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你敢再甩我一次 作者:言祁   文案:   【霸道偏执贵公子vs颠倒众生白富美】   长泞贵圈的阮大小姐和江大公子这一对可谓是天造地设,羡煞旁人   虽说旁人并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   但这并不影响当事人整日秀恩爱   终于有一日   二人众望所归的分手了   不,应该说是江大公子单方面被甩了   名媛们拍手称快,暗戳戳地以为机会终于来了   江公子一个冷淡疏离的眼风扫过来,用他那迷人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我不过放她出去遛遛,懂什么是遛吗?就是有一天,我会把她捉回来……   简单来说   这是一个桀骜不羁的痞帅男主前期对女主各种隐秘挑逗,后期重逢死缠烂打,最终破镜重圆的故事。   从始至终1V1,男女主身心俱洁,欢迎阅读。   【告白小剧场】   那年长泞忽降大雪   一群人在操场上打雪仗   大家都有男友帮忙   阮悠孤家寡人一个,惨被围攻,腹背受敌   江峥衡倚在窗边,眉眼疏离   好友问他:不下去帮忙?   江峥衡扫他一眼:关我什么事(要你说?)   两分钟后,阮悠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听他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阮悠正欲回答,被他打断   他神色认真,缓声而言:我帮人是有代价的,你要我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阮悠(Zoe),江峥衡(Ervyn) ┃ 配角:陆致,韩予瞳,江悦姚 ┃ 其它:破镜重圆 第1章 楔子   2019.01.11   Jardin des Tuileries.   杜乐丽花园。   原是亨利四世的王后玛丽·德·美第奇的私产,尊贵的王后或许不会想到,自己的寝宫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世界著名时装周的指定举办地。   后台人来人往,并未乱成一片,嘈杂声却不绝于耳。   巴洛克式的水晶吊灯蜿蜒而下,洒落奢靡与华贵。偌大的空间被划分成无数个小型工作室给设计师们,工作台上珠宝雕砌,一排排身材比例绝佳的模特们候在一旁,披着不同肤色,转着各异瞳孔,无不整装待发。   设计师们操着各国语言,对着模特一再叮嘱。总有那么几个不耐烦的,索性兀自来到角落,慵懒地靠在墙角,摸出一根法国特产的女士香烟,在鼻下轻轻拂过,过过干瘾。   这个地方,可没有人敢不怕死地点烟。   在这些人得天独厚的身高条件下,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穿梭于后台之中,拨开层层人群,大声提醒着:“Excuse me!”   却把来往的模特撞倒无数。   后台主管才将接过别人递来的咖啡,听闻声响,一双凌厉的眉先蹙起,无可奈何地叫住她:“Syna,你下次再这样乱闯,我一定没收你的通行证!”   叫Syna的女孩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一头棕色的短发服服贴贴地缩在脖间,蓝色的瞳孔像幽深的大海,望不到边似的。她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委屈道:“拜托!”   用的是法语,发音纯正。   下一秒,便飞快地跑出去,留下一片飞扬的雪青色裙角。   主管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口气,默默啜了一口咖啡。   旁边的人好奇:“那女孩是谁?怎么如此莽撞?”   主管按了按眉心:“Zoe的助理,一向都是如此。”   “Zoe?”那人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唇齿碰撞间,恍然大悟道,“啊,弗朗斯·洛克的学生?前两年大火的那个华人设计师?”   主管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前两年?”摇摇头,转过身望着满场忙碌的设计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缓声道,“你看在场的人里,怕是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她的风头。”   Syna一路疾行,跑到最里间,在一扇欧式雕花木门前停下,深呼吸一口,开门,人未踏进,声音已至:“Zoe,I am back!”   房间里,一个纤长身影背光而立。   着一袭湖蓝色的露背长裙,黑发蓬松,发尾微卷,慵懒地揽在一侧。   女子闻声,只微微偏了偏头,得见她线条完美的下颚,俏丽玲珑的鼻尖,以及,半边白皙细腻的面庞。   宛如一幅绝世名画。   她轻轻应了一声,回过头去,继续整理模特身上的衣服。   Syna三两步跑至她身旁,语露欢欣:“我已经打探过她们的作品了,与你前年的相较都差得远!”   阮悠微动唇,声音如雾岚一般飘渺,让人抓都抓不住,隐约含着三分笑意。   “她们没把你赶出去?”   “怎么会?!”Syna笑着,“我可有老师和你当靠山!”   阮悠看了她一眼,嘴角翘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轻摇了摇头。   她向模特交代了几句,便开始收拾桌上的工具杂物,语气再自然不过地开口:“我先走了,你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Syna闻言,顿时哭丧道:“你怎么又这样?”   阮悠将东西全部装进包里,一件一件,耐心又从容,淡声而言:“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接受记者采访。”   Syna十分不解:“why?”她转到桌前,踮起脚尖与阮悠对视,“你这么优秀,马兰欧尼到现在还流传着你的事迹!”   她虽然年纪尚轻,但跟在Zoe身边也有两年,却从不见她在公共场合露面,遑论接受记者采访。   她对于这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师姐是满心满意的崇拜,可惜,师姐似乎天性冷淡,不苟言笑,专注克己。   可是她去师姐家中送样品时,无意中见过她早年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颜明媚动人,足以将她见过的所有亚裔女星都比下去。   阮悠听了她的话,动作有一瞬的凝滞,指尖微颤,良久,用中文低声自语:“因为,我不想让他找到我。”   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那个人早就找到她了,在那场可怕的事故之前。   那场事故令她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月,昏迷不醒的那几个小时里,她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有人死死握着她的手,似乎有就此再不松开的架势,那人的怀抱也一如往常,令她既贪恋又恐惧。   当她醒来后,病房里空无一人,唯有手腕上略微青紫的痕迹昭示着什么事实。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大概躲不下去了,那个抢过电话苦苦哀求她回去的男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Syna听不懂中文,疑惑地看她,她却无意再解释。   从后门走出去,避开拥挤的人潮和刺眼的闪光灯,不过十步之内,有细细的雨丝飘落在面上。   她顿步,缓缓抬手,接住零星飘絮,沁沁凉凉,直击人心。   巴黎又下雨了。   巴黎的雨永远下不尽。   一路走来,街道上陈列着数不清的咖啡馆,风格各异。   法国人习惯在午后品茗,欣赏着塞纳河两岸的风景,巴黎式生活总是令人羡慕不已。   可她初来此地时,才终于明白以往所读《包法利夫人》中那句话的深意。   ——她想去巴黎,她也很想死。   拐进一条幽深的街道,径直朝尽头处的店铺走去。   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是中国人,来这里的也几乎是中国人,她在上学时便经常光顾,即使那时经济状况捉襟见肘。   “一杯摩卡,谢谢。”   老板听见声音,笑着抬头道:“那个位置给你留着呢。”   她微微颔首,走过去坐下。   这个位置不是什么稀罕位置,既不靠窗也不隐蔽,却是观看电视的最佳位置。   来这里的头几个月,她疯狂地想回去,孤独与思念如藤蔓缠绕,日日紧逼。理智压抑天性,唯有拼命寻找慰藉物。   她发现了这家店,令她安心又雀跃。   即使电视上偶尔播放着她不感兴趣的体育频道或是科教频道,只要听着他们生动标准的普通话,她也依旧满足。   她尚未脱节,亦不曾迷失。   今天放的是财经频道,麻木地听了十几分钟的经济形势分析,迎来一个专题采访。   她思绪有些放空,埋头搅拌着杯中咖啡,回神时听见主持人略带三分笑意三分挪揄的声音:“我们都很好奇,江先生有女朋友了吗?”   她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如今的财经节目竟也有这样的话题了。   “有。”那位江先生回道。   简简单单,不带丝毫犹豫。   阮悠搅拌咖啡的手微凝,眉目沉寂,似有疑色,恍惚片刻,缓缓地抬起头。   终归只需要一个字音,她就能认出他。   他们太熟悉,他的一声轻哼,一声低笑,都足以令她沉沦。曾经的耳鬓厮磨,彻夜缠绵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可,他何时有兴致来接受这种采访了?   她的视线停留在电视画面上那人的脖颈间,不敢再往上看分毫。   她怕自己克制不住。   看着他形状完美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轻颤发音:“我们在一起快八年,虽然中途分开了很久,但……她一直在我心里。”   主持人倒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坦白,不过,长期以来的职业素养令她随机应变,转瞬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意有所指道:“听闻江先生和南风杂志的欧小姐走得很近……”   那头停顿了许久,中途一阵寂寞。   阮悠垂眸,喝了一口咖啡,起身欲走。   在她转身须臾,听见他淡漠的嗓音响起:“她是我女友的好友。”   好友?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不再留恋。   开车回到家中,下车时,见隔壁邻居家的太太又在打理花园,一片美丽的法兰西玫瑰,开得娇艳欲滴,令人心生向往。   隔壁住着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妻,夫妻二人就如他们养的花一般,赏心悦目。但他们不在这里长住,只每年八月的样子来小住一段时日。   她很喜欢这位席太太,或许美好的事物总是互相吸引,这位席太太每每见她亦是笑着打招呼。   “你回来的不巧,刚刚有邮递员来过了,信放在你的邮箱里。”席太太提着洒水壶,温和地提醒她。   阮悠点头致谢,寒暄着:“你们这几日打算回国了?”   席太太微微颔首:“是啊,明年再来,希望你到时候没有搬家。”   她笑着和她告别,从邮箱里拿出信封。   都说法国人浪漫,可法国人不是浪漫,而是慢,办事效率太低。她上个月办理的居住证现在才寄过来,焉知她或许用不到了。   将信封放在茶几上,窝进沙发里,双手抱臂,望向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渐暗,转瞬深夜,整个城市都陷入沉睡,只剩寂寥午夜的风声穿越层层气流,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彻骨的冷。   她突然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看时间,却见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大多是Syna打来的。   她回过去,Syna似乎已经睡下了,声音慵懒又涩然:“Zoe,你怎么才看手机?”   “什么事?”   Syna打了一个呵欠:“中国长泞那边Y&J的负责人联系我好几次了,想要和你见一面,Zoe,我记得你的故乡似乎就是长泞吧……”   她挂了电话,立于落地窗前,以手遮面,神思恍惚。   长泞。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过长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这么久,终于开文了!   席太太也来串门了   但也可能仅限于这次串门了哈哈哈哈 第2章 chapter 01   八月末的长泞总是阴雨绵绵。   容公馆内衣香鬓影,人影憧憧。   成年男女们端着酒杯四处走动,谈笑风生,小孩子则各自抱团,嬉笑连连。   侍应生端着餐盘忙碌穿梭,无人注意到,有三个身影鬼鬼祟祟,趁人不备间偷偷摸摸爬到摆放着蛋糕的台上。   这蛋糕大致八层,足有一米多高,体型庞大,其上装饰繁多,犹如一位盛装打扮的贵族小姐,倒是个藏匿身形的好地方。   阮悠左右打量,掩嘴轻声道:“韩小妹,你把风,陆致,把东西拿出来。”   三人各司其职,陆致将怀里的墨汁袋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不免担忧:“这靠谱吗?”   阮悠不疑有他,接过墨汁袋,在最顶层蛋糕的侧面掏了一个洞,再将其一点点推进去,又用多余的奶油填住洞口,肉眼看起来几乎毫无痕迹。   “容思思她爷爷大寿,她每年不都要上台切蛋糕吗?那坏丫头最爱出风头了。”   话毕,将手上掏出来的多余蛋糕体扔给陆致。   “吃了。”   陆致接过,分给韩予瞳一些,她趁机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阮悠比了个“OK”的手势,二人相视一笑。   韩予瞳轻哼一声:“让那坏丫头再敢在学校里欺负夕影!”   阮悠没再说什么,拿出纸巾擦手,抬头的一瞬,手上动作略有凝固,却未停下。   她的斜前方,站着一个男生。   极眼生,也极出挑。   穿着黑色礼服,在线条流畅的下颚几指须臾,打着繁复的温莎结领带,丝绸质地,与修长脖颈相得益彰。身形极高,即使倚靠在雕花背景墙上,却依然不容忽视那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他肤色略显苍白,神情桀骜,指尖握着一杯香槟酒,轻轻摇晃,姿态懒散,浅色液体在他手中流转,危险又迷人。   他看向这边,漫不经心,似乎将她们的恶作剧从始至终尽收眼底。   阮悠滚滚喉咙,蹲下身,问:“那是谁?怎么没见过。”   在她们的圈子里,若是有个这样的人物,不等她问,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陆致循声望去,语气里似乎夹着几分不屑,不情不愿地回答:“上个月刚从英国回来的,姓江,具体名字记不得了,下学期要转到我们学校来。”   阮悠恍然大悟,她暑假去瑞士玩了一个月,刚好错过这位江姓帅哥回国的时间。   长泞贵圈里的公子小姐们若在本地上学,大多是读芜一中学这样顶尖的贵族学校。   韩予瞳推搡着阮悠,叹道:“他好像一个模特!”   语气艳羡。   阮悠问:“他多大?和我们一届吗?”   陆致轻哼一声:“不知道。”   阮悠笑了:“你似乎对他有敌意?”   陆致“切”一声反驳:“哪有?”   阮悠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挪揄道:“怎么,你怕他抢了你的风头?”   陆致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嘀咕道:“他能抢得了我的风头?!”   语句流畅,中气却显不足。   死鸭子嘴硬,阮悠心想。   “他看见我们做的事了?”韩予瞳凑过来,突然后怕道。   “大概吧。”阮悠站起身,似乎并不在乎般,“还不走?待会儿该切蛋糕了?”   三人顿时作鸟兽散,故作神情自然地下了台。   另一边,靠在墙上的男生注视着她们满意离去的背影,食指指尖在酒杯上轻弹几下,缓缓抬手,浅啜一口。   面容隐在昏黄灯光下,越发晦暗。   阮悠一行人回去的时候,欧夕影正四处寻她们,将到来人,终于松一口气。   “你们去哪儿了?”   陆致眉飞色舞,神情激昂:“给你报仇去了。”   欧夕影闻言,面色微变,疑声道:“你们做什么了?”   阮悠笑着:“等着看好戏吧。”   话音刚落,容家的管家试了试话筒,温声提醒大家,容老爷子要出来了。   话毕,容思思和父亲搀扶着一位老人从旋转楼梯拾阶而下,老人虽是华发丛生,却依旧精神抖擞,双目炯炯。   容父礼节性地发表了欢迎致辞,容思思安静乖巧地立于一旁,浅粉色的裙子愈发显得她娇俏可人,丝毫不见在学校时的刁蛮乖张。   她俯身对老人道:“爷爷,我去切蛋糕了,给您切一块最大的。”   容老笑着点点头,颇为满意。   容思思走过去拿起刀叉,站在蛋糕前,似乎在犹豫从何切起。   阮悠目光灼灼,朝欧夕影微扬下颚:“看着吧。”   容思思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划过蛋糕,刺破隐藏在其中的透明袋身,猝不及防的,一股黑黑的墨汁喷出来,溅在她光滑白嫩的手背以及花纹繁复的裙身上。   大厅似乎安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   陆致放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还不忘挪揄道:“墨汁太少,不然就喷到脸上了哈哈哈哈……”   阮悠扶着韩予瞳笑得直拍桌,连声附和他。   唯有欧夕影立于原地,眉目隐忍,面色苍白。   陆致疑惑地问她:“夕影,你怎么不笑啊?那丫头平时不是总欺负你吗,上回还把墨水倒在你书包里,你看看她现在,恶有恶报!”   平日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小姐哪里能忍受自己身上沾染污秽,当即尖叫一声扔下刀,红着眼睛跑上楼。   容父皱着眉,面色不悦,管家及时出来打圆场,众宾客也知趣,只当做没看见。   待人声再次沸腾起来时,容思思终于换装完毕,重新换了一条嫩黄色的蓬蓬裙,带着一帮小姐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阮悠抬眸,慵懒地打量她一眼,这丫头品味真是堪忧,整日离不开花花绿绿。   待她行至面前,韩予瞳先发制人:“这么快就换完衣服了?”   容思思横她一眼,恨声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阮悠正欲开口,陆致拦住她,语气轻佻:“是我干的,怎么,要报仇啊?随时来啊!”   容思思却不去看陆致,只牢牢盯着欧夕影:“是不是你挑拨的?”   欧夕影眼神飘忽,埋下头,低声道:“我没有。”   陆致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不耐道:“你听不懂吗?是我做的,你吼她做什么?”   容思思听了这话,面上戾气愈重,竟倏地伸出手,狠狠朝欧夕影扇了下去。   似是用了极重的力道,欧夕影被打得往后一踉跄,脚顺势一崴,朝后倒去,撞上正巧从她身后经过的人。   阮悠见容思思动手,面色大变,待回过头去,见着被欧夕影撞到的那人,脸色愈发不好。   是他。   那位江姓帅哥…… 第3章 chapter 02   江峥衡被撞得身形一歪,这倒没什么,只是手上的香槟全洒了,尽数倒在礼服外套上,很快画出一片污渍。   他本是过来放酒杯,却不料此处正在起争执。   单手扶住那位撞到自己的女生,待她站稳,随即松开,那女生明显被吓傻了,却还不忘连连说抱歉,声音哽咽。   阮悠见他抬起头来,眸中无甚喜怒,只是在看见自己身上的酒渍时,微微挑了挑眉,眸中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耐。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眼底却没什么异样的情绪,似乎并不将他们这场闹剧放在眼里。   真是奇怪,明明是年龄相近的人。   阮悠心虚地转移目光,走过去将欧夕影扶住。   她并不是怕这人抖露她们所做的恶作剧,这是不想把多余的人牵扯进来。   而江峥衡只是舌尖顶了顶左腮,平静地收回目光,两只指尖勾住高脚杯的尾部,另一只手插进西裤兜里,迈着步子走远,他并没心情多管闲事。   陆致瞥一眼欧夕影,瞬间火大,上前握住容思思的手腕,隐忍怒意道:“你他妈的动手?!”   容思思身形抖了一抖,不自觉后退一步。   “干什么呢!”   有大人发觉情况不对,高声询问。   走过来的人里有容父以及欧父。   容思思见状,立即挣脱陆致的束缚,扑到父亲怀里。   “怎么回事?”容父问,目光扫一圈周围的人,隐有凌厉之色。   容思思立即哭诉着:“爸爸,她欺负我!”   指尖所指的方向,正是欧夕影。   她从来都只会挑软柿子捏,打人也只会打能打的那一个。   欧父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问:“夕影,是这样吗?”   “不是!叔叔。”阮悠替她争辩,“是容思思动手打人!”   欧夕影只是埋头不语。   是时,又有几位夫人闻声围过来。   为首的是欧太太,欧夕影的母亲,后母。   她扫视一圈,尖声道:“夕影,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越长越蠢了是吧?还不快向思思道歉!”   阮悠一向看不惯欧夕影这位后妈,冷声道:“都说了是容思思先动手,阿姨你没听见吗?”   圈子里一向是论家世背景说话,欧太太自然不敢责骂阮悠,可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得转向欧父道:“我们家……”   “夕影。”欧父沉声道,“向思思道歉。”   阮悠和陆致不敢置信地看向欧父,韩予瞳无语地张大嘴,三人皆愣住。   欧夕影头埋的更低,良久,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容父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适时打圆场:“好了,都是小孩子,我们大人就别掺合了,让她们自己玩吧。”   围观众宾客一哄而散,唯有欧太太临走前睨了一眼欧夕影。   待众人散尽,韩予瞳不忿道:“夕影,你怎么这么听话?又不是你的错。”   欧夕影勾了勾嘴角:“有什么分别吗。”   陆致正欲开口,忽闻她低声道:“我们家的杂志社需要他们家的赞助,一开始……我就输了。”   几人突然沉默。   这场宴会不欢而散。   阮悠从容公馆走出来,司机李叔候在一旁。   她坐上车,头抵着车窗,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似乎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大人的世界原来也并不自由。   究竟小时候为什么会羡慕大人呢?又为什么会急着长大?那个时候的我们都不知道,彼时的光阴是那些过尽千帆的大人们再难以握住的岁月。   车开得并不快,路过横江大桥时,阮悠瞥见一个身影。   礼服外套脱下,被他挽在臂间,指尖忽明忽暗,红色火光点缀在其间,他在抽烟。   江边的夜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步履闲散又从容,天色太暗,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面色,但猜测是疲倦。   难道要这样徒步走回家吗?   阮悠默默地注视着他,心中疑惑,究竟叫江什么呢?   这个疑问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左右不过几天便要开学,届时便能知晓。   她回到家时,何嫂正好端着东西从厨房里出来,笑着道:“小姐回来了。”   她点点头,问:“爸爸回来了吗?”   何嫂道:“回来了,在书房。”   她看了一眼何嫂手上的东西,说:“何嫂,给我吧,我端上去。”   何嫂欣然之至,笑着将东西递给她。   阮悠端着醒酒汤上了二楼,在书房前停下,轻轻敲了几下门。   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阮仲林从文件中抬起头,见得来人,眉目舒展,语带笑意:“悠悠回来了。”   阮悠走过去,将醒酒汤放在书桌上,埋怨道:“又喝了多少酒?”   阮仲林面露赧意,眸中俱是柔色:“好了,下次不喝这么多。”他放下笔,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阮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摇摇头:“不开心。”   “哦?”阮仲林面露诧异,“这是怎么了,跟爸爸说说。”   阮悠摆弄着桌上的笔盒,正欲开口,忽而又叹一口气:“算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不过片刻,又踌躇道:“是不是所有的母亲,无论是亲妈或是后妈,都是……”   她一时找不到贴切的词语来形容,颇为泄气。   阮仲林忽而面色难看,温声道:“悠悠,爸爸……”   阮悠突然站起身:“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回房间了。”   她从书房里出来,回到房中,听见卫生间里有响动,知道是何嫂在替自己放洗澡水。   她走过去,靠在卫生间的门槛上,柔柔地唤了声:“何嫂。”   何嫂并未回头,只温声道:“洗澡水马上就放好了。”   阮悠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家?”   何嫂应声答是。   阮悠直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盒巧克力,折返回去递给她,道:“我从瑞士带回来的,女孩子应该都挺爱吃的。”   何嫂面露赧意,为难道:“小姐你这……”   阮悠打断她:“反正我也吃不完。”   何嫂深知拗不过,无奈接过,又道:“小姐,你放在楼下的衣服都是要扔的吗?”   阮悠颔首。   何嫂面露笑意,问:“那让我带回去行吗?”   阮悠略有纠结:“行是行,只是,露露真的不介意吗?”   何嫂摆手笑道:“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小姐的衣服都那么好看,买都买不到。”   阮悠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时,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小舅舅。   阮悠愤然接起:“陆致你怎么又动我手机!?”   陆致反应极快,只笑道:“怎么了,这不是事实吗?你表姑嫁给了我堂哥,我可不就是你的小舅舅吗?”   阮悠似乎早已习惯他这番不要脸的说辞,也没和他多计较,只问:“找我干嘛?”   陆致支支吾吾,大意不过是请她去安抚安抚欧夕影。   阮悠挂了电话,不忘将他的备注名改回来。   当年二人年纪尚小,在婚礼上初次相见。   陆致一时贪玩爬到树上,上去了却又不敢下来,好不容易闭着眼睛鼓起勇气往下一跳,将路过的阮悠砸个正着,迷迷糊糊间竟还嬉皮笑脸地道:“这是谁家的妹妹啊,长得这么俊!”   俊你个头啊,我都要被你砸晕了!   头上怎么这么多星星啊?! 第4章 chapter 03   芜一中学开学这天,长泞难得艳阳高照。   阮悠和陆致二人躺在草地里晒太阳,顺道研究起新来报道的学弟学妹们。   “欸,这个不错,腿长!”   “那个,那个穿白裙子的也不错。”   阮悠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惊叹道:“那位学弟好高啊!”   她本人已有一米七四的身高,连她都惊讶的高度,那便是真的高了,至少能令同龄的男生们望尘莫及。   顺着那双长腿望上去,仔细一看,竟是那位好久不见的江姓帅哥。   瞧,果然让她逮到了。   他穿着纯黑色的短T,牛仔长裤,简简单单的打扮却硬是让他穿出了英国贵族的感觉来。从英国回来的就是不一样,连露出来的手臂都比一般男生白上许多,真是天生的模特身材。   他步子懒散地径直朝教学楼走去,并未注意到在暗处窥探的人。   陆致在旁轻哼一声。   阮悠侧过头,阳光映照下,他唇角的伤痕愈发显眼,她皱眉问:“你爸又打你了?”   自她与陆致相识以来,他身上总是时不时地会出现伤痕,大多时是在身上,这次却在脸上,可见下手的人是真的动怒了。   陆致伸出手,大拇指轻轻揩了揩嘴角,语气不甚在乎:“都是家常便饭了,习惯就好。”   阮悠有些不能理解:“你就不能顺顺他的意?”   陆致神色冷下来,语气也冷冰冰的:“他让我做的,从来都是我厌恶的,我不是他的附属品,他也别想把他的什么狗屁梦想寄托在我身上。”   阮悠知道,陆致一心追寻自由,终极梦想便是游历世界,四处漂泊,你又怎么能强行把这样一个人困在牢笼里?   他忽而轻笑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不懂我的苦啊,要是我有个你那样的爸爸,我半夜睡着了都要笑醒。”   阮悠敷衍地看着他笑:“要是我爸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半夜睡着了都要哭醒。”   陆致笑着,作势要挠她的痒痒,韩予瞳适时提着饮料走过来。   “二位大爷,你们的饮料来了”   陆致笑着接过:“韩小妹辛苦了,走吧,咋们领书去!”   他率先翻身坐起来,又将阮悠拉起来,二人并肩而站,他看了她一眼,犹疑道:“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又长高了?”   *   其实也不用阮悠刻意去打听,她好奇的那个名字自会通过她人的口中知晓。   一进教室,几乎大部分的女生都在讨论那位刚转来的极品。说他从小在英国长大,上个月才和家人一起回国,家里似乎是开控股公司的,目前落户在高三七班,最重要的,他叫江峥衡。   原来叫这个名字,阮悠心下了然,琢磨着竟然比她大一级。   她在位子上坐下,欧夕影就坐在前面。   自宴会一别,她便再没出现过,三人不免担忧。   韩予瞳在她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问:“夕影,你没事了吧?”   欧夕影身形羸弱,肤色白皙,平日里犹如朦胧雨雾,此刻浅浅一笑,更是惹人生怜。   “我没事儿,你们别担心了。”   阮悠松一口气,勾着她的肩安抚道:“没事就好。”   陆致将手上的饮料递给她:“芒果味,你最喜欢的。”   欧夕影接过,低声道谢。   折腾了将近一个钟头,总算是将发书工作完成。   可走却是走不了的,下午须留在学校里自习。   左右无聊,陆致提议玩游戏打发时间。   几人一拍即合,又拉了周围几个玩得好的参与。   学生时代的游戏,不过也一个真心话大冒险来得刺激。不过他们不玩真心话,直接来大冒险。   这群人最喜欢的就是看别人出丑。   阮悠首战失利,暗叹一声。   对面的男生道:“阮悠,第一把我们也不想太狠,这样吧,不如你去问问田梦,昨晚洗没洗澡哈哈哈哈哈哈……”   那男生笑得停不下来,韩予瞳面露嫌恶,嘲讽他的恶趣味。   在读书时代,似乎每个班上总有那么一个人,长相平庸,不爱干净,且离群索居,整日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总是免不了被贪玩的男孩子们戏弄。   田梦就是这样的人。   尽管在这所学校里念书的人家境都不错,可她却异常孤苦。一个年轻貌美的后妈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便可以夺走父亲对她所剩不多的关爱。   阮悠看了那男生一眼,站起身来,她不是输不起的性子。   她径直走到田梦的座位面前,轻扣了扣她的桌子。   平日里被众人无视排挤惯了的人但凡得到丝毫关注,第一反应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惊慌失措。   阮悠面有犹疑,将将吐出一个“你”字。   她突然停下来,眼前这女孩瘦小胆怯的模样让她于心不忍。明明全身上下都很黯淡,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阮悠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有什么理由能让一颗脆弱敏感的心雪上加霜?   何嫂从小告诉她的,万万没有这一条。   她喉间略微起伏,没说什么,走回去直接道:“换个人,除了她,谁都可以。”   那样一句话无论对于他们谁来说,都只是一句嬉戏打闹,可于田梦而言,却是伤及自尊的噩梦。   陆致扫了她一眼,手肘重重地拐了拐一开始提议的那个男生,轻咳一声,道:“换换换!”   那男生不过也只是想好玩罢了,不过说到要换人确实为难了,这学校里的人大多互相认识,更不可能没有人不认识阮悠,随意指个人铁定无趣。   他费力思索,忽而灵光一现,激动道:“高三不是新转来了个帅哥吗?他总行了吧?”   阮悠咬了咬下唇,这小子,她接下来非得搞死他。   让她去问那位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江帅哥昨晚有没有洗澡?   没办法,谁让她要换人?若这次再不愿意,怕是落下个输不起的名头来。   两相对比,面子更胜一筹。   高三的教室在楼上,一群人跟着她上去,在走廊驻足看好戏。   阮悠踏进高三七班的教室,其中有不少人是认识她的,门边的叶黎问:“阮悠,你来找谁?”   阮悠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班新转来的那个人坐哪儿?”   叶黎不明所以地指了指窗边最后一排。   她顺着望过去,意欲打发他:“没事了,你们家韩予瞳在外面有事找你。”   话毕,她走过去,站在江峥衡桌边,轻咳一声。   他原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置于狭窄的桌下,双手插兜,头微微侧着,注视窗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听见声响,不疾不徐地回过头来。   阮悠滚了滚喉咙,轻声道:“你……” 第5章 chapter 04   江峥衡抬眸看她,又往走廊上扫了一眼,当下便已了然,这是把他当做游戏对象了。   他也不急,只好整以暇地坐着,目光平静,姿态从容,等着看她究竟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阮悠不自然地咬了咬唇,眸光无意中瞥见他左手手臂内侧若隐若现的纹身。   一排小字。   L'enfer c'est les autres.   什么意思?她不禁细细琢磨着。   走廊上传来刻意做作的咳嗽声,这是在催促她了。   阮悠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人的眼睛,眸光浅淡,眼波无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似乎毫不关心她将要说什么。   她想起宴会那天的初见,他亦是这般,平静从容地将她们的恶作剧看在眼底,却并无波动。   她倏而想起一事,令她为此番冒昧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果真是天不绝人。   不再犹疑,直接了当地问:“你昨晚洗澡了吗?”   原来是这句。   江峥衡突然勾了勾嘴角,置于桌下的长腿微动。   阮悠没料到他竟会是这般反应,差点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连忙补充道:“还有上次,你外套上的酒渍洗掉了吗?”   江峥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无视走廊上几乎笑疯掉的一群人,开口问她:“还有吗?”   声音并不嘶哑,清越醇正,音质冷冽,尾音是勾人的弧度。   阮悠松一口气:“没有了。”   江峥衡坐直身子,缓缓站起身,手依旧插在裤兜里,低头慢慢靠近她。   阮悠瞳孔微缩,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他真的好高,能这般俯视她的人芜一里怕是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他的鼻尖停留在她的眼睛上方,两人之间尚有一段安全距离,他看着她,缓声道:“所以呢?如果我没洗……”   他顿了顿,好看的眉微挑:“你要帮我洗?”   阮悠亦是懵了,好半天后,才莫名其妙地回了句什么话。   江峥衡闻言,微愣两秒,站直身体,将安全距离拉得更远,脸上藏着隐晦的笑意,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阮悠在他愣神的两秒里已经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颊上飞过两抹诡异的红,一语不发地转身跑了出去。   江峥衡注视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愈深。   有点儿意思。   他见过的名媛里,倒没有哪个像她这搬,美艳疏离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放肆不羁的心。   她方才问他什么?   帮你洗澡……还是洗衣服?   *   阮悠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廊上看好戏的人已然散尽,只余韩予瞳和叶黎在角落里腻腻歪歪。   见她匆匆忙忙地出来,韩予瞳招手道:“悠悠,这里!”   待阮悠走近,她狐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阮悠摸了摸脸,微微发烫,看向他们二人,刻意转移话题:“你们这么腻歪,是怕全校人不知道你们两个定了娃娃亲吗?”   这两人,家里面都是官场上的高层,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幸亏二人也互相看对了眼,不然这段娃娃亲就只能是场孽缘。   叶黎到底脸皮薄,面上划过一丝赧意,轻咳一声,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韩予瞳上来挽住阮悠的手,二人一同往楼下走。   阮悠看了一眼周围,问:“陆致呢?下去了?”   “嗯。”韩予瞳点头,“夕影说不舒服,陆致就陪她下去了。”   阮悠也未过多计较,只暗道那小子算是一头栽进去了。   “悠悠,那个新来的学长没为难你吧?我看他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   真是奇怪,明明她们才是老生,却莫名被一个转校生的气势震慑。   且,阮悠现下才反应过来,她怎么能这么确定江峥衡一定能记住自己呢?竟然还问人家外套的事情。   大冒险这个游戏真是神奇,给人无限勇气的同时,又令人无尽后怕。   她一阵心虚,低声道:“他没怎么……”   “是吗?”韩予瞳惊喜,迫不及待地下结论,“那他还挺随和的。”   随和?   那也没有吧……   阮悠敷衍地轻笑一声。   韩予瞳还欲再说什么,突然止了音,一脸苦色,哀怨道:“悠悠,他又来了!”   这个“他”显然不是上文的那个“他”。   阮悠抬眸一看,暗道一声倒霉。   平日里躲这个灾星都来不及,怎么今天偏偏还就亲自送上门来了。   她正欲转身遁了,身后忽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力道之大,令她不禁皱眉。   “小悠悠,躲我呢?”   她心下一阵恶俗,回首看去。   眼前的男生身材高大,头发极短,简简单单的板寸,利落清爽。眉眼倒也英气,鼻梁很挺,只是皮肤颇黑,尤其是……这大热天的还穿了件皮衣,除了装逼只剩装逼。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龄男生,这副大哥做派,十足的校园恶霸。   阮悠怕他捂得慌,先发制人道:“你热吗?”   施樾闻言,勾唇笑了笑,语气愉悦道:“关心我呢?”   阮悠和他打太极:“你真不热吗?”   “热是热……”他挠挠头,“不过为了帅嘛,热一点没什么。”   阮悠一时无语,皮笑肉不笑地插刀:“你确定……帅吗?”   施樾面色大变,突然朝身后的小弟招招手:“拿镜子来。”   韩予瞳在一旁使劲憋笑。   施樾恨她一眼,后者立马肃然,他便又抱怨道:“小悠悠,我放假约你出来游泳你怎么不理我?”   “啊……”阮悠疯狂转动眼球,轻咳一声,回道:“我去瑞士了,没收到你的消息。”   “你去瑞士了?”施樾不依不饶,“那你有没有给我带纪念品?”   “带了!”阮悠无比真诚,“我给你带了一捧雪回来,可惜路上化了,你见谅。”   韩予瞳总算忍不住,大笑出声。   施樾面色一黑,他本来也够黑了,此刻愈发显得骇人,犹如索命的黑无常一般。   他正欲开口,倏然响起一声冷冷清清的:“让让。”   施樾正在气头上,虽说确实是他堵了路,但此人一向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惯了,哪里管得了这些?   他一个冷眼扫过去,欸?竟然只看到下巴?   江峥衡神色自若地站在后面,操着手,垂眸看着眼前几人。   这身高上的绝对压制令施樾气场一下子弱下来,颇为不爽,正欲发作,将将吐出一个“你”来。   一小弟突然上前与他耳语几句,施樾闻言,面色怎一个微妙可言。   阮悠隐约听到几个字,皆不是什么温和的字眼。令她惊讶的是,施樾果真面无表情地侧身让了条道出来,竟还有人能震住这小霸王,她心下一喜。   江峥衡并不做过多停留,长腿一迈,姿态懒散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阮悠趁机拂开施樾置于她肩上的手,拉着韩予瞳一路跑远,还不忘提醒道:“你以后别穿黑衣裳了,显黑!”   施樾面上过不去,恨一眼身旁憋笑的男生,望着江峥衡的背影,眸中戾气不散,问:“真是他?”   男生点点头:“千真万确,那天我们的人在现场见过。” 第6章 chapter 05   阮悠睁眼时,窗外小雨已然淅淅沥沥。   她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雨声,心下郁郁,也不知这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   何嫂在门外叫她起床,她应下,伸了个懒腰,一个翻身坐起来。   临出门时,何嫂递过来一个袋子。   “小姐,今天降温了,把外套拿上,可别着凉了。”   她笑着接下:“谢谢何嫂,我走了。”   何嫂微微颔首,不放心地朝司机李叔喊道:“老李,你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李叔笑着向阮悠打趣道:“何嫂真是啰嗦啊!”   阮悠坐在车里,回头去看依旧站在门口的那人,眼见着他们的车子开远了,何嫂才转身回了屋。   如此目送她离去,等候她归来的人,也唯有何嫂一个,日日如此,从未变过。   从她出生起,何嫂就在身边照顾她,连自己的女儿有时也顾不上,一心一意地为着她好。   即使母爱凉薄,她也不愿再抱怨什么。   轿车一路开往芜一中学,临近时,阮悠擦下玻璃窗上的水雾,见前方道路一侧有一道颇为眼熟的身影。   江峥衡。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雨雾中前行。   阮悠颇为惊讶,他怎么是走路来的?   倒也不是他们每个人都须得家里的车接送,比如陆致平日上学便是自己骑车来,可遇着下雨天也会选择坐车。   而阮悠几乎日日都能见着他步行上学,若说前几日天气尚晴,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么大的雨,他都不怕淋湿的吗?   汽车擦过他的身旁,阮悠侧头看去,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下,辨不真切,步伐依旧不疾不徐,姿态亦是从容不迫。   李叔在前面问:“小姐,还是在这个路口停吗?”   阮悠回过神来,点点头。   她下了车,并没有朝学校的方向走去,而是沿着路口一路往里走,入目可见是一条年老破旧的巷子。   学校后街的弄堂里有一家早餐铺,虽然店面又小又破,但他们家卖的豆浆油条可谓是长泞一绝。   这家店是阮悠和陆致偶然之间发现的,后来也成了他们几人的秘密基地,每天早上都要先来这里喝一碗豆浆醒神才行。   阮悠到时,陆致和欧夕影已经吃上了,见她来了,欧夕影将桌上的豆浆往她面前一推。   陆致咬着油条含糊不清地阻止:“那碗没放糖,悠悠喜欢喝糖多的。”   欧夕影缩回手,面上有几分过意不去。   阮悠扫一眼,笑道:“没事,我自己加就行。”   她去老板那儿拿了糖罐过来,顺带夹了一个茶叶蛋。   剥蛋壳时,突然问:“陆致,你知不知道那个江峥衡……他家住哪儿?”   “我哪儿知道?”陆致兴致并不高,“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阮悠掩下眉目,漫不经心道,“我看他每天都是走路来的。”   陆致拧着眉:“你管他怎么来的呢,腿长就多走走路呗。”   阮悠笑而不语。   这家伙就是嫉妒腿长的人。   韩予瞳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地坐下,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子,道:“我们家阿姨今早做了甜品,给你们带了几个。”   陆致转瞬笑盈盈地:“韩小妹真是贴心啊。”   韩予瞳将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先递给阮悠,然后是陆致,最后给欧夕影时,她低呼一声:“呀!这个怎么倒了?”   蛋糕歪歪斜斜的,奶油和果酱黏在底座上,不甚美观。   欧夕影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伸出手道:“没关系的,我就吃这个吧。”   陆致二话不说,将自己面前的与她的交换,只道:“你吃我这个。”   阮悠和韩予瞳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欧夕影倒也不推辞,拿起叉子吃起来,一口一口吃得极慢。   *   芜一中学每逢周五有大扫除的习惯,下午时分,一行人拿着扫帚拖把乱乱哄哄地前往各自班级负责的公区。   韩予瞳哀叹一声,望天长叹:“这雨怎么不接着下啊?下雨就不用扫公区了……”   阮悠笑着拍她的肩,拿起扫把率先动作起来。   她们负责打扫的这片公区靠近花园,是学校最偏僻的角落。   阮悠原本在花坛处附近打扫,却听见拐角处的角落里似乎有异响。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却碍于墙壁的遮挡,什么也见着,只隐约听见几声闷哼和皮肉撞击声。   她想起以往韩予瞳偷偷摸摸给她看的视频,脑中立马浮现出一副香艳无比的画面,面色微微发烫,本该一走了之,可却压不住内心的好奇,想起看看究竟是谁怎么大胆。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角落,在墙壁后探出一个头。   眼见是一个封闭的三角空间,侧面的墙上靠着一个身影,一腿伸直,一腿微屈。   又是他,江峥衡。   他靠在墙上抽烟,指尖升起朦胧的烟雾笼着他疏离的眉眼,五官模糊,辨不清神色,发尖垂下几丝在饱满的额头上。   在他身旁不远处,几个男生正按着一个不明物体打得起劲。   原来,是这样……   最近怎么想这么多?   江峥衡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侧头,与阮悠打量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天生一双凤眼,与人对视时,很容易将对方吸进去,若是再含上几分不明的意味,便显得暧昧十足。   可阮悠却是目光平静,心无波澜,不知为何,心下有些失望。以为他是个绅士贵公子,却也甘愿与野蛮暴力为伍。   心里好像建了一个牢笼,将他锁在其中。   江峥衡手上还夹着烟,在墙壁上按灭了,直起身来,缓缓走向她。   或许是来威胁她不要声张的,阮悠这样想着。   他一步一步走来,在她面前停下,将手上的烟头往她身后一扔,呈抛物线般稳稳当当地掉进垃圾桶里。   而后,薄唇轻启,吐词几个字来。   “让一下。”   阮悠喉咙略微起伏,手指紧了紧,也没有侧身让出位置来,却是转头就走,不再多做停留。   江峥衡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身后的一群男生早已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人颇有些惊讶地问:“欸,刚才看我们的……是阮悠? ”   “操!不会吧!?”   “真是她,我肯定没看错!”   “没想到她真这么漂亮啊,我还以为他们夸张呢!”   “不然你以为施樾怎么总缠着她?那哥们可不缺美女倒贴。” 第7章 chapter 06   阮悠走回打扫大部队,韩予瞳问她去哪儿了,她只摇摇头不说话。   眼见打扫的差不多了,一群公子小姐自然不愿多逗留,三五成群地往回走。   一进教室,气氛却有些冷凝。   阮悠和韩予瞳走在最后面,见前面的人堵着不走,心下疑惑,手指拨开他们,进去一探究竟。   只见欧夕影浑身湿透,发丝和衣服都往下滴着水,整个人狼狈不堪,指尖微微蜷缩,站在窗前一语不发。   地上掉着一个空盆子,毛巾一半搭在盆沿,一半散在地上。盆中还剩了零星污水,看着惹人生厌。   容思思抱着手,神情自得地站在她对面,像看什么厌恶之至的东西一般,语气没有丝毫悔意。   “你走路没长眼睛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她话音刚落,平时与她为伍的一帮小姐妹便嘻嘻哈哈笑起来。   大扫除分了两拨,一队室内,一队室外。欧夕影偏就这么倒霉,与容思思分到了一起。   且不凑巧的是,陆致这厮一向不喜劳动,每逢大扫除必然逃得远远的,此刻却不知在哪个网吧里逍遥。   阮悠扔下扫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纸巾,上前帮欧夕影擦脸。韩予瞳气势汹汹地冲过去质问容思思:“这是怎么回事?”   容思思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在这儿擦玻璃,她自己不长眼撞上来的呗。”   说来也怪,容思思与欧夕影本无什么大的仇怨,若说她生性便爱捉弄人,也该逮着田梦那般好欺负的,而不是处处针对欧夕影。   韩予瞳正欲回击,忽闻阮悠一声冷冰冰的“道歉。”   容思思面色不悦,放下手看着她:“阮悠,你们为什么总帮着她?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们平时看着不恶心吗?”   阮悠放下纸巾,走到她面前,又说了声:“道歉。”   容思思并不言语。   阮悠只道:“若是等陆致回来了,就不止道歉这么简单了,你知道的。”   容思思闻言,细眉一挑,怒笑道:“我偏不!”   韩予瞳气得不行,忍不住吼:“你讲不讲道理啊!”   容思思不做反应,依旧杵着。   二人僵持不下,难分高低。   “小悠悠!”施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片刻后,疑道,“这么多人围着干嘛呢?”   他穿越人群,打量众人一眼,问:“这是怎么了?”   韩予瞳如获救星,当即便道:“容思思惹……惹悠悠生气了,让她道歉她还不愿意!”   “有这样的事?”施樾浓眉一挑,眼睛里透出些危险的意味,睨着容思思,面色沉下去。   “我没……”   “少废话!”他打断容思思的争辩,恶声恶气地,“道歉!”   即便容思思平日里再骄纵,却也不敢踩眼前这个小霸王的尾巴,遂,不情不愿地嘀咕了声对不起。   阮悠没再说什么,转头对施樾说了声谢谢,然后带着欧夕影往外走。   “我带了多的外套,先换上再说。”   四楼的女厕人满为患,欧夕影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脱衣服,阮悠只得带着她去楼上的厕所碰碰运气。   还好,人不多。   欧夕影进了一个隔间,阮悠在外面站着等她。   其实方才容思思的话也令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按理说,她这般性子是万万与欧夕影玩不到一起的,之所以如此,大概还是为了……   “悠悠?”   欧夕影出声打断她的思索。   “我在,怎么了?”   “我来那个了……”欧夕影细声细语道,“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在我的包里。”   阮悠明白过来,只道:“好,你等等。”   她在欧夕影包里翻出东西,忽而为难起来,这季节的校服是衬衫毛衣背心加短裙,上下都没有兜,让她就那样拿着这东西跑上跑下着实有碍观瞻,遂匆匆夹在了笔记本里,一路跑上楼。   江峥衡刚从卫生间里洗完脸出来,脸上的水珠尚未擦干,就被一个急慌慌冲过来的人影撞个正着。   他扶稳怀中的人,那人抬起头来,二人互视一眼,他却没有立即松手。   阮悠急着把东西给欧夕影送过去,并不欲与他过多周旋,微微挣扎,脱离他的束缚后,便朝旁边的女厕跑去。   江峥衡神色微动,舌尖抵了抵上鄂,抬手擦掉下巴上残留的水珠,正欲朝教室走去,脚下却似踩了个东西。   他垂眸一看,弯下腰,修长莹润的手指轻轻夹起那张薄薄的东西。   *   不过片刻,阮悠便又从女厕冲出来,她低着头正欲寻找,冷不丁从旁侧传来一道声音。   “你找这个?”   她侧头看去,只见江峥衡靠在一侧的墙上,指尖正巧夹着她的遗失物,眉目间的神色毫无异样,微微垂眼看着她,眸中神色却有不同。   阮悠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咬了咬上唇,一把夺过。   转身欲走,那人却不想放过她一般,漫不经心地说完下半句话:“这东西我踩过了,你还要用吗?”   阮悠的身影似凝住一般,指尖微微发颤,好半天,才转身意欲往楼下走。   路过他身旁时,终是忍不住回了一嘴:“不是我要用……”   江峥衡垂眸看她,眉目间难得聚起些微笑意,看她捉弄人时可以面不改色,此刻也没怎样却是面红耳赤,真是有意思。   还欲说什么,阮悠已经跑下楼去。   *   重新拿了一张新的给欧夕影,等她换好出来,略带犹疑道:“悠悠,放学你可以陪我去买一套衣服吗,穿成这样回去,我妈肯定又要追问我。”   阮悠领教过那位欧太太的脾气,也不想欧夕影挨骂,左右放学无事,便答应下来。   二人放学后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大型商场,刚从一家女装店买完衣服出来,正欲下电梯,欧夕影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阮悠。   阮悠疑惑地看向她,后者伸手指向对面的咖啡店,阮悠随即看向那处。   待看清原委后,目光凝滞,微愣几秒,拉着欧夕影一起走过去。   进得咖啡店,径直走到临窗而坐的一位女士面前,欧夕影首先打招呼道:“阿姨好。”   那位女士闻声,侧头看过来,肩上停留的卷发随之一动,微有偏移,她伸手轻轻揽过,举手投足之间,风情尽显。   她穿着Fendi 的新款米白色套装,面上粉黛精致,妆容高级,涂着孔雀绿丹蔻的手指在耳边流连。   只是微微一笑,应道:“你好。”   阮悠看着她,其实从小到大,她见她的次数并不多,可每每相见,总能让她感叹,这个人美得让她骄傲,却又美得让她心酸。   她垂下眸子,喉间微微起伏,温声唤道:“妈妈。” 第8章 chapter 07   姚绯将目光投向她,眸中神色并无波动,只淡淡“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咖啡浅啜一口,便再无其他。   阮悠站在原地,只觉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她捏了捏掌心,不放弃道:“我,来陪同学买衣服……”   姚绯放下杯子,略微搅动,缓声道:“你来做什么,不用告诉我。”   阮悠突然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她没有,她安慰自己,哪一次不是这样呢?都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她想,只问完这一句就走,马上就走。   “你最近有空回来吗?爸爸……他很想你。”   是的,她只是为了爸爸开心才会留下来问这一句。   姚绯动作突然凝滞,将勺子往杯中一扔,似乎在隐忍怒意,她残忍地勾起一侧嘴角,说出的话万般伤人。   “他想我我就要回去吗?那我想他去死他怎么不去死?怎么,他的心脏病还没把他搞死吗?”   这样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竟然面不改色,似乎还乐在其中。   阮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指甲几欲戳破掌心,突然转身就走。   欧夕影朝姚绯歉意地笑了笑,追上阮悠,安慰道:“悠悠,你别生气,阿姨她应该是无心的。”   阮悠没说话,自顾往前走。   欧夕影又道:“我妈她也经常对我这种态度的……”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欧夕影却没意识到,她的妈妈是后妈,刚刚那个却是阮悠的亲妈。   阮悠蓦地停下来,道:“对不起啊,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欧夕影没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去。   阮悠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何嫂来叫她吃晚饭也没理。   傍晚时分,房门被敲响,阮仲林的声音在外响起。   “悠悠,开门,不吃饭怎么行,爸爸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生煎包,出来吃一些。”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阮仲林意欲再敲时,门却开了。   阮悠站在门后,眼睛似乎红红的。   阮仲林顿时心疼得不行,揽着她在床边坐下,问:“怎么了这是?”   阮悠将头埋进他怀里,并不言语,好半晌,才道:“我今天,碰到……她了。”   声音哑哑的。   阮仲林身体忽然有些僵硬,手轻轻拍她的背,安抚道:“她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阮悠突然沉默了。   她怎么也不会将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她被伤害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去刺伤她的爸爸?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她怎么忍心伤害?   阮悠不说话,阮仲林也没勉强她,将她哄的差不多了,才一个人去了书房。   阮悠兀自睡了一会儿,倏地睁开眼睛,下床走了出去。   她在书房门前驻足,听着里面传来爸爸刻意压抑的争吵之声,她知道,爸爸在和那个人打电话。   她从小就知道,爸爸妈妈感情不好,虽然他们没有离婚,可妈妈却从不在家里住,她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却忘了自己有一个女儿。   阮悠只在家里面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她回来拿东西,从尚且年幼的阮悠身旁擦肩而过,不做任何停留。   第二次,阮悠同样站在书房前,听着里面传来父母的争吵。   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说过只要我给你生个孩子就放我走的!”   阮悠愣愣地站在门前,手上拿着一幅画。   老师说,让她们画出自己心目中最美丽的人。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应该是自己的妈妈。   她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记忆,可这句话却像烙印在了她的脑中,挥之不去,日夜折磨。   她也知道,其实爸爸很爱那个人。   不然他的书房里不会一直摆着她的照片,卧室里不会常年将那半边空衣柜留出来……   爸爸小时候最喜欢把自己扛在肩上,和自己讲笑话,逗自己笑,每次她在肩上笑得东摇西晃作势要摔下来时,爸爸却又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嘴里直道可别把我的小宝贝摔坏了……   她幼儿园毕业,小学毕业,初中毕业,爸爸永远是第一个献花给她的人,他也永远只会说这一句话:我的悠悠又长大了……   她爱爸爸,所以也愿意爱爸爸爱着的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去试着挽回那个人。可是她现在却很迷茫,爸爸究竟为什么,要爱那样一个人?   她在门外站了很久,终是默然回到卧室,今夜注定无眠。   *   “悠悠,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陆致在一旁推她,拼命使眼色。   阮悠摇摇头,无视之。   陆致急得不行,附在她耳边道:“老师在问你话呢!”   阮悠抬起头,刚好听见班主任又问了一遍:“可以吗,阮悠?”   她点点头,可以。   陆致叹一口气,这丫头,又傻乎乎地应下画板报的事,真是闲得慌。   阮悠平日里上学是由李叔送,可放学却是和陆致他们一起回去,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便是一日里最好的时光。   可阮悠糊里糊涂地应下了画板报的事,放学后便只能独自留守在教室。   她喜欢绘画,水平也不错,既有天赋又有兴趣,做这种事倒也乐在其中。   再过不久便是万圣节,她打算画个万圣节主题的。   将桌子搬来,细细地在黑板上描摹起来,这种时候,心倒难得的安静下来。   眼见一只高贵冷艳的吸血鬼成形,她满意极了,又添了几只血盆大口的南瓜,这才拍拍手作罢,今日的工作量算是达标了,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路过大走廊时,发觉天上飘起了雨,且势头愈发强劲。   她叹一口气,没带雨伞,只能叫李叔来接。   