,走入房中, 入目的是一条三尺宽的廊道,两侧设着拔地而起的书架,架上的每一个格子都摆满了书卷, 沿着廊道向内行,五六步后, 豁然开朗。   孟静婉行至此,才确认这是一间独门独院的书房, 与廊道处不同, 房中布景雅阔, 左右两侧各设一扇梨花木雕镂空的月洞门, 宛若一轮圆月,隔水相映, 将宽敞的房舍从中分隔。   右侧月洞门内, 设了一张可坐可卧的宽大软塌,再往内似乎是一间套室,室内设有何物便再看不清楚。   裴绰正坐于房中左侧的书案前批阅公务, 孟静婉站在月洞门外, 她看到门内的裴绰, 连忙低身行礼:“大人。”   孟静婉屈膝垂头许久, 不见裴绰回应, 不由微微抬头朝他看去, 他仍如方才那般,低头执笔,行云流水的写着什么。   孟静婉借此默默打量裴绰, 见过数面,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瞧他,他的五官本是硬朗有余,却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的眉眼,笑与不笑时该是判若两人,孟静婉心头思量着,忽然想起,这几面之缘里,她似乎从未见他笑过,她见到的,皆是他极度厌恶的表情神态。   裴绰批阅完手上最后一本折子,落下笔,抬头朝前看去,便对上孟静婉一双遥遥望过来的目。   裴绰瞧着连忙将眼神移开的女人,眼睫微沉,目光从她面庞向下移,瞧见她应是屈膝许久,已经开始轻轻颤抖的身子,淡淡开口:“起来吧。”   孟静婉正欲起身,就见裴绰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屈指‘噔噔’两声敲了敲身前的书案,扬眸看她:“过来。”   孟静婉闻言一愣,她暗暗咬唇,望着如今相隔较远的裴绰,他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她以为他既愿意派人召她前来,应当是不该含怒的,却是第一面,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孟静婉慢慢站直身子,屈久的膝盖连着小腿都在发酸发麻,她低下眸,慢慢朝裴绰走过去。   她走到书案前,默默站定,微垂的眼眸不经意间与裴绰的目光对上,一涌而上的紧张压迫,霎时教她心跳如鼓。   “听话吗?”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他问。   孟静婉愣愣抬眸,她恍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茫然看着裴绰,想等他再说一遍,却见他忽然从倚在上起身,她本是俯视他,却随着他的起身,变成了仰视,他忽然朝前探身贴近,她尚来不及躲闪,下颚已经被他握在了指尖。   裴绰的气息喷洒在面上,孟静婉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她屏息似惊似恐的盯着的裴绰,身子紧绷到僵硬。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更带近几分,这一次,他的话在她的耳畔清晰无比。   他问她:“听话吗?”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孟静婉是被裴绰牵着鼻子走,她木讷的随着他的话点头。   他见了,低笑一声,松了手,复坐回椅子上。   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对她道:“过来。”   孟静婉不知道裴绰叫她来到底要做什么,但她也明白,有些事即便她无权事先知晓原因但也无法拒绝,不过是走几步路,不过是走到他身边而已。   孟静婉停顿片刻后,依言走过去。   她方走过去,他便朝她脚下丢了个软垫。   裴绰对她说:“一会有人进来,委屈你在这躲躲。”   孟静婉闻言终忍不住眉心轻蹙,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软垫,自二人相识以来,她头一次开口拒绝他:“大人若是不便,臣女可以在外等您。”   裴绰闻言,看着孟静婉的神色带了几分微妙,他笑说:“本官是教你留在这听,等你听过了,本官有话要问你。”他话落,见她神色不动,又补充了句:“事关孟敬国,你若不想听,我便叫人送你出府。”   孟静婉听了,神色不由一动,但面上仍有犹疑。   这间书房这么大,她躲在哪里不行,裴绰偏偏教她躲在这里,无非是想给她难堪。   看来今日刘氏的话,还是又将他得罪了。   屋内,两人正僵持着,屋外忽响起敲门声,裴六在外禀报:“大人,您要见的人,带来了。”   裴绰闻言,扬眉看了看孟静婉,似在等她的抉择。   其实他分明是在逼她,他明知道,只要是有关她父亲的事,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孟静婉咬了咬牙,屈膝跪在他座椅旁的软垫上,她跪下来,才知他这张书案的又高又大,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同样的,这张书案亦遮住了她全部的身影。   孟静婉跪在软垫上,目光所及,全变成了裴绰腰间悬挂的玉佩,裴绰的衣袍下摆和裴绰脚上的暗纹锦靴。   孟静婉暗暗咬牙,她知自己屈辱,可比这更屈辱的事,她也不是不曾经受过,忍一忍,她就能得知有关父亲的消息,孰轻孰重,她掂量的清楚。   裴绰低眸瞧在身旁跪下的孟静婉,满意一笑,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瓣,又叮嘱:“这里也要听话,”他说完对外面回道:“带进来吧。”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孟敬国被裴六从外带了进来,脚上的脚铐尚未被卸下来。   孟静婉跪在书案后,她似乎听见铁制脚镣的碰撞与拖拉声,不由心生疑惑,不知裴绰召来究竟是何人。   裴六将孟敬国带着月洞门前,教他面朝裴绰跪下,接着自己俯身对裴绰一礼后退了下去。   孟敬国跪在月洞门外,望着门内书案前坐着年轻男人,这是他出公差回来后,第一次得以面见新郡守。   “臣孟敬国参见郡守大人。”   裴绰闻言,低眸瞥看躲在身旁的孟静婉,果见她神色一变,她的身子动了动,似乎要从地上起身。   裴绰表面不动声色,对不远处的孟敬国道:“孟大人平身吧。”   孟敬国谢了恩,有些费力了,从地上站起身。   当孟静婉在书案后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时,她有一瞬的不可置信,接着她便冲动的不顾一切的想要起身,想要看看父亲,想要父亲看到自己。   可她身子刚动,下一瞬便有一只沉重的大手压在了她的肩头,那样的用力,捏着她的肩,生疼无比,教她无法起身。   她仰头看去,却见他面上云淡风轻,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的表现,自然的仿佛她这个在他身边的人是不存在的,可是他的手,却躲在书案下,强硬的控制的她。   孟静婉的眼睛蓦然就红了。   她经了裴绰的阻止,那一瞬的冲动淡去,她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裴绰的阻止是对的,她若是方才突然站起来,与父亲四目相对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孟静婉想不到,父亲该会有多么的意外,该会有多么的不解,他一定想不到他的女儿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出现书案下面。   孟静婉眼泪不止的往外掉,她害怕自己哭出声音,怕被外面的父亲听到,他们父女俩,如今各自狼狈,相见不如不见,她抬手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教自己发出声音来。   裴绰握在孟静婉肩上的手,能明显感觉到她身子的剧烈抽搐,他低眸瞥了一眼,见她哭得狼狈,眉心微蹙,暗下捏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放松开。   明面上,裴绰问孟敬国:“你可知本官今日是如何召你出来的?”   孟敬国听了立即明白裴绰话下之意,回答道:“大人放心,今日相见,臣会守口如瓶。”   裴绰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本官今日为何要召你前来。”   “臣想…大人是对岭南贪墨这一大案起了疑心。”   “不错,”裴绰肯定点头,继续道:“教本官最最不解的便是你,无权无势的县录事,是如何能让你敛财颇丰的?”   孟敬国闻言再次跪下,他郑重的对着裴绰,诚恳说道:“郡守大人,臣孟敬国以孟家列祖列宗起誓,若有贪图朝廷的百姓的一分钱,臣一家老小,必遭天谴。”   裴绰听完,不由又瞥看了一眼身旁已泣如雨下的孟静婉,接着对孟敬国说道:“本官一向不信毒誓,若是老天真能惩恶扶善,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孟大人,若想本官信你,是要拿出证据给我看的。”   “那郡守大人想要臣拿什么证据?”   “有人向本官举报说你携款逃跑,本官派下面人的抓你无果,之后不久,你主动归家,继而被抓……但本官又听人说,你是被外派出公差,并非是携款逃跑,回来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被抓了,是被人陷害的。”   “现在本官这有两种说法,你说要本官信那种好?”   “大人,臣是去郡内下属的几个偏僻县乡,去调查百姓的栽种情况,这两年岭南接连降灾,百姓们很不好过,郡上是有扶持贫农的指令的,臣此番前去就是去核实报上来的名额,可有弄虚作假。”   裴绰闻言微微点头:“那是谁派你去的?”   孟敬国闻言一顿,半晌他低声回道:“无人派臣去…官署里的人都嫌这差事,又累又无油水,还会得罪下面的乡绅,便无人愿意理会,就按报上来的名单下发补助,可是昨年,竟有十余个百姓在年里活活饿死…臣无法坐视不理,今年就多管闲事,自愿去了……”   裴绰听着孟敬国这一番说辞,不予评价,他翻了翻案上岭南的经年账本,又问:“去年,你曾以赈灾的名义从官府中提了二十两白银,但是前不久竟查实,当年赈灾并未用上这笔银子,可是那二十两银子却在你手里不翼而飞了。”   孟敬国听了连忙摇头解释:“事实并非如此,去年刘大人命臣去提这笔银子发往难区赈灾,可是后来朝廷的拨款下来了,臣便又将这笔银子还回来了,且刘大人也是知情的。”   “可是为何在本官这,刘大人说他不知情?”裴绰反问。   孟敬国闻言一时不甚相信:“刘…刘大人怎会不知情……”   裴绰见孟敬国的反应,接着从账本中抽出一张官府票据,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孟敬国在何年何月提了多少银子,并且签了字按了手印。   裴绰将票据亮给孟敬国看后,继续略带遗憾的说道:“但是本官翻遍所有的档案,都没有找到孟大人将银两还回来的票据,你可记得自己,当时是否有签一个归还的票据。”   孟敬国听了点头:“臣签过的,当日正逢臣休沐,刘大人说府衙内催着要理账,便代臣送了票据。”   裴绰闻言却笑:“看来孟大人很相信刘大人啊。”   孟敬国听了裴绰此言,不由心头微沉,他与刘大人同僚数载,且当年发妻重病,多亏了刘大人伸出援手,才能让他的爱妻多续了几年的命。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的恩情,孟敬国一向对刘沛达是君子不疑的。   即便如今经了裴绰的提点,孟敬国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怀疑刘大人…他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别的错,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别的差池。   “孟大人还有什么话说吗?”   孟敬国闻言沉默一阵,摇了摇头,经过此番与裴绰的一辩,他现下确实无话可说 。   裴绰见了,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对外道:“带下去吧。”   一直守在门外的裴六应声进来,将孟敬国从地上扶起,带他出去。   书房内又响起了脚镣的碰撞与拖拉声,似乎比来时更为沉重。   裴绰转头注视身下的孟静婉,明显的见到她身子一动,似乎欲起身的动作,但最后还是被她自己生生克制住了。   裴绰看着格外狼狈的人,似无怜悯,只淡淡说了一句:“起来吧,轮到你了。” 第121章 番外十二:杂念   孟静婉擦干眼泪, 她走回到书案前,面对裴绰,神色不移的看着他。   裴绰方才一低眸, 就能看到孟静婉泪流满面的模样, 她似乎一直在哭, 从始至终, 裴绰也无法确定刚刚自己与孟敬国的谈话,她可有听进去几分。   裴绰见孟静婉将眼泪擦干净, 隔着一张书案, 立在他的面前, 似乎多了几分倔强, 裴绰不以为意, 只问:“本官方才说的话, 可都好好听了?”   孟静婉闻声点头。   她方才被迫躲在书案后, 虽伤心难过,却并非只在一味的哭泣,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却可以控制自己的耳朵去认真听。   她自然明白,裴绰今日将她叫过来,并非只为了单单羞辱她这一番,他是对案件心生了怀疑,才给她机会来知晓案件线索。   在此之前,她只是出于单纯的对父亲的信任,她深信家父的人品,更有家中这些年来清贫的生活为佐证,所以她坚定的认为父亲是被冤枉的。但是朝堂中的诸事繁杂,她并不了解事件的全部过程, 更不了解,父亲是如何一步一步落入圈套,被人陷害的。   但是今日,裴绰给了她机会,她清楚的知道父亲是因何事入狱,有些证据是来指证父亲有罪,又有哪些证据可以证明父亲是无罪的,还有便是究竟有哪些人,是与父亲的案件息息相关的。   裴绰见孟静婉点头,便当她是真的有好好听,反正机会他已经给过她了,能不能抓得住,只看她自己。   “那我问你,那天晚上你是如何知道我亲自在府衙值夜的。”   孟静婉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裴绰的问题,是她如何知道他的身处,而非知不知道他的身处,看来在裴绰心里,他已经认定了,她是有预谋的。   她的确不是误打误撞遇见裴绰,但想当面与他解释冤屈和对他下-药迷惑从而要挟,这两件事是千差万别的。   她很怕自己承认了事先知情,从而引来裴绰更深的怀疑,他本就不信她。   但片刻的沉默过后,孟静婉还是选择如实回答,她承认了自己的确事先打听了他的所在,知道那晚可以在府衙见到他,才冒雨前来。   若她不能坦诚,又与那些在背后陷害的小人,本质上有何差别呢。   裴绰听到孟静婉承认,瞧她的目色似乎稍有缓和。   他现在是一定不会相信那晚孟静婉冒雨来府衙,事先并不知晓他在那,就算忽略那晚,此后她的种种行为,也足以证明,她就是朝着他来的,有求于他。   他替她感到庆幸,没有蠢到在这件事上对他说谎,没有让他对她的厌恶更深几分。   至于下-药一事到底是不是她所为,她既然否认,那他便暂时不算在她头上,一切待他都查清楚,他就知道她究竟是真清白还是假无辜。   “所以…你是通过谁打听到的?”裴绰继续问。那晚他留在府衙值夜也算是临时决定的,他自白日里就一直在看案卷,没料到岭南的案卷会又臭又长,一直到散值时他都没看完。   他随着衙内的几名官员一道离开,回府用过晚膳,沐浴更衣,想想还是将剩余的案卷都看完才更妥当些,便命裴六备了马,他独自策马回到府衙,那时衙内就只剩几个按班制看门的小衙役。   他当夜留宿府衙的事,本不该有很多人知晓的,偏偏孟静婉就在那晚,好巧不巧的打听到了他的所在。   孟静婉听着裴绰的问,想起了他方才与父亲的对话中,反复出现的人名。   她的声音忽有几分干涩,答道:“刘大人…刘沛达。”   这些年与家中交好的,只有刘伯父,父亲入狱后,她能想到的可以求助的人,也只有刘伯父,她听刘家人说,刘伯父为了帮她找机会能面见裴绰,也是辗转了不少人脉,破费了很多人情。   裴绰听到孟静婉的回答前,其实心中已经猜测的十有**。   听孟敬国方才的意思,与孟家交好的也就只有刘家,孟家有难,孟静婉能所求的人,自然也就只有刘家。   只是裴绰不解,这孟家父女为何会对刘沛达这般信任。   他曾私下召见过刘沛达,刘沛达当着他的面,可是对孟家的很多事都是矢口否认的,甚至与他明言,自己与孟家的交情并不深,只是普通同僚而已。   “刘伯父与臣女说,您那晚会留在府衙处理公务,教臣女抓住机会…将冤屈当面一并与您说清楚。”   “抓住机会…”裴绰笑笑,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意味深长的看着孟静婉。   孟静婉自然懂得裴绰眼神中的意味,她硬着头皮继续说:“当时有衙役的守卫一直撵我离开…我经不住他们的推搡,摔在地上,以为求见不成,后来有个面生的衙役从里面出来,扶起我,教我继续击鼓试试…或许等会您就心软了。”   裴绰听了这番话,他还真不知道当时府外还有这么一通事。   其实他今日私下召孟敬国父女来,并非是因他去了一趟孟家,就心生了动摇,而是他今日从孟家离开前去府衙想要亲自审问那晚几个值夜的衙役时,那几个衙役竟然全部咬舌自尽了。   那晚他与孟静婉所做的事,他并未向外声张,着人将那几个值夜的小厮抓起来,由头也不是什么大罪,那小小的罪名,就算他真有心惩罚他们,不过挨几个板子的事,不至于吓的他们一起在狱中自尽。   这就说明,他们一定是知情了,他被人下-药与孟静婉发生的那一段事,或是说他们不仅知情而且参与其中,从那晚他回到府衙看案卷起,幕后操纵者布给他的局就已经触发,至于首当其冲的孟静婉是布局中的一员还是误打误撞尚且两说。   这些衙役同时死亡,是真的自尽,还是被迫自尽或是他杀伪作成自尽,还不确定。他午后已经派了仵作去仔细验尸,如今结果还未出来。   教裴绰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岭南郡,竟是越来越有趣了,杀人,栽赃,布局,陷害,他在长安都少见的手段,在这里倒是运用的如此丰富。   真当大周的律法是个摆设吗?   裴绰又问了孟静婉一些细节,孟静婉将知晓的都如实相告,两人一问一答,最后裴绰告诉孟静婉,可以离开了。   孟静婉闻言却仍站在书案前不动,裴绰见了,剑眉微挑:“有事?”   “大人…是不是只要能找到那“消失”的二十两银子的去向,就能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裴绰听了,只与她讲了一句事实:“那批银子本官已派人追查半月有余,至今仍无消息。”   “若是臣女能找到呢,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放我父亲出狱?”   “你?”裴绰笑笑:“你若能证明那笔银子并非是你父亲中饱私囊,本官就将孟敬国放出来,若是堂审之后,仍证明不出,便是死刑。”   孟静婉听到‘死刑’二字,身子不由泛冷,她注视着裴绰,似乎在向他或是在向自己保证:“臣女一定会证明给您看的,臣女还想请大人在这之前,可以保护我父亲的安全…牢狱深暗,臣女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裴绰在听到孟静婉的前话时,不置可否的笑笑,并未将她的保证放在心上。待他听见她后面的担忧,淡声回了一句:“本官不会允许自己手下出现冤案。”   他虽未正面答应她的请求,但有了这一句话,孟静婉心安了许多,她向裴绰道了谢,随后行礼离开。   书房的门,一开一合,裴六的声音从外隐隐传来:“孟姑娘…府门请向这边走……”   裴绰独身于书房内,周遭复归平静,一日的疲乏教他不禁左右转了转僵直的颈椎,转头之间,他忽然瞥见落在地上的软垫,裴绰的目光在上停顿片刻。   方才她跪在他的身侧,他从上俯视而下,最先见的,是她一头很漂亮的长发,裴绰自认眼光是极高的,却也惊艳她这数千柔顺若缎的青丝,她头上无珠无钗,隐隐的,他似乎闻到了她发间的茉莉香。   裴绰闭着眼,想起自己早年在长安养的第一株也是唯一一株花便是茉莉,那一朵朵小东西,白日里不甚起眼,可一但入了夜,香气便愈发撩拨诱人。   裴绰回忆着,心底恍然一念,那一抹青丝,若是流于指尖,该是何等触感?   裴绰心头一震,猛然睁开眼睛,似乎被自己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到,他烦躁的蹙眉,从椅子上站起身,他低头看到挡在脚下的软垫,抬脚踢开,一路出了书房。   正逢裴六送了孟静婉出府回来,见到裴绰从书房中出来,连忙迎上前。   裴绰惊诧于自己刚刚的想法,越想越烦躁,他压着心底的不快,问裴六:“仵作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裴六回答,他望了望天色,寻问裴绰:“大人,需要传晚膳吗?”   裴绰拒绝,想了想说:“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没能发出去50个,本章继续发红包……感谢在2020-09-12 23:45:05~2020-09-13 21:3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倾殇 12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番外十三:他怒了   裴绰只带了裴六一人出府, 裴六驾车,两人乘着马车漫无目的在岭南市街闲逛。   车上的窗幔被裴绰卷起,他透过车窗打量市街上的各色摊位, 因为人多, 马车走走停停,若再迎面遇上一辆马车, 那这条窄街便不够用了。   裴绰看在眼里, 思量着要是扩宽一下这条街道,人们出行和在此处通商更会方便上许多。   裴六悠闲的架着马车,左看看右瞧瞧, 偶尔可见一两新奇之物。他随着裴绰来岭南也有些时日, 可惜裴绰周天繁忙, 他也没有得闲的时候, 难得今日裴绰心情好,他才算真正见了见岭南民情。   裴六架着马车忽然一停,他撩开车门的帷幔,探头进来,对车内的裴绰道:“大人您瞧, 是孟姑娘!”   裴绰听到裴六口中‘孟姑娘’那三字时,顿时心头反感加剧, 他今日本就是因孟静婉扰的他烦心才决定出来走走, 不想在外面竟又遇到她, 裴绰暗恼裴六多嘴, 抬脚将他探进来半个身子踢了出去。   裴绰心上虽烦,却还是转头朝裴六方才所指的方向瞧去。   透过车窗,他瞧见孟静婉手上提着两袋油纸包裹,从一家面粉铺子里走出来。   裴六被裴绰踹了一脚, 不由诶呦一声,揉着自己被踹疼的背,他眼见孟静婉要走远,又从车外探身进来,问询裴绰:“大人,这里离孟家宅子挺远的,眼见要天黑,咱们要不要送孟姑娘一程?”   裴绰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落到裴六面上,冷冷反问:“你很闲吗?”   裴六瞬间噤声,为了避免再挨踢,他连忙转身退到车外。   裴六总觉得自家大人对孟姑娘有莫名的敌意,好歹是他主动召人家姑娘来府上问话,等人离去时,竟也不许派车送一送。   裴六分明记得,在长安时,大人对美人不是这般态度。   经这一番偶遇,裴绰的心情糟糕到彻底,打道回府。   ***   次日孟静婉早早起身,用昨日买的面粉做了糕点,前去刘府拜访,说是要答谢刘伯父的帮忙。   孟静婉去时,不巧刘沛达人不在府上,刘夫人接待了她。   孟静婉送上亲手做的糕点,刘夫人尝过,连连夸赞她的手艺,孟静婉听了,便笑说日后做了,常送来给刘夫人品尝。   孟静婉陪刘夫人在堂内说话,皆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小半天过去,刘沛达也没有回府,孟静婉知道再等下去于理不合,只能起身告退。   刘夫人也没有过多挽留,多年来她对孟静婉的热情都是流于表面,并未及心里。她虽瞧着孟家姑娘性情不错,模样也数一数二,可惜了孟家虽也是为官人家,终是简陋清贫些,她还是希望他儿子能娶个正经的官家小姐,抬一抬刘家的门楣。   刘夫人着了个身边人送孟静婉出府,接着似乎想起什么,问贴身的侍婢:“大郎往庄子上去了吗?”   侍婢一边收起点心,一边回答:“这时辰,少爷该是出门了。”她又看了看手中精致的糕点,又惋惜的问:“夫人不是说好吃,怎得都要丢掉?”   “这点心就好比那人,美则美矣,可终归不该是刘家的,扔了吧,省得老爷回来看到麻烦。”刘夫人又看了看那些点心,多说了一句:“你瞧那孟家姑娘不声不响的,心思可细着呢,你瞅瞅她做的这两样点心,都是老爷平日爱吃的。”   侍婢在旁默默听着,接着收拾了糕点出去丢掉。   孟静婉被刘府下人一路送至大门外,她向送她的那位妇人道了声谢,之后步行离去,妇人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孟静婉的身影走远,才转身回去向刘夫人复命。   孟静婉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伴着马车驶近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倒算是熟悉的人。   刘家大郎刘文童正从车窗内探头向她招手:“婉妹妹,等等我。”   马车在身前停下,刘文童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着孟静婉,似有几分激动之色:“婉妹妹是来鄙府上了吗?何时来的,怎么都无人同我说,你这是要走了吗?”   孟静婉看着追来刘文童,浅笑了笑说:“晌午来的,刚与夫人告别,要回家了。”她回答完,打算与刘文童道别归家,却被他拦住。   “我正好要出门,不如我送你一程吧。”刘文童期待的问。   孟静婉闻言看了看刘文童身后的马车,之后笑着拒绝:“多谢刘公子,不必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刘文童赶紧说:“再说了,你家离得远,走回去多累啊,坐车回去吧,方便些。”   “我习惯走路了,多谢刘公子美意,你不是要出门,快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诚言讲,这两年刘文童待她愈发殷勤,孟静婉不是看不出来,但一来她对他无心,二来她也看得出来,刘夫人很早就有意将她两人错开。   如今就在刘府不远处,孟静婉其实不想与刘文童在此处多耽搁,怕被多心的人看到,多生猜测和事端。   孟静婉几番拒绝,却没料到刘文童会这般执着。   “我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去茶庄上看看…且正好与你家顺路,婉妹妹便赏我个面子,路上无聊,你陪我说说话。”   孟静婉仍没答应,顺着他的话,换了个话题:“茶庄?你要去买茶吗?”   “啊,不是,是我母亲经营的茶庄,派我去处理些公事。”   孟静婉闻言,意外的挑了挑眉,她倒知道刘夫人是出身富商之家,家中好似是做绸缎生意的,刘夫人嫁过来后便一心扑来刘伯父的仕途上,经营茶庄这事却是第一次听说。   且方才在府内与刘夫人说话,刘夫人还与她说,刘伯父繁忙,她终日闲在府上,身边没人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营生打发时光,   若是在经营茶庄,那便是刘夫人与她谦虚了。   “走吧婉妹妹,我带你去茶庄上看看,现在正是采茶的时节。”   孟静婉想了想,最后点头答应,随着刘文童上了马车。   她到并非好奇那茶庄本身,而是奇怪刘家是何时多出个茶庄来的,如今官场气象,为官之人大多对商贾之流颇为不屑,主动经商的还是少有。   孟静婉与刘文童乘车,小半个时辰抵达了刘家在城郊的茶庄。   刘文童请孟静婉下车,自当咨客,带着孟静婉在茶庄上下逛了一周。   刘家茶庄的规模很小,在孟静婉见过的岭南各处茶庄中,种茶面积算是末流。或许真的是刘夫人买来打发时间的吧,孟静婉心想。   走过一周,刘文童带孟静婉到茶庄正堂休息,命茶庄下人捡了最好的茶来烹,茶庄管家捧了一摞账务来,请刘文童查看。   管家进来时,瞧见坐在刘文童身侧的孟静婉不由一顿,他将账本奉给刘文童,接着站在他的身侧,低声犹疑的问了句:“少爷…这位……”   刘文童翻着账本,也未抬头,只道了一句:“无事。”   管家闻言,再不好说些什么,立在一旁垂头不言。   孟静婉安静坐在一旁,不久有小厮奉茶上来,她接过茶,道了谢,默默喝了起来。   刘文童一卷一卷的翻着账本,忽然手上一滑,有两卷账本掉落在地,滚到了孟静婉脚边。   管家正欲上前,孟静婉已先一步低头拾起,她无意看到上面记录的一些数字,有些意外,却未动声色,而是将松散开的账本卷起,放回到桌子上。   她放好后,一抬头,便对上管家投来的紧张的目光,一旁的刘文童也在看她,见她瞧过来,神色似乎闪过一瞬的不自然,接着他又低下头去,翻了翻手上的账本。   “茶还能入口吗?”刘文童放下账本,问道。   孟静婉夸赞:“很好喝。”   “那便好,”刘文童笑笑,接着转头给管家递了个眼神,管家连忙捧着那一摞账本退了下去。   孟静婉没什么反应,一如往常,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一盏茶喝完,她对刘文童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刘文童立即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从茶庄离开,路上,刘文童忽然问孟静婉:“我记得婉妹妹是识字的,可学了看帐?”   孟静婉听了,看了刘文童片刻,回答:“略识几个字而已,说来惭愧,看账于我来说还是有些为难。”   “那你们家中是谁看账?”   “刘娘。”孟静婉答。   刘文童闻言点了点头,他对孟静婉的继母稍有耳闻,听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看着出落的愈发窈窕的孟静婉,自顾自的说了句:“其实你这年纪也该学着看账了,只是不知孟夫人是何打算。”   这话说的稍有出格,孟静婉没接下去,只笑笑,错开了话题。   刘文童将孟静婉送到孟家门前,他也知孟敬国入狱之事,向孟静婉多安慰了几句,但没有入门去拜访刘氏,只在孟家大门口站站,便离去了。   孟静婉待刘家的马车驶远,推开荆门,回到家中,刘氏立即凑了上来。   “方才在门外送你回来的可是刘家大郎?”   孟静婉应了一声,接着往自己房间走。   刘氏紧忙跟了上来,对孟静婉道:“你如今也算半个刺史府的人了,与其他男子合该保持些距离,万一教刺史大人知晓,恼了你,你荣华富贵的日子可就没了,搞不好还要反倒连累我和你弟妹。”   如今孟静婉对刘氏彻底不抱什么希望,也没想着能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好话,她心中怀着事,不欲理睬她,自顾自的往房间走,想能早点寻个情景。   刘氏见孟静婉不理她,自然不依不饶,一直追到房门前,不待孟静婉关门,一起挤了进去。   孟静婉不得不费时间解释给刘氏听:“刘娘你误会了,我与刺史大人并无瓜葛,与刘公子也只是顺路,他好心送我一程罢了。”   刘氏听到孟静婉对自己改了称呼,倒没多在意,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攀附上了贵人,刘氏听过孟静婉的解释,只当是笑话:“你这两日天天往外跑,别以为能瞒住我,你只记着要好好讨刺史大人的欢心,让他早日抬你进门才好,到时候娘就要借你的光了,更别忘了你那不争气的阿弟。”   孟静婉无话可说,默默望着刘氏。   刘氏自顾自的说完,又自作聪明的问:“出去大半天也累了吧,想吃什么,娘做给你。”   孟静婉终于送走了刘氏,从内锁上了门,她长舒了一口气,待周遭安静下,她藏在心底的事渐渐涌了上来。   她今日无意间看到了刘氏茶庄账本上的记录,那些数字,多的有些惊人。但她从未接触过茶园生意,并不清楚内里的利润,那些银两,究竟是否合理,她还无法确认,但今日茶园管家的反应和刘文童试探她的话,倒很耐人寻味。   孟静婉思考着,她该如何才能对比刘家的这笔收益是否符合常理呢,窗外日头西沉,天际一寸寸暗了下去,孟静婉推想了各种法子,又都推翻,正当她疲惫的呆望着从阴云层层中涌现的明月,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她想起了一个人。   ***   次日,孟静婉又起了个大早,用昨日剩下的面粉又做了些点心,用家中最好的食盒装好,提着步行前往府衙。   裴六刚做完裴绰交代的差事,在府衙门口,远远看着孟静婉提着食盒走来,裴六猜测,这孟姑娘大概又是来寻他家大人的。   裴六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喜好助人为乐,他瞧着愈走愈近的孟静婉,对府衙的看守吩咐了一句:“见到那个穿着白衣裳的女子没,一会她来了,你们不要拦着,放她进来。”   孟静婉走入府衙时,还诧异今日府衙的看守竟这般好说话,她尚未来得及自报家门,他便放了她进来。   裴六从大门处一路奔向府衙上书房,裴绰刚召见了仵作,那些衙役果然是被人杀害后伪装成自尽的。   看来这背后行事之人,不但爪牙遍布,还相当的心狠手辣。   裴六沏了杯新茶,敲门入内,向裴绰交代完所办的公事,借着颇有几分神神秘秘的对裴绰道:“大人,您猜谁来了?”   裴绰正被杂事缠绕,无心与裴六打谜,只不耐烦的问:“谁?”   “是孟姑娘,”裴六将新的热茶放到裴绰手边,接着拿走桌上空的茶盏:“小人瞧着孟姑娘手上提着食盒,该是亲自下了厨,来送给大人的。”   “她又来做什么?”裴绰一听是孟静婉,就更加的不耐,仔细听他的语气,可以听出极大的嫌恶:“去告诉守卫,没我的命令,不许放闲人进来,尤其是她!”   裴六不想此事竟惹恼了大人,回想起自己方才府外的嘴欠,眼珠转了转,无辜说道:“小人来时,孟姑娘已经进来了。”   裴绰闻言一时沉默,最后道了句:“罢了。”等她走到他门外,他在将她撵回去就行了。   裴六再不敢多言,默默退了下去。   裴绰继续独自留在上书房处理政务。   他静心一口气批阅了六七本奏折后,不由蹙着眉,抬头向屋门处望了望,那女人是乌龟吗?府衙才多大,她还能走丢了不成?   裴绰想着,又觉得自己多事,一定是手上这支笔写字不舒服,才惹得他分心,他思及,将手中的笔丢了,从笔架上重新选了一支。   裴绰又看了两本案卷,想起裴六说孟静婉是提着食盒来的,唇角不禁冷笑,她以为自己是御厨吗,他倒是第一次见送礼给别人送饭的,真是不自量力,裴绰暗自在心间嘲讽孟静婉。   裴绰喝了几口清茶,又换了支笔触细腻的朱笔,批改自己所见的错误。   但不得不说,孟静婉还算个懂得感恩的人,知道他给了她们孟家恩惠,今日便找他来谢恩。   裴绰想起自己昨日在市街上见到孟静婉从面粉铺子里出来,原来那些东西是为他买的。   他虽也不屑她这些小恩小惠,但在上书房忙了一上午,正好也有些饿了,只要她做的不太难吃,他勉强吃几口给她些面子也不是不可。   裴绰成功说服自己后,开始在上书房内等孟静婉来,时间一刻一刻的流过,裴绰冷眼看着自己右手边已堆得高高的公务,自裴六方才进来向他禀报,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裴绰不禁怀疑,那女人不会真的在这里面走丢了吧?   她瞧着也不太像是聪明的模样。   裴绰思及,自认屈尊降贵的从书案前起身,推开门,走出了上书房。   正午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裴绰走在阳光下,出了内院,向外院“漫无目的”走,他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瞧瞧府衙内的景设。   忽然,裴绰脚下的步子一顿,他站立在原地,望着遥遥十数步外,葱葱树荫下,并肩坐于石阶上的男女。   乌云舒卷,不是被何处的一阵风吹来,一时隐蔽住灿烂的日光。   男子腿上抱着一个食盒,正从里面不断的拿出精巧点心塞入口中,裴绰冷眼瞧他狼吞虎咽的,心觉那人吃相真是难看。   坐在一旁的女子正一边劝着男子慢点吃,一边从袖中拿出素色帕子递给他,男子自然而然的接过,很是亲昵的模样。   裴绰遥遥看着,愈看愈怒,眉心狂跳,额上似有青筋隐隐暴起,光天化日,当府衙是什么地方,谈情说爱竟还敢谈到这里来! 第123章 番外十四:滚过来   裴绰冷眼看着两人在树下“你侬我侬”, 怀中怒意积满,正欲唤人将孟静婉赶出府衙,忽见那男子先将腿上的食盒放置一侧,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孟静婉。   孟静婉笑着接过钥匙, 随后两人从石阶上起身,打开身后经卷阁的大门, 孟静婉率先走入, 跟在她背后的男人先是回头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才走进去,两人合上了经卷阁的大门。   裴绰下意识的将身子往一旁的树后躲了躲, 他眼瞧着二人一同入内, 神色愈冷, 他从树后走出来, 亲自往经卷阁走去。   ***   孟静婉今日前来府衙,是想要看一看岭南官府每年记录的茶政收入,岭南是著名的茶乡,每年所产的茶叶除去御贡外,还可供远销国中各郡, 其中赚取的银两,有一大部分是要纳入岭南官府税收。   如果用官府收益与刘家对比一下, 大抵就可以推断出刘家的茶庄收益是否正常。   孟静婉原以为, 今日进入府衙要费上一些功夫, 却不想竟这般顺利, 她找到赵信城时,他刚好与同僚换了班,正站在经卷阁外等她。   孟静婉连忙跑过去,将做好的糕点递给赵信城, 如今家中拮据,她也没什么好答谢的,唯有手艺会做些点心,聊表谢意罢了。   赵信城打开食盒,不由眼睛一亮,里面的点心皆是他素日里爱吃,他心头暖暖的,难得过了这么多年,婉妹妹还一直记得。   赵信城生在岭南郡下最最偏僻的村子,七八年前,冬日里村中闹饥荒,父母先是卖了妹妹,后来又欲把他卖掉,勉强支撑家中度日。   幸得上天垂怜,教他们一家五口遇上了孟大人,孟大人那年下乡办差,途径他们村子,了解过村中的情况,解囊相助,不仅免得他被远卖他乡,还将他小妹赎了回来。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若非孟大人好心相助,断没有如今他们一家五口团圆的好时候。   当年,孟敬国资助了赵信城一家,赵家父母心中感念,欲教赵信城去孟家为奴为仆几年,以报恩情。   孟敬国说他家中人少,用不上奴仆,但也明白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张嘴,对赵家也是负担,便将赵信城接到自己家中来,一直将他当作义子看待,教他读书识字,同时也是为了给刚刚丧母的孟静婉寻个伴。   赵信城在孟家住了两年,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后来赵父病逝,赵家大郎又是个病秧子,赵信城不得不回到乡下,撑起那一大家子。   赵信城人算聪明,又勤劳肯学,再加上孟敬国倾囊相授,毫无藏私,他在孟家这两年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回到乡下后,也没有荒废学业,继续学习,之后参加科考,在百余名官家子弟中,拼得了一个名次,后来在孟敬国的介绍下,在府衙内谋了个差事做。   