边下楼边拿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早已没电,目前是“死机”状态。   她没办法,只能先走到教学楼门口,观望雨势大小再做决定。   门口却早已立了一道身影,高高瘦瘦的,身姿挺拔欣长,面对着逐渐势大的雨雾,不知在想什么。   阮悠见过他的背影不止一次两次了,基本上每天早上李叔送她来上学都能与他擦肩而过。   她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却又隔了好一段距离。   江峥衡微微侧过头来,见得是她,又转过头去,望向前方。   良久,他突然开口,缓声问道:“长泞的雨,总是这么大?”   果然是英国作风吗,见面就聊天气?   阮悠点点头,轻应一声。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侧首看她,一双凤眼潋滟生姿,缓声道:“江峥衡,我的名字。”   阮悠也看着他,微微颔首,回:“我知道。”   她说完后,又沉默下来,恍觉不太礼貌,又道:“我叫……”   “阮悠。”   那人打断她的话,轻声而言。   “我也知道。” 第9章 chapter 08   阮悠发现人真的很奇怪,当你不注意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一年都遇不到一次,可一旦你开始注意某一个人,将会变得处处都是他。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遇见江峥衡了,但似乎也还好,毕竟学校就这么大,圈子也就这么小。   她没再说话。   雨势渐大,飘入檐中,将二人的鞋尖润湿不少。   阮悠往里退了退,就听他道:“这么晚才走?”   “画板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又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问,“你呢?”   江峥衡淡声道:“睡过了。”   睡过了,醒来时头昏脑胀,下楼一看,竟然下起了雨,原本只打算看一会儿雨便离开,谁曾想竟站到了现在。   阮悠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吃惊,好像潜意识里便将他定了形。   眼见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她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冲出去,却见身旁之人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把……伞?   而后,那把伞被递到她眼前。   阮悠吃惊道:“你有伞?”   他声音淡淡的,像透过虚空传来:“伦敦多雨,出门带伞习惯了。”   何嫂也总是让她随身带一把伞,可她却嫌麻烦,嘴上答应了却又不照做。   她没想到,这人还能如此听话。   可这并非她问题的本意,她是想问他,为何明明有伞却还在这里站这么久?   江峥衡见她不接,微抬手腕,将伞直接扔给她。   阮悠只觉眼前一花,手忙脚乱地接过抱在怀中。   她后知后觉:“你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他看向雨幕,眸光不明:“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   为什么是住的地方,而不是……家?   不过倒也解释了他为何每天走路上学的原由。   阮悠舔舔上唇,正欲拒绝,无论远近,万没有让他淋雨回去的道理。   却听他淡声道:“以后别忘了带伞,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好运。”   他说完,便径直冲进了雨幕。   阮悠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哑然。   心中那道牢笼,似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裂了微毫。   少年时期正当年少心性,有哪个肯乖乖地带伞?那时不过仗着,总有人会来接自己,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冒着风雨来送伞给你。   那时的他,困在廊下,总能望见那个自雨幕中而来的蹁跹身影,携着世间最温暖美好的笑意。   只是,原来一切的美好终会消散。   当那人再也站不起来,当那人再也无法拥他入怀,彼时方知,此后一生,唯有自我救赎。   他也曾任性地故意不带伞,可终究敌不多伦敦的大雨滂沱,原来,真的不会再有人来了……   阮悠见他的身影渐渐隐没于雨雾中,忽生一阵同病相怜之感,不知道是否她听错了,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竟让她感到几分莫名的失落。   她撑开手上的伞,是那把他常常撑的黑色雨伞,做工精良,手感极好,一看便知绝非凡物。细细抚摸伞柄,有细微的凹陷处。   雕刻了一个英文。   Ervyn.   她沉吟片刻,迈出步子。   刚刚走出学校大门口,便见着自家的车驶来。   何嫂料到她没带伞,便催促着李叔来接她。   她坐上车,一路搜寻他的背影,想将伞还给他,或是顺带搭他一程。   可惜路上烟雨朦胧,无一人影。   到家后,何嫂早已拿着毛巾站在门口,见阮悠进门,正想给她擦头发,却见她浑身清爽,不免疑道:“小姐带伞了啊。”   阮悠摇摇头:“同学借的伞。”   她正欲上楼,忽而想起一事,又道,“何嫂,有没有什么预防感冒的药?”   *   翌日。   阮悠将雨伞和药一同装进纸袋中,提着去上学。   课间时,她拍了拍前面的韩予瞳,漫不经心问:“你要不要上楼去找叶黎,我陪你去。”   韩予瞳刚从上节课中睡醒过来,两眼朦胧,打着哈欠道:“不要,我好困啊……”   话毕,又要趴下去,阮悠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衣领,轻咳一声:“走嘛走嘛,叶黎应该想你了。”   也不管她是否应下,阮悠拖着她便朝楼上走。   欧夕影看着她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疑道:“奇怪,悠悠平时不是最怕去楼上的吗?”   陆致无奈地摊摊手,表示他也不知情。   小妮子长大了,心思难测。   但其实他比阮悠还要小上几个月。   阮悠和韩予瞳走到高三七班的门口,正欲呼唤门口的叶黎,却见窗边围着一大群人,声势十分浩大。   阮悠定睛一看,见江峥衡被围在正中,他坐姿依旧懒散,长腿随意的伸着,面上神色不喜不悲,不慌不忙,犹如置身事外。   一个男生勾着他的脖子,笑得暧昧又夸张,这男生阮悠也认识,叫展叙,施樾的死对头,二人平时水火不容,相看生厌。   没想到,他竟与江峥衡玩到一起了。   但好像……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江峥衡迟迟不接对面女生手上粉红色的信,搞得气氛一度冷凝。   展叙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江峥衡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蓄上几分笑意,唇角缓缓拉开一个微妙的弧度,邪恶又迷人。   阮悠看向那女生,是高三的学姐,在学校里也是小有名气,平时追她的人不少。   她似乎有些紧张,手微微发颤,与她平日张扬的作风大相径庭,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骄傲也那么不堪一击。   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当面送情书的玩法?   难道江峥衡喜欢这种清纯怀旧风?   阮悠默立片刻,将手上的袋子交给叶黎,只道:“帮我给江峥衡,谢谢。”   话毕,便朝楼下走去。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江峥衡微微侧过头来,目光挟住她的背影,一路远去。   阮悠并不知道他最后的决定,也并不关心,可却忍不住猜测。   她想起那些以往向自己告白的男生。   何嫂是个文化人,小时候常常教导她,不要轻易辜负别人的心意,所以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些男孩子,并不能接受他们的爱慕,却还是会回以一笑,给够他们足够的尊重。因为她太懂得,满心满意的真诚被辜负的感觉。   江峥衡收回目光,见周围人还不散,心下忽生烦躁。   他朝展叙道:“叫他们散了。”   声音瓮瓮的,辨不出情绪。   展叙乃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当即便向几个小弟使了使眼色,他见江峥衡起身往外走,叫住他问:“去哪儿?”   江峥衡头也不回,只道:“去抽根烟。”   他走到门口,却又被叶黎叫住。   叶黎是这班上任劳任怨的好班长,平日里不仅要督促同学们学习便罢了,未曾想竟然还要操心他们的私生活。   他递过去一个纸袋,说:“阮悠你认识吧?这是她叫我给你的。”   江峥衡看了他一眼,接过纸袋,粗略扫了扫,目光微凝。 第10章 chapter 09   上午的课浑浑噩噩过去,一行人去食堂吃午饭。   阮悠最头疼的就是去食堂,她十分挑食,倒不是说食堂的菜难以下咽,贵族学校的学生食堂能差到哪儿去?只是有些食材她实在不喜。   譬如眼前这道炖牛肉,肉质鲜美,筋道爽滑,只是偏偏洒了一把香菜在上面。   这也就罢了,花些时间将香菜挑出来也就是了,只是用餐氛围实在令她不堪其扰。   施樾大摇大摆地走进食堂时,阮悠就知道,这顿饭只怕是又吃不安生了。   他扫视一圈,径直朝这处走来。   走到陆致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哥们,换个位置。”   阮悠在桌下轻触陆致的脚,陆致那厮浑然不觉,派头做的十足:“你说换就换啊?你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施樾平日里可没这么好脾气,初时,他与陆致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顺眼。可后来偶然得知,陆致竟是阮悠的“小舅舅”,态度转变的那叫一个果决。   他附在陆致耳边,低语几句。   陆致饶有兴致地听着,微微挑眉:“一言为定!”   他端起餐盘,坐到了欧夕影的另一边去。   施樾堂而皇之地坐下,随即有人将打好的饭放在他面前。   阮悠睨了一眼,心中憋笑,还真当自己是大哥啊?饭都要别人打来。   施樾心满意足地看着对面的人,正欲开口,却见阮悠目光透过他,看向大门处。   他顺势转过头去一看,却见是江峥衡和展叙一群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身姿修长,步子散漫,却自有一股气韵在。   施樾回头,轻哼一声,见阮悠仍旧在发呆,顿时心有戚戚,极力提醒道:“小悠悠,你可别被那家伙的皮囊给迷惑了,他可不是什么善茬。”   阮悠回过神,微笑道:“那你又是什么善茬?”   施樾面有窘色,看着对面的阮悠。   她笑着,眼角眉梢俱是悦色,细长的眉微微挑着,一双眼睛盼顾生辉,鼻子小巧而玲珑,颊边浅浅的梨涡使缀在其间的樱唇愈发诱人。   她整个人就像一幅画,生动明媚的画。   他险些连筷子也拿不稳,只知道愣愣地看着她。   阮悠见他目光迷离,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正想问他没事吧,一盒药陡然被扔在她的餐盘旁。   她抬头,江峥衡站在她桌旁,遮住了大片阳光。   她见他安然无事,似乎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再加上此番举动,以为他并不需要这药。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他把伞借给她,无论出于何种心态,她都该以同样的诚意回报。   正要将药收下去,却闻他略微低沉的嗓音响起。   “这个太苦了,给我换一个。”   音色还是如以往清冽,看来不像是感冒了。   她见他依旧杵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思索,点头应道:“好。”   江峥衡看了一眼对面的施樾,转身坐在了他们隔壁一桌,展叙若有所思地看着阮悠,露出一个挪揄的笑来。   “阮大美女,我也要吃药……”   施樾正欲发作,江峥衡一个疏离的眼风扫过去,展叙嬉皮笑脸地在他对面落座。   阮悠拿着药盒细细研究,这冲剂她喝过啊,不是挺甜的吗?   施樾抢过她手中的药,看了一眼扔在一旁,面色不愈,急声问:“你怎么跟他会有交集?”   阮悠诽腹: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和你有交集……   施樾见她不在意,压低声音道:“我们学校后面有个三中,你是知道的吧?”   阮悠点头。   三中主要收一些留守学生和体育生,教学质量不敢恭维,校风校纪更是堪忧,打架斗殴的事情简直不要太频繁。   芜一中学的学生们基本上都不太和他们来往,奈何两所学校挨得太近,难免会有些小摩擦。   施樾看了一眼江峥衡,继续道:“他转来我们学校的前一天,和三中几个头头打了一架……”他顿了顿,似是不情愿说出事实,“把那几个人打得……惨不忍睹。”   连施樾都说惨,那便是真的很惨了。   阮悠心绪微动,转动眸子,看了一眼那人。   他安静地吃着饭,举止从容而优雅,一吞一咽都极有规章,他真的是施樾口中那个人?   阮悠想起开学第一天,她玩游戏输了去找他,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伤痕……   她忽而隐隐后怕,若早知他本性,她又岂敢对他说出那句戏弄之语?   幸而他当时看着心情不错,没有发难于她,阮悠收回目光,看着盘中的饭菜,忽然有些难以下咽。   施樾还在继续:“不过小悠悠,你放心,若是他敢招惹你……”   筷子被猛然扔在桌面上,响起一声清脆的敲击,江峥衡操着手,侧过头,睨着施樾,眸中深沉。   施樾咬了咬牙,面色隐忍,正要放下筷子,阮悠突然按住他的手。   “吃饭。”   阮悠绝不想在自己面前发生什么暴力事件。   展叙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梭巡,轻笑一声,朝斜对面的男生使了个眼色。   “再拿双新筷子过来。”   一顿饭吃的有惊无险,阮悠发誓,再也不要和施樾同桌而坐。   下午上完课,她依然留下来画板报。   眼见时间已不晚,她收拾东西正要回家之时,接到了欧夕影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夕影。”   欧夕影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切,她问:“悠悠,你离开学校了吗?”   “还没。”   欧夕影松一口气,道:“我的手链落在油条店了,你可以帮我去拿一下吗?”   阮悠看了看时间,略有为难:“明天早上去拿行吗?现在太晚了……”   不是她想推脱,只是后巷的环境太过阴森,且三中的学生晚上常在那处聚首,她除了早上外,一般不会轻易踏入那地。   欧夕影的语气听起来似要哭一般,哽咽道:“悠悠,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是那条手链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她口中的妈妈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一般只称后母为妈,似乎多一个字就能显示与众不同的亲切,将两人区分开来。   阮悠莫名能理解这种情感,纠结几番后,便也应下了。   她进老巷子前,先将手机调到通讯录里爸爸的页面,这才敢踏入。   所幸,一路上倒也顺遂,只在途中看见几个聚在一起抽烟的男生。她快速从他们身边经过,到油条铺时,老板正准备关门。   她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欧夕影的手链,遂原路走回去。   半路上又看见那几个男生,他们竟然还没离开?   阮悠埋下头,正准备快步通过,那几个男生突然笑起来,似乎达成了什么约定般,走过去将路口堵住。 第11章 chapter 10   阮悠的步子陡然停下,抬头,见那几个男生正打量着自己,笑得不怀好意。   她立马转身,想朝后跑去,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将后面的路也死死堵住。   前后各两个,她已无处可逃。   这老巷子幽僻,平时本就人迹罕至,此刻天色将晚,更是无人踏足。   呼救无望,她欲打电话求救,手机却也被一把夺去。   心下陡生绝望,她掐着自己的掌心,逼自己冷静下来,开口时,声音略微发颤。   “我身上有钱,我可以给你们钱……”   说着,她从包里翻出钱包,手一扬,向远处扔去,期望以此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借机逃跑。   可那几人丝毫不为所动,钱包竟连他们的目光也未吸引分毫。   这年头大家都视金钱如粪土了吗?   一平头男生摸摸下巴,笑着道:“你们还真别说,芜一的妹子就是不一样,我们学校哪有长成这样的?”   另几人嘻嘻哈哈地附和着,缓步上前,慢慢缩小包围圈。   阮悠被逼得抵在墙上,腿无可退,心尖涌上一股惧意,肃声道:“我是施樾的妹妹。”   那几人闻言,果然面有异色,似在动摇。   最先说话的那平头男生回过神来,意图撺掇其余几人。   “没听说过施樾有妹妹啊。”   “你们可想清楚,这种姿色的可不是回回都能遇见的……再说了,施樾的妹妹又怎么了,老子不过摸几下他还能把我砍了?”   他话音刚落,身子突然不受控制般朝前一送,被人从后面踢得直直撞在墙上。   他勉强站稳身子,往鼻下一摸,指尖沾了些粘稠的液体,当即心下一怒,叫骂着回头:“他妈的哪个……”   喉咙像被人死命掐住一般,剩下的话再也吐不出口。   江峥衡懒懒地站在他对面,单手插兜,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他站在那儿,像一个幽灵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平头男生喉咙上下起伏一番,躬着身子从他面前而过,不忘招呼着其余几人。   “走!快走!”   将将跨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命令,语气慵懒,不甚认真。   “站住。”   两个字,便令他软了腿,手颤个不停。   又是一脚踢来,将他踢翻在地。   江峥衡踱着步子,来到他面前,面色依旧那般冷淡。他扔掉烟,突然躬身拎起那人的领子,一拳一拳打下去,打得那人哀叫连连。   一男生看不下去,正要出手,旁边一人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江峥衡似乎没有停下去的意思,手上动作粗暴,面上却毫无狰狞之色。   阮悠实在看不下去,怕他打出事情来,急声制止道:“别打了。”   江峥衡顿了顿,倒也依言停了下来。   阮悠看着那些人狼狈逃离的身影,终于对施樾所说的话有了清晰的认识。   江峥衡拣回她的钱包和手机,走过去递给她。   阮悠看着他的脸,许是因为方才动作激烈,额上散落几缕碎发,遮住他右边的眉,散了些许戾气。   他面不红气不喘,只额角溢出些薄汗。   她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江峥衡看着她,好半晌,却是淡声道:“别来这些虚的。”   阮悠不知他是何意,面露疑色。   他眉一挑,将手伸至她面前。   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肉匀称,如经过精心雕琢,只可惜关节处磨破了皮,许是方才打人太用力所致。   阮悠看了一眼,当即道:“我会负责的。”   江峥衡闻言,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收回手,道:“你怎么负责?”   阮悠左右望望,也没说要如何解决,只道:“先离开这儿吧。”   江峥衡轻挑了挑眉,示意她先走。   阮悠面有难色,低声道:“我的腿……麻了。”   江峥衡视线下移,又不动声色地抬上来,淡声问:“要我背你还是抱你?”   这两个……有什么差别吗……   阮悠笑得敷衍,推辞道:“不用了,等一会儿就……”   他的目光陡然深沉,阮悠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心不对口:“背吧。”   这家伙这么可怕的吗?   阮悠心有戚戚,可不知为何,趴在他背上,忽生一阵安全感。   其实他的肩很宽,虽然他的背影明明看起来挺瘦的,没想到竟这么有力。想来也是,看他打人那狠劲,力气绝对是不小的。   从小到大,这样背过阮悠的人还只有她爸爸,此刻倒觉几分恍惚。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江峥衡只简简单单地答:“我在等你的药。”   感冒药!   阮悠反应过来,颇为不好意思。   她指了指方向,道:“学校前面的路口有一家药店,去那里吧。”   江峥衡在药店前将阮悠放下。   她进去前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   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盒新的药,以及一瓶酒精喷雾并几个创口贴。   二人在药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下,阮悠道:“把手伸出来吧,我给你消毒。”   这就是她所谓的负责?   江峥衡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依言将手伸出。   阮悠反手一把握住,引得他眼睫微颤,她另一只手拿着酒精喷伤口,忍不住感慨:“原来你打架真这么凶……”   “谁跟你说的?”   阮悠默了两秒,选择闭口不言。   江峥衡沉吟片刻,忽然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打人……”   阮悠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开学前一天的事情。他果然都听到了,可是,他却没什么必要和自己解释的。   她咬咬下唇,替他贴好创口贴,问:“昨天你怎么走得那么快?我后来想把伞还给你,可是你已经不见了。”   江峥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也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淡声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住的地方很近。”   又是说住的地方……   阮悠虽有疑问,却也不好直言相问,毕竟人人皆有隐私。   江峥衡却似乎看出她的疑问,替她解惑道:“我一个人住。”   阮悠心下大惊,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和家人一起回来的吗?”   他语气淡淡的:“我和我父亲一起回来的,他平时太忙,我和他也没什么必要住在一起。”   阮悠下意识地问:“那你妈妈呢?她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回来?”   江峥衡闻言,目光忽而凝滞,手握在一起,复又松开,摩挲着关节处的创口贴,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忽生一阵落寞。   再开口,语气却如寻常一般,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他说:“她去世了,五年前……” 第12章 chapter 11   阮悠看着他,知晓戳到了人伤处,心下一阵内疚,轻声道:“对不起。”   江峥衡不语,将背抵在墙上,微闭双眼。   好半晌,才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阮悠舔了舔唇,垂下眸子,缓缓道:“虽然我妈妈还在,可是……和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了。”   江峥衡依旧闭着眼,只问:“她对你不好?”   阮悠摇摇头,唇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无所谓好与不好,我们不住一起,她也从来没有管过我,从小到大,我见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江峥衡睁开眼,转头看她,眸色不明。   阮悠不再想提及这个话题,略显刻意地转移道:“对了,那天你借我的伞,样式很特别,在哪儿做的?”   她问的是“做”,而非“买”,也知那东西不是寻常店里能买到的。   “我母亲送我的。”   “……”   阮悠愣了愣,动了动唇,再一次转移话题:“上面刻了一个英文,是你的英文名字吗?”   Ervyn.   江峥衡微微点头,沉吟半晌,忽而道:“名字也是她取的。”   本是无心提及,怎料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话题了,阮悠突然很好奇,心痒难耐,忍不住道:“可以跟我讲讲你母亲吗?我不知道……她们都该是什么样子的?”   江峥衡轻轻抚了抚手上的创口贴,指尖异样的触感令他心底一阵发麻,痒痒的,不知所措。   他缓声而言:“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会给我细心处理伤口,会拥抱我,会在每个雨天,给我送伞来……”   “会讲故事哄你入睡吗?”   “会。”   “会给你做美味的饭菜吗?”   “会。”   “会陪你过每一个生日吗?”   “会。”   阮悠突然心生羡慕,十七年来所朦胧迷失的母爱,就这样在另一个人口中有了清晰的概念,她越发难过。   她此前从不敢问爸爸,因为她知道,难过的不只她一人。   “她离开的时候,我和妹妹都不在她身边,外公告诉我们,她临走之前仍然是笑着的……她要我和妹妹记得,妈妈永远是他们记忆里最美的样子。”   江峥衡的语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阮悠却嗅到他身上浓重的哀伤,挥之不去,郁结在心。   她觉得与他相比,或许自己稍稍幸运。   从未得到过,便不会有失去的心痛,可是得到了,却又失去,何其悲哀。   二人坐在药店外的椅子上,中间隔的距离不近不远,身后是灯火绻缱,眼前是时光流连,两颗脆弱的心,似乎在某个看不到的瞬间慢慢靠近。   一辆香槟色轿车缓缓停在二人面前。   “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江峥衡率先站起身来。   “哦,好。”   阮悠方才买药时,何嫂打来电话,已经派李叔来接她。   她与江峥衡说罢,对方只微微颔首,见她上车后,才转身离去。   阮悠坐在车里,看着他从兜里掏出烟盒,轻抖出一支,片刻之后,便有淡淡的烟雾散开。   她想起那场宴会之后,她在桥上看见的那个身影,原来,那叫做寂寞。   她忍不住想,他母亲尚在时,他是不是也是一个乖巧听话的男孩,如现在一般漂亮精致、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以及不可一世的骄傲。   心上那间牢笼,似乎悄然断了一根钢筋。   她回去后,没和何嫂说今天的事,免得她平白担心。只是,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彻夜难眠。   第二日,她早上没去油条铺。   临上课前,陆致几人才打打闹闹地进了教室。   “悠悠,你早上怎么没去?”   韩予瞳将打包好的豆浆和茶叶蛋放在她桌上,顺便问了声。   “没怎么,起晚了。”她将吸管拿出来,一边插进豆浆杯,一边问道,“对了,夕影,我昨天晚上去找过了,没找到你的手链。”   “什么手链?”陆致拧眉问道。   欧夕影面上划过一丝苍白,声音失落道:“我的手链掉了,托悠悠帮我去油条铺找了找,大概掉在其它地方了。”   陆致闻言,面色不愈,问阮悠:“你昨晚去了后巷?”   阮悠点点头。   陆致急道:“那儿晚上乱得很,什么重要的手链不能第二天再去找?!”   气氛陡然静默,欧夕影垂下眸子,低声道:“是我不好……”   陆致滚了滚喉咙,轻咳一声,掩去面上尴尬。   “我不是怪你……”他转向阮悠,问,“你昨晚没遇到什么事吧?”   阮悠看了一眼欧夕影,压下心中念头,摇头道:“没什么。”   适时,上课铃响起,此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众人上完课后皆是大汗淋漓,嬉闹着去买冰淇淋。   校内超市离操场太远,刚好旁边有个小卖部,口渴难耐之际,当然是舍远求近。   阮悠和韩予瞳一路嬉戏,在小卖部门口打闹着,指着她新研究的眉毛笑得停不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随即响起一道戏谑之语。   “阮大美女,你们乐归乐,别堵着路啊。”   阮悠吓一跳,回头一看,见展叙笑得意味不明,身旁站着的那人表情淡淡的,说不上有什么情绪。   她不好意思地推着韩予瞳快速进了门,身后那几人才跟着踱步而进。   阮悠这几日吃不得冰的东西,只能陪韩予瞳在冰柜前选了会儿,才去到主柜前。   “阿姨,我要一瓶椰子水。”   她话音刚落,小卖部阿姨一脸为难,道:“同学,你要的那个牌子卖光了,最后一瓶刚被那位同学买走,要不,你换一个?”   阮悠不经意地偏头看去,见不远处的江峥衡已经在拧瓶盖,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回视。   她快速地回过头,只道:“没关系,那就换……”   眼前突兀地扔下一瓶椰子水,她心下一骇,江峥衡在那头淡声道:“给我拿一瓶矿泉水。”   小卖部阿姨目光在二人间梭巡一圈,掩下笑意,转身去拿水。   阮悠看着面前的椰子水,一时为难,不知是该拿还是不该拿。   展叙贱兮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阮大美女,我们衡哥请你喝的,不要钱!快收下吧!”   江峥衡淡淡地扫他一眼,对方识相噤声。   他接过矿泉水,一面拧瓶盖一面朝外走,展叙随即跟上。   阮悠拿起面前的椰子水,又无奈又好笑,就不能温温和和地放在桌上吗?非要用扔的?   瓶盖已经被拧松,她也不用费多大的劲,微仰头喝了一口,四肢百骸一片清凉,心下亦是畅然。 第13章 chapter 12   月考在雨季末来临。   虽然是一群公子小姐们,可也不全都是来混日子的。好比韩予瞳,虽说上课时该睡还是睡,该玩还是玩,插科打诨乃是常事,神游天外常常有之,但临近考试,却老老实实地拿起了书。   她一个人复习还不够,非得拉上阮悠。   阮悠左右无事,韩予瞳在一旁看书,她便看看历史书上的故事,或是随手画些涂鸦。   “悠悠,你的板报画的那么好,以后可都逃不脱了。”   阮悠于上周顺利结束板报工作,将万圣节主题表达得淋漓尽致,引得班上同学惊艳的同时,又招惹了不少外班好奇人士的注意。   她咬着笔头,道:“没关系啊,反正我也喜欢画画。”   韩予瞳歪着头问她:“那你以后想学美术专业吗?叔叔同意吗?”   阮悠不甚在意:“不知道啊,只要是我喜欢的,爸爸应该都不会反对吧。”   “真羡慕你……”韩予瞳嘟着嘴,“我爸非要我以后读什么政法相关的,我简直头都大了,我看起来像走精英路线的吗?我明明是专注傻白甜的啊!”   阮悠脸上藏笑:“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嘛。”   她们这群人,看似自由不受约束,实则未来的每一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连婚姻也不能自己做主。   阮悠还记得,她曾经问过陆致这样一个问题。   “你说……我表姑和你堂哥幸福吗?”   陆致当时笑了笑,眉眼模糊,轻声道:“哪有什么幸不幸福,只有合不合适。”   他比她看得更清,懂的更早,他脸上身上常年的伤疤都昭示了他那颗反抗的心,可惜年岁尚小,道阻且长。   你拥有什么,便会失去什么,像她们那样的家世,婚姻不过只是一项附属品罢了。   不过,彼时的阮悠却清楚的明白,她的父亲绝不会罔顾她的意愿。或许,这也是她缺失母爱的一大幸事。   *   成绩公布那日,韩予瞳火急火燎地拉着阮悠去公布栏前张望。   阮悠眼神好,一眼就瞥见自己位处年级第八十名,竟比上次还高出几名,她心下欢喜,问:“韩小妹,找到你了吗?”   “还没呢!你帮我找找!”韩予瞳几乎贴在了公告栏上。   她估摸着韩予瞳应该在自己前面,便顺着往上找,眼见都看到了年级第一,也没见着她名字的踪影。   陆致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贴过来,笑得肚子痛。   “韩小妹,别在这儿看了!你在倒数那边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复习了吗哈哈哈哈哈……”   阮悠跟过去一看,见韩予瞳位列第二百四十五名,与陆致并肩,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好兄弟挨一起。   她跟着陆致狂笑出声,韩予瞳一脸哀怨地捂着成绩单,不忘哀求道:“你们别跟叶黎说啊……”   陆致笑够了,转而研究起阮悠的成绩来。   “悠悠,你英语怎么这么好?!这都快接近满分了。”   欧夕影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倒是接话道:“悠悠以后应该是要出国的吧,英语不好怎么行?”   阮悠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不喜孤单,异国他乡的灯红酒绿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还是长泞的人情味比较足,遂反驳道:“我没打算出国。”   欧夕影没再说话。   韩予瞳趁机插嘴道:“夕影,你又在前十!下次你教教我呗?”   阮悠没注意听她们说了什么,心下好奇高三的成绩单。   她走到另一面公告栏前,从末尾开始看起,倒是见着了施樾和展叙的名字,这二人平时水火不容,名字倒是挨得挺近,不过,另一个……   目光一路朝上梭巡,她心下震惊万分。   江峥衡竟然排在第二,仅仅比第一的叶黎低了四分,一道选择题的差距。   阮悠研究他的每科成绩,数学英语以及理三科皆趋近满分,唯有语文这一科只考了七十分。   真是个怪人。   她细细品了品,愈发觉得不合理,心下无端生出一股郁闷。   她侧目看了看自己的名次,忽而再生不出那份喜悦来。   韩予瞳在那头请教完经验,过来攀她的肩,问:“悠悠,你国庆有安排吗?”   阮悠摇摇头:“怎么?”   “叶黎他们班有个聚会,在清河会所,两天一夜,你陪我去嘛。”   “嗯……”阮悠沉吟片刻,“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哎呀,你就当陪我嘛!很多人都去的!”   阮悠倒是爱玩,只是高三那帮人玩得太疯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但她此人又十分讲义气,耐不住韩予瞳的苦苦哀求,最终勉勉强强地应下了,她再三强调,决不是为了韩予瞳家阿姨的甜品。   *   清河会所,顶楼。   包间内,人群分散,各有所乐,或于餐桌之上拼酒,或比试于台球,又或一旁深情独唱。   黑色真皮沙发上,江峥衡懒散而坐。   展叙从台球桌那边下来,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手臂大开,搭在沙发靠背上,侧头问:“怎么不过去玩?”   江峥衡夹着一支烟在手上把玩,目光慵懒,淡声道:“没意思。”   没意思?   展叙勾了勾嘴角,目光一扫,似乎发现什么妙事,微抬下巴朝他示意:“那边有个美女一直在看你……”他见江峥衡并无反应,慢悠悠地吐出下半句话,“啊,是高二……”   余光瞥见身旁的人抬了抬眼,他乐得不行,接着道:“三班的齐艾湘。”   江峥衡收回目光,睨向他,嘴角微扬,问:“好玩吗?”   展叙笑出声来,不死心道:“哎,那可是我们学校的大美女!有多少人追她你知道吗?”   旁边坐着的谭铭插嘴道:“可不是吗?我们叙哥以前都追过人家呢!”   “滚一边儿去!”展叙踢他一脚,“你嫂子那边坐着呢!让她听见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谭铭讪笑两声,自觉闭嘴。   他接着道:“你真对她没兴趣?”   江峥衡躬身端起一杯酒,不语。   仰头,喉结微微起伏,半杯酒下肚。包间内的灯打在他的侧脸上,留下迷离的弧度。   展叙自顾道:“也是,比起那位……”   江峥衡侧目看着他,将酒杯推回桌上,打断道:“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展叙笑着:“我既然叫你来,就肯定不会让你白来,等着吧,我可是费心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   为了这礼物,他可是磨了叶黎那小子好久,保证一个月内不惹事,才叫他松口。   江峥衡兀自喝着酒,并不理会他的话。   包间门被推开时,展叙笑着一口饮完杯中酒。   礼物来了。   他附到江峥衡耳边,问:“英国有这么靓的妹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止七的地雷   艾祠的营养液X3   Z.T的营养液X25   雪落无痕的营养液X2   101920的营养液X5 第14章 chapter 13   阮悠一早便收拾好了,到韩予瞳她们家时,那人却还在睡懒觉。   她耐着性子等她打扮完,二人坐上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两人聊着天,阮悠越发觉得不对劲,突然问:“你这次干嘛非要带上我?”   以往叶黎班上也有这样的活动,可她不都是一个人去的吗?   韩予瞳眼见将人拐上车,倒也实诚,只道:“叶黎让我把你叫上的,反正大家都认识,就去玩玩嘛。”   阮悠闻言,也没想太多,左右也不是去什么刀山火海。   二人到达清河会所,推门而进,里面的人正玩得热火朝天。   江峥衡抬眼看向门口,隔着包间内迷离的光线打量着她,指尖在酒杯上一敲一敲的,倒没什么节奏。   她身材修长,比身旁的女生明显高出不少,头发随意地散下来,发尾带着慵懒的弧度,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玲珑,穿着一条雾霾蓝的宫廷风长裙,将一双长腿腿遮得严严实实。   她似乎对这幅场面见怪不怪,扫视一圈,眸光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正欲寻个位子坐下。   展叙突然起身朝她走去。   “阮大美女,等你好久了!来来来,过来坐。”   说着,把住她的肩,将她往沙发处带。   韩予瞳自然被叶黎拉走。   阮悠左右看看,微感迷茫,被展叙带到沙发上坐下,侧头一看,应对自如道:“你也在啊。”   江峥衡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长腿微动,无比自然地置于面前的茶几上,交叠而放。   不打算多说的样子。   旁边有人在起哄,叫嚷着让叶黎和韩予瞳合唱一首情歌。   阮悠自然是见识过韩予瞳惊天地泣鬼神的唱功,当下便跟着起哄的众人喊了一句。   “韩小妹,快上啊!”   江峥衡微微侧目,注视着她意味盎然的神情。   她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梨涡,整个人明媚又生动。于他而言,似久旱逢甘露,枯木逢春。   他滚了滚喉咙。   韩予瞳承受不住众人的热情,扭扭捏捏勉为其难地拿起话筒。   阮悠的眼睛都亮了,被身旁的人看在眼里。   待韩予瞳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众人脸上的微笑以秒为计算单位而凝固,恨不得将方才的话吞进肚子里,真是作孽啊!   阮悠笑得肚子痛,死劲拍身旁的人:“陆致你看……”   话一出口,她陡然沉默。   手指不动声色地从那人的肩上滑下,收回自己腿上,轻咳一声,端坐如山。   江峥衡问:“打得还顺手吗?”   阮悠咬咬唇,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打错人了,我是说这么硌手呢……”   展叙在一旁察言观色,提议道:“阮大美女也去唱一首?”   阮悠的手自然的掩上嘴,咳嗽几声,哑着喉咙道:“这几天嗓子不太舒服。”   江峥衡瞥她一眼,语气里夹了几分戏谑:“刚刚不是还笑得那么开心?”   阮悠没说话。   展叙又道:“既然不想唱歌,那不如来玩游戏吧,来来来,想玩的都过来。”   阮悠可不想和他们玩什么游戏,这群人可不像班上的人玩得那么素,动不动就是湿吻抚摸,十分出格。   她站起身,想从展叙那边出去,却见一波人围了过来,将沙发座椅的位子占得满满当当,遂转了个身,想从江峥衡那头出去,却见他的长腿横亘在茶几上,将她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她便低声朝他道:“麻烦让我过一下。”   江峥衡缓缓抬头,面容掩在昏暗灯光下,看得不大真切,阮悠却恍惚看见,他唇边溢出几分笑意。   “我腿麻了,动不了。”   阮悠垂眸看了看,总不可能从他腿上跨过去,实在有违她“淑女”作风。   好吧,她不是淑女,但是也不能做如此冒昧的事。   展叙麻烦不嫌事大:“阮大美女快坐下啊,我们游戏快开始了。”   阮悠虽然依言坐下,却是摆手道:“别把我算上,我前几天去算了命,算命师傅叫我这几日切忌赌博玩乐。”   展叙笑容僵硬,讪笑两声:“你有道理,”   倒是没强求她。   阮悠松一口气。   江峥衡缓缓直起上半身,慢慢凑近她的脸,阮悠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突然很想感叹一句,你的睫毛好长……   “你一向都喜欢这么随口乱诌?”   阮悠没说话,笑着回视他。   展叙的声音响起:“我们玩牌吧,输的人……”他睨了一眼身旁,继续道,“在全场范围内找一位异性……”   他故意停了停,便有声音附和道:“舌吻最刺激了!”   “有言在先啊,就别打人家非单身人士的主意了!”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   江峥衡退回沙发上,不动声色。   阮悠莫名地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的言行实在奇怪,难不成是月考成绩一出,自我膨胀了?   她收回目光,瞥见对面端坐着的一人,顿时皱起眉。   立即朝一旁的韩予瞳以眼神交流。   ——她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啊!靠,早知道她也来,我哪敢叫你啊!   ——她怎么偏偏就坐我对面!   ——那你快闭上眼别看她嘛,省的辣眼睛!   阮悠收回目光,深呼吸一口气。   对面的齐艾湘看了一眼江峥衡,神情微妙。   韩予瞳附在叶黎耳边问:“齐艾湘怎么来啦!?你不知道我们跟她不对盘吗?”   叶黎面露难色,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她跟着谁来的,你稍稍忍耐下,一会儿我们就走。”   韩予瞳勉强点了点头。   展叙已经开始在洗牌,一双手灵活得很,花样繁多,一看便知是其中高手。   阮悠坐在中间,既不想参与,也不想抬头,索性一面玩手机一面吃带来的巧克力,   身旁一道声音响起。   “好吃吗?”   阮悠头也不抬,问他:“你要不要,给你一块?”   她从包里摸出巧克力,递给他。   对方接过,淡淡扫了一眼,问:“瑞士的?”   阮悠依旧没抬头:“嗯,去瑞士玩顺便带回来的。”   江峥衡剥开包装纸,送进口中,突然挪揄道:“我还以为,你只顺便带了一捧雪回来。”   阮悠玩手机的手微凝,一时无语。   她想起一事,借机转移话题:“我记得你说你有个妹妹,她喜不喜欢吃巧克力?我这里还多。”   江峥衡沉吟片刻,淡声道:“她在伦敦,你……”   他话未说完,展叙调笑的声音响起。   “峥衡,别光顾着和人聊天啊,该你出牌了!”   江峥衡漫不经心地抽出一张,扔过去。   两分钟后,一局结束,输家已出。 第15章 chapter 14   阮悠抬眸,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一个高个子男生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站起来,看着挺眼生的,大概是他们原班上的。   她垂下眸,继续玩手机。   玩了几秒,察觉众人的目光似乎在往此处聚集,她心生不好的预感,抬头一看,那男生已经来到了展叙的边上,朝他道:“叙哥,麻烦让让。”   阮悠顿觉惊慌失措,这哥们想干嘛?   有人小声议论着:   “他还敢打阮悠的主意?”   “见色起意呗,反正施樾也不在,可不得抓紧机会啊。”   “不是,我是说阮悠能让他亲?”   展叙挑了挑眉,朝旁边看了一眼,竟果真让了让,还不忘顺带调侃一句:“兄弟,有胆识啊!”   男生笑了笑,走到阮悠面前。   阮悠尽量保持镇定,淡声道:“我没参与游戏。”   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略带几分调笑。   “一开始不就说了吗,规则是在全场范围内,要是不想被盯上,一早怎么不出去啊?”   韩予瞳皱着眉顶过去:“关你什么事啊齐艾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叶黎拉住她,低声道:“别起争执。”   这事总会有人管的。   齐艾湘浑然不理会韩予瞳的话,又道:“而且,阮悠又没男朋友……”   阮悠冷冷地看着她,心下琢磨着,上次可以说自己是施樾的妹妹,这回总不能又拿他当挡箭牌吧?   若真骗他们说自己是施樾的女朋友,回去了定是一番大乱。   那男生听了齐艾湘的话,原本面上还有几分犹疑,眼下却是愈发坚定,   总归自己这辈子和阮悠也不可能擦出什么火花,这回是上天给的机会,有什么道理不把握?   他轻咳一声,柔声道:“阮悠,那我……”   阮悠心生抵触,往后缩了缩,耳畔传来江峥衡低沉的声音。   “真要给他亲?”   她闻声侧首,与他的眸子直直地撞上,琥珀色瞳孔倒映出她此刻的无措。   江峥衡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舌吻?”   阮悠搞不懂他此刻为何还要开她的玩笑,却也来不及深思。   那男生正要俯下身来,阮悠立刻抓紧身旁那人的衣角,将头埋进他肩膀与沙发靠背的空隙里,妥妥的鸵鸟作风。   江峥衡背脊一僵,似有不自在地滚了滚喉咙,而后冷冷地发问。   “你做什么?”   那男生俯身的动作微凝,看着他,一时有些紧张,局促道:“我,那个……”   江峥衡勾了勾嘴角,笑意嘲讽。   “怎么,你还想强来啊?”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皆有几分明了,暗自藏下自己涌动的小心思。   展叙在一旁看够了热闹,终于笑着出来打圆场:“兄弟,人女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咋们换一个不就行了?”   谭铭也跟着附和:“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哥们!咋们在座的还有好多嫩草呢!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嘛!”   这二人一调侃,气氛倒缓下来,不再那般尴尬。   男生虽然面子上挂不住,却也不敢和江峥衡抢人,匆匆找了个女生,此事便不了了之。   阮悠惊魂未定地松手抬起头,说实在的,她从小到大真是头一回遇着这么滑稽的事。大概以前有陆致在身旁护着,上了高中后又有施樾刻意的警告,以至于她都忽略了现实的险恶。   她平复心情,低声道:“谢谢。”   江峥衡瞄了一眼被她松开的衣角,淡声道:“我不是说过吗,别来这些虚的。”   阮悠愣住,问:“那你要什么?”   他挑挑眉:“先欠着。”   转头看向她,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挪揄道:“没想到,你原来是外强中干?”   阮悠没反驳,在心里腹诽着:你才外强中干。   风波过去,第二轮很快开始,这一回,输的人是齐艾湘。   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望向这边来。   阮悠实在没兴致看她和谁舌吻,点了点江峥衡的肩,问道:“你腿不麻了吧?让我过一下。”   他动作未变分毫,淡声道:“还麻着呢。”   阮悠静默片刻,担忧道:“你该不是麻痹症吧?还是趁早去医院看看,趁现在……”   江峥衡瞟她一眼,眸色深沉。   阮悠自觉收声。   那头齐艾湘已经酝酿好,柔声道:“江学长,我……”   话没说完,不过想懂得人自然会懂。   只可惜,看来主角并不想懂。   长久的沉默令气氛又见尴尬,谭铭笑道:“衡哥,人家学妹在问你呢!”   江峥衡扫了他一眼,反问道:“就我一个姓江的?”   阮悠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齐艾湘咬咬唇,又说了一遍。   “江峥衡学长,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利落干脆的三个字,语调平淡,却仿佛叫人听见心碎的声音。   规矩不能废,即使齐艾湘再不想与他人有接触,也只能愿赌服输。   她总归不敢霸王硬上弓。   第三局开始的时候,展叙朝江峥衡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发牌的动作较前两轮快了不少。   以至于得知江峥衡输时,阮悠十分怀疑展叙的出老千水平。   后来转念一想,这种赌局输了不就是赢了吗?   江峥衡一输,座上单身女性们便有些不淡定了,纷纷端正了坐姿,生怕他看不见自己。   阮悠还想着等他起身时趁机溜出去,谁知他一动不动,缓缓转过头来,就那样看着她。   她心下一颤,被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你,不会是……我?”   江峥衡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你不是欠着我吗。”   阮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是双标吗?   江峥衡观她神色,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想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你陪我做做样子就行。”   说罢,他停顿片刻,又道:“不用伸舌头。”   阮悠的表情一言难尽。   江峥衡适时笑道:“难道……你想伸?”   阮悠立即摇头。   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温柔,似乎不再是那个深夜独自行走的背影,也不再是那个靠墙吞云吐雾的少年。   他淡淡地笑着,温声道:“那么,我来了?”   还要提前知会一声,仪式感做足,真是英国绅士作风吗。   他的唇贴上来时,阮悠只感觉身体一阵颤栗,似乎有电流穿过四肢百骸,大脑白茫茫一片,仿若塞满羽毛。   他不知觉中放下腿,手也圈上她的肩,却依旧信守承诺,并未再有其它出格举动。   结束时,他终于在她下唇瓣上轻咬了咬,以示她走神的惩戒。   阮悠迅速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他,站起身便往外走。   在前台处让人联系了一辆回家的车,她坐上去,心绪依旧难平。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似乎有破体而出的架势。   手机响了响,收到一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   她轻轻点开,不长不短一句话   ——跑这么快干嘛,我还能吃了你?   阮悠关掉手机,以手掩面,暗自惆怅。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外强中干。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亲的好快   溜了溜了 第16章 chapter 15   十月中旬,国庆归来不久后,芜一中学将举办一年一度的趣味运动会。   此运动会要求人人参与,禁令缺席,打着强身健体,磨练心志的幌子,实则是明目张胆地拉赞助。   室内运动场,按班级划分座位,看台上一片人声鼎沸,台上比台下还要热闹几分。   阮悠带了全套的侦探推理小说,看得乏时,便将书搭在脸上,闭目假寐。   身旁有动静,她眼睛都没睁,只问:“零食买回来了?”   韩予瞳应了一声,拿出一袋薯片撕开,递到她嘴边,正欲开口,面前覆下一道阴影。   一男生横在她们身边,将手里的巧克力递给韩予瞳,又指了指阮悠,而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谁啊?”   阮悠动了动手臂,将书拿下来一些,露出双眼睛来。   韩予瞳叹道:“我真佩服那哥们儿的勇气,在施樾的淫威下还敢给你送东西。”   阮悠心下了然,反问:“你怎么收了?”   “他跑的太快!”她神神秘秘地附到阮悠耳边,表情十分正经:“悠悠,你真的不喜欢施樾啊?”   阮悠眉头微蹙,回道:“不喜欢啊。”   她已经强调过数遍,奈何施樾大概是做惯了大哥,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执念愈重,反倒愈战愈勇。   韩予瞳意不在此,复又问道:“那你那天在会所里,和高三的江……”   阮悠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威胁道:“别再提这件事了!”   韩予瞳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如此近距离地看阮悠的脸,皮肤白皙细腻,没有一丝瑕疵,眼眸水亮透彻,仿若波光粼粼的湖面。   阮悠放下手,她才忍不住感叹道:“悠悠,你真的好好看,要我是男生我也追你!”   阮悠笑着,并不当回事,玩笑道:“你舍得让你们家叶黎孤独终老?”   台下此刻正在进行高三年级的定点投篮比赛。   她随意扫了一眼,不由感叹,江峥衡果然鹤立鸡群。两列男生里数他最高,即使排在队伍后面,也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穿了套银黑色运动服,外套拉链卡到颈脖处,袖子挽到手肘上,裤腿堪堪到脚踝,脚上是双黑色运动鞋。   即便如此,阮悠也没从他身上觉出什么青春阳光的的气息来,倒是一如往日的桀骜之气。   能将运动服穿得这么酷,倒也是个本事。   阮悠手支着下颚,做定神观摩状。   轮到江峥衡时,他从上一个人手里接过篮球,漫不经心地轻拍几下,直接站到了三分线外。   长臂一伸,手腕一抬,不过几十秒时间内,便轻轻松松地投了三个三分球。   阮悠甚至觉得他都没用什么力气,连脚都不曾垫分毫,也没怎么看过篮筐,就那样结束了。   他投完后,直接走到了休息区坐着,估计还有下一场比赛,男生大多不止报一个项目。   他拿起身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放下时,目光似乎朝看台上扫了一眼。   云淡风轻地收回去,注视着场上的比赛情况,眉目平静。   阮悠本想靠回椅背上,却听见前面坐着的两个同班女生在窃窃私语,她离她们近,倒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刚刚投篮的那个是谁?”   “天,你竟然还不认识他?!高三的江峥衡呀!”   “难怪……我以为陆致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帅的。”   “两个人风格不一样吧。”   “欸,那他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听说隔壁班的齐艾湘在追他。”   “你没搞错吧?齐艾湘还会去追人?”   “怎么不会……”   阮悠听她们聊到齐艾湘便没兴致再听下去,倒回椅背上,正欲睡一会儿,却见过道上走来几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她心下叹一口气,将头转向韩予瞳那一边。   “哟,阮悠,还睡得着觉啊?”   阮悠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说话的人,静待其下文。   齐艾湘轻哼一声:“没想到你心这么大?”   韩予瞳见不得她这副阴阳怪气的嘴脸,不耐烦道:“有话快说,不说滚蛋。”   齐艾湘也有些恼,脱口而出道:“不会自己去学校贴吧看啊!做过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   “什么事?”   陆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操着手站在一旁,睨着齐艾湘,冷声道:“说来听听。”   齐艾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领着两个好友回了自己班上的位置。   陆致在阮悠身边坐下,问:“你做什么了?”   阮悠一脸懵然:“我怎么知道?”   她看着陆致微微肿起的左脸,无奈道:“又和你爸吵架了?”   陆致冷着脸点了点头。   韩予瞳忍不住叹气:“你爸也真下得去手啊,这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你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陆致没说话,左右看了看,问:“夕影呢?”   阮悠重新躺下,随口答:“去卫生间了。”   *   展叙投完篮下场,环视一圈,找到江峥衡的位置,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江峥衡靠在座椅后面的墙上,朝看台上某个点抬了抬下颚,问:“经常和她一起的那个男生,他们什么关系?”   展叙往看台上瞄了一眼,乌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他倒是清楚江峥衡口中的“她”是谁,而经常和她一起的男生,不用想也知道了。   他笑着道:“正常的很,就是朋友关系。”   江峥衡沉默着。   展叙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轻点几下,缓缓递到他面前,边调笑道:“我猜你平时一定不逛学校贴吧……”   江峥衡睨他一眼,垂眸看向手机屏幕,定了一会儿,眸色略深。   他问:“你弄的?”   展叙挑挑眉,笑着:“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能对你的情感生活这么操劳?”   *   阮悠本想靠在韩予瞳的肩上睡一会儿,可五分钟过去,睡意逐渐被焦虑替代,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齐艾湘方才的话,心下越发不安。   遂坐起身来,拿出手机点开了学校的贴吧。   贴吧一向由学校学生会的人管理,只要不是内容太过的贴子,一般都会保留。   阮悠都不用刻意地去找,置顶那一条便解释了方才齐艾湘的反常。   她看见标题时已经心生不妙,点进去一看,果然,她如何还能安心睡觉?   上面,大剌剌地贴着她和江峥衡那日在包间内的接吻照…… 第17章 chapter 16   照片里,她和江峥衡虽然没有其余出格的举动,可拍摄这张照片的人显然技术高超。   灯光迷离,气氛暧昧,男女主角吻得实在投入,令一众看客不由心生遐想,口干舌燥,谁能相信他们其实不过是嘴贴嘴而已?   底下的评论则是五花八门。   ——我靠,这不是阮悠吗?!她什么时候和高三的江峥衡搞在一起了?   ——还真是他们两个,贵圈真乱……   ——不过别说,这两人还挺般配的。   ——樾哥呢?樾哥去哪儿了!快呼叫樾哥!   ——楼上那位,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   阮悠不敢再翻下面的评论,匆匆关掉手机,琢磨着去学生会里找点关系,将这条帖子给删了。   正当她心神不定之际,陆致又问道:“夕影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韩予瞳突然一惊一乍的:“马上就是我们年级的两人三足比赛了,我和夕影都报了这个项目的。”   阮悠心生不妙,左右看看,见容思思和她的那群姐妹花们在下面聊天聊得正嗨。   她站起身道:“我们去找找她。”   三人沿着运动场外沿,一间一间的找。   韩予瞳拧了拧其中一间女厕的门,发觉纹丝不动,当即便拍门喊道:“夕影,你在不在里面?”   “我在!是予瞳吗?”   韩予瞳松一口气,朝阮悠和陆致挥手道:“在这里!”   “是不是又是容思思那死丫头干的!”   欧夕影没说话。   陆致急道:“别管这些了,我先去找保安拿钥匙!”   韩予瞳看了看手表,面露难色:“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来不及了呀!”   “怎么办啊!”欧夕影突然开口,语带哭腔,犹疑许久:“悠悠,你可以代替我去比吗?如果因为我缺席而输了比赛,班上的同学一定……”   阮悠纠结片刻,也不好推辞,毕竟是班上的事,终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陆致你去拿钥匙,韩小妹,我们快走。”   二人一路跑到了比赛场地,累得扶腰喘气,   和欧夕影搭档的沈北见状,忙问道:“韩予瞳,你知道欧夕影去哪儿了吗?她怎么还没过来,比赛马上开始了。”   阮悠三两步来到他身边,言简意赅:“我代替她,快绑腿吧。”   沈北愣了一下,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去,将手掌宽的黑色松紧带套在两人的脚踝上方。   两人三足比赛在场地边缘拉了一条不太长的赛道,旁边的休息椅上,懒懒散散地坐着两个人,   展叙仔细瞧了一眼,打趣道:“要不要我去找那位学弟商量商量,换你上去?”   江峥衡睨了他一眼,转着手上的打火机,不甚在意。   “对了……”展叙笑得云淡风轻,“记得下周末来参加我爸的婚宴。”   江峥衡停了动作,淡声问道:“你爸结婚,你这么开心?”   “我爸又不管我开不开心,有了年轻漂亮的新老婆,他管我不就管的少了吗。”展叙沉吟片刻,将眉目间的戾气压下,复又道,“只要别给我弄出个弟弟来,什么都好说。”   江峥衡没说话,抬眸盯着场上。   