俸禄虽不多,但比起种田耕地,一家人的日子能宽裕上许多。   因年幼相识的缘故,同其他男子比,孟静婉对赵信城在心底上就莫名多出些亲切感,赵信城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数年如一日,对孟敬国很是恭顺孝敬,对孟静婉也是殷勤照顾。   此番孟敬国突然无辜入狱,赵信城也曾四处奔走,奈何人微言轻……   赵信城前两日还恨自己无能,如今孟静婉有求于他,他自然全力相帮,他虽然也知道,这事一旦要被发现,他在府衙的差事许就会丢了,只能回乡再种地去,但恩人生死关头,他怎能坐视不理,若没孟敬国,何来今日赵信城?   是以,赵信城偷拿了经卷阁的钥匙,左右看过,确认周围无人,随着孟静婉一同入内。   他虽不明白孟静婉为何要找府衙这几年收益的账本,但见孟静婉无意解释,他便也没有多问,在一旁帮着找。   两人一排排书架找去,突然孟静婉的脚步一停,她抬手将一本书册拿下来,翻看几页,正是她要找的东西,只是年份不对。   孟静婉又在周围找了找,寻到了近几年的账本,她翻到茶政收益的记录,瞧着上面标注的数字,不禁轻轻蹙起眉来。   她怀疑自己许是看错了,又重新看过一遍,待确认自己看得无误,心跳不由渐渐加快。   孟静婉正思索的入迷,不知怎得,身边赵信城突然单膝跪了下去,他身侧的佩刀也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响。   孟静婉被赵信城这突然起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她一抬头,便对上一道熟悉的凛冽的目光。   孟静婉看着裴绰的冷脸,一颗心骤然紧绷,她一时没能回神,手中还捧着书册,怔怔与他对视。   赵信城跪在地上,见孟静婉仍是怔愣的模样,不由低声唤她。   孟静婉回神的一瞬,连忙屈膝跪了下去,手中的书册慌乱的掉到地上,她低低的垂着头。   裴绰的目光从孟静婉的身上扫过,落在从她手里掉出来的书册上:“这是什么?”   孟静婉暗咬着唇,一时回答不出。   赵信城率先反应过来,他心知如今逃是不可能逃掉了,他跪着上前几步,将掉落的书册拾起,双手举过头顶,奉给裴绰。   裴绰这才低眸正眼瞧了赵信城一眼,他单手接过册子,翻了翻,不禁冷笑一声,孟静婉是偷跑进来看账本的,怎么?还想偷偷篡改了不成?   “大人…我们并非有意进入…也无旁的坏心思,求大人念在我们是初犯,饶了我们吧。”   裴绰听见赵信城求饶的话,唇角冷意加深,当他瞎吗?   “自己去领三十个板子,明日起不必来府衙上值了。”他淡声开口,毫无留情的余地。   赵信城的心猛地一凉,他周身不受控制的紧绷起来,却偏偏到了紧急关头,嘴愈发笨的说不出话来。   孟静婉听了,惊也似的抬起头来,她仰望着身前几步之远的裴绰,终于开口,微声祈求道:“大人恕罪…都是臣女的错,不关赵侍卫的事…是我逼着他带我进来的,是我一人的错,求您若要罚便来罚我吧。”   裴绰闻言,不禁眯了眯眸,他俯视着孟静婉,合上手中的书册,忽然抬手将账本当头砸到她脸上,骂道:“你以为少得了你?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颈椎病犯了…挺不住了…先更这些……裴狗太狗了,他猖狂不了多时了。   (留评发红包20个)   感谢在2020-09-14 22:27:20~2020-09-15 23:4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番外十五:受伤   裴绰闻言眯眸, 他忽然将手中的账本当头砸到孟静婉面上,骂道:“你以为少得了你?滚过来!”   书册当头砸下,重重砸在面上, 孟静婉只觉眼前一黑, 突如其来的力道砸得她额头生疼,她懵了一瞬, 书册落下, 顺着她的膝盖滑落至地。   眼前的视线蓦然模糊起来,额上的麻木并着怀中的屈辱一并涌上,孟静婉咬着唇, 却仍抵不住眼泪一滴并着一滴往下落。   裴绰骂完, 便转身向外走。   赵信城万没想到裴绰会有如此举动, 他亦是一愣, 他望着裴绰离开的背影想张口说些什么,却终是未能吐出一个字。   孟静婉在原地僵了许久,她低头凝视着膝前已经模糊的书册,她很想拾起来,回砸到裴绰的面上, 可是现实告诉她不能,她不能惹怒裴绰, 在他手上, 不仅攥着她父亲的性命还有赵信城的前途。   孟静婉紧攥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 她一点一点弯腰, 拾起地上的书册,握在手中,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   赵信城见孟静婉欲随着裴绰走,他连忙从地上起身, 拦住她:“阿婉…”   孟静婉摇了摇头,她攥紧手中的书册,从赵信城身旁走过,走出了经卷阁。   孟静婉跟着裴绰一路走到上书房,裴绰走入房中,大步回到书案前坐下,他一抬头,见孟静婉仍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入门处,不由蹙眉:“还要我叫你第二次?”   孟静婉只觉四肢微微发凉,她一步步走到裴绰书案前,垂头站定。   待孟静婉走近了,裴绰发觉她发红的额头和鼻尖,眯了眯眼眸,倒没说什么。   走了一路,孟静婉已经可以控制住泪眼,迎面的风将她面上的泪吹干,在她粉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泪痕。   裴绰瞧了瞧孟静婉这低眉顺目,显然哭过的模样,怀中嗤笑一声,不过教书册砸一下,他还没让人将她拖去打板子,有什么可哭的?   她今日私闯府衙,偷看官府卷册,两桩罪加起来,他可以直接将她送去吃牢饭。   裴绰私以为自己已经格外宽宏,他不必孟静婉感恩戴德,但绝不想见她哭哭啼啼,好似委屈的模样。   他呵斥她:“把你的眼泪擦干净,不许在本官面前哭。”   孟静婉闻言,抬手擦掉眼底尚含的湿润,将面上的泪痕一并擦干净。   她听话的模样,倒是教裴绰的怒气霎时少了几分,他神色似有缓和,慢慢从椅子上站起,绕过宽敞的书案,踱步走向孟静婉。   他靠的愈紧,她的身子便愈发僵硬。   他贴近她身前时,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半步。   他见了,低低嗤笑一声,又朝她贴近,两人一退一进,直到孟静婉的背重重撞到一扇屏风上,她丝毫没有留意身后,已至将整扇屏风撞倒,她自己也随着向后仰倒,摔了下去。   价值连城的屏风被摔毁在地,孟静婉摔下去时,双手无意撑在上面,有支出的锋利的木头割破她的掌心,扎入肉里。   裴绰低头看着突然摔下去的孟静婉,他想过伸手拉她一把,但晚了一步,见她已摔了下去,便又将双手负于身后。   孟静婉感受到掌心的疼,低眸看去,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有鲜红的血不停的淌下来,流过她的手腕,染红了她的袖口,又落到她的衣裳上,一滴一滴,晕染开。   掌心的疼,教她忍不住又红了眼,她无助的仰头去看裴绰,有眼泪不受控制的当着他的面掉下来,引得他厌恶蹙眉。   裴绰低头瞧了将他从长安千里迢迢,小心翼翼运来的屏风弄坏的孟静婉片刻,接着不耐烦的蹲下身,将她从一片狼藉的屏风上抱了起来,他将她横抱在怀里时,不忘低头骂她一句:“蠢死。”   裴绰抱起孟静婉,在上书房中左右看看,最后寻了近处,直接将她放坐在书案上。   木刺扎的很深,他好不温柔的将她的双手拿过来看,引得她倒吸冷气,眼泪掉的愈发厉害。   他执着她的手垂眸看了片刻,神色愈发的难看,他一抬眸,瞧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由抬指,粗糙的指腹蹭了蹭她面上的泪,蹙着眉头:“不许哭了。”   孟静婉坐在高高的书案上,裴绰站在她身前,她仍要仰头看他,她闻言,盯着他,还是忍不住低声抽泣。   裴绰放开孟静婉的手,走到上书房外,唤了人去请个医士来,之后又折返回书房内。   他一往一回,再走到她身前时,她倒真听话的止了些眼泪,但一双红肿的双目却藏不住。   裴绰一时也不知该说孟静婉什么好,他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等医士,时不时瞧一眼她似受气的小媳妇的模样,等了一阵,仍不见医士,他不禁有些不耐烦,瞧她在一旁默不作声,最后还是语气不善的问了句:“疼不疼了?”   自然还疼,怎会不疼?   孟静婉口上却没回答。   裴绰难得出言关心,却见孟静婉不搭理自己,一时脾气上来:“你手不疼,本官心疼,瞧见那扇屏风没?卖千百个你也换不回来。”   孟静婉本是默默低头,她不愿去触裴绰的锋芒,可待听了他这话时,不禁猛然抬起头,盯视着他。   一字一句的开口:“臣女自知命微身贱,大人的屏风贵重,臣女要如何赔您才好?”   裴绰说的本就是气话,话出口时已经后悔分半,如今瞧见孟静婉徒然变冷、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不由语气一顿:“谁…谁说教你赔了?”他话落,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本官还不差这点东西。”   孟静婉闻言,低笑了一声:“臣女多谢大人慷慨。”   裴绰话语又是一滞。   上书房内再次寂静下来,不久,终有衙役带着医士赶来。   医士快步上前,他瞧着孟静婉这血淋淋的双手,不禁叹了口气:“怎伤得这样重,近来这几个月,别想用手了。”   孟静婉闻言,心上一急,她还要为父亲找出罪的证据,怎么可能不用双手。   裴绰瞧见孟静婉面上的急态,在旁补了句:“不必考虑药材,只要能先治好她的手。”他知道有些医士是看人开方子的,知道病人用不起那上好的草药,干脆不提,只说不能全治,或是治好后会留下遗症。   孟静婉闻言,不由抬眸看了裴绰一眼,她并非是感激于他,只是意外,意外他还尚存些人性,若非他步步相逼,她又怎会受伤至此。   医士却依旧叹气,他执着孟静婉的手给裴绰看:“太深了,险些伤了筋,就算是天上的丹药,最少也要修养上两月……”   裴绰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孟静婉,与医士道:“你且医治吧。”   医士手法娴熟的为孟静婉处理好伤口,上了些草药,仔细包扎上,接着开了个方子,需要人随着他回医堂抓药。   裴绰又派了方才那府衙随着前去,两人走后,上书房内又只剩下他与孟静婉。   草药刺激着伤口,火辣辣的疼,孟静婉强忍着,额上已是一片冷汗。   裴绰瞧她那傻倔傻倔的模样,思想一番,开口道:“你既受伤了,瞧着你家中也没能有照顾你的人,本官就开恩一次,给你派个奴仆,照顾你起居,直到你伤好后。”   孟静婉想也没想的回绝:“谢大人恩典,只是不必了。”   “你若觉得家中不便,本官给你租间客栈也行,你可以一直住到伤好后。”   孟静婉只觉得裴绰似乎听不懂话,再次回绝:“臣女人微,多谢大人,不必您费心了。”   裴绰听着孟静婉几次三番的拒绝,只认为她是对自己的安排不满,他本没有耐心,可想到她伤的这般重,虽是她自己蠢,但也有他的缘故,不由又耐着性子退了一步。   “本官知道了,一会教人去你家中取些你常换洗的衣物,你搬到本官府上养伤总能可以了?”   孟静婉一时无言。   裴绰见孟静婉终于不反驳了,心底还略有不悦,她这般挑三拣四,到头来不还是想进他的府邸?   果然居心叵测。   “大人…您的好意臣女心领了,只是……”   他打断她的话:“行了,不必装模作样了,本官说了会好好治你的伤口,你依着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裴绰说完顺手从书案上拾起孟静婉偷看的账本,在她眼前摇了摇:“这件事你若不解释清楚,也别想离了本官的视线。”   他说罢,上下打量坐在书案上孟静婉,问:“能自己跳下来不?”   孟静婉几乎是被裴绰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听见他的问,耳朵羞恼的一红,最后咬了咬牙,从书案上跳下来,果然赢得他一声嗤笑。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拉着她向外走。   裴绰一刻不松手的拽着孟静婉,他大步在前,似提个小鸡似的拉扯的她,直到将她推到马车上,他复跟着上来,正撞上她欲下车的举动,他抬手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将她推坐到位子上,之后在她身对侧坐了下来,警告道:“老实点,不解释清楚,别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裴绰直男迷惑行为与言论大赏。   推个奇幻预收文:《大佬们为我火葬场》 作者:南辛一成   文案:阮轻历经千辛万苦成为星照门外门弟子的第三天,就有人告诉她——她才是星照门掌门的女儿,那个成日欺负她的大小姐是假冒的!   于是她的人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亲近最敬仰的哥哥对她千依百顺,给了她从未得到过的疼爱——转手却拿她从东海林家那里换来了蓬莱血蛟,为了给那个假妹妹治病。   有着婚约的林家少主林淮风说要娶她,珍重待她——却在她不小心穿错了衣裳的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   不想成为牺牲品的她,求着她还唯一信任的靳十四,带她离开——靳十四没有答应她,只因他正在去杀人的路上。   靳十四心想,或许等他杀完人之后可以考虑……   可他没等到那个时候,阮轻也不想等了。   魔族入侵那日,漫天火光之中,阮轻孤身一人仗剑冲在最前面,当着众人的面,自爆灵核,与万千魔物同归于尽,只给林淮风留了一纸退婚书。   那日,靳十四视为生命的剑从城墙上掉落;   那日,林淮风发疯一样冲出城,去挽救一个不可能挽回的生命……   再后来,听说星照门少主在山上**,怀里独独抱着阮轻当年留下的遗物。   而阮轻,在自爆灵核的刹那,浴火重生,从此隐姓埋名,过着何其潇洒的日子……   感谢在2020-09-15 23:44:19~2020-09-16 22:5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番外十六:过来求我   裴绰进来后, 马车内的空间略显局促,孟静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上的作用,只觉周遭压抑的紧。   裴绰警告过孟静婉, 见到她低着头不说话, 以为顺服,才转身抬手撩开车门从帷幔,对站在外面满脸写着好奇的裴六道:“回府。”   裴六闻言,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禁好奇的往马车内望了望, 确认里面坐着的人的确是孟家姑娘。   裴绰瞧见裴六磨蹭,不禁蹙了蹙眉,轻‘啧’了一声。   裴六见了连忙收回目光,低头称是。   裴绰冷着脸放下车门的帘子, 转眼瞧身旁的孟静婉还是先前那副模样, 像个滑溜溜的软柿子,好捏却不好拿。   车厢微微晃动, 车轮滚滚向前, 马儿沿街跑着,一路往裴府方向而去。   孟静婉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幔, 瞧着外面的街景, 她不能住到裴绰府上, 且不说她还要给父亲找证据,若是教刘氏知晓她住在裴府,只怕不出半日,所有街坊邻里都会知道此事,她可以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但不能给父亲面上抹黑。   “大人…”孟静婉望着裴绰轻声开口:“臣女今日贸然前去府衙偷看账本的确有罪…您要打要罚, 臣女都心甘情愿领罪…只是有一事,臣女本想自己查清楚后再告诉您,不想今日…”孟静婉说着一顿,她默默打量着裴绰的神色,见他瞧过来的目光里,似有几分兴趣,便继续开口说下去:“臣女前日忽然得知刘大人府上经营着一个茶庄,逢了熟人相邀前去参观,当日无意看到了茶庄的账目,臣女看着上面记录的收益,着实有些诧异…但又恐是自己见识短浅,所以想看看官府的茶政收益,两厢比对,才能知道臣女的怀疑是否正确。”   裴绰听完孟静婉轻声慢语的解释,他复拿起手边的书册,翻了翻,反问道:“所以你就贿赂府衙的官员,偷偷潜入经卷阁,私自查看官府文档?”   孟静婉想说自己并非贿赂…赵信城也并非是因她一盒子糕点才帮她的。   但裴绰现在句句锋芒凌厉,她打算先装傻。   “臣女无知…臣女不知看一看账本会这般严重…还望大人恕罪。”   裴绰听了不禁冷笑一声,他执着书册,抵住孟静婉的下颚,一点一点的抬起:“你是真的无知吗?还是当本官傻。”   裴绰抬手过来时,孟静婉下意识闭眼,身子也不禁微微震颤。   她已知裴绰并非君子,她亦在他手上受了不少罪,今日那本书册当头摔下来时,她心底不是不恨的,她厌恨裴绰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她,就算他对她的厌恶是起源那个晚上,可那晚也并非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之一,于裴绰这样位高权重的男子来说,不过是一夜风流,他喜欢也好,厌恶也罢,过眼云烟,但是对她……   怀中思绪千回百转,孟静婉愈想愈发委屈,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下颚上的疼痛感,告诉她裴绰并非是想打她,她缓缓的睁开眼。   裴绰明显更感觉到孟静婉方才的反应,她那副受惊受害的模样,似乎他是个罪大恶极之人,裴绰心想着,又觉得好笑,她既这般怕他,竟怎还敢在他面前撒谎装无知?   裴绰瞧着孟静婉轻轻颤抖的肩,将抵在她下颚处的书册移开。   “无知者无罪,你以为装傻,本官就会信你?别和本官耍这些小聪明。”   “大人若要处罚,臣女甘愿领罚,只是请求大人…可不可以对赵侍卫网开一面…他也是因我的缘故,才会做此错事…赵侍卫家中尚有老小,一家子都靠着他的俸禄…臣女可不可以求大人网开一面,所有处罚臣女都愿一人承受。”   裴绰冷眼瞧着孟静婉在自己面前一步步得寸进尺,他一时说不上是何语气:“你对那个赵侍卫,倒是情深义重,所有罪都一人承受,你知道都是何罪吗?你受得起吗?”   孟静婉一时语塞。   反正在裴绰面前她早已没什么颜面,索性一并丢了。   孟静婉愣了片刻,接着她从位子上起身,在车厢内这狭小的空间内跪了下去。   “求大人开恩,放过赵侍卫。”她知道潜入经卷阁,偷偷查看账本是错,但是她真的不曾想到,这件事会让赵信城丢了差事,她若早知晓,断不会求他冒险。   她父亲只是一方小官,自她幼年,家中并不富裕,后来母亲重病,更是雪上加霜,她太清楚,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们,活得是又多么不容易,想要从这最最低下的阶层爬上去,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设身处地的去想,但裴绰这样出身富贵,生来便高人一等的京城公子,他没有办法去理解去体会,她们这些人的苦与难。   裴绰瞧着忽然跪下去的孟静婉,她还真是能将自己的骨气低到尘埃里,就这一方狭小的车厢,她也能直直的就这般跪下去?   裴绰却没开口让孟静婉起身,他低眸看着跪下的人,很不讲情面的问了句:“本官凭什么开恩?凭什么帮你?”   孟静婉说不出理由,的确,裴绰没有义务帮她。   她白皙的脖颈垂的更低了,嗓音低若无声,她眼下,是裴绰金银丝线勾勒而成的衣摆。   “求大人告诉臣女,如何才能将功补过。”   这话听起来,还有几分道理,裴绰心道。   孟静婉没等得裴绰开口,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下,接着裴六的声音从外传来:“大人到了。”   裴绰低眸瞥了孟静婉一眼,朝她伸出一只手。   孟静婉愣了一瞬,接着动作有些迟缓的抬手,她的手腕被用力握住,接着她的身子由一股不可抵触的力道向上拉起。   裴绰待她站稳后,松了手,率先低身探出车门,下了车。   孟静婉停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怀中滋味。   裴六见孟静婉愣在车内,不由在外轻声提醒她:“孟姑娘?孟姑娘到了。”   孟静婉下了车,见裴绰竟在几步外等她,她连忙跟上前去,正想着要何时开口与他说,她想独自回家养伤的事情,方才在车上,赵信城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复,她也不知,现在合不合适岔开话题,万一再等一等,裴绰便心软松口了呢?   孟静婉跟在裴绰身后,她思虑着事,一时没能注意到,前面的裴绰突然停下的脚步,她便毫无防备的撞到他的背上,硬邦邦的,撞得她鼻尖通红。   孟静婉顾不得自己头晕,连连退后两步。   裴绰神色不善的回头转身,他面对着孟静婉,见她捂着鼻子不住的向自己道歉。   “为何不来求本官?”他却问她。   孟静婉闻言一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裴绰话中含义,她有些疑惑的开口:“大人…?”   “本官问你,为何不来求我。”·裴绰又说了一遍,神色愈发的不友善。   孟静婉呆呆的看着裴绰,半晌才疑惑的,不甚相信的开口:“大人是说经卷阁的事吗?”   “难道本官还不如一个小小侍卫?”裴绰眯眼。   孟静婉立即摇头。   “臣女…臣女只是想…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敢来打扰大人。”   “本官许你打扰。”裴绰一字一顿的开口:“这次的事,本官念你第一次犯蠢,可以不计较,赵侍卫的职务也可以不免去,但是他的板子,你的……”裴绰话语一顿:“你的处罚,不能免。”   裴绰一通话落,孟静婉反应过来,立即谢恩。   裴绰瞧着自己身前,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正向他屈膝行礼的孟静婉,一甩衣袖,转身继续朝裴府大门处走。   孟静婉连连追上几个台阶,从后唤他:“大人。”   “大人…臣女以为回家养伤便好…臣女着实不敢太过麻烦大人。”   裴绰闻言半侧过身,回头看去,对着孟静婉那张略带苍白的小脸,笑了笑:“怎么?今日又不想进我裴府的大门了?”   孟静婉知裴绰又是在嘲讽她。   她方才还感激他终于通几分情理,果然本性难移。   “臣女一直未曾妄想过。”她低着头,闷声答。   裴绰闻言,彻底转过身子,朝前走了几步,他攥住孟静婉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拉着她朝府内走,边走边说:“本官现在许你妄想,好好珍惜着,本官的府邸,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   孟静婉脚下踉跄,她带着几分挣扎,不想随裴绰入府。   裴绰自然察觉到那小的可怜的反抗的力道,他忽然停住脚步,再回头看来时,眼神中已没有方才那些玩味的笑意,似乎又冷了下来。   他眸色深深的看着她,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那日书房,本官召见孟敬国的事,不希望有第四人知晓。”   “臣女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孟静婉连忙回答。   他闻言眯了眯眸:“若是教我发现…我会连着你一起”他说着攥着她手腕的大手一松,他的指尖向前,探上她的颈子,触到她几不可查的喉结,在其上轻划一道。   那触感,教孟静婉的身子瞬间颤抖起来,不可控制的打了一身的冷颤。   裴绰不再看孟静婉,他继续转身朝府内走,语气不容置疑:“裴六,去为孟姑娘备一间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说些有关裴绰的什么……但我发现我竟对他一时无语,算了,不说了。   本章留评前二十发红包,下章也前二十发红包…… 第126章 番外十七:非分之想   裴六为孟静婉打理出一间独院, 择在府中幽静处,和后宅那些夫人们的住所分隔开。   孟静婉随着裴六进府,走行在裴府的小道上, 今日她才有心仔细打量裴府内的布设, 果然每一处都透着精心,移步换景,不落窠臼。   孟静婉由裴六引着往客房处去,沿途路过裴绰的书房,她瞧见内里早早燃了蜡, 再往前走百步,是一间海棠别苑,沿着围墙栽满了棵棵海棠,置身院中, 恍若置身花海, 花儿朵朵,胜在娇艳又无香, 入目怡神, 入夜又不会因香气扰眠。   裴六请孟静婉入内,指派两个小丫头来服侍她起居。   “孟姑娘可还满意这住处, 若有什么不方便的, 您只管告诉我。”   这一切安排已是极好, 孟静婉没什么可挑剔的,她向裴六道了谢。   裴六见孟静婉满意,便笑着与她道别,请她好好休息,说若有何吩咐,只管遣个丫头来告诉他。   裴六走后, 孟静婉环视房内布设,这间房的格局与裴绰那间书房很像,但其内装饰完全不同,更中规中矩些。   傍晚的时候,裴六亲自带着人来送膳,因孟静婉的手不方便,晚膳都是些方便用勺来食的菜色,孟静婉看在眼里,很感谢裴六的贴心。   裴六咨询过饭菜可还合胃口,见孟静婉满意答谢,再不久留,正欲带着人退下,却被孟静婉叫住。   裴六连忙问:“孟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孟静婉闻言顿了顿,她想起之前书房早早亮起的烛火,犹豫道:“…裴大人还在书房吗?”   裴六听了先是一缓,他没立即回答,之后才客气开口:“回孟姑娘,大人正在夫人处用膳,您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待您转达。”   孟静婉先是有些意外,后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裴绰这个年纪,已该娶妻纳妾。   她有些后悔方才的询问,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急事。”   裴六便带着人离开,径直回到芸香苑复命。   裴绰今晚去了芸香苑用晚膳,芸夫人惊喜异常,自裴绰进门,便一直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芸夫人殷勤的为裴绰夹菜,今日大人来得突然,没提前打招呼,她也没能仔细准备着,生怕今晚房中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   她小心寻问了裴绰几次,他都回答好吃,芸夫人这才放下心来,面上笑意更浓了些。   芸夫人替裴绰斟酒,与他在烛下轻轻碰杯,娇颜粉红,语调微嗔着同裴绰撒娇:“大人最近好忙,都好些日子没来看妾身了,妾身还以为您将我忘了呢。”   这些话,裴绰多年来已经听了无数,她们的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说少,恩宠少,赏赐少,得到的少。   好在他今日心情不错,出言轻哄了一句:“我今日不是来陪你了。”   芸夫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她又抬手,向裴绰空了的酒杯斟满酒,容颜愈红,娇着嗓音低低的询问:“那大人今晚上还走吗…不如就近歇在妾身这吧。”   裴绰今晚来芸香苑用膳,自然是有此意,他闻言正欲回答,忽听房门被敲响,裴六回来了。   裴绰将他召进来,问道:“饭菜还合她胃口吗?”   “孟姑娘说极好。”裴六回答,通过今晚的饭菜,他发现他们大人对孟姑娘也不只是冷冰冰的,也有贴心的时候,他今日让厨子备膳时,没曾想起孟姑娘的手上,若非他们大人提醒,只怕孟姑娘今晚用膳要废些力气。   裴绰点了点头:“那好,日后就教厨子照着给她做。”裴绰将碗中的饭吃光,放下碗筷,正欲教裴六退下,忽想起什么,又多问了一句:“她还有其他不满意的地方吗?”   裴六回答没有,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奴才方才去送膳时,孟姑娘问了您一句。”   “她说什么了?”   “似乎是有事找您,但奴才说您在芸夫人这用膳,孟姑娘便没再说什么。”   裴绰闻言不由挑了挑眉,他用帕子擦了擦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他将帕子丢在桌上,忽然轻笑一声,接着他从饭桌前起身,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芸夫人道了句:“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芸夫人早早随着裴绰放下碗筷,自裴六进来,她便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听,待听到‘孟姑娘’三个字时不由警惕起来,她是知道今晚大人特有吩咐膳房单独做了份饭菜,她原以为是大人请了客人来家里,却不想竟然会是位姑娘。   她小心翼翼迎合了一晚上,原以为裴绰能够留宿,却不想裴六进来提了一句那个什么孟姑娘,大人便要走。   芸夫人自然不甘心,她不禁站起身,走上前轻轻抱住裴绰的胳膊,继续与他撒娇:“大人要去哪,您不陪妾身了吗,妾身还想好好伺候您呢。”   裴六立在一旁,闻言立马将头垂得很低很低。   裴绰不喜欢粘人的女人,后宅之事,他只想来去随心,他抬手握住芸夫人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衣袖上移开,他低眸瞧她失望的神色,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早些休息。”   芸夫人也算伺候裴绰多年的老人,自然明白他的脾气,知道继续撒娇下去也无用,还会惹了他的厌烦,便乖乖闭嘴,恭送他离开。   芸夫人倚在门畔,望着裴绰走远的背影,神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回头望着一桌子佳肴,也再无心下咽,她忽然想起什么,唤来自己贴心的侍婢:“去打听打听,那个孟姑娘究竟是何人。”   裴绰离开芸香苑,带着裴六直奔孟静婉所住的海棠别苑。   却在房门口,先吃了一个闭门羹。   裴六上前敲门,听见里面有小丫鬟来禀,说孟姑娘正在沐浴,还得请大人等等。   裴绰虽不耐,但还是站在门口等了一阵。   不久,屋门被从内打开,孟静婉已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前。   裴绰大步登上屋檐下的几级台阶,刚走近她身前,便有一抹香钻入他的鼻息,似乎是茉莉。   他低眸俯视她,发现她身上虽穿戴的整齐,但掩不住还湿着的长发,披散在身周,也有几缕凌乱的发丝粘在耳畔鬓侧。   房内烛火通明,火光打在她的面上,将她的五官照的格外清晰,裴绰忽然发现孟静婉的肌肤很白,五官虽称不上绝色,但十分灵秀耐看。   孟静婉看着大步走上来的裴绰,下意识退后一步,随着他靠近,她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裴绰踏入房中,孟静婉又连连退了两步。   她低身向裴绰行礼:“大人。”   裴绰瞧着孟静婉那步步后退的模样,轻嗤了一声:“躲什么?以为本官会怎么你?”   孟静婉听着,暗咬了咬牙:“大臣可是有事找臣女。”   裴绰从孟静婉身前走过,径直朝屋内去,落坐在窗下的坐榻上:“不是你叫本官来的。”愈往屋内走,茉莉的香气便愈发浓郁,裴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饮了酒的缘故,身上忽觉出几分不适来。   孟静婉闻言,不由抬头看向停留在门外的裴六,裴六对上她的目光,便用眼色示意她上前。   孟静婉见了,朝裴绰走过去,在离他几步处站定。   她找裴绰,的确是有事,他既来了,她正好尽早说与他听。   “大人,臣女是想与您说说刘家茶庄的事。”   裴绰瞧着站得离自己远远的孟静婉,他本对她没什么心思,但瞧她这般举动,不由有意玩弄一番,他朝她招手:“站近些,你说什么本官听不清。”   他话落,果见她身形一顿,他眼下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等了等,见她踌躇不前,他又语气不耐烦的威胁:“你若不想说,本官便走了。”   孟静婉心知裴绰明明可以听清楚她的话,非要叫她上前,是故意为难,他对她的举止一向算不得尊重,她知有那夜的缘故,从前在外面她忍忍便罢,但今日在他府上,这地处已是十分的敏感……   可她受制于裴绰,他对她的威胁,每次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是她拒绝不得,反抗不得的,也是她可以妥协,可以做到的。   孟静婉不得不朝裴绰走近,站在他的身前。   他在她站定的一瞬,忽然起身,她自然吓得后退,却才退了半步,便被他纳进怀里。   香软入怀,裴绰察觉到体内的不适感加剧,他本是玩闹的心思忽生了几分改变。   他臂上稍稍用力,将受惊的人拦腰抱起,压在坐榻上,她的发丝还滴着水,一滴一滴的浸湿了他胸膛前的衣服。   本在房中的两个小丫鬟见了,连忙垂头快步退了出去,将敞着的屋门关合上。   孟静婉被吓得不轻,她惊叫出声,顾不得手上的伤,开始推身前的裴绰。   她当了真,手上自然用力,他倒没觉得有多疼,可她手上包扎的料子却被一块一块染红,出了不少的血。   裴绰见了微惊,连忙松开她,还向后退了两步。   孟静婉连忙从坐榻上坐起身,她蜷缩着向后退去,眼下已生了泪,她双臂抱在身前,警惕又埋怨的盯着裴绰。   裴绰没想到孟静婉的反应会这般强烈,不禁有些尴尬。   他轻咳了几声,解释道:“本官对你没心思…别太看得起自己。”   孟静婉听了,却难得冷声反驳他:“那大人方才要做什么。”   裴绰本想说自己是想吓吓她,他的确如此想,可又觉得说出来幼稚,他闷了半晌,理直气壮的道了句:“本官是考验你,看看你有没有非分之想。”   作者有话要说:裴绰:“本官是考验你,看看你有没有非分之想。”   孟静婉:“给爷爬。”   感谢在2020-09-17 23:23:40~2020-09-19 01: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眠艺术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番外十八:别扭   裴绰话落,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孟静婉只盯看着他,没有答复的意思。   裴绰出言良久, 渐渐觉出几分尴尬来, 他移开与孟静婉对视的目光,转身走到房门前,将侍婢们刚刚关合的屋门用力打开,对一直候在门外,格外无辜的裴六吼了句:“愣着做什么, 唤府医过来。”   裴六方才见侍婢们低着头红着脸出来,心中还惊怪,大人这是转了性,竟与孟姑娘发展如此迅速, 原来男人皆是口是心非, 明明晌午还在马车上为难人家。   裴六莫名被吼了一句,也不知道刚刚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眼见裴绰神色不快, 不敢多问不敢迟疑,连忙跑去唤府医。   裴六带着府医从外进来时, 发现孟静婉和裴绰并坐在窗下的坐榻上, 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 她在这头,他在那头,互不说话,也无一丝神色的交流。   裴六以免再被误伤,默默退到角落里,安静站着。   房内十分安静, 已至换药时,孟静婉低低的抽气声格外明显。   裴绰坐在一旁,听见孟静婉的声音,侧头轻瞥了她一眼。   府中的医士也是一道随着裴绰从长安来的名医,他看过孟静婉的伤,修改了之前医士所开的方子,替她上过药,手法娴熟的包扎后,提着药箱告退。   裴六目光来回反复看过裴绰和孟静婉,发觉自己似乎多余,便随着医士一道默默离开,顺手关上了房门。   孟静婉不知裴绰为何还不走,但现下是在他府上,她也没资格撵他离开,却可以不同他讲话。   两人又相对无言半晌,终是裴绰先打破沉默:“你方才想与本官详说刘家何事?”   果然,他此话一出,她也不得不开口。   孟静婉现下虽极讨厌裴绰,但还是涉及父亲安慰的正事最重要,她缓了口气,淡声回答:“大人今日应该也看了府衙的账本,不知您可还记得上面记录的银两。”   裴绰闻言回想片刻,接着点头:“记得。”   “臣女想说的是,那日在刘府茶庄的账簿上所见的银两收益与官府昨年整年的茶政收入竟不相上下。”   裴绰听了,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他习惯性的反问一句:“当真?”   “臣女也只是匆匆看到一眼,不敢确保无失,所以还望大人能派人详查一番,若真是如此…也许记在我父亲名下的那笔“消失”的银两就有了去向,甚至更多……”孟静婉缓缓开口,顺便还向裴绰解释了一些有关刘家茶庄细节上的事,比如种茶的亩地大致有多少顷,庄内上下雇佣的工人大致是何数,她还尝过刘文童口中刘家茶庄最上乘的茶,那茶叶的品质又如何,市价大致是多少,她先前备足了功课,如今毫不费力的条理清晰的与裴绰一一道来。   裴绰静静听着,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所料,他没想到孟静婉会将这些细节上的事全部记下来,又沿着那些细枝末节的事继续深挖下去,若刘家茶庄真的有问题,大多也逃不过她提供的这些线索,他再派人下去查,可以省却不少事。   裴绰听完,又问了孟静婉一些事宜,她将知晓的都说与他听,有线索支撑的猜测也都告诉他,两人隔着一盏烛火互问互答谈了许久,先前那些横存于两人之间的尴尬似乎也缓和了几分。   裴绰从坐榻起身时,外面的天已又深了一更。   他与她道:“本官会着人下去详查,本官不会放过奸佞,也不会冤枉好人。”   孟静婉亦随着他起身,闻言对他低身一礼:“多谢大人明察秋毫。”   裴绰低眸,入目的仍是孟静婉那一头如缎的青丝,思绪恍惚,他似乎忆起了几日前书房时的情景,有几分熟悉,未变的,是淡淡的茉莉香。   他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平平的扯了扯唇角,见她欲抬起头,连忙率先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   孟静婉站起身时,裴绰的背影已经走远,他一转身,消失在眼前,开门接着关门的响声,房中彻底安静下来。   她对裴绰这番举动并无看法,她只是希望今晚的谈话,能教裴绰尽快查出真相,早日还父亲一个清白。   裴六一直候在海棠苑外,屋内烛影绰绰,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西窗上,似乎是在并坐聊天。   今晚的情形,饶是裴六跟在裴绰身边多年也有些看不懂,他也拿捏不住裴绰今晚上还会不会出来。   裴六在外等得打盹,忽闻房门一响,他连忙精神起来,见裴绰衣冠楚楚的从内走进来。   “大人……”裴六连忙迎上前,他还下意识朝窗子处瞧了瞧,已经不见一人身影:“您这是…要走?”   