绑好腿后,沈北直起身,一时没能适应过来,忍不住道:“平时都没发现,你竟然这么高啊。”   他的身高在班上也算是拔尖的,却只比阮悠高了小半个头。   阮悠笑了笑,并未答话。   沈北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道:“一会儿……冒犯了。”   阮悠见他比了比手,恍然大悟。   “没关系,比赛嘛。”   二人慢吞吞地走到起点线前,阮悠问:“到时候先出中间那只脚?”   沈北点点头,故作自然地伸出右手臂,搭在阮悠肩上。   阮悠也不扭捏,同样将手置于他脖颈处。   裁判一声哨响,众人犹如箭矢一般冲出防线,但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又如何比得上独自一人时的灵活?不过三两步,动作便滞缓下来。   虽说二人身高差距不大,在两人三足比赛中颇占优势,但阮悠此前从未与沈北练习过,又不比和陆致默契十足,不过走了一小段路,便甚感艰难。   沈北安抚她道:“没事儿,别太紧张。”   阮悠深呼吸一口气,目光无意滑过赛道旁,瞥见椅子上坐着的那人,与他毫无波澜的目光对视一秒,贴吧上的那张照片又飞入脑海之中。   分神之际,没跟上沈北的节奏,脚下一个不稳,她差点面朝下摔下去,幸而沈北眼疾手快地又扶住她,阮悠后怕地连声道谢。   “哎哟。”展叙叹道,“学弟英雄救美这一手玩得好啊!”   江峥衡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英雄救美?   他早就玩过了……   比赛结束后,趁着沈北解绑,阮悠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啊,拖了你的后腿。”   沈北直起身,笑着:“你肯来救场我已经很感谢了,结果不重要。”   阮悠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心下只想赶快离开场上。   她与沈北打了个招呼,自己一个人朝看台上去。   进得后场,拐个弯,正欲上阶梯,一道人影斜倚在墙上,腿横生出来,堵住她的去路。   阮悠如今见到江峥衡头都大了,只想快些应付了事。   “有事吗?”   江峥衡没看她,声音淡淡的:“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阮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没项目了吗?”   “还早。”江峥衡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问,“你只报了刚刚那一个?”   阮悠其实自己报了个跳远,只不过安排在明天,便如实说出。   江峥衡直起身,来到她面前,一级台阶的高度,将二人的身高差距拉的愈发大,他微微俯着身,眸中竟蓄了几分笑意,缓声而言:“运动项目得看肢体协调,不是长得高就行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阮悠不可置信般笑问道:“你在说我肢体不协调?”   江峥衡点着头:“刚刚差点摔倒的那个……不是你?”   阮悠闻言,愈发郁闷。   但眼下却有一急事。   她问:“你看过学校贴吧没有?上面那张照片是谁放的,你知道吗?”   那日在场的人大多是他们班上的。   江峥衡抬抬眉,漫不经心的态度。   “不知道。”   听这话就是看过了,阮悠顿觉尴尬。   但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主谋,她也没想过多纠结,只道:“展叙应该认识学生会的人,你让他找人帮忙删了吧。”   江峥衡表情未变分毫,也不答应,只问:“为什么?”   阮悠愣了几秒,耐心极好地解释:“如果不删掉,别人就会误会我们两个的关系啊朋友!”   误会是小,名声是大。   江峥衡闻言,突然抬腿,毫无预兆地下了一级台阶,阮悠猛地被逼着退到边缘,却免不了身体上有接触,脚下差点不稳。   江峥衡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来,扶住她的肩,防止她一个不稳掉下去。   她看着他,面有既惊且疑,瞳孔微缩。   指尖微微用力,他的声音低沉又性感。   “如果,我就是要让他们误会呢?” 第18章 chapter 17   缦卡思酒店,一楼大厅。   展叙父亲的婚宴将于晚上七点正式举行。   阮悠和阮仲林受邀前来,二人坐下后,阮悠便开始四处张望着找寻熟悉的身影。   韩予瞳家与展家平日里少有交集,并未来赴宴,陆致有事在身,便只有欧夕影与阮悠相熟。   她见到其身影,招手道:“夕影!”   欧夕影与父母同来,欧父见到阮仲林,三两步迎上去。   “阮总,好久不见啊!”   阮仲林其实并不欲与其打交道,却因为他是阮悠好友的父亲,倒也耐下性子回应。   阮悠拉过欧夕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让他们大人去聊吧,我们聊我们的。”   欧夕影笑得温柔和煦。   “你见过新娘吗?”阮悠问。   欧夕影摇摇头:“没见过。”   阮悠自顾道:“听说长得很漂亮。”   欧夕影笑了笑:“重点不在于新娘的长相,而是她家那边的势力。”   其实她说的也对,若只是因为美貌,养在家里就是了,何必要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呢?若将来有一天感情破裂了,离婚时也要分走不少家产。   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现实。   仪式结束后,阮仲林尚有要事缠身,去和新人敬完酒回来,问:“悠悠,爸爸有事要先走,你是和朋友再一起玩一会儿,还是叫李叔送你回家?”   阮悠其实也无心逗留,这样的婚宴她参加过不少,陆致和韩予瞳不在也无甚乐趣,她正欲朝一旁的欧夕影道别,却听她道:“悠悠,留下来陪我玩一会儿吧。”   竟然她都这样说了,阮悠也不好拒绝,将告别的话咽进肚中,朝阮仲林道:“爸爸你先走吧,我晚一些再回来。”   阮仲林看了一眼欧夕影,倒也放心,拍了拍阮悠的肩。   “那我就先走了。”   待其走后,阮悠问:“夕影,你还想玩什么?”   欧夕影一时也没想出什么来,四下看了看,只道:“我们去那边拿点心吃吧?”   阮悠点点头,随她而去。   *   大厅角落的沙发上,歪歪斜斜坐着一群公子哥。   展叙的女朋友姚茜带着几个小姐妹过来,一屁股坐在展叙大腿上,他倒也乐得美人在怀,上下其手。   姚茜扫视一圈,都是些展叙平日里的狐朋狗友,她望向角落里的那人,眼眸微眯。   江峥衡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内搭纯手工棉质衬衫,下摆卡在裤腰里,显露出精壮劲瘦的腰身,他靠在沙发背上,指尖夹着一杯香槟,垂着眸,若有所思。   谭铭觉出什么,调笑着道:“叙哥你也不管管,嫂子那眼睛都要贴到人衡哥身上去了!”   姚茜白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倚在展叙胸上。   “瞎说什么呢?我只是看衡哥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怕他无聊罢了。”   她确实是好奇,因着和展叙的关系,她与江峥衡也见过好几次了,可他浑身上下的那股气质,总叫她每每思索,那人实在是太会营造神秘感,不知道平日里吸走了多少小妹妹的魂。   展叙勾了勾嘴角,不语。   谭铭嘻嘻哈哈地轻拍自己的脸:“我嘴贱,我嘴贱!”   一人接过姚茜的话,开玩笑道:“衡哥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女朋友了!”   谭铭笑着踢他:“别瞎说,衡哥还是单身呢!要是让在场哪位妹妹听了去,不得误会啊?你负得起责吗你!”   他们说了这么多,江峥衡依旧是一语未发,兀自转着手中的高酒杯,丝毫没有参与的兴致。   这里面有几个人是其它学校的,平日里没个正形,一向花天酒地浪惯了,三句话离不开女人。   “在场的妹妹有什么好玩的?外面的才好玩呢!”   几个人随即嬉笑着附和他,一一细数所谓名媛们有多么乏味无趣。   一人趁着时机,笑着指了指不远处某一点,语带挪揄:“你们看看那边那个,敢说不好玩?她一进来我他妈就挪不开眼睛了!”   姚茜本来听他们说话心里便直犯呕,此刻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皱眉道:“那不是阮悠和欧夕影吗?”   角落里那人转酒杯的手微凝。   先前说话的那人闻言,顿时喜道:“嫂子认识?!”他面露调笑,“带过来玩玩怎么样?你们看看那脸蛋……”   他喝了一口酒,笑得愈发得意忘形,丝毫没注意到瞬间冷下来的气氛,以及谭铭拼命朝他使的眼色。   他仿若品评古董一般,津津有味地道:“啧啧,看看那身材,那腿,那腰,那……”   酒杯被人轻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勾得人心头发痒。   他的品评被人打断。   “你说什么呢?”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人回过头,撞上江峥衡似笑非笑的眼,瞬间慌乱,他不是没听闻过此人的凶狠。   展叙的手轻轻摩挲着姚茜的腰身,表情玩味,并不开口。那小子是该被教训一顿了,平日里什么玩笑都敢开,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他早看他不顺眼。   那人求救般望着展叙,得不到回应,只能将目光又移回江峥衡身上,却不敢直视他的眼。   江峥衡看着他,食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极富规律,他又问了一遍,语气依旧那般漫不经心。   “我问你,说什么呢?”   那人身子差点一软。   *   阮悠本来在和欧夕影端着盘子夹糕点,身旁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把她吓得够呛。   她看着那男生,一脸疑色。   那人突然伸出手扇自己的耳光,一边扇一边道:“我嘴贱,我嘴贱……”   阮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觉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转身便走。   那人却不死心地跟着她。   阮悠慌乱之中逃窜,躲到门口,见那人没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人玩游戏输了吗?   “躲什么呢?”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阮悠猝不及防地回头,撞上江峥衡的下颚。   她惊恐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他的下巴,一脸愧疚道:“你没事吧?”   江峥衡看着她,也不拂开她的手,只轻飘飘地问:“你说呢?”   阮悠实在冤屈。   “你为什么突然站我后面?我没看见……”   江峥衡不语,眸色略深,伸手握住她贴在他下巴上的手,轻轻拿下,拉着她朝酒店外面走。   阮悠惊道:“你干什么?!”   江峥衡头也不回,声音淡淡的。   “撞了我,这样就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大家对欧夕影的印象很不好啊哈哈哈   我之前说过的 可能有些小可爱没看见 打个预防针   欧和江峥衡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关系!!!   绝对不是她喜欢江然后悠悠发现了之后伤心欲绝啊啥的啊! 第19章 chapter 18   一出酒店大门,扑面而来一股冷风,吹得阮悠瑟缩不止。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皮粉色的一字肩小礼裙,原本外面搭了个披肩,只因出来的急,一时忘了带上。   江峥衡睨她一眼,问:“冷?”   阮悠点点头,正想端庄大方地告诉他不用给自己外套,岂料,却听他轻飘飘地继续说:“谁叫你穿这么少。”   阮悠:“……”   她忍耐片刻,暗自道:大度如我,不与他一般见识。   江峥衡话虽是那样说,却还是脱下了外套,单手扔给她。   阮悠眼疾手快地接过,忍不住道:“你下次再给我什么东西的时候,可不可以不用扔的?递,你懂吗?”   江峥衡没说话,兀自朝前走,眸中却夹了几分笑意。   阮悠将外套披上,跟在他后面。   夜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下摆摇摇欲坠,做势欲飞。时而吹的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流畅的线条。   阮悠想起在运动场那天,他说:我就是想让别人误会。   她愣神片刻,脑中一闪而过那个不可能的念头。她觉得很不靠谱,他们这种人平时玩闹惯了,说的话不能当真。   他看的很透彻,她确实是外强中干。于是,她又一次很没出息的逃跑了。   后来一个星期里,她都在刻意地躲他,仅有几次不可避免地撞见,二人也都是形如陌路,无视对方。   不过,那条置顶的贴子倒是被删了。   今日搞成这番情景不知又是所为何故。   江峥衡自顾走着,也不知把她拉出来究竟要做什么。运动场那日,他自以为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可她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想懂,竟然就那么跑了。   他从未受过如此冷落,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抛出橄榄枝,对方竟然看也不看就扔了,可真叫人生气。   后来在学校里碰着,他也是存了负气的心思,想着她若是愿意主动些,他也就不计前嫌地原谅她,可惜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理会他。   可就算如此,听着别的男生对她评头论足,胡乱意淫,他还是无法抑制地不舒服,冲动地将她带了出来。   结果,人家又一次冷了他。   “我想回家了。”阮悠突然道。   江峥衡闻言,回过头来,头发被夜风吹得稍显凌乱,却无意增添了几分性感,他一手扣在腰间,平静道:“怎么,你想丢下我一个人?”   不等阮悠回话,他又是轻哼一声:“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个麻烦。”   阮悠不解,疑道:“什么麻烦?”   江峥衡眉间微动,神情玩味,缓声道:“大麻烦。”   阮悠看着他,静默无言。   “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我饿了。”憋了半天,总算找出个由头。   阮悠抬眸环视一圈,附近倒是有一条颇为热闹的夜市,只不过,她不禁问道:“你刚才在宴会上没吃东西?”   江峥衡抬手,将原本已经松开两粒纽扣的衬衫又解开一颗,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倒是秀色可餐,他这才开口解释:“吃够了,没胃口。”   阮悠闻言,深有同感。   好吧,那就让她带这位异国归来的人见识一下长泞的美食。   她率先跨步,道:“跟我来吧。”   江峥衡看着她的背影,眸中起伏,默然跟上。   长泞是座极具个性的城市,有古韵十足的弄堂老巷,有金碧辉煌的大厦高楼,也有中西合璧的独特建筑。   穿过一条条马路,拐进一条条巷子,处处皆有惊喜。   阮悠生在此地,长在此地,深爱着这座城市,自然,也熟悉这座城市。   她带江峥衡去的那条夜市位于一所高校背后,平日里大学生来往颇多,十分热闹。   夜市里有卖生煎包的,阮悠一向最爱此物,自然不会放过。   她买完后捧着东西过来,心生一计,问江峥衡:“你在英国吃过这个吗?”   他摇摇头:“只吃过普通的包子。”   “哦……”阮悠笑着递给他一个。   江峥衡接过,递到嘴边,将将咬下一口,却听阮悠幽幽地道:“呀,忘了告诉你,这个里面是有汤汁的……”   江峥衡神色微动,正欲拿出,阮悠及时制止他。   “别!你现在拿出来,汁水会漏的。”   阮悠兀自笑着,眉目间灵动非凡,她提示道:“你要先咬一个小口,把汤汁吸干净,再吃皮陷,谁让你这么急。”   江峥衡看着她,知道她有心戏弄。指尖一送,直接将整个生煎包咬在嘴里,连汤汁带皮陷一道咀嚼。   阮悠见状,自己也拿起一个开始吃。   待全部咽下,她才品评道:“这家没有城南的那家好吃,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试试那家的。”   江峥衡眉间微动,喉咙上下滚了滚,琥珀色的瞳孔愈发深邃,他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下次,口头承诺,自然是永无定期。   阮悠说惯了嘴,一时未调整过来,敷衍地笑了笑:“走吧,我知道前面还有一家小馄炖不错。”   两人在馄炖摊前坐下,点单后,阮悠起身往外走,不忘嘱咐他:“你等我一下。”   回来时,她手里端着两碗豆腐脑,放在江峥衡面前。   “豆腐脑,吃过吗?”   江峥衡面有疑色,隐隐透着三分嫌弃:“辣的?”   阮悠点头,解释道:“这是长泞的特色,很好吃的,尝尝?”   江峥衡未有动作。   阮悠不愿自己辛苦买的的东西被无视,又暗搓搓地鼓动着:“试试嘛,我买都买了。”   她话尾有一丝上扬的弧度,叫人不经意听出些许撒娇的意思来,江峥衡看了她半晌,拿起塑料勺子,舀了一小口到嘴里。   阮悠随即期待地问:“好吃吗?”   他闻言,神色忽闪过一丝动容,轻轻压下,回复:“还行。”   馄炖端上来后,阮悠低呼一声:“哎,忘了让老板别加香菜。”   江峥衡看了她一眼,问:“你不吃香菜?”   阮悠一面点头,一面将香菜往外挑,眉目间颇为认真。   江峥衡静静看着她,唇角几不可闻地动了动。   二人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坐着,吃着碗里的馄炖,像极了放学过后来觅食的学生情侣,纯粹又美好,细碎的时光里也总有难忘的一幕。   吃过饭后,二人走了一段路,江峥衡问:“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去。”   阮悠想起来一件事,答:“我得先回酒店一趟,我的外套还在那儿。”   他点点头:“那走吧。”   回来的路上,不再是一前一后,二人并肩而行之时,阮悠终是忍不住道:“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江峥衡侧过头看着她,眉尾微挑,示意她直言。   阮悠轻咳一声,问:“你有多高?”   江峥衡嘴角微凝,他还以为是什么问题……   淡声道:“刚回国时,体检报告上写的一米八/九。”   难怪,阮悠心下了然。   接近酒店时,上方突然燃起一朵绚丽的烟花,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奇异花朵在夜空中绽放,顿时,头顶一片灿然。   阮悠止住脚步,抬头一望,惊喜道:“他们在放烟花了!”   江峥衡随她停下,侧目一看,默然看了会儿,问:“你喜欢看烟花?”   阮悠点点头,目光依然不离夜空。   “喜欢啊,烟花很漂亮,放烟火也很好玩,总之,能让人心情愉悦就是了。”   江峥衡一手插进裤兜里,陪她在原地欣赏夜景,头顶是一声接一声的爆破音,身旁,她眉目多姿,比烟火更绚烂。   似乎,连夜色都不再寂寞。 第20章 chapter 19   霜降已过,天气一日日冷下来,阮悠下车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裹紧了外套,朝老巷子里走去。   一碗热豆浆下肚,不仅胃里舒服,连身子也暖了不少。   韩予瞳玩着手机,咬着油条,突然发问:“今年的万圣舞会快到了欸,你们准备扮什么呀?”   芜一中学一贯崇尚中西合并,兼容并包,不仅东方节日要过,西方节日也要过,万圣节圣诞节一个都不能落下。   今年万圣节一如往常,学校将举办换装舞会。   陆致不知怎的,竟然一反常态,提起换装显得兴致十足,他敲敲桌子,轻咳一声道:“我早就想好了,今年我要扮个吸血鬼贵族!”   此话一出,在座三人尽皆沉默。   片刻之后,又都不谋而合地捧腹大笑。   韩予瞳笑得最为夸张,指着他道:“陆致你没搞错吧?你的气质哪像吸血鬼贵族啊?你扮个狼人还差不多!”   阮悠顺利补刀,问他:“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欧夕影倒没说什么,但也难得笑意横生。   陆致面色不愈,轻哼一声,提起书包一走了之。   可这位清早时分尚还酷炫拽的帅哥却在第一节 课下课后,将阮悠堵在了卫生间门口,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径直朝楼梯间的方向走。   “陆致你干嘛?!”阮悠大惊失色,“不会是因为今天早上我嘲笑了你,你伺机报复吧?”   陆致没说话,难得沉默。   阮悠察觉不对劲,又道:“不止我一个人嘲笑了你欸,她们两个也有份,要报复得一起报复啊小舅舅……”   陆致加快脚步,终于将她顺利带往楼梯间,将她抵在墙上,双手握住阮悠的肩膀,一脸郑重。   “大侄女,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阮悠闻言,一脸惊恐,鸡皮疙瘩顿时抖落一地。   “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陆致放下手,左右看看,这才凑近她,神秘道:“我打算在舞会那天……向夕影表白!”   阮悠微张唇,略感震惊。   其实陆致喜欢欧夕影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只是他二人始终不愿主动戳破这道口子,眼下陆致有这个想法,想必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阮悠拍拍他的肩,一脸真挚道:“我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只有默默在心底为你加油打气。”   陆致急着道:“别别!我需要你的援助啊!”   阮悠面露犹疑:“怎么个援法?”   陆致将他所制定的自我感觉十分之良好的计划一一告诉阮悠,以求她祝自己一臂之力。   阮悠听得一头雾水,总算抓住重点。   “所以,我到时候只需要帮你把夕影约到你提前布置好的地方就行了是吧?”   “没错!”陆致面露欣慰,“果然是一点就透啊!”   阮悠笑得敷衍,忍耐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打算扮成吸血鬼贵族的原因吗?”   陆致摸了摸鼻子,平生难得地不好意思了一回。   “夕影她……不是最喜欢看那什么吸血鬼的电视剧吗?”   阮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好吧,这个理由确实能服人。   *   万圣节那日,校园内一片幽暗氛围。   各路鬼神奇葩在外游荡乱窜,景象十分瘆人。   礼堂,女更衣室内。   阮悠将野兽耳朵戴上,引得身后的韩予瞳一阵惊叹。   “悠悠,你这套好酷!”   阮悠扮的是幽灵列车长,本来这套装扮还配了一口狰狞的凶牙套,她嫌说话不方便,就暂时没戴。   她看了韩予瞳一眼,笑道:“你扮的这个鬼护士也很符合你本人啊,是叶黎给你选的吧?”   韩予瞳点点头,在镜子前左右拨弄着自己的护士帽,总觉得自己穿着太过乖巧,毫无攻击力。   “你觉得我要不要把妆化得再狰狞一点?”   阮悠认真建议道:“你是要去谈恋爱的,又不是去吓人,这样差不多了。”她往后看了一眼,又道,“你快去找叶黎吧,我去看看夕影好了没有。”   阮悠说完,便见欧夕影撩开帘子走出来。   她热切地上前拉过她的手,道:“夕影,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快跟我来!”   欧夕影一脸茫然,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阮悠拉着去了学校的花园。   “悠悠,你在搞什么啊?拉我来这儿干嘛?”   阮悠笑容苦涩,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表,心里暗自腹诽:陆致这死小子,怎么还没来?!   她耐着性子安抚欧夕影,可对方显然不想再等下去。   “悠悠,晚会快开始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啊?”   阮悠咬咬牙,道:“夕影,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回去拿个东西马上就回来,你千万别离开啊!”   她再三嘱咐欧夕影切莫离开,决定回去找找陆致。   进入礼堂时,灯已经全关了,取而代之的是迎合恐怖氛围的长白蜡烛。   阮悠一路穿梭,在大厅内寻觅良久,愣是没见着有哪个“吸血鬼贵族”。   她心想,陆致是不是还没换好衣服?便又朝男更衣室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烛火摇曳,光线幽暗,撞到不少人。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男更衣室门口,又不能冲进去,只能在门口干等,不放过任何一个类似装扮的人。   眸光一闪,终于见着个“吸血鬼”走出来。   她松一口气,两三步上前拉过他的手,边朝外走边埋怨道:“你小子在干嘛呢?!我们等了你好久!说要告白的可是你,不会想临阵脱逃了吧?”   陆致这回倒是准备齐全了,竟还弄了个能遮住上半边脸的面具戴上。   阮悠见他不说话,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问:“你怎么了?”   陆致仍旧不语,却突然止住脚步,阮悠亦被迫停下。   她刚想开口,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到墙上,一只手臂随即横在她脸侧。   阮悠看着面前的人,不由疑道:“我怎么感觉你比平时高了?”   她思索几秒,恍然大悟般笑道:“不是吧?你为了表白还特意穿了增高鞋?!”   陆致却并不回答,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她。   阮悠被看的心里发毛,思绪碾转,忽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惊慌。   她微微抬头,伸手去抚摸那人的面具,隔着昏暗的夜色,面具下的那张脸愈发神秘。   那人拿下她的手,又盯了她一会儿,倏地,埋下头来,一口咬在她的颈脖上。   阮悠瞳孔巨缩,不知所措。   原来,“吸血鬼”真的是要咬脖子的。   原来,扮“吸血鬼”的不止陆致一人,还有……江峥衡 第21章 chapter 20   说是咬,其实不大准确。   江峥衡只是将唇贴在阮悠脖子上,倒引得她一阵颤栗。   阮悠的脖子很漂亮,领如蝤蛴,白皙秀欣,颈上肌肤又滑又嫩,倒是让人一旦触碰便舍不得离去。   刚这样想着,他唇齿间忽而用力,竟然开始吸吮。   阮悠只觉一股电流袭便全身,身子竟有些克制不住地发软,险些顺着墙壁滑下去。   幸而被江峥衡捞住,另一只手扶在她腰间,手指慢慢收拢,将她圈进怀中,两具身子倒不可避免地挨得更近。   阮悠意识朦胧地盯着对面燃烧了一小截的蜡烛,火焰忽明忽暗,在夜里疯狂跳动着。神思忽而回转,她反应过来现下处境,心中一片慌乱,开始拼命地推拒身上的人。   可江峥衡却是纹丝不动,阮悠硬是没将他推开分毫。   不过,他倒也意识到身下之人的抗拒,唇上不再用力,亦未停留过久,离去时,以舌尖在她脖颈上勾画一圈,又用齿微抵颈上皮肤,暧昧至极。   而后,才缓缓抬起头,手却依旧停留在她腰间。   阮悠得了自由,面色惊疑地望着眼前的人,蹙眉道:“你干嘛……咬我脖子?”   她一开始是想说亲,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临时换了个说法。   江峥衡垂眸看着她,眸色较平时浓重不少,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头上的耳朵,忽而伸出手捏了捏,似乎极为好玩。   阮悠一把打下他的手,依旧不放过上一个话题。   江峥衡将手插进裤兜里,脸上藏着笑,缓声道:“吸血鬼……不就是专门咬人脖子的吗?”   阮悠立即反驳:“那你怎么不去咬别人?!”   江峥衡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扬得很大,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因为,别人又没有拉我的手。”   阮悠面上滑过一丝赧意,仍不忘最后的挣扎。   “我认错人了……”   她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反而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误导我?”   江峥衡直起身,懒散地打量着她,反问道:“我有说过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阮悠一瞬间有些泄气,恍然间抓住重点:“那你也可以说你不是啊!”   他一直不说话,既不反驳也不解释,还任由她拉着走,难免叫人误会。   江峥衡道:“我为什么要说我不是?”   阮悠目瞪口呆,听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你难得这么主动一回,我不想打击你的积极性。”   你尽管打击啊!我不介意!   阮悠忍住脱口而出的冲动,一再告诉自己淡定。   江峥衡目光又落到她的耳朵上,问:“你扮的是个什么?”   阮悠已然不再想与他争辩,有气无力地答:“幽灵列车长。”   对方不依不饶:“幽灵有耳朵?还是列车长有耳朵?”   关你什么事?!   阮悠睨了他一眼,也想吐槽他的装扮。   可这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槽点,他仿佛真的是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身高,气质,无一不符。   这身装扮,真的很适合他。   阮悠死了心,彻底放弃,索性道:“你没事了吧?我还有事。”   江峥衡这回倒没再说什么,微微侧过身子,倚在一旁,让她离开。   阮悠冲进更衣室内,背抵着墙壁,难平喘息。   心跳地极快,脑海中不停闪过方才的画面,以及脖颈间的湿滑触感。   她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手抚上那处皮肤,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糟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是来找陆致的,结果人没找到,倒平白被人咬了脖子。   她怕欧夕影还在花园里等待,连忙跑出去找她。   将将跑出礼堂门口,便见路上走来一对人影。   吸血鬼贵族和木乃伊公主。   呸。   是陆致和欧夕影。   二人牵着手,踏着月色,迎着昏黄的路灯慢慢走近。   陆致脸上是殷切激动,欧夕影面上也氤氲着浅淡的笑意。   阮悠看着他们二人,忽生出一种老母亲嫁儿子的心情来,欣慰又甜蜜。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四人/帮”里,仅余她一个单身,倒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悠悠!”   陆致见了她,急切地朝她挥手。   阮悠笑了笑,迎上去道:“你们两个最近一个月别在我面前出现啊,我怕被腻死。”   陆致心情激动,满眼都是星星,此刻眼中只有欧夕影一人。   倒是欧夕影面上忽现疑色,纠结道:“悠悠,你的脖子……”   阮悠不解,问:“我的脖子怎么了?”   欧夕影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阮悠不疑有他,催促着他们进去。   待三人进入礼堂后,趁欧夕影去拿吃的,阮悠问陆致:“你刚刚怎么回事啊?耽搁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   提起此事,陆致亦是一脸无奈。   “别提了,我路上撞到容思思她们那群人,被她们不依不饶地纠缠了好久。”   “啊……”   阮悠十分理解。   容思思那丫头,真是欧夕影一辈子的克星。   *   礼堂一侧,江峥衡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指尖勾着一个精致的黑色面具,漫不经心地转着圈。   展叙觉出此人今晚心情颇佳,打探道:“怎么了,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江峥衡看了他一眼,淡声回答:“好事。”   得!   说了等于没说。   展叙算是知道此人的德性了。   姚茜在一旁勾他的脖子:“阿叙,我们去那边玩?”   展叙只道,跟女朋友玩比跟这小子玩好玩多了,向江峥衡招呼了声,便跟着姚茜去了礼堂另一侧。   江峥衡独自坐了片刻,主持人的声音在舞台上忽响,听在他耳中,却如云烟雾岚,浮风掠影,擦耳便过。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结束语,礼堂内顿时一片欢呼,灯光被再度开启,室内一片明亮。   他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眸色微凝,流转在她脖颈间。   阮悠本来在和陆致聊天,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得她眼睛有些不能适应,微微用手挡住,放下时,便见对面那人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己。   二人对视片刻,便见江峥衡向自己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阮悠岂会如此听话,用嘴形回了他一个“不”。   江峥衡脸上流转着笑意,问她:“你确定?”   阮悠不明所以,不再打算与他隔空交流。   转回头时,手机轻响一声,她点开。   那人发来一句话。   ——喂,你脖子上的东西很显眼。 第22章 chapter 21   万圣节前夕举行了期中考试,舞会过后不过两天,成绩便公布出来。   阮悠这回显得比韩予瞳还要激动几分,兴冲冲地跑到公告栏前一看,与上次相比并无什么大的变化,她依旧在七十五到八十五名之间徘徊,   若换做以往,她或许还会雀跃一阵,可最近心态急转直下,她有些不满足于现状。   趁人不注意,她又跑到高三的成绩公告栏前,暗自揣度他上次的成绩不过是误打误撞,这回定会一落千丈,即使不与施樾展叙之流为伍,也定不会排得那么靠前。   如是猜想,她便又从中间位置往下开始寻找,找了一圈下来,并无目标人物。   遂,又不情不愿地往上找。   然后,在叶黎的上方终于见着江峥衡的名字。   这厮,竟然考了……第一名……   阮悠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忽而有些怀疑世界,这成绩是真实可信的吗?   “你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阮悠缓缓回头,见江峥衡一把懒骨头似的倚在一旁,眉眼淡淡。   阮悠忽生一阵心虚,反而理直气壮道:“看成绩啊!”   江峥衡目光落在她身后,淡淡扫一眼,也并未过多细察,只提醒她:“高二的成绩在背面。”   阮悠心生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你……看过了?”   江峥衡闻言,面露玩味,反问她:“你是希望我看过,还是没看过?”   他肯定看过了。   阮悠无趣一笑,觉得自惭形秽,正欲悄无声息地遁了,却听他问:“是不是很好奇?”   她止住脚步,岂止好奇,简直好奇的要死。   江峥衡脸上藏着笑,微俯身,凑在她耳畔,声音低沉:“我作弊了……”   看着阮悠瞬间睁大的双眼,他脸上笑意愈深:“这个答案满意吗?”   无聊。   阮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江峥衡直起身,问:“在心里骂我?”   阮悠笑着扬起下巴:“没有啊。”   他短暂沉默,认真道:“我大概,记忆力比你好一些……”   这个理由阮悠勉强接受,直到他说出下半句话。   “所以,我也很记仇。”   阮悠失意地回到教室,只觉身心俱疲。   她撑着下巴出神片刻,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心潮涌动,整个人变得无比亢奋。   她决定,要从现在开始用功学习……嗯!   怀揣此想法,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倒也认认真真实践了,上课虽说偶有走神,但也能收获颇多,闲下来时更是不敢虚度,一有空就抱着书啃。   搞的韩予瞳以为她魔怔了,时常担心她过度用功,一朝不慎晕厥。   这样的日子,阮悠坚持了一月有余。   直至那日,大雪初降。   是时,阮悠正坐在教室里温书,室内空调温度适宜,倒不觉难受。   走廊上倏地传来一阵雀跃,嬉笑连连。   她在玻璃窗上呵一口气,再拿手掌擦拭,透过那层阻碍,清晰地看见有细碎的棉絮从天台上飘下来。   长泞的冬天其实不爱下雪,但今年不过腊月出头,便有了这预兆。   长泞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雪亦是。   一整天的课过去,雪越下越大,从初初登场的棉絮演变成现下的大片鹅毛。   地上早已堆积起厚厚的一层,树梢也被裹上了白衣,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令人心生向往。   “悠悠,予瞳,出来打雪仗!”   陆致在门外喊着,身旁站着欧夕影,面上一片喜色。   韩予瞳闻言,眸子都亮了,拉起阮悠便朝外走。   距离她们上次一起打雪仗已过去了两年,如今再得机会,四人都很激动。   操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嬉闹,阮悠想先堆个雪人玩玩,便没与他们一起,只在角落里缩着。   眼见她都堆好一个雪肚子了,背上却挨了重重的一下,她尚未来得及回头,肩上又挨了一下。   气急败坏地回首一看,韩予瞳和欧夕影二人一左一右,手上还各自拿着一个雪球,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悠悠,别堆了!快来一起玩啊!”   阮悠被打自然不甘心,当即从地上抓一把雪,揉搓成球,向着韩予瞳扔过去。   她冬天不爱穿羽绒服,一向穿大衣,此刻行动起来倒也方便。只是,她孤家寡人一个,攻击韩予瞳,便有叶黎来帮忙,转攻欧夕影,又有陆致来支援。   一时之间,腹背受敌,心力憔悴。   她休整片刻,终于斗志重燃,揉了一个巨大的雪球用尽全力朝陆致扔过去。   岂料,陆致身形矫健,被他顺利躲过,没打到他,倒是打到了刚走进“战场”的某人。   阮悠都不用怎么辨认,仅凭那出挑的身高便认出是江峥衡。   不过,她记得雪球不过砸到了他的胸前,那人怎么伸手摸向眼睛呢?   她心下顿时慌乱,方才扔的那一下可不轻,她惟恐伤及他的眼睛,微愣片刻,立马撒腿跑过去,着急忙慌地问:“你没事吧?”   江峥衡放下手,看她一眼,淡声道:“没事。”   阮悠松一口气:“那你怎么摸眼睛啊?我还以为砸到你眼睛了!”   他眉间微动,解释着:“雪渣溅到了。”   阮悠还欲说什么,他却眼尖地瞅见一团雪球正从她身后袭击而来,当即便扶住她的肩,将她带的一个转身,动作太急,虽然成功躲过雪球,可二人却因失衡双双摔倒在地。   阮悠在下,江峥衡在上,手垫在她脑后。   他看着她,良久,忽然问:“你怎么被打得这么惨?”   搞的他在楼上都看不下去了……   阮悠闻言,忽感一阵委屈,解释道:“他们有两个人嘛,我只有一个人。”   话音刚落,气氛陡然急转。   江峥衡直直地看着她,眸色愈发深沉,喉间略微起伏,哑声道:“那你想不想……我来帮你?”   阮悠一时之间愣住了,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无意识地舔了舔上唇。   江峥衡耐心极好地又问了一遍:“我问,要不要我帮你?”   阮悠正欲回答,却又被他打断。   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语。   缓声而言:“阮悠,我帮人是要有代价的,我帮了你,你要回报什么?”   阮悠不假思索:“我请你……”   再次被打断,那人的声音毋庸置疑。   “要我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 第23章 chapter 22   阮悠瞳孔猛扩,愣愣地看着身上之人。   身旁是是众人在嬉戏打闹,互相追逐,欢声笑语萦绕在她耳畔,心间却是一片朦胧,她微动唇,问:“为什么?”   为什么?   江峥衡也想过这个问题。   究竟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看见她捉弄别人时,面上的灵动飞扬,让他好奇又向往;或是因为她替他处理伤口时,动作细致又温柔,令他心生暖意;又或是,因为他们二人唇齿相依时,那阵不知名的紧张与悸动。   那个烟花盛放的夜晚,她唇边的笑意不散,眉眼弯弯,是以,他也跟着爱上了那场烟火。   他看着她,却道:“没有为什么……你的答复?”   阮悠差点就脱口而出,眼波流转,思索一番,回复:“我考虑一下。”   “多久?”   他微挑眉,纠结于时限。   阮悠咬着唇,面露难色:“不好说,看你表现。”   江峥衡听罢,眉骨一扬,舌尖微抵上鄂,率先站起身,而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阮悠将手递给他,对方轻轻用力,她便轻易离开雪地。   二人今日不约而同穿了件黑色呢大衣,身形高挑,皮肤又白,如此相对而立,倒恰似一对璧人,如斯般配。   江峥衡替她拂了拂身上和发间的雪渣,问:“还玩吗?”   阮悠摇摇头:“不玩了。”   他们二人在这雪地里趴了这么久,早已惹得周围人侧目,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她径直朝室内走,现下却是没心情打雪仗了,得回去细细思索一番他今日所言,以及为何而言。   江峥衡站在雪地里,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没有跟上,只微微垂眸,指尖发痒。   突然,很想抽烟。   阮悠日思夜想地纠结了一个礼拜,却把自己弄得愈发混乱,连学习大业都险些荒废。   是以,她不免怀疑,江峥衡大概是为了扰乱她的心绪,好在期末考试后继续嘲弄她的成绩。   果然是男人心深不可测。   她岂能叫他如意?当即又拿起书本,开始为期末考试做准备。   一日,她中午去食堂吃饭。   韩予瞳去找叶黎卿卿我我腻腻歪歪了,剩阮悠一个人又不愿做陆致和欧夕影的电灯泡,便选择一个人坐。   她端着餐盘寻了一个角落坐下,暗自祈祷千万别让施樾发现,她实在是疲于应付他。   吃饭也不忘复习大计,她从包里摸出一本古诗词大全,边吃边背。   眼前覆下一道阴影,阮悠抬眸,江峥衡施施然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的饭呢?”   她见他两手空空,不免问道。   对方环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姿态悠闲,微抬下颚,解释道:“我吃过了。”   阮悠“哦”一声,以示回应。   “你在看什么?”   “古诗词。”   对面安静了一瞬,阮悠抬眸,见江峥衡眸中似有笑意。   他精致的眉骨微扬,离开椅背,手抵在桌上,凑近她问:“你不会以为多背几首诗……就能上升几十名吧?”   阮悠忽然忆起,眼前此人语文只考了几十分,连一半分数都没得到,可见他对语文此科的懈怠。   “那我该怎么做?”   她难得虚心一回。   江峥衡淡声道:“什么题占的分数多,什么分最好拿,这才是关键。”   阮悠暗自琢磨,反应过来:“可你是理科,我是文科啊……”   “那这就没办法了。”江峥衡面上笑意隐晦,“或者,你跳级到我班上来,我专程辅导你,如何?”   阮悠敷衍地笑了笑,问:“你智商多高?”   江峥衡勾了勾嘴角,淡声答:“不清楚,没测过。”   直至后来,阮悠得知眼前这人是国际高智商俱乐部的会员时,一切问题都有了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早知如此,她当年何必耿耿于怀?   天生配件不如人,及时行乐就好了,何必苛待自己啊……   她埋下头,继续看手上的小册子。   江峥衡平静地端详着她,出口提醒道:“有香菜。”   阮悠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餐盘,她也是打完了才知道里面有香菜,可现下每分每秒皆宝贵,她便也没那闲工夫去一点一点挑出来了。   “没事,我不吃这道菜就行。”   她话音刚落,江峥衡便接过她的筷子。   阮悠面露疑惑,对方倒是面不改色,只道:“你看你的书,我帮你挑。”   阮悠有一瞬间的愣怔,突然问:“你是在挣表现吗?”   江峥衡抬眸,面色无波,道:“那你觉得,我表现如何?”   阮悠没说话。   她不爱吃香菜,所以家里从没有一道菜里有这样东西,在学校偶有失误,不小心打到了,也只是自己挑出来。   眼下倒是正儿八经头一回,有人帮自己挑香菜。她掩下面上神色,隐没在小册子后。   良久,江峥衡才听见一声细如蚊呐的回复。   “还凑合。”   他依旧沉默,眉目间却有几分和缓。   挑完香菜后,江峥衡将筷子还给她,微抬下颚,提醒着:“吃吧。”   阮悠接过,突然就没了看书的兴致,一口一口地吃着饭,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   江峥衡又倒回椅背上,闻言,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他声音清冽,含着些微浅淡笑意:“你要过河拆桥吗?”   阮悠笑了:“你语文真的不好,这不叫过河拆桥,叫翻脸无情。”   “噢……”江峥衡意味深长地吐出这四个字,“原来你是翻脸无情。”   阮悠察觉过来给自己挖了个坑,顿时心生不爽。   “小悠悠!”   她听闻此音,顿时背脊一僵。   果然,不出片刻,施樾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桌前。   他挤眉弄眼地朝阮悠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阮悠微扶额,眼珠转动间,便想出一套说辞来。   “这里离空调近嘛,大家都想坐这个位子,结果被我抢到了。”   “是吗?”   施樾皱着眉,面露狐疑。   阮悠正欲应答,江峥衡倏地站起身,带的椅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   他看着施樾,面色无澜,语气平淡,只道两个字:“出来。”   话毕,率先迈步。   施樾自然意气难平,当即跟上。   阮悠拿着筷子,动作僵硬,忽感一阵后怕。 第24章 chapter 23   她并不清楚事态后续发展情况,依旧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古诗词合集。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超市偶遇施樾。   对方一如往昔,丝毫不掩面上热情,抬手便和她打招呼:“小……”   阮悠正欲答复,却见他倏地收了音,面色纠结,别扭异常地换了称呼。   “阮悠,你来买什么?”   阮悠手一抖,差点拿不稳货架上的薯片,她犹犹豫豫地问:“你怎么了?”   虽然她平日里对“小悠悠”这个称呼深恶痛绝,可现下见施樾如此做派模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着实怪异。   “没怎么……”施樾轻咳一声,掩下面上尴尬,言行举止皆不自然。   阮悠倒没兴趣探究他究竟受了各种刺激,从隔壁货架上拿一盒替韩予瞳带的奶糖,便打算去结账。   施樾跟在她身后,问:“小……阮悠,马上放元旦假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他边问边低头摸钱夹,打算替阮悠结账,又道:“不如我们去温泉山庄度假怎么样,我上次去……”   阮悠按住他掏钱的手,自己把校园卡递过去,淡声答道:“我有安排了。”   施樾闻言,浓眉一挑,面色不悦,问:“什么安排,和谁?”   阮悠接过收银员递还回来的卡,拿起东西往外走,面不改色道:“马上期末考试了,我要在家复习。”   施樾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他没听错吧?   复习?!   临近放假,学校气氛较平时活泼不少。   阮悠早上刚进教室,便敏感地察觉到一股子十分怪异的气氛。   她莫名地走到座位上,见桌上放了好几个包装盒,不免讶然。   她最近都不怎么去油条铺,眼下陆致他们都还没来,桌上的东西究竟来自何处?   左右张望一番,拍了拍斜前方坐着的田梦。   阮悠温声问她:“你知道这是谁放在我桌上的吗?”   田梦垂着眸子,声音又低又弱,小心翼翼地道:“那个高三的男生……”   高三的?   难道是施樾?   阮悠若有所思,田梦抬眸看她一眼,又道:“……很高,很好看……”   阮悠微微挑了挑眉,追问:“皮肤是白还是黑?”   田梦道:“白,白的……”   阮悠心下诧异,江峥衡给自己买了什么。   她朝田梦说了声谢谢,坐下后先解开包装袋,露得贴着店铺标志的包装盒。   啊……是城南的那家生煎。   她和他提过。   他似乎把所有馅的都买了一份,阮悠不禁失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你给我买的?   那头的回复简简单单。   ——嗯。   ——那就谢谢了。   阮悠打完这几个字,倏地反应过来,他大概又会说,别来这些虚的。   不过,她这次没猜对。   那头只回了两个字,不用。   课间休息时,阮悠陪欧夕影去卫生间。   她站在梳洗台前洗手,门口传来一阵女生发出的聒噪声,其中一道尤为清晰。   “真的!我听她们说的,江峥衡早上去了四班……”   阮悠抬眸,与齐艾湘的目光在镜子里撞个正着。   对方面色冷绘,不言不语。她身旁的女生还欲继续,瞥见阮悠后,咬咬唇,自觉收了声。   阮悠她们几个和齐艾湘从小学起便在同一所学校,按理说,即使不能玩成知心好友,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相看生厌。   齐艾湘从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生来便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迷之自信,这倒没什么,毕竟圈子里有这毛病的人不少。   可重点是她十分嘴碎,见着谁都喜欢评论那么一两句,以示自己的独特清高。   例如,她评价幼时的欧夕影长得像只没发育完全的猴子,又瘦又小。   再例如,她评价那时婴儿肥缠身的韩予瞳又肥又圆,不忍直视。   轮到阮悠时,这种意念变得尤为强烈,正因为找不出什么缺点,所以处处都是缺点。   她那时最喜欢的事,便是和同伴一起在背后议论,阮悠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似乎要搞的人尽皆知,她才满意。   后来话传到了陆致耳朵里,他当着全班人的面泼了齐艾湘一盆水。至此,再无人敢提那事。   阮悠垂眸,甩掉手上多余的水渍,来到一旁的烘手机前,从始至终,毫无波澜。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小女生之间背后的议论她也有过,唯独这一条,她便永远不能原谅那人。   欧夕影低声问她:“悠悠,他们都在传高三的江峥衡在追你,是真的吗?”   不就来送了份生煎吗?有这么明显吗?   阮悠干笑两声,尴尬回应。   放假的前一天,学校里燥热的气氛更甚。   几乎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等待那如天籁般的下课铃声,随时准备着冲出教室。   阮悠拒绝了韩予瞳的邀约,原以为陆致和欧夕影也有约会,岂料欧夕影要回外婆家探亲,陆致单了下来,欲打阮悠的主意,被她一口拒绝。   阮悠放学后未做过多停留,直接回了家。   今晚阮仲林肯定要回家吃饭,阮悠要回去帮何嫂多做两道菜。   阮仲林生意做的大,交际应酬自然也多,除平日里会抽出时间陪阮悠外,逢年过节是一定会回来吃饭的。   虽说,饭后又会出去应酬。   今年年中起,阮仲林变得尤为繁忙,阮悠不清楚公司里的事,只听张特助提起过,爸爸打算在未来两年内扩充公司规模,将业绩再提升一倍。   是以,饭吃到一半,阮仲林接了个电话后,便面露纠结,几番欲言又止。   阮悠也不像小时那般任性,主动开口,阮仲林倒也不至于那般内疚。   他走后,阮悠一个人坐在桌前,只觉食之无味。   她朝后张望了一眼,喊了一声:“何嫂!”   何嫂从厨房里出来,边用毛巾擦手边问:“怎么了小姐?”   “你陪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着没劲。”   何嫂面露难色,纠结着不肯坐下,阮悠直接起身将她推至桌前而坐。   何嫂无奈,笑着叹一口气,陪她一起用完晚饭。   饭后,阮悠径自回了房间,躺倒在床上,心下一片空荡。   她的房间在二楼,可以清晰地听见楼下传来附近小孩的嬉闹声,好不热闹。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窝里,为什么,人越长大反而越不快乐呢……   就这样躺了一两个小时,脑中一直盘旋着幼年时的记忆。   手机在一旁震动,她从被窝里抬起头,在床上胡乱摸索一阵才按下接听键。   “跟他们解释一下。”   没头没尾的话,是江峥衡。   手机似乎被其余人接过,那头的人道:“阮小姐,刚才那位说是你的朋友,我们这里要确认一下,才能让人进去……”   阮悠心下了然,上次展叙父亲的婚礼后,江峥衡将她送回了家,知晓她家的位置,现下大概是被别墅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手机被还回主人手中。   “你怎么来我家了?”   那头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夹杂着江峥衡的回答。   “你下楼来就知道了。” 第25章 chapter 24   阮悠不明所以地呆坐片刻,起身到窗前张望一阵,心上似乎种了一颗奇异花草,几欲破土而出。   她下楼出门时,江峥衡刚好从车上下来。   阮悠打量一眼,panamera玛瑙灰,陆致前段时间在她耳边念叨了许久,不过,他看中的是午夜蓝。   她走过去,面露担忧地问了一句:“你应该满十八岁了吧?”   江峥衡靠坐在车头,微微抬眸看她,不冷不热地说:“我说我只有十岁,你信吗?”   阮悠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十分不想捧场。   “怎么从来没见你开到学校去过?”   “你没听说过吗?”江峥衡笑了笑,“真正的有钱人都很低调。”   “……”   这件事情直到后来,阮悠才深有体会。   “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她出来时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难不成……是来找她跨年的?   江峥衡懒散地直起身,朝她扬了扬下颚,意指车尾。   “过来看。”   话毕,他率先朝车尾走去。   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当当地堆着好几箱烟花,还有一些小女生喜欢玩的仙女棒之类的小玩意。   阮悠微动唇,庆幸现在是夜晚,不至于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你专程来找我放烟花的?”   “难道我是专程来找你聊天的?”   江峥衡今夜心情似乎不错,竟第二次和她开玩笑,实属罕见。   阮悠不想和他计较,拿出一把仙女棒,在手中晃悠时,突然问:“你不陪你家……爸爸吗?”   江峥衡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正要扔给她,倏地想到什么,止了动作,递到她身前,这才淡声道:“他不需要我陪。”   无甚情绪的语气。   阮悠不欲多问,接过打火机,自己点燃了一根仙女棒。   江峥衡倚在车尾,静默地看她半晌,这才躬身从后备箱里抱出一箱烟花,放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阮悠见状,跟上去问:“要打火机吗?”   话音刚落,她暗道不妙,这厮大概又要吐槽自己了。   他大概会说,不要打火机难道它自己会燃吗?   她也不过是礼貌地询问一声罢了。   江峥衡这回倒没说什么,只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轻抖出一支来,递给她。   “帮我点燃。”   阮悠接过,点燃后交给他。   江峥衡直接用有火星的那一头点燃烟花的芯线,然后起身圈着她往回走。   寂静的夜空“砰”一声炸开一朵花,接二连三,层层花海铺满上空,其间明明灭灭,忽闪忽暗,阮悠抬头,驻足欣赏。   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烟花。   江峥衡陪她站着,拿起方才被她点燃的那支烟,递到嘴边,吸上一口,吐出烟雾。   阮悠看着看着,突然灵光一闪,回头望他,面色镇定:“我突然想起来,这里,好像不能放烟花……”   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个事实,还真叫人诧异。   这里是一个别墅群,平日里安保工作极好,安全工作自然也不容忽视。   江峥衡闻言,放下烟,眉尾微挑,语气却淡淡。   “被抓住了会怎样?”   阮悠倒是不清楚被抓住了会怎样,但左右逃不过一堆麻烦,她不想惹祸上身,只得对江峥衡道:“要不你现在开车走吧?趁他们还没……”   话音未落,几道强光朝她们的方向射来,似乎是保安拿着手电筒在找人。   “那边是谁?!里面不可以放烟花……”   此时上车定会引起他们发现,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阮悠心下一慌,一把拉过江峥衡的手,带着他往别墅门口跑。   被拉的人从始至终表情都是淡淡的,似乎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他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只有手被握住的那一刻,面上稍显动容。   阮悠拉着他避过路灯,来到家后门口,一鼓作气输完密码,将他推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即使被发现,似乎也不会怎样,但却就是不想让他惹上什么麻烦。   她出来时没开灯,方才进屋的动静又太大,怕何嫂察觉,出来见她和一个男同学慌慌张张地在这里,怕是引起误会。   遂低声问江峥衡:“你要不要先去厨房或者卫生间躲躲?等他们走了我再叫你出来?”   江峥衡垂眸看她,黑亮的眸子在夜晚映衬下仿若两颗熠熠生辉的紫水晶一般,他脸上神色不辩,语气倒是漫不经心。   “要去……就去你的房间。”   阮悠顿时一阵后悔,什么叫引狼入室,她算是明白了。   正欲回绝,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声响,她心下一惊,回身便捂住江峥衡的嘴,将他抵在玄关的遮蔽后。   对方任由她摆弄,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唯注视她的眸中夹杂些许笑意。   走廊上的灯被打开,何嫂果然披着外套走出来,站在廊口一阵张望。   阮悠心下愈发紧张,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对面那人似乎僵了僵,随即,手圈上她的腰,将她的身子压得离自己更近些。   如此一来,便免不了某处部位的亲密接触,阮悠强忍着不发出声音,额角已渗出些许薄汗。   偏偏某人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竟往她的手心里吹了一口气,轻飘飘的,瞬间令她手掌发烫。   阮悠恨了他一眼,望他能好自为之。   显然,江峥衡没有看到,因为他接下来开始心无旁骛地舔她的手心。   阮悠一开始尚未反应过来这般湿滑软腻的触感是何物,待察觉过来,整个人都红成了一只水煮虾,如丢烫手山芋似的迅速放开手,然后慢半拍似的在他外套上擦了擦。   “你老实点!”她忍不住低声喝道。   可越想越憋屈,想要伸手去掐他的腰,却发现他腰际肌肉紧实,几乎提不起什么肉来,只能闷头吃下这个哑巴亏。   眼见何嫂终于回房后,阮悠随即想脱离他的怀抱,却发现身子动弹不了分毫。   她挣扎一下,正欲开口,对方倒是若无其事地松了手。   姑且不与他计较,当务之急是将他弄出去。   阮悠朝他道:“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出去看看他们走没有。”   说罢,她也不管江峥衡的反应,径自打开门,探出一个头去,却愣在当场。   门外端端正正地站着一个人,手抬着,食指和中指扣起,正是要敲门的模样。   阮悠眼睛都睁大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陆致状若无事地放下手,摸摸鼻子,道:“来找你跨年啊,还说给你一个惊喜来着……结果你自己就开门了。”   阮悠面上皮笑肉不笑,思索着寻个什么借口将其打发了,却又听陆致道:“你家门口停的那辆车怎么回事?”   他不等阮悠回答,突然面露震惊,继而狂喜,最后不可置信般道:“不会是……你给我的惊喜吧?!”   阮悠:“……”   陆致还在继续:“你零用钱这么多?!这新年礼物也稍稍贵重了些……不过,我记得我跟你讲过,我看中的是午夜……”   他话未说完,卡在喉咙里。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车子的主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后,面色无澜地看着他。   阮悠见陆致神色有异,心神不宁地回头一看,心下哀叹一声,今晚果真是个不平静的夜…… 第26章 chapter 25   陆致嘴角抽搐,看了看阮悠,继而又看了看江峥衡,目光回到阮悠身上,哆哆嗦嗦地问:“他他他怎么在这儿?”   阮悠以手扶额,面露尬然:“他来找我……放烟花。”   陆致嘴角抽搐地愈发厉害:“你们在屋里放烟花?!”   阮悠干笑两声,解释道:“怕被保安发现,在屋里躲一躲。”   陆致也未过多追究,他倒不是怀疑阮悠,只是惊讶于她怎么与此人扯上关系。   