裴绰闻言,不由冷眸瞥了裴六一眼:“不然,本官还住在这?”   裴六推了推头上的帽子,不敢继续接话,转而问道:“…那大人今晚打算宿在哪?还回芸香苑吗?”   “不了,”裴绰拒绝,想了想道:“去书房。”   ***   芸夫人昨晚上没能留住裴绰,几乎一夜没睡好,次日更是早早起身跑到小厨房亲自为裴绰煲汤。   她昨日见裴绰似乎清瘦了些,想他定是公务繁忙劳累所致,便又多挑了些滋补的食材。   芸夫人心意满满的煲好汤,本想亲自为裴绰送去,但对镜一照,瞧见自己略有憔悴的容颜,一时心生自卑,怕裴绰见了会嫌弃,便只好遣了贴心的侍女替自己送去。   裴绰用早膳时,听裴六来禀,芸夫人的贴身侍女前来送汤,他十分想不明白,芸夫人为何偏偏要在这无用处下功夫,他府上那么多厨子,会缺她这一口汤吗?   裴六其实可以明白芸夫人的心思,但也知裴绰讨厌后宅的女人自作主张,他想了想在旁说了句好话:“奴才方才替大人看过,是滋补的参汤,芸夫人许是昨日见您劳累,今日才煲了汤送来,大人不如喝一口尝尝?”   裴绰早膳一向已清淡为主,他对那些滋补的汤没有胃口,正想告诉裴六让送汤的侍女回去,顺便告诉芸夫人以后不必多操心饮食上的事,否则他养那么多厨子做什么?   可方张开口,裴绰忽转了念:“教她端进来吧。”   裴六听了以为是自己的进言有效,心上喜滋滋的走出去,教侍女将汤端进来。   侍女捧了汤上前,等了片刻,见裴绰一时没有动筷的意思,不由抬眼求助的望向一旁裴六,她除了送汤,还受了她们夫人的嘱咐,要问一问是否合大人的胃口。   裴六见了,暗暗打量着裴绰的神色,之后示意侍女先退下去。   侍女退下后,裴绰抬着筷子指了指那盅汤:“送到海棠别苑去,给孟…”他说着一顿,此时才想起,认识这么久,他还不知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裴绰抬眼去看裴六,裴六当即会意:“孟姑娘、孟静婉。”   静婉,   裴绰在心里喃喃这两个字,若从表面上去瞧,倒还有几分贴切,但相处下来,他知她骨子里的还是与那些官家小姐有极大的不同的。   她生有几分反骨,藏得很深,这点很像萧放,但她又远远不及萧放,她的倔脾气反正是与这‘婉’字极为不搭的。   裴绰暗暗腹诽过,继续告诉裴六:“对,给她送过去,不是受伤了,就该多喝些这样大补的汤。”   裴六闻言,这才明白,难怪裴绰会突然破例收下芸夫人的汤,原来不是因为他的进言,竟怪他刚刚还自作多情窃喜来着。   裴六奉命给孟静婉送汤,他心想着,这事若是叫芸夫人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孟静婉没想到裴六大早上来送汤,向他道过谢,知是奉裴绰命送来的,又请他待她向裴绰谢恩。   芸夫人见贴身侍婢空着手回来,知道裴绰收了她的汤,心中不由大喜,一早上的疲惫似乎瞬间烟消云散。   芸夫人受了鼓舞,自此日日早起为裴绰换着样儿的煲汤,甚至还放下身段去请教了府上的厨子,想要精进自己的手艺。   芸夫人着人日日送汤来,裴绰日日照收不误,之后便转手叫裴六送去给孟静婉喝。   可惜芸夫人接连送了小半月的汤,也没能再等来裴绰来她房中坐坐,她原以为自己付出了努力,裴绰该怜惜她的心意,可现实,却仿若这汤不是裴绰喝下的,他一点都记不起她的滋味。   时日久了,芸夫人渐渐起了疑心,怎得大人先前不收她们送的汤茶,今日都照单全收了呢,她思付诸久,终是没忍住,遣了近身的人去打听。   待消息打听回来,芸夫人怀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谁能想到,她日日早起,不辞辛苦,甚至还将自己烫伤,煲出来的这一盅又一盅的汤,最后竟然都喝进了一个狐媚子的肚子里。   芸夫人又委屈又气,待听到其他夫人的嘲笑后,顿时坐不住了,带着三两个人,前去海棠别苑去寻孟静婉,她倒要看看这个‘孟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人,值得大人那晚弃她而去,之后又这般糟蹋她的心意。   芸夫人气势汹汹的前往海棠别苑,未曾敲门,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第128章 番外十九:难堪   孟静婉捧着刚送来的药, 吹了吹,想着待凉些再喝。   房门忽然被从外破开,孟静婉闻声抬头看去, 屋内留侍的小丫鬟被动静惊了一下, 她连忙朝门外处走去,想看看是发生了何事。   小丫头才走了几步,便迎面撞上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几人,她连忙步步后退。   芸夫人携着人从外闯入,她站在屋室中央, 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坐在桌前的孟静婉身上,顺便瞧了瞧她手中捧着的碗。   孟静婉看着突然闯入的三两陌生人,一时不由微愣, 她下意识朝身旁的侍女看了看。   侍女是府上人, 自然认得,这几个来者不善的人, 是芸香苑的, 为首那人更是芸夫人本人。   侍女连忙低身行礼,唤了句:“芸夫人。”   孟静婉闻言, 这才知晓, 前来的原是裴绰的某位夫人。   她放下手中的药, 从椅子上起身,先对着芸夫人低身一礼,礼数算做的周全,接着出声询问:“夫人可是有事找臣女?”   芸夫人上下打量孟静婉,瞧着她柔顺有礼的模样,却是冷哼一声, 她开口,语气不善:“你就是孟氏?”   孟静婉闻言,眉头轻抬,她点头回答:“是。”   “本夫人煲的汤好喝吗?”芸夫人冷笑一声,她走向一旁的坐榻上,坐于其上,一只胳膊搭在榻上的方案上,抬着下巴问。   孟静婉又是一愣,她听后,思想片刻才反应过来,更是意外了。   难道裴六每天早上送来的汤,竟是出自这位夫人之手?   她似乎也明白,为何这位夫人会这般怒气汹汹的前来,那些汤,定不是夫人煲给她喝的,该是精心为裴绰准备的,结果被裴绰都送给了她。   孟静婉不信裴绰是好心才送给她的,按照他的为人,多半是他自己不愿喝,又不好拒绝夫人一片的心意,才都丢给她来解决。   这事若换成旁人,也一定会生气的,孟静婉可以理解芸夫人的怒意,她想了想,将声音放得更低和些。   “臣女不知那些汤都是出于夫人之手,若是知晓,定不敢擅自享用,还望夫人见谅,日后裴大人再送汤来,臣女不会再收。”   孟静婉以为自己解释过,芸夫人的怒气至少可以消减些,却见她似乎更是恼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是在与本夫人炫耀吗,炫耀大人天天给你送汤?若不是你狐媚,大人怎会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夫人许是误会了…大人给我送汤…是因我受了伤,大人应该是想我能早日将伤养好…”   芸夫人闻言打量孟静婉一番,不过是瞧见她手上包了几层纱布,便道:“你骗谁,你这点小伤,至于大人天天给你送补汤?你还没有本夫人伤的重。”芸夫人一想自己烫伤了手臂,煲出来的汤最后都进了孟静婉的肚子,顿时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她抬手指着孟静婉骂:“你爹是个大贪官,你也是个小偷,偷喝了我给大人煲的汤,你们家没一个好人,都是贼。”   侍女一直站在孟静婉身后,待听到此话后,不由抬起头来,芸夫人刚刚那些话,的确是过分了些。   她连忙打量孟静婉的神色,果见她方才还满是耐心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   她早看出来芸夫人今日就是来找事撒气的,芸夫人没胆量去找大人,就只能来捏孟姑娘这个软柿子,可怜孟姑娘现在也没个名分,也无法与芸夫人对峙几句。   这件事,孟姑娘是真的冤枉,她日日见裴六奉着大人的命来送汤,都以为是府中膳房做的,谁能想到最后竟会是后院夫人做的。   也不知大人是如何想的,竟将夫人做的汤,赏给孟姑娘,这不是故意给孟姑娘找麻烦吗?   侍女正默默在心里替孟静婉不平,却听她突然开口,语气早没了方才的客气:“夫人此言差矣,家父还未定罪,是否有贪污,裴大人都还尚不能确定,对此事也是言辞谨慎,夫人您是如何这般笃定家父贪污的?若日后,大人查出家父无罪,夫人您今日所言,算不算诬陷呢?臣女也是可以向裴大人告您的罪的。”   “再者,那些汤,并非是臣女主动要求的,而是裴大人主动教裴六送来,裴大人也未曾与臣女提起过,这些汤都是夫人做的,臣女喝时是无心,也向您保证过,日后不会再喝,您若真的想寻糟蹋您心意的人,不如去找裴大人问问,他为何会将您亲手的做汤,送给旁人。”   侍女没想到孟静婉敢这般毫不客气的出言,芸夫人虽是妾,却也是目前最受大人宠爱的妾室。   大人入后宅,十次有八次是去她房中,府中上下,对她还很是敬重的。   侍女不曾想到,芸夫人自己更是不曾想到,孟静婉敢这般顶撞自己,她霎时被气的脸又红又白,指向孟静婉的手直发抖:“你…你你敢威胁本夫人!你以为大人会听了你的几句谗言就冤枉我吗?你说你爹不是贪官,他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好好的人怎回去坐牢?你别以为你迷惑大人,就能替你爹脱罪,你这样的人,本夫人在京城见多了,你个粗野乡婢,本夫人今日就教教你何为规矩!”   “阿织,教她跪下,给我掌她的嘴!”   孟静婉闻言神色愈冷,她看了看欲听令上前的侍女,之后将目光落在芸夫人身上:“你敢动我!我是裴大人请到府上的客,你对客人动粗,你是否懂礼数懂规矩?你可想过这事若是叫裴大人知道了,会是何后果?”   “你一个罪臣之女,还敢自称是客?你住在府上,别以为本夫人不知道你做的龌龊事,大人若真的珍惜你,会这么多日来,都不肯给你个名分?”   芸夫人早就知道,那晚裴绰从她房中离开后,是来了孟静婉这,滞留了许久,深夜后,才带着裴六离开。   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信是清白的?   而且她瞧孟静婉这身量,也不想是个雏儿,早就服侍过大人,如今还敢在这装模作样,当自己是宾客。   且别说她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就算有了名分,那也是她资历更长些,这个孟氏还是要低她一头。   芸夫人喝了一声身畔的几名丫鬟:“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   裴府的下人匆匆跑到府衙,求见了裴六,之后便见裴六快步跑向上书房。   裴绰正在批阅折子,他抬眸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裴六,不由蹙眉斥责一句:“愈发没个规矩。”   裴六听了骂,也没率先替自己解释,他喘了口气对裴绰道:“大人府里出事了…芸夫人去了海棠别苑。”   “她去那干嘛?”裴绰疑惑开口,他未抬头,将手上的这本折子批阅完,合起放在一侧,正欲拿下一本,就听裴六又道。   “芸夫人是知道了那些汤…都教大人赏给孟姑娘了。”裴六慢慢开口,顺道打量裴绰神色。   却见裴绰蹙了蹙眉,更不解:“那她为何不来找本官?”   裴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后院的夫人不少,大人怎么说也该懂得点女人的心思吧,大人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裴六不知该怎么和裴绰解释,却知道,裴绰再不回府,只怕要出大事。   “大人…您还是先回府看看吧,听说芸夫人教人打了孟姑娘。”   裴绰闻此言,这才撂下了手中笔,变了神色。   裴绰赶回府中时,海棠别苑内已经一片狼藉,汤药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污了珍贵的地毯,碎了一地的瓷片,孟静婉沉默立在一处,她双手上的纱布已经掉落,掌心的伤口暴露出来,深黑深黑的,在她掌心别处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有一半的衣袖被扯坏,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臂,正有血顺着她的手臂从上流下。她就安静的立在那处,不曾抬眼看他,她沉默又淡定的模样,反倒教裴绰心里更加难堪。   芸夫人将海棠别苑闹的鸡飞狗跳,她见裴绰来了,一时心虚,却想着先发制人,瞬间抹起了眼泪,朝裴绰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哭道:“大人,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这个孟氏对妾身大不敬,还威胁妾身…大人您一定要替妾身讨还公道。”   孟静婉垂眸,一言不发的听着芸夫人的哭诉。   这女人不讲理起来,真的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错处都是别人的,独她自己是那个唯一的受害者。   她懒得反驳,汤是裴绰给的,门是芸夫人自己闯的,东西也是芸夫人教人砸的,闹到这般地步,她不可说自己全无责,但大都是芸夫人和她的侍女们所为。   孟静婉原以为裴绰第一句会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裴绰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教人将芸夫人带下去。   孟静婉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向裴绰,正对上他投来的含怒的又复杂的目光。   芸夫人被裴绰甩开,她听见裴绰教人将她带出去时,一时不肯相信,正欲再开口,就对上裴绰扫过来的眼神,深冷的可怕,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她瞬间噤了声,默默的黯然的带着人离开。   芸夫人走后,裴六朝孟静婉身后的侍婢暗暗招手,两个人一起退了下去。   房中独留裴绰和孟静婉,裴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尤其对上孟静婉那淡淡的神色,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一瞬丢个精光。   “你受伤了?”他看着她流血的小臂,下意识上前一步。   却见孟静婉瞬间后退两步:“大人莫要过来…臣女一直伤着。”   裴绰话语一噎。   孟静婉是他请到府上的客,将客人招待到这等地步,传出去,可算得是他裴绰活了这么多年最大的笑话。   可笑打他脸的人,竟还是他后宅的女人。   裴绰从前只觉得芸夫人不聪慧,却不曾想到她可以蠢到这等地步,他不用猜也知道,孟静婉此刻心里,是如何鄙视又笑话他的。   两个人隔着一道很远的距离,默默对望,期间气氛,怎一个尴尬了得。   许久,裴绰难得低下他高贵的心气,低声与孟静婉道了句:“抱歉。”   孟静婉闻言依旧神色淡淡的看着裴绰。   裴绰话落又与孟静婉对视片刻,她不为所动,教他难堪愈分,之后裴绰低下头,转身走出了海棠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裴绰的爱商,可是说为负。   感谢在2020-09-19 23:18:38~2020-09-20 23:5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番外二十:真相   孟静婉的手臂被芸夫人砸来的茶盏割破, 好在当时里面的茶水已经温凉,否则还要再被烫伤一番,府医来后替她处理伤口, 连带着手上的伤一同包扎。   说来可笑, 她本是被“强迫”来裴府养伤,结果旧伤未好,在这里反倒填了新伤。   旧伤虽说是她自己摔倒的,但若没有裴绰步步的咄咄相逼,她大概也不必经着一遭, 这新伤,更是直接出于裴绰的夫人之手。   孟静婉一边看着自己的伤口被慢慢包扎起来,一边在怀中冷笑。   府医走后,侍女清理了房舍内的狼藉, 海棠别苑又恢复如往日平静。   自那日一见后, 往后十余日孟静婉再未见过裴绰,裴六倒是依照往常, 日日来送膳送药, 询问伤情。   孟静婉偷得十余日闲暇,无需与裴绰面对面相见, 她心底是自在许多的, 再加上自那日后, 她本就足够精致的膳食似乎又更进了一步,各类滋补的汤汤水水也不曾断过,所以伤口养的很好,府医瞧过,说再有七日,孟静婉就可以断了汤药, 半月后,双手就可以自如运用如往常。   孟静婉打算自断药那日,就同裴绰言别,刘家的事,一直没有消息,她不能被困在裴府里,温水煮青蛙似的,错过救出爹爹的好时机。   海棠别苑的花儿而落了又开,孟静婉喝完这次病情最后一碗汤药,让裴府的侍女去问问裴六,裴绰何时有时间能与她见上一面,裴六却一直推脱,一拖便是三两日。   裴六推脱便是裴绰在推脱,孟静婉不知他在等什么,她本是随意四处打听,没想到被不明缘由的裴府侍女说漏了嘴。   五日前,刘大人刘沛达曾被裴绰召于府上。   ***   裴绰自那晚与孟静婉详谈过刘家茶庄的诸事后,便派了自己的亲卫下去查探,果然查出了猫腻。   但这些猫腻终究是浮于表面的,岭南的官场,远比瞧上去的复杂许多。   裴绰并没有派人立即逮捕刘沛达,而是先将他“请”到了府上问话。   刘沛达被人强行请去裴府时,已经心怀忐忑,待进了裴绰的书房,听到裴绰言及茶庄一事时,当即颤抖跪地。   裴绰瞧着跪地的刘沛达,更是不疾不徐的,将手中掌握的刘沛达的罪名,一条条数了出来。   直将刘沛达说的冷汗如雨下。   数罪并罚下来,别单说摘了刘沛达的乌纱帽,只怕抄家与人头也要一并奉上。   “大人,微臣只是一时糊涂,还望您开恩啊。”刘沛达跪在地上,嗓音带哭的求饶道。   裴绰听了,将细数着他的罪证的折子丢到地上,丢到刘沛达膝前:“本官若没开恩,你现在就是刑部大牢听审了。”   刘沛达闻言身子不由一抖,他颤颤巍巍的拾起地上的折子,翻开来看,最后手上一抖,折子再次翻落在地。   刘沛达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啊,微臣也是被逼无奈,微臣也是被人胁迫指使的啊。”   裴绰在早前已经全面调查过刘沛达,此人并非当地的高门望族,只他父亲那代起家,后来子承父业,在官府谋了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娶得是当地商贾之女,按理说,银财方面刘沛达不该有所短缺,且瞧他平日为人庸懦的性格,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操作这样一个贪污大案。   所以裴绰才先将刘沛达“请”到府上一叙。   好在他性情庸懦,裴绰申喝两句,他已经开始主动招供。   裴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开口:“既然伸冤,那就说来听听。”   不住磕头的刘沛达闻言一顿,他垂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绰略等了等,见此,撂下手中的茶盏,对外喊道:“来人,将刘大人押到刑部,待他能开口了,再教本官去亲审。”   刘沛达闻言,惊慌的抬起头,连忙开口:“我说我说,大人我说。”   裴绰冷眼怒看着刘沛达。   刘沛达咽了咽口水,不得不开口:“怪微臣无能,前几年做错了差事,被…李大人抓住了错处,微臣不想丢了祖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这几年便不得不一直为李大人办事。”   “李大人看重微臣的内人是商贾之家,原是想教内人父兄帮忙洗掉这些贪出来的银两,但丈人不同意,微臣没办法,就只能以内人的名义开了间铺子…近年来岭南茶叶卖得好,李大人贪污的银两愈多,便叫微臣改为茶庄,方便更好的洗账。”   “大人,那些银两,不过是经微臣之手…微臣一分纹银都未曾贪过,都悉数奉给了李大人。其实早年李大人贪污的数量还少…但这两年愈来愈多,已至如今就算他逼迫微臣做许多假账,也隐瞒不住了。”   “大人…微臣有罪,不该受人胁迫…微臣无能,只是不想丢了这官职…不想做那不肖子孙,还望大人开恩,看在微臣也是被逼的份上…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微臣。”   裴绰听着刘沛达求饶的话没开口,而是反问:“那孟敬国呢?”   刘沛达闻言,哭着求饶声又是一顿,他抬头去看裴绰,眼见着他神色愈冷,不得已才略带惭愧的开口:“孟大人是个好人…他…他是被陷害的。”   “是被谁陷害,如何陷害,本官要听得明白。”裴绰见刘沛达吞吞吐吐,不由开口逼问了一句。   刘沛达跪在冰凉的石砖上,长久的跪让他的膝盖刺痛,额声冷汗,他听着裴绰一步一步的审问,好似一张大网一点一点向自己收拢。   刘沛达不知道最后自己会不会被绞死于这张大网中,但他确信自己如今已逃不出去。帮着李大人贪墨这几年,他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后来李大人知晓了他的顾虑,就替他在朝中找了个替死鬼,就好如他刘沛达是李长信的替死鬼一样。   后来被李长信选中的,和他一样倒霉的替死鬼,是官署里最耿直的也是最不讨喜的孟敬国。   彼时正遇上孟敬国的发妻重病,孟敬国俸禄不多,又乐善好施,已至那年重病来袭时,孟家上下一时手足无措,他便以同僚的名义资助了孟敬国,可惜最终孟夫人没能幸运的挺过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来,孟家父女一直如此。   孟家拮据了几年,前年将曾欠给刘家的银两悉数还清,但是感恩的情分一直都在。   那些银子对刘家来说只是个小数目,刘沛达借出去时,便没想过要孟敬国还,他们只是想以此契机慢慢与孟敬国相熟,减弱他的提防,以为日后行事方便。   可惜打动孟敬国心扉的不是那些银两,而是他“雪中送炭”之情。   孟敬国以挚友相交于他,自然没有想到背后会有这些肮脏龌龊事,以致孟敬国信任他,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教他背锅。   所以裴绰新官上任岭南,严惩贪官,首批入牢的就是孟敬国。   好似一个弥天大谎,他与孟敬国不过都是为“帅”先身死的小卒。   刘沛达知道,就算今日孟敬国替他死了,但纸包不住火,天长地久,早晚有一日,这个弥天大谎会瞒不住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火烧的太快,一切谎言被揭穿的太快。   刘沛达将这些年如何一步步接近孟家,取得孟敬国的信任,又如何一步步陷害于他,教他替自己背锅入狱的事悉数招供出来。   裴绰冷静听完,想起自己那日先后审问孟敬国和孟静婉,他们在此前对刘家可是深信不疑,且那孟敬国就算入狱后,也不相信会是刘沛达在背后害他。   裴绰不知该笑孟家父女傻,还是该叹孟家父女重情重义。他回想起自己与孟静婉接触的种种,心猜大抵是傻吧…又傻又执拗,他活了二十多年,她倒是教他开了眼,原来繁世的女人们并非一个样。   裴绰忆起那夜府衙的事,神色不由阴冷几分,他低声询问刘沛达。   他话落,果见刘沛达神色又是一变。   裴绰冷笑,他还真是有许多东西没吐干净,方才将自己说得那般无罪,可是后面呢,处心积虑接近、陷害孟敬国,参与给朝廷命官下药,毁人家姑娘清白,这些恶心的事做起来,也并不比贪墨罪轻到哪去。   刘沛达又开始求饶:“微臣都是受李大人指使啊。”   裴绰最早来岭南时,是独身一人,各方官员见了就往他府上送了不少美姬美妾,且不说裴绰眼光一向极高,这些女人他瞧不瞧得上,就说起那些官员给他送美人的心思,裴绰就不禁恼火,除了送美人还有送纹银的,裴绰眼瞧着这些风气,当即揪了几个行贿的官员出来,杀一儆百,此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倒是渐渐消停下来。   为杜绝后患,裴绰还命人将在长安时纳的妾室都接来了岭南。   向他行贿的心思虽被压下来,但岭南的风气还未能够被整改,之后裴绰又是几道严令下去,逼得不少贪官走投无路,如今整个岭南的官场都知道,新来的裴郡守,最最厌恶的就是藏污纳垢。   所以李长信将孟敬国送入大牢后,为了坐实他的罪名,安排了那场风韵之事。   恰巧孟静婉奔走无门,求助于刘沛达,是送上门的诱饵,且她的身份,一旦事情发生,许多事情就是不言而喻。   刘沛达颤着嗓音低声说完,抬起头来,便见裴绰额间清晰暴起的根根青筋。 第130章 番外二十一:释放   裴绰最后命人先将刘沛达送回刘府, 着人仔细看守着。   孟静婉得知裴绰不仅先私下召见刘沛达,其后更是安然无事的将他送回刘府,现下更是对自己推脱不见, 不由心生出几分不安来。   刘府的账目, 她明眼就能看得出问题,裴绰着人去详查,不可能查不出猫腻。难道是她看错了,分析错了方向?还是裴绰明知刘沛达有罪,却迟迟压着不动他?   裴绰虽常说要严惩贪官, 但他是整个岭南的当权者,事有轻重缓急,人也分贵重轻贱,一旦利益相触, 权衡利弊间, 难保裴绰就不会舍掉她父亲。   她虽不懂官场上的事,但以她多年对刘家的了解, 单单一个刘沛达是没必要, 也没能力,设下这样一个巨大的圈套, 来陷害她无权无势的父亲。   在刘家的背后, 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别的人, 影响着这个事件,左右着裴绰的决定。   孟静婉在海棠别苑坐了片刻,忽然起身朝外走去,一旁本在打扫房舍的侍女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绢布,快步追上前去:“姑娘, 您要去哪?”   孟静婉出了海棠别苑,沿着裴府小路,一路朝西去,她脚下步子很快,急急的向前走,一盏茶的功夫,孟静婉站定在裴绰的独院书房外。   外面的院门是掩着的,朝内看去,书房的门似乎也紧紧关着,内里无人。   孟静婉定定立在书房外,侍女追上来,轻喘着气,她顺着孟静婉的目光往院中望,不由说道:“姑娘你怎么来这了?大人这时辰还未下值呢,不如我们回去等,等大人下值了,奴婢再去找裴六。”   孟静婉闻言却摇头,她开口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留在这等。”   裴绰现在是有意对她避而不见,她若再如前几日那般傻等下去,很有可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知道裴绰到底在等什么,也不知道刘府调查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她必须面见他,将这些事都弄清楚。   侍女闻言,一时犹疑:“这……”   孟静婉转头看向侍女,目色格外坚定,不由质疑的再次开口:“我要自己留在这等。”   侍女只好低身点头称是,接着转身退了下去。   孟静婉便独自站在院门外,午后光影疏斜,穿越交错竹柏,在地上拉伸成斜斜的长影,时有风过,微冷,她不由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地上的影子慢慢变短,她抱着臂,坐在院门外的石阶上,看着那些光影一点一点消失。   裴绰下值回来,远远便瞧见等在他书房外的孟静婉,他看到她,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他转头去看身后的裴六。   裴六自然也瞧见了孟静婉,他对上裴绰投来的目光,一时怀中紧张,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小人…与孟姑娘说了…您最近在忙…也教她身旁的小丫鬟看着她了…只是小人没想到孟姑娘会…会跑到这来等您。”   裴绰冷冷看了一眼办事不利的裴六,也不知在骂谁:“你是猪脑子吗?她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裴六挨着骂,只能连连低头赔罪。   裴绰看到孟静婉时,孟静婉自然也看到了走来的裴绰,她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接着从石阶上站起来。   四目相对,她瞧看他的目光一错也不错开,裴绰现下便是想躲,也不知该在她的注视下躲去哪。   裴绰只得继续朝前走,他走到她的身前,从上俯视她的小脸:“你怎么在这?”   孟静婉先是低了低身,行过礼后,开口道:“大人日理万机,臣女等了多日也未能见到您一面,只能唐突跑来在这等您。”她话落,不待裴绰开口,又紧接着说:“臣女有些话想与大人说,大人有时间吗?”   她望着他开口,话落后,依旧目色不移定定的看他。   裴绰闻言,面上似乎闪过一瞬的不自然,接着听到她的问,他亦沉默看着她片刻,才开口:“进来吧。”   裴绰话落,收回目光,抬手推开院门,率先走了进去。   孟静婉随着裴绰一路走过苑子,她脚下踩着竹柏落在夕阳下的影子,随着他走进书房内。   还是那条长长的廊道,还是那扇月亮拱门,她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前,他坐于案后的太师椅上,她站在他的对面,与他隔案相望。   他率先开口:“有什么事,说罢。”   “臣女想问大人,刘家茶庄可查出消息了。”   他想了想:“有些消息了。”   “那可否能证明我父亲是清白的?”她接着问,语气是不曾掩饰的急切。   孟敬国入狱也快有一个月了,孟静婉这般焦急,也是人之常情,裴绰心想着,口上却道:“你来找本官,就是想问这些?”他说着,语气上故作几分不耐。   孟静婉眼见裴绰下句话就要打发自己,连忙摇头,她也不再与他迂回,直言道:“臣女来找大人是想问…大人召见刘大人后,可有得到些线索…比如有关这场贪墨案,比如有关家父……”   孟静婉此话出口,裴绰瞬间变了脸色。   “你知道?”他蹙眉看她。   孟静婉知道,裴绰其实更想问,她如何知道。   “是,臣女知道了,”孟静婉低头回答:“所以大人…还打算瞒着臣女到何时呢?”   裴绰的确是在瞒着孟静婉,且他自己一直认为,涉及太多政务公事,他瞒着她一介妇人,也无可厚非。   可现下当面被她质问着,他也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些莫名的羞赧来,好似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错事。   裴绰不禁轻咳一声:“本官并非是瞒着你,而是涉及政务,许多事本就不该你知晓。”   “那多余的事臣女不去参与,臣女只是想问大人…是不是已经可以证明家父是清白的,是不是可以将我父亲放出来了。”孟静婉闻言抬起头,她语调有些激动,望着他的眼底,似乎有几分红。   裴绰被孟静婉连声问的一顿,他蹙了蹙眉,先是低眸看了看书案,再抬起眸来,便下了遂客令:“孟敬国不仅是你父亲,还是朝廷官员,现在案子还没有结束,不能证明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是无罪的。”   “你不要仗着自己受伤在身,就在本官面前胡闹,出去!”   孟静婉听着裴绰对自己的申喝,似乎预料中事,他这个人,变脸一向比变天儿还要快。   孟静婉静静看着裴绰,忽然对着他,似有嘲讽的冷笑一声。   她这一笑,听得裴绰不禁眯起眼眸。   “裴大人,我原以为您虽无礼、固执又自大,但好歹也算个是非分明之人,您口上说着要严惩贪官,保护忠良,说得那般风光霁月,可今日我才发现,其实您与这里其他的官员无异,在你们的眼里,在你们这些上位者的眼里,真的有对与错、善与恶吗?还是只有权衡、利弊、得失?你明明已经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也知道是刘沛达从背后诬陷,将我父亲替他背锅入狱的,你现在为什么不履行你的诺言?你为何不将他抓起来,为什么不将我父亲放出来?”   “是刘沛达许给了您什么好处吗?是因为我们孟家给不起吗?所以您就选择将那场陷害进行到底,我今日若不来,您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见我?是打算等将我父亲送上刑场才见我吗?还是说,那时候也无需再见了,我终于可以离开您的府邸了吗?”   孟静婉双手撑在书案上,她低眸看着裴绰,死死的盯着他,她的眼底一片血红,随着她愈发激动的言语,眼泪也一滴一滴滚落掉下。   而坐于她对面的裴绰,随着她一句甚过一句的胡话,早已气的颤抖,他在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怒。   裴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叫嚣的孟静婉,若是换装旁人,敢在他面前这般大放厥词,他定命人拖出去砍了。   可现下面对她,或许她有些话戳中了他心底的隐瞒,或许是因为前几日芸夫人去海棠别苑闹事对她产生的愧疚,也或许是因为旁得,他竟一直忍着她,忍着她愈发不要命的胡言乱语。   裴绰盯着孟静婉,几乎是咬牙切齿:“滚出去。”   孟静婉其实一直对裴绰是有惧意的,也许往常,她是不敢如此与他对峙的,可是今日,她不知是不是怒意与不忿占据了全部理智,她听了他的骂,依旧站在书案前不动。   她今日若不能得个说法,她绝不会轻易离开。   裴绰见孟静婉仍不走,他料到她有这般倔脾气,也料到她能有这般胆量,他看着她,忽然从太师椅上起身,抬手扣住她的下巴,提着向上,带向自己。   二人的面庞倏而拉近,孟静婉感受到下颚上的疼,她眼中是他不断放大的,深邃又阴冷的眼眸。   “你说得对,本官眼中,的确皆是权衡,利弊,得失,你既然想得这般清楚,还在这执着什么?你能给本官什么?在你身上,在你们孟家上下,本官能得到什么?”   “臣女与孟家的确给不了大人什么,但是我父亲可以给您忠诚,难道这还不够吗?难道忠诚于您来说,还抵不过那些纹银来得重要吗?”   裴绰闻言,攥着孟静婉下颚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他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嫩白的下巴,他双眸望进她含泪的眼,似在循循善诱:“忠诚…还远远不够。”   “那大人想要什么?”   “本官需要一把刀,能将岭南官场割开的刀,谁能将现在岭南的局势颠覆,谁就是本官需要的人。”   “本官以为,刘沛达可以,孟敬国不可以。”   裴绰也算是将最肺腑的话说与孟静婉听。   他的气息迎面落下,铺洒在她面上,一字一顿的流入她的耳朵。   她被迫仰头与他对视着,眼角忽有一滴泪掉出来,沿着她的肌肤,滑落入鬓侧。   “小人难养,刘沛达这么多年处心积虑陷害我父亲,足可见此人城府颇深又兼心性歹毒…他与狼为伍,参与贪墨,更为品行不端,他从前依附于某人,如今被大人抓住把柄,便想投诚于大人,如此墙头之草,大人以他为刃,就不怕哪日刀尖相向,反过来刺伤于您吗?”   裴绰轻轻摩挲的指腹一顿,他将孟静婉的下颚捏紧:“继续。”   如此姿势,眼中还含着泪,孟静婉只觉脑中晕胀,她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在开口:“大人向用刘沛达来扳倒那位幕后之人…是以为刘沛达手中握着那人的把柄,但大人可想过,那幕后之人可以操控刘沛达为其贪墨多年,无论是趋于共利也好,还是刘沛达单方被迫也好,这么多年来教刘沛达无力反驳的把柄,又会是什么?”   “您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教刘沛达完全忠与您吗?您觉得您选的这把刀,是否刚硬无摧,刀刃所致,就一定能为您劈开前路呢?”   孟静婉一时话落,书房内的空气似乎凝结,她与裴绰对视着,却早已看不懂他的神色,她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忽然下颚上一松,那紧攥的疼痛感消失,她整个人都得了解放。   她被迫向前探去的身子缓缓直起,她下意识退后一步。   还是那张长案,还是隔案对视,可是现下的气氛已截然不同,孟静婉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方才,裴绰所有的情绪隐藏的那样深,已至她见他生气,也可以无所畏惧,她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气势可以那样强大,原来一个人可以不说一句话,只是单单一个眼神,那些轻微而小的举措,就可以将她完完全全压制住。原来她方才自以为的叫嚣气场,在他面前是那样渺小和不堪一击。   裴绰负手立在书案后,他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期间情绪,似龙腾云雾间,不见首尾,不可窥见全部。   “所以你想告诉本官,孟敬国可以成为本官手中那把,刀光所致,便所向无阻的利刃?”   “臣女不敢保证家父会是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刀,但臣女敢保证家父永远不会将利刃朝向您,朝向岭南的百姓,小人与小人相残,或可落得两败俱伤,也或可引来更多的伤害。大人既已手握刘沛达的把柄,为何不将他视之为爪牙,处之而后快。”   “做不到敲山震虎,至少可以杀鸡儆猴,只要大人坚定此举,臣女相信朝中一定会有更多忠贞之臣,愿意成为大人手中的刀刃,为岭南从新开辟出一个未来。”   孟静婉目色坚定的望着裴绰,忽见他嗤笑一声。   “你若身是个男儿,”他开口,见她神色略发僵硬,他话语一顿,接着又低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谁,似乎是在笑他自己:“可惜你就是个女人。”   孟静婉不明裴绰这突如其来,又断断续续的话,她正疑惑,却忽听他朝门外喊道:“来人,派人将孟敬国从狱中接出来,好生送回孟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1 23:58:48~2020-09-23 23:5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ll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番外二十二:情起(一)   裴绰释放了孟敬国, 立即着人逮捕了刘沛达,孟静婉也告辞归家。   在外人眼中看来,裴绰这一串决定, 似如迅雷, 有摸不着头脑的,有暗暗忧心的,自也有拍掌叫好的。   这件事,似如一颗沉石,落入岭南官场这口沉寂多载的深潭里, 在表面激起层层涟漪,可深入内里,便是越陷越深,很难触底反弹。   裴绰自己也明白, 刘沛达不过皮毛, 除掉他,牵动不了李长信这个老狐狸在岭南多年扎下的根基。   他若想为萧放拿下岭南六郡, 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   孟静婉比孟敬国提早半个时辰归家。   她离家数日, 刘氏也不着急,见她回来还笑称, 郡守大人肯放你回家来看看了?   若是往日, 孟静婉必无心理会刘氏, 但是今日爹爹归家,刘氏再这般口无遮拦下去,以爹爹那刚直的脾气,只怕又会出事。   这些亏,她吃过了,自也能咽的下去。更何况, 那些苦那些亏,她并没有白白挨受,能换得爹爹平安归家,她已心满意足,从前的事,她可以当做一场梦,就此忘却,此后留于爹爹膝下尽孝,望一家人平淡余生。   但这些的前提,必是要刘氏好好管住她的嘴。   “刘娘,我有好事要与你说。”   刘氏听了,眼睛当即一亮,她急切猜测:“郡守大人要纳你做夫人?”   “是郡守答应放爹爹归家,再不久,爹爹就能回来了。”   孟敬国归家,这件事于刘氏来说,不亚于裴绰纳孟静婉做夫人,她当即乐了起来,搓着手就要去厨房做饭,想着好好给孟敬国接风,她眉开眼笑,口中不住说着:“我就说老孟一定会无事的,我可是去菩萨面前求过的,菩萨一定是听了我的祈求,开了恩。”   孟静婉将刘氏的话听在耳里,倒没说什么,她该感到欣慰,刘氏虽对她不亲切,但对父亲还是极有感情的,至少会想着去菩萨面前替父亲求一求。   孟静婉见刘氏欲走,连忙拉住她:“刘娘…还有一事,郡守大人教我交代你。”   刘氏一听是裴绰的命令,当即紧张起来,她正了正颜色,还有些许期待的问:“…郡守大人怎么说?”   “郡守大人讲我与他的事,他心中自有安排,不想教旁人多嘴,坏了他的打算。”孟静婉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刘氏当即会意,连口保证,绝不会多话。   她答应着,之后,又忍不住好奇:“那郡守大人可说了他打算何时……”   孟静婉连忙开口打断:“刘娘,慎言。”   ***   孟敬国于不久后归家,父女二人含泪相望,刘氏冲到前头,捶打着孟敬国,哭着嚷嚷,说他总算回来了,是不是要将这个家舍下。   孟敬国拍了拍刘氏的背,安抚她。   他的目光却一直与孟静婉遥遥对望着。   孟静婉也不知怎得,明明她盼着这一刻,盼了那么久,可当爹爹就站在眼前时,她竟一时迟迟无法上前。   孟敬国握了握刘氏的手,接着绕过她,直直走向孟静婉。   此番,刘氏见了,却没有以往那般气愤,毕竟孟静婉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郡守大人的人了,老孟此番能归家,除了菩萨开恩,她也一定在郡守大人面前美言不少。   孟敬国走到孟静婉身前时,她已泪流满面,她怕自己哭出声,一时用力的捂住嘴。   “婉儿。”孟敬国这一声唤,透满了沧桑,在他沧桑的嗓音下,是藏不住的,满满的挂念。   入狱许久,他最最挂心的,并非是他的妻,他尚年幼的小儿,而是孟静婉,他时常想,若是他此番真的身死狱中,他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她还未来得及嫁人,若没了他,这世上再没有她的亲人,还有谁能照顾她呢。   “爹爹。”孟静婉瞬间哭泣出声,她扑到孟敬国怀中,紧紧的依偎着,拥住他。   刘氏难得识相的,带着她的一儿一女去厨房准备晚膳,给这父女俩留下空间。   孟敬国不住扶着孟静婉的头:“婉儿瘦了,为父教你担心了。”   孟静婉眼泪不止,拼命的摇头,她看着孟敬国消瘦的脸:“爹爹才瘦了,此番沉冤昭雪,受此一劫,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平平安安。”   孟敬国闻言不由叹气:“没想到…竟会是沛达…真的没想到,”他一边感慨不禁一边摇头,最后说道:“好在郡守大人,虽年轻,却是个有能力的人,若非他明察秋毫,只怕为父……”   提及裴绰,孟静婉在孟敬国面前,下意识的就想岔开话题:“爹爹一定累了,刘娘已做好了饭,女儿也烧好了热水,爹爹沐浴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吧。”   孟敬国听到孟静婉对刘氏的称呼,一时有些诧异,倒未说什么。   晚膳时,一家人围在桌前吃饭,孟敬国看着跑到自己膝前的小儿子,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起,问他:“爹爹不在家时,可有好好听娘与长姐的话。”   孟三郎乖乖点头:“有好好听娘的话…阿姐,阿姐总不在家中…我也许久没见到阿姐了。”   孟敬国听了不由意外,抬起头看孟静婉:“怎么回事。”   孟静婉闻言一滞,面对爹爹,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扯谎。   好在一旁的刘氏,自从听了裴绰对自己的交代,便时时刻刻谨记在心,生怕提前漏了陷,再者,她与孟敬国过了多年,自然是了解他那古板又倔的脾气,若是知晓了孟静婉与裴大人的事,只怕要将桌子掀了,闹到刺史府去。   刘氏见孟静婉一时答不上来,连忙接过话去:“你还好意思问呢,你入狱这些日子,要不是你女儿东奔西走为你找门路,你还指不定何时出来呢。静婉每日早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三郎睡得早,起得晚,他知道什么?你竟还听他的话。”刘氏说完,还不忘白一眼孟敬国。   孟敬国闻言,一时心中愧疚更胜,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孟静婉见了,连忙给孟敬国夹菜,之后错开了话题。   ***   孟敬国归家后的日子,细水流长,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孟敬国在家休养了十余日,身子渐渐恢复过来,一日府衙前来传召,说裴绰有事召他前去。   刘氏在一旁偷偷听了,喜滋滋的跑到孟静婉房内,问她:“郡守大人是不是去找你爹提亲了?”   孟静婉见了,只得叹气:“刘娘…慎言…”   “是是是,我不说,早晚都得教你爹知道,真不知你们瞒个什么劲。等你要嫁去了,那我可也算是郡守大人的半个丈母娘。”   孟静婉听了这话,心上不由‘咯噔’一声,她望着刘氏离开的身影,怀中的忧虑更重。   说起来,自爹爹归家后,她与裴绰便再未见过。岭南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若非有意相见,逢路遇上的几率小之又小,她不会再去找裴绰,他自然也不会来找她,他们之间的缘分,大抵就此结束了。   至于刘氏的幻想,最好能瞒她一日算一日,真到瞒不住的那天,她该和爹爹寻什么样一个借口来解释。   她定不会教爹爹知道,她与裴绰的那段孽缘,是因他而起,否则必是要爹爹懊悔余生。   她最好都不要教爹爹知晓,那个人就是裴绰,否则日后爹爹在官署,如何上值,又如何与裴绰相处。   孟敬国晚来归家,告诉众人,裴绰给他升了官,欲委以重用。   刘氏激动万分,孟敬国也是感慨,孟静婉在旁看着,默默微笑。   她倒不认为是自己的那番话,打动的裴绰,她一是不认为自己有多强的说服力,二是她知道她的言论根本就左右不了裴绰的决定。   她以为,在裴绰心底,是有两条路的,他站在路口徘徊,他也是聪明人,他该明白刘沛达的利与弊,她的那一番话,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教他顺势走下,教他选择他心底最想选的人。   爹爹有人品,有才干,裴绰还算是有眼光。   刘氏喜滋滋的去准备晚膳,孟敬国看着默默站在一旁微笑的孟静婉,朝她招了招手。   孟静婉走过去,随着孟敬国走到书房。   孟敬国有些奇怪的对她道:“阿婉,今日爹去府衙,裴郡守竟向爹爹问起了你。”   孟静婉闻言,怀中当即一紧,她紧张的看着孟敬国。   “裴郡守问爹爹,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你何时受的伤,怎不告诉爹爹,”孟敬国问着,又道:“再有裴郡守怎么会知道。”   孟静婉一时手心冒汗,现下提及伤口,她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手心处曾经伤过的地方竟开始隐隐泛痒。   “早…早已经好了,没想到裴大人竟还记得这小事…因…因为先前裴大人曾召见过女儿询问家中事…女儿那时紧张,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割了手…小伤而已,爹爹不必挂心。”   孟敬国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他放心下来:“爹爹还以为我不在时,你受了人欺负。”   孟静婉听着,鼻子不禁一酸,她忍着,故作无事的模样:“怎么会呢…爹爹不要多担心了。”   “好好好,是爹爹老了,总是瞎操心。”孟敬国拍了拍孟静婉的背,同她一起出了书房。   因为孟敬国升官,刘氏今日做了许多荤菜,还宰了只鸡,可谓丰盛。   孟家三郎兴奋的围着饭桌跑来跑去,可惜他闻得到香,却够不着,自己急得直打转。   孟静婉见了,走上前,将他抱起,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要他自己先拿个鸡腿吃。   刘氏端菜出来,瞧见这一幕,面上不禁笑了笑。   三郎咬了口鸡腿,挥手递到孟静婉嘴边:“阿姐也吃…”   孟静婉见了一笑,她正要张口,却忽感一股油腻涌入鼻息,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她连忙撇开脸,放下三郎,跑到角落的水池旁,难受的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3 23:53:47~2020-09-24 23:1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欣然、失眠艺术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番外二十三:情起(二)   孟静婉呕得难受, 不久,从脖颈到整张小脸都涨的通红。   刘氏在旁瞧着,眼珠转了转, 似乎想起什么,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菜,小碎步跑着走到孟静婉身边,瞧她难受的模样,递了方帕子给她,接着弯下身, 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这…莫不是有了吧。”   孟静婉闻言,脑中‘嗡’的一震。   她用帕子捂住嘴,直起身,看了一眼身旁满脸好奇的刘氏, 否认道:“您在胡说什么…我只是这两日胃里不舒服。”   刘氏轻‘唔’了一声, 脸上却写满了一副我都知道的模样。   之后的晚饭,孟静婉如坐针毡, 她生怕自己再有那恶心的反应。饭后, 她推说不舒服,匆匆回了房间。   孟静婉跑回房间, 将房门关合锁上, 她背紧紧贴在微凉的木门上, 怀中心跳如鼓,她开始算起自己前一次的月事是何时。   似乎是娘胎中带的病,她这几年来月事从未准过,再加上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根本就无心去留意月事来没来。   如今细细想来,她整整两个月没来癸水了。   孟静婉身子瞬间僵紧了, 她用力捂住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安慰自己,说不定是她最近思虑不宁,导致迟来了……不会那么巧、不该那么巧……   ***   次日,孟敬国上值后,孟静婉戴了顶帷帽,垂下的轻纱将她整张小脸覆盖住,她与刘氏说去市集上买些笔和纸,昨日瞧见父亲书房所剩的不多了。   刘氏一向很少拘束孟静婉,听后只问她:“那午饭还回来吃吗?”   孟静婉闻言想了想:“…不必等我。”   出了家门,孟静婉一路步行朝城中心去,她家虽也属城内,但已经临近城郊,想要去市集,至少要走上两个时辰。   孟静婉辰时出门,到城中心时,已经快至晌午。   隔着薄纱,她左右看了看来往行人,接着抬手将帽檐压得更低,她垂着头,快步走进一间药堂。   有小厮迎上来:“姑娘抓药吗?”   “…诊脉。”孟静婉低声快答。   小厮闻言有些意外,他很少有见年轻姑娘独自来看病的,若是家境殷实些的,都会传医士去府上,就算平常人家,最少也要有个妇人在旁陪着。   意外归意外,小厮还是真利落的引着孟静婉朝二楼走去。   这间医馆,算是岭南郡内规模最大的,分上下三层,一层买卖药材,二层用来医士会诊,三层不对普通病人开房,只有郡内最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内。   小厮为孟静婉引了一位医士,接着快步离去。   老医士抬了抬眼皮,问道:“哪不舒服…”   孟静婉暗暗望着坐在自己对面,老迈龙钟的白眉白须医士,听他所问,藏在帷幔下的脸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烫,怀中再次怦怦狂跳起来。   “…我……”孟静婉一时也不该怎么回答。   老医士瞧着她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教她将手过来。   孟静婉闻言,一直藏在衣袖下紧攥着的手,缓缓放松开,递了上去。   老医士在她腕上搭了一块丝帕,接着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孟静婉从小到大,诊脉数次,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紧张,她盯看着老医士的神色,甚至最后整个四肢有发硬发僵而不自知。   老医士面上的神情晦明不定,他又教孟静婉换一只手递上来。   孟静婉依言,她默默将手腕递上前,忍不住开口试探问道:“我…我可是生了什么病……”   老医士没回答,他又把过另一只手的脉,最后将搭在孟静婉腕上的丝绢拿来。   孟静婉又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她盯看着老医士,紧张到一时忘了呼吸,她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她宁愿是自己生了什么病。   老医士打量了一番孟静婉衣着打扮,一看便是还未出阁的姑娘,他捋了捋胡须,委婉开口:“教那人上门提亲吧。”   老医士话落,孟静婉整个人一震,她只觉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她心头开始渐渐泛凉,许久许久,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艰涩的开口:“您…您的意思…是…我…”   很多时候,来看病的病人会比医生更了解自己。   老医士听孟静婉这断断续续的话,知她心底已然明白,便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恍如晴天霹雳,又若坠入深渊,孟静婉只觉周身陷入黑暗里,她眼前已看不到光。   孟静婉离开药堂时,手中提了一包药。   她恍若失魂,垂着头向外走,突然与人撞了个满怀,孟静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被撞在地。   好在裴六眼疾手快将孟静婉扶住。   孟静婉人没摔,头上的帷帽却落到了地上,她似一时惊慌失措,待视线与裴六投来的关切的目光对上时,她更是整个受惊似的一抖。   她慌忙拾起落在地上的帷帽,向后急退了数步。   裴六瞧着孟静婉的反应,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也不知可是他的错觉,怎得孟姑娘躲他像躲瘟神似的。   “孟姑娘?您没事吧?”裴六试探开口。   孟静婉一双目盯着裴六,紧抱着怀中的帷幔,闻言飞快摇头。   裴六低头瞧见孟静婉手中提着的药:“…您这是生病了?”   孟静婉听了,下意识护住手上的药,她先是摇头之后又匆忙点头。之后不待裴六反应,匆忙言别,带上帷帽跑出了药堂。   裴六转身回头望着孟静婉跑走的背影,只觉她今日霎是奇怪。   裴六心怀疑惑的自己朝药堂内走,有三两小厮热情迎了上来:“裴大人您来了,上面请。”   裴六今日亲自带着府上的小厮来药堂,除了要采买府上一季所需的药材,还有一些从长安特意带回来的珍稀“物件”需要他亲自来取。   裴六被小厮一路引上了三楼,验货,付款,装车,准备回府。   可他走到药堂门口时,忽然脚步一顿,他问一旁引路的小厮:“方才那个穿着白衣裳的姑娘你可留意了?”   小厮正巧方才接待了独身前来的孟静婉,印象格外深刻。   他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姑娘说是来看病。”   裴六闻言先是沉吟片刻,之后试探开口:“她…是得了什么病?”   小厮闻言一时语塞,药堂的规矩,不可轻易透露病人病情。   裴六瞧出了小厮的为难,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递到小厮手中:“我也不为难你,去给我临一张她的药方就好。”   小厮握着手中颇有分量的碎银,连声道谢,随后跑到医馆集收脉案处,寻了老医士写的最新的一张方子,见左右无人,快速临摹一遍,揣入袖中。   裴六坐在医馆外的马车内等,不久有小厮递了一张药方进来。   裴六上下看了看药方,他看不懂,想着孟静婉今日怪异的反应,打算给府上的医士拿去看一看。   裴六回府后,直奔府医的院子。   他先将采买的药悉数交给府医,最后从衣袖中抽出一张方子递上前,请他瞧了瞧。   府医执着方子上下看了看,接着抬眸,目色狐疑的盯着裴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孽?”   裴六被问得一愣。   很快,他被府医的话吓的心惊肉跳,孟静婉这张方子,竟是用来堕-胎的。   裴六心觉事关重大,这不是他做的孽,这也许是他们大人做的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4 23:12:43~2020-09-25 23:4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i 10瓶;失眠艺术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番外二十四:情起(三)   裴六匆忙出了府门, 直奔府衙。   裴绰彼时正召了孟敬国和几位大臣在上书房议事。   裴六从侧门悄悄进入上书房后,见到下面落座的孟敬国,脚下的步子一顿, 之后他弯着腰快步小跑到裴绰身边。   裴绰看着突然前来的裴六, 以为是长安运来的“货”出了什么问题。   待听裴六附耳说完,裴绰的神色迅变,他猛地站起身来。   他侧眸,严肃的凝视裴六,低声问:“当真?”   裴六只能仰头沉默望着裴绰不住点头。   裴绰飞快绕到书案前, 大步走下台阶,他突然的举动,惹得堂下坐着的官员不由纷纷起身,望着他。   裴绰脚下步子一停, 似乎从惊怒中回神片刻, 他由是对上孟敬国投来的不解的目光,怀中忽生出些羞愧来。   他顿了顿, 突然朝孟敬国走去:“孟大人, 本官方才所说的积年案卷一事,就麻烦你了, 还有姚大人和冯大人需从旁协助。”   孟敬国等三人闻言, 连忙作揖领命:“大人放心, 微臣等定尽心尽力做好此事。”   裴绰闻言点了点头:“此事颇急,就只能有劳三位今日辛苦些,需留在府衙值夜了。”   三人听了,齐齐回答此乃分内之事。   “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衙役。”裴绰又交代了一句,之后告诉众人今日议事到此, 便带着裴六匆匆离去。   二人直奔马厩,裴绰不待裴六驾车前来,直接挑了匹黑驹,翻身上马,不顾是在府衙内,飞快策马从最近的正门疾驰而出。   府衙大门前的守卫,还不及反应,只觉有一道黑影从门内冲出,待回神时,只能瞧见郡守大人策马远去的背影。   裴六驾着车,从偏门出,他早追不上裴绰,只能也迅速驾车朝孟家方向而去。   ***   孟静婉归家时,未见刘氏,只有阿妹和三郎蹲在院子玩,她俩见孟静婉回来,都跑过来围住她。   三郎见她手中提着东西,以为是吃食,凑上去闻,结果一张小脸瞬间拧巴在一起,噘着嘴躲开:“好难闻。”   孟静婉下意识的将药藏在身后,她环视一周:“娘呢?”   “去王婶婶家给小妹妹做衣服去了。”阿妹乖巧回答。   孟静婉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偏偏这么巧,她手上拿着药,父亲和刘氏都不在家。   孟静婉教三郎和阿妹自己去玩,她提着药在院子里踌躇一阵,之后直奔厨房。   她将厨房的门关上,积年的木门已有错位,关不严实,合上时,门与门框间有一条很大的缝隙,有一束光透进来,在地上折成长长的亮影。   孟静婉去拿药壶时,手都是抖得。   她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煎出这碗药的,她只知道,她的手,她的身子,她的心一直在抖,当她端着药,走在厨房至自己房间那一段短短的路上时,她险些将手上的药碗摔了。   孟静婉端着药回到房间,飞快将房门关严落锁。   书案上,那碗黑色的药,正散着苦涩的味道,孟静婉坐在案旁,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碗药,盯着它散起的腾腾白雾。   她几番抬手,可每当指尖触到碗身时,也许是极烫,她飞快的将手撤回来。   如此不知许久,等得那碗药不再有白雾,似乎冷却了。   她仍是没有勇气去碰那药。   原来在她腹中活着一个生命,它可以脆弱的,就单单这一碗汤下去,便足以杀死他,他也可以,就像当年三郎和阿妹在刘娘肚子里一样,慢慢长大,可以睁眼看一看世间,可以在窗下嬉笑欢闹,甚至抱着她,唤她阿娘。   孟静婉眼眶蓦然间湿了。   即便他不该来,即便他的出现就是个错误,即便他的到来许会将她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可是她还是忍不下心,他是她的孩子啊,活于她的腹中,与她血脉相连,与她共用着一个心跳。   她怎能放弃他,如何放弃他。   孟静婉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那里不知何时,已湿漉一片。   可她若生下他,就注定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她深知不完整的家会有多少伤痛,会有多少想念,又会有多少自卑多少沉默……   她曾幻想过,若日后她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有了孩子,她定要给他们足够的爱,不要他们经历她曾经历的痛苦,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他的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甚至要她的孩子,如她一般活着。   孟静婉不是没想过,这件事要不要裴绰知情。   可是教他知情了又能如何,她不愿嫁给他,他也不会愿意娶她。这本就是一个错误,他不会给她结果,教他知晓了,不过是徒增她自己的难堪罢了。   更何况他本就误会深深,若是以为她想以此要挟他,只会增加他的反感,也会对父亲不利……   孟静婉再次抬手,一点一点触上已经微凉的药碗,她给不了这个孩子幸福,她也承担不起这个孩子的未来,她的家庭,她的父亲也承受不住这个孩子的到来。   父亲坦荡一生,从未教人指责过脸面。   父亲常与她说,说她是他的骄傲。   可是她却丢了他的脸,丢了孟家的脸。   若是这个孩子留下来,要父亲如何背负,如何承受外人的指责,说他的女儿未婚与人私通,还怀了孽种。   孟静婉哭得厉害,眼前全是模糊,她手捧药,冷却后的汤药更为苦涩,充斥鼻息,她垂眸盯看着,任由眼泪滴滴砸落碗中。   孟静婉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她合上双眼,紧咬着牙关,似乎一股混来的决绝,猛的抬手将药送到唇边。   房门忽然被用力砸响。   孟静婉一惊,她方睁开眸,下一瞬她锁上的屋门被人破开,一道身影窜至身前。   她尚不及反应,手中便是一空。   孟静婉仰头,愣愣的望着突然出现的人,眼眶中含着的泪,不由自主的一滴并着一滴滑落下来。   裴绰手中握着从孟静婉那夺过来的药,他站在她身前,胸膛剧烈起伏,气息不稳的定定看着她。   裴绰策马急急赶至孟家,他几乎是闯进院子,跑到她的房间发现她的屋门落了锁,他不知是何种情绪,教他无所顾忌,用力踹开她的门,闯进来便见她端着药欲喝下。   孟静婉没想到裴绰会在此时出现,她从最初的震惊中回来,发现他抢走了她的药,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夺回来。   裴绰几乎是一路怀着愤怒赶来,待破门而入,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上竟一时隐隐的奇怪的泛疼,他的怒没由得就消了一半,可是现下,见她还想从他这抢过来,本消了的怒意瞬间涌了上来。   裴绰‘嘭’的一声将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瓷片四碎,药汁溅了满地。   她见他愠怒的面色,被他这举动惊得身子一颤。   裴绰喘着粗气,怒视着孟静婉,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起来,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向外走。   孟静婉先是一惊,之后自然是拼命的挣扎。   他握着她手臂的大手格外的用力,她被他攥得生疼,几乎是被他拖拽着一路拖出了屋门,院门。   裴六放架着马车赶至,便见裴绰强行将孟静婉从孟家大门内拖出来。   裴六瞧着这一幕直心惊,只觉大人也太粗鲁了些,可怜了孟姑娘。   裴绰直接将孟静婉塞入了马车中,见她欲跑出来,他本想抬手将她推坐到座位上,可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他只是沉着面色警告她老实些,之后将车门关严,在外将门闩上。   裴绰瞥了一眼裴六,留下一句:“去收拾。”之后便亲自驾车离去。   裴六留在孟家门外,见裴绰架着马车离开时略有震惊,之后连忙跑到孟家院内,看到了孟静婉房内房外的一片狼藉。   裴绰这辈子还没给谁当过车夫。   裴绰驾着马车快快慢慢的跑,行过弯弯绕绕的路,不知多久,最后停在了一处宅子外。   裴绰将车门打开,便对上内里孟静婉满是泪的眼,她正警惕又冰冷的望着他。   裴绰见了,不由眉头一蹙,他依旧是格外粗鲁霸道的将她从马车内拽出来,拽着她朝宅子内走。   她抵不过他的力气,踉踉跄跄的被他拉着,拖着走到宅内的一处房门前。   裴绰抬腿将房门踹开,拉着孟静婉入内,转身又将门踹伤,再次上了锁,他松开了她的手臂。   孟静婉几乎是含恨的望着裴绰,她有多恨他,就有多无助,她欲绕过他向外跑,自被他抱住双肩,禁锢着将她再推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她折腾的没有了力气。   孟静婉低垂着头无措的啜泣,她着实不知该怎么办,到底要她如何做,老天才能放过她,裴绰才能放过她。   裴绰见孟静婉不再跑了,他低眸凝视她片刻,接着一步步上前,他抬手顺着她纤白的脖颈,缓缓向上,轻轻抬起她的下颚,教她望着他。   接着,他的手蓦然用力,掐着她颚上的肌肤,掐出血红来,他注视她着眼泪,冷怒开口:“孟静婉,你又长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5 23:47:22~2020-09-26 23:5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 2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番外二十五:情起(四)   裴绰将孟静婉带至的这所宅院, 名唤榭香,是早年裴家族人前来岭南任职时从商贾手上所购的私院,族人归京数载, 院子一直空闲,后来裴绰来岭南任职,族人便将宅子赠与了裴绰。   裴绰初来岭南时在此处住过一阵子,后来裴府修缮好,裴绰便搬走,只留了三两仆妇在此看守, 打扫。   榭香园是一间秀致清雅的宅子, 地处依山傍水,一年四季风景秀丽不绝, 原本此处很合裴绰眼缘, 长久住着也无妨,只是可惜于宅子位置稍有偏远, 裴绰每日上值, 很不方便, 才从此地搬走。   榭香园内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被方才的阵仗惊到了, 三两聚在一起,望着主屋关锁的门,交耳私语。   方才大人可是拉了一个姑娘进来?气势汹汹的,恐怕要出事。   几人紧张又好奇的在门外站了站,却久等不见内里传来或争吵或剧烈的声音,站得久了,觉得无趣,又不敢上前近听,最后四下散开。   关锁的门, 将屋外的光线遮挡了大半,房中光线不强,两人似乎身处在阴影中。   裴绰冷眸微眯,他掐着孟静婉的下颚,不想错过她面上的一丝神情。   “孟静婉,你又长本事了。”   她听着他的话,不禁冷笑,这哪里是她的本事,她若真的有本事,又怎会教自己走到这一步。   他自看到她唇角那抹不屑的笑意。   裴绰本怀着怒意,孟静婉这般态度,自然如火浇油,他掐着她下颚上的大手,忽而向下,扣住她纤白的脖颈,他几乎咬牙,嗓音低沉:“孟静婉…谁给你的胆子,你敢…”   你敢这般狠心,连告诉他都不肯。   她默默与他对视,眼眶中的泪,顺着眼角一滴滴流下,划过脸颊,汇于尖尖的下颚,最后颗颗砸在他的手腕上。   她的泪滚烫,似乎要在他的手腕上灼出个洞来。   裴绰瞧着孟静婉这般不挣扎不反抗,不进不退,半死不活的模样,扣在她脖颈上的大手渐渐用力,窒息将至,仅是片刻,他便颤抖着放开了她。   孟静婉退后两步,她捂着自己的脖子,难受的干咳。   裴绰忽然转身打开门,走出去,孟静婉以为他放过自己,方走到门前,尚未踏出去,便见他又折返回来。   他的身影高大,挡在屋门前,在她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孟静婉仰头看着裴绰阴沉的脸,她垂下头,却没有退:“我要回家。”   裴绰听了,面上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攥住她的手腕,踏入房中,将她拉到一旁的坐榻上,按着她的肩,教她坐下。   裴绰手抚上孟静婉双肩的那刻,忽然发觉,她似乎消瘦了许多,她的肩硬邦邦的,他像是触到了她的骨头。   裴绰眉头轻蹙。   孟静婉仰头看他,又道:“我要回家…我父亲快下值了。”   “等医士来,”裴绰却说,原来他方才是叫了个仆妇去裴府将府医唤过来,他好像明白她的不安一样,又加了句:“孟敬国今日会留在府衙值夜。”   孟静婉闻言,瞬间转头看向裴绰。   裴绰瞧她看过来的,充满怀疑和警惕的目光,欲盖弥彰:“看本官做什么,又非本官故意留他,府衙公务而已。”   孟静婉听他兀自的言论,收回目光,她自是不信他的。   两人并坐在矮榻上,隔着一张桌案,两两沉默。   “孩子…你如何想的。”孟静婉忽然开口。   如今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裴绰会突然赶来,也许是因她与裴六在药堂那一撞。   原来天意可以这般巧合,造化可以这般弄人,也或许他本就该知情的,毕竟,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知情。   裴绰闻言一时一滞,诚言讲,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意外。   这些年,他虽然身边女人不断,逢场作戏也好,愿意纳回家养着的也好,不算少数,但他从未想过要她们给他生孩子。   因为他尚未娶妻,女儿倒罢,若是先有了个庶长子,对日后的夫人总是不公平些,自家颜面上也不会好看。   且无论他自己如何想,家中绝不会同意他未娶妻先生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后院的夫人们都会及时喝避子汤,多年来,从无意外。   所以当他得知孟静婉有身子时,怀中也有惊虑。   许是和裴绰自身性格有关,也或许是生在裴家这种世代公卿的大家族中,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缘故,别看裴绰平日在外放浪形骸,可骨子里对家庭、子嗣还是格外看重的。   裴绰一时的沉默,教孟静婉本就没什么期待的心,更冷了几分。   倒并非心寒,一场意外而已,意料之中的结果。   只是可怜她的孩子,是她对不起他,只愿他来生投胎,再不要遇见她们这样的父母。   “大人打碎了我的药,待一会医士来了,再还我一碗吧。”   裴绰闻言抬起头来,他看向孟静婉,仍没有说话。   孟静婉猜,他许是默认了。   只是她不理解,他既然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何还要跑过来砸了她的药呢,他何故不装成不知情,比现下省心得多。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偶尔听得窗外的几声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裴府上的医士匆匆赶来,见到裴绰和孟静婉安然落座的模样微顿,来传信的婆子不是说,大人情势紧急…吓得他以为大人受了伤。   裴绰看着赶来的医士,示意他去瞧孟静婉。   医士见了,低头上前,孟静婉配合的伸出手来,任由他把脉。   府医诊着脉,渐渐神色不对,最后他默默收回手,他左右来回打量孟静婉和裴绰的面色,不知怎么开口。   孟静婉的脉象,是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裴绰最先开口问:“她的胎如何?”   府医听了,见裴绰已知情,便直言开口:“…已有两月的身孕,只是脉象微弱,需要多多进补,才能教胎儿稳固。”   两个月…裴绰听在耳里,默默回忆,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那一次。   孟静婉听着他二人的对话,似乎隐隐想起什么,两个月,这个时间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裴绰的,难道他又召自家的医士前来,就是想知晓月份?   难怪他最早反应激烈,刚刚又一字不说,原是在考虑这个。   孟静婉不由冷笑,他竟以为,她还能用这事骗他不成?   裴绰不知怎得,方才一直在身边静默坐着的孟静婉,忽然冷笑出声。他看了看孟静婉,未说什么,之后和府医出了房门。   廊下,裴绰负手站着,府中医士沉默陪在一旁。   府医是随着裴绰一道从长安前来,在裴家供职多年,也算是裴府中的老人,他自然知道,这个孩子按理来说,是留不得的。   只是大人现在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   裴绰望着远处的假山花草,久久不言,似乎陷入沉思。   最后,还是府医从旁,轻声试探的开口问道:“大人…需要在下去配药吗?”   裴绰闻声许久,才缓缓转头,他盯着府医看了良久,最后收回目光,转回头,目视前方,道了句。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6 23:56:17~2020-09-27 23: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桶木、mini 2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番外二十六:情起(五)   府医听命退下, 很快配出一个药方来,煎好后端给了裴绰。   裴绰垂眸看了看府医端来的药,接过手中, 转身回了房中。   孟静婉仍同他离去时坐在软塌上,她见他断药走进来的身影,神色似乎有一瞬的停滞,又似乎没有,随着他的步步走近,她的目光慢慢落到他的手上, 那碗褐色的汤汁, 映着一道光晕,像溺水的月。   孟静婉闻到那熟悉的刺鼻的苦涩味道。   裴绰走到孟静婉身前, 他低眸瞧着她, 她望着他手上的药,几乎没什么反应, 他将药递给她时, 她也很快接过, 捧在手里。   裴绰看着孟静婉面上这冷静到极致的反应, 若非见得她暗下轻轻颤抖的手,他真以为她狠得下心。   手中的药微烫,灼烧着指尖,孟静婉想等一阵,放凉些再喝,可是药凉了又如何,终究是一样的结果,等上这一阵又如何,她还是留不得她的孩子。   孟静婉闭上眼睛, 她猛地抬手,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她的咽喉,留下苦涩的味道,她眼角的泪也随着掉了下来。   汤药入腹,带着烫人的温度,孟静婉周身紧绷,她蹙眉紧紧闭着眼,等待着…可许久,预感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反倒是她的唇角多了一抹温柔的触感,孟静婉睁开眼,怔怔的望着眼前人:“为…为什么?”   裴绰眼看着孟静婉貌似决绝的将那碗药喝下,他抬手,指尖轻轻擦拭掉她唇角沾留的药汁,他对上她迷惘的神色,指尖缓缓下移,大手托起她的小脸,轻声开口:“孩子…本官又没说不要。”   孟静婉不知怎得,只觉怀中一股情绪涌上,是她说不出的滋味,她的眼眶愈湿,泪流不止,到最后竟真的低声哭出来。   裴绰见过不少次孟静婉对着他流泪,或怨或恨或怒或是哀求,可他从未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更似压抑诸久的决堤,她哭得难过,他在旁看着,一时竟觉得自己眼眶微热。   裴绰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他瞬间撇开脸,压抑住自己这不该有的情绪,他再转回头时,已平静下来。   他看着孟静婉,抬指轻轻蹭掉她面上的泪,叹气。   孟静婉许久才缓和下来,从最初的仍不止的低低抽泣,到最后复归平静。   她也不知自己这股混来的情绪从何而起,或许她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坚强,她很害怕,她更舍不得这孩子,又好似劫后重生,失而复得……她只知道,这碗药,将她折腾的万分狼狈。   裴绰见孟静婉终于止了哭,他轻轻握起她垂在膝上的冰凉的小手:“我送你回家。”   她依言跟着他起身,如今她最最想的,就是回家。   裴绰扶着孟静婉登上马车,想着她此刻的情绪,他并未随着她一道上车,而是另牵了一匹吗,着下人驾车,他缓缓骑马跟在马车旁。   孟静婉意外裴绰竟没有跟进来,但很快适应,她独自坐于马车内,这一处相对封闭的空间,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她觉得疲惫万分,身上还泛着冷,她瑟缩的倚在马车角落的一处,紧抱着双肩,用力抱住自己。   从榭香园到孟家,路程不近,裴绰一路跟着,时不时抬手撩开窗幔朝内看看,见孟静婉很安分的坐在里面,才放下心来。   马车停于孟家门口。   裴绰撩开窗幔叫了孟静婉一声,见她无反应,心上瞬间一紧,他蹙眉翻身下马,快步探身进入车内。   