他轻咳一声,睨了一眼江峥衡,倏地意识到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试探性地问:“门口那辆车,是你的?”   江峥衡没说话,淡淡地睨着他,沉默即默认。   阮悠问陆致:“你怎么来的?”   “打车来的啊。”   阮悠欣慰笑道:“你不是想试试那款车的性能吗?让他顺路把你载回去如何?”   话音刚落,江峥衡垂眸看她,目光似笑非笑。   阮悠以唇语道:“帮我一个忙?”   陆致轻哼一声:“不用了,我自己会去试。”   江峥衡笑着,反问道:“我说了要载你?”   阮悠低叹一声,眼疾手快地将江峥衡推出门外,临关门前朝他二人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先睡了。”   她关上门,抵在门背上松一口气,这二人她一个都不想惹,放任他们自生自灭最好。   *   元旦收假回来不过几日,便是期末考试。   阮悠这次准备充分,自然是信心满满。   不过期末考后却不是寒假的开始,芜一中学每年都会举办为期四天的野外训练活动,大概和冬令营一个道理,同样要求强制参与。   不过这性质类似于郊游野炊,大家也都很乐意。   这次高中部的选址是在邻市的秋樟山上,有滑雪场,森林公园,还建有野奢酒店,大概连温泉池也有。   前两天搭建帐篷户外露营,后两天入住酒店,也算是够体谅这群公子小姐们了。   出发那日,何嫂将阮悠的包塞得满满的,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这才让李叔送她去学校统一坐大巴车去秋樟山。   她到时,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好几十辆大巴车整整齐齐候在道路一旁,按班级排列好顺序。   幸而初中部的在昨日便已出发,不然现下不知要排到隔壁哪条街上去。   阮悠打着呵欠下车,陆致眼尖地发现她,随即朝她招手:“悠悠,这儿!”   她疲惫地点了点下颚,拖着步子走过去。   “悠悠,你没睡醒啊?”   欧夕影瞅着她,出声问道。   阮悠又打了一个呵欠,语气含糊不清:“昨晚追剧追到了半夜,才睡了三个小时……”   她话音刚落,韩予瞳背着一个“炸/药包”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陆致惊掉了下巴,嘴角抽搐着问:“韩小妹,你包里装了什么?你不会是想炸掉一车人吧?!”   不用想也知道,这包里定是装满了零食。   韩予瞳气急败坏地追打他,二人围着阮悠绕圈,令她更觉头晕目眩。   负责老师拿着喇叭在一旁组织上车,欧夕影这才劝阻二人停下。韩予瞳将“炸/药包”扔给阮悠,边朝前跑边道:“悠悠你先上去,我去找找叶黎!”   阮悠被她的“炸/药包”差点砸得神智不清,艰难地提上车,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陆致和欧夕影就坐在她前面一排。   她一上车就倒在座位上补觉,睡到秋樟山大约也够了。   身旁有人落座,衣料摩擦的声音使阮悠头皮一阵发麻,她呓语一声,倾身过去抱住韩予瞳的手臂,头靠在她肩上,呢喃道:“我先睡了,到了叫我。”   “好。”   清清亮亮,略微低沉,一听就是一管好嗓子。   阮悠在其手臂上蹭了几下,倏地浑身一僵,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深蓝色的衣料,她缓缓抬眸,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手如触电般弹开,立即坐正身子。   “怎么是你?韩予瞳呢?”   阮悠惊疑不定,为方才的暧昧行为十分后悔。   江峥衡语气淡淡的,解释道:“她和我换了位置。”   韩予瞳当然不是和他换的位置,而是和叶黎边上的人说好了,只不过,中途被人截了胡而已。   阮悠心下了然,暗想韩予瞳重色轻友的程度愈发严重,她歪头打量他,问:“你不会觉得别扭吗?和一群高二的人坐一起……”   只因她已察觉到来自周围打量的目光,着实令人不舒服。特别是陆致不停朝她使眼色的样子,阮悠怀疑他眼睛都要抽筋了。   江峥衡垂眸细想,提议道:“不如你陪我坐过去?”   “不要……”阮悠缩着脖子摇头,“我为什么要陪你过去?”   江峥衡眉间微动,注意到她今天将头发随意扎成了高马尾,懒懒散散地用一根黑色发绳绑着,可大概是是主人太过粗心,或是困得睁不开眼,以致散落几缕,尽数隐在修长颈脖之下。   他突然手痒,食指替她勾出来,触到皮肤,几乎可感温暖的血液在细细流动,引得她一阵颤栗,这才附于她耳畔,神情不明,低声道:“不为什么,我就想挨着你坐。”   阮悠双目微凝,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她怎么感觉自己被引诱了?   江峥衡收回落于她身上的目光,提醒道:“你不是要睡吗?”   阮悠后知后觉,临闭眼前,温馨提示他:“我睡觉不太老实,要是……”她纠结片刻,换了个说辞,“要是打扰到你,你直接把我推开就行。”   江峥衡面上淌着波澜不惊的笑意,百转千回,终是问道:“怎么个打扰法?”   阮悠不愿细说,不然搞的她就像故意一般,只含糊两句,便靠着玻璃窗睡去。   带队老师清点人数后,大巴终于起航,朝秋樟山缓缓驶去。   阮悠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且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是她六岁生日那年,阮仲林带她去游乐园,她玩得不亦乐乎,撒着娇要吃冰淇淋。   二人在冰淇淋店前碰到姚绯,带着一个小女孩,是她朋友的女儿。   姚绯见了他们,面色一冷,精致的黛眉深蹙,牵着女孩便要离开。   阮悠看着那女孩的背影,突然一阵羡慕,阮仲林似乎察觉到她的失落,蹲下身来问:“你想妈妈和我们一起过生日吗?”   阮悠闻言,晶亮的眸子愈发璨然,期待地点头,   阮仲林倏地低叹一声,追上姚绯。   阮悠看着他们二人似乎在争吵,姚绯侧目看了她一眼,眸子冷冰冰的,毫无温情。   她突然很想上前去拉住爸爸,跟他说,不要妈妈了,我和爸爸一起过生日就行了。   可是,她却始终没有那样做。   阮仲林不知说了什么,姚绯面色一变,极力隐忍,终是跟着他走了过来。   当晚,他们在游乐园的餐厅共用晚餐。   吃到一半,突然放起了烟花,将游乐场炸成幻彩城堡,夜色阑珊如梦。   女孩激动地跑出去看,姚绯亦紧张跟上。   阮仲林将阮悠抱出去,就站在她们二人身后。阮悠看见母亲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她抬头望着天上的烟花,勾紧了爸爸的脖子,觉得这个夜晚极其美妙,像她们一家三口从未分离。   即使那个美丽的笑容,并非为她而绽放。   阮悠最喜欢勾着爸爸的脖子,蹭他的下巴,印象里,爸爸的下巴总是带有略微扎人的胡渣,可是在梦里,他的下巴光滑细腻,触感极佳,令她忍不住又蹭了几下。   这个梦已足够美妙,她觉得是时候结束了。   睁开眼,她眼珠转动一圈,先是看到一条过道之隔的同学面露惊愕的神情。   她收回目光,形容极其淡定,先将额头远离江峥衡的下颚,再将勾在他脖颈间的手收回,最后,上半身往后一退,将附在他身上的大半个身子挪回原位。   深呼吸一口,这才面带微笑地侧头问道:“不是说了让你把我推开吗?” 第27章 chapter 26   江峥衡垂眸看她一眼,语气淡然,似漫不经心。   “推了……没推开。”   阮悠心下疑惑,朝对面的同学投去询问的眼神。江峥衡一个疏离的眼风扫过去,同学即刻正襟危坐,假意欣赏窗外风景。   阮悠无法,只得假模假样地道了声“不好意思啊”。   江峥衡没说什么,大巴车滑过重重树影,忽闻他道:“你真那么喜欢烟花?”   阮悠心下一颤,面色凝然,似乎被人揭露了什么伤疤一般,她怀疑自己是否说了梦话,令他察觉一二。   “喜欢啊……”   无论为何而喜欢,终究初心难改。   她这一觉果真睡得不短,大巴驶上环山公路,蜿蜒盘旋数圈,终于一脚刹车,目的地就在眼前。   阮悠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秋樟山上风景秀丽,风光旖旎,即使冬日料峭,也无损她独特魅力,反倒更添几分婀娜风情。   带队老师组织众人下车,江峥衡并未有起身的意思,阮悠也不急,她一向不喜和别人推搡拥挤,让他们先下倒也行。   待后排都已下得空荡荡,阮悠终于忍不住戳江峥衡的胳膊,问:“你想在车座上冬眠?”   江峥衡面色无虞,反问她:“我冬眠,那你要怎么办?”   阮悠干笑两声:“还能怎么办?只能从窗户这里跳下去了。”   谁叫他堵住出口?   江峥衡看着她,眸色愈深,出乎意料的,竟道:“这里跳下去,不会摔断腿。”   阮悠骇然:“没看出来啊,你心思这么恶毒……”   江峥衡不语。   他在想,或许摔断腿了也好,将她带到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小心藏起来,再没有人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得见她的笑容,此后,日日夜夜唯能与他一人相见。   阮悠见他毫无反应,还欲再戳一戳他,却见其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口迈步。   她正欲跟上,忽而忆起韩予瞳的“炸/药包”,不得不折返,费力抱起下车。   待所有人皆下车集合后,带队老师组织众人步行前往露营地点。   一路上,众人兴致高昂,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欢脱。   阮悠看了眼身旁悠闲无二的人,颠了颠手上的“炸/药包”,一声“喂”脱口而出,而后迅速将手上的东西扔给他。   左右他是和韩予瞳换的位置,自然也要负责她的东西。   江峥衡倒是没说什么,轻松接过,眉目间波澜不惊。   阮悠总算是轻松下来,笑着道:“麻烦你啦!”   话音刚落,便蹦跶着去前面当电灯泡。   欧夕影和陆致两个人这感觉完全不像是初初坠入爱河的小青年,既没有抱在一起腻歪,也没有手牵手地说悄悄话。   阮悠走到他们二人中间,左右看看,手搭上陆致的肩,问:“晚上怎么玩?”   陆致眉目飞扬,乍一看恰若清秀少年郎,骨子里却是叛逆又张狂。   他语气稍显激动:“我们露营的地方背后就是树林,等入了夜叫上他们,还愁没有玩的?”   月黑风高,树林探险,想想都十分刺激,阮悠赞同地点头附和。   欧夕影在一旁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们忘了去年的事儿?”   去年在长泞的一个避暑山庄,半夜里,一行人轰轰烈烈地跑去冰泉玩水,水没玩多少,倒是统统喂了山蚊子。   山里的蚊子毒,又肥又大,阮悠皮肤嫩,平素又爱招蚊子,双腿被叮得惨不忍睹,她又忍不住痛痒,反倒愈挠愈起劲。   待离开山庄时,一双腿称得上惨烈。   陆致急声道:“悠悠你放心,这天气连蛇都去冬眠了,哪里还有什么蚊子。”   提及冬眠二字,阮悠忆起被自己扔了一包行李的人,觉得此番做法太没人情味,和陆致招呼了一声,便打算折返去寻江峥衡。   她将将转身,对上容思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心下不免一跳。   容思思这丫头,何时不声不响地站到她身后来的?且其目光所含意义多重,令阮悠一时也未辨认出来。   只是,她的目光落点却不在自己身上,阮悠往后看了一眼,心下叹一声,怀疑欧夕影是否挖了容思思她们家的祖坟,能得来她这般敌视,实属不易。   阮悠一路插科打诨,待寻到江峥衡时,也已到达了露营地点,索性直接去领了帐篷,打算挑一个好位置。   她抱着东西挑了一个角落,边上就是一棵参天的大槐树,依树而建,实乃明智之选。   将将把帐篷材料放到地上,脚边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扔到她身旁。   阮悠侧头一看,心下明了,是韩予瞳的炸/药包。   看来,江峥衡还是习惯用扔的。   阮悠以为他还了东西便会回去搭自己的帐篷,岂料江公子信手漫步至大槐树下,身子微微一斜,就那么施施然倚在了树干上。   她看了一眼,忍不住发问:“你不去搭帐篷?”   江峥衡垂目,手伸进包里掏出个玩意儿摆弄,语调不疾不徐,颇为理所当然。   “展叙会弄。”   好吧,阮悠咽咽口水,又问:“那你打算专程站这儿看我一个人弄?”   江峥衡闻言,微抬眸,目光挟着她,唇角拉开一个微妙的弧度,缓声问:“那你想不想……我来帮你?”   阮悠心下一颤,忽而忆起长泞初雪那日,他于雪地之中毫无预兆的邀约。   ——要我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   她舔了舔上唇,却问:“代价是什么?”   江峥衡微一挑眉,站直身子,直愣愣地看着她,面上神色晦暗。   “你觉得呢?”   阮悠觉得好笑,她才不想如此快答应,遂果决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话毕,江峥衡又倚回了树上,眉目间无甚悲欢。   与她周旋,似乎耐心极好。   阮悠不以为然,正欲动作,却想起这帐篷的另一位主人,此刻正与男友恩爱两不疑的韩大小姐来。   如此行为,实在过分。   阮悠扔下帐篷,意欲去高三区将韩予瞳揪回来。   待她逮着人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时,槐树下早已人去楼空。   众人打打闹闹,废了不少时间才总算将帐篷给搭好,甫一成功,便迫不及待地钻进去蹦哒两下,好似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家伙。   眼看时日也不早,领队老师也无意折磨他们,左右第一天也未踩熟地盘,便宣布自由活动,众人哄闹着欢呼四起。   阮悠后悔莫及,叫韩予瞳与自己一起搭帐篷实乃今日最不明智之举,若早知她一人便可节省大半功夫,何必叫韩予瞳来捣乱。   她本就失眠甚严,车上碍于江峥衡也并未睡好,此刻又被韩予瞳一通折磨,愈发心力憔悴。左右无事,索性钻进帐篷里来个真正的“冬眠”。   她这一睡便睡到了夜半时分,连老师在酒店订的餐也没吃。   天色将暗之际,陆致原本想叫她起来玩,却被欧夕影制止。   帐篷里的气垫睡起来虽不如家里的大床舒服,可阮悠累极之下,这一觉也算睡得踏实,第二日起来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十足地去参加团建活动。   高二高三的团建是分开举行的,是以阮悠这一日都没见过江峥衡,只在下午回来大家一起烧烤时,才无意瞥见他的身影。   他就坐在临时搭建的椅子上,一条腿随意收着,一条腿伸直,微微后仰,姿态懒散,就那么冷眼看着面前一群男生女生将烧烤架弄得乌烟瘴气。   展叙在他边上说着什么,脸上神色怎叫一个荡漾可言,江峥衡微微垂着头,面上竟也有笑意。   不知发生何事,倏地几声尖叫传来,他抬眸望去,见前面处理炭火的男生似乎遇到了麻烦,一群女生立即散开来。   他眉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侧头向展叙说了句什么,后者朝身后几个男生招了招手,便见他们上前去帮忙。   阮悠倒不觉得他是什么乐于助人,大概是不想那些人动静太大扰了他安宁。   烧烤弄好时,已近天黑,陆致他们昨晚上没玩成,今晚自然要重新计划起来。   一群人轰轰烈烈地进了小树林,除他们几人外,还有不少年级上的男生女生,阵仗颇大。   陆致提议玩one by one,顾名思义,首先确定一个输家,其余人便在规定时间内各自躲藏起来,输家出发去寻人,若发现躲藏者,则二人身份互换,再由此人出发去寻找下一个躲藏者。   游戏本身倒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借着天黑的氛围,刺激一把而已。   阮悠幸运地躲过了四轮,终于还是被陆致发现,那小子太了解她,知道她平素爱往什么地方藏。   不过起来动动也好,不然腿都要蹲麻。   阮悠一路搜寻,心下感叹这些人藏的果真隐蔽,她逐渐走出树林,边上是一排或大或小的山石,下头是一条顽强流淌的小溪。   尽头处似乎立了个人影,身形修长,面朝小溪,笼罩在月色之下,忽明忽暗,令人无端想起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   他身后不远处倒还有一个人,纤细高挑,是个女生,且是个眼熟的女生。   阮悠无声无息地靠近。   齐艾湘局促地站着,面上不复往日骄矜,似乎在等待什么答案。   前面那人摸出一支烟,动作优雅地点燃,递到嘴边,恍若蝴蝶在他唇间滑过,拉出一条绵长的银河,似有星河点点,霞光满天。   阮悠听见他冷然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温度。   “说完了吗?”   齐艾湘微微颔首,忽而发觉他看不见,又低声婉转道:“完了。”   江峥衡吐出一口烟圈,将他的面容遮掩,声音自烟雾后朦胧透出,不甚清晰。   “那还不走?”   末字微微上扬,似漫不经心。   齐艾湘明显愣住,一双秋水双眸微微泛红,她也并非没有小姐脾气,踌躇几番,终是负气转身离去。   阮悠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不禁暗爽,正欲偷偷遁了,江峥衡突然回过头来,将她意欲离去的身影牢牢挟住。   他眉目间有一丝讶然,转瞬即逝,一步步行过来。   阮悠做贼心虚,不敢妄动。   江峥衡来到她面前,将她困在山石与自己的怀抱之间,垂眸看她,轻轻开口,语调意味不明。   “这里很黑,而且……没有人。”   阮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摸不清他的意思。   他唇角拉开一个微妙的弧度,附在她耳边,缓声而言:“所以,无论我在这里对你做什么,都没有人会发现……” 第28章 chapter 27   阮悠心下一颤, 瞳孔猛扩,摸不清他的意图,一时无言。   江峥衡脸上藏着笑, 微微侧头, 注视着她的侧脸,如朦胧剪影, 梦幻迷离, 轻声问:“你害怕?”   阮悠咬着下唇, 抬眸睨着他, 只道:“你想做什么?”   江峥衡依旧看着她,良久, 终于开口问:“你考虑好了吗?”   阮悠即刻了然,却瞬间发觉自己所处环境不妙, 如此月黑风高夜,眼前这人又说了那样一句形似威胁之语, 叫她如何回答是好?   但, 其实她内心早有答案,不过是在拖延罢了。   “刚才齐艾湘跟你说了什么?”   话不达意, 她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来。   “齐艾湘?”江峥衡微挑眉, 问,“刚刚那人?”   阮悠点点头,双瞳锁着他,意图寻找丁点蛛丝马迹。   “她啊……”江峥衡面不改色,语气淡淡的, 只道,“没听清。”   阮悠:“……”   她其实并非不知齐艾湘的心思,只不过是想探听江峥衡于此事的态度罢了,听没听清的她也不知,不过当事人显然未放在心上。   江峥衡见她久不言语,空着的那只手抬高,轻握住她的肩,提醒道:“别忘了我的问题。”   阮悠眼波流转,俏丽的鼻下,樱唇微启,语调无丝毫羞赧,她直直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那日她问及他原因,他避而不谈,才令她一时缄默。   江峥衡眸色愈深,只道:“你说呢?”   他目光明亮又深邃,眼底像有绚丽的烟火,又像烟雾弥漫的深渊,将人牢牢吸入其中,挣脱无果。   阮悠精致的眉高高挑起,并不言语。   江峥衡就那么看着她,头微微偏着,突然觉得好笑,唇角上扬,吐出几个字来。   “记得换气。”   阮悠正欲询问原由,那人倏地覆了下来,修长指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微微仰头,薄唇随即靠近,与她的轻轻触在一处,不留丝毫缝隙。   那日在清河会所正是这般,令阮悠猝不及防,只得无措地瞪着身上之人,手抵在他胸前,费力推搡,可却是徒劳无功,那人身形未动分毫。   可却不止如此,她的双唇抵御不及,被无情撬开,罪魁祸首在她唇齿间几经流连,力道不轻,颇有大肆搜刮一阵的架势。   他的舌尖勾住她的,邀她共舞,引她沉沦。   指尖夹着的烟几乎燃到尽头,快要烫到皮肤,江峥衡浑然不觉,一心专注。   阮悠既惊又怒,齿尖不甚用力,听得他闷哼一声,终得到些许空气。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的唇如影随形,力道比方才更大,腥甜之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残忍而情深。   江峥衡松开手指,任烟头无力滑落,随即转移至阮悠的后脑勺,将她拥得更紧,令她无处可逃。   阮悠被吻得呼吸不畅,浑身乏力,背贴着山石,就要顺势滑下去。   江峥衡眼疾手快地空出一只手来捞住她的腰,这才离开她的唇,另一只手以大拇指在嘴角轻轻一揩,抹去鲜红痕迹,动作神情性感得要命,随后垂眸看向她,语调不明地问:“这么狠?”   阮悠大口呼吸动作未停,只瞪着他,并不理会。   江峥衡也不在意,见她平复些许,这才意有所指地道:“我这么对你,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阮悠倒是没料到,他竟会这般来回答,虽不如她想象中一般,却也差强人意。   她眼波流转,决心先立威,舔舔上唇,这才面有正色道:“我不喜欢你打架。”   不止他,她不喜欢看到任何人使用暴力。   并非她刻意试探什么,只是确实不喜罢了,冲动之下的后果无人可以预料,且又有谁人可以百战不殆?   她没见亲眼见过斗殴的场景,可从施樾口中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光是想象便足以令她头皮发麻,遑论日后时时相见。   江峥衡闻言,眉骨微扬,表情稍显凌厉,阮悠以为自己逾越,却是听他道:“你记性不太好……”   阮悠面露疑色。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   阮悠陡然心虚,一时落于下风。   江峥衡难得的耐心,指尖复又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双眼,这才缓声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阮悠抓住话头,当机立断:“能用口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动手解决。”   江峥衡无所谓地勾勾唇角,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也不是天生就爱打架,只是有些事情,动拳头更容易解决,遂问:“还有什么要求?”   阮悠一时语塞,咬咬唇:“暂时没有了。”   对方置于她腰间的手愈紧,指尖轻轻摩挲着,隔着厚重衣物,倒是无甚酥麻,阮悠却仍觉心悸,她轻轻拂下。   江峥衡并未在意,神色如常,难得柔声道:“那么,我就当你答应了?”   似乎不答应也不行了,阮悠一向不是纠结的性子,正欲点头,身后忽闻一声轻响,似乎是谁踩在了枯树枝上,动静不大,在寂静寒夜里,却足以令人警醒。   江峥衡倒不觉什么,从容地抬眸望去,于夜色中得见一个慌张身影,颇为局促。   阮悠好奇,欲探出头去张望,被江峥衡把着肩,动弹不得。   沈北站于原地,心下懊悔非常,撞见江峥衡凛然无谓的眸子,滚了滚喉咙,正欲识相退场。   走出几步,忍不住回首道:“那个,阮悠,大家都在找你,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回去报一声,也免得大家担心……”   阮悠闻言,瞬间清醒,她可还在玩游戏呢,别是让人误以为她偷跑了呀,当下便欲推开身上之人,又被江峥衡一把推回去,复问:“回答问题。”   阮悠无奈,急声道:“答应了答应了!不过我得先回去交代一声。”   江峥衡总算露出满意的神色,握住她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   阮悠又好气又好笑,垂目一看,倒也未挣扎。   回到树林里,大家果然开着手机手电筒到处晃悠,知道的以为是在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驱邪。   陆致等人发现阮悠,当即松一口气,哀声叫道:“我的姑奶奶你跑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你没事吧?”   阮悠面露赧意,不好意思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遇到点突发状况。”   陆致还欲再说什么,总算分神注意到她身旁之人,再垂目一看,见二人牢牢相握的手,顿时语塞,面色凝重。   自那晚在阮悠家中见到江峥衡,他便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人动作这么快。他虽对其无甚好感,却也不能左右悠悠的心思,只能被迫接受。   他虽明了,可不见得人人如此。欧夕影勾勾他的手,低声询问:“悠悠怎么会和……”   她话未说完,韩予瞳便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怔道:“悠悠,你……”   其余众人自然也想知道答案,却碍于和二位当事人关系浅薄,也不好发问,此刻听闻韩予瞳开口,心下那叫一个赞同,此二人分开来说,倒皆是芜一的热点话题,可却从未听闻他们之交集,现下又是如何“勾搭”到一起的?   答案是在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众人皆厚着脸皮不愿离去,纷纷做出左顾右盼之状,一颗心却都落在答案身上。   阮悠自然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只温声道:“就是你看见的这样。”   她朝韩予瞳使眼色:回去再跟你细说。   韩予瞳心领神会,当下便不再追问。   陆致神色凝然,冲众人道:“既然人没事就都散了吧!今晚上到此为止。”   众人不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待人走的差不多,陆致才朝阮悠道:“你累了吧?让夕影和予瞳先陪你回去休息。”   阮悠一时有些不习惯陆致的“长辈”作风,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江峥衡,问:“你……也回去?”   江峥衡眉目淡然,睨了一眼陆致,语气轻飘飘的,不辨情绪。   “他有话对我说。”   阮悠实在没料到江峥衡今晚耐性如此之好,还有空陪着陆致周旋,心下却不免担忧,站着没动。   陆致忍不住笑,语气无奈:“你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   我怕他把你吃了……   阮悠忍住脱口而出的冲动,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连一番,也懒得再管,朝江峥衡道:“那我先回去了。”   江峥衡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   眼见三人嘀嘀咕咕地走远,他这才收回目光,手上却很痒,所处之地不能抽烟,只能摸出打火机来把玩。   “悠悠她没喜欢过人……”   身后冷不丁传来陆致的声音,江峥衡动作缓慢地转身,沉静的眸子看向他,静待下文。   “既然她决定跟你在一起,一定是喜欢你,我不能干涉她的决定,但我也不希望她受到什么伤害。”   “我对你了解不深,不知道你的为人,我叫你留下就是想问一句,你是不是真心对悠悠的?”   江峥衡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微凝,细细打量面前之人,眸色愈深,留下也只不过是想听听此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却未料到是这样一番言语。   心下有些不爽,他对她的真心没必要对外人诉说,若不是碍于是她的朋友,他何需理会?   喉间微动,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和你有关系吗?”   陆致一愣,顿时念起施樾的殷勤来,忍下不满,终是摆出架子来。   “谁说没关系?你要是和悠悠在一起,还得叫我一声小舅舅!” 第29章 chapter 28   阮悠回到帐篷, 被韩予瞳缠着,将大致经过略略讲了一遍,这才放她去睡觉。   她本是累极, 却未能立马入梦。   合眼之后, 脑海中尽是江峥衡的影子,心上的牢笼不知在何时已尽数崩塌, 灰烬全无。   也不知陆致会和他说些什么, 二人似乎并不对盘, 但她并不担忧。   第二日早上起来, 睁眼环视四周,只觉整片天地与昨日已大不相同, 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难得竟不想赖床。   带队老师催促着众人尽快收好帐篷, 去酒店用早餐,接下来的两天都将入住野奢酒店, 大家自然乐意之至, 动作一个比一个麻溜。   阮悠洗完脸回来,意欲收拾一番, 原来帐篷的地方却已经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男生颇为眼熟,似乎是经常跟在展叙后面的。   她尚未发问,谭铭见得来人,喜形于色道:“嫂子,衡哥在里面等你一起吃饭, 你快进去吧!”   阮悠着实被这声“嫂子”惊了一惊,愣在原地足足消化了两秒,犹疑不定地指着自己的帐篷道:“我先收拾……”   “这些哪用你操心,交给我们就行了!”谭铭连声道。   阮悠暗自思忖,看来有个男朋友果然方便许多,便不再纠结,笑着道谢,一身轻松地离去。   酒店的偏厅是专设的用早餐地点,自助形式,中西结合。   大厅装扮以简欧式为主,轻奢设计,用色纯粹却不单薄,其间偶有点缀自然饰物,树桩垂叶,生动简易,倒应和山林原始气息。   阮悠一眼便瞧见坐在沙发坐里的江峥衡,他翘着腿,倚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手上端着一杯咖啡,低头浅啜,姿态懒散。   阮悠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周围一圈几乎都没有女生落座,可出了这个圈子,大多女生的目光却又总是不经意地瞥向此处。   她走过去,从容于他对面落座,笑意明媚。   “早上好啊,衡哥。”   江峥衡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凝,抬眸,眼神轻佻,问:“你叫我什么?”   阮悠双手抵在桌上,拖着下巴,一脸不解:“他们不是这样叫你的?”   江峥衡放下杯子,面色无澜,反问她:“你想和他们一样?”   “当然不。”阮悠当机立断,片刻后,面露尬然,“对了,你能不能别让他们那样叫我,感觉好奇怪……”   江峥衡面露玩味,挑着眉,缓声问:“他们叫你什么?”   阮悠不信他不知道,只不过意在逗弄自己罢了。   她不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餐桌,问:“你吃什么?我去拿。”   江峥衡淡声道:“你拿什么我就吃什么。”   阮悠挑挑眉,起身去选餐区。   不多时,她手上端着两个大盘子折返回来。   将其中一个放置江峥衡身前,她笑着,问:“油条吃过吗?”   江峥衡垂眸,看着眼前炸得金黄的长条物,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眉,微微摇头。   江母生前是个娴静优雅的性子,平素爱吃的食物也大多清淡温和,在英国不易吃到此等食物,她也从未让家里的阿姨做过,是以江峥衡未曾尝试,回国后偶然见到,也无甚猎奇的心思。   他拿起筷子,正欲夹起,被阮悠制止。   “等我再端两碗豆浆回来!”   她匆匆赶回,向他解释着:“豆浆泡油条,才是绝配。”   说着,她主动演示起来。   将油条一端按进豆浆之中,待其泡得足够软烂,吸够汁水,这才夹起,轻轻咬上一口,豆浆汁在口中蹦裂开来,微甜的口感去了油条几分油腻,被泡软的油条入口即化,未被浸润的部分又嚼劲十足,一口下去,满足异常。   江峥衡沉默地看着她,学着尝了一口。   似乎,他回国之后吃的许多新鲜食物,都是她引荐的,也都有她,陪在身边。   他咽下,问:“长泞有比这更好吃的吗?”   “当然有!”阮悠兴致忽起,“就在学校后面的老巷子里,我们以前几乎天天早上都要去。”   江峥衡暗自思忖,难怪总在上学路上见着她拐进后巷里。   阮悠若有所思,道:“我那时候经常在去的路上看见你。”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有时甚至会让李叔提前几个路口将自己放下,而后不声不响地走在他后面,默默观察他的背影,并乐此不疲。   江峥衡诧异地挑眉,似是挪揄:“我倒以为,你日日都有什么约会。”   他知道她在后面,却总是在临近学校的那个路口便消失不见,那条巷子通往学校背后的三中,极不太平。   阮悠笑意不减,解释着:“那是我们几个的秘密基地,等下学期开学了,我带你去。”   江峥衡暗自琢磨其中几个字眼,话锋一转,问:“那个叫陆致的,真是你……小舅舅?”   阮悠闻言,眼角抽搐,恨声道:“他跟你说的?!”   江峥衡点点头:“不是?”   阮悠叹一口气,语气无可奈何:“名义上是,但是没什么血缘关系,我表姑嫁给了他堂哥,所以……”   “没有血缘关系……”江峥衡轻声重复,“那为什么,你和他关系这么亲近?”   毕竟,即使在有血缘之亲的联系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如此亲密。   阮悠倒是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印象里,陆致在婚礼上将她砸晕,二人阴差阳错地认识,后来又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彼此又都活泼开朗,一起玩耍长大,似乎本该如此亲近。   江峥衡见她久久沉默,垂眸呡了一口咖啡,不动声色道:“你们,是不是该适当保持距离……”   “为什么?”阮悠一头雾水,眼波流转,随即笑道,“你吃醋啊?”   江峥衡闻言,目光晦涩不明,唇边弧度难解,缓声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听我的吗?”   阮悠同样笑着:“当然不……”她耐心解释,“陆致和我又不会有什么,我们都是非单身人士了,何况,又有那样一层关系在。”   江峥衡没说什么,倒回沙发卡座,姿态懒散,漫不经心。   他琢磨着,究竟要怎样,才能使她所有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再看不见他人。   阮悠见他不声不响,吃完早餐,便意欲离开:“我去集合了。”   今日依旧有团建活动,不过运动量不如昨日大。   江峥衡闻言,这才懒懒抬眸,正欲开口,想起什么,道:“晚上去泡温泉?”   阮悠对泡温泉兴趣平平,只随意敷衍着:“到时候再说吧,我先走了。”   她离开前,倒是提醒他吃完早餐,只不过,他心思已全然跑偏。   入住酒店后,日常琐事倒是方便了许多,众人也都偏向于享乐主义。   傍晚,阮悠吃过晚饭,正欲回房休息,却被韩予瞳抓住不放。   她无奈地叹气:“你怎么不去找你们家叶黎,缠着我做什么?”   韩予瞳笑得诌媚:“他被老师叫去谈事情了嘛,你就陪我去嘛……”   阮悠扭不过她,被闹得心烦,左右无事,陪着去玩玩也行。   待临近酒店的温泉中心时,她这才忆起,今天早上江峥衡似乎也邀请过她,不过,她那时并不感兴趣。   心下一跳,她稳住呼吸,告诉自己事事不会如此凑巧。   一路上,见着三三两两折返的人,面上神色不大好。   韩予瞳抓住一个熟人,问她原因。   那人面有不愈,语气似抱怨似不满,道:“温泉池被高三那帮人清场了,我们进去不了。”   阮悠微微蹙眉,问:“高三哪帮人?”   事实上答案显而易见,芜一历来只有两拨霸王,施樾今年有事未来,那便只剩下展叙那帮这般霸道了。   女生依旧不平:“总之是我们惹不起的人……”   二人决定去一探究竟,在门口遇上两位据理力争的人。   齐艾湘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神色颇为不满。   另外一个女生和守在门口的男生苦苦争辩,言辞激烈。   男生倚在门边,姿态懒懒散散,表情十打十的不耐烦,也不屑解释什么,只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识相离开。   阮悠认出来,这是今天早上和谭铭帮她一起收拾帐篷的那个男生。   他似乎被闹烦了,终于开口,恶声恶气的道:“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跟你说了里面……”   他语调嘎然而止,瞥见不远处的阮悠。   面上顿时换了一种表情,招招手道:“嫂子,怎么站那儿呢?快进来啊!”   就在早上,阮悠还嫌这个称呼奇怪,可眼下在齐艾湘面前,她却觉得说不出的动听,似乎四肢百骸都在放肆地歌唱,难掩得意。   她正欲走过去,路过齐艾湘身旁时,被她叫住。   “等等。”   阮悠没回头,淡声问:“干嘛?”   齐艾湘下巴点了点门口的男生,道:“他叫你什么?”   里面是哪拨人她自然清楚的不得了,领头的两个里,展叙是有女朋友的,而阮悠不可能和其他人有什么,如此,便只剩下江峥衡,也是她今日来这里的目的。   阮悠觉得好笑,尚未开口,韩予瞳已迫不及待地回复她:“你听不懂人话吗?还是耳朵有问题?”   阮悠拍拍她的肩:“韩小妹,我们不和残障人士计较。”   二人狂笑着进了温泉中心。   偌大的空间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温泉池,却只有男男女女十几人,实在是浪费资源。   阮悠扫视一圈,总算见着江峥衡。   他一个人泡在落地窗前的小温泉池里,懒散地靠在池边,上身赤/裸,肌理分明。一只手搭在池边,另一只端着个高脚杯,杯中盛着浅紫色液体,他正垂眸品酒。   当真是好兴致。   阮悠悄无声息地摸到他身后,慢慢蹲下,眼疾手快地捧起一掬水,朝他身上浇过去。   江峥衡出于本能闭上眼,复又睁开,端的是波澜不惊,动作缓慢地侧首看来,见得恶作剧的始作俑者,眸中神色加深。   阮悠莫名感到危险的气息,心下一跳,正欲起身遁了,却被他动作飞快地拉住脚踝,轻轻一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掉进池中。 第30章 chapter 29   顿时, 池水带来的窒息感四面八方地朝阮悠袭来,她慌乱失措,扑腾几下, 死命勾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这才巍巍颤颤地站稳身子。   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气息难平, 她语带怒气:“江峥衡, 你干什么!?”   “江峥衡?”对面的人挑着眉, 表情似笑非笑, 他盯着她,倏地伸出手, 替她理了理贴在颊边的发丝,调笑道:“早上不是还叫我衡哥?”   阮悠不语, 推开他的手,明显犹在气恼。   那一瞬间的恐惧无力感着实令她后怕不已, 恍生一种命绝于此的绝望来, 偏始作俑者还不当回事。   江峥衡正了神色,低声问她:“怕水?”   阮悠语气闷闷的, 却总算是开口。   “我不会游泳……”   江峥衡面露了然, 神色一下子松懈下来,手贴着她的背,上下轻抚几个来回,柔声道:“是我不好……”   阮悠闻言,也有几分赧意, 她本意也不是想令他内疚,正欲就势下个台阶,却又听他继续道:“不过,谁让你先偷袭我?”   “那你也用水泼我就是了!”阮悠嘀咕着,“你还真是滴水之恨,当以涌泉相报。”   江峥衡听着她的抱怨,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微微垂首,与她额头相抵,缓声道:“你又忘了,我说过,我很记仇。”   阮悠推开他,身子微微后仰,手臂环在他脖颈间,问:“我的仇也记?”   “你的仇更要记……”对方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语调令人不寒而栗,“不过,却是另外一种报法。”   阮悠正想问是怎么个报法,脖颈间忽而传来一阵湿滑温热之感,江峥衡垂首,薄唇在其上流连,沿着优美欣长的颈部线条一路向下,所到之处,似星火燎原,烫得阮悠面染赤霞。   她忆起万圣节舞会那日,这人也是如此,他似乎很喜欢吻她的脖子,或者说,迷恋。   本是意乱情迷之际,胸上却忽而传来陌生的触感,继而,又被轻柔地捏了一把,阮悠猛地睁开眼,垂眸一看,其上正覆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骨肉匀称,指节细长。   她却悚然不已,语调破碎地发问:“你,你摸我哪儿啊!”   江峥衡动作突凝,从她的颈脖间抬首,眸中沾染的欲色褪却大半。   或许,于她而言,还是太早了。   他收回手,看着她,面色自然,毫无赧意,反问道:“我们的关系,不可以?”   阮悠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无端生出一股子自我疑虑来,她没有过恋爱经验,何嫂也不曾与她讲过这些,她不知男女之间的发展是否皆是如此之快,是否应该如此之快,当下便问道:“其他人都是这样?”   江峥衡眉目间神色微动,竟起了几分笑意,缓声道:“展叙和他女朋友在一起的第一天,就……”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阮悠接过话:“就这样了?”   江峥衡摇摇头,轻柔地吐出几个字来。   “……就上床了。”   阮悠张了张嘴,一时愣住。   对方却不依不饶,继续道:“所以,我们的进度已经很慢了。”   他说这话时,嗓音微哑,暗含某种情愫,难以压抑,也词不达意。   可惜阮悠未发觉他的反常,思绪翻滚一阵,情绪汹涌而来,虽极不情愿,却终究抵不过好奇,闷声问道:“那你和你以前的女朋友……也是这样?”   “以前的女朋友……”江峥衡轻声重复着,面上笑意横生,颇为玩味。   他又抚上她的脖子,轻轻摩挲着,语调漫不经心:“你觉得呢?”   阮悠面目微凝,心下尚感些许失落,喃喃道:“我怎么知道?”   江峥衡看着她,不语,伸手揽过一旁静置许久的高脚杯,复又独自浅尝起来。   阮悠目光随着他微仰头而显得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抢过他的酒杯,问:“你不说啦?”   “说什么?”那人言语淡淡,波澜不惊。   “你和你的前女友……们。”   最后一个字加得不甚利索,阮悠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他说出什么天文数字来,倒真是吓煞人也。   江峥衡轻哼一声,说是轻哼,其实勉强,他不过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来,嗓音透着几分无谓。   “没有,你要我怎么说?”   “怎么可能?!”阮悠闻言,竟是小小地惊讶了一把,想到他从小在国外,随即脱口而出道,“你不喜欢外国女孩?”   江峥衡倒是没有细细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虽然从小生活在英国,但或许因为根深蒂固的审美差异,又或是受到其母的影响,骨子里便对东方女性更有好感。   加之后来,母亲骤然离世,他消沉了一段时日,对这些情爱之事更是毫无兴致。   只不过,阮悠今日所问,倒叫他忆起一桩陈年往事,但记忆太过久远,且加之不过是幼时玩笑而已,他早已记得不大真切。印象里,唯有一串珍珠手链倒还显见清晰。   珍珠手链?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似乎回到了伦敦那个夏日午后,戴着蓝色贝雷帽的小女孩笑颜明媚,颊边梨涡浅浅。   他看着阮悠的脸,竟莫名地与数年前的那张逐渐重合,难怪他一开始便觉得她似曾相识。   正欲开口询问,却被人打断。   “我还说你一个人躲这儿干嘛呢,原来是和阮大美女说悄悄话啊!”   一道挪揄之声在二人不远处响起,阮悠抬眸一看,见展叙揽着个女生走过来。   高高瘦瘦,皮肤白净,五官不见得多么惊艳,却是于无形之间撩拨人心的媚感,即使披着条白色浴巾,也挡不住胸前的波涛汹涌,令人唯有心底暗赞一声,好身材。   阮悠忆起江峥衡方才的话来,脑中忍不住浮想联翩。   可“泄密之人”却是毫无反应,一只手搭在池沿边,另一只揽着她的腰,悄无声息地往前带了带。   展叙半蹲下来,一只手搭在膝上,唇边带着笑意,朝阮悠道:“你说说这叫什么事,有施樾那小子的前车之鉴,我还以为峥衡最少得耗到毕业……”   他话只说一半,阮悠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是在抱怨自己答应得太快。   可不是,展大公子可是与底下的一帮兄弟压了注,岂料不过几日,便输得一塌糊涂,不过,以此能杀杀施樾的锐气,他倒也不算亏。   江峥衡侧头看他一眼,隐有威胁意味,更多的是不耐。   姚茜察言观色,眼珠滑动几圈,笑着拍了一下展叙:“行了,就你嘴贫。”   这般刷存在感的方式自然娴熟,紧接着,她转头朝阮悠道:“我叫姚茜,和你同一级的,但教室和你们隔的挺远,你应该没怎么见过我。”   阮悠立刻回以一笑:“见过的……”   究竟见没见过她倒也记得不大真切了,只话毕之际,又补充道:“我叫阮悠。”   姚茜嘴角微勾,唇边笑意浅淡,附和着她:“我知道你叫阮悠,谁还不认识你啊!”   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难怪能和展叙凑在一处。   阮悠兀自想着,思绪不知怎的,竟冒出了江峥衡方才所言。   她滑动眼眸打量一番展叙,又辗转回姚茜身上,面庞渐缓发烫。   江峥衡原本见她们二人在搭话,便又执起手中酒杯,不动声色地听着,且漫不经心地品着酒。   他见阮悠久不言语,稍稍垂眸,问:“脸怎么红了?”   不提还好,阮悠闻言,立即横了他一眼,谁叫他跟自己讲那些的,他人的闺房秘事实在令人难为情,即使只有个囫囵,也能轻易搅乱了一池清心寡欲。   展叙看他们二人一眼,油滑如故,自觉再待下去便是不知趣,揽着姚茜悄无声息地遁了。   江峥衡得不到回答,长眉微挑,将手指贴在她面颊旁,自顾道:“还挺烫。”   阮悠拂下他的手,直视着他,道:“谁让你给我讲他们两个,那,什么的……”   江峥衡将高脚杯轻轻放置于台沿,面上无波无澜,嘴角却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我说他们什么了?”   他倏地凑近,鼻尖抵着她的,目光擒住她,一字一语道:“谁让你想这些的?”   阮悠今日心情尚好,耐下性子与他周旋着,反问:“你就没想过?”   自然是想过,只是……   江峥衡看着她,眸色愈深,垂首于她耳畔处,正欲覆上去,忽闻阮悠一声低呼。   他抬首:“怎么了?”   “我小腿抽筋了……”   阮悠面有难色,江峥衡闻言,未有细究,长臂一伸,将她在水中抱起来,又小心置于岸上。   顿时,池边晕染一滩水渍。   他自己却并未离开池中,只守在她边上,借着现下的位置,伸出手去,轻轻揉她的小腿。   “现在怎么样?”   阮悠垂眸看了自己小腿上的修长手指一眼,撑起上半身,趁他一心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倏地握住他的双肩,脚上一个用力,手上也是大力一推。   立时,温泉池中溅起一朵不小的水花,阮悠见状,站起身来,扯过一旁的浴巾将自己裹住,朝着水池道:“你慢慢喝,别急!”   话毕,她哼着歌往门外一路小跑而去,似乎心情颇佳。   不多时,池中一人破水而出。江峥衡站稳身子,伸手将额前湿发拨到后面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却仍有水珠沿着精致立体的眉骨往下滑落,途径胸膛,终归池底。   他抬眸望着渐至门口的那道身影,良久,忽而低低地轻笑一声。 第31章 chapter 30   冬令营结束之后, 寒假也算正式冒头,高三学生即将面临升学,倒也像模像样地补起课来。   阮悠今年的冬日旅行地点选在迪拜, 阮仲林不论工作再忙, 每年寒暑假也总会抽出时间陪她去旅游。   待从迪拜归来后,阮悠在家还未休息够两小时, 便被陆致一个电话给叫出去。   到达约定的聚会地点, 她将手上大大小小的纸袋往桌上一抛, 如释重负般舒一口气:“给你们带的礼物。”   韩予瞳立时兴冲冲地去扒袋子。   阮悠喝饮料的间隙, 瞥见她翻得一团糟,忍不住倾身过去帮忙。   摸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阮悠看了两眼,顺势递给欧夕影:“夕影, 给你的。”   欧夕影抬眸,放下手中的饮料, 笑着接过, 边打开边喃喃道:“是什么呀……”   陆致亦是好奇,凑过去看, 盒中乘着一条小巧精致的手链, 以蓝水晶点缀,细微处镶嵌墨绿宝石,通体泛着莹莹亮泽,轻易间夺人眼球。   韩予瞳低语一声:“好漂亮!”   欧夕影拿着盒子,没动。   陆致挑挑眉, 若有所思,朝她道:“这条……好像跟你原来那条很像?”   阮悠继续翻着袋子,不甚在意:“对啊,夕影原来那条手链上学期不是掉了吗,我看这条挺像的,就买了。”   欧夕影闻言,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抖,垂着眸,掩下多余情绪,再开口,语调仍旧不平:“悠悠,你还记得……”   阮悠停下手上动作,抬眸看了她一眼,略感无措。   其余三人皆以为她还在为弄丢母亲生前所赠之物而伤怀,陆致叹一口气,适时出来缓和气氛,手攀上欧夕影瘦弱的肩头,低声安慰着:“阿姨不会怪你的。”   欧夕影缓缓颔首,将手链装回盒中,收进包里。   四人用过晚餐,阮悠和韩予瞳识相地先走一步。   阮悠问及她晚上安排,韩予瞳道要去学校找叶黎,顺带慰问一番。   阮悠一想,自己在外旅游也多日不见江峥衡了,本想着休息一日再去找他,眼下倒不如与韩予瞳一道。   去学校之前,韩予瞳先拉着阮悠去商场好一番搜刮,去看人自然不能两手空空。   阮悠见她势头猛烈,大有将叶黎从上到下衣食起居一应全包的架势,不免心生反省,自己这个女朋友是否做的太不称职了些?   如是想着,便也跟着她操办起来,叶黎有的,江峥衡自然一样也不能少。   不过,有一事自冬令营回来之后,阮悠便好奇至今,眼下只有二人,她倒也愿拉下面子来询问。   “予瞳,你和叶黎……”阮悠顿了片刻,复又问道,“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二人平时腻歪得紧,巴不得全校皆知他们有婚约在身,眼下这个问题不过是个敲门砖而已。   韩予瞳心思单纯,并未领会到其中深意,边从货架上拿下一包饼干研究,边道:“发展得挺好的呀。”   阮悠跟着拿下一袋饼干,轻咳一下,压低声音接着道:“你们,你跟叶黎……那个了吗?”   “哪个?”韩予瞳回视她,眼露迷茫。   阮悠面上飘起两朵诡异的红,踌躇着:“就是,就是那个啊,那个……”   韩予瞳瞬间将手上的东西扔进购物车中,手足无措地左右环视一圈,颊畔光景不比阮悠好多少,她目光游移着,明显是难为情。   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却又半途而废。   “哎呀,我,我不好意思说啦!”   终是小女孩心性,开不了这个口,只逃避似的推着购物车往前走,脚步匆忙又凌乱。   阮悠问出这话来便有些后悔,也庆幸韩予瞳没有明确回答自己,不然怕是也会弄得她尴尬不已。   那日温泉池中江峥衡所言,着实困扰了她多日,答案如何,眼下也不甚重要了。   采买完毕,二人打车去了芜一中学。   整个校园里只有高三的学生在,校门口两旁的店铺却依旧灯火通明,热闹不减,生意似乎未受影响。   两人下车,正欲往教学楼门口迈步,阮悠多年来经验丰富,练就一项敏锐的反应力,眼尖地瞥见一行人打打闹闹着从一侧拾阶而下,当即便拉着韩予瞳躲到一旁的廊柱后。   长泞冬日严寒,形容室外是冰天雪地也不为过。   可施樾却依旧穿着件皮衣,不再是往日偏爱的黑色,而是亮眼的米白色,里头看着像是件薄薄的针织衫,倒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走在前头,操着手,步子迈得极大,面色似乎不大好,隐有印堂发黑的趋势,不过他肤色本就偏黑,倒也看不出来。   阮悠听说,他今年似乎被施父拉着去公司历练了一番,以致缺席了冬令营。   不过,自冬令营回来之后,她的手机便被其不停轰炸,不得已之下只能将他拉了黑名单。   今天刚回来时,何嫂还提及,施樾前几日来家里找过自己,大概是知道了她与江峥衡的事。   眼下好巧不巧与他碰见,若是被他缠住,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脱身。   施樾兀自朝外走着,倏地顿了顿脚步,回首看了一眼。   身旁的男生问:“樾哥,怎么了?”   他眯了眯眼,眸中闪过几许疑色,摇摇头:“没什么。”   话落,复又迈步朝外。   阮悠眼见他走远,总算松了一口气,和韩予瞳脚步不停地爬上了楼。   这个时间段正是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教室内人却不少,或睡或趴,偏偏没有江峥衡的身影,不仅如此,连展叙也不见其人。   阮悠无奈,不得不去打扰另外一边小别胜新婚的二人。   “叶黎,你知道江峥衡去哪儿了吗?”   叶黎从韩予瞳的爱心投食中分出些许注意力来,望了一眼窗边的位置,这才道:“他们那群人下课时间经常见不到影子的,可能去了学校附近的网吧,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阮悠摇了摇头,兀自回了江峥衡的位子上坐着。她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打电话不就暴露了吗?   罢了,就在这儿等等他吧。   左右无聊,阮悠倒是将江峥衡的桌子进行了好一番研究。   桌面干干净净,一本书也没有,大概是为了方便趴着睡觉。   她趴上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垂眸一看,才知原委。   他竟然在桌子底下垫了几本书,难怪比别人的高出不少,想来定是因为他身高的缘故,课桌高度于他而言是有些不方便。   只不过,他究竟是有多厌恶语文,连课本也不放过?   江峥衡跨进教室时,就见自己的座位正被人霸占着睡觉。   展叙在一旁倒显得颇为惊讶,打趣道:“哎哟,这是谁啊?敢坐我们衡哥的位子?”   阮悠听见声音,回首看去,见得来人,颊边不自觉地镶嵌起梨涡,在朦胧灯光下,盈盈浅笑。   格外勾人。   江峥衡挑了挑眉,略有些讶然,甩下身后的人,三两步走过去,路过隔壁桌时,顺手拉过一张椅子。   椅角在地板上轻微摩擦而过,带起一阵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声响来,而他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怎么没休息?”   他顾念她刚从异国归来,路途劳累且时差未倒。   阮悠回视他,眉间笑意不减,眼波流转,心思忽起,轻声道:“因为我想你了呀。”   江峥衡闻言,面上未有什么反应,只眸色渐深,且搭在她身后的手臂又靠近了几分。   他真受不了她说这样的话。   想把她拖到无人窥见的角落里,为所欲为,任欲念肆意蔓延。   “对了。”阮悠从一旁提过一个巨大的购物纸袋,横在二人身前,接着道,“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有。”   江峥衡随意扫了一眼,伸手接过,放在一旁,令她的面容再度清晰显现,目光不曾移开分毫。   “还有……”阮悠拉过他的手,将大衣的袖口折上去一些,在手腕处握了握,似乎在研究什么。   江峥衡手有些痒,正欲反握住她,腕上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缚住,是一只腕表,银色的,百达翡丽新款。   阮悠缓声道:“礼物。”   她话音刚落,广播里适时响起突兀的铃声,阮悠后知后觉:“哎呀,上课了,我先走了。”   她尚未来得及站起身,便被江峥衡按住,修长手指覆在她的肩头,难以挣脱,一声低语随即在耳畔响起。   “陪我一会儿。”   阮悠面有犹疑,江峥衡接着道:“晚自习是放电影。”   她闻言,便不觉有他,正欲答应,却见隔壁桌一女生尴尬地站在原地,明显欲言又止。   阮悠忽觉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来,将江峥衡拉回自己的位子,低语道:“快把椅子还给人家。”   江峥衡乘机反握住她,提议道:“你坐我腿上?”   阮悠当即回绝,拒绝得彻底。   江峥衡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踢了踢前面一桌男生的椅子,淡声道:“去找只椅子来。”   男生立马跑的飞快,效率也极高。   阮悠回来后没休息够,看了一会儿电影就深觉困乏,倒在江峥衡的肩上便睡了过去。   展叙原本打算过来跟他商量些什么,被其一个眼神制止,只得默默收声。   前面几排有男生聚集着打游戏,吵吵闹闹,不大安分。   江峥衡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侧首对展叙轻声道:“叫他们闭嘴。”   得嘞,展大公子低叹一声,沦落跑腿,领命前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好奇心作祟,回首看去。   江峥衡小心移过阮悠的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枕着自己的手臂,能睡得舒服些。   展叙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见他眸中柔色俱现,专注地盯着自己怀中的人,倏地垂首吻去。   展叙讪讪地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大概瞎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江峥衡?   彼时,当事人抬起头来,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阮悠的黑发,思绪却有些飘远。   现下,她终于是自己的了。   长泞初雪那日,他确实有些冲动,还未细想周全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他没想过她的答案,无论是什么,都不要紧。   她答应,自然是好。   她若不答应,他也能弄些手段,叫她不得不答应。   他在她面前一向没有刻意收敛,但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他可以给她时间考虑,也可以耐着性子陪她玩下去,可露营那日,听完那个女生莫名其妙的表白,他突然就失了耐性。他等不下去了,那个晚上是他最后的期限。   好在,她答应了。   不然,事情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第32章 chapter 31   清晨七点多的长泞, 天空景色旖旎。   抬目远望,天边鱼肚白显现,隐约有点点金光欲破肚而出, 却似被云雾锁住一般, 始终逃脱不得。   阮悠跟李叔道过别,抓起包, 动作轻盈地跳下车。   街对面, 江峥衡倚栏而立, 背后是万里朝霞, 他眉目清矍,面容间氤氲着疏朗之意。   晨间风将他发丝吹得稍显凌乱, 主人倒似毫不在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从容惬意。   阮悠朝他招招手, 江峥衡直起身,一手插着裤兜, 穿过马路, 径直朝她而来。   尚有几步距离,阮悠已经等不及扑上去, 挽住他的手臂, 微仰着头问:“等了多久?”   江峥衡手滑下握住她的,淡声道:“刚到。”   话落,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二人的身影渐隐没在狭长后巷之中。   油条铺里,陆致几人早已端坐片刻, 见得来人,他身子微动,形成一个防备的姿势,且加以一声轻哼。   欧夕影微微偏头看他一眼,唇边携着笑意,压低声音道:“你别这样,悠悠好不容易带男朋友来见我们呢。”   她话音刚落,阮悠随即拉着江峥衡在她们对面坐下,不经意地问:“说什么呢?”   欧夕影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韩予瞳笑得暧昧,指了指他们面前的碗,道:“陆致给你们点的,快趁热喝吧!”   阮悠闻言,抬眼睨向陆致,对方反倒恨她一眼。   这人不知怎么了,前几天出来玩时都还好好的,一听她说开学要带江峥衡来这里,便做出这般模样,想来是那个晚上被江峥衡的态度给打击到了,再加之,他似乎对其一向不满……   她也不在意,左右陆致不过别扭几天罢了,几天过后,又会屁颠屁颠地迎上来。   “你快尝尝,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阮悠转向江峥衡,眸光温柔。   对方倒也坐的住,完全将陆致视作无物,姿态从容的很,听到阮悠的话,便也依言将碗端起来,轻轻呡了一口豆浆。   阮悠也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放下碗,不禁蹙眉道:“怎么没加糖?”   这下,陆致总算愿意开口,眉目间有笑意,调侃道:“哟,还加什么糖啊?我看你都掉进蜜罐子里了。”   阮悠无奈地看了一眼韩予瞳,彼此心照不宣。   “怎么才开学第一天,你就阴阳怪气的啊?”她慢吞吞地问。   陆致不语,韩予瞳适时出来打圆场:“我去拿糖罐,你们先吃油条。”   阮悠抬眸道:“辛苦你啦,韩小妹。”   五个人毫无默契地吃完了一顿早餐,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去学校的路上,阮悠忍不住问:“你把陆致怎么了?他这么排斥你?”   江峥衡神色未变,语气淡淡的,辨不出何种情绪,似是在陈述般:“我能把他怎么样?”   阮悠略一思索,这二人平日里也无交集,最近的一次大概便是在他们公布恋情那晚,陆致将他单独留下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思及此,她便也就问了出来。   江峥衡闻言,不经意地挑了挑眉,似乎细细地回忆了一番,这才轻描淡写道:“他让我叫他一声小舅舅……”   阮悠惊讶地张了张嘴,不知为何,竟觉那画面有几分好笑,颇为感兴趣地追问:“那你叫了吗?”   许是她语气太过急切,引得江峥衡垂眸看她一眼,脸上无端生出些许促狭来,压低声音道:“你想知道?”   阮悠用急切点头来表达内心所想。   江峥衡倏地顿住脚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着,音色魅惑:“亲我一下……”他的目光挟住她,似乎在细细观察,“我就告诉你。”   阮悠漂亮的黛眉微微蹙起,形成一个低缓的小山丘,昭示着她的不满。急行几步,喃喃道:“我去问陆致不就行了……”   江峥衡也不恼,泰然自若地直起身,一只手插进裤兜里,跟在她身后观她背影,慢悠悠地循着她的节奏。   要问江公子那日的反应?   那晚,他听完陆致吼出那句话后,既无惊讶,也无惶恐,抬起眼,毫无情绪地睨他一眼。   而后,转身……走了……   开学第一天总是多事之秋。   阮悠和江峥衡分别,跨进教室,便察觉气氛有异。   她坐回自己的位子,问边上的韩予瞳:“他们怎么了?”   怎么大家都围在前面一处,像是看热闹一般?   韩予瞳撇撇嘴,解释道:“容思思那丫头在炫耀她的新手表……”她凑过去,靠近阮悠耳畔,似乎不欲被他人听见般,压低声音接着道,“百达翡丽的最新限量款,市面上出售不超过一百套。”   百达翡丽?   阮悠挑了挑眉,不语。   那头,容思思还在企图不遗余力且不露痕迹地彰显自己的新手表,面上怎一个春风得意可形容。   再加上有她的几位小姐妹在一旁吹捧着,看得众位同学那叫一个眼红,羡慕她的同时不禁自我感叹一番。   只可惜当事人尚不满足,以固定频率朝后座睨,似乎非要见着人人皆露出艳羡之意才肯罢休。   阮悠笑了笑,朝韩予瞳比了比嘴形,动作利落地收拾整齐桌面上的新书。   ——幼稚。   上午的课尽是长篇大论,繁杂而又冗长,难得下午最后有一节体育课,众人自然是欢欣鼓舞。   阮悠打羽毛球打累了,和韩予瞳坐在跑道边缘吹风喝饮料,目光触及一旁正和班上男生打篮球的陆致,后者察觉,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派头十足地在额角轻点一下,随即向她们挥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嘴角颤抖。   韩予瞳忍住笑,调侃道:“陆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骚气啊。”   阮悠笑而不语,咬着吸管左右张望一番,问:“夕影人呢?去哪儿了?”   韩予瞳耸耸肩:“刚刚不都还在那边跳绳吗,谁知道呢”   阮悠听罢,也未过多在意,左右不过随口一问。   可思绪碾转间,却又忍不住道:“你觉不觉得……夕影和陆致,怎么说呢……”她好看的眉头微蹙,尽力寻找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很奇怪。”   似乎不像是寻常情侣,更像是两个已然订亲,却又互相礼待的普通男女。   譬如此时,若是寻常女生,自己的男朋友在球场上竞技,即使不激动地呐喊助威,也该在一旁默默守护吧?怎么却连人影都没了?   韩予瞳闻言,迷惘地抠了抠脸。   阮悠叹一口气,又道:“你经常向叶黎撒娇闹别扭吧?”   后者连连颔首,阮悠以眼神示意,她才总算明了,恍然大悟般赞同。   莫说撒娇,欧夕影在陆致面前就没扭扭捏捏地说过哪怕半句话,从始至终都是落落大方进退得宜,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阮悠微晃了晃头,甩掉脑海中繁杂思绪。   “悠悠!”韩予瞳倏地一声惊呼,抓紧了她的胳膊。   阮悠抬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操场对面正气势汹汹地行来三五人影。   为首那人眉目凌厉,气场迥然。   阮悠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番,顿时暗道不妙,站起身正欲麻溜地遁了,背后那人见势,立马加快了脚步。   她迈出去的步子一顿,转念一想,总不可能回回都要躲着他,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清楚。   施樾三步跨作两步,只差没小跑着来到她跟前,当即便松一口气道:“总算逮到你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阮悠的肩,一双鹰目紧紧擒住她,咬牙道:“阮悠,你说……”   阮悠本已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施樾却突然止了话头,反倒弄得她一头雾水,不得不反问道:“说什么?”   施樾左右看了看,才道:“算了,这儿人多口杂的,我们去那边说。”   阮悠面上纠结,适时下课铃声打响,人潮汹涌而出,她皱了皱眉,也就顺势同意了。   韩予瞳愣愣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俯身收拾地上的垃圾,再抬头时,忽闻一声清冽之音在上方响起,简简单单三字,却叫她犹疑片刻。   那人身量极高,垂眸问她:“阮悠呢?”   韩予瞳猝不及防地伸手指了指他们离去的方向,而后抱起垃圾边道别边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只觉身后时乃是非之地。   阮悠和施樾去了操场背后的拐角处,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措辞,既能说清楚又不至于伤人。   “他们都在传你和江峥衡在一起了,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还未等她开口,施樾便已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阮悠眉间微动,轻咳一声,道:“是啊。”   施樾面上神色陡变,眸色愈发深重,张了张嘴,却是咬住下唇,终是忍不住挤出一句脏话来。   “妈的,老子当初就该去冬令营……”   阮悠听着他抱怨,刚想开口劝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保不齐外面的天地是如何如何广阔,漂亮妹子是如何如何多……   施樾却倏地凝住,像是想到什么转圜之地一般,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肩,语调也变的急促:“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一定是的!你别怕,我……”   他话音未落,阮悠的双肩却陡然得了自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之人似受到重击一般,踉跄着地摔在一旁,极尽狼狈。   被踢的着实惨……   转头,江峥衡站在不远处,面容间氤氲着霜冻般的寒意,下颚弧线绷紧着,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 第33章 chapter 32   阮悠心下一颤, 江峥衡抬眸,扫了她一眼,目光晦涩不明, 倒令她略感无措。   地上的施樾面上神色微显扭曲, 手指轻轻抽搐着,按了按被江峥衡踢中的腰侧部, 压抑着骂了声“操”, 倏地起身朝他挥着拳头而来。   江峥衡舌尖抵了抵上颚, 纠缠住附近的贝齿, 眸色渐重,面无表情地迎了上去。   二人很快缠斗在一处。   阮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时没搞清楚事态如何发展成这般模样,她明明是来和施樾说清楚的, 现下怎么愈发不清不楚了?   不过,纠结归纠结, 眼下之急当属劝架。   徒劳地喊了几声“别打了”, 那两人却完全当她是空气,拳头反倒落得更快更猛, 隐隐可见是江峥衡占了上风。   阮悠心下烦躁, 冲上去寻得时机抱住他的手臂,江峥衡顿了一下,她正要开口,施樾却逮着空子朝着他的下颚挥来一拳,江峥衡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 再回头时,眸中戾气愈重,下手愈发狠,直把施樾打得倒地不起,他却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阮悠急了,生怕他弄出什么事来,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江峥衡!你再不停下来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不知是她语气强硬,或是江峥衡也打累了意欲罢休,横在半空中的手倒是停了下来,施樾的脸有幸逃过一劫,可整个人却像虚脱一般喘着粗气瘫倒在地,鼻青脸肿的有碍观瞻。   阮悠见状,心下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的话是否有用,不过勉强一试罢了。   未免战火又起,她先行一步,离开了这个气氛尴尬的怪圈。   她其实也有火气,江峥衡这么不明不白的一来就动手,究竟是不信任她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不得而知,也令人气郁。   快行至教学楼门口时,身后那阵不紧不慢的足音终于引得她爆发,猛地回头,语气不善:“你跟着我干什么?!”   话毕,目光在他身上极快地扫视一圈,见无任何明显伤痕,这才与他对视。   江峥衡眉间微动,似乎聚起些微嘲讽笑意,目光紧紧擒住她,反问道:“怎么,你还生气了?”   阮悠深呼吸一口,尽量克制住自己。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是我做错了事吗?”   江峥衡神色不变,语气更是如常:“我做错了?”   阮悠伸手扶了扶额:“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来就动手?”   “我为什么动手……”江峥衡淡淡复述着,姿态从容地从裤兜里摸出做工精致的打火机,掌控在手心之中,一开一合,淡蓝色的火苗扑闪着熄灭,又重获新生,循环往复。   他垂眸,注视着指尖的温度,再开口,语气极淡,难辨喜怒。   “他碰你了。”   阮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以后别再见他了。”   江峥衡忽而又抬起眸,注视着她道。   阮悠也不想和施樾再有什么纠缠,只是见面这事也由不得她控制,唯有客观道:“我……尽量。”   江峥衡唇边晕染开一个淡淡的弧度,眸中却无任何笑意,语调缓慢地道:“你想害死他?”   将将平息的火焰死灰复燃,阮悠拧着眉头质问:“我也说过讨厌你打架,你听我的了吗?”   江峥衡没说话,眉目微微一挑,似在沉思。   阮悠站在原地看着他兀自发愣,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回过神,边摸出手机边朝他道:“等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话毕,转身朝教室的方向跑去。   匆匆跑回教室,果然人潮还未散尽,韩予瞳在门口左顾右盼,一脸急切。   阮悠目光搜寻到她,上前拉住她问:“怎么回事?!”   韩予瞳见了她如见救命稻草,忙不迭失地解释道:“容思思的手表不见了,她非要搜大家的书包!”   “她凭什么?”阮悠秀雅的黛眉紧紧蹙起,“搜谁的了?”   韩予瞳一拍脑门,急切道:“还没呢!她第一个就要搜夕影的,我这才急急忙忙地找你回来。”   “陆致呢?”阮悠拉着她扒拉开门口围在一团看热闹的人群,边问道。   “我给他打电话了,估计打完篮球就和我们班男生打游戏去了,哪有心思注意手机!”   阮悠在心里默叹一口气,进得教室,果然见众人都围在后排处,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容思思和欧夕影锁在其中。   她大致扫了一眼,竟还看见齐艾湘抱着手臂倚在一旁,这看热闹都看到她们班来了?   外围的人见了她和韩予瞳,纷纷不动声色地让出位置来,阮悠挤进去,见正中二人正拉扯着一个白色书包,双方僵持不下,无人愿意先退一步。   “夕影!”韩予瞳叫了一声。   容思思瞥见来人,细眉高高挑起,隐约划过一丝不耐,手上一个用力,竟真的叫她将书包扯了过来。   而欧夕影却因重心不稳,身子踉跄几步,将身后的桌子撞歪,顿时,桌面上堆得高高的书与抽屉里乱七八糟的杂物尽皆砸向地面。   满地一片狼藉,引得众人注意力转移,却都一时难以移开目光。   容思思抢到的书包根本毫无价值,因为,她遗失的手表正静静躺在地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窃窃私语渐渐响起。   只因桌子的主人并非欧夕影,而是……阮悠。   容思思愣愣地看着地面,又抬眸看了看阮悠,整个人都处于懵然的状态。   欧夕影惊愕地抬起头,看向阮悠,不可置信般低呼一声:“悠悠?”   阮悠皱着眉,望着地上的手表,若有所思。   久久无语,自有人来打破沉默。   齐艾湘抱着手,慢慢踱着步子上前来,在手表不远处停下脚步,俯身将其捡起来,在手上转了两圈,唇边带笑。   “容思思,这是你丢的手表吗?”   容思思面色不郁,看了一眼对方,似乎不愿承认般,犹疑道:“嗯……”   齐艾湘闻言,笑意更深,目光滑过众人,自说自话:“这就有意思了……”   她又俯下身去,随意翻开一本书的扉页,见到其上的名字后,眸中意味不明。   “原来是阮悠的桌子啊。”   韩予瞳不悦道:“齐艾湘!你什么意思!?”   对方直起身,笑得云淡风轻,面色不改:“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阮悠在最初见到从自己抽屉里掉出来的手表时是满腹震惊,此刻却觉莫名的可笑,她看向容思思,微张嘴,沉思几秒,问:“你觉得我有必要拿你的手表?”   容思思蠕动着双唇,犹豫着并未回答。   倒是齐艾湘又发话了,质问道:“你是没必要,可是手表是从你的抽屉里掉出来的。”   韩予瞳瞬间怒不可遏:“关你什么事?滚回你们班去好吗!”   齐艾湘并不在意,又转向容思思,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手表不见的?”   容思思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上体育课之前我把手表取下来放在了包里,回来就不见了。”   “那就是说,手表是在上体育课时丢的咯。”齐艾湘顿了顿,意有所指般发问,“阮悠,你体育课在哪儿呢?”   阮悠从始至终未与她对视过,也不接她的话,视她如空气一般。   韩予瞳却急切道:“悠悠和我在打羽毛球!”   齐艾湘慢条斯理道:“我看见了,可那是上半节课,我问的是……下半节。”   众人不免回忆,下半节课,阮悠确实是不在操场。   “容思思,我没拿过你的手表,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抽屉里。”   阮悠面目沉静,心下却感慌乱,只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   她刚与江峥衡闹了别扭,且叫他作证大有嫌疑,毕竟二人的关系摆在那里,而施樾此刻怕是抓紧处理伤口去了,最近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想再见到他们二人。   容思思倒一直是犹豫不定的,反倒是齐艾湘冷笑一声:“空话谁不会说啊?”   阮悠终于忍无可忍,正欲发作,一只修长莹润的手拨开层层人群,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之时,抽走了齐艾湘手中的表。   他拿到手后,细细打量了两眼,眉目间无波无澜。   齐艾湘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之间也有些懵然,面露不悦地转身,见到来人后,却愈发无言,连表情也收敛得一干二净。   阮悠望着突然出现的江峥衡,不知为何,心下莫名生出一阵安宁来。   可是下一秒,那人的所作所为却叫所有人都膛目结舌。   他抬眸,看了一眼周围众人,微皱着眉,淡声道:“都围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聚集在他身边的人皆自觉散开,眼神倒不往这边瞅了,心思却依旧在这边,随时关注着几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江峥衡见众人散开,眉头总算舒展,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终于,目光有了落点,他迈开步子,单手插着裤兜,姿态从容地走到教室末尾的角落里,在大垃圾桶两米前停下,拿着手表的那只手随即轻轻一掷,哐嘡一声,祸端源头再无踪迹。   顿时,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始作俑者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足以令人无端心惊。 第34章 chapter 33   不知寂静几何, 容思思倏地惊呼一声,慌张万分地冲到垃圾桶前,想伸手去捡, 奈何畏惧衣衫染上污秽, 只痛惜不舍地望着,久久不愿离开。   众人的目光在她与江峥衡之间流转, 却见后者不慌不忙地走到倒地的课桌前, 垂眸看了一眼, 躬身将其扶起来, 又把散落的书本一本本捡起来,慢条斯理的模样, 看得人愈发心急。   终于等他收拾好了,这才从兜里掏出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来, 随意置于身旁的课桌之上,眼神从始至终皆未看过容思思一眼, 冷冷清清的语调:“赔你的。”   他话毕, 容思思惊愕地转头,却也仅限于此, 未再有其他动作, 更别提上前去拿。   其余人也是迷惘,唯有阮悠呆立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走过去拿起盒子,打开一看,一只女士手表静躺其中。   同样是百达翡丽, 同样是限量款。   且与江峥衡手腕上的那款极其相似。   跟随阮悠过来的韩予瞳低呼一声,颇为不值地道:“这都可以买她的那款好几只了!”   其他人看不清手表的清晰面目,只能听见韩予瞳的惋惜,却也不免心下一颤,纷纷睁大了眼睛去瞅。   阮悠关上盒子,抬眸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江峥衡倒是爽快,只淡淡道:“送给你你不要,只有拿来扔了。”   此话一出,更是引得新一轮波动。   原本手表被盗一事就有待商榷,且不说阮悠品性如何,光论家世也是不输容家丝毫,即使真的看上了容思思的手表,也自有能力去买。   何况,珠玉在前。   若真如韩予瞳所言,阮悠连手上的表也不稀罕,又怎会看上垃圾桶里的那只?   事态急转,围观者免不了窃窃私语。   阮悠左右环顾,瞪向江峥衡,比着嘴型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江峥衡从进门到现在,面上神色终于有一丝松动,阮悠肯如此,说明已不再生气。   他拿过她手上的盒子,重新放回桌面上,便不再逗留,拉过阮悠的手和书包就往外走,徒留满室无措彷徨。   韩予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上粉红泡泡冒个不停,待整理好思绪,悲痛地摸了摸身旁的盒子,这才朝容思思道:“愣着干嘛啊,这可比你那条好多了!你不要我要了啊?”   容思思咬着下唇,硬是守在垃圾桶旁,不肯挪动分毫。   韩予瞳也不想再理会她,转身时又瞥见一道碍眼的身影,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说那个谁,还赖在我们班干嘛啊,要当驻守边疆的战士啊?”   齐艾湘神色不郁,黑着脸出了教室。   韩予瞳以鬼脸送走她,继而去安慰被晾在一旁多时的欧夕影。   “没事儿了啊,容思思那丫头当谁都稀罕她那块破表啊?还敢赖到你们头上!”   欧夕影松了一口气,后怕道:“多亏学长来替悠悠解围……”   韩予瞳疯狂点头,不免埋怨一声:“陆致这家伙真不靠谱,怎么每回都不在。”   欧夕影神色微动,微微扯了扯唇角,低声附和着:“是啊,怎么每回都不在呢……”   *   阮悠被江峥衡一路拉着出了教学楼,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没走?”   江峥衡停下步子,回头看她,淡声答:“我在楼梯口等你。”   见她长久还未出来,这才去教室一探究竟。   阮悠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似乎不久之前的怒气全都一消而散,只剩一口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动动唇,问:“那只手表真的是给我的?”   似乎与她送给他的那只恰好是一对,其实心下已有答案,只不过是为了缓和二人此前紧张的气氛。   “嗯。”江峥衡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不动声色地接着道,“打算放学后给你……”   结果,却被施樾的事搅乱。   阮悠亦寻得到反击点,略有不满道:“可是被你给容思思了。”   虽说此事也是为了她,可要证明她的清白也还有其它方法,何必要舍弃那般贵重的东西?说到底,阮悠还是在乎江峥衡送她的第一个礼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夭折”了。   可当事人却不觉得惋惜,见了她的样子,隐约觉得有几分好笑,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语气平常道:“再买一只就是了。”   阮悠闻言,不免惊谔,张大了嘴,犹疑道:“我为了给你买这块手表花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你……”她顿了顿,接着道,“原来你爸给你这么多零花钱啊……”   似乎父母给的零花钱多少便代表了一个人在家的受宠爱程度。   江峥衡置于她脸庞的指尖微凝,收回,插进裤兜,眸中温度也冷下来,淡声道:“和他没关系。”   阮悠沉吟几秒,难道江峥衡和他父亲关系不好?   江峥衡却以为她还在为“零花钱”的事情苦恼,主动解释道:“我外公给的。”   阮悠没什么反应,兀自纠结着,   江峥衡微蹙眉,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往上抬起,与她对视,略有不满道:“发什么呆?”   阮悠被他捏的有些疼,也总算想清楚,不管江峥衡与他父亲如何,她只要和他这个人在一起便是了,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她挥掉下颚上的禁锢,伸手摸了摸痛处,忍不住埋怨着:“你别忘了我们还在冷战。”   江峥衡眉头一挑,阮悠极其自然地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故作大方道:“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下次你要是再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我就……”   “你就怎样?”对方态度不明。   阮悠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什么“再也不见”“再也不理”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有哪对情侣真正做到的?   “你试试就知道了。”她咬咬唇。   这时候,一句威胁比什么都管用。   江峥衡只勾了勾一侧的嘴角,倒没说什么。   说到底,他或许该感谢这次的手表事件,若非如此,二人岂能如此快的和好?   做为当事人的他如此想,可旁人遇着了却是难免火大。   阮悠第二天早上去油条铺没见着陆致,顺口问了一句,却见韩予瞳支支吾吾的,再三逼迫下,她才总算坦白。   “陆致早上过来问我们昨天的事情后,现在去学校教训容思思了。”   陆致这小子,就会当马后炮,昨天干嘛去了?   阮悠倒不担心他会把容思思怎么样,虽说她昨天也没难为自己,可她刻意针对欧夕影这事大抵是将陆致彻底给惹毛了,给个警告也好,以免她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只知道弄出些幺蛾子来。   看戏倒也不用看全套,左右陆致不会动手打女生。   三人踏进教室,便只闻陆致最后一声恶狠狠的警告。   “容思思,大家同学一场我也不想做的太难看,我最后再说一遍,别再触碰我的底线,不然我一定对你不客气!管你他妈是谁!”   话音刚落,紧接着一道巨响,大约是谁的桌子被踢翻在地。   阮悠心下一颤,头一回见陆致这般霸气侧露,看来是真生气了。   陆致踢完桌子便从后门走了出去,不仅与欧夕影错过,更错过了容思思迅速泛红的眼眶。   韩予瞳捂着嘴低呼:“天呐,容思思也会哭啊!?”   这位小公主平日里何曾受过什么委屈?一向是她将别人欺负得欲哭无泪,哪里想过会有如此光景。   阮悠看过去,只见容思思拼命地吸着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眼泪又何时受过主人的控制?只闻一阵百般克制的抽泣声萦绕在教室内。   她心下顿时唏嘘,目光下滑,来到容思思的手腕处,却没见到料想之中的东西。   略带疑惑地坐下后,韩予瞳从书包里拿东西出来,一拍脑门,后知后觉道:“呀!我都忘了!悠悠,你的手表。”   阮悠直愣愣地看着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递给自己,讶然问:“容思思没要?”   韩予瞳“切”一声:“她哪敢要!”   阮悠接过盒子,不死心地追问道:“那她自己的手表?”   “她当然不会去翻垃圾桶。”韩予瞳瞥了容思思一眼,接着道,“是她那群小姐妹替她捡出来的。”   那就好,阮悠松一口气。   “不过,悠悠……”沉默多时的欧夕影终于开口,“你想没想过究竟是谁把手表放进你抽屉里的?”   当然想过,阮悠昨夜没怎么睡好,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还能有谁?当然是齐艾湘!”韩予瞳激动道。   她那日好死不死地来她们班看热闹确实嫌疑够大,且阮悠与她一向不和,她倒是有这个动机。   欧夕影见阮悠沉默,低声道:“会不会是容思思自己……”   阮悠摇头。   这件事不见得是容思思做的,若是她想陷害谁,欧夕影铁打不动的定是第一人选,没必要搞到自己头上来。且那日手表从抽屉里掉出来时,她表现出的震惊不比自己少。   阮悠心下大概确定了是齐艾湘所做,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但她也不是什么吃闷头亏的人,总有一日,得找她讨个说法。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是,这手表几经波折,终是回到了她这里,也算物归原主。   其余一概,他日再论。 第35章 chapter 34   时光进入高三似乎总是跑得飞快, 就连身处相对安全位置的高二学生也察觉端倪。   不知不觉已是二月末,距离高考不过只剩下一百天的时间。   芜一中学作为长泞数一数二的学校,无论大小活动都致力于搞得“花枝招展”, 百日誓师大会自然也要做足气派, 万不能让其他学校压了风头。   走廊上一堆学生凭栏而立,外表散漫内心焦灼地遥望着操场上的壮观景象, 似乎下一刻要站在那处的人便是自己。   眼见校长大人终于将几页长篇大论结束, 满面红光地挥手下了台, 叶黎作为学生代表紧跟着上去发言。   阮悠见状戳了戳身旁还在贴假睫毛的某人, 提醒道:“欸,你们家叶黎。”   韩予瞳迅速收起镜子, 双手捧面,目露痴迷。眯眼看了好半天, 憋出来一句:“我没带美瞳看不清啊!”   阮悠失笑:“看不清算了,反正天天都能见到。”   “这不一样嘛, 台上的他和台下的他是不同的。”韩予瞳反驳。   阮悠沉默片刻, 道:“怎么,台上的他还能发光啊?”   韩予瞳面带痴笑地望着远处的人影, 欣慰道:“你说服你们家江峥衡上台试试就知道了。”   阮悠自发想象了一番, 忍不住先打了个寒颤。   江峥衡上台大概只会讲两句话。   第一句:我是江峥衡。   第二句:我讲完了。   然后,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操着手一副大哥做派悠闲地下台。   因此,江公子顺理成章地成为芜一有史以来第一位不愿意当年级代表上台发言的年级第一。   但那又怎样,他有足够任性的资本。   操场上倏地传来一阵阵激昂的宣誓声, 阮悠手撑在廊沿上,托着下巴,望着远处观景,沉思片刻,问:“予瞳,叶黎有出国的打算吗?”   他们这个圈子里,少爷小姐们出国留学不过家常便饭,似乎没有国外知名院校的履历都不好意思在长泞的上流圈子里混。   “他敢!”韩予瞳突然急了,咬咬唇,退一步道,“大不了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阮悠扯了扯嘴角,不语。   操场上的大会似乎已经结束,一波波人流从远处涌来,折返回教学楼。   阮悠看着楼下经过的人,或勾肩搭背,或落寞独行,或满面殷切,或愁云惨淡,大多人脸上却还是隐隐透着一股子蓄势待发,是即将获得自由前的征兆。   阮悠沉默地看着江峥衡从楼下经过,她发现,自己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身影,不知是否是他太过显眼的缘故。   她趴在阳台上,视线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和展叙走在前面,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和阮悠之前观察到的每一幅面孔,都不相同。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阮悠烦躁地叹一口气,正欲折身回教室,突见江峥衡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仰头,沉寂深邃的眸光不出意外地将她擒住。   阮悠莫名心虚,与他无言对视片刻,余光瞥见展叙跟着看过来,脸上表情颇为玩味,打趣似的说了句什么,江峥衡却毫无反应。   适时上课铃声打响,阮悠得以寻个借口逃脱。   她讪讪地回到位子上,觉得自己方才十分可笑,烦躁地拨了拨头发,仍旧驱不散愁绪。   到了午饭时间,她也没什么胃口,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假寐。   突如其来的烦恼来自于一个未知的答案。   正如之前所问,叶黎出国与否与她并没有关系,可若对象是江峥衡呢?   若是江峥衡计划出国,她又要如何选择?   说实话,阮悠并不愿意离开长泞去到异国他乡,她并非天性喜闹,只是太怕孤独,且留阮仲林孤家寡人一个也并非她所能为。   更可怕的是,江峥衡从未与她提及过这方面的事,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是有一日,他毫无预兆地告诉她答案,那她要如何应对?   后门被人推开,大概是吃饭的同学回来了,她没太注意。直到身侧的凳子被拉开,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她这才回过头来,头依旧枕在手臂上,无精打采的样子。   “生病了?”   江峥衡的手伸过来,轻触她的额头。   阮悠并未躲开,安静地任由他检查,感受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皮肤,倒是带来一阵寒意。   江峥衡收回手,沉吟片刻,又问:“不舒服?”   阮悠摇摇头,不语。   对方倒未过多深究,只推了推桌上的饭盒,道:“把饭吃了。”   “不想吃。”她倒回绝得干脆。   江峥衡看了她一眼,指尖在课桌上轻点,眉目间不动声色,淡声道:“要我喂你吃?”   阮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坐直身子,拿过饭盒,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才扒拉了两三口,拿筷子的手却突然被按住,她满目疑惑地回看过去。   江峥衡眸中亦有疑色,打量她片刻,才道:“你怎么了?”   阮悠心下漏一拍,嘴硬道:“没怎么啊。”   她其实并不想太早知道答案,只想留时间给自己想一个两全之策。   可对方哪是能轻易糊弄的主儿,只见他微抬下巴,示意饭盒里的某样东西,淡声解释道:“你筷子上夹的什么?”   阮悠后知后觉地垂眸一看,筷子上夹的香菜果然轻易将自己暴露。   她突然泄气了,松开筷子,咬咬唇,直直地问:“你会去国外留学吗?”   江峥衡明显未料到会是这个问题,神情有几分凝滞,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去国外留学?”   阮悠却是更加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答案,这确实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我好不容易从英国回来,干什么又要回去?”他解释得更加清楚。   阮悠真是恨自己脑子一时短路,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若是他选择出国,何必要在高三这一年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那你有看好的学校吗?在哪个城市?其实我觉得长泞有很多学校都很不错……”   她并非是一己私心,长泞的几所顶级高校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且若要论经济实力,大概也没几座城市能与其比肩。   “还没看。”江峥衡表情淡淡的,“到时候顺意挑一所就行。”   他话到此处,突然话锋一转,问:“周末有安排吗?”   阮悠正欲回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当即质问道:“你知道我不吃香菜还给我打?!”   对方神情自然,反问:“你不是喜欢吃土豆烧牛肉?”   阮悠沉默,她确实偏爱食堂的土豆烧牛肉,可偏偏有香菜作伴,而以她的性格,又确实能为喜爱之物忍受附加的憎恶品,只是偶尔也会疲累于挑香菜的过程。   江峥衡见她如此,伸手将筷子接过,漫不经心地替她将饭盒里的香菜挑出来。   “为什么觉得我会出国?”   阮悠看着他的动作,默默缓和了僵硬的背脊,喃喃道:“因为我不想出国……”   江峥衡筷子微顿,不经意地问:“不习惯国外的生活方式和饮食?”   阮悠眉间几不可闻地颤了颤,撇撇嘴,神色自若:“我不喜欢陌生的环境。”   其实不仅不喜,而是抵触排斥。   江峥衡没说话,他其实能见端倪。纵使阮悠看似天性喜闹,颇有想法,于人群中游刃有余,但其实她所信任的圈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出了那个圈子,她便会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再戴上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具,兀自生长。   是以,能得她信任,多不容易。   “我不会出国。”他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也不会去长泞以外的地方。”   阮悠闻言,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正欲开口,又闻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你也别想着离开长泞。”   果然,这才是江峥衡。   “上午你那样,也是因为这件事?”   阮悠思索,上午她哪样了?不就是看见他没打招呼吗?他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难道要叫她隔空送个飞吻不成?   “上午?上午我看你和别人聊得正欢,不忍心打断你。”她眼皮也没动一下,神色泰然。   “聊得正欢?”江峥衡将这几个字挑出来细细琢磨,眉目间波澜不惊,轻哼一声,“阮悠,你知道睁眼说瞎话有什么后果吗?”   阮悠此刻精神抖擞,与不久之前那个恹恹疲惫之人不可同日而语。微挑黛眉,遗三分挑衅,微笑着答:“我不想知道。”   江峥衡脸上似乎有笑意划过,浅淡的,不留丝毫痕迹,他微启唇,轻声道:“晚了。”   说罢,正欲挑起她的下巴,后门处却蓦地传来一阵骚动,虚掩的门扉被推开,嘻嘻闹闹地走进来几群人,却在几步后凝固。   这次是真的吃完饭回来的同学了。   只是,二人姿势暧昧,正欲行“不轨”之事,叫人瞧见了难免会有些尴尬。   不仅阮悠尴尬,入口处的同学们也尴尬,唯一不尴尬的某人倒是不在意,却也没有让他人观赏的兴致。   江峥衡面上划过一丝不耐,坐直身体,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人,又将目光落到饭盒上,淡声道:“把饭吃了。”   阮悠听话地点点头。   话毕,他站起身,作势要离开,却在迈步之际,又道:“周末和我出去。”   毋庸置疑的口气。   方才不是都还先问有没有安排的吗?阮悠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语。   回过头,饭盒盖上推了一小撮香菜,而饭盒里却是干干净净,找不出任何疑似绿色。   阮悠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夹菜进口,似乎连下肚的食物都变得甜蜜。   周末,是约会吗…… 第36章 chapter 35   阮仲林周末难得在家用餐。   何嫂顺势做了一大桌丰盛菜肴, 以弥补她精湛厨艺平日里得不到展现的遗憾。   下人端上来一盘色香俱全的土豆烧牛肉,未加香菜。   阮悠夹了一块土豆到碗中,却并未动口, 只拿筷子不停地戳弄, 眼见着要造一碗土豆泥出来。   阮仲林看了她一眼,眉间微蹙, 放下筷子, 问:“悠悠, 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正准备端上最后一道菜的何嫂闻言, 心尖一颤,不动声色地又折返回厨房。   阮悠后知后觉, 垂眸看了一眼碗中惨不忍睹的土豆,表情颇为纠结, 三心二意的下场显而易见。   她抿抿唇,掩饰道:“没有。”   阮仲林夹了一块牛腩到她碗里, 顺势问:“最近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陆致他们都还好吗?”   他一向如此, 从不在饭桌上过问阮悠的学习成绩,事事全凭她兴趣来, 知道她看重那几位朋友, 便也跟着上了心,时不时关怀几句。   可,在他们这样的环境里,即使孩子间的友谊多么纯粹,也不能代表父辈的价值观。   那位欧夕影的父亲便着实是位不折不扣的谋略家, 仗着其女儿和阮悠的关系,几次三番和阮仲林套近乎,明显意有所图。   他爱女心切,也不愿伤了她们朋友间的情谊,上个月刚往欧氏的杂志社投了一笔钱。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当然不能同阮悠提及。   阮悠正巧没有借口溜走,闻言立即道:“都挺好的,我今天和陆致他们约了出去玩,现在一个劲地催我呢,我先走了啊?”   她话落,立即起身,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夹起碗中的牛腩塞进口中,朝阮仲林乐呵呵地笑了笑,边朝外走边道:“何嫂,今天的菜很好吃!”   何嫂在厨房中应了一声,这才放心端上最后一道菜。   阮仲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动作,倏地叫了声:“何嫂。”   何嫂点了点头:“先生您说。”   “悠悠她……”阮仲林若有所思,“最近交了新朋友?”   怎么往日见她赴约也未有如此激动?   何嫂面露尴尬,犹疑几许,正踌躇着是否开口,阮仲林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后,交谈几句,便吩咐下人备车,大约又是公司里的事。   何嫂松一口气,望着未动几口的满桌菜肴,又默默在心底叹一声,这父女俩倒真是各“忙”各的,难得聚在一起。   *   阮悠一路小跑着出了别墅区大门,左右无人,倒是马路对面一辆纯黑色的AstonMartin十分显眼。   放眼四周,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拉风的出场了。   又换车?他这个年纪也没有哪个富二代这么猖狂吧?   阮悠走过去,绕到驾驶座,俯下身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滑下,一点点露出里面那人半张脸来,肤色苍白,清冷阴郁,下颚弧线浑然天成,像精心雕琢过的弧度。一双眸子望过来,波澜不惊,却熠熠生辉。   阮悠愣了愣,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问:“帅哥,可以搭个车吗?”   帅哥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将喉结遮得严严实实,阮悠看不见那处微妙的滑动,只听得一声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   “我等我女朋友。”   “噢,是吗?”阮悠做恍然大悟状,复而眨眨眼,好奇道,“你女朋友漂亮吗?”   帅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轻轻敲击,以沉默回应。   阮悠追问:“那我和她比,谁更漂亮?”   帅哥上下打量她一眼,微挑眉,倒是不见犹豫:“我女朋友。”   阮悠“切”一声,作势欲走,一抬眸,却见对面的别墅大门驶出一辆黑色轿车,她心下一颤,立马蹲下身,借由车身将自己掩盖。   大约过了一分钟,帅哥将手探出窗外,倾身过来敲了敲她头顶的车壁,问:“躲什么呢?”   阮悠见车已开远,这才站起身,一边绕过车头朝副驾走,一边答:“躲你女朋友的老爸。”   江峥衡扯了扯嘴角,待她上了车,问:“想去哪儿玩?”   阮悠歪头看他,眸光中挪揄的意味明显:你约我出来,还问我要路线计划?   江峥衡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几日前曾询问过展叙,和女友约会一般去哪儿?   对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房卡递给他。   缦卡思酒店的VIP年卡。   江峥衡扫了一眼,轻轻掂量一下,扔回给他,淡声道:“给我说正经的。”   展叙眉毛一挑,笑得夸张,不可置信道:“不是吧,你还没把阮大美女搞定啊?”   江峥衡并不言语,只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对方憋住笑,正了神色:“女孩子嘛,都喜欢刺激的东西。像阮大美女那种,什么没见过?当然是越刺激越好喽!”   刺激?   江峥衡思索几秒,提议道:“过山车?”   阮悠眉尖微动,滚了滚喉咙,难以置信:“我们第一次约会你要带我去玩过山车?”   江峥衡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方向盘,眸色愈深,沉声道:“那不如,飙车?”   阮悠怔怔地看着他,沉默良久,淡声道:“我要下车。”   她话音刚落,驾驶座上的人直接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如箭矢一般飞出,在公路上如流星任意穿梭,快得看不清影子,唯见黑色光影流动。   “系好安全带。”倒是不忘提醒她。   阮悠方才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现下倒也听话,自己乖乖地将安全带系好,心下却在盘算,看来江峥衡果真没有和女孩子约过会,真是太可爱了!想到此处,不禁勾了勾唇角。   她骤然发问:“你平常出去都玩些什么?”   江峥衡目不斜视,专注地打着方向盘,面不改色:“图书馆看书。”   阮悠闻言,愣了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激动道:“真的吗?!”   原来,他也并非毫不学习便能轻易拿到那么高的成绩啊,心里莫名浮上一股不合时宜的欣慰来。   江峥衡忽而笑了,虽也只是浅淡的笑意,却透着浓浓的愉悦与三分促狭。   阮悠面上的表情逐渐僵下来,发觉自己被戏弄了,冷声道:“好玩吗?”   对方收敛笑意,反问:“看书有什么好玩的?你又不是没看过。”   “江峥衡!”阮悠怒了,怎么以往没发觉他竟如此爱捉弄人。   车速其实很快,但被点名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有异,竟侧头来看她,将她脸上气恼的神情尽收眼底,一秒,两秒,三秒,他回过头去,望着前方宽阔的路面,这回倒是认真了。   “攀岩,赛车,偶尔去酒吧和会所。”   果然,这些才符合他的气质。   攀岩听起来倒是很酷,可阮悠没做好心理准备,倒是酒吧她还从未去过。   陆致那厮倒是一个人玩的潇洒,却从不愿带她们去,只说酒吧很乱,几番推辞。   “酒吧好玩吗?”阮悠问。   江峥衡偏头看她一眼:“你想去酒吧?”   “不行吗?”   “行。”   当然行,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目的很明确,在这般极度的纵容下,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跑车性能极佳,驾驶之人车技也好,在繁华街道如鱼得水。   阮悠看着车窗外划过的一块块巨大荧光广告牌,目光一缩,心痒难耐,试探道:“我想吃冰淇淋。”   此时虽已是冬末,但依旧寒气不减,偏她酷爱冬日吃冰淇淋,何嫂在时一般不让她吃,只说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江峥衡却点点头,问:“去哪家?”   阮悠吃惊:“这么纵容我?!”   对方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不好吗?”   自然是好,少女心性,放纵为先。   阮悠抱着一大盒冰淇淋进酒吧大门时,确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门童面色如常地领着他们往二楼包间走,走廊微窄,灯光迷离,在地面投下一道道晃动的圆形光斑。一楼大厅的音响声开得震破天际,混杂各种人声,处处皆是声色犬马。   迎面走来一群男生,歪七扭八,酒气熏天,口中开着混浊的玩笑话,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却一个个神智不清的模样。   阮悠刻意往走廊边缘靠了靠,尽量不与他们接近,却还是在擦肩而过之时被其中一个人撞到了肩。她抱着冰淇淋的手歪了歪,差点拿不稳,被身旁的江峥衡扶住。   撞她的那人似乎是故意的,夸张地吹了声口哨,粗着嗓子笑:“对不起啊美女!”   阮悠倒不在意什么,却十分怕江峥衡的反应,抬眸看他,目光紧张。   江峥衡眸中深沉,隐在裤兜里的手微动,正要伸出之际,被人一把按住。   阮悠抱着他的手往前走,口中抱怨着:“快找地方坐下吧,我的冰淇淋都要化了!”   江峥衡面无表情地侧头看那男生一眼,被阮悠拖着走出几步,才收回目光。   身后又是一声响亮的口哨,阮悠赶紧加快步伐。   终于在包间落座,她松一口气,方才是真怕江峥衡有什么冲动之举,她可不想再看他打架。   舀一勺冰淇淋压惊,江峥衡懒懒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抖出根烟,在指尖转悠。   “刚才为什么拉我?”   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阮悠不理他,继续吃着冰淇淋。   得不到回应,江峥衡侧头看她,目光在她的嘴角凝住。他闭了闭眼,倏尔俯身过去,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腰,一手按在她后脑,薄唇随即落下。   一开始只在她嘴角舔舐,细品其味,后来愈发收不住,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阮悠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何刚刚还好好地吃着她的冰淇淋,眼下便发展到这般光景了?   她莫名其妙,却不由自主放下冰淇淋,勾住他的腰,唇齿间也给予回应。   二人吻得如火如荼,忘乎所以,包间内气氛一转旖旎。一只手伸进她的衣物内,在光滑后背辗转流连,像在抚摸一件绝美的瓷器,虔诚向往。   阮悠不甘下风,手同样推起他的衣物,却摸到他腹部一片坚硬,想来是轮廓分明的腹肌,她心下咂舌,微微动了动身子,腹部却陡然被什么硬物抵住。   这下,该不是腹肌了吧?   她愣怔片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了握,一瞬间,气氛濒临爆发界点。 第37章 chapter 36   江峥衡陡然停了动作, 直起上半身,一手撑在她脑袋旁,目光晦涩, 流转着深不见底的促狭意味。   阮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触碰了什么, 脑子一阵发热,面颊渐渐绯红, 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避免与他对视。   她搞不清自己怎么躺在沙发上了, 且姿势尴尬, 进退两难。   “悠悠……”   江峥衡喉中哽咽一下,嗓音低沉暗哑, 似乎挟着难以言说的意味,直勾勾地看着她。   阮悠被这声称呼吓到, 印象里,江峥衡似乎从未这样唤过她, 她回视着他澄澈清亮的双眸, 嗓子就像被羽毛堵住一般,酥麻发痒, 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想做吗?”他下一句便问。   阮悠愣住。   沉默间, 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抬眸一望,江峥衡的深灰色大衣早已不见踪迹,此刻正在脱去身上的黑色毛衣,动作利落帅气,面上波澜不起, 却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他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已经等不及脱下扔开,直接倾身覆了上去,下摆在空气中飞舞沉寂,徐徐铺开。   阮悠的目光在他的腹部一扫而过,果然是结实分明的腹肌,纹理清晰,线条流畅。   他俯首在她颈脖间,拉开衣领,在四周流连舔舐,吻渐渐下移,滑过锁骨,却遇到了阻碍,他也不心急,手又从她衣摆下伸进去,找到后背的连接处,单手不太方便,颇费了一番功夫,这才解开。   阮悠心下一抖,像有什么东西挣脱束缚一般,隐隐呼之欲出。   背后的手摩挲着光滑的肌肤,缓缓来到正面,轻轻覆上,一手可握。   阮悠仰起脖子呜咽了一声,像心尖被人攥在手心。   身上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咬着她的耳垂低语:“发育得不错。”   阮悠面上一红,不甘下风,回怼一句:“你也是!”   江峥衡眸中笑意更深,缓声道:“谢谢夸奖。”   他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未闲着,开始脱她身上的衣服。   直到裤袜被缓缓褪下,一股凉意自脚底袭来,阮悠发热的脑子突然冷却,现在这是……她突然慌乱,手心里的冷汗粘湿一片,捏紧沙发皮面,她微乎其微的声音弱弱响起:“我,还没准备好……”   身下的动作突然停了,江峥衡抬眸望着她,沉默数秒,问:“你认真的吗?”   阮悠动作轻缓地点了点头,难堪道:“我有点怕……”   江峥衡隐忍地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晚点,我就不保证自己能停下来了。”   “对不起。”阮悠敛着目光,不忍看他。   江峥衡突然翻身坐起,从情/欲中抽身而出,背对着她,敞开衬衫,露出结实细腻的胸膛,拉过被扔到一旁的大衣,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正欲点燃之际,他扯着外套站起身。   “我去洗手间,你穿好衣服。”   他实在不敢再多待下去。   阮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包厢,倏地松了一口气,睁着眼睛望了会儿天花板五光十色的射灯,暗叹一声:阮悠,你可真没出息啊。   她叹完,坐起身穿好衣服,默默地等着人回来。   江峥衡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面无表情地冲洗着手上残留的白浊,似乎与方才在包间里那个满眼情/欲的并非同一人。   他洗完手,又不停地浇起冷水冲脸,抬起头,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看着镜中的人影,面色略显苍白,眉棱稍长,双眼微微泛红。   任水滴滑过脸颊,沿着下颚颈脖一路流淌,再无踪迹。   心下微微懊恼,是否太快了?不该这么心急的,万一吓到她怎么办?   总归她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了,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他动了动僵硬的嘴角,扯过几张纸擦拭下颚上的水珠。   洗手间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门被人粗暴地踢开,凌乱的脚步声却未至里间,只在外间徘徊。   金属打火机被打响,几人的交谈声在吞云吐雾间散开。   “达哥,听哥们儿说你上星期把隔壁学校的校花搞上床了?”   一道轻蔑的笑声响起,似乎不以为然。   那人兴致勃勃,压低声音:“怎么样啊?床上叫的大不大声啊?”   “怎么,你想试试?”   “我也想试啊,不过人家哪儿看得上我?”   话是这样说,可明显是跃跃欲试的语气。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张达轻嗤一声,“谁有钱就可以跟谁搞,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几人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继续谈论着粗鄙不堪的话题。   另一人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也是个校花,让人家妹妹听见得多伤心啊。”   张达又是冷哼一声:“她算个狗屁的校花,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了,那破学校能有什么好货色?”   最先那人附和道:“达哥说的是啊,那几所学校哪里比得上那些公子小姐们的,要是能把芜一的什么校花级花睡到,那才够老子吹几个月呢!”   另外一人笑的嘲讽:“我说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芜一的人是你能搞得到的?”   那人面上挂不住:“芜一的又怎么样?咋们达哥又不是没睡过!在床上还不都是一个浪法!”   张达没说话,面色隐在烟雾后,不辩神色。   那人观他面色,惴惴道:“话说回来,达哥刚在走廊上撞的那女的才是极品吧,我看连芜一的校花来了也比不上。”   他话音刚落,一团用过的纸巾划破空气,稳稳掉进几人身旁的垃圾桶内。   随即,一道人影从里间走出。   身形颀长,宽肩窄腰,浑然天成的禁欲气质,明明与那三人同处一个空间,却丝毫不在一个境界。   他看也没看那几人一眼,径直朝门口走去,步伐散漫。   张达不知为何,心下颇为不爽,暗暗想要较劲,粗暴地扔了烟头,朝他背影唤了一声:“喂!”   江峥衡恍若未闻,并不理睬。   张达咬了咬牙,突然笑道:“你女朋友不错啊……”   江峥衡停下脚步,舌尖抵了抵上鄂,他想,是不是最近脾气太好了?正巧满腹郁气无处可泄,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没眼色呢?   也好,他刚才在走廊上就想收拾他了。   沉吟两秒,单手推上门,顺道上锁,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身,手揣进裤兜。   “你说什么。”毫无波澜的语气。   张达因他的动作一时愣住,左右看看,这才来了底气,正准备开口,门却被人敲响。   一道男声响起:“请问有位姓江的客人在里面吗?”   江峥衡皱皱眉,并不予理睬。   那人又继续:“江先生在吗?您女朋友托我来找找您。”   门被打开,服务生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不禁渗得慌,弱声问:“请问是江先生吗?”   江峥衡默认。   服务生紧接着道:“您女朋友在包厢等得急了……”   他话音未落,便只能目睹其离开的背影。   面上纠结几许,抬眸见洗手间内还立着三道人影,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连忙颔首离去。   张达只觉莫名其妙,就这么被撂下了?低声骂了一句,暴躁地踢翻身旁的垃圾桶。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相约沉默。   阮悠在包厢里左等右等也不见江峥衡回来,暗自揣度他是不是生气了?或许一气之下扔下她自己走了?   她实在坐不住,打算起身去找找,刚打开门就见一个服务生端着盘子路过,谢天谢地,连忙拉住他求助。   这里太乱,一个人在外面瞎转悠实非明智之举。   江峥衡刚推开门就被扑了个满怀,还未来得及看清人就被抱得严严实实,他心下懊悔,搂住她的腰。   “你生气了吗?”   阮悠抬眸看他,越发觉得自己太不地道,哪有这种临门一脚突然喊停的?   江峥衡面上表情微妙:“如果我生气了,你愿意继续?”   阮悠尴尬地咬着唇,不是她不愿意,实在是内心恐惧大于期待,两人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总要给她些时间做做心理准备吧。   江峥衡见她沉默,轻叹一声,道:“下次如果没做好准备,早点喊停。”   不然,他不保证自己次次都能忍住。   阮悠如蒙大赦,连连颔首。   “下去玩?”   他实在不想再坐回那张沙发上,回味也能迷人心智,蛊惑人心。   阮悠当然也是这样想,何况,好不容易来一次酒吧,只待在包厢里有什么意思?   二人去了一楼,入眼处灯红酒绿,群魔乱舞,音乐声刺耳又迷离。   随意找了个卡座,阮悠问:“我们不喝酒吗?”   江峥衡面上划过一丝讶然,闲散地倒在沙发靠背上,静静看她:“你想喝?”   酒其实对他没太大吸引力。   阮悠沉吟两秒,最终放弃:“算了,你要开车,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   江峥衡却道:“想喝我可以陪你。”   “喝酒不可以开车的……”阮悠犹疑不定,语带劝解。   “哦。”江峥衡觉得好笑,“你要是非我开的车不坐,或许,我们可以走回去。”   阮悠闻言,细长的眉微微蹙起,这人又在嘲笑她不知道请代驾了。   她横他一眼,倒回椅背。   适逢一位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将盛着红色液体的酒杯放置在阮悠身前的案几上,她疑惑:“我没点酒啊……”   服务生放下酒杯,站直起身,抬手比了比斜对面,道:“是那边的客人吩咐我送过来的。”   阮悠惊疑不定地望过去,只是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什么都看得不大真切。   “端回去。”   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阮悠侧身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江峥衡坐直身子,回视她,声音尽量轻柔:“想喝什么,自己点。”   服务生犹豫着,进退两难,却倏地被推开,一道声音响起,轻佻又傲慢。   “美女,请你的酒你怎么不喝啊?是看不起吗?”   阮悠顺着声源看过去,心下一颤,是走廊上撞她的那个人。   张达带着两个人在她身旁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阮悠皱眉,忍下汹涌而出的厌恶。   他端起案几上的酒杯,缓缓转动着,笑着道:“之前不小心撞了你,实在对不住,这不,现在专程给你赔罪来了。”   阮悠没说话,并不想理会他。   服务生早已识相退场,在转身须臾,听见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直戳人心。   “滚开。”   这是江峥衡最后的容忍。   张达面色有些不好,却置若罔闻,依旧看着阮悠。   “美女,喝了这杯酒,大家交个朋友……”   他说着,竟端着酒杯往阮悠的嘴边送,阮悠瞳孔猛缩,正要伸手推开,他手上的杯子却被人夺过去,随即,一滴不剩地浇在头顶。   滴答滴答,像催命时钟。   江峥衡看了他一眼,轻轻摩挲着杯身,而后,不带任何留恋地扔到一旁。 第38章 chapter 37   红色液体顺着张达的头发一路滑落, 在他面上留下一道道蜿蜒可怖的痕迹,整个人简直狼狈不堪。   他身旁两人震惊非常,呆坐着不知所措。   阮悠也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 当机立断拉起江峥衡的手就往外走。   可张达已然反应过来, 迅速回击,眼疾手快地抄起一旁的酒瓶就砸过来。   江峥衡眉尖微动, 扯过阮悠, 手按着她的后脑, 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酒瓶在他的肩头绽放开来。   阮悠只觉脖间和脸侧一阵冰冰凉凉,惊恐地抬眸去看他, 却见他脸色如常,面不改色。   “别怕。”江峥衡瞥见她眸中的惧意。   “你没事吧?!”阮悠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伸手去摸他湿淋淋的肩头。   江峥衡正欲摇头,瞳孔却微缩, 死死盯着她颈侧零星的玻璃碴子, 十分细碎,却异常碍眼。   空气中汹涌的怒气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堆积着。   张达见并未击中江峥衡的要害, 低啐一声, 胡乱抹了一把面上的酒渍,朝另外两人吼道:“都他妈闲坐着干嘛呢!给老子上啊!”   他话音刚落,腹部飞来一脚,整个人被踢得连连后仰,简直怀疑自己深受内伤。   阮悠来不及阻止, 唯见一片衣角在眼前滑过,再回神,江峥衡已经提着另一个酒瓶站在张达面前。   两个小喽啰对视一眼,装模作样地冲上去。   江峥衡动作优雅地俯身将酒瓶放好,招架起他二人来实在轻松。   阮悠只亲眼见过一次他和别人动手,学校后巷那次不算,属于他单方面揍人。正经说来还是和施樾一对一那次,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施樾并不羸弱,且他所言非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打架时可以这么狠。   或者说,不是狠,而是残忍。   残忍地微笑,残忍地看着对手头破血流,毫无还手之力。   她一时忘了上前去阻止,因惧意丝丝入扣,遍袭脑中。   两个小喽啰早已躺地不起,□□痛叫此起彼伏。   张达腹部的痛感早已缓过来,却是被江峥衡的恨戾震慑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眸中闪过一丝极为罕见的惧意,哆嗦着往后退。   江峥衡却不给他求饶的机会,踩住他的脚踝,左右碾压,似乎有人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捏住他的脖子,并不收紧,似笑非笑,缓声道:“不是让你滚了吗?”   