他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片冰凉,她方才似乎浅浅的睡去了,他的手触到她额头的一瞬,惊醒了她。   孟静婉缓缓睁开眼,便撞见裴绰略带急色的神情,他一时靠得很近,她下意识的不自在躲开。   裴绰见了,身子往后退了退,提醒她:“到了。”   孟静婉闻言却没有立即下车,她对着裴绰沉默片刻,之后抬头望着他开口:“这个孩子不该要的。”   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该要的,无论是她还是裴绰都没有做好迎接这个孩子的准备,尤其是裴绰,他自己,他的家族,他的后院那些数不清的女人们……她不想嫁入高门大户,只想如父母一样,可以贫穷却很恩爱,同样深深爱着在他们期待中等来的孩子。   可是现下,他们之间没有爱,对于这个孩子更多是亏欠和不舍,还有彼此的退让和妥协。   裴绰听了,蓦然就凶起来:“你敢!”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凶巴巴的威胁道:“你给我老实些,若再敢背着我做傻事…”他威胁的后话一时没说出来,他松开她的下巴,却又抬手,稍有用力的敲了敲她的额头。   孟静婉感受着额头上的疼,未再说话,她下了马车后也再未回头,径直的推开自家院门,走进去。   她的背影太过孱弱,走在风里,让人看着,恍惚害怕她就这般被疾风吹散了。   孟静婉归家时,庆幸刘氏还未回来,倒是三郎和阿妹捧着米糕高兴的跑过来,说方才有个叔叔买给他们的。   孟静婉心猜是裴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外面被裴绰踹坏的门和里面的一地狼藉已全被修好,收拾干净。   孟静婉已没力气再去顾其他,她疲惫的脱掉鞋子,倒在床榻上,沉沉昏睡过去。   ***   裴绰回府后,却是一夜未眠。   无论是最早得知孟静婉背着他要打掉孩子时的愤怒,还是方才在榭香园内未曾狠下的心,其中原因,大部分都是源于他对她的歉意。   若非他已知他与她那一段缘,是招人算计,而非是她的步步经营,也许当今日裴六跑来告诉他,孟静婉要喝药堕-掉那个孩子,他大概会冷笑:好啊,他倒要瞧瞧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最早是因误会而厌烦她没错,可是如今他知道,她不过是一枚用来算计他的小小棋子,他想起与她的第一次,作为女子来言,是她受的伤害更多些。   甚至后来,还有持续不断的伤害。   李长信是算准了,他厌极了,痛恨极了别人给他送钱送女人,才将孟静婉骗过来的,甚至就连孟敬国入狱,究其根本也不过是,李长信在与他斗法。   孟敬国、孟静婉、刘沛达,甚至还有岭南其他大大小小官员,其实都是他与李长信这场博弈间,被利用的小卒。   再究其根源,李长信背后是中书令戚白琰,而他的背后是“亲皇”派的宗族世家。   人活一世,不过是下着一盘棋,再身处一盘棋,是执棋之人,也是他人手上的棋子。   裴绰虽是因为背后有以裴家为首的各大世家支撑,才能任岭南八郡之首。可他自己一直清楚,他肯来岭南,是为了萧放。他不会去依附于霍乱朝纲的灵后与中书令,更不会任由背后的家族摆布,他有他自己的追求和追寻,他只想替萧放荡平岭南八郡,倘若有一日,萧放举兵南下,可以幽北为矛,岭南为盾,那夹于其中的京城长安,也不过探囊取物。   他可怜孟静婉其实是被他所累的一颗棋。   如同孟静婉自己所讲,这个孩子其实要不得,他的理智也在不断的提醒他,这个孩子不该要,但现在,裴绰忽得厌烦极了这理智。   不该要这个孩子的理由很多,那该留下孩子的理由呢?   也不是没有。   这是他的孩子,从前没有过便罢,如今他既然来了,难道真的教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至于未来,他暂无娶妻的心思,他何苦为了遥远又缥缈的顾虑而左右自己当下的决定呢,至于家族,反正他身在岭南,不将整个八郡全部拿下,他绝不会归京,天高水长,谁又拘束得了他呢。   更何况,孟静婉那女人,虽然又蠢又倔又只会惹他生气,但他莫名的就能笃定,将来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裴绰一夜未睡,待回过神来,窗外的天已蒙蒙亮,他利落起身,打开寝室的门,唤裴六进来伺候晨洗。   沐浴更衣,裴绰精神百倍的出门,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疲态。   天际蒙蒙亮,偶有淡云飘过,裴绰直奔府衙,见孟敬国和另两位大人仍在翻查案卷。   裴绰命裴六去备些点心,教孟敬国等人吃过早茶后就各自回家休息,放了他们今日休沐。   裴绰站在经卷阁内,眯眸望着孟敬国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手扶着那些案卷轻轻摩挲。   裴六在旁瞧着,就知他们大人又是在琢磨什么,裴六看着孟敬国的背影,想起孟姑娘,不禁叹气。   果然,孟敬国归家睡了一觉,下午便接到了裴绰的调令。   岭南郡下有几个庄子向上反映,最近常招流寇侵袭,希望郡上可以派人前来调查,解决。   这差事有些辛苦,裴绰本未想安排给孟敬国,但现下,这是能最快支开孟敬国的法子,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孟敬国接到出外任的调令时并无怨言,他一向是任劳任怨惯了的人,接令不久,便整理好行李,同郡上指派给他的调查队,一道出发。   孟敬国刚离家不久,裴绰便翩然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7 23:32:47~2020-09-28 19:1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眠艺术家 2瓶;欣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番外二十七:清浅(一)   孟敬国前脚刚走, 裴绰便带着裴六出现在孟家的大门外。   刘氏惊喜的看见裴绰登门,从厨房中冲出来,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 擦掉上面的水渍,她小跑着到裴绰身前,先是行了个大礼,之后乐不可支与裴绰邀功,说自己有好好按照他的“嘱托”做事。   裴绰听着刘氏的言论,心怀迷惑, 他侧眸看了看身侧的裴六。   裴六收到裴绰的眼神, 连忙上前拦住还要继续往上凑的刘氏:“夫人、夫人,大人有话要与孟姑娘面谈…咱们不如先回避下。”   刘氏听了, 似乎立即会意过来, 她赔着笑,一步步倒退着退了下去。   裴绰不再看刘氏, 转身直奔孟静婉的房舍。   孟静婉坐在屋内, 早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透过明窗朝外望了望, 依稀能看见几个身影,下一瞬便听房门一响,裴绰站在外面轻敲了敲门,但只是做做样子,不待她应便走进来。   孟静婉看着裴绰信步走进来的身影,撇头移开目光。   裴绰见孟静婉这副不待见他的模样,好似早习以为常,虽然他今日才是第二次踏足这间屋子,可他却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十分自然的走到书案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这把对于孟静婉来说还略嫌宽大的椅子,裴绰坐下去,顿时显得有些局促。   孟静婉瞧着裴绰这一系列动作,仍静静坐在窗畔,她手中正执着针线,似乎在绣什么。   裴绰就这般被无视的坐了一阵,他不由轻咳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踱步朝孟静婉走过去。   孟静婉见裴绰来了,便收了手上的东西。   裴绰目光落在被孟静婉放置一旁的手绷上片刻,之后落在她小脸上,打量片刻:“就这般不待见我?我进来许久,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孟静婉听了,并未看裴绰,只淡淡回了句:“待见大人的人在外面,您想喝热茶,出去便有。”   裴绰听了低笑一声,倒是没恼,他信手拿起手绷,左右打量,之后看向孟静婉问:“你这是在绣什么?”   孟静婉瞧见裴绰将手绷拿起来,神色闪过一瞬的不自然,她顿了片刻:“没什么。”   她见裴绰还拿着她的手绷左看右看,不由抬手夺回来,攥在手里,不耐的开口:“大人突然来做什么?”   裴绰见孟静婉终于问了,顺着话接下去:“来接你。”   他话落,果见孟静婉眉头一蹙。   “孟敬国出外任了,你家中也没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我来接你去我府上小住一阵,好好养胎。”裴绰说道,他话落不等孟静婉开口,又继续说:“海棠别苑我已教人收拾出来,想你能住得习惯些…或者其他的房苑,只要空着的,随你挑。”   孟静婉听着裴绰这一连串的话,眉头蹙得愈紧。   她等他话落,第一句便是:“我还没说要不要孩子。”   裴绰听了,当即脸色微变,他倒不是真的怒,还是那句威胁:“你敢!”   “你怎知我不敢?”孟静婉扬眸看着他反问。   裴绰瞧着她这冷冷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不由话语一噎。   两人这般对视良久,似乎是在暗暗对峙,较着劲,谁都不肯退一步。   最后,还是裴绰先开口,只道了句:“你舍不得。”   他此话一出,果然见得孟静婉一愣,她复又低下头,语调冷淡的质问他:“你是故意教我爹爹出外任的对不对?”她本还怀疑,调查山匪的差事怎么会突然落到爹爹头上,爹爹刚从狱中出来,身子还没有修养的大好,如今外出跑差事,只怕更要劳累。   裴绰闻言一滞,瞧着孟静婉那不算友善的面色,他一时没开口承认,却也没否认。只是继续催促她,随他去裴府上住。   “我不去。”孟静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听话,”他语气似乎少了几分商量。   孟静婉想说她不听,可话到嘴边还是顿住,她改口道:“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必麻烦大人。”   孟静婉是绝不会去裴府上住的,一旦住到裴府,她可真的就是吃裴绰的,用裴绰的,住裴绰的,还要忍受日日见到裴绰,且不说这些,就单单他后院的那些夫人们,就教她头疼。   裴绰刚刚言及海棠别苑,孟静婉就不自主想到那位跑来闹事的芸夫人,她不想再承受无妄之灾,更不想卷入是非之中,她只想寻个清静,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裴绰听了孟静婉的话不禁蹙眉:“我不放心。”他话出口,又觉有几分奇怪,补充一句:“更何况…孩子的事,你还没同家里人说罢。”   孟静婉闻言,一时沉默。   孩子的事,她自然是瞒着的,她不知道要如何与父亲坦白,才能避免家中的一场鸡飞狗跳,她猜无论她如何与父亲说明,父亲都难免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不会难过…她更不想也没必要告诉刘氏。   “听话,”他还是这句话,却比刚刚更温和了几分:“怎么说你怀的也是我的孩子…总不能教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不做吧?”   孟静婉听见裴绰自称是孩子的父亲,当即心中升起反感,可她又很快无奈,裴绰说得没错,就像她不能独自决定孩子的去留一样,她也不能独自霸占着这个孩子。   她妥协一步:“我不想去你府上住。”   裴绰听了有一瞬的不解,他现在住在那,自然所有好东西都随着他在府中,该是最好的养胎的地方,裴绰并非夸口,他自认为,整个岭南找不出比他府上更好的去处。他低眸瞧孟静婉那倔生生的模样,转念一想,似乎也能明白她的拒绝。   虽然他俩现在有了共同的孩子,按理来说该是很亲近之人,可是无论是名份上,还是现实中,他们疏远的,可以说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且孟静婉还讨厌着他。   裴绰想说,不如我许你个名分,你名正言顺的住过来。   可一想孟静婉那脾气,便作罢。再者他府中女人不少,一来孟静婉未必与她们脾气相合,二来深宅里勾心斗角的事,他自幼看得太多,他虽觉他的后宅没人敢如此,但万一哪个哪天突然发疯,譬如芸夫人,也是说不准的,如此想来,孟静婉还是住在外面更稳妥些。   裴绰也退了一步:“那你住榭香园可好?独门独院,就你一人清静住着…只是位置偏些,我可能没空常来看你。”   孟静婉巴不得裴绰一日都别来看她。她想着榭香园地处偏僻,与裴府相比起来,也算是个勉强可接受的地方。   如此,二人各退一步,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裴绰便打算直接带着孟静婉离开。   “今日不妥…我要收拾些随身的衣物。”孟静婉又拒绝。   裴绰又吃了拒绝,环视她的房舍一周:“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收拾那么久的,缺什么短什么到那头都置办新的就好。”   孟静婉听了,淡淡望了眼裴绰:“臣女比不上大人财大气粗…旧物用久了,也不习惯新东西,多谢大人好意,心领了。”   裴绰话音刚落下,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默默听着,怀中长叹,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他。   孟静婉今日是绝不会顺了裴绰的意,轻轻松松随着他走的。   最终只能是裴绰妥协,只好明日再跑一趟罢了。   裴绰走出孟静婉的屋子,一路走出孟家大门,怀中竟生出了几分挫败感,不禁又暗自感慨,女人果然难养,尤其是孟静婉这样极会惹人生气的。   他长这么大,还没对哪个女人这般热情上心,平日里,可都是那些女人们巴巴上赶着他。   裴绰登上马车,又撩开窗幔望孟静婉的屋舍看了看,暗哼一声,若非他心觉对她亏欠,他才不会这般窝囊。 第137章 番外二十八:情浅(二)   次日, 裴绰赶到孟家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刚忙完公务,瞧着天色, 已不及回府换身衣裳,裴六备好马车,二人便从府衙直奔孟家。   刘氏眼巴巴的看着裴绰一袭官服威风凛凛的走进来,直奔的孟静婉的房舍。她好奇的想贴上前去,没走几步就被裴六拦住。   裴六除了拦住刘氏,一并还交代了裴绰要带走孟静婉, 调养一阵身子。   刘氏自然不敢有异议, 再者她巴不得裴绰多与孟静婉相处些,最好是能将孟静婉纳到郡守府里去做夫人。   这样, 她与她们老孟才算借了光, 日后三郎的长大,靠着郡守大人, 怎么说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刘氏喜滋滋的应承着, 就差跑进去替孟静婉收拾行李。   ***   如裴绰昨日所言, 孟静婉的确没多少行李能带在身上, 不过几件半旧换洗的衣裳,一个还算精巧的小荷包,里面装着零零碎碎的她攒下的铜板,再有便是昨日孟静婉绣了一半的刺绣。   她所有的物件打包起来,只撑起个小小的包袱,裴绰提在手里,甚觉轻飘。   孟静婉本想与刘氏交代一句,可见她脸上堆满的笑意,奉承着裴绰, 喜气的像迎媳妇似的,却是想裴绰尽快带她离家。   孟静婉一时无言,沉默的低着头,跟在裴绰身边向外走。   刘氏一路将她们送至孟家大门口,目送两人登上马车,待裴六驾车远去,还久久张望着不回。   裴六驾着车,一路朝榭香园去。   马车内,孟静婉和裴绰沉默对坐,她瞧了瞧裴绰身上的官服,并未做声。   裴绰倒是看着自己手上的包裹,掂量一番,之后撩开车前的帷幔,对外面的裴六吩咐,教他先趟市街。   裴绰这一身官府太过扎眼,他走进缎庄,差点惊得正在算账的掌柜摔了算盘,匆忙跑过来就要行大礼。   裴绰拦住他,说要买几匹缎子。   掌柜闻言心怀忐忑的起身,他小心翼翼的应承着,连忙叫来庄上最好的裁缝前来量身。   裁缝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尚存风韵,她匆匆赶来,先瞧了瞧一旁掌柜的眼色,之后慢步上前行礼。   裴绰已在一旁落座,他喝了口小厮奉上的茶,见走来的妇人,示意她去给身旁坐着的孟静婉量身。   孟静婉原以为裴绰是要自己来买缎子做衣裳,没想到最后是落她到头上。   她当即侧头去看裴绰:“你要做什么?我不缺衣裳。”   “你现在不缺,过两日便缺了。”裴绰提点。   孟静婉闻言一滞,之后她又不甘的低声回了句:“我自己会改。”   绣娘立在两人身前,瞧着他俩暗暗对峙,一时踟蹰不前。   裴绰闻言,默看了孟静婉一会,似乎怀中了然,他移身贴近,转头附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本官不是在给你做衣裳,而是给本官的儿子,你不必太过在意,你只是沾了个光而已。”   孟静婉感受到裴绰的靠近,下意识的躲闪,可她身子刚动,下一瞬肩头便多了一只手,从后环住她,将她的身子揽近。   她躲不得,感受到耳畔热乎乎的气息,听到裴绰的话。   孟静婉闻言,先是耳朵一红,之后转眸怒瞪了裴绰一眼,抬手将他推开。   裴绰顺着孟静婉的力度向一旁倒去,瞧她嗔怒的表情,倚在那低低的笑,之后抬手教绣娘上前给孟静婉量身子。   此番,孟静婉倒是不再拒绝,由着绣娘记下尺寸。   裴绰开始挑缎子。   掌柜一直立在旁边看着,心中算盘飞转,猜测着裴绰和他身旁姑娘的关系。   郡守大人身旁的女子虽生得美,但通身上下朴素,寻不出一样贵重的物件,不像是郡守府里穿金戴银的夫人,可两人的举动,又称得上亲密,由是郡守大人,看起来格外的主动。   想来就算现在不是,很快也会是了……   裴绰在缎庄内走了一周,没有一匹入眼的缎料,他问掌柜:“你这庄上,就这些料子吗?”   掌柜闻言,迟疑半刻,之后连忙回道:“回大人,小人还有些珍藏的缎料,都是可以送往京城缎局的。”   南方多养蚕产丝,有最好的绣娘和精湛技艺,许多质量上乘的缎料多出产于南方各郡,但南方各郡却留不住多少好缎料。   除了每年不可少的皇供外,剩余的料子只有远销往京城,才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由是近年,京城奢靡之风愈胜,稍有花样的料子,一匹卖出千金之价也常有。   裴绰听了,点了点:“拿上来瞧瞧。”   掌柜连忙招呼庄上小厮将缎子从库房里取来。   一共十八匹缎子,每匹的样式、颜色不同,织法也各异,手摸上去的触感倒是一样顺滑。   裴绰瞧着不错,便道:“都要了。”   掌柜闻言一顿,之后立即回神,招呼小厮将缎子都包起来。   孟静婉量过身子后,一直坐在原处,看着裴绰自作主张的挑缎料,她本不欲理他,可见他将那十八匹价值不菲的料子都要了,一时无法再沉默下去,她从椅子上起身,朝他走过去。   裴绰口上虽说是给他孩子做的,可最后还是穿在她身上,除了这个孩子,她不想与裴绰有过多的其他任何方面的牵扯。   裴绰正想转头叫孟静婉过来,挑两匹喜欢的料子先做几身衣裳,便见她朝自己走过来。   孟静婉走到裴绰身边,瞧了瞧左右,不得已靠近他,低声说道:“孩子还小,用不着这么多料子,你不如等他出生了再买。”   裴绰感受到孟静婉靠过来的身子,嗅到她发间的茉莉香,他听她低低的声音,不由挑了挑眉,手臂很自然的环上她的纤腰,他手臂长,轻松环抱着她的腰,大手抚在她的小腹上,俯身贴近,用同样低的嗓音与她耳语:“可是他在这里,也会慢慢长大。”   孟静婉闻言,当即耳红起来,她用力推开裴绰,转身便走。   裴绰低笑一声,他抬手指了两匹布子,让按照孟静婉现在的身量裁两身衣裳,留下裴六付钱,他转身朝着孟静婉的背影追去。   裴六掏出荷包要付钱,却见掌柜一脸讨好的说要将这些缎子都孝敬给郡守大人。   裴六知道裴绰不会同意,命掌柜算好钱,又多付了些银两,留下榭香园的地址,告诉掌柜衣裳做好后送到此处。   裴六赶到时,裴绰和孟静婉已经上了马车,裴六立在车外,朝里低声问了句:“大人,回榭香园吗?”   “回府。”   裴六闻言一愣,久听里面没动静,只得驾车朝裴府处去。   孟静婉冷眼看着“得寸进尺”的裴绰:“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去。”   裴绰瞧着孟静婉的眼神,耸了耸肩:“我去换身衣裳,穿着这衣服不方便。我既答应你了要住在榭香园,还能骗你不成?”   孟静婉心觉裴绰绝对有出尔反尔的本质,奈何人坐在他车上,他若拦着,她绝对逃不下去,白费力气。   市街距裴府不远,一盏茶的功夫,裴六将马车稳稳停在裴府大门前。   裴绰看着车内端坐不动,一点下车意愿都没有的孟静婉,将口中那句‘进去坐坐’生生收了回去。   裴绰归府,很快换了身衣裳,裴六知裴绰忙了一天,午膳都没来得及用,正巧府上晚膳已备好,问裴绰要不要先用了晚膳再去送孟姑娘,或者由他代劳也好。   裴绰闻言,一想到孟静婉坐在马车里,那一副警惕的模样,摇了摇头:“去榭香园用吧。”   ***   裴绰带着孟静婉在岭南郡内折腾了一周,时间蹉跎,抵达榭香园时,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孟静婉乘车久了,胃中开始有些不舒服,她强忍着跟在裴绰身旁朝园内走,表面上未流露出来。   裴绰将曾经自己居住的若水阁收拾出来给孟静婉住。   孟静婉对住所没有什么挑剔的心思,其实榭香园随意挑出一间房,都胜过她自己家中的屋子,可惜她是个念旧之人,在她心里,再好的屋子,也抵不过她和爹爹生活在一起的茅草屋。   裴绰见孟静婉没什么不满意的,就要人备膳。   孟静婉坐车坐的有些头晕,没什么胃口,听了连忙道:“我不饿,不必麻烦了。”   裴绰却绕过孟静婉,直步走向一旁的矮榻上,提了提衣摆,分外自然的坐下。   “你不饿,本官饿。”他说着一顿,上下打量她那小身段,补充道:“本官的孩子也饿。”   孟静婉昨日没有料到,裴绰送自己来一趟榭香园,可以多生出这么多事来,缎庄和裴府也就罢了,算在路上的时间,可她如今人都到了,他却还赖着不走。   孟静婉盯着裴绰默了一会,朝他走近,颇有几分郑重的开口道:“大人,臣女有事要与您说明。”   裴绰如今见孟静婉这副过于正经的模样,就想要,他忍了忍,故作正式:“说。”   “大人昨日说好的,榭香园只有我一人独住,若我住在这不妥,不如我还是搬回家里去为好。”   裴绰听着轻轻点头,他听明白孟静婉言下之意,无非是日后不愿他常来,来了也不要停留太久,譬如现在。   “好。”他痛快答应。   “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还没想好如何告诉我父亲,所以在我说之前…希望日后大人能够长久保密。”   裴绰继续点头:“好。”   “再有…我们现在的一切关系都基于孩子…等孩子出生后,往昔种种,就都埋入土里,往后,就是重新一个开始。”   裴绰双眸微眯,他望着疏离站在远处的孟静婉,继续点头:“随你。”   孟静婉听了这些承诺,似乎如释重负,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对裴绰低身一礼:“多谢大人。”   裴绰忽然从坐榻上起身,他并未朝孟静婉去,而是朝门外走。   裴六候在屋外,看着大步走出来的裴绰,连忙追上:“大人要去哪?晚膳要备好了。”   “回府。”裴绰脚步不停。   “您不用晚膳了?”裴六急急在后追问。   “饱了。”裴绰一甩衣袖,跨出榭香园的大门。   “您…您吃什么了?”裴六摸不着头脑。   “一鼻子灰。”裴绰大步上了马车,他坐在车内,撩开窗幔,瞧着榭香园的匾额,心下暗暗道:谁稀罕?以后求着本官都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真是超乎我自己预料的长啊……大家看腻没,我尽量快点写完……   感谢在2020-09-29 22:26:06~2020-10-04 22:2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ll、LZ、琦 10瓶;小豆千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番外二十九:情浅(三)   裴绰突然起身走了, 孟静婉虽不解,但并没有追上去询问的想法,她只是立在原处, 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眼前。   孟静婉落得了清静,她慢慢走到矮榻前坐下,心却没能真正安静下来。   她仰头环视这间陌生的屋子一周,果真样样精巧细致,宛若一个精致的鸟笼, 却是她自己主动走进来的。   孟静婉不知道, 自己今日的选择是否是对的,这个选择在未来的漫漫岁月里会给她带来什么, 现在的生活, 和她曾经所想,所期待, 所盼望的, 可谓是颠覆, 但她知道, 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她想他活。   ***   裴绰自那日离开后,一连三五日没来过榭香园,孟静婉在此独居,很是静心悠闲。   这日,裴六自裴府往榭香园送燕窝,正巧碰上缎庄的下人来送做好的衣裳,缎庄的人请孟静婉试一试,若有不合身, 不满意的地方,可再拿回去改。   裴六见过缎庄送来的几样衣服,款式剪裁皆是上乘,有幸瞥到孟静婉试穿新衣裳,心底不由暗暗惊叹,他们大人果然眼光毒辣,孟姑娘平日里素衣单钗,美虽美矣,却不及惊艳,如今稍作打扮,再与后宅那些夫人相比,可谓翘楚。   裴六忍不住又偷看了几眼,心道,就算是在长安,孟姑娘在和安郡主身边,只怕也不会逊色多少。   送来的衣服孟静婉只试了两套,其余在身上比量一下,没什么大的差池,就教缎庄的小厮回去复命了。   一直候在门外的裴六提着食盒进来,说是府上刚炖好的新鲜燕窝,送些来给孟静婉补身子。   一旁的侍女上前接过,孟静婉道了声谢,快到晌午,她问裴六要不要留下吃过午饭再走,裴六推说裴府上还有事,向孟静婉言谢后道别。   从始至终,裴六都没听见孟静婉提起过一句裴绰,他坐马车返回裴府的路上不断的叹气。   他跟在大人身边也算许久,但是现下大人与孟姑娘这段情,饶是他也看不懂了。   若是大人对孟姑娘无情,那这个孩子,大人是断不会留下的,更别说今日特意吩咐府上厨子取最好的燕窝来炖补品,炖好后就命他片刻不停的送去榭香园。   可若是有情,大人又不肯亲自来,更不许他在孟姑娘面前提起这燕窝是特意独一份做给她吃的,故作漫不经心。   孟姑娘呢,比他们大人还冷淡,连问一句都没有,相比之下,裴六甚至觉得,孟姑娘对自己比对大人更热情几分。   裴六叹气了一路,将至裴府时调整好心情,前去向裴绰复命。   裴绰正在书房批折子,见裴六进来,便撂下笔,率先发问:“她吃了吗?”   “小人走时…孟姑娘正准备吃。”   裴绰闻言眉心动了动,他下一句“还合她口味?”被堵在了怀中。   裴六打量一番裴绰的神色,想了想说起:“小人去时正遇上缎庄前去送衣裳,做的很合身,孟姑娘很满意。”   裴绰听了却一挑眉:“合身?你怎知道?你瞧见了?”   裴六连忙低头:“小人无意撞见一眼…是孟姑娘说很合身…小人只仔细检查了衣服,针脚很细致。”   裴绰瞧着裴六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平平的扯了扯嘴角:“既然做的不错…以后就让那绣娘勤去榭香园给她量身子,多做几套合身的,不必在乎料子,衣裳小了就再做。”   裴六闻言连忙称是,他等了等,见裴绰没什么吩咐,正欲退下,就听他又道。   “她…有问本官吗?”   裴六听了身子一顿,一时踌躇,答有也不是,答无也不是,他虽不能确定,他答有裴绰会不会高兴,但是他能肯定,他若答没有,裴绰一旦生怒,这些火气都得落到他头上。   裴六眼珠滴溜溜的转:“孟姑娘…知道大人忙…不想打扰您…但大人若是去榭香园,孟姑娘一定很高兴。”   裴绰话落,一见裴六那一脸为难的表情,就知道孟静婉那个没有心的女人一定是没有问他,她说不定乐得他不去找她,一个人快意的很。   裴绰听了回答,冷哼一声,不快道:“出去。”   裴六闻言连忙退下,出了门,如释重负般深呼了一口气。   他去榭香园,孟静婉会高兴才怪,想想前几日,她撵他如撵恶狗似的,他刚多停留一会,她就来一套约法三章,裴绰越回想越气,摔了手中的折子,起身出了书房,去院子中透气。   此后一连半个月,裴绰从未去过榭香园,倒是裴六在裴府与榭香园之间跑得勤快。   久而久之,一日裴六没忍住:“大人,您既关心着孟姑娘,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裴绰闻言,冷冷转眸看去:“谁关心她?本官是担心她肚子的孩子。”   “那您为何不亲自看看小公子?”   裴绰闻言一顿,心道他去了也不受待见,何必再去碰一鼻子灰?只是这样有损颜面的话,裴绰是定不会说出口的,他清了清嗓子,想给自己寻个好听的托词,正要开口,却是一顿。   对啊,凭什么他不能去看看他自己的孩子?   孟静婉不待见他,他还不待见她呢,榭香园好歹是他的园子,他去自己家里坐坐,去看看自己的孩子怎么了?   裴绰思及,一股脾气上来,便命裴六备车,前去榭香园。   孟静婉正由小丫头陪着在园中散步,斜阳余晖,束束散落,两人逆着橘红的光,漫步在石子小路上,偶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枯脆的响声。   走累了,便寻了一处矮石,搭上手绢坐着歇脚,如今孟静婉身子已稍有显怀,她坐在矮石上,手便不由自主的抚上腹部,那微微隆起的弧度,似有羁绊,既有又无,是她道不明的滋味。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忧心忡忡,而是对腹中的孩子充满了期待,她第一次明白,原来血缘生命是这般的神奇,看不见听不到,却又如影随形。   她该庆幸也该感谢裴绰那日拦下了她。   不然,她一定会后悔,永远的后悔。   余晖带了几分温度,孟静婉坐在光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隔着柔滑的衣料,手上轻轻柔柔的抚摸着,她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有几分出神。   “大人。”身畔陪着的小丫头忽然出声。   孟静婉回神,一抬头,便见一张熟悉的脸,裴绰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前。   裴绰到榭香园后,先去了若水阁,被下人告知孟静婉出去散步了,他坐在房中毫无耐心的等了等,便起身朝外走去。   裴六原以为裴绰要走,却见他径直往府上小花园处去了,裴六顿住脚步,望着裴绰的身影渐远,没有跟上。   裴绰快步到了花园,犹如蜂虫在其内四处乱走,带着几分急躁。   突然,他脚下一顿,他在原地定了片刻,之后步子慢下来,心也静了下来。   晚风轻吹着柳枝依依摇曳,潜池畔,矮石堤,女子斜斜倚坐,手扶着腹,垂眸浅笑。   裴绰眼神片刻不移的看着,一步步朝前走去,眼前之景,美得仿若一张千古画卷,画上的人,一颦一笑,刀似的刻在他心里,他走近了,一时仓皇若匹夫,怀中止不住的‘咚咚’狂跳。   裴绰站在孟静婉身前,在她抬头看来,四目相对的一瞬,怀中忽空了一拍,接着心跳如鼓。   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奇怪的很,裴绰莫名的有些紧张,他侧头躲开孟静婉投来的目光片刻,又转头看了回来。   榭香园内的人还算上心,半月未见,她气色教从前好了许多,面颊粉粉的稍多了些肉感,裴绰的目光下移,落在孟静婉轻抚的小腹上,那微微隆起的弧度,引得他眸色一动。   孟静婉看着突然出现的裴绰有些意外,她察觉到他落在她腹上的目光,一瞬移开手,宽松的衣裳支起来,遮盖住她凸起的腹部。   孟静婉站起,略低了低身:“裴大人。”   裴绰又是一愣,他不禁轻咳一声,答了声‘嗯’,之后竟一时无话。   孟静婉那句“您怎么来了”在口中迟疑许久,最终没问出口。   两人寂寂对立站了一阵,气氛莫名古怪,还是裴绰先开口:“回去吧,晚膳快备好了。”   孟静婉听了点头,裴绰转身朝园外走,她便从后慢步跟着。   将至园门时,裴绰脚步忽然一停,他转过身来欲说话,怀中却忽得一疼,孟静婉低头默默跟着,没料到裴绰会突然停住,她毫无防备的撞在他怀里,硬邦邦的,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忽然朝后扬去。   孟静婉惊叫出声,她从未这般害怕过摔倒,身子毫不控制的,无助的向后仰倒去。   裴绰心上惊的一震,眼疾手快,将孟静婉拦腰搂住,手臂一收将她稳稳的纳入怀中。   孟静婉惊魂未定,不过方才一瞬,额间已生了一层冷汗,她伏在裴绰怀中喘息,片刻,她回过神,正欲从裴绰怀中离开,下一瞬,她又被吓得惊叫出声。   裴绰环着孟静婉的纤腰,一低眸,入目的便是她不住颤抖的眼睫,像是蝶的翅膀,惊了风雨,带了些晶莹。   裴绰也不知是从何处涌来的想法,他扣在孟静婉腰间的大手,猛地用力,他微微低膝,双臂稳稳的将孟静婉抱起,横抱在怀中。   孟静婉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不轻,她几乎本能的环住裴绰的肩,待回神时,正欲松手,忽听他开口:“抱稳了…小心再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04 22:29:42~2020-10-07 22:1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番外三十:情浅(四)   孟静婉闻言欲缩回的手一顿, 她揪住裴绰肩头的衣料,一点一点的,小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裴绰余光瞥到孟静婉的动作, 唇角不由轻轻一扯。   他抱着孟静婉一路出了园子,往若水阁去,走了不远,孟静婉开口说要自己走,裴绰却抱得更紧,口上美其名曰的说怕她再摔了, 还是他抱着她走更稳妥。   孟静婉闻言默了一阵, 她暗咬了咬牙,似有不服气的轻声哼道:“你方才为何突然转身?”   若非裴绰毫无征兆的转身, 她也不会撞上他, 自然也不会摔倒。   此话一出,倒是换得裴绰沉默起来。   他为何突然转身回头?他答不出口。   他其实只是想看看孟静婉那个倔脾气到底有没有乖乖跟着他走, 却没想到, 她今日竟会这般听话的跟得那样紧, 他一转身, 她就撞了上来。   裴绰沉默了半晌,之后就一直这般沉默了下去,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抱着孟静婉稳稳的走回了若水阁,惊呆了等候在门外的裴六。   裴六看着裴绰抱着孟静婉走来,从他身前路过,最后进入了阁内,他呆呆的看着,惊得眼睛眨也不会眨。   裴绰抱着孟静婉进了阁内,径直走到一旁的坐榻上, 将她稳稳的放置其上,他却理了理袖口,掐腰站在她面前低低喘气。   孟静婉见裴绰这模样,小脸不由红了红,她撇开头,埋怨道:“我说了要你放我下来自己走…”   裴绰又喘了几口气,解释道:“我不是累的,我是吓得。”   他话落,却换得她不解。   “走急了怕你害怕,走慢了又怕你着急,抱得太紧怕勒着你和孩子,抱得太松又怕将你摔了,你可知道何叫进退维谷?我领兵打仗都没这么麻烦。”他说着一摆手,走到一旁,提了提衣摆,在她身旁坐下。   孟静婉听了这番话,倒是有些意外,她默了默,最后却仍是那句:“那你为何不放我下来?”   裴绰一时无言以对,他这般小心翼翼,费心费力,她就算不感激涕零,也总要表现出来几分感动做做样子吧?   他叹气,转头去吼门外的裴六:“躲在外面偷什么懒,滚进来。”   裴六连忙从外面跑进来,自知又要背锅,低垂着头,做好挨骂的准备。   裴绰把裴六召进来,一时也不知该骂些什么,更不解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兀自酝酿半晌,最后只不耐烦的吩咐:“去膳房看看,晚膳何时好。”   裴六听了一顿,但不敢迟疑,连忙退了下去。   裴六一走,若水阁内陷入一阵寂静,两人并肩坐着,却是相对无言。不知这般沉默了多久,房门被敲响,裴六率着一众奴仆进来送膳,他亲自在长案前将晚膳布好,随后去内室请裴绰和孟静婉一同用晚膳。   裴绰轻咳了咳,之后转头对孟静婉道了句:“走吧。”   两人走到长案前落座,孟静婉看了看菜色,较往日里更丰盛了许多,她目光环顾一周,看着立了满室,留侍的下人,忽有几分不自在。   裴绰察觉孟静婉的反应,一扬手,教裴六领着人都退下。待浩浩荡荡一众人离去,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裴绰虽不开口,手上却未闲着,时不时往孟静婉碟子中夹菜,不多时她碟子里面堆得满满的。   孟静婉先是道谢,最后见裴绰动作不停,只得出言阻止在:“大人…太多了…”   “这才多少,”他满不在意的说着,又往孟静婉碟子里夹了两块鱼肉。   “真的太多了…”孟静婉一再拒绝。   裴绰见了,只好扬了扬眉,作罢。   饭桌上又恢复了安静,孟静婉吃了一口裴绰夹来的鱼,还未下咽,腔中忽然涌上一阵恶心,来势汹汹,她连忙寻了帕子捂住嘴,难受的干呕起来。   裴绰在旁见了,连忙放下筷子,瞧着孟静婉难受的样子,有些急:“怎么了怎么了?鱼有刺?”   孟静婉小脸涨的通红,她听着裴绰的问,连连摇头。   裴绰连忙寻了一杯清水递到孟静婉身前,见她这般难受的样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站在她身侧,抬起手,却忽然悬在半空,迟疑了许久,才轻轻落在她的背上。   经了最早的慌忙,裴绰这才忆起来,孟静婉如今难受的样子,像极了之前家中姨娘们怀孕时的反应,他轻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的捋顺,声音带了几分犹豫的问道:“…可好些了吗?”   月份渐长,孟静婉难受的反应也愈来愈频繁,她初次有孕,有太多的不习惯,怀中那股恶心的感觉慢慢散去,孟静婉缓了口气,拿起裴绰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摇了摇头:“没事了……”   裴绰站在孟静婉身边,听了她的回答,却没能放下心来。   他明显看到她原本还粉扑扑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她因难受而蹙起的眉心,也还未完全舒展开。   “经常难受吗?”裴绰突然满脸严肃,望着她一本正经的问。   裴绰是第一次看见孟静婉有这种反应,可孟静婉这半个多月来,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她闻言抬头,便见裴绰一脸如临大敌的颜色。   孟静婉不算个娇气的人,就算真的难受了,也不会对着裴绰示弱,她闻言,只简单答:“还好…习惯了。”   裴绰这般一听,便知这种情况是时常了。   他一时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忽然屈尊降贵的蹲下身子,贴近孟静婉微微隆起的小腹,凶神恶煞的唬道:“你若敢再闹你娘,小心等你生出来,老子天天踢你屁股。”   