张达战战兢兢,颤着声示弱:“我马上滚,马上滚!”   江峥衡看着他,眸中笑意渐起,低声而言:“现在?晚了。”   手指一点点收紧,呼吸逐渐从指缝间流失。   张达脸色涨红,拼命去掰他的手,却是徒劳。挣扎之际,瞥见方才江峥衡拿过来的酒瓶,萌生希望,奋力抓住,朝面前的人砸去。   这一次,酒瓶彻底碎裂在江峥衡的后颈。   他手上的动作微滞,唇边却陡然扯出一抹笑来,看在张达眼里,只觉惊悚异常。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江峥衡突然放开手,捡起地上的碎片,不带任何犹豫地扎进张达的肩头,一点点研磨加深。   阮悠在一旁看得早已怔住,附近的人也早就停下玩乐,在原地围观看戏,没有一个人愿意惹火上身。服务生不久之前跑去找经理,却迟迟未归。   她知道,江峥衡不会停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他停下。   她低声叫他的名字,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但见他停下了动作,无端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江峥衡却操起不远处的高脚凳,凳脚在地板上摩擦而过,听得人头皮发麻。   凳子第一下砸在身上时,张达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在想,自己还能承受几下?第二下是什么时候?会否比第一下还重?他面如死灰地倒在地上,满目绝望。   可惜,他没能等到第二下。   江峥衡垂眸看着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眸中的暴戾瞬间消散一半。   “别打了。”阮悠的声音似乎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空灵而无边际。   他松开手,扔下凳子,回身看她。   那头,服务生终于带着经理和几个男人急匆匆而来。   这些人来得永远正是时候。   “回去?”   江峥衡伸手去揽她的肩,阮悠却瑟缩一下,不自觉后退一步。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经理先带人去查看了张达等人的伤势,吩咐送医院后,这才转向江峥衡。见他年纪尚轻,猜想大概是个纨绔公子哥,为了女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可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总要好好善后。   江峥衡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耐,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拨了个电话,让电话那头的人过来处理。   回身时,心跳却漏了一拍,阮悠不见了……   “那位小姐刚刚自己离开了。”服务生胆战心惊地回复他。   江峥衡脸色阴沉,大步离开酒吧。   车子一路狂飙,希望能在阮悠回家之前堵住她。   大门的保安大概对他有印象,见他放下车窗,露出那张冷峻英气的脸,便主动放行。   江峥衡将车停在阮家别墅不远处,点燃一支烟,   他想起两人确认关系之初时,阮悠义正严辞地说不喜欢他打架,还有上次和施樾动手之后,她生气不理他的态度。   难道这次他真的过分了?还是说,吓到她了?   一支烟很快燃完,他抬头望向别墅二楼某个窗户,从兜里掏出手机拨给阮悠。   那边竟然很快接起,只是话语不合人意。   “我回家了。”   “我知道。”江峥衡打开车门下车,倚在车头处,“下来。”   阮悠沉默。   江峥衡闭了闭眼,低语:“我受伤了……”   “……那你去医院。”   江峥衡舌尖抵了抵上颚,沉吟片刻,说出口的话竟暗含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你想试试不下来的后果吗?”   回复他的是电话忙音,那头竟然挂断了。   他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僵立片刻,冷呵一声,倏地回身狠狠踹了一下车头。   冷静下来,知道再拨过去也是无济于事,索性编辑消息发过去。   ——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事情明天再说。   末了,又想起什么,重新发送一条。   ——处理一下脖子。   他发完回到车上,发动车子时,肩膀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不禁蹙眉。手机振动起来,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愈紧,眸色也暗下去。   接通,却没有主动出声。   那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他的作风,并不计较,只道:“你这次……有些过了。”   音色低沉有力,不辨喜怒。   江峥衡淡淡地“哦”了一声。   “无须我多说,你也该知道,冲动无益。”   江峥衡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语气淡漠:“我又不像你,只做对自己有益的事。”   那头沉默了几秒,又接着道:“你要是出事受伤,你外公和悦姚会担心。”   “所以呢?”江峥衡嘲讽意味更甚,“说了这么久,你问过我受伤了吗?”   江呈抬手示意正在汇报工作的秘书停下,略有不解地问:“你今日有些反常……”   虽说以往江峥衡对他的态度也是这般冷淡,可常常是爱搭不理,惜字如金,哪像今日,长句都说了好几次,实在不像他。   他话未说完,江峥衡便打断:“有电话进来,挂了。”   电话是展叙打来的,左右不过询问他事态起因发展,他懒得应付,草草结束。   阮悠看着手机上的消息,静默一阵。   起身来到梳妆台前,细细打量自己的脖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定睛一看,不过只是些玻璃碎渣粘在了皮肤上,难怪没有痛感。   可江峥衡……   难道是以为她受伤了才发那么大火的?   她想他受的伤,心头一阵烦闷。   适时,何嫂来敲门,向她告假,说要回家几天,家里有亲戚要办喜宴,拜托她去帮忙。   何嫂家在长泞边缘的一个水乡小镇,尚未被开发,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实是散心放松的好去处。   阮悠应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而发问:“何嫂,你要回去几天?”   何嫂转身,安慰地笑道:“两三天就回来了。”   阮悠咬了咬下唇,犹疑片刻,道:“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阮悠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在小镇上呼吸够了新鲜空气后才缓缓而归,却不知学校里已是翻天覆地。   她才将踏进教室,韩予瞳苦大仇深地冲上来:“悠悠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们都快急死了!”   阮悠也知自己一时冲动,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了好了,我错了韩小妹,下次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陆致在边上幸灾乐祸:“悠悠你别多想啊,她可不是担心你,她那是心疼她们家叶黎呢!”   关叶黎什么事?   阮悠不解,陆致笑着继续:“悠悠你可真有出息啊,把姓江的公子哥给弄成那样,真是优秀!不愧深得我真传!”   欧夕影不赞同地拍拍他的肩,转头向阮悠解释:“江学长找你都找疯了,予瞳说不出你的下落,他们那群人就去为难叶黎……”   阮悠惊疑不定,一脸纠结,朝陆致道:“他怎么不来为难你?”   “我前几天没来学校,今早才……”他话至一半,反应过来,愤然道,“好啊阮悠!你见不得我好是吧!”   阮悠苦笑两声,讪讪不语。   “虽然你见不得我好……”陆致神色飞扬,“但我还是很看好你的!我就说嘛,我们家悠悠,这模样怎么着也得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怎么能老老实实地被他江峥衡给捏住呢!”   阮悠白了他一眼,心下郁郁。   从头到尾,没问过一句有关于他的事情。   后门处传来响动,回头一看,是后勤处的维修师在卸门板,门坏了?怎么进来时没发现?   她疑道:“这是怎么了?”   韩予瞳叹一声:“你们家江峥衡踢的……”   阮悠皱了皱眉,不语。   离上课还有点时间,左右坐不住,索性起身去教务处销假。   从办公室出来,她欲回教室,脚步却一顿,硬生生定在门口。   江峥衡倚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插兜,姿态懒散,看她的眼神阴沉,隐隐透着古怪,似乎随时就要扑上来。 第39章 chapter 38   阮悠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复又迈步朝教室的方向去。   江峥衡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相反方向走时,她也未做反抗,已经过了三天的缓冲期,也能好好说话了。   只是,她这样想,却并不代表某人也这样想。   手腕上的力度越来越大,阮悠怀疑江峥衡是想将她的手骨生生折断。   他拉着她一路到了天台,将她推到墙上,听她闷哼一声,双手紧随而上捏住她的肩头,力道不小。   天台上的风尤其大,将阮悠散落的长发吹得摇摇欲坠,风声在耳边鼓动,一圈一圈打着转儿。   “还知道回来?”江峥衡盯着她,目光阴测,语气干涩,“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阮悠这样近距离看他,才发现他面色略显憔悴,眼下泛着淡青色,眸中隐有红血丝的踪迹。   她指尖微微勾起,抠着墙上的水泥面。   “怎么?”江峥衡嘴角掀起,“要甩了我?”   阮悠正要反驳,却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告诉自己不能先示弱。   见她不说话,江峥衡火气更大,抬起她的下颚,冷声警告:“说话。”   他一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对她已是极致,等不到她开口,俯下身去咬她的脖子。   是真的咬,齿间抵住颈上娇嫩的皮肤,毫不留情,意在发泄。   阮悠吃痛,气急败坏地推他,终于忍不住发声:“江峥衡你够了!”   她自然是推不动他,可江峥衡却停下动作,依旧俯首在她颈脖间,闷声道:“为什么躲?”   他直起身,直视她双眸,压低声音:“我不是说了吗,事情第二天再说,为什么要躲?”   阮悠不知自己是否看错,竟从他眼中察觉出几丝脆弱,她一时语塞,整理好的心情不复存在。   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有阮仲林的呵护,陆致的陪伴,后来又有施樾的纠缠,无论是谁,都无一例外地避免她直视那些阴暗暴力。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一开始确实是被惊到,可见他那般冷绘从容,又有些生气,气他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气他不顾自身安危。第二个啤酒瓶砸下去时,她的呼吸都凝在了一处,怕他不堪一击,就此倒下,以至于后来担惊受怕。   “江峥衡,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被直呼大名的人面色一僵。   “你可不可以为我想一想?万一那天,他们要是不止那些人呢?万一你打不过他们呢?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头破血流吗,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说到后来,阮悠已经眼眶发红,微微带哭腔:“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怕你出事……”   江峥衡沉默着,捏着她肩头的那只手隐隐发颤。   他怎么忘了,他的小女朋友其实是外强中干,虽然偶尔小女生心□□搞恶作剧,但其实内心温暖又善良,还时不时地萌生正义感。   他后来才知道,那次真心话大冒险是因为她不想让同班被孤立的女生受二次伤害才转而找上他。   尽管母爱凉薄,但依旧待人真诚;尽管众星捧月,但从不耍公主脾气,用最大的善意回报这个世界的人,是她。   他怎么能让她看到那样的画面?怎么能把她拖下阴暗孤僻的深渊?   心尖上的一点寒霜遇水,融在不见天日的角落,沉寂许久的心似乎又重新炙热。   他张了张唇,溢出的话语干涩又真切:“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   阮悠依旧红着眼睛:“你骗人,你上次……”   她想起来,江峥衡上次其实并没有允诺过她什么。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江峥衡从善如流,立马接她的话。   “那你的伤……”   “没什么大碍,皮外伤。”   阮悠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一圈,确认没什么问题,又想到他还能中气十足地把她们班教室的门给踢坏,这才放下心来。   她破涕为笑,在他胸前锤了一下,不甘道:“喂!你是不是练过?”   哪有人打架那样独占上风的?   “嗯。”江峥衡竟也难得严肃,“在英国练过MMA。”   阮悠以为他又在逗自己,可看他面色不像,倒是明白了,难怪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矛盾解除,是时候翻旧帐了。   她哀怨道:“你去为难人家叶黎做什么?”   为难陆致也好啊,至少负罪感没有那么重,这下恐怕连韩小妹对他也有意见了。   江峥衡挑了挑眉:“我为难他?”   他有这么无聊吗?不过就是得知她躲起来后,一时没控制住脾气,踹了一下她们班教室的门,哪知那门还那般不经踹。   阮悠点点头,反问:“那还能有谁?”   江峥衡思索片刻,供出了元凶:“展叙。”   他得不到阮悠的行踪,脾气不大舒展,展叙在一旁添柴加火:“和阮大美女经常一起的那几个女生一定知道,不好对女孩子下手,就对他们的男朋友下手,呐,咱们班就有一个现成的……”   江峥衡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他现下没心情顾及他人。   可展叙却自以为他默认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在叶黎开展班长工作的时候各种不配合,带头起哄捣乱,以及将他的桌子椅子搞得一团糟罢了,他们又不会对叶黎动手。   而叶黎同学一向好脾气,左右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内心暗暗期盼阮悠赶快赶快赶快回来。   阮悠立即道:“那你让展叙去跟叶黎道歉。”   江峥衡知道她在乎韩予瞳,颔首应下。   阮悠还欲再说什么,江峥衡打断她。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阮悠愣了一下,讪讪道:“跟何嫂回老家了。”   江峥衡静默地看了她半晌,拥住她,将她的发丝捋顺,才缓声道:“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躲着我。”   就算要躲,也要躲在他能找到的地方。   咫尺天涯,他也会去找。   芜一每年四月份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展览,去年是书法展,今年轮到画展。   就读芜一的大多也不是渴望一朝高中飞上枝头的寒门子弟,学校向来也不会只单纯重视学科知识,而是审美情操一应陶冶。   自然,他们渴望培养出多样性的人才,最好是每一方面兼具,如此方能显现出芜一兼容并蓄的优越教育。   去年邀请了国内几位知名的书法家坐阵,今年自然也不落下风。   近日,整个学校都笼罩在书画研讨的艺术氛围中,可高三有一帮人却浑然不觉,依旧乐得逍遥。   江峥衡和展叙一帮人从花园拐角抽完烟出来,几个人在后面推推搡搡,开着带颜色的玩笑,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无视身后的嬉笑。   不远处是学校的大礼堂,下午有芜一专程请来的知名画家的讲座,礼堂门口隆重有序地摆出几张立形海报,海报前矗着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   阮悠站在其中一张海报前,修身的牛仔裤长短合宜,将她长且直的双腿包裹得严丝合缝,露出的白皙脚踝分外显眼,昭示着主人那点跳脱的小心思。校服被她随意套在身上,明明所有女生都是相同装扮,却独独叫她穿出绰约多姿来。   她头发随意地绑了一个马尾,铺展在阳光的余晖之下,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却连发尾微卷的弧度都是他喜欢的。   阮悠手上拿着一瓶巧克力牛奶,偏头咬着吸管,目光微凝,似乎在琢磨着什么难题。身后传来一阵足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未及回头看,便被人勾住了腰,背脊贴上一方有力的胸膛。   路过的人瞥见他们如此“伤风败俗”,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闻到那人身上的烟味,阮悠几不可察地挑挑眉,松开吸管,诚恳建议道:“这位帅哥,你可以少抽点烟吗?吸烟有害健康。”   江峥衡不置可否,却将手上挽着的校服外套穿上,随即又将手置于她腰间,提议道:“好啊,你多看着我不就行了。”   “凡事靠自觉……”阮悠微移着目光,察觉他动作,问,“你冷啊?”   一向习惯了他不穿校服,左右老师对他们那群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有点大。”江峥衡面不改色,“你看什么呢?”   他见她目不转睛地站在这儿颇久,怀疑她几乎要石化。   阮悠面上划过一丝赧意,笑了笑,答:“看这次来的画家……”她话锋一转,回头,双眸睨向他,“你看这个漂不漂亮?”   说着,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海报。   江峥衡并未顺她意看过去,但方才走过来时大致看了一眼,大约是个气质高雅的女人,不过与他何干?   “玩上瘾了是吧?”   他微眯着眼,隐约有危险之意,脸上却藏着笑。   阮悠本想说什么,却被他的笑意打断,似乎在一起之后,他的表情越来越丰富。她看着他的脸,忽生欣慰:“你要多笑啊,笑起来多好看!”   江峥衡面上的笑意收敛起来,隐约有些不自在。   阮悠掩下心中情绪,适时转移话题:“下午的讲座你要来吗?”   江峥衡看她,慢条斯理地问:“我来了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   话是这样说,可某人下午依旧不求回报地慢悠悠逛去了礼堂,结果却看到糟心惹人烦的一幕。   不知谁讲了个笑话,周围几人都笑得前合后仰,唯阮悠板着脸不发一言。这倒没有什么,重点是陆致那小子竟然笑着去搭她的肩,刻意低下头去与她对视,然后伸出了狼爪意欲去捏她的脸,当然,没有得逞。   半路被截胡的陆公子疑惑地抬眼,望向攥住自己手臂的人,对上江峥衡冷冰冰的眸子,后者一脸嫌弃地松开手,前者则不好意思地收回爪。   阮悠讶然:“你不是不来吗?”   江峥衡冷淡不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她身旁的座位,韩予瞳战战兢兢地起身另觅良座,他倒是不客气地坐下。   阮悠手肘抵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他,眸中带笑。   江峥衡略一皱眉:“在我面前能不能收敛一点?”   阮悠笑出声:“他可是你女朋友的亲戚,你就不怕得罪了他,然后在我们家说你坏话?”   他早就看陆致不爽,却碍于他的身份……不过那究竟算个什么不正经的亲戚关系?   此刻台上主持人已经请出了这次邀请的几位知名画家,两边的投影仪上也正实时直播着画家们的风采。   介绍到其中一位女画家时,陆致倏地眨了眨眼,心下震惊异常,又忍不住搭阮悠的肩,被江峥衡一个眼神吓退,却仍没有忘记言语,犹疑着使眼色道:“悠悠,那个,那个不是……”   江峥衡抬眸,觉得投影仪上的女人似曾相识,若有所思片刻,忽而挑眉,想起来了,海报上那个……   阮悠也正看着,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只垂下眼睫,朝身旁的人道:“再给你介绍一个亲戚……”   她扯了扯嘴角,干涩道:“台上那位,是我妈妈。” 第40章 chapter 39   似乎每一个在学校中的孩子, 从小到大都有一个隐隐的期待,期待学校举办某个活动,台上的人刚好是自己认识的人。   不说认识, 但凡有一星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都可以沾沾自喜地向周围人炫耀好久:看,台上那个人是我二舅姥爷的表妹的女儿的前夫。   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表姑离过婚了。   人往往如此, 希望能在暂时触不可及的高台上绑一根维系关系的铁链, 链子的一端系在自己身上, 拼命地往上攀爬靠近, 如果有幸结识台上的人,能够让他拉自己一把,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可,往往并非无时无刻。   阮悠甚至都不敢承认自己和台上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也不知道那个人会来,如果不是上午看见了礼堂门口的海报。   打光打在姚绯身上, 将她妙曼有致的身段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剪影。一条裁剪得宜的新款长裙, 外搭一件小香风深色西装外套,配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熠熠生辉, 面容精致而华美, 姿态优雅却疏离,若猜她三十出头也不过分,哪里想得到她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在台下静坐。   江峥衡不知是否没听清,竟没太大反应,只双目放空, 沉浸于回忆中。   “是不是很漂亮?”阮悠侧头问他。   江峥衡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投影仪上的人来。   他挑了挑眉,淡然道:“和你不太像……”   确实不太像,阮悠的五官没有一处与她相似,气质也是迥然不同。以至于阮悠常常思索,或许姚绯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可如若事实如此,阮仲林又为何要千方百计软硬兼施地让她每半年来看一次阮悠?   明明每次见面时,气氛僵硬又死寂,这样给自己添堵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和我母亲也不像。”江峥衡打破沉默,“和我……”   他微张的嘴凝住,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物阻碍了他表达的欲望,不动声色收了声。   阮悠也没太注意,只静静地望着台上。   攥在一起的手被人轻轻握住,那人的指尖微凉,手心却有炽热的温度,一根根分开她的手指,十指交握。   阮悠突然觉得有一股强势的力量传递到她身上,浸润四肢百骸,予她无限勇气。   以往种种难堪的经历,那般感受无人能体会,她也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即使什么都不说,只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那也是莫大的安慰。   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一动不动地听完了整场讲座,临退场时,挽着陆致手臂的欧夕影小声提醒她:“悠悠,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阮悠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   上一次见面的场景犹在眼前,着实称不上什么愉悦,说她懦弱也好,但她实在已经没有勇气再次去承受伤害。   “可是,会不会不太礼貌啊?”欧夕影担忧道。   陆致难得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什么礼不礼貌的?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咋们不想做就不做啊悠悠。”   欧夕影嗫嚅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致的心再次毫无原则地软下来,立时放低声音,柔声道:“没事没事,没怪你,你别多想。”   阮悠没说话,却也坐在位置上未动分毫。   待所有人都退场,礼堂内一时空空荡荡,观众席上的灯光将影子拉得无限长。   阮悠突然想起小时候学校的文艺汇演,所有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坐在台下看着他们,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望着孤零零的席间发愣。   动了动手指,掌心一阵酥麻,触到冰凉的肌肤,心头陡然转暖,她看向江峥衡:“走吧。”   二人走出礼堂时,恰好碰见一行人从后台绕了一大圈出来。   狭路相逢,再无从躲避。   沉默良久的江峥衡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问:“要过去吗?”   阮悠闻言,倏地捏紧了他的手,片刻,却又一点一点松开。   江峥衡了然,颔首道:“我去门口等你。”   他并未走远,似乎不太放心,只懒懒地倚在门后的墙角处,手揣进裤兜里,留意着那头的动静。   姚绯笑着和同行一一道别,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转身欲走时,却因斜前方的人而顿住了脚步。   阮悠想,她精致的黛眉一定会先蹙起,随即,脸上露出挟着几分不耐的冷淡,眼波里则染上浓浓的疏离。   多聪明,全猜对了。   阮悠顿时觉得很没意思,这又是何必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打算无声退场,姚绯却开口了,只是,还不如不开口。   她问:“你在这里上学?”   阮悠没说话。   不远处的江峥衡缓缓直起了身子,还未来得及将手从兜里伸出来,又听见一声若有还无的抱怨。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心上什么地方似乎被扎了一下,酥酥麻麻的,一点一点腐蚀着理智。   原来行动上的暴力只能致人伤残,言语间的冰冷才是致命毒药。   阮悠却好像没什么反应,只呆愣着站在原地,望了自己要离开的初衷。   直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包裹,那双并不甚温暖,却给她无限勇气的手,牵着她穿越迷雾,一往无前。   姚绯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男孩子,视线划过他的脸庞,见他毫无顾忌地拉起阮悠一路走远,连个招呼都没打。   平静无底的瞳孔忽生一点波澜,层层激荡,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蹙得更厉害,拿着包的手不由握紧。   江峥衡也不知道要把阮悠带到何处去,只是本能地想带她远离那个地方,直到她轻柔的声音响起:“我没事的。”   终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真的没事……”阮悠露出一个微笑,“已经习惯了。”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走累了。”阮悠拉着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休息会儿吧。”   两人静默而坐,江峥衡从未做过安慰人的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我是不是很傻?”许久之后,阮悠倏尔开口,埋下头,看不清眸中情绪,“明明知道她不喜欢我,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接近她,去主动承受伤害……真是个傻瓜呢。”   “血缘,并不是维持一段关系的必然因素。”江峥衡终于想起来什么。   阮悠抬眸看他,一时无措。   “我外公说的。”他缓声道,“我们只需要去珍惜靠近那些对我们好、令我们愉悦开怀的人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因为一些生来就无法决定的束缚羁绊而去为难自己呢?”   他捧起她的脸,叹了一口气:“人的交往是相互的,单方面的付出注定无法长久,她对你的态度已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能以同样的态度对她?”   “悠悠,没有人会怪你的。”   真的吗?   真的没有人会怪我吗?   阮悠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企图寻找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她终于知道一直压在自己心底的重石是什么,除了自己那一点对母爱缥缈虚无的期待,更多的却是世俗的压力和逼迫。   所有人都在说,阮悠,那是你的母亲,无论她怎样对你,你都不该忤逆她、无视她、不尊重她。因为她赋予了你生命,因为她是你的母亲,仅此而已。   连她的父亲也没有多置一词。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没有人会怪你的,阮悠,没有人会怪你……   江峥衡抱住她,轻抚她的背,一下一下,是他唯一的柔情。   即使将她拉入深渊也好,他再也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   春季似乎永远是一年里最短暂的季节,不比冬日余冷延绵冗长,完美地承担了过渡季的任务。   夏季来得猝不及防,但其实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这几月的每一天都是数着日子在过,眼看熬过了漫漫五月,金榜题名时近在眼前。   阮悠被韩予瞳搞的一惊一乍,见她每天换着花样地去给叶黎加油打气送温暖,不由检讨起自己来。   可她一个人干着急也不起作用,当事人整日优哉游哉,该怎么玩还怎么玩,丝毫不把高考当回事儿一般。   芜一并不设考点,大多人都被分在市一中考试,江峥衡和叶黎犹在其中。   只是市一中所处地段可不比芜一金贵,与这群公子小姐们的居住地相距甚远,中午休息的去处一时火爆起来,阮悠特地定下了考场附近酒店的豪华套间,致力于为江峥衡营造一个舒适的备考环境。   考试的最后一天,阮悠和韩予瞳坐在离考场包围圈最近的一家冷饮店里喝奶茶。   小店里冷气开得很足,直把她吹得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拿手抚了抚。   韩予瞳心事重重,一双大眼睛满布忧愁。   阮悠以为她担心叶黎发挥不好,出声安慰:“你别担心,叶黎平时成绩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韩予瞳闻言,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我一点都不担心他,我是饿了!我得等他出来一起去吃饭!”   她哀叹一声:“怎么还不结束啊!”   阮悠:“……”   韩予瞳掐着时间倒计时,铃声一响立即冲去大门迎接叶黎。   阮悠忍俊不禁,提了一杯冰柠檬水,这才跟着踱步出去。   第一堂考试江峥衡提前交卷出来,被她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地逼着承诺道后面一定要坐够时间,谁知走过去还是发现他先出来了。   阮悠又惊又气地冲上去:“你怎么又提前出来了!”   虽是暑日初来,但依旧夏意逼人,在路上走个几分钟免不了出一身汗,他见阮悠小巧玲珑的鼻尖已经冒出了几滴晶莹,伸出指腹替她揩了,淡声道:“就提前了五分钟。”   江峥衡似乎自带降温功能,指尖常年泛冷,替她将燥热与急促一并抚平。   好吧,左右出都出来了,也不能再把他给塞回去。   阮悠替他插好吸管,把柠檬水递给他:“那去吃饭?”   江峥衡点点头,拉起她的手远离汹涌而出的人潮。   这些人里,大多有父母在外等待守候,以便及时送上温情与祝福。   江峥衡以往不觉有它,不会羡慕更不会嘲讽,可当握着那个人纤细柔软的手时,他才知道,原来世间温情最难得。   得到了,也就不想再放开。   有她便足够。 第41章 chapter 40   中午在酒店的餐厅吃的日料, 吃完了二人便回房间休息。   前一日,阮悠不欲打扰江峥衡,原想让他单独睡床, 自己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便好。   可江峥衡自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 直接揽着她的肩就将她压在了床上,被子一盖灯一关, 无比自然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话毕, 率先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阮悠见过的堪称最纯洁的盖着棉被聊天。   她起也不是, 不起也不是, 进退维谷,索性破罐子破摔, 倒是闭上眼睛睡起来。   是以今日也不再矫情,进了房间后, 她直接以抛物线的轨迹往床上一倒,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朝江峥衡懒懒地道了个午安。   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任何动静, 她惊疑不定地睁开眼,见江公子正抱着手, 一脸兴味地倚在内室门边瞅着她。   “干嘛, 你不睡啊?”阮悠心下惴惴,装腔作势。   江峥衡放下手,收起眸中明显的意味,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坐于床边。   阮悠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半厘, 不等她动作,江峥衡的吻已然压了下来。   他含住她的唇,细细吸吮,手上也不安分,从上衣下摆伸进去,微凉的指尖一寸寸梭移,去往他朝思暮想的圣地。想握住,想亲吻,想不遗余力地展现渴望。   “悠悠。”他放开,伏在她身上喘气,状似无奈地低叹一声,眼神牢牢擒住她,“我大概……忍不了了。”   任哪个正常男人看见自己的女朋友一回房就二话不说地往床上一倒也会绮思顿起,这怪不了他。   阮悠心里“咯噔”一下,抓着被子的手不由握紧。   上一次“半途而废”本就令她心有愧疚,后来努力说服自己克服心理上这一关,她倒是准备好了,但也不可能眼巴巴地拉着江峥衡主动说:我这次不会中途喊停了,要不要再试试?   那成何体统?!   可这次他倒是提出来了,阮悠免不得又要一番天人交战。   但即使是准备好了,也不可能现在实行吧?开什么玩笑,他下午还有考试呢,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也太过荒唐。   遂,她轻咳一声,尽量落落大方面不改色地道:“那也不能现在吧?你下午还要考试……”   江峥衡闻言,瞳孔一闪,接道:“你的意思,考完试就行?”   阮悠顿时卡了卡,若此时反悔有违诚信,且估计会影响到他下午的考试,是以,表情严肃又郑重地微一颔首,颇有视死如归的意思。   江峥衡若有所思地轻点头,面上是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他一挑眉,正色道:“记住你说的。”   不等阮悠反应,将空调又调低了两度,揽着她睡倒在床上,低声吩咐:“睡吧。”   阮悠一头雾水地愣在当场,睁着眼不知所措,怎么想怎么都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下午送江峥衡去考场的路上,气氛明显不比上一次活络。终于到市一中大门跟前,阮悠有气无力地朝他挥挥手,走出几步时倏地想起什么,忽而又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江峥衡,你不准提前交卷!”   江峥衡嘴角忍不住翘起,偏偏就是不做回应。   阮悠急了,又吼了一声:“不然就不算数!”   如此,江峥衡的脚步总算明显顿了一顿,一向淡定从容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还学会威胁人了?不过没关系,考完了有的是时间收拾她。   最后一科是英语考试,于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毕竟在英国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   结果就是他飞快地做完了所有题,收笔时掀起眸子一看,墙上挂钟正指四点,多一丝偏差也没有,离考试结束还剩一半的时间。   指尖微屈,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秒钟转动的声音在他心上留下一道细长浅显的划痕,搔动着他本就不甚集中的神经。从来没有觉得,等待是一件如此难熬的事情。   阮悠在冷饮店找到韩予瞳,对方见她心事重重,隐忍再三,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家那位上午没发挥好?”   阮悠摇头,哪里是不好?简直是太好了,都让他有心思分出来“算计”她!   临近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江峥衡再也坐不住,飞快地交了卷,再从冷饮店把阮悠拎走,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行动案例。   对于这场早有预谋的“白日宣淫”,阮悠已经放弃了挣扎,左右挣扎无用,不如配合。   “我们去哪儿?”她问。   “酒店,或者我家。”江峥衡拉着她上了出租车,“你选一个。”   不等阮悠回答,他又道:“算了,去酒店,近一点。”   阮悠:“……”   前排的出租车师傅听了这话,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过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们一眼,心照不宣地加大了踩油门的力度。   酒店实在太近,不够出租车师傅施展车技,不过两分钟,车子便稳稳当当地停在大门口,弄得大叔本人亦是一头雾水,这对小青年怎么连几分钟的路程都不愿走?   依旧是酒店中午那间房,外厅的落地窗光可鉴人,内厅的欧式床徐徐诱人。   阮悠不甚自在地放下包,问:“我先去洗澡?”   江峥衡看她一眼,眸中神色深沉,似乎挟着某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无声,幽暗诡谲,不可名状。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随便。”   足有寻常人家起居室一般大的浴室内,雾气氤氲,热气蒸腾。   阮悠泡完澡,穿着浴袍站在椭圆形的欧式梳妆镜前,伸手拂去水雾,镜前人影仓惶显露。娇颜酡粉,媚眼如丝,腮边染着淡红色,笑起来时颊边嵌着浅浅的梨涡,清纯与妩媚在她面上完美地融合,极少数人能做到的二者兼具。   她望着镜中人,一时有些愣怔。   在这发神的空档,浴室门被人推开,大片雾气似乎寻到出口,争先恐后地散开。   后背贴上一方炙热有力的胸膛,随即,一双手环上她盈盈一握的腰。   镜中多了个人影,身形高挑挺拔,面容白皙如玉,眼角的线条逶迤流畅,隐隐含着三分笑意,不似平常冷寂。   江峥衡将头埋于她颈脖间,轻轻吸了一口气,惹得阮悠身子微颤。   不待她有多余反应,细碎的吻便一个接一个地落下,在她颈脖间,在她肩头上,浴袍被扯开一个角,猝不及防地滑落,露出大片皮肤,肌理细腻骨肉匀,说得便是如此。   阮悠身子有些发软,主动回过身勾住他的脖子,稳住身形,踮起脚尖去寻他的唇。   一吻结束,二人的气息皆已紊乱,阮悠匐在他肩上,有气无力。   江峥衡倏尔将她拦腰抱起,朝卧室的大床走去。   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窝中,阮悠舒服地叹了一声,可不等她叹完,一具结实的身躯便覆上来。   阮悠被压得有些不舒服,微扭身子想调整姿势,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江峥衡直勾勾地盯着她,眸中蓄起危险的意味,薄唇吐出两字,略带沙哑。   “想跑?”   阮悠察觉不妙,连连摇头。   江峥衡见她反应,倏尔轻笑一声,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愉悦。   他埋首去吻她,唇舌纠缠在一处,温柔地描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在她漂亮的锁骨上留下浅浅的牙印,以示主权。   阮悠不甘示弱,仰起头咬他的喉结,乌发散落在枕上,面容迷离又沉沦。   江峥衡闷哼一声,手在她身上作乱,一路流连至后腰处,竟摸到两个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漩涡。   原来他的女朋友不仅脸上有酒窝,腰上也不甘落后,它们似乎还有个美丽的名字。   维纳斯酒窝。   阮悠有些痒,忍不住去拂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引领着置于某处不可言说之地。   她被掌心下灼烫的温度吓到,惊慌失措地想要收回手,江峥衡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感受到了吗?”   阮悠大睁着眼,不知反应。   江峥衡揽过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在指尖打着转,一圈一圈,像缠在他的心房之上,头埋的更低,声音愈发隐忍:“我进来了。”   他骨子里似乎还带着那股贵族般的绅士作风,犹记得二人初次亲吻时,他亦是这般礼貌地知会了一声。   不过也仅仅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了,答案如何并不重要。   虽然身体准备好了,经历却是贫乏,几次都没找对地方,倒把阮悠撞的生疼。   她眸中已有泪花,心下起了退缩之意:“我不要了,好痛……”   江峥衡哪里还听得进去,却也心疼得不行,急急地去吻她,舌尖刮过她的泪,一片灼烫。   “对不起,对不起,再试一下。”   阮悠紧握的双手松开,去勾他的脖子,唇还未来得及触及肌肤,一股撕裂之痛沿着尾椎骨迅速向上爬,将她的中枢神经包裹得密不透风,神思忽有一瞬愣怔,随即陷入空白。   竟然是这么痛,比方才更甚数倍……   原本打算亲吻他脖间肌肤,紧要关头却及时转折,一口咬在了他肩头,借以分流痛感。   江峥衡丝毫未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挺了一下身子,引来阮悠有气无力的抗议。   “轻……点。”   他皱了皱眉,似乎也未料到会如此之痛,面上划过一丝懊恼,轻轻吻在她额头上,予以安抚。   “放松,你夹太紧了……”   初尝禁果,两具年轻的躯体不断靠近,相互依偎。经历短暂的适应期,江峥衡亦憋到了极限,终于忍不住缓缓动起来。   阮悠这回倒未呼痛,只是咬着他的肩头不肯松口,间或泄出几声轻吟。   而欲望一旦开闸,便止也止不住。无边的汹涌袭来,将二人淹没在欲念的潮涌之中,偏偏有人始终不愿上岸。   空调似乎已经不管用,室内温度一再攀升,高居不下,二人已是遍湿全身。   一滴晶莹的汗珠自江峥衡尖削的下巴滑落,不偏不倚地打在阮悠挺翘的鼻尖上,似从此与她融为一体,再难以分离。   在这个炎热的午后,或有人失意,或有人狂欢,迷醉疯狂是选择,蒙头大睡亦是常态。每个人有每个人庆祝的方式,每个人也有每个人沉默的理由。   而此刻,于彼时,只要她在他身旁,能永恒到天长,便胜却万千荣宠与星光。 第42章 chapter 41   阮悠收到一套别墅——阮仲林赠予她的成年礼。   别墅区有个十分动听的名字, 籁湖。   它位于长泞西区,是出了名的金贵地段,附近有群山环绕, 江流曲折, 两公里外还有个湿地公园,有钱人们挤破了头也想在这里安一个窝, 却被有权有势者捷足先登, 能住在这里的人既要富也要贵。   别墅内装潢一新, 全部按照阮悠的喜好来, 仿佛为了方便她随时拎包入住。   她迫不及待地拉着江峥衡去参观。   可惜,这似乎并不能吸引江公子的注意力。   但阮悠却做出了十足的主人架势来, 跑前跑后,尽心尽力招待自己尊贵的客人。   刚把一盘冰镇葡萄放在茶几上, 就被“客人”一把拉住,身子一倒, 稳稳当当落在他怀里。   “别动, 躺一会儿。”   江峥衡率先出声,制止她接下来的动作, 眉目间隐有倦色。昨晚被展叙谭铭他们叫去一个最近新开张的俱乐部飙车, 那群疯子只在夜晚出动,玩了个通宵也不罢休。   原本这场毕业狂欢要持续一周,他却提前“上岸”,原因很简单,女朋友不在身边做什么都不得劲。   阮悠勾住他的脖子, 似嗔似怪地望了他一眼:“俱乐部很多美女吧?看花眼了?”   江峥衡嘴角隐隐动了一下,面上表情依旧淡淡的:“没怎么注意。”   他微动了动身子,接着道:“你要是和我一起去,可以自己数数。”   阮悠轻哼一声,想到确实是自己先拒绝了,便没再说什么,伸手捞过茶几上的琉璃盘子,选出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   她素来有个习惯,吃葡萄不喜欢剥皮,捏着葡萄尾端轻轻一挤,从顶部那个洞口直接将果肉吸出来,方便得多。   可今日却不那么顺利,大概是躺着的缘故,又或许是这颗葡萄尤其多汁的原因,汁液一不小心“脱壳而出”,迅速沿着嘴角下颚骨滑落,在颈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浅色痕迹。   阮悠手忙脚乱地要拿纸巾擦拭,却被江峥衡制住。   他埋下头,吻在她脖颈间,舌尖轻柔地勾去多余的水迹,回味余有一丝甘甜。   阮悠身子微软,抓心挠肺般之感从脚尖爬至天灵盖,察觉事态发展有异,略有慌张。   二人初尝情事,江峥衡食髓知味,暑假每每与他出来总要拉着自己胡作非为一番。偏偏他还不知节制,总是将阮悠做得手脚发软,身子发虚,留在身上的痕迹也愈发明显,叫她总要时刻注意遮掩,在这高温酷暑之下着实难熬。   是以,阮悠上次才没答应和他一起去俱乐部玩,若真要在那儿待上个好几天,只怕江峥衡根本再顾不上什么飙车游乐,在酒店里就能待到天荒地老,与她没日没夜地放纵下去,将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阮悠还以为他这次去了之后,自己能趁机休养几天,谁知不过一日他便打道回府。   噢,忘了,明天是她的生日,他也是该回来。   此刻脖间的吻已转移到耳畔,阮悠急急地去推他的肩:“晚上有party,我要穿裙子的!”   江峥衡动作未停,含住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含糊道:“我轻点……”   阮悠不肯放行,他便又补了一句:“不留在脖子上。”   推拒的动作似有松动,眼看江峥衡就要进行下一步,阮悠倏而又想起什么,火急火燎地补充道:“还有腿上也不行!”   不知当事人是否听进去,左右阮悠刚说完就被堵住了嘴,神思模糊之间还在想:早知道就该订长款的礼裙。   事后,阮悠有气无力地枕在江峥衡的腿上,连多一丝的精力也没有。   而吃饱餍足过后的某人反倒神采奕奕,看模样精神得很,勾着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   室内空调温度不高,江峥衡方才脱了上衣后也没穿上,就这样裸着上身靠在沙发上养神。   阮悠微微抬眸,就瞥见他左手臂内侧的那一串纹身。   L'enfer c'est les autres.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伸手抚上去。   “疼吗?”   她其实早就想问,却好像每次都没有眼下这般时机。   江峥衡停下动作,垂眸看了她一眼。   “忘了。”   即使纹的时候疼,如今也已经忘了那时疼的感受。   阮悠换了个姿势,翻过身趴在沙发上,微仰头与他对视:“你什么时候纹的?”   江峥衡眉间微动了动,淡声答:“我母亲去世那年。”   阮悠心下一滞,她知道江峥衡是个不轻易表达感情的人,尽管不常提起,却每每能察觉到他对家人的情感。   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她知道他每天下午都会专程打电话问候英国那边的家人,他的外公和妹妹,虽然从未谋面,但她也视为亲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峥衡看着她,并未言语,只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字形   ——他人即是地狱。   阮悠花了些功夫思索出来,略有不解,脑回路却十分清奇地问:“我也是吗?”   江峥衡微抬眉骨,表情耐人寻味。   “我也是你的地狱吗?”阮悠重复了一遍。   江峥衡突然笑了,微微俯身凑近她耳畔,慢条斯理地答:“你是我的罂粟花。”   阮悠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罂粟这种东西总是让人感觉不寒而栗,她不再说什么,又翻身躺下。   耳垂上倏地传来轻微的疼痛之感,她忍不住伸手去抓,摸到一片薄薄的如羽毛一般的物什。   江峥衡的手还留在她耳畔,未来得及收回,似乎正准备戴另一只。   阮悠凭着感觉将其取下,看向他,问:“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他将另一只递给她。   阮悠将两只耳坠挂在指尖,迎着从落地窗外投进来的光线察看。   一只形似蝴蝶的翅膀,通体透明,薄如蝉翼,仔细看却好像又能窥见它的纹路一般,迎着风时倒真像是一只作势欲飞的蝴蝶。   另一只却又独具新意,一根长长的银色链子,尾部衔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珠子,乍一看无甚特别。   阮悠将透明珠子捏在手里,转动间却察觉有异,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她将珠子凑近看,忍不住低呼一声。   绕是她平日里见过再多世面,品过无数珍宝,此刻也不免被惊艳到。   珠子里面,是一副蝴蝶标本。   很浅的白色,几乎与珠身融为一体。却又如此逼真,细致到将它的每一处构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技艺?   阮悠摩挲着珠子表面,摸到轻微的凹起,细细品味,是三个英文字母,她恍然大悟。   是Dvi的作品,闻名世界的瑞士珠宝设计师。   阮悠的祖母年轻时曾有幸邀请到他为自己设计一串手链,可惜祖母去世得早,便将手链转赠于她。   只是,那层手链后来却莫名消失。   说来也怪,在阮悠的记忆里,很清楚的记得,祖母将手链赠予自己的事实,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手链究竟是如何遗失的。   Dvi的作品在拍卖行已经是七位数起价,这对耳坠一看就知道不是早年间的作品,不然定会在当时被炒的沸沸扬扬。可据说他晚年只为英国皇室设计珠宝,且每年只出四套作品。   那么……   阮悠犹疑不定地看着江峥衡,试探地问:“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英国王子吗?”   江峥衡又露出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缓缓答:“你听说过纯中国血统的英国王子吗?”他顿了顿,又不急不忙地补充,“可能我长得像混血……”   阮悠都忘了二人还未在一起时,他便喜欢这样暗戳戳地怼她,许久没听了,竟还变态般觉得亲切。   “喜欢吗?”他问。   阮悠连连颔首,又听他道:“不表示点什么?”   还能再表示什么?左右身心已失,只剩钱财。   她伸长手去勾他的脖子,打算回报一枚香吻。   江峥衡自然地埋下头,堵住她的唇,二人很快纠缠在一处。身体摩擦间,热度不断攀升,眼看就要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阮悠的手机响了。   清越悠扬的铃声打破暧昧,悄然无声地放了丝热气出去。   阮悠躲过江峥衡的吻,伸手去够手机,猜测是催促电话。   果然,陆致的声音隔着几公里的电流都能听出兴奋来:“悠悠你怎么还不过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阮悠身子颤了颤,江峥衡在咬她身上脆弱的地方。   “我马……”她咬着唇,将溢出的呻吟声憋回去,推开在身上作乱的手。   陆致浑然未觉:“你快点!我可是下了血本给你买了一晚上都放不完的烟花!”   阮悠正欲回复,却连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夺去,不得不匆忙挂了电话。   她想要起身,被江峥衡按住肩,眸色愈深,提醒道:“还没完。”   阮悠面露乞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要迟到了!”   说完这句,便推开他利落地起身穿衣服。   江峥衡冷冷看着,心下不郁。   陆致这小子果真是他的克星吗?打电话来之前还顺带卜了一卦?   待阮悠整理好一切,江峥衡已经在门外的车里坐着等她。   见她上车,顺嘴问了一句,对面的别墅卖出去了吗?   阮悠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嘀咕道:“听何嫂说好像是有两家人在争,僵持不下,就一直没定下来。”   江峥衡听了,没再问什么,很快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阮悠戴上了新耳坠,此刻忍不住对镜打量,颇为满意。   虽然她的人生不过只开启了四分之一,却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最好的父亲,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礼物,以及,最好的爱。   尽管后来的她才知晓,最爱的东西一定是年轻时才能拥有,长大后,便什么都疏离了,包括人,包括爱。 第43章 chapter 42   长泞的雨季又到了, 今年尤为激烈。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周,地面排水系统也忙不过来,积了一层雨水, 不高, 刚好没过脚踝。   阮悠撑着头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无根水,从来没有想过, 没有江峥衡的高三生活竟会是这么无聊, 好像每天下课都没了期待。   可以往没有他时也不是这样的。   原来只要能见到喜欢的人, 连上学都会变成一件幸福的事。   开学两个月, 她却觉得犹如两年。   值得欣慰的是,这样的人不止她一个, 叶黎去新加坡留学后,韩予瞳也是这般模样。   且, 她比自己更惨,好歹江峥衡还留在长泞。   活动课时, 韩予瞳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开始每日一吐槽。   “叶黎这个没良心的, 明明说好了不出去,结果还跑那么远!我要跟他退亲!”   阮悠耳朵都听起了茧子, 一手撑着头, 半垂着眼眸睨她,依旧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进行每日一安慰:“已经不远了,好歹他还选了个亚洲的国家,要是去什么欧洲非洲,还不够你哭得呢。再说了, 退亲多麻烦啊,说不定你爸连彩礼都收了,让他再把揣进兜里的钱还回去得多糟心啊,你也体谅体谅他……”   韩予瞳吸了吸鼻子,附和道:“没错没错,我是为了我爸才不退亲的。”   基本上,话题进行到这个地步就可以圆满结束了。   阮悠望了一眼窗外,雨似乎更大了。   正打算起来接个水润润喉,却见教室后排起了什么骚动,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冲出去,像是去看什么热闹一般。   随意拉住一个人,打听了两句。   那人激动得眉飞色舞:“活动中心有人要扒田梦的衣服,快去看啊!”   这语气不像是即将围观一场校园霸凌,而像是去享受一场清新脱俗的脱衣舞……   大家现在都这么无聊了吗?   阮悠闻言,微皱起眉,问:“谁啊?”   那人挠了挠头:“听她们说是隔壁班的齐艾湘那群人,我也不太清楚。”   瞬间如有一股热气涌上阮悠的天灵盖,她正愁无聊,估摸着什么时候去隔壁班找个茬儿,果然就有“意中人”撞上来。   上次手表的事情还没找她算帐呢。   她抄起墙角的雨伞,朝后一喊,招呼韩予瞳:“韩小妹,起来去见义勇为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并不复杂。   田梦为人,众人皆知。平时总是待在角落里,走路也总是习惯低着头,这一天如无意外的话自然也是。可意外就在于,她抱着书上楼梯时,撞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一群人。   或许根本不是她主动撞上去的,而是那群人没想到她不会主动避让。   好巧不巧,其中一个女生拿着杯饮料;又巧不巧,饮料一大半都喂了衣服;最巧的是,这位女生今天生理期外加失恋了。   当然,最后一条是阮悠臆测的。   不然谁会这么发神经地要去扒别人的衣服?仗着人多就欺负软柿子?还是自以为上一届高三的走了自己就成老大了?   装逼也要分场合讲道理重人权的好伐?   阮悠和韩予瞳到活动中心时,大厅的角落里已经围了一圈人。   田梦被两个女生按着,外套已经扔在了一旁,仅剩的上衣正被另一个女生拉扯着,偶尔泄露些小春光。   她始终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把头埋得低低的,不哭泣也不求救,或许是知道,没有人愿意来救自己。   谁会救她呢?她本就是学校里众人欺辱的对象,大家看热闹起哄都来不及。   扯她衣服的女生,也就是衣服被弄脏的那个,叫曾琍,家境中上,为人跋扈,整日与齐艾湘形影不离。   她骂骂咧咧地开口:“操,这傻逼力气怎么这么大!我就不信我们三个人还搞不定她了!”   “三个人”并未把齐艾湘算在内,因为她正抱着手靠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玩手机,不参与,也不阻止。   曾琍已经放弃了去拉扯田梦的衣服,改为攻击她的手,又尖又长的指甲掐上去,试图逼她松开。   田梦依旧将衣角攥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动摇,似乎在守护她最后的尊严。   曾琍低骂了一声,气急败坏地要去踢她,被一道声音阻止。   “哟,这是拍电影呢?还动手动脚的?”   齐艾湘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望向来人,几不可察地轻嗤了一声,流露些许玩味,收起手机的同时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   在学校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曾琍之流不会和阮悠硬碰硬,可是齐艾湘敢,因为……她脸皮厚。   “阮悠,同学这么多年,今天才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阴阳怪气。   阮悠笑着问她:“你谁啊?谁跟你是同学啊?我们认识吗?”她转头问韩予瞳,“你认识她吗?”   韩予瞳立马摇头。   齐艾湘冷笑一声,面上有些不好。   韩予瞳抬了抬下巴,朝曾琍道:“我说你这是干嘛呢?明目张胆地欺负同学啊!?你爸是不是给你吃多了,叫你尽干这些蠢事儿。”   曾琍不自然地松了手,恨了一眼韩予瞳,这才道:“你懂什么!她把我衣服弄脏了!”   “多大点儿事儿啊?”韩予瞳面露忧愁地看向她,宛如看一个智障,“赔你一件不就是了吗。”   曾琍咬了咬唇:“我衣服很贵的!”   阮悠闻言,懒洋洋地抬眸打量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这不是去年的款吗,能有多贵?”   她下巴点了点地上的田梦,接着问:“你怎么知道她赔不起?”   想发泄也好,想泄愤也好,都不是这么个方法。   曾琍无言以对,把目光转向齐艾湘。   后者撩了撩头发,轻描淡写:“怎么处理是我们的事,和你们没关系。”   韩予瞳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微讽的语气词,反击道:“欺负同学很光荣是吗?你们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行不行?”   齐艾湘没说话,曾琍反唇相讥:“活动中心是你们家修的啊?我爱在哪儿就在……”   她话未说完,阮悠蓦地笑了。   她看向曾琍,眸光澄澈,缓声道:“不好意思,活动中心就是我们家修的。”   或许她在芜一读了几年书也没注意过,门口的石雕底座刻着六个明晃晃的大字:阮氏集团捐赠。   一行人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齐艾湘率先拉下脸,迈步出门。   路过阮悠身边时,只听她道:“齐艾湘,我未来一年都很闲,所以我们的债可以好好算,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要管。”   齐艾湘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松开握紧的手指,侧头回应:“随、便。”   她一走,曾琍之流自然也不敢多留,脚下生风般跑的飞快,围观群众自然也作鸟兽散。   韩予瞳戳戳阮悠,问:“悠悠,你以后真要事事都和她杠啊?”   阮悠摆摆手:“我有那么无聊吗?说来吓唬吓唬她罢了。”   至于效果如何,另当别论。   她回头,田梦已经穿好了外套,依旧垂着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子。   阮悠叹一口气,没打算上前去安慰,那样只会令双方都尴尬,且她的初衷也并非是想听她一声谢谢。   转身走了几步,身后倏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底气不足的低唤:“阮,阮悠……”   阮悠回眸,疑惑地看向田梦,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田梦咬着嘴唇,抠着手,几度欲言又止。   韩予瞳有些不耐烦,正打算追问她究竟要干嘛,陆致和欧夕影从另一边走来。   “你们两个没事吧?”   田梦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头埋得更低。   阮悠回复陆致:“没事。”又转向她,“你要说什么?”   田梦动了动唇,一声极其微弱的“谢谢”从口中溢出,阮悠皱了皱眉,总觉得她一开始不是想说这个。   陆致已经行至她们身前,老妈子一般埋怨着她们两个怎么不叫上自己,吵嘴斗殴乃是他的强项种种。   阮悠和韩予瞳捂着耳朵往外走,也将方才的疑问抛至身后。   晚上的课结束后,雨下的更大了。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噼里啪啦往下砸,排水系统彻底瘫痪,积水已至小腿中下部,路上行人即使打着伞也免不了浑身湿透。   晚放学的人全都堆积在教学楼前的廊檐下,踌躇着究竟要不要冲入雨中来个激流勇进。   阮悠靠着廊柱,低头沉思。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和江峥衡在这里等雨,他明明带了伞,却陪她在这里瞎胡诌。   可今天尽管带了伞,也没办法离去。   李叔的车大概在路上堵住了,她想。   正在出神,似乎有一团湿气在靠近自己,阮悠抬眸,江峥衡的身影映入眼中。   他依旧撑着那把黑色的雨伞,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裤子,面容冷峻,身姿挺拔,像一尊专程在暗夜里踏月而来的神祇。   你看,多奇妙,她刚好想到他。   “你怎么过来了!”   其实,他就读的大学离芜一并不近。   “过来赏雨景。”江峥衡看她一眼,面不改色。   “……”阮悠觉得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然后呢?”   “然后,接你。”   没有多余的词藻,可就这两个字也令阮悠心底柔软一片。   “可是,我的鞋……”   她低头看了一眼,江峥衡穿了一双马丁靴,末过平常人小腿下方的积水到他这里也不过只到脚踝上一点。   “我背你。”他淡定开口。   阮悠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在这里?这么多人!”   江峥衡微微偏头看她,唇边溢出挪揄的笑意:“这么多人怎么了?”他俯身凑到她耳畔,“又不是在他们面前做……”   阮悠一见他露出那般笑意便知情况不对,当即捂上他的嘴,恶狠狠地道:“我上来了!”   她借着廊道上石阶的高度,轻轻松松爬上了江峥衡的背,将雨伞罩住两人,在围观群众炙热的目光中飘飘然离去。   “我今天做了一回正义侠女。”   “你不是一直都是吗?”   “哪有?”阮悠勾紧了他的脖子,“其实,主要是因为闹事的人是齐艾湘……”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就不开口,江峥衡反问:“齐艾湘是谁?”   果然已经把人家忘的一干二净。   “是我讨厌的人。”阮悠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低声问,“所以,你也会讨厌她吗?”   江峥衡顿了顿,淡声道:“当然,我更希望你讨厌的人多一点……”   只喜欢我一个人,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心里也只能装下我一个人。   阮悠愣了愣,江峥衡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帮我接一下电话。”   阮悠赶忙从他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Yuri.   她接起,放到江峥衡耳边。   他与那头交谈了很久,语气虽如往常平淡,却于不经意间听出些许柔意。   “她在我身边……我问问她。”   江峥衡朝阮悠道:“我妹妹,想和你说话,你愿意就陪她聊几句,免得她总是骚扰我。”   阮悠竟觉得紧张,犹豫几秒,将手机移到自己耳边,温声打招呼:“你好。”   电话那头的女孩明显激动起来:“哥哥的女朋友,你好!”   声音软糯,娇俏可人,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悦耳。   阮悠一听便心生欢喜,觉得自己也多了个妹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待她挂上电话,江峥衡终于有机会开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电话那头才是你男朋友。”   阮悠只是笑着:“你妹妹真可爱。”   “当然。”江峥衡神情自若,面不改色,“随我。”   阮悠:“……”   他每一步都迈得很稳,因为背上背着的是他的瑰宝,不容闪失。   雨势渐弱,路灯昏黄,二人的影子相依相偎,似乎周遭种种,世事迷津,已与他们无甚相关。   江峥衡看不到她的眼,只望着前路漫漫,温言道:“悠悠,我们一直这样好吗?”   一直这样,再也不分开,共享悲与乐,共度浮世间。   阮悠将头埋进他的颈脖间,声音瓮翁的,轻声答:“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届的读者可真难伺候啊……   你们又想看分手,又想要不虐   摸摸自己的良心   这怎么可能呢!!!???   我一向是喜欢糖中带点玻璃渣的   再给你们甜两章,也是做一些铺垫   但是要记得,现在的甜以后都是要还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男主角在昏黄的月色下背着女主角行走的画面   我上一本小说的结局就差了点昏黄的月色   这下终于圆满了 第44章 chapter 43   江峥衡大学主修工商管理专业, 阮悠其实颇为吃惊,她以为他会选择数学或是物理这种强项学科,不过想到他也是有家业要继承的人, 倒也能理解。   她来过他的大学很多次, 是长泞首屈一指兼且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历史底蕴丰厚, 文化气息浓郁, 各方面都是顶尖。   这一次来, 没有提前告诉他。   阮悠算好他下课的时间, 坐在学院大门对面的木椅上,手臂撑在身后, 伸直两条腿,微离地面, 闭上眼,感受这里不同于别处的气息。   来来往往各色人, 她一一打量过, 觉得各有方向,却都无一例外面朝康庄大道。   她或许也该想想自己的方向了, 学设计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泞有没有比较不错的设计学院呢?她兀自思考着,忘了时间。   一看手表,已经离江峥衡下课过了十几分钟。   怎么还没出来?   阮悠站起身,打算去教学楼里找找他的教室。   教室在四楼,很好找, 她隔着后门上的小玻璃窗朝里看了一眼,原来是被老师留了下来。   不止他,还有三个男生和两个女生,一看就是个小组模式。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她收回目光,左右无聊,打算到处去逛逛。   这时候学生大概都去吃饭了,楼里也没什么人,阮悠从楼梯下去,快下到四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间时,顿住了脚步。   有人在说话,重要的是她隐约听到了江峥衡的名字。   探头一望,是两个男生,背对着她靠在窗台前抽烟。   “那篇论文真是他自己写的吗?”   “谁知道是不是呢,有钱什么买不到啊……嘿,你说,陈鸥是不是对他……怎么什么好的选题都给他呢?”   “哈!没准是,你注意看他们上课是不是都眉来眼去的!指不定私下里有什么呢!”   “我操,够刺激啊!”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阮悠的脚尖迅速升腾起来,烧得她几乎忘记平日里的好教养,比听见别人骂她自己更愤怒,她紧紧地握住拳,终于体会到当时江峥衡在酒吧里打那几个人的心情。   原来无论再好的学校也有这样的渣滓,各方面不如人便只会在背后诋毁泼脏水,以此慰藉自己那颗卑微腐烂、常年在阴沟里浸泡的肮脏心灵。   她滚了滚喉咙,冷声打断他们。   “两个男生也在背后嚼舌根,真是难得一遇的大场面啊。”   那两个人听见声音,身子一抖,迅速回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是系里面的人就好,不然传到江峥衡耳朵里,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原本也不过是想过过嘴瘾罢了,他们又没有那个本事和他争。   “你谁啊你?!”其中一人率先开口。   阮悠的脸上写满讽刺与嫌恶,立即反击:“你管我是谁,有本事说就别不承认。”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独自一人和两个男人在这里争辩。   那两人显然也搞不清状况,眼前这个女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怒气?   “不是,我说,这和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啊。”   轻飘飘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突然紧张起来,赶紧将烟头掐灭,站姿稍显刻意。   江峥衡一手插着兜,拾阶而下,面上情绪不辨,喜怒不明。   他走到阮悠身旁,揽着她的肩,低声道:“别气。”   那两人面面相觑,斟酌着想要挽回什么:“那个,江……”   “闭嘴。”   他话未说完,被江峥衡冷冷地打断,随后,又吐出几个字:“滚远点。”   二人自然是有多远滚多远。   江峥衡这才将阮悠揽在怀中,语气无奈:“别气了,气坏了我心疼。”   阮悠替他委屈:“你怎么有这样的同学?”   这样的人哪里都有,江峥衡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他如今整个人平和的很,似乎所有的狂躁不安都在天台那个早上被抚平。   只要阮悠一直在他身边,只要她永远陪着自己,其余什么事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可以不去在意他人的看法,却唯独不能忍受有人将她惹得这么生气。   轻抚着她的背脊,缓声道:“明天他们就不是我的同学了。”   阮悠没去深究他话中含义,以为不过是他的随口一句安慰,却急切道:“你怎么出来了?老师不是还在讲事情吗?”   “有人看见你来了。”   所以……   阮悠有些小心翼翼:“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江峥衡神色未变:“听见了。”   阮悠顿时有些慌乱:“你千万别在意他们说的……”   江峥衡蓦地笑了,替她将耳畔碎发勾至一旁。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我向你解释?”   “解释什么?”阮悠拧起眉,神色认真,不容置喙,“我知道他们在诋毁你。”   江峥衡嘴角有一丝僵硬,眸中倏地浮起她看不懂的意味,喉咙滚了滚,似乎被什么东西梗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枚软刺咽下去,此后,身心舒展,再无烦忧。   原来,看见她这样维护自己的感觉,这样好。   他抬起她的下颚,想要俯身吻下去,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渐近。   阮悠立刻退开,拉开两人的距离。抬眸一看,是几个学生交谈着下楼来——教室里剩下的那三男两女。   “还说你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儿。”其中一个男生率先开口,对着江峥衡笑道。   江峥衡朝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几人见他兴致不高,虽有意打探阮悠,却还是寒暄着先行离开。   唯有一个落在后面的女生,路过二人身边时,丝毫不掩饰打量阮悠的目光,从上到下,每一处都不舍放过一般。   阮悠微微皱眉,觉得很不舒服,难道没有人教过她这样打量别人很不礼貌吗?   她终于将目光收回,伸手揽了揽头发,一双眼睛潋滟生波,微微抬起下巴,开口道:“江峥衡,你女朋友啊?”   阮悠觉得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这情况搞得就跟她是外来者一样,这女生高人一等的错觉究竟是谁给她的?   江峥衡拉过阮悠,懒懒地倚在楼梯扶杆上,并不回应,只沉默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五个大字:关你什么事?   他久不回答,女生也并不放弃,依旧杵在那儿不肯挪步。   直到先下楼的另一个女生叫她:“唐姿,大家还在等你呢!”   阮悠实在不想在此处逗留,放开江峥衡的手,边下楼边道:“我饿了。”   不过三秒,腰被人揽住,江峥衡在她耳边问:“想吃什么?”   两人去了学校背后的夜市。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条夜市正是当初阮悠带江峥衡去吃东西的那条,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他今后会在这里读书呢?   将近一年没来,夜市繁华依旧。   馄炖店和豆腐脑摊的生意还是那么好,来来往往这么多学生,留在这里的始终是他们,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看尽人间烟火百态。   这回倒是记得提醒老板不要加香菜,点完后,江峥衡应吩咐去买生煎包。过了一会儿,馄炖端上来,阮悠等不及他,拿起筷子正要吃,身旁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下来。   以为是他回来了,她侧头一看,夹起的馄炖又掉回碗里。   施樾垂眸看了一眼,面上带笑:“见着我这么激动?”   阮悠放下筷子,舔舔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从那次施樾和江峥衡打完架,听说他一个月没来学校,后来阮悠也总是躲着他,之后高考他更是成天不见踪迹,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怎么在这里?”   没听说他考上了这所大学啊?   施樾招呼老板再来一碗馄炖,这才道:“过来找个朋友。”   阮悠见他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颇有些担忧,怕江峥衡回来又误会,考虑要不要开口让他先去找朋友。   施越左右看看,突然发问:“你和江峥衡分了?”   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阮悠正欲回答,又被他打断:“我就说那家伙靠不住吧!你看看那张脸,一看就不安全……”   他话至一半,一个包装盒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桌上。   得,正主来了。   江峥衡拉开对面的椅子,抱着手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静待他下文。   施樾显然也愣住了,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终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我操!你们还在一起呢!”   江峥衡没理他,眸光转向阮悠,越看越有质问的意味。   阮悠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今天出门该卜一卦,怎么竟遇到些糟心的事。   施樾叹了一声,颇有认命的意思。   “江峥衡,老子认输,几次打架都打不过你就算了,连……”他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阮悠,摆摆手,站起来打算离开。   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朝阮悠叮嘱道:“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是他要是欺负了你……”   “你还滚不滚?”江峥衡终于冷冷出声。   施樾面色纠结无比,阮悠适时朝他挥了挥手,无声说再见。   他面色颓败的转身,老板端着馄炖在后面吼:“小伙子,你的馄炖还没付钱呐!”   施樾涩然开口:“算在那个小白脸头上……”   小白脸?   这是最后的反击吗?   阮悠莫名想笑,抬眸去看江峥衡,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你讲道理啊,这是偶遇,我又不知道他会在这儿。”她想起方才施樾的话,觉得奇怪,遂问道,“你们不是只打过一次架吗?他怎么说几次?”   提到“打架”这个事情,江峥衡面上神色终于松动几分,带有解释意味地道:“有一次在食堂……”   阮悠思绪飘向那时,思索三个人都在食堂时的画面。   “我听不惯他那样叫你……”   想起来了。   那次江峥衡还嘲笑自己背语文古诗词,然后施樾来了,他就把他叫了出去。   难怪后来施樾看见自己都不叫“小悠悠”,而是直呼她全名了,原来是打架输了。   江峥衡见阮悠还沉浸在回忆里,伸手敲了敲桌子:“这事儿还没完。”   阮悠无语片刻,破罐子破摔:“那你说怎么办?人也走了,难道再把他揪回来打一顿?”   “太麻烦了。”江峥衡看着她,眸色浓重,缓声道,“周末去我那儿。”   “上周不是去过了吗?”   阮悠顿时垮下脸,去他那儿就意味着一整天都不会出门,然后在床上被翻过来,覆过去,什么姿势,什么地点都得轮一遍。   最后的结果还是第二天腰酸背痛腿抽筋,老年生活提前来临。   “这样啊……”江峥衡轻轻敲着桌沿,“那这事儿就还没完。”   阮悠突然很后悔,应该别那么急让施樾走,如果某人忍不住动手,那么“大爷”就该是自己了…… 第45章 chapter 44   一到年末, 势必是阮仲林最忙碌的时候。   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来裁断,以及永远也参加不完的各种晚会和酒席。   可尽管再忙,他依然在平安夜这天陪阮悠吃了顿晚饭。   饭桌上, 他照例关怀了一些阮悠生活方面的事情, 比较不同于往常的是,还问了她关于以后专业的问题, 毕竟还是要提前做打算。   阮悠在之前便想好了学设计, 现在也未有什么变化, 便照实说了出来。   “设计……”阮仲林略微沉吟, “也行,只要是你喜欢就好。”   他不会为她规划好什么固有的人生道路, 也不会替她安排不切实际的商业联姻,即使有庞大的家业, 他也不会强迫阮悠独自一人扛起,她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好了, 他要的不过只是女儿的开心。   而阮悠根本不担心阮仲林会有反对意见, 她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一顿饭吃到最后,临下桌时, 阮仲林似乎才打算提及正题。   他放下筷子, 双手交叠在一起,看向阮悠,神色倒不严肃,却无端搞得阮悠很紧张。   “悠悠……”   阮悠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也跟着放下筷子。   阮仲林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或许已不再年轻,但依旧英挺逼人,眉目疏朗,岁月沉淀在他身上的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和风度。   她的父亲,真的很好看啊……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一直看不到呢?   阮悠知道,这些年肖像阮夫人这个头衔的女人数不胜数,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漂亮,可是她的父亲全都视而不见。有时候连她都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人。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阮仲林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阮悠摇头,但似乎猜到了一点。   果然,阮仲林接下来说:“爸爸知道……你有男朋友了。”   真是平地一声惊雷,把阮悠震得神思无序,偏他还用这么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来。   “你已经成年,爸爸并不反对你谈恋爱……”他顿了顿,“但只有两点要求。”   “第一,对你足够好,足够喜欢你。”   “第二,人品过关。”   家世背景种种在他这里皆非要点。   一开始知道这个事实时,他确有几分惆怅,让助理查了那男孩在学校里的资料,确实也足够优秀,学业上无话可说,至于家世方面,他倒没有过多窥探其隐私,只要清白就好。   阮悠的鼻子有一瞬间泛酸,嗫喏道:“他真的很好的……”   “那就好。”阮仲林拍拍她的手背,“有机会带回来给爸爸看看。”   临走前,他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描金雕花请柬,递给阮悠。   “明天有一场慈善晚宴,你如果有兴趣就去玩玩,看上了什么直接拍就好。”   圣诞节的这场慈善晚宴是长泞一年一度的大场面,在这一天,无论什么政界新贵还是商界名流皆会出席,他们是为拓宽人脉、结识朋友,而名媛富太们则期待在这一天惊艳亮相,大放异彩。   晚会地点设在缦卡思酒店,阮悠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当然,这都要怪某人。   她从车上下来,身后立马被盖上一件银狐毛披肩。   江峥衡今天穿了一套银白色西装,头发全梳上去,只垂下几丝在饱满的额上,笼着看似多情却无意的凤眼,眼窝深邃,卧蚕细长而紧致,愈发衬得丰神俊朗,清隽矜贵。   他原打算穿黑色,却见阮悠盯着自己便移不开目光了,这才没换,左右也是穿给她看的。   二人甫一进场,瞬间引来数道目光。   这对年轻人真的太耀眼了。   不仅身高上形成绝对压制,容貌气质也是万中无一。   众人都认得女方是阮氏的千金,毕竟她往年陪同阮仲林一同出席宴会时便已惊艳众人,不知叫多少公子少爷们暗许了一颗春心。   可男方却是什么身份?   看他气场风度也绝非无名之辈,不管他是谁,在场的小姐们都已然蠢蠢欲动。   “悠悠!”   韩予瞳提着裙角跑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艳羡无比:“你的礼裙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好看!”   阮悠也没特地找人订做礼服,基本上她的衣服都是自己和设计师讨论出来的成品。   无论穿什么,却都是焦点。   身上这件就是一条简单的米白色吊带鱼尾长裙,包臀修身的版型,从左肩处围了一层薄纱下来,蜿蜒至裙尾,走起路来颇有些摇曳生姿的意思。   穿了快十厘米的高跟鞋,却还是没有身旁的人高。   从一进场,江峥衡握着她的手就分外用力,此刻垂眸去看她,修长颈脖一览无余,没有佩戴任何珠宝,倒将一副耳坠凸显出来,果真是为她量身打造。   “陆致和夕影呢?”阮悠问。   “啊,他们刚都还在这儿呢。”韩予瞳朝左右望了望,又看向眼前两人,面色不由黯淡下去,“你们都成双成对的,怎么就剩我一个人了……”   阮悠生怕她再提起叶黎,触及伤心事,连忙勾着她的肩道:“怎么就你一个了?有我陪你嘛。”   韩予瞳立刻换了副神情,兴冲冲地拉着她手臂:“那悠悠你陪我去那边拿冰淇淋吧!”   阮悠被她拉着走了两步,这才发觉另一只手还被江峥衡握着。   抬眸去看他,面色果然不佳,阮悠面露柔色,乞求般道:“我先陪陪她,等会来找你。”   原以为江峥衡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谁知他竟然立马放了手,转身就走。   阮悠愣了愣,被韩予瞳拉到了餐区。   江峥衡只觉得烦躁,好不容易陆致那家伙不在,却还要和女生争起来了?   更令他不舒服的是,今天晚上贴在阮悠身上的目光太多了,多到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   在洗手间抽完一支烟,任温热的水从指缝流走,心绪渐缓,他拉开门走出去。   隔壁也走出一个人,身姿妙曼,气质高雅,她偏头打着电话,垂下的发丝掩不住眸光里的几缕温柔。   似乎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她精致的眉眼微凝:“你要我…… ”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的表情渐渐松缓下来,不放心似的加了一句:“记得你答应我的。”   江峥衡扫她一眼,目光不做任何停留,手插在西裤兜里朝走廊尽头去。   姚绯抬头瞥见他的身影,眸子一凝,将电话挂断。   “请留步。”   江峥衡顿了顿,没听见似的,兀自往前走。   急促的高跟鞋声在身后响起,姚绯的指尖随即轻触到他的臂弯。   江峥衡垂眸看了一眼,再将目光转向她,深深沉沉的,像望不到边的暗礁。   姚绯心下一颤,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我是阮悠的母亲。”她站定后,淡然开口。   江峥衡当然知道。   正是知道,所以他只漫不经心地回视她,不接话,静待她下文。   “我上次见过你,你……是阮悠的朋友?”   江峥衡眉间终于起伏,咬了咬腮边,冷声道:“男朋友。”   姚绯怔了一怔,眸中神色难以捉摸,她抱着手:“冒昧地问一下,你贵姓?”   江峥衡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反问她:“和你有关系吗?”   话毕,他重新迈开步子。   他的悠悠在这个人这里受过那么多委屈,他要怎么替她讨回来?   姚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走廊暖黄的灯光打下来,额前散发在面上投下阴影,掩去阴霾,她不急不忙地拿起手机,指尖跳跃间打出几个字。   ——我见到他了。   嘴角浮起一抹冷冽的笑,她踩着高跟鞋朝相反的方向去。   江峥衡下楼,途中有侍应生送上香槟,他随手拿了一杯。   没走两步,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影拦住。   “Hello!”女孩笑意惑人,一双眼睛似狐狸,直勾勾地盯着他,“以前没见过你。”   江峥衡扫她一眼,连废话也不想多说一句。   “我叫Tina,你呢?”   江峥衡没反应,绕过她想要往前走,女生笑意婉转,手一歪,杯中酒洒在他臂弯。   “哎呀!”她掩着嘴低呼一声,“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手伸过去在江峥衡的西装上来来回回地擦拭,   江峥衡眼神一凛,想要脱下外套。   一只细长的手率先伸过来,把Tina的手拎着移开,阮悠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Tina回头见了她,面上有几分尴尬,揽揽头发,道:“Hi,阮悠,好久不见。”   阮悠依旧笑着:“好久不见,你上个月新交的韩国男友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呀……”Tina撇撇嘴,一摊手,“他在韩国的女朋友是个缠人精。”   阮悠闻言,一阵恶俗。   Tina眸子一转,在江峥衡身上打转,问道:“我刚才见你们一起进来的,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兄妹?”   兄你个头啊。   阮悠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有哥哥?”   “All right.”Tina无奈的笑,“虽然很不想承认,but,你或许可以问问你男友,是否愿意……”   “不行!”阮悠严辞拒绝。   Tina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都还没问过,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她转向江峥衡,眸光如旧,“或许在外表上比,我没有任何优势,但是我相信,我的床技一定比阮悠好,我不介意三个人……”   毕竟这般极品难得一遇,且以往玩得更开的事又不是没做过。   阮悠气得要爆炸,早就听说Tina在圈中名声不好,没想到竟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   江峥衡从始至终没发表过意见,听闻Tina的建议,眸中划过一丝淡淡的讽意,他看向她,极快地吐出一句话,令她不禁皱起眉。   ——Why do you think your sexual skills are better than hers?   阮悠尚在气头上,没听清他说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拉着走了一段路。   “你跟她说了什么呀?”   江峥衡没理她,一路将她拉到一间为客人准备好的休息室。   室内没开灯,静悄悄一片。   江峥衡将她抵在墙上,反手锁上门。   “不用陪你朋友了?”   阮悠心虚,扭扭身子,无力地解释道:“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都是韩小妹陪着我……”   “所以就丢下我?”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就这样?”江峥衡似乎不满意。   “那还要怎样?”   他将手移到她臀后,倏地将她托起。阮悠陡然离了地面,惊呼一声,赶紧勾住他的脖子,腿也顺势缠在他身上。   江峥衡贴近她,在耳畔厮磨:“你总要哄哄我。”   阮悠一颗心提起:“怎么哄?”   江峥衡不语。   “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呀?”她又问。   “我说……你技术比她好。” 第46章 chapter 45   阮悠瞬间红了脸, 推搡着他,嘀咕道:“你瞎说什么呀!”   江峥衡挑起眉:“我瞎说?”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   江峥衡埋在她颈脖间笑:“她那样说你,我听不得。”   阮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般维护方式实在叫人汗颜。   “既然说都说了……”江峥衡咬她的耳垂, “总要证明一下。”他顶了顶胯。   “别。”阮悠身子一阵酥麻,“宴会还没结束。”   他不听, 将她的裙子推到腰间堆着, 手上动作不停:“很快。”   阮悠被他抱得更高, 腿不得不勾住他精壮的腰身, 在他怀里乱动:“你骗人。”   江峥衡吻她的脖子,低低地笑:“我确实在骗人。”   怎么可能很快?   他去捏阮悠尾椎骨的地方, 声音魅惑:“不是要哄我吗?你怎么哄?”   “我回去哄……唔。”   她话音未落,指尖不由捏紧了江峥衡的西服外套, 一股被充盈的肿胀感袭遍全身,却紧咬着牙克制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江峥衡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已经进去了, 回去不了。”   阮悠气得牙痒, 却也为时已晚,恨声道:“你小心点, 别把我裙子弄皱了!”   江峥衡拉过她的手, 十指相扣,抵在墙上。   他巴不得将她的裙子弄破,好叫她出不了门,见不了人,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此隔断。   阮悠想着, 幸而今天的头发是散下来的,若是盘上去,凭着江峥衡的动作,定是要散得七零八落。   分神之际,被某人察觉,一个猛撞,头无力地在墙上擦了下。   墙板隔音极好,来来往往没有一人发觉房中端倪。   阮悠面色潮红,细细地喘着,江峥衡仔细地帮她清理了,拉下裙子,将她抱起来。   “躺会儿下去?”   “不要。”阮悠摇头,要是再躺下去,恐怕走不了。   江峥衡也不在意,此时心满意足自然无所杂念,他放下阮悠,轻拍她的背:“走吧。”   二人从楼梯口下去,迎面撞上几人。   阮悠暗道一声倒霉,这种大型宴会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总是能碰见你不想见的人。   齐艾湘的目光先落在江峥衡身上,继而又转向阮悠,一向清高冷傲的眸子染上几丝不甘,被她极力掩藏下去,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收紧。   阮悠也不想与她浪费表情,正欲先行一步,却被她叫住。   “阮悠。”   齐艾湘踱步过来,唇边带笑:“这么巧,我刚才在那边碰到你妈妈。”   她观察着阮悠的表情,适时掩嘴道:“噢,不对,谁知道她想不想承认你呢,不过,伯母对我们是真的很亲切呢……”   阮悠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似有松开的架势,连忙反握住他,低声道:“交给我自己解决。”   她转过去,微笑着对齐艾湘道:“我今天心情好,原本不打算搭理你的,但是你自己要送上门来。”   阮悠摊摊手,状似无奈,缓声道来:“齐艾湘,你待会儿最好不要看上任何东西,我保证,它到不了你手里。”   她说完便走,曾琍面有担忧地拉住齐艾湘:“湘湘,你不是……”   “闭嘴!”   齐艾湘恨声打断她。   到大厅时,韩予瞳已经替他们占好了位置。   阮悠将座位上准备好的叫价牌拿起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韩予瞳兴致勃勃:“有好多!我打听来有一条手链和钻石耳坠特别不错。”   那就好,她就怕没有齐艾湘看得上眼的。   好东西自然要留到最后,刚开始拍卖的几样物品都不甚新奇,叫了几回价后便匆匆敲定。   等韩予瞳口中的那条手链被拿上来时,拍卖已接近尾声。   果然是好东西,做工精良,一大半是水晶,末尾嵌几颗珍珠,且是浅粉色的海螺珍珠,莹润饱满,光泽柔和,让阮悠不由想起自己遗失的那条。   起拍价不高,二十八万很快被推翻,喊到五十万时唯有寥寥几人在争抢。   阮悠注意着前几排齐艾湘的动作,见她举起牌子,心下一喜,随即跟着举牌。   主持人拿着话筒满面红光:“阮氏出价五十二万,还有更高的价格吗?”   齐艾湘忿恨转头望来,阮悠视而不见。   “五十三万!”她回过头去,面色不愈。   阮悠紧随其后:“五十四万。”   接下来,齐艾湘不论出价多少,阮悠总慢腾腾地在她的基础上加一万。   价格被抬到六十万时,已经有人在窃窃低语。   倒不是有多高,毕竟千万价的货也不是没出过,只是这条手链确实不值这个价,三十万的价格已是抬举。   齐艾湘再一次举牌时,齐太太面色已经有些不好。   阮悠依旧不紧不慢地加:“六十二万。”   主持人也不欲再拖,高声道:“六十二万!还有人要加价吗?”   齐艾湘手臂动了动,被齐太太两根手指压住。   曾琍也在一旁劝:“湘湘,后面还会有更好的,这手链真不值这价,就让给她也行。”   “六十二万一次!”   “六十二万两次!”   “六十二万三次!”   击槌声响。   “恭喜阮小姐以六十二万的价格竞拍成功!”   齐艾湘面无表情地看着,新做的指甲几欲被她给折断。   江峥衡垂眸看一眼阮悠,昏暗灯光下,看清她眸中并无喜色。似乎只要一遇到姚绯的事情,她的情绪总会有不小的波动,始终无法做到不在意。   最后一样拍卖品被拿上来,引得一阵哗然。   出自大师之手的钻石耳坠,辗转于不同人手中,最终出现在拍卖台上。   起拍价便是一百零八万。   同样的,阮悠一开始不动声色,直到齐艾湘开始举牌时,她才有反应。   此时,价格已经被抬到一百九十五万。   “两百万。”   主持人已然激动:“阮小姐又出价了!还有比两百万高的吗?”   齐艾湘眸中戾色聚集,直接喊出二百二十万的高价。   阮悠低笑了声:“二百二十一万。”   原本还有另一人在与她们争抢,可见这两人跟杠上了似的,价格越抬越高,只得悻悻退出。   “二百二十五万!”   齐太太皱起眉,颇为不赞同地看向齐艾湘。   “湘湘,过了。你要是喜欢这种款式的,妈妈可以带你去买,买多少都行,在这里争个高下不明智。”   “妈,我就喜欢这个,你别拦我!”   曾琍在一旁丝毫不敢插嘴。   阮悠心念微转,正要举牌,身旁的人却比她快一步。   “五百万。”   冷冷清清的声音,却炸得满场人俱惊。   阮悠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峥衡,愣愣地问:“你干嘛呀?”   “你不是喜欢吗?”江峥衡扫她一眼,坐姿闲适,丝毫不在意他人目光。   阮悠悔得肠子都青了,痛声道:“我都有你送给我的了,还看得上那个吗!”她叹一口气,“我就是想抬抬价,让齐艾湘多捐点钱出去,又不是真的想要!”   江峥衡也不在乎,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我顺便也帮你抬一抬。”   “你一下子出这么高,万一她不跟了怎么办?”   江峥衡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齐艾湘没想到江峥衡竟然愿意替阮悠出这么高的价,眼睛都红了,心上的不甘沸腾到了极点。耳畔突然响起主持人的叫价声,她回过神来,正要动手,齐太太一把抢过她的叫价牌。   “你给我醒醒脑子!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齐艾湘怒急攻心,口不择言:“我就看上这个了!五百万又怎样,难道你们平时丢出去的钱还少吗!上一个我已经输给她了,要是这个再拿不到手我在学校里还怎么抬得起头!”   齐太太一时愣神,齐艾湘乘机夺回叫价牌,高声道:“五百二十万!”   得,这下是彻底鸦雀无声了。   一个慈善晚会的拍卖活动弄得这般惊心动魄也是不容易,众人只摸着下巴看戏。   听见齐艾湘出价,阮悠松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按住江峥衡的手:“你不准再加了!”   江峥衡也没打算再加,只笑道:“看你一万一万加得辛苦。”   主持人极快地反应过来,高声问价,无人应答。   一二三次确认后,击槌定音。   “恭喜齐小姐以五百二十万的价格竞拍成功!”   齐太太拍着胸口顺气,另一只手指着齐艾湘抖个不停,没忍住给了她一巴掌。   拂袖而去前,低骂一声:“糊涂!”   她并非是气齐艾湘出这么高的价格竞拍,五百多万于她们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钱,只是气她和别人争风吃醋,失了齐家小姐的风度。   拍卖结束,阮悠被请去后台结算,直接刷了阮仲林的卡,工作人员将拍品交付给她。   出来时,遇到正要进去的齐艾湘,阮悠忍住笑,轻咳道:“恭喜你啊,五百二十万拍到了自己中意的东西,真不容易。”   齐艾湘一向精心营造的面庞终于出现一丝裂缝,觉得阮悠此刻看自己的目光宛如看一个二百五,她一语不发地往里走,难得没有撂狠话。   阮悠心情愉悦,盒子在她手里被抛上去又掉下来。   到了江峥衡面前,她将手链拿出来细细看了一眼,道:“你妹妹是不是快过生日了?替我送给她吧。”   说着,将手链递给他。   江峥衡伸手去接,电光火石之间,脑中闪过什么画面,与现下情景一般无二。   他明白过来什么,看着阮悠,良久,意有所指般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伦敦?”   阮悠一脸茫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不记得了,好像去过吧……”   “你以前是不是也有一根珍珠手链?”   阮悠惊讶地张大嘴:“你怎么知道?!”   江峥衡又问:“手链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好像被我弄丢了……”阮悠皱眉,“难道你知道?”说罢,她又自顾摇头,“不对啊,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呢。”   江峥衡冷哼一声,亦不欲多言。   这个小骗子,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骗心骗情的事情做得简直不要太顺手,不过他也不急,等她想起来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第47章 chapter 46   圣诞已过, 年末也悄然而至。   这一年似乎过得很快,高三结束二诊后,也离春节不过一周的时间。   终于可以回家, 教室内几十颗沉寂已久的心才又鲜活起来。   今天阳光不错, 日光照射进来,将教室内的灰尘都逼得无所遁形。   阮悠往包里装着要带回家的东西, 看着漂浮在面前的颗粒物, 默默吹了一口气。   韩予瞳一早便被叶黎接走, 这两人小半年未见面早已是如饥如渴。   陆致在后门处嚷:“悠悠, 你帮我把夕影送回家啊,我跟他们约了打游戏走不开!”   他话音刚落, 便被几个男生勾着肩拉走,嘴里还打趣着:“行了陆致, 你老婆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走丢不成?”   “赶紧的, 隔壁学校那帮孙子还等着呢, 上回你不在,我们输得可惨, 这回就靠你了!”   众人皆知, 要论芜一谁打游戏最厉害,非陆致莫属。   当事人笑着往他们胸口上捶了一拳,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稀薄的光圈,像镀了层金边,是彼时笑意明媚的少年郎。   这小子还真能提要求, 这下子倒不拿辈分说事情了。阮悠心下腹诽,无奈地朝欧夕影笑:“他经常这样?”   经常约会约到一半被人匆匆叫走,却也不忘找个人来照顾她。他总是想法太多,心胸太广,他要碰触世界尽头,便往往顾不上她。   欧夕影摊摊手:“习惯了。”   或许,她该想个办法,折断他的翅膀,将他锁在身旁。   阮悠没再说什么,拿起包,招呼她道:“走吧。”   学校门口,江峥衡的车稳稳当当停在路边。   欧夕影面有犹疑:“悠悠,我不知道江学长要来接你,我跟着你们不好吧?”   阮悠笑着把她拉上车:“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认识,那我天天跟在你和陆致边上不是更不好?”   欧夕影半推半就地上了车,颇有些不自在,尴尬地朝江峥衡打了个招呼。   江峥衡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以回应。   他问阮悠:“都收拾好了?”   “好了。”阮悠伸个懒腰,“高三可真累,春节过了没几天又要回来上学,真羡慕你。”   江峥衡闻言,睨她一眼:“我记得,我好像建议过你跳级?”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阮悠无言以对,憋出来一句:“您记性可真好。”   江峥衡愈发不谦虚,轻笑着:“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阮悠每次都被怼得无话可说,顾及欧夕影在,也不好太放肆。未免她尴尬,也时不时将话题扯到陆致身上,让她也能插上嘴。   欧夕影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阮悠不问她话时绝对不多言,只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个斗嘴。   先将欧夕影送回家,这才朝阮悠家方向开。   得了阮仲林的允准,她也不再偷偷摸摸,只是,他倒一直没机会见得江峥衡真人,阮悠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安排个“双方会谈”,没想到老天爷偏爱制造巧合。   阮仲林刚从别墅门口走出,便见着阮悠从一辆车上下来。   她抬眸一看,蓦地心下一跳,迅速将头伸回车里,正色无比道:“你可能要见家长了……”   江峥衡闻言,微微侧头,与阮仲林来了个遥遥相望。   他利落下车,等着阮悠走过来,这才一起朝门口走去。   “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阮悠先发制人。   阮仲林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江峥衡身上,这年轻人身姿挺拔欣长,五官也挑不出毛病来,更难得的是,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度与摄人的气场在。   他听见阮悠的话,将目光收回来。   “回来拿份文件,交给别人不放心。”   阮仲林书房内有一个保险箱,公司机密文件一向置入其中,旁的人也拿不到密码。   阮悠“哦”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缓声道:“这是江峥衡,我跟你说过的……”   江峥衡懒懒地垂眸看她一眼,颇有些好笑,想看她不自在倒真是难得。   抬头时,便正了神色:“伯父你好,我是江峥衡。”   阮仲林颔了颔首,却没说什么。   阮悠察言观色,见阮仲林的面色愈发凝滞,生怕他当场说出一个不满意来,低低地唤了声:“爸?”   阮仲林眉间微动,眸中疑色却化不开,他按了按眉心,似乎颇为疲惫。   张特助在一旁低声提醒:“董事长,会议还有一个钟头开始。”   他点头,朝阮悠道:“悠悠,爸爸这几天大概回不来,你……”他看了一眼江峥衡,继续道,“好好在家。”   阮悠愣愣地点头,看着他上了车。   待车开远,江峥衡才淡淡地道:“你父亲可能对我不太满意。”   阮悠一下子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因为连她自己都察觉到。   江峥衡手抚上她的肩,眸色深沉:“我问你,如果你父亲不同意,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阮悠立时辩驳,“他说过,只要我喜欢就好,他会尊重我的选择。”   “如果呢?”江峥衡却不罢休。   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看她要如何选择,不然他不能放心离开。   阮悠没说话。   肩上恍惚传来痛感,她皱起眉,江峥衡的声音哑哑的:“阮悠,我警告你,千万不要说我不爱听的话。”   这样的他又回来了。   阮悠静默片刻,伸手触碰他的脸,缓慢却坚定地道:“我不会和你分开。”   江峥衡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他要的不过也就只是这句话。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阮悠忍不住提醒他:“接电话。”   江峥衡松了手,拿出手机一看,是悦姚。   接通,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立时响起:“哥哥怎么办啊,外公刚刚晕倒了,前几天都还好好的……”   他皱起眉,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走到一旁去通电话。   阮悠看着他的背影,烦躁逐渐爬上心头,她想,总要亲自去问问阮仲林的看法,不能单凭今日一面便妄下决断。   晚上,他果然没有回家。   阮悠等了好几天,终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张特助。   “小姐你有事吗?董事长正在开会。”   “也没什么……公司的事最近很多吗?”   张特助沉吟几秒,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和一所对家公司争夺一块地皮,对方一直紧咬着不松口,而且公司最近在计划收购几家小型企业,董事长确实分身乏术。”   阮悠闻言,顿时面露急色:“张特助你一定要提醒我爸按时吃饭啊,还有,他有心脏病,不能太操劳的,要记得让他休息啊!”   “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但是小姐,你也知道董事长的脾气,有时候我也实在劝不了。”   阮悠自然是知道,前几年医生已经严辞提醒过,可阮仲林依旧不当一回事,工作上常常忙的废寝忘食。   挂了电话,她心下不安,索性让何嫂做了几道菜,自己送去公司。   临近春节,阮氏集团大厦内却没什么喜庆的氛围,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步履生风。   阮仲林尚在开会,阮悠被张特助直接引去了他的办公室等候。   将饭盒放在茶几上,她左右也闲不住,逛完一圈下来,到了办公桌前。   桌上堆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夹,阮悠看着就头疼,却注意到独独有一份是单独放置的,且颜色尚有区分。   她心下好奇,不由动手翻开。   竟然是江氏控股的详尽资料。   或许应该说是,江氏控股的的创办人江呈,以及他的儿子江峥衡,他们家族内部关系的详尽资料。   阮悠微感讶异,索性坐下来细细察看。   阮仲林推门而入时,她尚未看完。   听见声响,阮悠抬起头,顿时找到了疑问的抒发点:“爸爸,你这里为什么会有……”   阮仲林微抬手,阻止了要跟进来的秘书等人。   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继而招手道:“悠悠,你过来。”   阮悠放下文件夹,步子迈得急:“我带了饭,你先吃点吧。”   阮仲林只道:“你先坐。”   阮悠无法,只得依言坐下。   “你都看到了?”他问。   阮悠点点头。   阮仲林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悠悠,爸爸希望……你能和那个叫江峥衡的男孩子分开。”   阮悠等了半天,没想到等来他这样一句话,顿时像被人一桶冷水浇头而下,心凉片刻,急声辩驳:“爸爸你不了解他,他……”   阮仲林抬手,叹一口气:“这件事情我原打算过几天再跟你讲的,但是你今天来也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不愉快的事。   “我和江氏控股的创办人江呈,年轻时……有过很深的矛盾,想来你也听张特助讲了,这次和我们争夺地皮的公司正是江氏。”   阮悠只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相信阮仲林会因为这个原因而阻止她和江峥衡在一起,上一代人的矛盾为何要沿袭在下一辈身上?这实在太不公平。   “他野心很大,两年前以高价收购了原本的企业,改名换姓,短短时日内发展壮大,你不懂这些,但是爸爸还是要告诉你,江氏的最终目标绝不仅仅是一块地皮这么简单。”   阮悠忽感一阵冰寒,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脱身的话。   “可是,我和他,我们之间……”   她实在说不下去。   阮仲林见她这般模样,也是于心不忍,却不得不点醒她。   “他有跟你讲过他的外公吗?”   阮悠不明白为何话题又转到江峥衡的外公身上,却还是愣愣地点头:“讲过一些。”   “那你应该不了解。”阮仲林抚额,“江峥衡的外公可不简单,他是最早一代‘下海’的人,也是我们那个年代最成功商人的代表,他创办的跨国企业曾经几乎垄断整个长泞的经济。后来因为国内背景的限制,他逐渐将重心转移到了欧洲,你应该听说过曼菲……”   曼菲,欧洲著名的财团,实力雄厚,规模宏大,创始人却始终低调。   阮悠突然想起那时江峥衡开玩笑说的一句话,真正的有钱人都很低调。   原来,他真的是个王子。   “江峥衡的母亲是独女,几年前去世,他其下只有一个妹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将继承庞大的财团和数不清的财富。   “这背后的水太深,背景太过复杂,且不说他是否能扛起这传世之宝,权利交迭的过程暗流汹涌,无数人在岸上虎视眈眈,他年纪轻轻,很有可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爸爸不希望你卷入到这样的纷争之中,你懂吗?”   阮悠面色愈深,沉默良久,缓声道:“我答应过他,不会和他分开的。”   “悠悠。”阮仲林在她面前从未如此严肃,“你一定要和他分开。” 第48章 chapter 47   阮悠从没想过, 自己长这么大,还能切生体会一次门禁经历。   那日在办公室,阮仲林与她讲了不少, 晓之以情, 动之以理,也没叫她松丁点口。他无奈之下, 只得让张特助先送她回家。   张特助临走前道:“小姐, 董事长让我告诉您, 这几天别再去见江氏的那位公子了, 也尽量不要出门。”   阮悠当时并未听进去,然而, 当她第二天想要出门时才发现,前后门口竟然各守了两个保镖。   她无语片刻, 愤然回房。   爸爸一定是知道何嫂看不住她,这才特意找了人来守着。   这件事的性质太过严重, 阮仲林从小到大都没有关过她, 更是几乎事事顺她心意,没想到在江峥衡的问题上有如此大的分歧。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似乎还有什么谜团未浮出水面, 可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幸好阮仲林没有收回她的手机,让她不至于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本想寻个借口叫江峥衡放心,没想到他先打了过来。   “在哪儿?”   “我在家。”阮悠答得极快,“你呢?”   对面似乎顿了顿:“悠悠, 我要回一趟英国,我外公身体出了点问题。”   阮悠惊讶道:“很严重吗?”   江峥衡没说话,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嗯”来。   “那你什么时候走?”   “下午两点。”   这么急。   也好,让她在这期间再和爸爸谈一谈。   “我马上到你家,下来见一面。”   阮悠顿时慌乱,咬着唇,小声道:“我,我爸在家,不太好出来……”   江峥衡默了许久。   “悠悠。”   阮悠回过神:“嗯?怎么?”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她握紧手机,抿抿唇:“我没忘。”   何嫂送上来的饭菜再一次无人问津,她叹一口气,忍不住劝道:“小姐,就算你要等先生回来也得先吃饭啊,不吃饭怎么行……”   阮悠也不是在做什么无声的抗议,只是确实没胃口,却也怕何嫂担心,只推说晚些再吃。   何嫂叹着气将餐盘端下楼,门铃应声响起。   这几天刚过春节,虽说阮仲林不在家,但来拜年送礼的人也不少。   她走过去开门,门后之人的脸缓缓显现,她只瞟了一眼,瞬间愣在当场。   好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了声:“太太?”   姚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左右两边的保镖,却没多问,自顾走进来,顺道解释了句:“当初走的时候落了样重要的东西在这儿,前几天想起来,过来找找。”   她说完,便兀自摸着扶梯上了楼,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刺耳。   何嫂面色纠结地看着姚绯从主卧辗转到书房,在里头待了好一阵才出来,出来时表情不太好。   她迎上去:“找到了吗太太?”   姚绯睨她一眼,淡声道:“没有。”   她说完便要走,何嫂连忙拦住她,犹疑着:“太太,小姐一天没吃饭了,您,您能不能劝劝她?您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姚绯闻言,缓缓皱起眉,刚要开口,身后的门一下子打开了。   阮悠站在门后,手还握在门把手上没放下来,似乎对她的到来同样感到震惊。   姚绯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圈,每下一寸,眉头愈紧,忍不住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不等阮悠回答,她又道:“我看是阮仲林这些年把你惯的太没章法了。”   阮悠却没生气,没回应,也没反应。   虽然很想问一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动了动唇,收回目光,想要将门再掩上。   门扉即将合拢的一瞬,听到她对何嫂说:“把饭端上来给她。”   阮悠的动作凝住,站立半晌,沿着门板滑坐在地。她搞不懂,为什么要在她绝望的时候再给她点上这抹微弱的火星,殊不知火星也能燎原,怕一发不可收拾,再惹火烧身。   阮仲林今晚难得回来。   开口便问:“悠悠今天吃饭了吗?”   何嫂接过他递来的大衣,斟酌着道:“吃了,太太……今天来过一趟,还是她让我把饭给小姐端上去,小姐才吃了一点。”   他递衣服的动作微凝,掩下眸子,似乎在想什么。   何嫂察言观色,想着两人近些年来的关系,反思是否不该给姚绯开门。   她尚在思索,阮仲林倏地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时淡声道:“她毕竟还是悠悠的母亲……”   懂了。   何嫂心下了然,她下次来还得给她开门。   阮仲林上了楼,路过阮悠的房间,驻足片刻,手抬起意欲敲门,却终究未落下。   他难得没有先回书房,而是去了卧室。   墙上的照片,衣柜的空缺似乎都特意昭示着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可是,他已经独自入睡十二年。   他有时候想,自己当年究竟是算多管闲事,抑或是情不能自已。   他当然知道她今天回来过,从她进门那刻起就知道。   良久,掏出手机,将家里的门锁密码发过去。   其实密码一直未变,只是她忘了而已,或者说,是她从不愿记得。   他发完,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   ——你始终是悠悠的母亲。   这是他给她永恒的保证,你是悠悠的母亲,你始终是这家里的女主人。   *   两个月流水一般过去,已然四月初,江峥衡还未归来。   阮悠跟着陆致他们一起走出教学楼,明显不在状态。   “什么?!”   韩予瞳一声惊呼将她神游的思绪拉回,惊疑不定地看向几人。   “你不去读大学了?!”   这下连阮悠也醒神了,皱着眉问:“你说什么呢?”   陆致笑着叹了一口气,耐下性子解释:“也不是不读,只是推迟几年再去读。”   阮悠一直知道他想去四处游历,孤身一人,踏上未知的土地,去漂泊,去流浪,去感受这个世界最原始的纯粹。为此,他和父亲没少争执过,却没料到他如此快便要实行。   “你爸同意了?”   陆致轻嗤一声:“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要去,我已经全部规划好了,谁也拦不住我。”   阮悠看了一眼在一旁始终默默不语的欧夕影,觉得她安静得异常。   “什么时候动身?”   她知道,陆致一旦决定好的事,确实没有人能阻止他。   “考完试第二天就走,到时候你们有空送送我。”   “韩小妹,你要是赶不回来就算了,反正以后总能再见。”   众人沉默。   韩家人和叶家人已经在帮韩予瞳联系好了新加坡的高校,届时敲定之后,连高考也不用参加,五月便可直飞新加坡去投奔叶黎。   韩予瞳面上已然不舍:“你的意思是还打算参加高考了?”   陆致笑了:“我这水平参不参加不都一样吗?这不是为了陪悠悠和夕影吗,就当去玩玩。”   说得可真轻松,多少人改变命运的一场考试,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局游戏而已。   陆致说完这句话,面色倏地淡下来,他认真看了一眼几人,缓声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一开始想着到时候再告诉你们,又怕太突然,现在说也好,让你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他顿了顿,没去看欧夕影,只道:“悠悠,我走之后……你帮我好好照顾夕影。”   声音渐弱下去,他看着地面,嘴角划开一个迤逦的弧度:“要是你遇到更好的人,能好好照顾你……”   这话是对谁而说,她们都清楚。   欧夕影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陆致。   阮悠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上被什么东西压着,一阵阵紧抽的难受。   她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外走,把几人甩在身后。   临近学校大门,眼里突然模糊,水光朦胧中,似乎有一个身影正在向她走来。   她想,自己大概是太思念江峥衡了,在这个时候愈发渴望见到他。   待那身影渐渐走近,她倏地抬手擦了擦眼睛,手背上一片水渍,终于看清面前的人。   两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很多,轮廓愈显,整个人看上起更高挑挺拔了。   阮悠鼻子一酸,几步冲上去抱住他。   “你怎么才回来……”   江峥衡缓缓回拥住她,愈抱愈紧。他知道自己这次去的太久了,以往放假也会抽时间回去,可最长也不过一两周,这次却去了整整两个月。   他一下飞机,便直接赶过来,只想第一时间看到她。   