孟静婉被裴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待听见他这一番话,更是一张小脸猛得涨的通红,她又羞又恼,抬手去推身边的裴绰。   裴绰本是蹲着,被孟静婉这猛得一推,当即重心不稳,向后仰倒摔坐到地上。他摔在地上还愣了愣,一双眼眸睁大,不解的看着孟静婉。   孟静婉羞恼的厉害,她侧眸剜了眼裴绰,忽然从长案前起身,匆匆朝内室走去。   裴绰无辜了半晌,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摆,寻着孟静婉的背影跟去。   孟静婉侧着身坐在矮榻上,脸红得厉害,她听见裴绰跟来的脚步声,也不曾回头。   裴绰望着孟静婉的背影,也不知自己怎得就惹恼了她,他在她背后踱步半晌,之后走到她身前:“…不吃饭了?”   孟静婉撇开头不回答。   “为何恼了?”他又问。   换得她又瞪望过来的美目。   裴绰瞧着孟静婉这副反应,默了默,突然低笑一声:“还是说…害羞了?”   孟静婉闻言,耳朵更红,她猛地从坐榻上站起身,快步路过裴绰身侧去,朝寝室去,她走入内,顺手关合了门。   裴绰只听耳边‘嘭’的一声门响,他不禁笑得更甚,果然是害羞了。   他转身,悠悠的走过去,刚走至门前,还未来得及抬手敲门,便听内里传来孟静婉的声音:“大人…时辰不早了,夜路难行,您早些回府吧。”   裴绰听孟静婉撵他走,眉毛一挑,打算敲门的手一顿,心道,这是真的惹恼了。   他思及,在进与退之间左右徘徊,最后站在门外,讷讷的问了句:“那…本官走了?”   门内很快传来回答:“大人慢走。”   裴绰听了一耸肩,不得不转身朝外走,他边走边无奈轻轻叹气,凶不得,哄竟也哄出错来,早知今日,他从前合该对孟静婉友好些,也不至于如今,那小心眼的女人避他如避瘟神。   裴绰走出房门,看了眼等候在外的裴六,大步下了台阶:“走了!”   今晚教裴六意外的事太多,他原以为按照今日大人和孟姑娘的情景,大人会留在榭香园,虽亲近不得,却可执手坐在窗下说些贴心悄悄话。   却不想裴绰用了晚膳就走。   裴六很是不解,自芸夫人前月闹事被裴绰着人送回长安后,大人至今都未踏足过后宅一步,回府不是独宿,就是在书房凑合,今日这般天时地利人和,怎还要冒夜回去?   但裴六不敢有疑问,只能默默跟着,出了榭香园,牵来马车,亲自驾车,陪裴绰回府。   ***   搬来榭香园后,孟静婉虽有约法三章在先,裴绰当时也答应的痛快,也遵守了一阵承诺,可自那日傍晚来过一次后,往后一连数日,日日前来,且每日来得愈早,去得愈晚。   孟静婉见此,隐隐提起过约定,裴绰听在耳里,嘴上应着,身体却阳奉阴违。   裴绰每日来榭香园,手上都会带些小玩意,有买给孟静婉的胭脂、钗子,也有给孩子的拨浪鼓,久而久之,置物的柜子快装不下了。   这日,裴绰下值,竟未直接奔往榭香园,而是绕路回了趟裴府。   裴六在旁陪着,见裴绰从书房中取出的东西,不由惊得瞪眼。   裴绰一侧眸,便瞥见裴六可笑的表情,他抬手,用手中的锦盒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这是什么表情。”   裴六挨了痛,却仍盯着裴绰手里的盒子,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着他,不由有些担忧的问:“大人…这镯子是太夫人给您的吧。”   “呦,”裴绰笑笑:“知道的还不少。”   “您…您这是要…要给孟姑娘?”   裴绰打开锦盒,低眸看躺在里面的通身剔透的玉镯,他听见裴六的问,将手上的锦盒‘嘭’的一合,点头:“不错。”   裴六听了,心上惊得不行,却不敢再问下去。   裴绰吩咐备车去榭香园,前去的路上,裴六的心随着混乱的马蹄,‘砰砰’的跳。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若是没记错,这个镯子可是太夫人留给未来的裴家少夫人的啊。 第140章 番外三十一:情浅(五)   若水阁的门敞了半扇,裴绰踏进去时,孟静婉正坐在窗下,捧着手绷,细细绣着什么。   孟静婉见裴绰又来了,心头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她没权利拒绝裴绰来他自己的园子,只得放下手绷,起身对他微微低头一礼:“裴大人。”之后不待他回答,又兀自坐下,拿起手绷继续绣了起来。   裴绰早习惯了孟静婉这不冷不淡的态度,他依旧兴致勃勃,径直走到孟静婉身前,抬手夺了她的手绷,果然见她立即蹙起绣眉,仰头瞧看过来。   裴绰将手绷搁置一处,他对上孟静婉的目光笑笑,之后攥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执起。   孟静婉瞧着裴绰唇边的笑意,自是意外又不解,感受到他握过来的力道,她下意识的向后缩手,可她指尖刚动,他便立即用力攥住。   孟静婉蹙了蹙眉:“大人?”   裴绰见她这排斥的反应,从怀中将镯子拿出,不由分说的带在她手上。   孟静婉低眸瞧着腕上的镯子,饶是她再不识货,也知这镯子非一般凡品,常言道,红翡绿翠紫为贵,她瞧着通身为紫的剔透玉镯,连忙就要褪下来。   这半个多月间,裴绰带过来的所有东西,孟静婉基本一碰未碰,都堆在阁子里,更别说是这么贵重的镯子。   裴绰早猜孟静婉会拒绝,他按住她的手:“别拿下来,这个不一样。”他将她腕上已褪下一半的镯子复带上:“这是我家祖传的,我祖母怀我爹时腕上带的就是这个镯子,后来我娘怀我也带了这个。”   孟静婉听了,知这镯子不仅贵重,且在裴家意义非凡,连忙再次要将镯子拿下来。   “大人抬爱…这镯子臣女受不起…您不若留着给未来的夫人,才更有意义些。”   裴六随裴绰至榭香园,一直留候在若水阁外,房门敞着,他几乎可将房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待听到孟静婉拒绝的回答时,心头不由一跳。   这镯子,若是换做旁的夫人,只怕各个要争破了头颅,孟姑娘不领情便罢,怎拒绝的话,也这般不近人情。   裴绰现下日日来榭香园,裴六是明眼瞧着自家大人对孟静婉的上心,孟姑娘是当局人,大人对她的好,她会看不明白?   裴六不信。他只觉孟静婉是刻意的在与有关大人的一切保持距离,他想不明白,虽然现在还因种种缘由,没有接孟姑娘到裴府去,可是等将来,孩子生下来了,孟姑娘还真能舍了孩子,再回孟家去?   裴六原以为裴绰听了这话会怒,他站在门外替孟静婉捏了把汗,却不想听见他家大人低低笑了两声。   “你以为这镯子是给你的?本官是给孩子的,你带着这镯子,保佑的是我儿子。”他说着,又一次将镯子带回到她的腕上。   孟静婉闻言一默,裴绰这借口,屡试不爽,明说是给孩子的,可最后还不是都是落在她身上。   孟静婉思虑片刻,最后妥协的点头,她心想着,反正裴绰每日来待不上几个时辰就走,等他走了,她便将镯子收起来。   这镯子意义不同,她没有戴这镯子的资格,也没有这份愿望,若是摔了坏了,也不是寻常用钱能赔付的。   裴绰见孟静婉不再推脱,面上笑意加深,他见她又拿起手绷要低头绣花,再次夺了她手中的针线,搁置一旁,顺便握着她的腕,将她从椅子上拉起,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向外走。   “别成日绣来绣去,府上又不缺你那两件衣裳,会伤了眼睛,本官明日休沐,带你出去走走。”   孟静婉几乎是一路被裴绰拖拽着出了榭香园,又被他强行抱上马车,她不及拒绝,他已跟着挤了上来。   裴绰一手握着孟静婉的细腕,以防她跑,另一手撩开窗幔,探身出去,对外面的裴六道:“去行宫。”   裴六是一路瞧着裴绰如何将孟静婉带出榭香园的,他耳听着裴绰的吩咐,心里默叹:不过是要带孟姑娘游玩个山水,大人怎弄得像绑架一般?   ***   岭南行宫为皇家别墅,早在先帝朝时所建,当年先帝南下巡游曾在此处住过半月,之后行宫便一直空闲,因是皇家所有,常日里并不对百姓开放,寻常官员亦不得随意进入。   恰巧如今驻守行宫的侍卫统领,是裴绰早年在京城的旧识,裴绰来岭南赴任后,此人多次请裴绰到他府上喝酒,裴绰多以政务缠身推辞了,前日统领又下帖相邀,裴绰想着孟静婉终日闷在府里,岭南又无其他的好去处,也就行宫还能勉强赏玩一番,便应了统领邀约。   侍卫统领姓林,从前在京时,一得闲暇便与世家公子哥们相邀京郊遛马,或是赛场打球,他有幸能与裴绰相识,源于一场马球赛。   那时他与裴绰还有萧小侯爷为一队,那场马球,时隔数年,仍是他平生打过的最痛快淋漓的一场。   可惜物是人非,不久他家中生变,他被贬到岭南任职,萧老侯爷病逝,萧放承继爵位的次月便因边关生乱,去了幽北。   数载惶惶而过,如今竟连裴绰,也从京来了岭南。   林统领得知裴绰应了邀,欣喜不已,早早着人准备,自己则跑到行宫外亲迎,他来岭南太久远,甚是想念曾经京城的人事,他虽不敢厚着脸皮与裴府大公子称兄道友,但身在外,总觉家乡的人更亲更近些。   林统领站在行宫大门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望见远处有一辆马车遥遥行来,愈来愈近,他识出了驾车的人,是裴绰身边的小厮,连忙向前快步迎上。   裴六长‘吁’了一声,稳稳的停住马车,他先跳下马车,对迎上前的林统领低身一礼。   林统领略拱了拱手,之后便抬头朝马车内张望。   垂在车门前的帷幔被撩起,裴绰从马车内低身走出,林统领见到裴绰,笑容堆了满脸,他正欲低身行礼,却忽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因怔愣生了几分僵硬。   裴绰先出了马车,随后微微弯腰,一手撩着帷幔,一手伸向车内,请孟静婉下车。   孟静婉坐在车内,瞧裴绰递来的手,无奈搭了上去,她由他扶着出了马车,一抬头,便见一陌生壮汉僵愣在车外,很震惊的模样。   林统领未想裴绰车内还带着个美貌姑娘,他愣愣看着孟静婉微微隆起的腹部,更未想到这姑娘俨然是有了身孕。   林统领一时咋舌说不出话,他若没记错,裴绰尚未娶妻,那这姑娘和孩子……   裴绰等孟静婉出了马车,待她站稳了稳才松开手,他率先跳下马车,接着转身,将她从上抱了下来。   林统领在旁瞧着裴绰这亲密又关怀备至的举止,他确认裴绰和孟静婉关系的同时,更加疑惑。   裴绰将孟静婉抱下马车,这才转身去看林统领,客气的道了句:“林兄,久等了。”   林统领闻言回神,连忙低身见礼:“卑职见过郡守大人。”   裴绰听了,摆了摆手:“今日你我私聚,单是叙旧,不论官阶。”   林统领闻言,怀中一松,当即不再拘谨,他目光时不时看向裴绰身侧的孟静婉,好奇又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裴绰见了,抬手轻揽住孟静婉的腰,将她朝怀中轻轻一带,朝林统领介绍道:“这是内人,孟氏。”之后又转眸对孟静婉道:“这位是林统领,林大人。”   孟静婉听见裴绰对自己的介绍,眼角不由抽了抽,她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却见他面色无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统领闻言又是一惊,心道,难道是自己在岭南任职久了,落了伍,竟不知裴绰何时成了亲,可转念一想,也难怪孟静婉会怀着身孕,他思及,更多了几分郑重,连忙向孟静婉拱手一礼:“卑职见过夫人。”   孟静婉不着痕迹的躲开裴绰揽在腰上的手,微微低身回礼。   几人又在行宫外客套了几句,林统领连忙请裴绰等人入内。   行宫内早设了宴,林统领先前已着人收拾出了一间上等殿宇,以备裴绰留宿。   孟静婉本不愿出门,被裴绰强行拉来,自不愿意陪着他把酒与旧人言欢,幸而裴绰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着了裴六先送她至殿宇休息。   林统领为裴绰准备的客舍,是行宫中的煦园。   煦园由构筑精巧的三楹小屋组成,中央一间为主殿,门前架着一座小桥,深入荷花池中,桥下系了一方小舟,可乘人三两,殿宇环水而建,三面迎风,夏日清凉,乃行宫中绝佳的避暑圣地。   如今虽是夏末,但午后日头不减,燥热的夏风抚过莲池,从半敞的窗牖吹入煦园,只余点点裹着荷香的清凉。   孟静婉支着下巴坐在窗下呆看着外面的温水莲花,接天莲叶,相交相映,这池塘似乎很深远,一眼瞧不到尽头似的。   “看什么呢?”她忽然被人从后环住,一回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孟静婉没想到裴绰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原以为他会与林统领把酒至深夜,不醉不归。   她如今被迫从后靠在他怀里,二人贴得如此近,她只闻到他身上一点淡淡的酒香。   她想抽回身来,他却抱着不放。   孟静婉无奈:“我在看荷花…”   裴绰闻言,眯眸瞧了瞧窗外,之后抱在她双肩上的手微微用力,直接将她从窗下的小榻上抱起:“在这有什么好看的,随我来。”   孟静婉已看明白,裴绰若是认定了某事,必不得不罢休。她只反抗无用,遂由他拉着出了煦园。   出了殿门,沿着小桥一路走到尽头,裴绰蹲下身子解了桥边系着的小舟,自己先踏上去,觉着甚稳妥,便朝桥头站着的孟静婉伸过手:“来。”   孟静婉瞧了瞧那小舟,又瞧了瞧裴绰递来的手,有些犹豫。她其实是有些怕水的,且不善水性……   裴绰瞧出孟静婉的迟疑,瞧她那胆小的模样笑道:“怕什么?有我在呢,这舟就是翻了还有我在下面驮着你。”他说完,又将手伸的向前了几分:“过来。”   孟静婉方才在屋中坐着,瞧着满池的莲花,其实就已生了玩心,可顾及着自己怀着身子,不敢贸然下到水中去,如今她站在案上,见裴绰执意递来的手,犹疑半晌,还是轻轻将小手递了上去。   她指尖触到他掌心的一瞬,便被飞快用力攥紧,裴绰站在舟上,一手握着孟静婉的小手,一手拦腰将她轻轻抱起,稳稳的放在舟上。   孟静婉落在小舟上的一瞬,因重心不稳,引得舟而在水中左右摇晃,她本就紧张,一时不由惊得低唤一声,身体本能的攀附住周边最稳靠的处。   裴绰感受到孟静婉猛然环抱过来的手臂,他先稳住船身,随后格外自然的回拥住她的身子低笑一声:“胆小鬼。”   孟静婉感受到船身稳了,她渐渐从惊怕中回过身前,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连忙松开手。见裴绰还抱着自己不放,正欲挣扎,却听他提醒。   “别乱动,否则这小船真要翻的。”他故意出言吓唬她。   果见她立即安分下来,裴绰又笑了一声,格外舒怀。   裴绰扶着孟静婉先坐下,之后他拾起小桥上的木浆,撑了一下岸边,船儿受了力,破开水面,朝池中心游去。   裴绰撑桨划了一阵,之后也在孟静婉对面坐下。   身在池中,与身在池外看莲,果真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孟静婉坐在舟上,才觉出这些莲花竟这般高,硕大的花苞坠于头上,或含苞或绽放,也有三两凋零。   游船而过,荷香迎鼻,时有莲叶挂着露水,滴落在衣衫上,绽放出一抹花样儿的水渍。   小舟不大,裴绰和孟静婉各座一端,花影重叠间,遥遥对望。   裴绰慵懒的倚靠在船头,微微眯眸,忽觉出几分醉意来。   他动了动膝头去触孟静婉的裙摆,教她移眸看来。   “在这赏莲,是不是比你做在阁中绣花有趣多了?”他口上问着,似乎还带了几分邀功之感。   孟静婉听着裴绰的语气,稍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再次移开目光去看花,答:“一样有趣。”   裴绰听了,低哼一声,不甚相信的语气。   孟静婉恍若未闻,继续看花。她轻轻抬手,指尖抚过一朵朵花瓣,似乎能留香。突然,她额上一疼,惊似的转头看去,见裴绰不知何时采了一朵莲蓬,正在剥莲子。   她白皙的额头被他手上的莲子一砸,瞬间生了红。   裴绰满眼笑意望着孟静婉怒望过来的眉眼,他忽又抬手,朝她丢了颗莲子,她侧头躲闪,莲子砸在她肩上,复掉落到她腿上,孟静婉见了,立即抬手拾起,朝裴绰用力回丢过去。   裴绰见了也不躲,任由她丢来的莲子砸在鼻梁上,也泛了红,还真有些疼。   裴绰这才见孟静婉拧巴的小脸得了几分舒展,他懒懒笑问:“消气了?”   孟静婉只瞪他一眼,再次撇过头去:“幼稚。”   “幼稚?”裴绰闻言挑了挑眉,他忽然从船头起身,朝她欺身贴近,随着他靠近,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像一张编织的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在这一方小舟上。   孟静婉下意识仰身向后躲闪,裴绰眼见她上身越仰越后,再这般下去整个人怕是要从小舟上折下去。他顺势抱着她的腰,她本失了重心,只被他轻轻一拖,她整个人平躺着滑入小舟内。   裴绰双手撑在两侧舟身上,慢慢低身压下。   孟静婉只觉一个恍惚,身子便滑入舟内,周遭的光线,随着裴绰的逼近,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她甚至觉得身畔的空气都稀薄了,一时呼吸一滞。   裴绰可以轻易看出孟静婉的紧张,他直直望入她的眼底,将她深藏的惧意亦瞧得清楚,裴绰瞧着一顿。   他轻轻捏住她白腻的下巴抬起,他们之间的呼吸倏而拉近,他清晰察觉到她不稳的气息,他望着她邪邪一笑,低哑的嗓音,似在循循善诱:“我们也可以…玩点不幼稚的。”   他气息铺洒在她面上,他瞬间感受到她僵硬的身子,甚至怕到忘了呼吸。   裴绰就这般态势不动,眼看着孟静婉将自己满脸憋得涨红,他忽然噗嗤一笑,接着撑身离开,顺便将她瘫软的身子一道扶起,他轻挑了挑她的下颚,逗她:“喘气。”   孟静婉这才恍然回神,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红着脸,低低的急声喘气。   裴绰抱臂坐在对面,全然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孟静婉一时气急,拾起落在脚边的莲蓬,整只的丢在裴绰身上:“我要回去。”   裴绰见孟静婉恼了,不再继续逗她,依言撑桨,朝煦园去。   裴绰和孟静婉弃船登岸,回到殿中后,林统领派人送来许多新鲜瓜果,孟静婉还因方才在船上的事生闷气,兀自回了寝殿,关严了门。   裴绰早知孟静婉小心眼,且不解风情,一逗就恼,见她自己跑到寝室将自己关起来,不由走到长案前,先净了手,之后挑了两个沉甸甸,圆滚滚的石榴,拾起一旁专用来切水果的小刀,追上前去。   他双手都被占着,便抬膝轻抵开屋门,他踏步走入,便见她转身背对想自己。   裴绰轻着脚步走到孟静婉身后,见她兀自趴在窗沿上,对着窗外的一个桐树树干发呆。   他将石榴放在窗沿上,利落的用刀从中切成两瓣,石榴特有的香甜瞬间涌了出来,孟静婉瞥看了一眼,颗颗新鲜红艳、汁水充盈的果粒整齐排列,她看了一瞬,立即移开眼眸。   裴绰先前教裴六去向刘氏打听过,知晓孟静婉最爱吃的水果是石榴,可惜这东西却麻烦的紧。   孟静婉也不知怎得,近来由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不在眼前便罢,若是闻了气味,口水就愈发的止不住。   裴绰见孟静婉一时不为所动,便抬手又切开了一个。   他在旁站着,眼见孟静婉粉嫩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他瞧着暗笑,拿起她手边的茶盏,将茶盖翻过来,开始用刀一颗一颗挑石榴。   裴绰不是个能做细慢活的性子,但好在刀用得还算顺手,他手上动作利落,很快整个茶盖堆满,积成小山丘似的,水果的香气欲胜。   裴绰见孟静婉仍不为所动的望着窗外的树干,先自己拾了几粒放入口中,在她耳边连连赞叹:“好甜!”   孟静婉心知裴绰是故意的,暗暗咬牙,怀中忍不住想骂他一顿。   裴绰抬手将石榴朝孟静婉手边推了推,试探问她:“尝尝?”   孟静婉瞬间撇开头。   裴绰眉尾轻佻:“不吃?”他等了等见她不应,便抬手直接端起杯盖,一边捡着石榴送入口中,一边向外走:“那本官吃了。”   孟静婉仍坐在窗前不动,她听见裴绰脚步声渐远,最后的房门关合的声音,她转头去看身旁的窗沿上,留下的全是石榴的四分五裂的果核。   孟静婉被气得直咬牙,终忍不住暗骂一句:“混蛋!”   她话音方落,身后便忽得传来裴绰的声音:“你唤我什么?”   孟静婉心上一惊,她连忙转头看去,不知裴绰何时又站在了她身后,手上比方才还多了一柄白色的小瓷勺,她惊愣的看着他,诧异开口:“你……”   她红唇方启,舌尖突然触得一阵冰凉,紧接着甜甜的果汁在唇舌间蔓延开。   裴绰盛了满满一勺的甜石榴,措不及防的喂入孟静婉口中,见她小嘴瞬间被塞得满满的,双腮微鼓,霎有些可爱,他垂眸含笑瞧着,问她:“甜吗?”   孟静婉先是一怔,待感受着唇齿间的甜,小脸猛得一红,她匆忙撇开头,仍不欲理裴绰。   裴绰见她害羞了,心猜她怀中的气该消了大半,便有意穷追不舍,她不停转头躲闪,他便也不停的追上前去,凑在她耳畔不停的问:“甜不甜?”   孟静婉最后直被裴绰问得无奈,她抬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胸膛,低下头,如他所愿低低道了声。   “甜。” 第141章 番外三十二:情浓   日升月落,煦园沐浴在晨曦之中,裴绰昨夜宿在偏殿,今儿他起了个大早,更了衣,便朝孟静婉房中去,将尚在睡梦中的她折腾醒。   孟静婉满怀的起床气无处释放,闷闷不乐了一早,后来出门时,裴绰脚下一滑,不小心摔进一旁的花丛里,身上脸上皆沾了泥泞,滑稽的很,她才笑出声来。   裴绰一整日,几乎带着孟静婉将行宫上下游玩了个遍,瞧见什么稀奇的建筑,他总能说出些门道来,偶尔可见些奇花异草,也信手拈来几段故事,有的听来颇带几分玄妙,有的就像是胡诌,逗人一笑罢了。   孟静婉听了一路,才发现裴绰也并非只是有一肚子的坏水,还是装了些学问的,能任一方郡守,除了先天的优势,的确也和富贵纨绔们有些差别。   裴绰兴致勃勃了一整日,自觉充实,却是将孟静婉这个怀着身子的人累得没有力气。傍晚离开行宫时,孟静婉倚在马车内险些昏睡过去。   裴绰将孟静婉送回榭香园后,又停留了一阵,孟静婉着实没体力也没心思应他,兀自沐浴更衣,上榻睡去。   裴绰等孟静婉睡熟了,自觉没趣,讪讪的回了裴府。   往后数日,裴绰仍是早来晚走,有几日甚至将公务直接搬来若水阁处理。孟静婉唯能习惯,好在近来府衙似乎政事繁忙,裴绰一批奏折便是半日,虽同在一个屋子里,倒还两两相安。   如今月份渐大,肚子亦长得欲快,孟静婉时常坐在窗下,借着柔柔日光,一绣便是一下午,总归倒是好打发时光。   裴绰这日批完奏折,一抬头,见孟静婉还坐在窗下,执着手绷缝缝补补不放,他不由起身到她身前,劈手夺过去:“绣坊过两日就会送新衣裳来,你在这费什么劲?”   孟静婉手上一空,待听裴绰的话,只能无奈的教他将手绷还给她:“我这衣裳改改就能穿,不必大人破费…那些缎料您若不想省,不如赠与夫人们,我着实是用不上。”   裴绰听着这话就觉不顺耳,但也早习惯了孟静婉很难会说出讨他欢心的话。   “那些衣裳料子,她们更是不缺,我早说过…这衣裳也不是做给你的,是做给孩子的,你身上穿得舒服,孩子也舒服,我可不想我儿子在娘肚子里时就觉得他爹是个穷光蛋。”   孟静婉听着裴绰这一套百年不变的托词,今日倒还多出几分新鲜,却皆是谬论。   “孩子那么小…懂什么…快还给我。”她答着,再次向他讨要手绷。   裴绰定然不会还给她,他想了个顶坏的法子,出了若水阁,往廊上望望,手一挥,将她的手绷扔到了上头去。   孟静婉追出来,瞧着裴绰的举动,一时气急,屋廊那么高,别说是她,就是裴绰若不寻个梯子,也拿不下来。   “你给我拿下来!”她急道。   裴绰两手空空的一摊开,分外无辜:“我够不着。”   孟静婉瞧他这故意的模样,不禁气得跺脚,待抬眸瞧见他眼中深含的笑意,一时怒意涌上,不由直接抬腿,在他的小腿上用力的踢了两脚。   她气极转身,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接着转身重重的摔上了门。   裴绰刚行到门前,便有一股急风迎面击来,随后耳畔‘嘭’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颤声不止。   裴绰舒展了一下面部肌肉,接着抬手,轻轻缓缓的一点点将屋门推开,他探身进去,果见孟静婉又独自跑到了寝室里。   裴绰不由低笑一声果然,随后关了若水的大门,朝内室慢慢走去。   推门前,裴绰心猜孟静婉定是背对着,待小门被推开,他正想入内一探究竟,却是一个棉绳扎的玩偶率先飞了出来,他轻巧抬手接过,握在手中掂量一番,心叹,这女人倒是愈发出息,竟也学会打人了。   裴绰拿着玩偶走进去,就见孟静婉满眼是怒的瞪着自己。   他见了,面上堆了几分笑,走上前去握她的手腕:“好了,莫生气了,你陪我下两盘棋,若是赢了,我便亲自爬上去,帮你将手绷取回来如何?”   孟静婉自然甩开他的手,听他这话就觉怪怪的,什么教帮她取回来?分明是他自作主张丢上去的,合该他爬上去取来。   裴绰见孟静婉不理自己,又想了句小人之言,说出来威胁:“你若不依,我就命这园中下人谁也不许上去取手绷,也不准他们给你买新的。”   他话落,果见孟静婉抬起气红的小脸,怒看过来。   两两对峙相视,裴绰气定神闲,心情悠然,孟静婉则气息不稳,怀中愤怒。   奈何人在强权下,物在房檐上,孟静婉不得不先低头,她移开目光,闷闷说道:“我不会下棋。”   裴绰听了,面上瞬间笑开来,执腕将她榻上拉起:“这好说,我教你。”   裴绰拉着孟静婉走到长案前,推开上面散落的折子,亲自摆好棋盘,备好棋子,与孟静婉面对面坐下。   “在这方棋盘上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黑白两棋依次落子,每一子都要落在交叉点上,最后在棋盘上,一子占地大的胜。”   孟静婉闻言点头,意外问道:“只这些?”   “规则只这些…但还有些方法,我展示给你瞧。”裴绰执了一子黑棋落在天元上,随后将棋子周围的四点指给孟静婉看:“这上下左右的空处,是这枚棋子的‘气’,一枚棋子如何失去了它所有的‘气’,那就要被吃掉。”他说着从棋罐里抓了四颗白棋,落于那四点之上,将黑棋围起来,展示给孟静婉看,随后将黑棋从棋盘上拿起,丢至一旁:“这便是‘废子’。”   “所以…我们最后就要看谁留在棋盘上的棋子多?”孟静婉听后问。   裴绰想了想,纠正道:“要看占的点数还有空间,总之,多者,胜也。”   孟静婉大致听懂了规则,她问裴绰:“那一局定胜负?”   裴绰闻言不禁挑眉:“你就不怕自己再也拿不回手绷?”   孟静婉听了一默,暗暗咬牙:“那要如何?”   “不如三局两胜。”   这话听起来似乎更偏袒孟静婉一些,可她全然是个新手,两局也未必会赢,还要在上面与裴绰多浪费时间。   孟静婉心想着速战速决:“那开始吧。”   “你先挑个颜色。”裴绰说得悠闲。   孟静婉看了看黑白两色,随后将白棋罐子拿到手边。   裴绰自要了黑棋,他先执子落到棋盘上,开口解释道:“小规矩,黑子先行。”   对此,孟静婉毫无在意,她快速拿了白棋落在棋盘上。   裴绰见孟静婉落子很快,他也似乎不假思索的落子,第一局很快结束,棋盘之上,孟静婉的白子几乎被吃个精光。   孟静婉垂眸瞧着棋盘,一时默默不语。   裴绰瞧她这模样,一边收拾棋盘,一边偷偷笑着,待见孟静婉欲抬头,面上瞬间恢复了正色。   “再来一局。”孟静婉主动开口。   这次她择了黑棋,裴绰自然而然的让给她,请她先落子。   这一局,孟静婉落子显然慎重了许多,每一步都思付良久,裴绰耐心的很,等孟静婉落了子,他才懒懒的从棋罐里拿棋,落到棋盘上。   期间,孟静婉每每抬头,对上的都是裴绰满眼慵懒随意的笑。   所以第二局,她又毫无悬念的输了时,她觉得裴绰是在耍她。   “我不玩了。”孟静婉丢了棋子欲起身。   却被裴绰拉住:“还有一局呢。”   “赢了也是输。”她才不继续奉陪裴绰继续耍她。   “我让你一局,你只赢一局就算你赢,如何?”   孟静婉闻言想了想,接着甩开他的手:“不如何。”她和裴绰下了两盘棋,已经明白了二人在棋盘上的差距,别说一局,就是今日再下十局她也很难赢裴绰。   裴绰见孟静婉不上钩,再次拉住她的手:“我闭着眼下总可以了吧?”   孟静婉闻言狐疑:“闭着眼怎么下?”   “我不是真的闭眼,我背过身去,你落的每一子都要告诉我落在了棋盘的何处,然后我再告诉你我要落在何处,你帮我摆上就好。”   孟静婉听着玄乎:“你真能这样下棋?”   “试试看就知道。”裴绰说着将孟静婉拉回座位上,接着他调转身下的椅子,背对着棋盘坐下。   “你既盲着下,那黑子让给你好了。”孟静婉拿过白色棋罐。   裴绰听了,转头看着孟静婉意味深长的笑:“娘子竟这般贤惠?”   孟静婉听了眉头一蹙:“背过身去!不许转过来!”   裴绰听了,只好低笑着依言。   这盘棋耗时颇长,难得最后孟静婉落子时,棋盘上所有的点都被占上,再无处落子。   裴绰转过身来,开始清算棋盘,最后算得孟静婉所执的白棋比黑棋多胜出了一目。   孟静婉见裴绰对数出的结果一副了然的态度,自己又刚好只胜出了一目,不由怀疑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让我。”   裴绰听了不回答,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孟静婉身边,拉起她大步朝外走:“走了,给你取手绷去。”   孟静婉随裴绰到若水阁外,仰头看那高高的屋廊,见裴绰在身旁挽袖口,不由有些心软,她拉住他:“要不算了…太危险了,你改日赔给我一个就好了。”   裴绰听了,眉梢不由染了几分喜气:“怎得?心疼我了?”   孟静婉无言,松开他的衣袖,想了想回怼道:“我是怕我孩子生出来就没了爹。”   裴绰一时哭笑不得,他抬指刮了刮孟静婉的鼻梁:“我就当你是心疼我。”他说完接着又道:“没事,就这点高度,还摔不死我,但要是瘸了残了,后半生可得你养我了。”   孟静婉听着裴绰的贫嘴,没有接话,后半生她没想过要和裴绰再扯上关系。   裴六搬来梯子,搭在廊下,见裴绰要爬房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劝,他近来发现他们大人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又或是说变回了从前,在长安时,与北侯爷在一起时的那种开怀。   大人虽口上什么也不说,但裴六能看出来,大人自来岭南后,怀中一直压着心事,朝堂政事上,他插不上太多的话,只是岭南情势复杂,又牵系着长安与幽北,大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从前他虽可怜孟姑娘,但心底也觉得,孟姑娘常来是在给大人添乱,后来觉得大人待孟姑娘多有几分耐心,他也行过顺水推舟之事。   但现在,他才真正的看明白,大人待孟姑娘已非简单的多些耐心,而是上了心。   他可从未见过,大人为了带着孟姑娘游园,而接受一直都不甚想去的邀约,也未见过大人有哪份耐心亲自去挑选衣料缎子,更别说日日跑好远的路,来看旁人的冷脸。   大人平日虽不拘小节,但对公事上格外严谨,从未有过将公务折子搬出府衙来,搬到闺阁里处理的时候。这些暂且不提,便是眼下,谁能想到堂堂二品大员,位高权重的一方郡守,人前不苟言笑的贵门公子,现下竟要踩着梯子爬房顶。   裴绰踏上两级梯子,突然回头。   孟静婉以为他反悔了,却听他道:“你躲远点,万一真掉下来,碰着你可不好。”   “你还是下来吧…我不要了。”孟静婉听他这话,愈发不敢让他登高。   “君子一言…答应你的,绝不会反悔。”裴绰挥了挥手,继续往上登梯。   裴六在下面扶着梯子,听裴绰的话,不由暗暗腹诽,他们大人现在还是愈发的会讨姑娘欢心了,这点子高度…说得像上刀山火海似的,当年大人在长安家时,过了门禁,天天带着他爬裴府高墙时,可用不着梯子,身手好得很。   裴六见裴绰登上廊顶,拿了被他自己扔到上头的手绷,之后利落的三两步下了梯子,走到孟姑娘身前,将手绷递到她怀中。   “我没骗你吧?”   裴六站在梯子旁,见孟姑娘双手拿着手绷,仰头看他们大人的神情似有几分柔软,当即痛心疾首,天真的孟姑娘啊,也就她这样心软的人,才能被他家大人骗了…… 第142章 番外三十三:情浓(二)   裴绰虽还了孟静婉手绷,但仍不赞成她改旧衣裳穿,他其实心知孟静婉为何如此执着于穿旧衣裳,因为只要那些衣服是属于她自己的,而非他给予她的。   她这般执着于此事上,裴绰也看得出来,孟静婉是不想亏欠他太多,不愿亏欠便是不愿牵扯。   他其实也说不准自己对孟静婉的心思,只觉是从未有过的模糊的辨识。   他很喜欢孟静婉吗?似乎不是……他离不得她吗?骄傲如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事,他裴绰活了二十多年,自认随性洒脱,倒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什么是教他离不得的。   原本,对人尤其是对女人,他是有一套格外精准的划分标准的,可以入眼瞧瞧的、适合逢场作戏的、可以纳到后宅养养的、会伺候人的、他用起来顺手舒服的,他可以自如的将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们分得格外清楚,对什么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他懒得费心,更不想费心。   但是到孟静婉这里,似乎他的标准一再被突破,初见,她其实也就算得上清秀,衣衫泥泞的,毫无美感可言,再加之那样的身份,他其实根本瞧不上眼。   后来生了那段误会事,他更是对她厌烦至极。   若换成旁人,这印象大概板上钉钉,可她这女子倒真是少见,一再的穷追不舍,低得下身段,还有几分聪明,换身干净的衣裳,也勉勉强强算得入眼。   后来知晓那些事是段误会时,他其实生了几分歉意,想想从前所作所为,对她一个姑娘家,确也有过分之处。   可他不是个会低头,会认错,会道歉的人,但觉得亏欠,也会想着补偿,旁得事用银两是最好解决的,也是他从前管用的法子,可偏偏有些事,钱解决不了,甚至会更引人厌烦。   后来他又想,反正她已是他的人了,她若愿意,他在裴府后宅给她腾个苑子出来不是难事,但他很快发现,孟敬国无罪出狱后,孟静婉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别说再像从前能坐在他府门外等上一夜不走,追着他求着他,甚至变成,见到他几乎是要绕路而行。   女人变脸后的态度,他从前只在书上读过,那时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莺莺燕燕,殷勤乖顺的紧,他一点也想不出她们会敢对他横眉冷对,如今现实中真见识了,倒也信了书上所言非虚。   她不领这情便罢,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既在她身上找补不回来,她父亲孟敬国倒是个有才之士,可以提拔重用一番,也算是尝了对她的亏欠。   他期初觉得,此事这般处理甚好,皆大欢喜。然时间一长,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被她在身后追着,闹嚷惯了,现下身边安静,他反倒是不习惯了。   他有时从书房出来,总是下意识往反方向的海棠别苑处走走,有时走到一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便止住脚步,有时放任自己走到苑门前,站在外头瞧瞧里面的海棠树,其实那些花那些景没什么好瞧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想走到此处看看。   裴绰心道,也许是那日她从府上离开,他没有尽地主之谊前去送送,才总觉少了点什么。   但裴绰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竟夜里总做梦,梦见他与她在府衙那些所经历的事,梦里面,他似乎尝到了她的好处。   醒来后,他被自己的梦狠吓了一跳,可一到夜里,他又连连梦了数日,久而久之,一日他见了孟敬国,竟鬼使神差的问起了孟静婉,想听听她的近况。   可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见孟敬国神色一变,似乎很诧异的模样,他才意识到不妥,连忙寻了她手伤的借口搪塞,幸而孟敬国没有多疑心。   他也意识到自己近来的状态不对,想来是许久没去后宅的缘故,自芸夫人闹事被送走后,他还真一时没寻到个合他心意,很会伺候的女人。   他回忆起自己的后宅,挑挑拣拣了一番,一时觉得都不甚合心意,大抵也提不起情致。   有一段疯魔的日子,那时他每晚做着梦,可到了白日里,又要对着孟敬国做出一副上位者威严肃穆的模样,裴绰自己都觉得他甚有几分卑劣。   但裴绰从不觉得自己是着了孟静婉魔,他决定不再挑剔,今夜一定得挑个夫人侍寝,他不信现实的碰撞,竟还抵不上一场梦?   可惜他没能有机会比较,裴六突然跑过来找他,告诉他孟静婉怀孕了。   他顿时坐不住了,像是等了许久,上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找那个夜夜扰他清梦的女人算账。   账没算成,他还得唬着哄着那狠心的女人留下孩子。   她倒不是真的狠心,大概是因从未对他报过什么希望吧……   裴绰也不知怎得,从房上下来,与孟静婉对视相望,思绪竟一时飘出了那么远,他意识到自己出神,连忙抽回思绪,见她捧着手绷,向自己道了声谢。   裴绰听了想笑,却一时没笑出来,这女人倒还真傻,分明是他欠她的,有什么可谢的。   是啊,分明是他欠她的,她却从不肯接受他的丝毫好意,是想教他一直亏欠着她吗?还是从未想过要原谅他……   裴绰思及,怀中突然一堵。   “不必谢我,”他说罢,扬了扬手唤裴六过来:“本官走了,你早些休息…你若非想给自己寻点事做,不如给本官做两身新衣裳,于我才算有用处。”   孟静婉默默听着,小声推辞:“臣女手艺不精…”   “本官不嫌弃…若在外穿不出去,在家里穿穿也行。”   孟静婉闻言沉默想了一阵,最后答应道:“那臣女就给大人做两身常服吧。”   裴绰‘嗯’了一声,之后叫裴六收整折子,从去府衙,他自己则在马厩挑了匹良骥,独自策马而去。   孟静婉倒没觉出什么别的意味,只是心想,难得裴绰今日离开的这样早。   倒是裴六旁观者清,一边收整裴绰的折子,顺便收了一旁的棋局,一边默叹,风水轮流转,此番怕是大人也要栽了。   ***   自那日裴绰离开,往后接连数日没有再来榭香园,平日一日里跑来三趟的裴六也不见身影。   孟静婉只有些意外和纳闷,但无心去猜测和多想,她重归清静,生活还似流水一样安静祥和的一日日过下去。   是夜,府衙内,裴六亲自沏好醒酒茶送到上书房,裴绰正仰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眉头难受的紧蹙着。   来岭南后,应酬不少,他能推则推,推不掉的也不会让自己喝醉,且他酒量可与萧放比肩,寻常之人,很难将他喝倒。   但偏偏今日,一群官员给他送行的小宴上,他却生生将自己给灌醉了。   醒酒茶的味道难闻,裴六刚递到近前,便被裴绰抬手推开:“不喝。”   裴六只得放下茶盏,见外头天色已深,在旁劝问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明日还要出城,咱该回了吧。”   裴六话音落下一阵,才见裴绰不爽的晃了晃僵疼的脖颈,撑着太师椅起身。   裴六连忙跑出去备马车,等裴绰上了车,他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大人,咱们回哪?”   “回府。”车内很快传来裴绰低闷的声音。   裴六听了不敢再迟疑,驾着马车朝裴府方向去,心头甚有些纳闷,进来流寇猖獗,大人政务繁忙少往榭香园跑也是常理,可明日大人就要亲自带兵出城调查流寇,还不知何时能回来,竟也不想着去看看孟姑娘吗?   裴六猜不透裴绰的心思,只能一门心思的驾车朝裴府行去,待行至裴府大门前,裴六先下了车,立在窗下恭声禀道:“大人,到了。”   他话音落下,却久久未听见裴绰动作,裴六等了一阵,猜测裴绰许是醉酒睡在了车内,正欲抬手撩开帷幔,想唤醒裴绰,便听沉寂许久的车厢内,传来一声微哑的嗓音:“去榭香园。”   裴六闻言一顿,接着连忙回神,道了声‘是’,很快坐回车上,控制着马儿调头,一点点行离裴府的大门,绕路往榭香园去。   孟静婉刚沐浴过,换了中衣,打算就寝,却忽听屋外一阵敲门响。   她愣了一瞬,慢慢走上前,隔着门问了句:“谁?”   “我。”裴绰的声音含着几分疲惫,带着醉意。   孟静婉闻声一顿,她没料到裴绰会在这个时辰突然过来,她在门前踟蹰片刻,犹豫开口:“大人…臣女要歇息了。”   她话音落下,却是听裴六接话:“孟姑娘,您先开个门吧,大人喝醉了。”   孟静婉听了一愣,只得上前,将落锁的屋门从内慢慢打开。   屋门方开,一个高大黑影便率先倒了过来。   孟静婉本能的扶住,她没什么力气,不由被那倒来的身子压的后退两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烈酒气。   “大…大人……”她费力的想将身上的裴绰推开,却肯本推不动,她想教裴六帮忙,可下一瞬,原本重重压在她身上的裴绰突然抬手环抱住她的腰身,直接将她离地抱起。   她自被惊到,挣扎想从他禁锢中挣脱出来,可他的双臂格外有力,恍若夹个枕头似的,抱着她一路走进内室,他踢上门,径直到榻前,他将她放到床榻上,随后也跟着压-躺下来。 第143章 番外三十四:情浓(三)   孟静婉被裴绰的举动惊到,见他压下来的身子,慌忙翻身躲开,她瞧见他醉倒在床榻一侧,正想起身从床榻上逃开,忽然腰腹又被人环住,身后的人稍一用力,她便摔躺回床榻上。   孟静婉不知裴绰发什么疯,她见他醉了,心里更是害怕的厉害,生怕他借此做出什么越规的事来。   她急了,不由抬手捶打他:“裴绰!放开!”   裴绰感受到怀中的疼,却久久不撒手,他睁开眼,醉醉的瞧着怀中急恼的人,勾了勾唇角,说不上是何滋味的笑:“我困了,让我睡一会。”   他兀自说着,全然不听她的话,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将怀中的柔软拥抱的更紧。   孟静婉听着裴绰的话一顿,继续推他:“你放开我再睡。”   他却恍若陷入沉沉的梦想,紧闭着眼,一动不再动。   夜色越来越深,人间越来越静,月光柔和如水,浇淋着漫漫岁月。   孟静婉忘了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时,还同先前的姿势,被裴绰紧紧拥着。   她其实是被他吵醒的,她在他怀中轻动了动身子,转头看去,借着月色,见他紧蹙着眉,在他干净的眉心留下很深的褶皱。   耳边是他不断呢喃着的:“水…”   他现下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无助的脆弱感,相识许久,孟静婉还是头一次见他有这种情态。   她望着裴绰,在不理他和帮他倒杯温水之间犹豫许久,最后决定可怜他一番,她有些费力的从他臂弯间脱出身来,下了床榻。   孟静婉轻手轻脚的走出内室,后半夜的天有些凉,她寻到案前,端起小铜炉上一直温着的茶壶,倒了杯温水,又轻手轻脚的走回去,见裴绰仍如方才姿势,昏昏睡着。   孟静婉坐到床榻边,轻轻推了推裴绰,唤他醒醒,他似乎真醉的很沉,一动不动。   好一阵,她见真唤不醒他,只得起身朝外室走去,她将杯子放回到案上,随后从衣橱中寻了个披风穿在身上,推开若水阁的门,走了出去。   孟静婉到临近的小厨房取了个白瓷小勺回来,她重新端起水杯,回了内室。   她用小勺盛了温水,一勺一勺的送入裴绰口中,他干白的唇,慢慢有了血色,喂了小半杯水,她见他紧蹙的眉头,亦一点点舒展开来。   裴绰不知何时竟突然醒了,孟静婉对上他睁开的眼,喂水的手一顿。   裴绰此时的眼眸里,已无方才的醉意,他的眼神,在淡淡的月色凝成一抹温度。他静静的,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孟静婉。   孟静婉一时被裴绰这复杂的神情看得局促,她将悬在半空的勺子收回来,落在杯里,接着便欲起身离去。   她身子刚一动,便被他拉住,四目静对,她听见他说:“阿婉…别走。”   她有一时的晃神,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裴绰唤她名字,落在耳里,竟有些耐人寻味的好听。   “…我得将杯子送回去。”她出言道。   他闻声,神色闪动,竟似乎含着几分不舍的意味,最后他终是手上力度一松,放她出去。   孟静婉送完杯子,走回内室的途上脚步忽得一顿,她像是猛然回神,被自己当下的举动惊到。   她在原地沉默站了许久,最后转身到一旁的矮榻上,将披风裹在身上,倚靠其上的一方几案,慢慢闭上眼,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裴绰的酒醒了,他一如孟静婉离去时的姿势,睁着眼,静静等着。   许久,他果然没有听到她走近的脚步,整个若水阁上下一片寂静,他也果然没能等到她再回来。   ***   后半夜,孟静婉全然失了眠,接近黎明时,才渐渐生了些沉倦之意。   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听见内室的房门响,便睁开眼,见裴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对上,又格外默契的,蜻蜓点水似的移开一瞬,再落回到对方身上。   如此,孟静婉更觉察不住怀中滋味。   她紧了紧身上微凉的披风,先下了矮榻,穿上鞋子,之后一如往常,规规矩矩的站在他不远不近处。   裴绰唤裴六进来伺候晨洗。   孟静婉默默垂着头,耳听着他二人的举止忙碌。   裴六昨夜将裴绰送至榭香园后,见他今夜是要宿在此处,顾念着他明日要出城,便又折返回裴府,取了干净的衣物出来,又收拾好行李,装于箱中,载来榭香园。   裴绰穿戴后,一抬眸,见孟静婉还杵在窗下,他抬脚,率先朝她走过去。   待近了,瞧她微白的面色和眼眸下浅浅的青黑,猜测昨夜扰了她睡眠,便开口:“我走了…你再睡会吧。”   她听了只淡淡点头应着。   他垂眸看她半晌,又开口补充道:“我今日要出城,不定何时能回来,你乖乖在榭香园…等我。”   孟静婉听了,意外抬眸:“出城?”   “近来匪寇猖獗…我需要亲自查看一番,摸一摸底细。”他解释了一句,见她忽生担忧之色,又继续道:“令尊有专人护着,不会有事。”   她听他此言,面上的担忧之色果然淡去了许多。   裴绰看在眼里,平平的扯了扯唇角,他目光移开窗外,见天色不早,需得动身启程,便抬手收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昨晚…多谢。”   孟静婉一时意外,后才反应过来,裴绰是在说何事。   他未等她回答,先一步收回手,接着利落转身,朝若水阁外走。   他将至门前,正要踏出,忽听她在身后唤。   “大人…等等。”   他立刻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见她突然转头朝一处柜子小跑而去,她翻找了片刻,又手握着什么东西朝他跑过来。   待孟静婉走近身前,裴绰才看清楚她手里握着的是个卷尺。   “大人不是说要臣女替您做几身衣裳…不如先量了身,等您回来,臣女大概就能做好了。”   裴绰低眸去看身前的人,听她的话,依言抬起手臂。   孟静婉见裴绰配合抬手,便拿着软尺,为他量尺寸。她在他身前身后忙了一阵,或垫脚,或蹲身,细细记录下他所有的尺寸,待她收了软尺,再站回到他身前时,不由累得有些喘息。   裴绰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她身上,瞧她微微泛红的小脸,道了句:“不急。”   她像是一时没能听懂。   他重新又道:“衣裳不急…慢慢做…”他说着有意逗她一下:“我总不会再长高了。”   她果真听了一笑,默默记着。   裴绰又一次转身,踏出了若水阁,一路远去。   榭香园外,裴六正牵着两匹马在外等候,见裴绰出来,禀道:“扫匪的队伍已等候在城门口,只等大人前去。”   裴绰接过裴六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他回头看了眼榭香园的匾额,接着一扬马鞭:“走了!”   ***   裴绰离城已有十余日,孟静婉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她只每日按部就班的做衣裳,时光格外的好打发。   近来,她愈发觉得自己的身子笨重了,细细算来,她竟已在榭香园住了两个月,身孕也四月有余。   针线活做累了,孟静婉便抚着自己愈发滚圆的肚子,生命的牵绊原是这样千丝万缕,这般的奇妙。   她常日无事,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做衣裳,又两日,合着裴绰身材,比量他平日喜好的衣裳做了出来。   孟静婉决定歇几日,再将另一套做出来。   如今入了初秋,午后夕阳落山,风便有些凉了,孟静婉倚在窗畔吹了一小会风,便觉周身泛凉,她如今是不敢生病的,连忙让人备了热水,想泡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今日也是奇怪,她整个下午,心头都是烦乱的。按理说,她独居在榭香园,无人打扰,该是心宁气净的,可却偏偏心绪扰人,期初她以为是自己前两日赶着做衣裳累了,可渐渐的她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她忆起裴绰曾和她说的流寇,爹爹出门在外已久,可是遇上了危险?她又胡乱想起裴绰,他也离城半月,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她又安慰起自己,裴绰是岭南郡守,肯定所有人都保护着他…他本也身手不差…便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爹爹。   孟静婉忽觉自己太过不孝,为了隐瞒身孕,竟由着爹爹颠沛在外,身涉险境。   侍女备好浴水,便照常退下。   伺候孟静婉这样的主子,于下人们来讲,是最省事不过的,她很少需要人候在身旁,能亲力亲为之事,也绝不多麻烦她们一分,她更像是个客人,客客气气的客居在此处。   外头天色渐暗,孟静婉打算沐浴后便就寝,她不敢再胡乱吓唬自己,想着长长睡上一觉,许就会好了。   孟静婉伸手探了探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她正欲宽衣下水,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怪响。   房内的火烛应声闪烁,忽明忽暗间,孟静婉似乎瞧到了外头有黑影一闪而过,慌乱的一下午的心,此刻渐渐收紧,她忽生了几分害怕。   “阿织?”她试探的开口换了一句侍女的名字,无人应。   孟静婉又猜难道是裴绰回来了,又唤了声‘大人’和裴六,仍无人回应。   烛火又是一闪,孟静婉的身子猛然紧绷起来,她紧盯着屋门,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侧,胡乱抓到一个葫芦水瓢握在手中。   ***   裴绰今日从外返程,入夜时刚带着队伍入城,他心想着这时辰去榭香园,会不会再扰了她,又想着自己这般风尘仆仆,不如还是先回裴府,明日收整好了,再去看她。   走了半路,裴绰的队伍忽被追来的一名守城侍卫拦住,他们刚接到消息,今日傍晚,有一伙匪寇混入城内,朝西南方向去了。   裴绰闻言,一时心头大震,他不等那侍卫话落,便已策马冲出数百米。   裴绰朝西南方向的榭香园飞奔而去,待策马奔至门前,见园门大敞,不由心头猛沉,他握缰绳的手,已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片刻不停,骑着马,飞跃大门,直奔若水阁而去。   孟静婉手攥着水瓢,她盯视着屋外的暗影,不禁害怕的颤抖,门外又有两声怪响,接着她清楚听见陌生的男人们的笑声,她的心瞬间落入谷底,落锁的屋门被从外用力撞击着。孟静婉颤抖的愈发厉害,她眼见着屋门晃动,接着一股急风涌入,‘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撞倒在地。   两人蛮族模样的男人持刀闯了进来,孟静婉不由惊得步步后退,最后她退得无路可退,腰身猛然撞在书案上。   “你们…你们别过来!”她匆忙绕到书案后,隔着一张长方的书案与闯进来的贼人对峙。   两个匪寇闯进来本为劫财,但一瞧屋内竟住着个美人,不由对视一笑,两人一起朝孟静婉步步逼去。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你们随意拿…”她看着仍不停步步走近的贼人,举着水瓢的手巨颤不止。   一贼人听了,不由搓手笑道:“我们什么也不要,只要美人你。”他说着便朝孟静婉扑过来,孟静婉猛然将手中的水瓢砸过去,那贼人脚步一顿,水瓢破裂,贼人头上已流了血。   可这小小的水瓢,又如何能打倒一个强壮的男人。   待贼人回了神,反手便抓住逃脱的孟静婉,他被她方才的举动惹恼了,用力禁锢住她,突然抬腿,朝她背后用力踢了一脚。   孟静婉猛然受力,身子摔倒在地,她察觉到腹部传来的阵痛,她蜷缩着倒在地上,她拼命护着肚子,心头的惊恐与疼痛一道袭来,眼泪不受控的掉了下来。   她察觉到有黑影笼罩下来,无助悲凉的闭上眼睛,但其后的痛苦没有发生,她耳听身畔一声惨叫,睁眼看去,便见那贼人被踢飞在地。   裴绰策马奔至若水阁门外,便听其内传来一声惨叫,那满含痛苦的声音,教他心头像是被刀割一般,生生裂开。   裴绰冲至阁内,贼人见有不速之客,持刀迎战,裴绰赤手空拳,反手夺了他的刀,一脚将他踢飞数米之远,贼人重重的撞身在墙上,最后摔落在地。   裴绰箭步如飞跑至孟静婉身边,见她受伤倒在地上,小脸煞白,满额的冷汗,他慌忙将她抱起。   突然裴绰起身的身子一顿,他又将怀中抱着的孟静婉放置地上,猛然起身,两下夺过贼人手上的刀,刀锋一逆,沿着他的咽喉横过,下一瞬,鲜血喷薄而出,一击毙命。   裴绰面上,身上渐满了血,他看着死在脚下的贼人,并未放下手上的刀,而是朝先前被他击倒在地的贼人步步走去,他背对着孟静婉,一边走,一边沉声开口:“阿婉,闭上眼睛。”   孟静婉望着裴绰的背影,依言紧闭上双眼,须臾她又听得一声惨叫,接着是刀身‘哐当’落地的声音。   裴绰红着眼,一步步走回到孟静婉身边,蹲下身子,抬手轻抚着她面上的眼泪,再次将她从地上抱起,这一次,他抱得稳稳的,他紧紧抱着她,一路抱到若水阁外。   又护卫随后赶来,见裴绰一身的血,不由快步冲入房内,所见的,是两具尚热的尸体,众人回首望去,之间郡守大人横抱着一个姑娘,一步步走出了庭院。   孟静婉被裴绰抱在怀里,她抬手用力的环着他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想要依偎一个人,紧紧的依偎一个人,她怕极了,真的怕极了。   裴绰抱着孟静婉朝榭香园外走,时至现下,他的心,他的身还是颤抖的,他不敢想,若是他再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抱着她,却不敢低头去看她,不敢看她的眼泪,他从未这般惧怕过,那时一种生理上的,不可控制的害怕,他怕极了,真的怕极了。   “裴绰…我肚子疼。”   腹上忽涌来一阵剧烈的疼,孟静婉忍受不住,她又怕又痛,眼含着泪,滚滚落下。   裴绰心上猛得一抽,他低眸瞧看孟静婉苍白一片的脸,瞬间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是在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裴六备车!来人!来人备车!” 第144章 番外三十五:情浓(四)   “裴绰…我肚子疼。”   腹上忽涌来一阵剧烈的疼,孟静婉忍受不住,她又怕又痛,眼含着泪,滚滚落下。   裴绰心上猛得一抽,他低眸瞧看孟静婉苍白一片的脸,瞬间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是在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裴六备车!来人!来人备车!”   裴绰将孟静婉抱上马车,他亲自驾车,急奔在岭南的夜色里。   秋日深夜冷风天儿里,裴绰架着车,满头豆大的汗珠,沿着他脸侧滚落。   裴绰疾驰于街道上,终寻得一间要下钥的医馆,他闯进去,一身的鲜血,吓坏了里面的医士,他霸道的夺过药童手上的门闩,将车内已晕过去的孟静婉抱了进去。   “救救她…医士救救她…”裴绰看着怀中面上毫无血色的孟静婉,双目逼红:“救救她…她现在很疼。”   老医士一生,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最初的惊吓过后,很快定下心来,教裴绰先将孟静婉平放在一旁的榻上,又命药童去取银针,他则先蹲在榻旁,替孟静婉把脉。   老医士搭过脉,瞧孟静婉衣摆处看去,见落了红,神色不由一暗。   裴绰亦看到了孟静婉裙摆的血迹,他整个人僵住,瞧她痛苦的面色,心跳都变得缓慢。   老医士先替孟静婉腕上施针,又拟了方子,教小药童去抓药煎药。   裴绰僵身立在一旁,平生无措,大抵如是。   “…她怎么样…她有没有事。”   老医士才缓过一口气:“有流产的征兆…我已替她封了血脉,待一会喝下汤药,若不再落红,孩子便无事。”   “她呢?她有没有事?”裴绰急急追问。   “孩子无事,大人自也平安。”老医士捋了捋胡须,他看着自己医馆大敞的门,又见裴绰一身血迹,不由开口建议,先将门关上,可会安全些。   裴绰听着医士的话,这才忆起自己满身的血迹,这医士只怕以为他是招人追杀的亡命徒,但他尚不欲暴露身份,便只点了点头。   医士见了,连忙上前将医馆的门落了锁,他一转身,步子不由一顿,他愣瞧着裴绰的后背,不由颤着声音上前:“壮士…你…你这也受伤了,快让我替您包扎一下,不然血这般流下去,可要麻烦。”   裴绰闻言,似乎才察觉出几分疼来,他刚刚想起自己身上的伤。   方才初入阁中时,他满眼都是孟静婉,一时疏忽了身后还藏着一个匪寇,被他从后偷袭了一下,他当时怒极,肯本没在意身上的疼,待杀了贼人,抱起孟静婉,一颗心又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提着一口气,满心满眼全是她,早忘了身上的疼,如今听了医士的提醒,才忽觉一阵晕厥,他身子不稳晃了晃,连忙被老医士扶到一旁坐下,老医士先将裴绰的上衣剪开,露出背后的伤口来,不由暗吸冷气。   他这伤,可是比榻上躺着的姑娘严重的多,这刀口是致命砍下的,若在深一分,只怕会要命,医士想不到裴绰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   他连忙先替裴绰清理了伤口,迅速为他止血,敷上草药,利落包扎。   正逢药童煎好药端来,裴绰欲起身去看孟静婉,却被医士按住:“你现在动不得…快快坐好。”怕他不听话,又连连开口安慰:“夫人无事,放心放心。”   裴绰虽坐着,却仍是无法安心的朝床榻上望。   老医士将药喂给孟静婉,然后拔了她腕上的银针,细细诊脉一阵,安下心来,他转头对裴绰道:“夫人和孩子都平安了。”   裴绰闻言提在怀中的气,才放了下来。   裴六带着人满岭南城的寻找裴绰和孟静婉,终是在一间不起眼的医馆前,瞧见了郡守府的马车,他上前敲门询问。   裴六的声音惊得老医士和药童一时噤声,双双朝裴绰看去,却见裴绰淡定开口:“是我的人,开门吧。”   老医士迟疑片刻,接着差使药童去开门。   小药童先轻轻打开了一个门缝,外面的人并没有借机闯入,而是等着他将大门全部敞开后,才大步走了进来。   裴六带着护卫冲进来,连忙跪在裴绰身前:“大人恕罪…奴才、属下救驾来迟。”   这番阵仗,又是教老医士和药童震惊一番。   裴绰对上两人双双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挥了挥手,教裴六上前解释,他则缓了缓力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榻前再次将孟静婉抱起。   老医士在旁看着,正要出言阻止,就被裴六口中的那句‘郡守大人’惊愣住。   裴六出言提醒医士,今夜之事不要流露风声,他今日救驾有功,郡守府必会重谢。   老医士闻言,连连应着,保证自己绝不会多说半句。   裴绰抱着孟静婉,上了马车,命裴六驾车回裴府。   ***   孟静婉次日醒时,入目的是格外陌生的景设,她心上一慌,正要起身,却忽听一道熟悉的嗓音:“别怕。”   裴绰端着药回来,见孟静婉醒了,连忙按住她,教她好好躺着。   孟静婉看到裴绰,心一瞬安稳下来,那莫名的变化,教她自己都是一愣。   她怔怔看他片刻,忽然忆起什么,连忙抚摸上自己的肚子,急急问道:“孩子…”待触到那仍圆滚的腹部,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裴绰见了连忙安慰:“没事孩子没事…”他坐在床榻边,将她的身子慢慢扶起:“别怕…没事的…先吃药。”   孟静婉对裴绰这般的举动,还是有些意外和陌生的,她怔怔的看着他,见他喂过来的药,也乖乖喝下。   她又想起什么,坐在床榻上,环望一周,不禁问道:“这是哪…”   裴绰闻言顿了顿,还是回答:“在裴府。”   孟静婉听了淡淡点头,倒没说什么,昨晚榭香园那片狼藉,想必是住不下去了,裴绰将她先领来裴府安置,也是情理之中。   昨夜的情景在脑海中混作一团,孟静婉慢慢理清思绪,想起昨夜最后的记忆,是裴绰抱着她出了榭香园的大门。   “你……”她望着他开口。   裴绰连忙凝神去听。   孟静婉见他这副模样,怀中的话更问不出口,她只觉这一夜间,裴绰变化好大。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   “怎么了?”裴绰不解她是何意。   孟静婉有些说不出口:“你…昨夜是不是被贼人吓到了…你今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不习惯。”   裴绰闻言先是一顿,最后唇畔生了几分笑意,似苦涩,又似宠溺。   “傻瓜…我确是被吓到了,但不是贼人,是你。”   裴绰望着孟静婉,他要如何与她诉说,他昨夜的牵肠挂肚,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曾随祖父历经过沙场,敌军的千军万马迎面驶来时,他手上握着剑,可谓毫无惧怕,敢与其正面交锋。   可是昨夜,他是真真儿的尝到了,何为恐惧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待捉虫 第145章 番外三十六:情浓(五)   自与孟静婉相遇至今,由是近来,裴绰一直道不明自己怀中那复杂的心思,千丝万缕的缠着他,甚至时到今日,他也搞不清那时而酸时而涩,教他掌控不得的滋味。   可他知道,他是在意极了她。   所以失不得,放不下。   裴绰话落,眼见孟静婉微微发愣,他自己都意外的事,又如何能与她说清楚,便低笑两声,岔开话题,继续喂她吃药。   期初每喂一勺都要先吹上很久,生怕烫到她,后来她被他的小心翼翼弄得无奈,便兀自抬手接过碗,几口喝了下去。   这边口中的汤药刚刚咽下,那畔裴绰便拾了蜜饯送到她唇畔。   孟静婉感受到裴绰触到唇上的指尖,微微一顿,接着张口咬住蜜饯,含入口中,苦涩的滋味一散而去,舌尖慢慢觉出一片甜腻。   经了昨夜,两人的情绪都有波动,孟静婉亦是。   曾经对于腹中突如其来的孩子,她或许没有那么多感情,最多的是不忍。后来在榭香园那不长不短的两个月里,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长大,她吃了有孕在身的苦,也头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奇妙,血缘的奇妙。   她开始期待,开始盼望,想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予他。   但是昨夜,历经生死之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哪怕要了她的命,只想保护住他,她再也失去不得他。   “阿婉,”裴绰忽轻握住孟静婉的手,终是将思忖良久的话徐徐问出来:“日后就搬来郡守府上住好不好?”他话落之后怕她拒绝,又连忙急急的解释道:“这里至少有府兵把守…算来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匪寇未清,我着实不敢再将你和孩子留在外面。”   孟静婉本是想拒绝的,待听到裴绰的后话时,不由一顿。   的确,昨日险之又险,若是裴绰晚来一步,不知会酿成怎样的结局。   裴绰见孟静婉迟疑了,心上一喜,他不敢操之过急,继而又道:“我容你想…现下榭香园还住不得,你若着实不想住在这,我也可尽快再买一间宅子给你。”   他话落,果然她立刻摇头:“…不必这般麻烦。”   他也不急着接话,见她似陷入思量,便起身说有些公事要处理,要她躺下多歇息,晚些时他再过来。   裴绰如此这一番举动,倒是教孟静婉意外极了。   她本是知晓他这个人,是格外霸道又不讲情理的,不想今日却是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他此番步步后退,给她留了选择的路出来,反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孟静婉独自想了许久,裴绰说得不无道理,昨夜凶险,她也真的被吓到了,不敢再带着孩子涉险…可是留在裴府上,这又算什么呢?她不想卷入裴绰身后那段复杂的关系中,也不想在这段牵扯里越陷越深……   裴绰从海棠别苑离开,回到不远处的书房,裴六正端着药候在里面。   裴绰走了一路,待在书房中坐下时,两片唇已没了血色,白煞煞的一片。   裴六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心疼,他们大人平日挺精的,怎得一遇上孟姑娘就犯傻呢。   傻到为了护孟姑娘,将自己后背留给匪寇,自己流血不顾,带着孟姑娘满城的找医馆,还好命大福大,没将自己的命折腾没了。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要在孟姑娘面前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自己不说,还要教下人们也瞒着。   大人这般,又如何要孟姑娘知情,心疼他呢?   裴六心里这般想,口上却不敢多插言,他家大人的倔脾气,萧侯爷都劝不听,何况他一个小小下人,也只能等得大人自己开了窍,回了神。望着那时孟姑娘也还能等着他。   裴绰脱了上衣,不大的功夫,伤口流出的血已浸透层层细布,渗到里衣上,只怕他刚刚再在海棠别苑耽搁一会,就要露馅了。   裴六站在裴绰身后,瞧着他背上那尺余长的刀疤格外心惊。他将府医调制的药粉涂至其上,药粉落到伤口上时,裴六明显察觉到裴绰背后肌肉的抽动,他不由将动作放的更加小心翼翼。   涂了药,重新包扎,又换了件干净的里衣,裴绰开始坐在案前批阅公务。   其实裴绰受伤一事,除了有意瞒着孟姑娘,也有瞒着李大人那一流。那几个老狐狸,管会见缝插针,若是教他们知道大人现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指不定会趁机掀出什么风浪来。   裴绰一直在书房待到晚膳时分,才往海棠别苑去,陪着孟静婉一同用餐。   因着孟静婉有孕,吃不得油腻的,裴绰也有伤在身,所以餐桌上的膳食皆是一色的清淡。   席间,裴绰屏退了一众下人,就连裴六也跑到屋门外候着。二人对坐而食,裴绰习惯的往孟静婉碟中夹菜,只是今日,他夹菜手臂一抻长,背上的伤口就裂开得疼。   “阿婉…住所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裴绰又往孟静婉碟中夹了一块清菇,试探问道。   孟静婉先是道了谢,待听到裴绰所问时,不由一顿。   裴绰话落见她一时没开口说要搬走,思索一番,又试探的询问了一句:“孟大人出外任也许久了…如今匪寇之事颇有几分棘手…我是想要不要先将孟大人召回郡城来……”   裴绰说完,孟静婉怀中那句不行,刚要脱口而出便忽得顿住。   爹爹回来,她与裴绰的事,势必就瞒不住了,届时她又要如何与爹爹解释,她了解爹爹的脾气,最后,她与裴绰与孟家,又要以何种方式收场?   可是爹爹被裴绰派出外任,一开始就是为了瞒着她的身孕,时至今日,爹爹已经在外奔波两个多月了,艰辛不说,现下的匪寇又这般危险,她做不到再因一己之私而让爹爹一直置身危险之中。   孟静婉抬眸,对上裴绰期待的眼,沉默片刻,复低眸道:“容我再考虑考虑…行吗?”   裴绰闻此言,当即笑得高兴,他连连点头:“自然都听你的。”   用过晚膳后,裴绰也如晌午时,没有过多滞留,吩咐了侍女尽心伺候好孟静婉,便带着裴六大步出了海棠别苑。   裴绰走后,孟静婉满怀的心事都涌了上来。   她曾经想默默生下孩子,然后与裴绰一刀两断,彻底干净的设想,大抵是不能如愿了。   其实在她心底,真正抵触的,不是裴府这间宅子,对于她来说,富丽堂皇的裴府也好,静雅别致的榭香园也好,都不过是一间供人居住的死物罢了,她无论是住在哪处,都无甚区别,都不及她自己那间旧土房。   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在裴府居住,是因她真正抵触的是裴绰这个人和他身后那些错综复杂的人事。   虽然她与裴绰同活在这天地间,共享日月,山川,但她很早就知道,她与他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京城高门贵族里的公子,他生来尊贵,他的家族,他本人皆高人一等。她从不想也从不愿与他们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或许多年来,她对自己的感情,有一套偏执的坚持。执手之人,必要相知相许,绝不相疑,永不相负,哪怕粗茶淡饭,只愿一生平和长久,这才是她余生所愿。   后来遇到了裴绰,她知她从前所盼望的许不会再实现,她便想,这样也好,可以一直陪在爹爹身边,待爹爹与刘娘都老了,她可以留在膝下尽孝。   可是意外总是一环扣着一环,就像她命运走到了一个节点,推着她,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   裴绰近来的变化,即便是她当局者再迷,也看得清楚,他打算将爹爹召回来,想谈的不仅仅只是匪寇,还有她与孩子的未来。   昨晚上裴绰在榭香园舍身相救,就算无她的因由,也足以见他对孩子的看重。   他不是她的良人,却会是个好父亲,她是不是不该那般自私,让孩子从生下来,就失去一位至亲的人。   她体会过,失去母爱的滋味,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也在这种滋味里长大,可是她一旦妥协了,那她的余生,便真真儿与她的底线,背道而驰。   海棠别苑的灯熄了,窗下的海棠陷入寂寂长夜。   裴绰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什么,对裴六吩咐:“榭香园那边慢点收拾着,不必着急腾出来。”   裴六闻言连忙应着,他自然知晓他家大人的心思,早吩咐了人故意磨蹭些。裴六又想起什么,提议一句:“大人…咱们要不要请人去榭香园做场法事?”   “毕竟…那两个贼寇死在若水阁里,万一最后孟姑娘铁了心要再搬回榭香园住,姑娘怀着身孕,撞上不干净的东西总归是不好。”   裴绰一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想到孟静婉,怕她觉得血腥晦气,便点了点头,告诉裴六:“你去安排吧。”   裴六得了令,记在心里,见裴绰又要往书房去,不由开口多问了句:“大人今晚还宿书房吗?不如回南殿住…您休息能舒服些。”   南殿是裴绰府上的住处,平常,裴绰不去后院,就独宿在南殿,但孟姑娘来后,这两晚都睡在了书房。   书房有张窄榻,裴绰白日里累了,常在此处休息,只是现在有伤在身,裴六嫌那榻硬邦邦的,对裴绰背上的伤不好,便多嘴一问。   结果他话音未落,便见裴绰大步推门走进书房,口上拒绝着:“不了…这离得近。”   这离得近,裴六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   离哪近呢?离得最近的,便是孟姑娘宿的海棠别苑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挺多小可爱问番外啥时候完结…大概下周末吧…我努力更新,尽早完结,这本写了太久了,感谢一直追到现在的小可爱,下本开古言《后来我成了皇帝的白月光》,文案小可爱们可以戳专栏看看。   以下推个友文:《深宫》BY起跃   暴君周恒选秀,因残暴的名声,各世家人心惶惶,姜家主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苦,便将庶女姜漓同姐姐姜姝掉了包。   姜漓进宫后生怕自己暴露而连累到家族,一直小心谨慎,低调藏拙,从未在周恒面前露过面。   周恒的心腹都知道他在寻一人,寻他梦里的姑娘,周恒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其人,刚想放弃时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还是那个姑娘,捡起了他脚边的酒杯,替他披上了大氅,声音极其温柔地说道,“小心着凉。”   夜风一吹,周恒酒醒了。   大半夜皇宫灯火通明,宫中所有的女人都被叫了起来,挨个排在周恒面前,姜漓被侍卫扔到周恒脚下。   周恒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阴郁已久的眸子里慢慢地亮出了一抹曙光,紧紧地盯着她说道,“你别躲。”   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搜下看看,么么哒~   感谢在2020-10-1423:51:31~2020-10-1719:2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ni10瓶;欣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番外三十七:情浓(六)   午后时光缱绻,空上的云时聚时散,转眼的功夫,孟静婉已在裴府上住了十余日,期间她私下问过裴六榭香园收拾的如何了,裴六说有些麻烦,清理屋子倒简单,只是还要等个吉日,做场法事才行。   孟静婉问过一次,往后便再未询问过。毕竟无论是裴府还是榭香园,她都是客居。   今日天气格外的好,柔柔的暖阳从云层间透下来,并不刺眼,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蓝天下,不知是哪家放得彩画风筝,迎风而起,做雀鸟状,长长的彩带似尾,随风波动。   孟静婉倚在海棠别苑的屋廊下,瞧着空上的风筝出神。   裴绰轻着脚步绕到她身后,见她神色痴痴的看着那风筝,便转身低声吩咐裴六尽快寻来一个。   孟静婉仰头看天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背上被人轻轻一触,她回神转过头去,入目的是一张硕大的墨画纸鸢。   孟静婉瞧着稍有怔神,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纸鸢从眼前移开,纸鸢之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裴绰瞧着孟静婉面上的诧异,将她从廊下拉起来,拉着她朝庭院走:“光瞧有什么趣?要自己试试才知道好不好玩。”他说着,将手上的风筝塞给孟静婉:“我帮你放线…今日风好,正适合放风筝。”   孟静婉本还有些迟疑,待将风筝拿在手中,便有些安耐不住玩心,方才她坐在廊下,瞧空中的风筝时,的确有些眼馋。   她从前是极爱放风筝的,少时父亲常领着她放,后来便是她领着弟弟妹妹放,年岁长久,倒是悟出了一些技巧。   裴绰见孟静婉拿着风筝迟疑,以为她是不太会玩,正想着上前教教她。   却见她寻了寻风向,便举起手上的风筝,朝前跑去,她将风筝丢出手中,连忙回头教他牵好线。   纸鸢迎风直上,一次便成了。   裴绰在后牵着线,见风筝高飞后,孟静婉唇畔的浅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随着弯起了唇角。   “阿婉,过来,”裴绰从后朝孟静婉招手:“你来控制它。”   她听了他的唤,小跑这过去,他见她走得急,不由有些担心的督促:“慢点慢点…别急。”   裴绰将手柄递给孟静婉,便退到一旁,瞧着她玩。   裴绰很少见过孟静婉有这般开心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她执着线,能将天空中的风筝玩出很多个花样来,原来竟是个高手,裴绰心叹,难怪方才那般眼巴巴的望着看。   今日的天气的确格外适合放风筝,孟静婉因是许久不玩,一时有些兴奋,她几乎将全部注意都放在了空中,脚下的步子随着风筝进进退退,突然,她被道上凸起的石子绊得一个踉跄,她一个不稳,身子摇晃着就要摔下去。   风筝脱了手,孟静婉直直要摔下去的那瞬,心上都空了。   疼痛和危险迟迟没有到来,她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里,孟静婉一寸一寸睁开眼,入目的是身-下裴绰苍白的脸。   她被裴绰抱在怀里,她整个人摔压在他身上,而他则背对着大地,重重的摔了下去。   裴六本是等候在廊下,瞧着眼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不由心头一揪,匆忙的便跑过去。   老天呦,大人背上的伤,可经不得这么摔啊。   孟静婉脑海中一阵眩晕过后,连忙回神,从裴绰身上爬起来,她看着他一瞬惨白的脸,不由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没事吧…疼不疼?”   她见裴绰摔在地上,久久的说不出话,更是着急:“抱歉…是我方才玩的忘形了…我扶你起来。”   裴绰摔躺在地上,久久动不得,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脆弱到这等地步。他眼见着孟静婉为自己着急,却一时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刚刚他着急想要将她抱住,可触到她人时已来不及,只能任由自己随着她一起摔下去,反正有他在下面垫着,她总是伤不到的。   却不想,他摔下去时,伤口好巧不巧的撞在了石头上。   他感受到背后才刚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扯开,疼痛袭来,教他脑海一片白。   裴六几乎是冲过来,他一瞧裴绰这面色,便知他伤势不妙,连忙先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果见他背后的锦衣被鲜血浸染,湿了一片。   裴六连忙唤候在远处的小丫鬟去备轿辇。   孟静婉虽也料得到裴绰那般摔下去会是极疼的,却没想到竟到了要备轿辇的地步,她见裴六一脸严峻的神色,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大人…还好吗?”孟静婉无措的站在一旁问。   裴绰已满头的冷汗,听见孟静婉的问,却还是抬起头努力朝她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小事。”   裴六听了暗暗叹气,轿辇来了,他连忙将裴绰扶起来,有抬轿的小厮前来帮忙,两个人一同才将裴绰稳稳扶坐到了轿辇上。   孟静婉看着裴绰的身影从眼前略过,待她的视线落到他背上时,整个人恍若触电,猛地僵怔在了原地。   裴绰被抬进海棠别苑,他背上的伤躺不得,只能坐在榻上。   裴六已着人尽快去召府医,他先为裴绰更衣,以免血液凝固,将衣料粘在伤口上,倒时便麻烦了。   孟静婉自瞧了裴绰背上的伤后,兀自站在庭院怔愣了许久,她慢慢回神,目光落在石子小路上,裴绰方才倒下的地方,已染上了不少血迹……这些石子各个圆盾,怎会伤得这般重?   她来不及再细想,连忙朝屋舍内赶去。   她踏入殿中时,正逢裴六替裴绰宽了衣,那件被鲜血染了大片的中衣被搭在一侧矮榻上,孟静婉瞧见裴绰赤-裸着的上身,步子一顿,但见他虚弱的模样,断没有转身便走的道理,她站在屋门处,一时踟蹰。   裴六见站在门下的孟静婉,心底稍划过一丝意外,他走上前,对她俯了俯身子:“孟姑娘,劳您替小人照顾着大人,小人去为大人取件新衣裳来。”   孟静婉听着连忙点了点头。   她见裴六飞一样的跑出去海棠别苑,之后收回目光,望向屋内闭目坐在床榻上的裴绰,怀中缓了一口气,轻声走了进去。   孟静婉愈离得裴绰近了,便能听见低低的粗喘声,她走至他身前,朝他背后瞥看一眼,目光所及,教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猛得狂跳起来。   裴绰坐在榻上,缓了缓力气,他忍着疼,深叹一口气,睁开眼,待瞧见身前的孟静婉,不由怔愣一下。   他不知她是何时走进来的,目光看了一周,不见裴六的身影。   孟静婉亲眼见了裴绰背后的伤,这伤口,绝不是可以摔出来的,他明显是受了刀伤。他这伤势瞧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是何时受得伤?   她搬来裴府的日子里,裴绰每日都来看她,一如往常,她丝毫没有发现他身上带着伤…孟静婉疑惑回想着,忽然思绪一顿,难道竟是在榭香园?   她思及,立刻垂眸,定定的望着裴绰。   裴绰瞧见孟静婉投来的目光,似有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他原是想一直瞒着她的,这伤虽折磨人,但也要不得他的命,她怀着身子,何必引得她跟着担心。   孟静婉见裴绰这副表情,便知是被她猜中了,她回忆起榭香园那晚混乱的场景,她那时惊怕至极,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生了模糊,很多画面都模糊了。   她记得最清楚的,只有裴绰教她闭上眼睛,然后抱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若水阁。   孟静婉想着,怀中的那股子自责欲强烈,眼底竟一时生了几分红,她看着裴绰,暗暗咬着唇:“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日日在我身前装成无事的模样。   裴绰眼见孟静婉的眸子红了,心头不由一震,他倒并非没见过她流泪的模样,可多是为了她父亲,或是气恨至极的时候,却真的从未见过她眼红是为了他。   他心头滋味翻涌,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拉起她的手,哄她似的开口:“原是怕你担心…可若知道你这般关心我…我早就赖着你喊疼了。”   孟静婉原本鼻头发酸,可待听了裴绰这话,不由轻嗤一声,似乎笑了。   裴六正从南殿取了衣裳回来,在海棠别苑门口时遇到了急急赶来的府医,二人刚走至门口,便听见阁内这一番对话。   裴六听在耳里,脚下步子一停,他怀捧着裴绰的衣裳,顿在了入口处。   府医瞧他停了,不由问道:“怎不走了?”   “您先进去…我忽想起落了东西,要再跑一趟。”   府医听了点头,他记挂着裴绰的伤势,未再耽搁,背着药箱走进去。   孟静婉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府医走了进来,她像是恍然才意识到什么,猛然从裴绰掌心中抽出手,她将手抽回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藏在了身后。   她低下头,耳朵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红。   裴绰将孟静婉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她是害羞了,他见她这副模样,苍白的唇角不由笑意更深。   府医提着药箱对着裴绰一礼,开始为他上药,孟静婉在一侧孤独立了一会,觉得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心头窘迫的紧,便微提裙摆,一步步走到外头去。   她刚踏出房门,不知裴六从何处钻出来,怀里抱着裴绰的衣裳,对着她低身一礼,之后颇为郑重的对她说道:“孟姑娘,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 第147章 番外三十八:情浓(七)   裴六微微低身在前引路,二人行至一颗海棠树下,时有微风过,吹散娇艳的花瓣垂落,粘在衣襟上,或埋入泥土里。   孟静婉随着裴六走来,瞧他嫌少严肃的面容带着正色,她含着疑惑:“可是有什么事?”   裴六闻言,先是略带郑重的对孟静婉一礼,起身后开口:“孟姑娘…小人这有些话埋在心里难受…不得不说…若小人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莫怪罪小人嘴笨。”   孟静婉听了裴六这一番话,更是疑惑不减,却也点了点头:“您先说。”   裴六应了一声,之后颇为诚恳的开口:“孟姑娘…小人这些话,其实是为我家大人说的。”   “虽然您与大人的很多事小人都不知情,也不敢窥探主子的**,但也有些事,小人是一直从旁睁眼看着的,小人也知道,因孟大人的事,大人最早对您是刻薄了些,也让您受了很多委屈,您不喜欢大人也是理所当然。”   “您认识大人也许久,也知道大人在是非之分上,是说一不二的,知晓孟大人是被小人所陷害的,立即就将孟大人放出来,严惩了贼人…其实不仅是对孟大人,大人对孟姑娘您也是歉意满满。”   “只是大人骄傲管了,早年在京,便是对着当朝太后也是不肯低头言错的性子。可大人口上不说,实际里却是真真儿的对您好…这些,就算小人不讲,小人想孟姑娘您也是感受得到的。”   自孟静婉搬进榭香园后,吃穿用度,样样顶好不用提,岭南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抵得上大半个京城,府衙和榭香园各居两端,大人只要有空,恨不得一日跑三趟,若实在被公务绊住脚,也得遣他跑过来瞧瞧。   就算这些都不说,他日日陪着大人,自孟姑娘有孕至今,大人一次后宅都没进过,后院的夫人们连大人一个影子都摸不到,他要是哪日不得不去趟后宅,被夫人们瞧见身影了,必得拉着他问上大人两个时辰才罢休。   大人放着热情的夫人们不去看,偏偏大老远跑去看孟姑娘的冷脸,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但上头这些,裴六不提也罢。   可是半个月前,大人为了救孟姑娘,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事他不得不提。   大人背后的伤,那么深,养了半个月,今早好容易见好了,结果晌午孟姑娘这一摔,大人也记不得自己的伤,直直冲过去当人肉垫子。   “孟姑娘您许是不知道,那日大人带兵回城,听到有人禀报有一伙匪寇朝着榭香园这方向来了,大人二话不说直奔您着来,大人骑得飞快,我们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大人那时也不知园子里有没有匪寇,有多少匪寇,手上连柄匕首都没有,独身就冲进去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您也知道当时情景。只是您可能不知道,大人其实那晚就受了重伤,可记挂着您的伤势,根本不顾自己的身子,抱着您满大街的找医馆,待您得了救,大人流得血把衣裳都浸透了,却还是执意亲自把您抱到海棠别苑来,把您安顿了,大人没走两步就晕倒,摔在了门口,”裴六说着,还抬手给孟静婉指了指屋门处高高的门槛。   孟静婉顺着裴六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见有侍女端着一盆被鲜血染红的水,水上飘着沾满血迹的细布,快步行出。   她目光追随着那侍女的背影远去,最后慢慢收回来。   面对着裴六这一番话,孟静婉一时寻不出什么话回应,她只觉怀中情绪翻涌的厉害,裴六说得这些,她的确不知…甚至裴绰受伤的事,都是她刚刚才知晓的。   裴六见孟静婉低头沉默着,他将怀中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能做的,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至于孟姑娘的心意,大人都不敢强求,他一个下人更强求不得。   他今日说出这番话来,只因方才要入门时,瞧着自家大人满脸的苍白,受着伤疼之余还要想法子逗孟姑娘开心,他便觉得,有些该说出来的话,既然大人不想开口,那便由他来说……   “孟姑娘,小人想说的话都说了,感谢您愿意听小人这些话,是小人僭越了…您若要罚,小人自不敢说一句怨言。”裴六说着又对着孟静婉行了个大礼,之后便久久弯着腰未曾起身。   孟静婉见了,虚扶起裴六:“…您客气了,我知您心意了。”   裴六起身,听孟静婉回答,又微低了低身:“小人告退。”   海棠树下光线稀疏,孟静婉立在原处,望着裴六的身影慢慢走远,最后消失在屋内。她又兀自停留一阵,朝偏舍走去。   ***   裴绰的伤口被重新包扎后没多久,府衙处传来消息,有急事需要他处理。裴绰的伤事对外一直是不公开的,如此,他也只能忍着疼,重新更了衣,乘轿出府,乘马车去了府衙。   当夜,裴绰没有归府,倒是裴六回来一趟,取了药和新的衣裳。   临行前,他按照裴绰的吩咐,往海棠别苑去与孟静婉打声招呼,但他行至别苑外时,见内里的灯已经熄了。   裴六瞧着,心上不由沉了沉,他今日这一番话,不知究竟有没有触到孟姑娘,也不知她到底愿不愿意明白大人的心思。   次日裴绰下值,依旧是直奔海棠别苑,刚踏入院内,便遥遥望见屋院的窗开着,美人的侧影映在圆窗内,有熙光洒下,照亮美人细腻的肌肤。   裴绰一步步走近,他踏过门槛,一转入门内,就见孟静婉抬眼望来,他原以为下一瞬,她会一如往常的将目光变淡,或是移开,却不想她从矮榻上站起身,望着他,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孟静婉走到裴绰身前,仰眸望他,他的面色似乎教昨日更差了些,她嗓音软软的,开口问他:“我今早煲了汤,大人要尝尝吗?”   裴绰闻言,眸底似乎划过一瞬的光亮,他面上的诧异之色藏都藏不住。   裴六留在门外,隐隐听到屋内的动静,怀中悬起的心忽终于缓缓落下,他仰头朝廊外望了望,今儿的天儿真好啊。   裴绰有些受宠若惊的望着孟静婉,最终在她的目光下,怔怔的点了点头。   孟静婉命侍女去小厨房取来一直温在炉上的汤,她同裴绰一起走到矮榻上,对面而坐。   侍女很快盛汤而来,奉给裴绰。   裴绰拿着勺子,竟一时有些犹豫的不敢直接动筷,他先是去看对面的孟静婉,面上似乎写着我能喝了?   瞧见孟静婉点头,他才抬手打开汤盅的盖子,盖子被掀起,一时香气四溢。   孟静婉瞧着裴绰这受宠若惊又兼之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滋味隐隐的,她今早向府医寻了个滋补的方子,在这汤里放了几种温补的药材,希望能对伤口有些帮助。   “好喝吗?”她见他喝得大口,有时吹的不仔细,还烫到了自己。   裴绰听了连忙点头:“好喝…这是我这辈子喝得最好喝的汤了。”   孟静婉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她知裴绰又是在逗她,她虽然早早学会了做饭,也曾在这方面下些研究,但是她吃过裴府上的饭,心知自己的厨艺还是远及不上裴府上的厨子的。   “大人不必谬赞…臣女的手艺臣女自己心里清楚,您若是能入口便多少用些,若不好喝也千万别勉强。”   裴绰听后,紧接着连连摇头:“我何时骗过你?是真的好喝,”他说着,连连几大口,将盅内的汤汁连带着炖的软绵的药材一起吃了下去,一滴不剩。   他将空空如也的汤盅展示给她瞧,似乎在极力证明自己方才所说的汤好喝的话。   孟静婉见了,轻勾了勾唇角,她目光落在裴绰面上,将昨晚想了一整夜的事,缓缓说出口。   “大人前阵子问我要不要先将我父亲召回来…臣女想,若不耽误政事,大人能将爹爹召回家中来,也是好事。”   她话音落下,彻底惊住了对面的人。   裴绰不知看着孟静婉僵怔了多久,猛然回神,他噌的一声从榻上站起,直直的走到孟静婉身前。   孟静婉突然站直面前的裴绰,正疑惑他的举动,突然周遭光线一暗,紧接着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   裴绰突然抬手用力抱住孟静婉,将她深深的搂在怀里,他格外的用力,以至于随着他的动作,他背上已隐隐生疼,可他满不在乎,反应用力抱得更紧。   孟静婉被裴绰这举动惊到,她小脸被深埋在他胸膛里,她亦怔了片刻,接着回神欲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   可她刚一动作,他便用力抱得更紧,她顾忌着他背上的伤,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再伤到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砰砰’的心跳,由着他几乎是禁锢的怀抱。   许久,她竟被他紧抱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裴绰…我要喘不上气了……你快放开。”   他听了,被喜悦冲昏的头脑终于回过神来,他连忙放开手。   孟静婉终于得了顺畅的呼吸,可她尚未来得及平稳气息,眼前又是一黑,裴绰的面庞倏而拉近,咫尺间的距离,再靠近一分,只怕两人的鼻尖就要撞上。   孟静婉的呼吸猛然滞住,她与裴绰四目相对,她甚至可以在他眼中看清自己的模样,她望着他,不敢喘气。   “你答应了?”他的气息铺洒在她的面上,他的嗓音和她的心跳一样颤抖。   她看着他的眼中的热切,像是要将她融化似的,她不敢再与他对望下去,低头躲开他的视线,久久的,才轻道了一声:“嗯。”   她说完,以为裴绰会离开,下一瞬,他却更进一步。   孟静婉只觉得唇上一热,接着,她尝到了晨起煲的汤的滋味。   突如其来的吻,轻而又浅,放肆之余带着不敢得寸进尺的克制。   孟静婉果然恼了,她从最初的震惊回神,猛地抬手推开裴绰,她从坐榻上起身,不欲再理他,径直朝内室去。   裴绰瞧着孟静婉这一系列的举动,似乎是意料中的反应,但又格外不同。她恼虽恼,可面上的红晕藏不住,裴绰得逞的笑着,一如既往的跟在孟静婉身后,想着凑上去,哄一哄恼了的人。   屋门果然再次‘嘭’的一声,摔在了他面前,裴绰无奈笑着,耸了耸肩,他在门外立了片刻,之后再次推开门,笑呵呵的凑上前去。   ***   孟敬国今日归城。   裴绰亲自带人去城门口相迎,几日前,他得了孟静婉的允许,立即派人送信给孟敬国,昨日有快马先归来送信,说孟敬国的队伍大约在今日晌午到。   裴绰坐在马背上,远看着城门处进进出出的行人,想起今早出门时,孟静婉那紧张的神色。   她背负的压力,又岂止是孩子,她的家人,她的亲友,他们的目光与指责,最后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裴绰沉了沉眸。   远处忽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队人马之后,是一辆简小的马车,队伍的首领带队行入城内,待看到裴绰的身影,心头不由一震,诧异之余来不及多想,连忙叫停队伍,翻身下马,跑至裴绰身前,低身行礼。   “郡守大人,”首领行过礼后,不由抬头看向裴绰,犹疑的问:“您…您是在此处等人吗?”   裴绰目光越过马前行礼的卫队首领,望向停在最后面的马车,他看见马车的门帘被掀开,孟敬国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他也是同样的意外,接着连忙大步朝他赶来。   裴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孟敬国,收回目光,落到身前的侍卫身上:“嗯,本官来接孟大人。”他说罢,翻身下马,朝孟敬国走过去。   裴绰此言,惊了一众的侍卫,郡守大人亲自来接孟敬国这个小官。   孟敬国见裴绰朝自己走过来,更赶紧加快步子,他走到裴绰身前,正欲低身行礼,却被抬手扶住。   “孟大人不必多礼。”裴绰扶住孟敬国,将他弯低的身子扶起来。   孟敬国一时惊讶,他看着裴绰:“郡守大人…您怎么来了?”   “…本官…有些事要与孟大人商议,若方便,可否能去贵府上坐一坐?”   孟敬国闻言又是一怔,他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裴绰那肯定万分的神情,不由点头:“寒舍简陋…郡守大人若不嫌弃……”   “既然孟大人方便,本官替大人备了车,详细的事,我们到贵府上再说,”裴绰直接打断孟敬国的后话,将他请上了提早准备好的宽敞的高大马车。   孟敬国怀着满肚子的疑惑,在一阵同样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被裴绰亲自扶上了马车。   孟敬国不安的车上坐了片刻,随后抬手推开车窗,欲与裴绰报上家中地址,却见裴绰身旁的小厮已格外轻车熟路的往家中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珍惜这点甜… 第148章 番外三十九:情浓(八)   孟家院子,刘氏刚洗好三郎昨夜尿湿的裤子,晾在篱笆墙前的竹竿上,一转身便瞧见一队马车停在自家大门前。   裴绰带走孟静婉,一连就是数月,孟敬国也在外面任职,刘氏自己带着两个黄口小儿,孤儿寡母在家,不由还是有几分胆怯的。   她望着屋门外突然增多的人,怀中不安的打鼓,她踟蹰一阵,转身躲到晾晒的衣服后,悄悄的往外瞄,恐怕来者不善。   却见,孟家大门被人推开,为首走进来的,竟是数月未见的孟敬国。   刘氏顿时欣喜,她从竹竿后面钻出来,小跑着朝孟敬国处跑,可她没跑多远,步子又慢了下来,她见随着孟敬国身后走进来的还有郡守大人一众人等。   刘氏看见裴绰,下意识又往他身后望了望,却没瞧见孟静婉,见这情形,不由暗暗琢磨起来。   刘氏笑脸迎上前,朝裴绰行礼请安。   三郎和阿妹爬窗看见爹爹回来了,一溜烟的从屋子里跑出来,扑倒在孟敬国膝前。   孟敬国看着跑出来孩子,一边抬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一边转头看向裴绰,含着歉意:“臣许久没归家…教大人见笑了。”   裴绰看着围绕在孟敬国膝下的两个小娃娃,不由扯了扯唇角,他笑对孟敬国:“无碍…是本官的过失,劳孟大人在外奔波那么久。”   “大人此言真是折煞老臣了…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孟敬国话落,环视屋院一周,却不见孟静婉,不由看向一旁的刘氏:“阿婉呢?”   刘氏闻言,面皮上扯出一抹笑来,她先是暗暗瞧了眼一旁的裴绰,正想着先扯个谎糊弄过去,便听裴绰率先开口。   “孟大人…本官有事要与您商议,不如本官先去书房等您。”   孟敬国听了,岂敢教裴绰久等,连连道歉,称自己是思女心切,失礼了。   裴绰闻言,面上只能笑着,却开不了口,说些客套的话。   孟敬国教刘氏去备茶水,自己则引着裴绰朝书房去。   ***   刘氏领着三郎和阿妹一路去了小厨房,她着实疑惑,裴绰今日亲自来家中是何意,若要谈公务,哪里需要劳动他的贵步,若是要谈私事……   刘氏心上念着,忽听耳边,两个孩子唤她:“娘…洒了洒了…水洒了。”   刘氏回过神,瞧着从盖碗里溢出的开水,连忙住了手,她恍惚胡乱去擦拭,还无意烫了手指。   裴绰要真的是来谈私事的,孟静婉现在不在家中……若是教孟敬国知道她由着裴绰将孟静婉带走,非要臭骂她一通不可。   刘氏端着两杯茶盏朝书房走,还未靠近门前,便听见里头,孟敬国一声怒吼。   接着书房的门,被猛得打开,孟敬国气红着脸,从里出来,直奔着孟静婉的屋子去。   又是一声屋门响,孟敬国立在屋门口,瞧见里面空荡荡,险些积了沉的房舍,略有苍老的背影不由阵阵颤抖起来。   裴绰亦从书房中走出来,目光淡淡扫过刘氏一脸害怕的神色,路过她,朝孟敬国走去。   裴绰站在孟敬国身后不远处:“孟大人不必找了…孟姑娘如今正客居在我府上……我今日来并无恶意,只是想与您商讨婚…”   “你住嘴!”孟敬国愤怒转身,面上一扫先前恭谦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恨怒。   刘氏听孟敬国这一声吼,心上不由颤了颤,生怕他这般急脾气会惹怒了裴绰。   裴六跟着进了院子,见这一幕,神色不由暗了暗。   裴绰闻此,神色却如常,语气异常谦卑:“孟大人…我知道此事是晚辈做的无礼,如今才告诉您,也是违了孝道。但我对阿婉是真心的,余生只想好好照顾补偿她。”裴绰说罢,缓了缓又道:“我知您气怒…但事到今日,一切错处皆源于我……只望您能原谅,也不要气恼阿婉。”   孟敬国听着裴绰的解释,不由冷笑一声,没有半分转圜:“郡守大人抬举了…臣不敢在大人面前称长充辈…更不敢言原谅您。阿婉是臣的女儿,臣气也好怒也罢,她都是臣的女儿…是臣教女不严,教大人笑话了…臣现在要去贵府上,将臣的女儿接回来,往后就无需郡守再多操心了。”   孟敬国说罢,一甩衣袖,大步就往外走。   刘氏见了,也顾不得手上端着的茶,撂到地上,追着跑上前去,拦住孟敬国,低声附耳道:“老爷…您糊涂了…郡守大人一表人才,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在这岭南是最大的官,天王老子一样…大人能看上阿婉,那是阿婉的福气…你怎么还拦着。”   “郡守今日亲自来…肯定是与您谈亲事的,如此好的机会你不抓住,怎还往外推?何况如今木已成舟…你强行将阿婉接回来又能如何…再说这门亲事真算起来,那是咱家高攀了,你该感激谢恩才对,不是甩臭脸。”   “郡守大人已很给你颜面了…你这般态度…差事还想不想要了?真惹恼了大人,罢了你的官,以后想教咱一家子全去喝西北风吗?”   孟敬国听刘氏在自己耳边这一通絮叨,推开她,斥道:“我孟家清贫不错,我孟敬国也就只是个芝麻小官,但绝不会这样任人轻贱我的儿女,阿婉年纪小,我这个当爹的难道眼看着她被人欺负吗?”   “我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护不住,又如何能任百姓的官,这种官位不要也罢。”   “还有你这当娘的,我离家,你就说这样照顾女儿的,有些账,待我将阿婉接回来,我们再算!”孟敬国说罢,再不顾刘氏阻拦,直奔孟家大门。   裴六站在大门处,见此幕,也不知自己该拦还是不该拦,连忙看向裴绰请示。   裴六眼见孟敬国走到自己身前,正焦急裴绰还无举动,便忽听他在身后大喊一声:“孟大人留步!”   孟敬国闻言,倒真停住脚步片刻,半回身转头望着裴绰:“大人还想说什么?难道本官连接自己的女儿回家您都要拦着吗?”   裴绰终于抬步朝孟敬国走去,相对于孟敬国急冲冲的步子,他走来的速度便显得格外缓慢。   孟敬国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裴绰,皱起眉头。   裴绰几乎是叹气,他将嗓音放低,用只能孟敬国听到的声音开口:“孟大人…阿婉已经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中…先更一小章。   推个友文:《永福郡主》by晏央   人人都知道,柳家有个福星小闺女。   小闺女刚落地的时候,柳家被奸臣陷害,都快被抄家了,   结果柳清韵一落地,柳家立刻转危为安;   柳夫人带着刚满八岁的柳清韵进宫,   柳清韵抢了太子的糕点不许他吃,结果太医发现那糕点上有-毒,   从此,皇后对柳家感恩戴德,柳清韵也因此获封永福郡主。   太后把她招去相伴,这头疼的病症竟好了不少,   皇帝带她出宫玩耍,竟躲开了刺客的袭击。   宫里头的人都知道,永福郡主是贵主子们的心肝宝。   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了她。   ……   柳家小福星在谁面前都是笑眯眯的,   唯独对太子怕的很。   某天,太子将她堵在墙角:“为何怕孤?”   柳清韵:“你脾气差,凶巴巴,看着像是要吃人。”   “旁人孤可不吃,至于你么,让孤想想,该从何处下口……”   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加个收藏呦~ 第149章 番外四十:提亲(一)   “孟大人…阿婉已经有身孕了。”   裴绰话落,孟敬国周身明显一震,他握在身侧的拳头剧烈颤抖起来。   院子里,忽听见刘氏惊恐的大叫一声。   孟敬国一拳挥在裴绰面上,裴绰被打得后退半步,嘴角浸出血来。孟敬国再次举拳,裴绰看在眼里,却没躲。   刘氏冲上前去,拼命拦住孟敬国,低声吼他:“你疯了,敢打郡守大人,不想活命了。”   孟敬国完全听不进刘氏的话,他直直的瞪着裴绰,再欲挥拳,却一时挣不开死死拦腰抱着他的刘氏。   裴六神色亦是一变,他看着裴绰的面色,脚下走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去。   裴绰抬手蹭了蹭唇角,在手背上留下一抹红,他看着愤怒的孟敬国,退后一步,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屈身弯腰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孟大人息怒…容裴某一言,此事尚有误会在其中,并非是在下轻待阿婉,更非阿婉的错,其中曲折,实在是造化弄人…虽是意外在前,但裴某已然认定,想娶阿婉为妻,护她一生一世。”   裴绰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连怒极的孟敬国都生了一时的迷茫。   刘氏先是大惊,待回过神来,面上是掩不住的狂喜,她乐滋滋的推了推身旁的孟敬国,催促道:“老爷,愣着做什么,快替婉儿答应下来啊!”   孟敬国被刘氏提醒回神,他眼眸动了动,盯着面前仍弯着腰未曾起身的裴绰,冷笑一声:“郡守大人的门楣,我孟家高攀不起,我绝不会让阿婉这般家人,这段婚事,我不会同意。”   刘氏听了孟敬国的回答一愣,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孟敬国你糊涂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绰并不灰心,继续道:“我知孟大人气恨我,但您可否能看在阿婉的面子上,听我一言,阿婉是您的女儿,她的人品性格您是最了解的,您当真不愿听一听这其中的曲折吗?”   裴绰一番话落,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许久,孟敬国因愤怒而紧绷起的身子,一点一点松缓下来。   书房的门再次被合上,刘氏重新跑回小厨房备茶。   裴六一如既往的候在孟家大门口,可心却乱了,大人方才说的是要娶孟姑娘,娶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大人还未征询过家里的同意啊,甚至裴夫人还不知晓孟姑娘这个人……   ***   书房内,裴绰将往事慢慢讲给孟敬国听。   从孟静婉为了救孟敬国而求到府衙,他们是如何被刘沛达算计,孟静婉又是如何一步步找到证明他无罪的证据,让他被释放归家,再到孟静婉发觉自己有身孕。   裴绰话落,孟敬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颓废的坐在椅子上,连抬头都是沉重的。   许久许久,孟敬国才双目通红,慢慢抬头望向裴绰,双唇颤抖:“是我…是我害了阿婉。”他语调哽咽,说着又低下头去,他没颜面抬头。   “孟大人,往事不可追,我亦有错,是我对不起阿婉,只望您能同意,让我好好照顾阿婉,补偿她。”裴绰说着再次低身行了个大礼。   孟敬国闻言怔怔抬头,他盯看了裴绰半晌,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口中不住唠叨着:“阿婉在哪,我要接她回家…”   裴绰陪着孟敬国去了裴府。   孟静婉心知裴绰今日要去与父亲坦白,怀中一直忐忑难安,她不知道,父亲知道此事后会不会气恨她,会不会再也不想要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小半日过去,她一直倚在窗畔,茶饭不思,只等着裴绰回来,等着他将消息带回来。   孟静婉一直以为父亲会十分愤怒,所以当孟敬国红着眼冲进来的时候,她整个愣坐在榻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望着突然出现的父亲,毫无准备,甚至一时间连五官都在发僵。   孟敬国跑进海棠别苑,望见数月未见的女儿,也是愣住。   即便来之前,他已知晓了来龙去脉,也知道孟静婉怀了身孕,可是当眼睛真真的看见,还是忍不住双眼一红,苍老的双眼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孟静婉见爹爹哭了,慌忙从榻上起身,通红着眼朝他走去,未等他开口,便屈膝跪了下去:“爹爹…是女儿不孝。”   孟敬国见了,连忙弯腰将孟静婉从地上扶起来:“婉儿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孟静婉被从地上扶起,待听见孟敬国见面的第一句,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抱着孟敬国的手臂,哭了起来。   “爹爹…您不生气不怪我吗?”   孟敬国抱着女儿,不住的轻抚着她的头:“爹爹不怪…爹爹不怪,爹爹怪谁都不会怪你…爹爹只是心疼…爹爹无能啊…”   孟静婉听了,一时哭得更厉害,她抱着孟敬国连连摇头。   裴绰为孟敬国引路至海棠别苑,待行至屋门外并未踏入,他瞧着房内父女二人相拥而泣,选择了在外等候。   孟敬国看着孟静婉哭红的眼,抬手替她擦眼泪,之后拉着她的手:“走…爹爹带你回家。”   孟静婉依言随着孟敬国向外走,待踏出门槛时,看见了等候在外面的裴绰,她目光落在他青紫的唇角,怔了一怔。   孟敬国感受到孟静婉滞住的步子,回头看去,见她正仰头对裴绰对视。   孟敬国握着孟静婉的手更紧了几分,他拉着她再次开口:“我们回家。”   孟静婉被孟敬国拉着走下海棠别苑的台阶,她回头去看裴绰,却见他安慰一笑,做着口型:“等我去提亲。”   裴六见裴绰就这般任由孟敬国带着孟静婉走了有些意外,他走上前去,看到自家大人眼底微红,心上下了一大跳。   他怀里一直挂念着裴绰在孟家时的承诺,不由开口提醒:“大人…您要娶孟姑娘的事,夫人知道吗?”   裴绰一直望着孟静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慢慢移动目光,落到身侧的裴六身上,他转身回了海棠别苑内:“去取纸笔,我要给母亲写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519:45:21~2020-11-0523:1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0章 番外四十一:毁约   裴绰拿着货物单子,几乎要将半个裴府库房搬空,他挑好物件,命裴六看着人装箱。   孟静婉被孟敬国接回家也有十余日了,裴绰在府上只觉度日如年,他亲选好聘礼,就等着三日后良辰吉时去下聘。   裴绰坐在书房内,看着聘礼单子出神,久而久之,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弧度。   裴六从外面大汗淋漓的跑进来:“大人大人!”   裴绰被惊得回神,蹙着眉头看去:“喊什么?聘礼都收拾好了?”   “还没…”裴六听着一默,他想着院子里那一排排的箱子,只怕是要规整到后半夜,他慢下脚步走上去,将手中的信递上去:“长安来信了。”   裴绰诧异挑眉,心底算了算日子,这时候他写给家中的信应该才到府上,不该是回信,他伸手拿过信,拆了封,展信看了起来。   裴六乖乖候在一旁,他眼见着,裴绰面上的神情一寸一寸的暗淡下去,再也不见一丝笑意。   ‘嘭’的一声,裴绰一拳砸到书案上。   裴六心上一跳,他试探上前半步,低声询问:“大人…可是家里……”他话落,裴绰久久不应,许久,裴绰才将攥着掌心捏皱了的信纸丢给他。   裴六连忙拾起,铺平来看,是裴老爷寄来的信,上头言说,太后欲给裴绰赐婚,这桩婚姻,大家都明白灵后此举是何意。   裴家一向是亲皇派,多年来与中书令不对付,自然与中书令背后的太后不对付,太后这两年常以赐婚为手段,向不臣服于她的世家大族中嫁女,嫁去的姑娘,大多与她或是与中书令府沾亲带故。   裴家虽对太后一族不满,但毕竟如今陛下年岁小,势单力薄,大半个朝廷握在太后手里,裴家不好明面上与太后作对,落下口实话柄。   如今裴绰若是身在长安,只怕这桩婚事很难推掉,但好在他现下在岭南任职,天高水长,裴家借口以裴绰早两年玩浪,如今才到岭南没多久,尚未作出什么功绩,男儿尚未立业,不急着结亲,推掉了太后的赐婚。   裴六收好信,悄悄看着裴绰阴沉的面色,立在一旁不敢轻易言语。   这本该是家中为裴绰谋划来的幸事,可是落到当下这时候……裴家既推掉了太后赐婚的懿旨,那裴绰不娶赐婚女,更不能娶旁人,若是娶了便是欺瞒太后,整个裴家都要遭殃。   裴六想着那满院的聘礼,不禁心疼自家大人,之前在孟家挨拳头落下的伤刚好,本以为明日下了聘礼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不想竟横生出这档子事。   依照孟大人那个脾气,若是让孟姑娘做妾,只怕……   “大人…院外的聘礼箱子还要收拾吗?”裴六试探开口问了问。   “怎么不收拾?”裴绰瞬间沉了脸。   裴六见了,连忙低头连连答是,退到院外,督促人继续收拾。   ***   裴绰一夜未睡。   早上裴六进来伺候穿戴时瞧见裴绰通红一片的眼底,不由暗暗叹气。   “大人,东西都备好了,已装了车。”裴六禀了一句,等着裴绰的下言。   裴绰整理好袖口,大步向屋外走:“去孟家。”   “您不用了早膳再去吗?”裴六放下手上正在整理的旧衣,追上前去。   裴府的马车驶到孟家大门前时,孟家人刚用过早膳,孟静婉正帮着刘氏收拾碗筷,刘氏转头从厨房中出来瞧见了,连忙小跑着上前,从她手上接过来:“诶呦,这些活娘来做就成,你快回屋歇着,可别累坏,要是累着了你,娘可是没办法向郡守大人交代的。”   刘氏说着,给一旁的阿妹一个眼色,示意她陪孟静婉回房休息。   孟静婉见此,怀中叹息一番,自她回家这十余日来,刘氏对她的态度可谓天翻地覆的转变,从前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的活都堆到她身上,如今就连端茶倒水的活,她竟也一并包揽。   孟静婉将刘氏的殷勤看在眼里,自也清楚这里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裴绰。她虽明白刘氏如此并非全是为了她,但毕竟所有的方便和照顾都受益在她身上,何况如今刘氏一改先前火爆的性子,若日后能一直这般一团和气下去,也是家中的幸事。   “洗个碗而已,哪里就会累着,还是我来吧。”孟静婉见刘氏忙了一早,她现在力所能及的分担一点,也不算勉强。   “不中不中,快快回屋里歇着。”刘氏说着就要跑着碗筷再跑回厨房,却是刚一抬头便顿住,她瞧着从外走进来的裴绰,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诶呀!说曹操,曹操到,郡守大人您何时来的,快快请坐。”她一边说着,一边唤孟家三郎去请孟敬国。   裴绰刚一进孟家院子,便瞧见苑内站着的那道令他日思夜梦的身影,半个月未见,她的身量与在裴府时没有太大的变化,想来孟家人定是也将她照顾的很好。   孟静婉听见刘氏兴奋的叫嚷,先是一愣,待转身看去,整个人一时顿住。   家中院子里涌进了不少下人,两人扛着一个箱子进来,放下了再跑到外面继续扛,来来往往,眼看着摆满了半个屋院。   庭院中央的人,身量颀长,安静站立,与身后热闹的人来人往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静婉望着裴绰,他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又是不一样的,她道不出缘由,只觉得他似乎疲惫的紧。   裴绰看着孟静婉投来的目光,他对着日思夜想的人,却连笑出来都是苦涩的。   孟敬国从书房出来,看着庭院内遥遥对望的两个人,轻咳了一声,他目光扫过裴绰带来的装了半个院子的聘礼,一甩衣袖,转身回了书房。   裴绰瞧见孟敬国的态度,心下更沉了几分,他先是低头错开目光,接着朝书房走去。   孟静婉站在院子里,看着裴绰敲了敲书房的门,接着推门而入。   晨起的朝阳正好,落在院子里挂满红绸的箱子,一片喜气。   刘氏从厨房沏好茶,路过孟静婉身畔,正要往书房中去,忽听书房中一声破碎的巨响,接着斥骂声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