来时尚早,还未放学,他靠在车边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眼见着她最后才走出来,一颗心才总算落地。   阮悠从他怀里抬起头,不忘问一句:“你外公怎么样了?”   江峥衡面色暗下去:“暂时稳定了。”   从去年年中起,外公的身体就有病发的先兆,陆陆续续请家庭医生看过数次,这一回却是真正的病来如山倒,在手术室里医生已经下过病危通知单,他临走前情况才稍稍好转。   “那你……还要走吗?”她问的小心翼翼。   江峥衡顺着她脑后的黑发,稍一用力,又将她推至怀中,下颚抵在她头顶,闭了闭眼:“我不确定……”   他这次回来已是排除万难,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陪她度过高考,却也料不到世事多变。   “没关系……”阮悠吸了吸鼻子,“我等你。”   可以暂时离开,但切勿再次离别,她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一个人从她身边消失。   江峥衡揽着她的肩,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只拉起她的手朝外走。   “去我那儿。”   阮悠一开始没缓过来,待反应过来倏地后怕。   自开学以后,门口自然没有保镖再守着,却转而护送起她上下学来了,此时出去,不正好撞枪口上吗?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车边上的保镖早就等得按耐不住,见着阮悠被一个男生拉着出来,终于锁定了目标。   他大步走过来:“小姐,该回家了。”   江峥衡微皱着眉打量眼前这人,欲无视之,却被他挡住去路。   他把另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克制冲动,淡声道:“别挡路。”   他脾气可不怎么好。   保镖恍若未闻,依旧道:“小姐,该回家了。”   江峥衡揣进兜里的手动了动,牵着阮悠的手却陡然松开,一拳挥了过去。   保镖显然未料到他竟会真的动手,且力道还不小,待稳定住身形,见他又是一脚踢过来。   江峥衡的火气真的被勾起来,原本外公的病和那些隐与背后的暗潮汹涌便将他压得难受,回来坐了许久的飞机未休息过,眼下竟还有人不怕死地来夺他的心尖肉,积聚已久的不悦轰然而出。   阮悠见事态严重,连忙从背后死死抱住江峥衡的腰,喘着气道:“别动手,你答应过我的,别动手……”   江峥衡懊恼地闭了闭眼,怎么忘了,不能再吓到她。   “他是我爸爸的人,我先跟他回去,我们电话上再说。”   阮悠已然无计可施,朝保镖使眼色:“你快上车,我马上来。”   保镖也是见好就收,阮仲林交代过,千万别伤了这位江氏的公子,不然他纵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阮悠见人已上车,暗暗松了一口气,松手前再三跟江峥衡保证。   她坐上车,隔窗见江峥衡立于自己车前,倏地抬腿踢了一脚车头,名贵的跑车在他眼里似乎不值分文。   车渐行远,将他的背影化小,直到再也见不着了。   阮悠趴在窗边,心下惴惴。 第49章 chapter 48   阮仲林近日极其忙碌, 比年前更甚,阮悠几次想找他说话也不得机会,事情一拖再拖, 眼看着临近高考, 他也始终不松口。   保镖依旧每日接送阮悠上学,杜绝任何她与江峥衡见面的机会。有几次他脾气收不住, 却幸好没有动手, 只拉着阮悠不管不顾地上了自己的车, 李叔又哪里是江峥衡的对手, 一眨眼便被他甩的远远的。   可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便是恶性循环,阮仲林对他的印象愈发不好, 阮悠夹在中间实在两难,只能一边哄着江峥衡, 一边寻找时机。   阮仲林也不是不知道阮悠的心思,倒也有刻意躲着她的意思,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好,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想等酿成大祸才追悔莫及。   张特助见他面有愁绪, 轻声提醒:“董事长, 和高局的饭局约在七点,现在可以出发了。”   阮仲林轻轻颔首,问:“那两所学校的offer都办好了?”   张特助答办好了,却忍不住道:“再过两天小姐就高考了,现在告诉她……”   阮仲林倚在车背上, 闭目养神:“我自有打算。”   张特助便不再多言。   到达约定好的饭店,张特助提醒了一声,却见阮仲林丝毫不为所动,眼瞅着是睡着了。他默默叹了一声,董事长近日高强度的工作,几乎没有休息过,身体哪能扛得住。   他心下担忧,想着任他睡一会儿,阮仲林却自发醒了,抬手按了按眉心,道:“走吧。”   张特助过来开车门,阮仲林下车时身子晃了一晃,张特助连忙扶稳他,急声道:“董事长,没事吧?”   他摆摆手:“没事。”   进得饭店,等电梯途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阮董,别来无恙啊。”   阮仲林只抬了抬眼,连多余的反应也没有。   张特助在一旁默声,生意场上有竞争对手是常事,但大家彼此都要做足面子功夫,该有的寒暄必不可少。他跟了董事长快十年,知晓他为人处事一向周正,各种场面话摸得门儿清,可独独面对这位江总,却总是不屑一顾,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江呈自顾笑了笑,并不见尴尬。   “阮董何必这样视我为仇人?若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大可不必,那块地皮我都忍痛让给你们阮氏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张特助心下冷笑一声,这下算是见识到他的虚伪,说什么让给他们?那块地皮本就是他们阮氏先看中的,各方面的工作都已做好,谁知江氏横插一脚,明里暗里抬杠,生生将价格抬了好几番。   阮仲林并不理会他。   江呈又道:“听说你们公司不久前又收购了好几家企业,怎么样阮董,现在流动资金应该不多了吧?”   张特助一时默然。   电梯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   江呈总算是跳过这个话题,却又将其拨到另一个令人不悦的的方向上。   “令千金和小儿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孩子的事嘛,我们大人何必管那么多呢?不如随他们去……”   阮仲林听到这时,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嘲讽一笑,道:“你跟我提这个?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做下的孽?”   江呈从始至终都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僵了片刻,什么孽?他从不认为自己当初的选择错了,虽是这么想,却也安静了下来。   临出电梯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阮仲林。   “阮董,注意身体啊,看你面色不大好……”   他眸中一闪而过诡谲的笑意,声音压低,缓缓道:“必要时刻,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说罢,走出电梯。   阮仲林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愁绪不散。   *   饭局结束后,张特助驱车将阮仲林送回家。   何嫂多日不见他,现下也是面有喜色:“先生终于回来了,小姐可想您。”   阮仲林将外套递给她,道:“叫悠悠下来。”   何嫂接过去,应声答好。   高考就在两天后,阮悠近些时日也不得不安下心来复习,想着有什么事情等结束后再考量,却没想到摆在她面前的东西已经替她决定好了方向。   “这是马兰欧尼和帕森斯的offer,你不是想学设计吗,这两所学校都是设计方面世界排名一二的,你看看想选哪个?”   阮悠震惊万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愣愣道:“我没想过出去啊……”   阮仲林仿若没听见她的话,自顾道:“爸爸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现在就可以准备过去了,提前熟悉下环境和国外的生活方式也好。”   阮悠猛地看向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在父亲面前产生切生的愤怒,她急声道:“爸爸,我说了不想出去,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在国外生活啊!”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以及周围陌生的面孔,全都隐隐昭示着孤独,要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一举击破,要血淋淋地切断她与过去圈子的联系。   “我会派人照顾你,要是你实在不放心,何嫂也可以陪你过去。”   阮悠知道阮仲林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她和江峥衡分手了,她慢慢后退两步,轻摇着头:“我不会去的,爸爸,无论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和江峥衡分手。”   她说完,便直直地朝门口跑。   阮仲林猛地站起身,想要叫住她,心脏却一阵紧缩,麻痹感袭遍全身,两眼一黑便倒在沙发上。   何嫂惊呼一声:“先生!”   阮悠闻声回头,面色惊惶。   医院。   顶灯洒下清冷静谧的光线,笼在人的头上,阮悠双眼泛红地等在ICU病房外,来的路上她已经哭过很久,此刻不能再哭了。   阮仲林突发心脏病,经过抢救后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需观察过后才能再到普通病房。   张特助从医生那里过来,阮悠立刻抬头望他。   “公司今年来的事情太多,董事长近几个月来一直连续超负荷工作,没怎么休息过,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方又才气急攻心……医生刚刚已经下了警告,必须停止工作,不能再受任何打击,否则……”   阮悠的眼睛愈发红,她吸了吸鼻子:“那就不工作了,先养好身子,身体最重要。”   巨大的惊吓和后怕在刚才已然全都体会过,她无法想象阮仲林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   张特助差不多也是看着阮悠长大的,此刻也能体会到她的心情。董事长无法再管理公司的事,这件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还得回去和各位董事商讨后再做决定。   他抬手拍了拍阮悠的肩,正欲开口,阮悠道:“张叔叔你送何嫂回去吧,我守在这里就行了。”   张特助要拒绝,又闻她道:“让我留在这里。”   张特助愣了愣,低叹一声,也随她去。这孩子太过内疚,找不到纾解的口会更难受。   待人走后,阮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抱着膝盖,面容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鞋,她心下一动,沿着那人的腿一路望上去,鼻头倏地一酸。   江峥衡在她面前蹲下来,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脆弱,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将她揽入怀中。   阮悠趴在他的肩头,紧绷了许久的情绪瞬间松懈下来,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哭,可此刻却忍不住再次倾诉,直到他肩上衣服湿个彻底,她才抬起头来。   “我……”   “别说。”江峥衡用食指挡住她的唇,眼底有恳求,“别说。”   他怕她说出什么自己不喜欢听的话,怕她一时冲动,更怕她所言并非冲动。   他在这一瞬间忽而感受到各种无措、无力,怕自己听到她的话,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伦敦的管家打来电话,告诉他外公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前些日子还有意瞒着他,可近来愈发严重,大概是撑不到月底了。   在来之前,他想过很多。想不顾一切地带她去英国,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世俗烦扰,他无法忍受再次和她分开这么久,无法想象他不在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   可是来了这里,看见她眼里复杂的情绪,心底好像有什么地方刺痛了一般,攥着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畅,想说的话也全然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不管不顾地带她走,他最在乎的还是她的情绪。   可是来这一趟,单单只是为了告别吗?   阮悠拿开他的手,握在手心。   “坐着吧,腿会麻。”   江峥衡依言在她身旁坐下,依旧是搂着她。   “我从来没有惹过我爸爸生气,小时候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很听话,后来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会生我的气。无论是小时候和同学打架,还是摔坏了他最喜欢的古董,又或者在他的重要文件上乱涂乱画……他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   “可是这一次,是我把他气倒了。”   江峥衡心下一紧,她要说什么?他突然不敢再问当初那个问题,怕她的选择不再是他,怕他和她最爱的父亲相比,输的溃不成军。   “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办法答应他,没办法说和你分开,我是不是很不孝?我不配做我爸的女儿,他那么好,我不配……”   江峥衡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别想这些,好吗?都交给我,我来处理,我来想办法。”   他捧着她的脸,吻去她面上的泪珠,喃喃低语:“相信我,相信我。”   等他从英国回来,一定想方设法说服她父亲,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阮悠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一整晚,临天亮时没忍住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江峥衡车上的毯子。   她坐起来,大脑空空,盯着地面发呆。   有脚步声渐近,江峥衡提着一袋东西走过来。他陪她坐了一晚上,等她睡着许久后,才去洗了把脸。   袋子里有洗漱用品和早餐,他抬了抬手,看着她道:“生煎,多少吃一点。”   他特意去城南买了她最爱吃的那家。   阮悠点点头,接过袋子,先去卫生间洗漱。   趁她吃早餐时,江峥衡低声道:“我……要回去一趟。”   阮悠的动作微凝,她知道他所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慢慢咽下口里的东西,她问:“什么时候走?”   “十点。”   原本是昨晚十点,可他无法在那个时候跟她说自己要走,无法在那时离开她。他所能做的,仅仅是陪她度过这难熬的一晚上,看着她吃完早饭。   可就是这个晚上,电话几乎被打爆,所有的事情都在等着他回去处理,他忽感烦躁,为什么就只是陪她这一个晚上而已,也有这么多人来打扰?   阮悠抬手看了看手表,喃喃道:“还有三个小时。”   她转头看他:“我送你。”   外面在下雨,车流拥堵,路况并不太好,比平常多开了半个小时才到机场。   阮悠陪他坐到最后一刻,终是要面临分别。   江峥衡一直握着她的手,临走前将雨伞递给她:“拿着。”   是他母亲送给他的那把。   阮悠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英文字母,听见他又说:“等我回来。”   她微微颔首:“快去吧,不然来不及。”   江峥衡走出两步,阮悠默默地看着,从第一次沿江大桥上,到现在,她已经看了他的背影无数次,永远那么高挑挺拔,可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   她想叫住他,想再看看他的脸,可终究没有叫出声。   垂下眼眸,不想再目视他一步步离去,却在下一秒被人紧紧拥住,唇也随即被攻占。   江峥衡吻得很用力,咬着她的唇不放,勾住她的舌尖便抵死缠绵。他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轻轻喘气:“等我回来。”   这是第二次。   阮悠抬头去吻他的嘴角:“我等你回来。”   多好,其实这世上最动听的话,从来都是我等你。   江峥衡亲了亲她的发顶,手扶着她的肩,将她推得转了个身:“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阮悠鼻子一酸,拼命忍住,刚迈出一步,又被人拉住手。   “悠悠,等我。”   他没让她回头,怕自己再次忍不住,只看着她轻轻地点头,才安心地放手。   *   阮悠回去后,一直守在医院,阮仲林已经过了危险期,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何嫂陪在她身边,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平复心情,毕竟明天就要去高考。   阮悠点头应下,她中午没吃饭,何嫂瞧着不放心,去楼下给她买吃的。   路过大厅时,觉着一人影十分眼熟,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果然惊了一惊。   她匆匆迎上去,叫道:“太太?”   姚绯似乎刚刚回过神,瞳孔猛地缩了一缩,掩饰下慌乱,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何嫂心下一琢磨,倒生出了几分欣慰,温声道:“先生在八楼最里面一间房间。”   她估摸着姚绯应该不大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上去,便寻了个借口先离开。   姚绯看着她越走越远,眸色愈深,忽然开口叫住她。   何嫂回头,面有疑色。   姚绯缓缓道:“阮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第50章 chapter 49   这一年的高考接连下了两天雨, 空气里的燥热不减,反倒愈发积厚。   阮悠一直带着江峥衡留给她的那把伞,仿佛带着, 他就在身旁陪着自己。   最后一科结束, 她直接奔去医院,哪儿也没去。陪着阮仲林吃了晚饭, 电话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响起。   先是江峥衡的,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 陆致的又急着插进来。   “悠悠, 大家都在Night,你什么时候过来?这可是我临走之前的最后一面了啊!”   阮悠看了眼病房里的阮仲林, 低声道:“我晚一点再来,你们先玩着。”   她挂了电话, 悄声走近病房内。   阮仲林抬眸看她,道:“有同学聚会就去吧, 不用陪我, 去好好玩。”   阮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不急, 我等你睡了再去, 他们会玩到很晚。”   二人之间难得的沉默。   过了许久,阮仲林才缓声道:“你和江家那个……”   阮悠急急打断他:“爸爸,我们不提这个事好不好,等你身子好了再说,行吗?”   阮仲林停住, 半晌才低叹一声:“你啊,从小到大都没有顶撞过我,也没叫我发过火,你那天为了他……其实爸爸很难过。”   阮悠瞬间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了,情绪如此脆弱,动不动就想哭,生生叫自己憋住。   她尽量不去和阮仲林提这件事,生怕又刺激到他,可是她也没办法说出自己会离开江峥衡的话。   吸了吸鼻子,她的声音瓮翁的,像透着一层磨砂纸传来:“爸爸,你可以不逼我吗?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阮仲林心头一阵发酸,这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宝贝女儿啊,从来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可是最近她哭的次数却令他深感无力。   说到底都是上代人之间的恩怨,将她牵扯进去确实有失理智,他以为是为了她好,却也狠狠伤了她的心。   想他在生意场上一向雷厉风行,对谁都没有心软过,可是对阮悠不行,这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了。   “算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随你去吧,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容易。”   确实是不容易。   阮悠猛地抬头,眼底尚有不可置信,愣怔片刻,倏地倾身抱住他,语不成调:“谢谢爸爸,谢谢爸爸……”   她到底是等阮仲林入睡后才起身出门,晚上不好劳累李叔,便自己打车去了Night酒吧。   路上想着给陆致打个电话,却迟迟未有人接听。   若说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从不会错过她的来电,那便是陆致了。   她心下起疑,连拨了好几通才总算有人接起,却不是手机的正主,而是班上的同学沈北。   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急躁不安,十分尖利,险些刺伤阮悠的耳膜。   “陆致出事了!你快过来吧!”   阮悠心下一颤,着急慌忙地让司机加速,赶到时,已是一片硝烟过后的宁静。   沈北告诉她,陆致在酒吧里和人起了争执,两个人打起来,正好他手边有利器,猛击了对方的头部数十下,最后被人拉开时,那人全身都是血,有人报了警,刚刚已经送去了医院,陆致则被带去了警局。   阮悠一时之间不敢相信,陆致并非是个轻易与人起摩擦的人,就算动手,也不会如此凶狠不饶人,跟要对方的命似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地问:“欧夕影呢?她在哪儿?”   沈北摇头:“警察来了人就都散了,应该是回家了。”   回家了?!她没有跟着去警局?   阮悠逼自己冷静下来,又匆忙叫车赶去了警局。   陆致的父母已经到了,还带了一位律师,想要将他保释出来,被警方驳回,说是要等伤者那边的情况出来了再说。   阮悠只见过陆父几面,印象中是个颇为严厉刻板的人,从陆致身上从未间断过的伤痕就可见一斑。   此刻,他面色愈发沉重,一语不发地坐在一旁,陆母则止不住地擦眼泪。   陆致什么都不愿意说,律师也无计可施。   阮悠自发请求去试试,陆母连声答应:“悠悠啊,你是个好孩子,请你一定让他松松嘴,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和人起争执……”她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哽咽。   阮悠宽慰她几句,被警察带进去见人。   陆致也受了不轻的伤,但至少比对方“浑身是血”要好得多,他神情低落地垂着头,耷拉着眼皮,整个人恹恹的。   阮悠一进去就急忙开口:“你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打成那样?!”   陆致闻声,猛地抬眸:“悠悠!”   阮悠在他对面坐下来,平复语气:“你告诉我,为了什么?”   陆致捏了捏拳,眼底有戾色:“那孙子欺负夕影,把她堵在厕所里……”他滚了滚喉咙,似乎难以开口。   阮悠震惊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夕影她,有没有……”   陆致闭了闭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阮悠心下一片荒凉,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也不敢去问究竟是他亲眼所见还是……   警察过来提醒时间,陆致才后知后觉地急声道:“悠悠,你帮我去看看她,你跟她说,无论怎样,我都会守着她!你记得啊……”   你守着她,可谁来守着你呢?   阮悠走出去,抬头望了望刺眼的吊灯,觉得头晕目眩,心下堵塞。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结果,等对方的伤势情况出来再说。   她陪着陆父陆母等了一晚上,太阳划破云层之际,结果终于出来了,可并非拨云见雾之光明,而是刺透双目的惨烈。   那人头部遭受重击,脑内大量出血,初步诊断为PVS状态,即俗称的植物人,后续还要观察治疗,但医院那边给出的意见是,将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无法好转。   也就是说,这个结果基本上已经是铁板钉钉。   那家人并非什么普通人家,毕竟能去Night的身份自然不低,他们家在长泞也算有些权势,不必陆家差,放了话出来,坚决不私了,一定要陆致吃牢饭。   阮悠偷偷去医院看过,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不敢相信,陆父那样一个高大硬朗的人,在陆致心目中不可一世坚不可摧的形象,在对方面前卑躬屈膝,几欲下跪,那家人却依旧恶言恶语,不依不饶。   私了无计,律师的建议是只能在法庭上下功夫,争取能轻判就轻判,这也是没办法当中的办法。   阮悠在欧夕影家楼下站了大半天,终是艰难地按了门铃。   是欧太太来开的门,见了她,微感惊讶。   “阿姨,我来找夕影,想……和她说点事。”   欧太太上下看了她一眼,道:“那死丫头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多天了,他爸叫她也不出来,估计你去也不行,要不信你就去试试。”   看来那件事除了陆致,再没人知道,阮悠愈发为难,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间门。   “夕影,能开开门吗。”   门后安静了许久,终于传来一声弱弱的:“悠悠?”   “是我,我想和你说说陆致的事。”   欧夕影沉默过后,声音哽咽:“悠悠,我现在不想见人,我真的没办法……”   阮悠置于门上的手缓缓收紧,喉头滚了一下,轻声道:“好,那我明天再来。”   她走后,欧太太去敲欧夕影的门,语气不满:“我说你怎么回事?人家来找你你还关着门不见人,你要是得罪人了怎么办?看谁还理你!”   她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还有陆家那事,你可别瞎掺合啊,要是惹上了麻烦,看你爸怎么收拾……”   她话音未落,门上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过来。欧太太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这小兔崽子要翻天了?还敢冲她发脾气?!   阮悠一连来了一个星期,欧夕影始终闭门不见。那家人早早地递了诉讼材料上去,估计不日便要进行审判。   眼见着时间愈来愈近,阮悠急的如热锅蚂蚁。   她再一次从欧家出来,几乎要放弃之时,欧夕影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夕影,你愿意见我了?”   “我们就在电话上说吧。”欧夕影的声音哑哑的,缓缓道,“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阮悠咬了咬唇,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名节有多么重要,要欧夕影上法庭作证,便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再次将她的自尊撕碎,且日后还要遭受数不清的鄙夷与恶意。   可是,阮悠也无法见到陆致被送进监狱,断送他的将来,他是那么一个骄傲恣意的人。   尽管陆致动手的原因是为了欧夕影没错,但也不能凭借此来要挟她,毕竟她也没要求陆致为她报仇。   阮悠只希望,欧夕影能念及一些陆致的好,知晓陆致为她的心。   “陆致让我跟你说,他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守着你……”她再也说不下去。   欧夕影低声笑了出来,哽咽着:“悠悠,我愿意去作证。”   阮悠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只知道握着手机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你,夕影,谢谢……”   她挂了欧夕影的电话后,打给陆家的律师,那边听了情况,表示争取轻判的几率很大,都是业内的精英,阮悠总算稍稍安心,不管怎样,能把受害降低到最小就好。   这些时日压在她心头的大石也算去了一大半,能抽出时间去医院看爸爸了。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远远地就见着张特助一脸急切,踱着步子在一旁徘徊。   她心下不安,快步迎上去:“怎么了?是不是爸爸出事了?!”   张特助见她来了,简直如见救星:“不是不是,是公司的事情。”   “公司怎么了?”只要不是阮仲林有什么事,阮悠都能接受。   “昨天凌晨,公司的内部机密被人泄露,董事长住院的事情也被曝光,现在股票跌得很厉害,公司前些日子才收购了几个企业,拍地皮又花了大价钱,现在,现在根本挪不出周转资金!恐怕会有人趁这当口恶意架空公司,那就……”   阮悠听得膛目结舌,公司里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也不可能凭她去挽救什么局面,她沉声道:“别告诉爸爸,他才做了手术,医生说不能再受大刺激了。”   张特助正在为这事儿为难,其实就算告诉阮仲林也没什么用了,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搞他们阮氏,可是公司的内部机密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谁能有这个机会?   “小姐,我们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阮悠闭了闭眼,沉重地点头,推门进了病房。   *   开庭那日,阮悠竟然见到了许多熟面孔。   她没想到,大多数同学都来了,沈北、田梦……居然还有容思思。   这件事她没跟韩予瞳说,就让她在新加坡好好过吧,回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平添烦恼。   听他们说,陆致出事后,容思思求着父亲到处通关系,最后被关在家里好几天。   原来,少女的心思这么浅显,她喜欢他,才会一直欺负他喜欢的人。   眼看着就要开庭,陆家律师在陆父陆母跟前说了什么,几人皆是一脸煞白。   阮悠心下不宁,上前去问:“怎么了?”   律师无奈地摇头:“证人临时改变主意,拒绝出庭作证……” 第51章 chapter 50   阮悠还记得, 很小的时候,老师问大家有什么梦想。   她说,希望能永远和爸爸还有好朋友们在一起, 每天都有好看的新裙子穿。   韩予瞳最简单, 只不过希望能一辈子都吃到好吃的甜品。   陆致和大家都不一样,他说, 他要去环游世界, 要去极地探险, 要去最远的地方领会世上最美的风景。   当法官宣判结果时, 坐在最后一排的容思思倒是率先哭了出来,哭得眼眶红红, 撕心裂肺。   陆父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却换来这个结果。   八年, 能否改变人的一生?   阮悠不知道,可对于陆致来说, 不用八年, 一年足以。   一年,便可以把曾经那个年少恣意, 心向远方的少年毁掉, 毁得彻彻底底。阮悠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少年在阳光下的明媚笑意,也忘不了法庭上那个一身萧瑟,形容枯槁的背影。   他高考完后终于可以去实现梦想,可却终究走不掉了,被硬生生折断了翅膀, 困在牢笼里。   阮悠神思恍惚地走出法院,被人叫住。   她回头,是田梦,眼里似乎再没有往日的瑟缩自卑,听说她考了个好学校。   “阮悠,你没事吧?”   阮悠直直地看着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田梦欲言又止,终是缓缓道:“我,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但始终没有机会,现在毕业了,总算能说了。”   “什么事?”阮悠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田梦面色纠结,似乎在酝酿如何开口,她小心翼翼地道:“你还记得吗,高二的时候,容思思的手表被偷……”   她看了看阮悠的表情,继续道:“那节体育课我没去上,在后门看见,看见是齐艾湘和……欧夕影把手表放在你抽屉里的。”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阮悠全没听清,脑中轰然一声乍响,嗡嗡嗡地吵得她难受。   好半晌,她终于抬眸看田梦,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啊,告诉我这些。”   田梦连连摆手说不用:“你是好人。”   好人?   阮悠突然很想笑。   田梦似乎被勾起了情绪,将她当成了倾诉对象,喃喃道:“以前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解脱了,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新生活令人无限憧憬,未来总是一片光明。   这话究竟是谁说的?   *   欧太太开门见着阮悠时,倒是惊了一惊,她已经很久不来了啊。   但见她径直走向二楼欧夕影的房间,欧太太虽然奇怪,却也未多问。   阮悠没有敲门,直接抱起边上的一个花瓶砸过去,碎了个彻底,也叫人心惊。   欧太太在楼下膛目结舌,这是要干嘛?   这次,门终于开了,欧夕影似乎预料到来人是她,并不惊讶。   阮悠看她一眼,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面上没什么情绪,直直地问:“为什么临时变卦?”   “为什么说好了作证突然又不去了?”   欧夕影咬了咬唇,艰难道:“我,我迈不过这个坎儿,我以为自己可以,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自己……”   她说到一半,看见阮悠眼里明晃晃的讽刺,话音渐渐收拢。   “不说了吗?”阮悠冷笑一声,“装不下去了吗?”   欧夕影面色微凝,眸子垂下,看不清其中情绪。   阮悠一步步逼近,将她堵到角落里,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左手手腕,横在二人脸侧。   “这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手链吗,不是丢了吗,怎么在你手上戴着呢?欧夕影,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欧夕影想挣脱她的束缚,却没挣脱开,脸上染了恨意。   阮悠手上的力道越发大,过去的事她无力再追究,可唯有一件,必须叫她说清楚。   一字一句地道:“你告诉我,为什么答应了又不去,为什么!”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她不明白,就算欧夕影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或是恨意,可是陆致对她却是真真正正的心意,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欧夕影把头偏到一旁,须臾过后,又缓缓转过来,轻笑了一声:“那个混蛋根本没得逞,你要我去作什么证,作伪证吗?”   也就是说,是她故意误导陆致,让他以为……   阮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忽感呼吸难受,只能急促地喘着气,脑海中滑过陆致被带走的背影,她怒不可遏,身子不住地发抖,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朝着她的脸扇下去。   用了太大的力,连带着自己的手也隐隐泛疼。   “你还是人吗?你还有良心吗?”阮悠的声音都在发颤。   好半晌,欧夕影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没感到疼痛般,语气依旧淡淡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阮悠丢开她的手腕,觉得再碰她一下都恶心。   “阮悠,你,韩予瞳,你们有真正把我当过朋友吗?”   阮悠闻言,只觉可笑,她究竟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愿意和我一起玩吗,是他吧?都是因为他!要不是因为他,你们会看得上我吗,你们会屈尊和我一起吗?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可悲。”   她明明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   “我在你们身边就像一个陪衬,像你们脚边的一条狗,不敢有自己的爱好,不敢有自己的想法,生怕一个不如意就叫你们厌恶,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欧夕影的面目愈发狰狞,阮悠看得心惊。   “那年万圣节他跟我告白,我一点都不想答应,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我怕啊!我怕你们从此就不再搭理我,怕我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还是会被你们抛弃。 ”   “好啊,他喜欢我,我就跟他在一起。尽管我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我身边,可是我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了,他却突然要逃走,要抛下我一个人,就那样轻易地放弃我!就为了他那可笑的梦想?!”   “我是他的女朋友啊,可是他从来没跟我讲过他要走,那天突然听到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他真的喜欢我吗?阮悠,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吗! 我在他眼里,应该就是个好玩的宠物吧,高兴时就逗逗,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   欧夕影满脸泪水,面目可憎。   “他不是要走吗,你看看,他现在还走得了吗?”   阮悠听到最后,已经变得沉默,如死水无波。   原来人心真的能如此险恶,若是染上刻入骨髓的自卑和多疑,无论在多美丽的外表下,也是一颗流着脓水的丑恶心灵。   她已经无话可说,怪自己瞎了眼,怪陆致瞎了眼,怪他们倒霉碰上这么个人,一腔真心空付。   还能怎么办?从此以后,擦亮双眼,别再被人蒙骗。   她一步步朝外走,到门边时,身子晃了一下,虚扶了一把门框。   “我们从来都把你当作朋友,陆致也是真正喜欢你,可是……”   她顿了顿,眼前再次模糊:“你不配。”   “欧夕影,你不配。”   欧太太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待阮悠走后,急急忙忙地冲到欧夕影的房间。   “哎哟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心疼死了门口的花瓶,“你怎么把她给得罪了,我们家……”   欧夕影冷冷地看过来,眸中似乎挟了刀子,淡声打断她:“你没看新闻吗,她们家公司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现在连我们家都不如,以后用不着我再去讨好她了。”   再也不用了。   *   阮悠坐上车,司机问了好几遍才叫她回过神来。   冷声道:“去蒂亚医院。”   说完,便一语不发地坐在车后,脑中全是过往几人一起的画面,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缓缓将脸埋在手心里,躬着身起不来。   手机一直在响,她恍若未觉。   她不知道离自己崩溃还有多久,似乎所有的苦难都在一夜之间降临到她身上。   老天爷大概是看她上半辈子过得太顺遂,如今要叫她吃吃苦头,明白生之艰难。   手机还在响,她猛地坐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闭了闭眼,平复情绪,缓缓接起。   是张特助。   他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一层一层荡上来,听在阮悠耳边既空灵又遥远,像糅了碎片,掺了利剑,刺伤她耳膜。   “小姐,方才董事长突然发病,送了急救室,医生,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你看,老天爷真的能注意到她。   真及时,这下,她的世界终于彻底坍塌了。 第52章 chapter 51   “本庭宣布, 被告人陆致犯故意伤人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4条,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立即执行。”   “那节体育课我没去上, 在后门看见,看见是齐艾湘和……欧夕影把手表放在你抽屉里的。”   “他不是要走吗, 你看看, 他现在还走得了吗?”   “小姐, 方才董事长突然发病, 送了急救室,医生, 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   “阮悠?阮悠!阮悠……”   阮悠从梦中惊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张脸, 标准的亚裔面孔,却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这是她的舍友, 一位新加坡女孩。   她来巴黎已经三个月了。   舍友见她醒了, 松一口气:“你刚刚又做噩梦了?”   阮悠轻应一声,缓缓坐起身来, 抬手看了看手表, 还好没睡过时间。   一位同专业的学姐给她介绍了一份餐厅打工的兼职,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   在洗手间匆匆洗了把脸,便赶着出去。   她第一次当服务员,什么都不会,什么经验也没有, 手忙脚乱地把汤汁滴在了客人身上。   那客人不依不饶,刁难了她半天,却原来是看中了她的耳坠,想要以此做为赔偿。   阮悠自然不肯,那客人竟然还想上手抢夺,后来经理过来,斥责了她一顿,免了那桌客人的单,并罚了她半个月工资。   她接受这个结果,或许以前尚会辩驳几句,可如今,生活已经教会了她屈服。   晚上下班时,经理把她叫住。   “是来体验生活的,还是和家里人吵了架?”   他一眼看出她手上的表价值不菲,耳坠更是有价无市。   阮悠摇摇头,并不回答。   经理叹一口气:“如果是来认真上班的,这些东西以后就不要戴了,容易引人眼红,给你带来麻烦。”   她知道不应该带,可是……   从餐厅出来,沿着街道往回学校的路走。   这条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两旁的树枝都狰狞地向着天际沿伸,却在半空中交错在一起,盘旋着,抵触着,一望无垠,生死密布。   你看,这是它们最初想要的结果吗?   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不短,什么都没适应,一直用英语交流,法语只会几句。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可是一想,连那一天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熬不下来的呢?   那天,她在车上接到张特助的电话,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路上连摔了两跤。   跑到抢救室时,阮仲林正被医护人员推出来,身上盖着白布。   她冲过去抱着他,死死抓着不松手,不让人推走,只知道喃喃低语:“你们弄错了,你们弄错了……”   明明她的爸爸才做了手术,身子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明明他已经答应自己和江峥衡了,他不会再生她的气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犯病?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   “爸爸,爸爸,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你醒醒好不好……”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只能呜呜呜地嘶鸣,像一头悲切咆哮的小兽,理智全失。   张特助看不下去,拭了拭颊边的泪,上前去拍她的肩:“孩子,你振作起来,让你父亲安心走吧。”   阮悠只知道摇头,似乎只要不松手,阮仲林就还没走。   张特助还要劝她,却见她身子一歪,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阮悠醒来时,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地看着手上挂的吊瓶。何嫂在给她擦脸,眼眶也是红红的。   她睁着空洞的双眼,找了一圈,终于找到目标。   “张叔叔,爸爸为什么会突然犯病?”声音依旧哑得不成样子。   张特助从窗边走过来,眉目沉重:“董事长出事之前,江氏的江总来过,我当时守在门外,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离开后,我进去时就发现董事长情况不对,连忙叫了医生,但……”   “江总。”阮悠慢慢念着,“江峥衡的父亲?”   张特助艰难地颔首。   也是那个一口吞了阮氏的江总,如此看来,那个故意要搞公司的幕后黑手就是他。   阮悠静默许久,倏地笑了起来,一抽一抽地笑着,何嫂在一旁看的直心疼:“小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一点了。”   阮悠在医院躺着的第三天,趁何嫂出去的空档,她拔了针头,披上外套出了门。   她要去问问那位江总,究竟那天在病房里说了什么,究竟跟他们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逼死她的爸爸。   可当她等在江氏集团的门口时,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让她对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丝眷恋都消弭,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善意都消失殆尽。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姚绯可以笑得这么生动媚然,风情万种,原来她只是不对着自己、不对着爸爸这样笑罢了。   她身旁的那个男人,阮悠只看一眼便识得,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不需要再去问什么答案了,她已经知道原因。   何嫂跟她说,爸爸治疗的时候,姚绯来过医院,还问了她的生日。虽然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还是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些许期待,以为自己今年会收到有生以来母亲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可原来,一切都是阴谋。   她的父亲太爱她了,爱到一切重要密码都是她的生日。   当然,也包括书房保险柜的密码。   她已经知道江呈在病房里跟爸爸说了什么。   怎样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呢?   首先,告诉他,你被我打败了。   然后,再告诉他,你为什么会失败。   因为你从没有想过,那个背叛你的人,那个将你推上死路的人,会是你曾经的枕边人,是你女儿的母亲,你爱过的人……   何嫂找到阮悠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漫无目地游荡了一整天,明明在夏季的高温下,可她整个人都是冰的。   何嫂眼睛都哭红了,带她回了家,给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裳。   阮悠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直到临睡时何嫂要离开,她突然伸手拉住她。   何嫂叹一口气,抱着她哄她入睡,迷迷糊糊地念着什么,也不管阮悠有没有听清。   “你妈妈也是个糊涂的,当年,哪里是你爸爸拆散了他们,明明是那个人主动放弃了她,你爸爸心疼她,没告诉她真相,却叫她恨了一辈子……”   阮悠漠然地听着,忽然问了一句:“爸爸一个人在医院会冷吗?”   何嫂愣住,轻抚着她的背,忍不住揩了揩眼泪:“造孽啊,我们苦命的小姐……”   阮悠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何嫂偏头去看了一眼,叹了声气:“这孩子打了好几天了。”   她拿过来递给阮悠:“说说清楚吧。”   阮悠垂眸看了一眼,指尖动了动,缓缓接过。   她没说话,那头却已经开口了。   音色低沉,透着颓意。   “悠悠,我外公走了……”   一行泪径直擦过阮悠的面颊,沿着颈脖融进衣领,她以为自己这几天已经哭得够多了,已经把下半生的泪水都哭尽了,可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节哀。”   那头愣了愣:“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么哑?怎么回事?”   阮悠用舌尖稍稍润湿了干涩的嘴唇:“感冒了,嗓子很痛。”   “吃药没有?怎么会感冒……”   “江峥衡。”阮悠突然打断他。   那头停下来,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别抽烟了,好好料理你外公的后事。”   “好。”他答得艰涩。   “好好守护属于你的东西,一分都不要让给别人。”   “……好。”   他答应了她,就真的会做到,阮悠相信。   “悠悠,等我回来。”   阮悠突然捏紧了手机,指尖戳在掌心,用了全力,强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来。   “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却迟迟未放下手机,呆滞片刻,终于微动了动唇,溢出一句艰涩的“再见”。   她也想等他,可是不知道再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这座她曾经无比热爱的城市,如今却满是疮痍,处处都是悲痛的回忆,叫她怎么再待得下去?   她待不下去了。   可是,她却无法当面跟他告别,更不可能在他最脆弱的当下告别,这时候,让她连分手都没办法和他说,他也失去了亲人,也正是心伤时刻,也需要有人来安慰,而她如何开得了口?   那么,就悄无声息地走吧,至少,等他先渡过这一层磨难再说。   她太清楚,所有的苦难一同袭来的感受,像潮水翻涌,淹没口鼻,再难以呼吸。这样的感受,她一个人经历过就好,绝不想他体会。   坐飞机离开的那天,是她十九岁的生日,从未如此冷清。   她看着窗外浮沉的云,心头一片荒芜。   她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想做。想和爱的人天长地久,想和朋友们放肆玩乐,想让父亲颐养天年,想做尽这世间一切令人向往愉悦的事。到头来,不过一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半途突然下起了雨,阮悠被冷风一吹,思绪渐渐回笼。   夜晚有些冷,她抱着手臂快步前行,留学生宿舍虽然平时管的不严,但她忘了带钥匙,得赶在新加坡舍友睡着之前回宿舍。   兜里的手机在响,她看了一眼,急急接通。   “何嫂?”   “欸,小姐,还没睡吧?我特地起了个大早给你打电话。”   “还没。”阮悠搓了搓手,“对了,那些东西给陆致送去了吧?”   “送了送了,我主要是担心你呀,你在那边还习惯吗?吃得饱吗?有没有被别人欺负啊?”   阮悠吸了吸鼻子:“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何嫂犹豫了半天,终是道,“江家的那孩子上个月回来了,发了疯似的找你,听说把他爸的办公室毁得面目全非,还跑到我老家去了,唉,你说他这是做什么呀?”她叹了一声,也是无奈。   阮悠停下来,手微微发颤,咬着唇不让自己接话。   何嫂叹了半晌,纠结着:“还有一件事。”   “你母亲她,要再婚了……”   又是一阵冷风呼啸而来,阮悠却觉得远不及方才刺骨,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学校大门,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余一片悲凉。   一字一句,万般郑重。   “我没有母亲。”   挂了电话,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忽觉手脚冰凉,伸手取下耳坠和手表,一道揣进兜里。   有些东西,有些人,是该被掩藏起来,该放下,妥妥贴贴地安置好,不再思量。 第53章 chapter 52   这一觉睡得太久, 阮悠醒来时,想起Syna电话里说的那个负责人。   Y&J,四年前于长泞建立的服装设计品牌, 专注于高定, 只服务上流人群,在短短时日之间, 迅速挤占国内各大高级服装设计公司的市场, 成为名媛富太们的新宠。   阮悠抱着笔记本, 粗略地浏览过上面的信息, 手指点在桌沿,若有所思。   手机兀自震动着, 拿起一看,又是Syna。   “Oh my god!Zoe, 昨天你的衣服又是以全场第一的价格被竞走,甩了第二名的设计师远远一大截!”   阮悠闻言, 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只是问:“还是不知道买手背后的公司?”   “这回倒没有……”Syna似乎在翻阅着什么资料,“Jian, Jian?”她又念了一遍, 顿时惊道,“Y&J的负责人,是他!”   阮悠沉吟,而后缓声:“跟他约时间见面吧。”   她大概猜到这位Jian的意图,这些年虽然她名声大噪, 不过却没有签任何公司,不少奢侈品品牌都向她抛出过橄榄枝,却被她婉拒,只热衷于创办个人工作室。   Syna在这些事上的效率一向很高,很快便发来了时间地址。   晚上八点,阮悠前往位于香榭丽舍大道的一家咖啡店。   推开玻璃门,环视一圈,全场只有一位亚裔面孔。   挺年轻的男人,品味气质俱佳,黑衣黑发,面容清隽,不是太有攻击性的长相,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阮悠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Jian?”   男人放下咖啡,闻声抬首,瞳孔似乎微微晃动了下,打着旋地积攒着惊讶。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不确信:“Zoe?”   阮悠微微颔首,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男人似乎还未消化完这个事实,愣怔着没有反应。阮悠也不急,静静地等他开口。   到底也是见过大世面,男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朝对面的人伸出手:“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Y&J的执行总监,简逸之,很高兴见到你,Zoe.”   阮悠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修长有力,与他虚握一下:“你好。”   简逸之笑意温和,酝酿片刻,才道:“我知道你很优秀,但是没想到,你如此优秀。”   是发自内心的折服,绝听不出一丝刻意恭维。   其意显见,正如丘吉尔评价过好莱坞女星费雯丽的话一般:有如此的美貌,本不必有如此的演技;有如此的演技,本不必有如此的美貌。   然而这世上,美貌与才华兼具的人,往往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   “听Syna说……”阮悠不与他过多寒暄,也不绕圈子,她近些年来越来越疲于交际,“你想和我见一面,是想说什么呢?”   简逸之尴尬地弯了弯嘴角,迅速调整回状态:“是这样,不知你最近是否有回国的意向?”   阮悠没应答,只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继续。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回国,担任Y&J的设计总监兼首席设计官。”   他说完,观察阮悠面上表情,却见她没有任何情绪,惊讶、欢喜、排斥,什么都没有,只是轻轻点着桌沿,漫不经心。   良久,她问:“我以前在Fashion Week上的衣服,都是你们拍下的?”   简逸之也不隐瞒,颔首道:“没错。”   “那为什么,之前不找我?”   他微微愣住:“这是集团内部的决策,我并不参与。”   阮悠没说话,只是缓缓将视线移向窗外。   “巴黎又下雨了。”   这声感叹,倒是简逸之发出的。   阮悠侧目看他,欣赏他不急不躁的品性,这当口还能有闲情逸致和她谈天气。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不知怎的,竟有个身影渐渐清晰,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朦胧而又遥远的傍晚。   那个人问她:“长泞的雨,总是这么大?”   简逸之见她眸中起伏,以为她兴致忽起,温声道:“巴黎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台北、东京、曼哈顿、弗洛伦萨,好像都及不上它的魅力与多变。”   良久的沉默后,阮悠突然问:“你去过很多地方?”   简逸之颔首:“我喜欢去不同的城市,感受别样的风情,旅游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会让你发现寻常生活中难以体会到的美丽与震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在阮悠脸上觉出些许哀伤来,他不知这哀伤从何而来,微感诧异。   “我有一个朋友。”阮悠喃喃道,“他和你很像,但是……”   但是什么?   简逸之莫名很想听下去。   “他没有你这么幸运。”   简逸之想问为什么,阮悠却陡然转了话头:“两个职位都给我?”   这意思是……   简逸之难掩喜色:“没错。”   虽然这样的情况一般很少见,上头交代任务下来时,他也吃了一惊,但见到她本人,他莫名就变得坚定起来。   “好,我答应了。”阮悠站起身,“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回国。”   简逸之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他连在巴黎常住的准备都做好了,顿时喜出望外。   还想再说什么,阮悠已经朝他点头后离开。   他注视她远去的背影,高挑,纤瘦,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像担负了什么极沉重的过去。   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繁华的街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抚着咖啡杯仅剩的温度,眉间舒展。   *   阮悠在巴黎没有太多的牵绊,临行前,去向老师辞别,感谢他多年栽培。   她在巴黎也没有什么朋友,如果硬要说有,可能Syna算一个。   这位英法混血的小美女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帮那个“不怀好意”的Jian牵线搭桥,竟然将Zoe鼓动地决定回国。奈何自己使了耍赖撒泼悲切痛哭等各种手段,Zoe也不为所动。   阮悠推荐她去了一家实力不错的设计公司,为工作室每一个人安排好了后路,这才能放心回国。   这些人跟了她很久,分别时总容易生出些曲终人散的伤感来。她这次回国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对简逸之的邀约生了兴趣,只是觉得,时候到了。   她已经练就了一身坚不可摧的盔甲,再没人能轻易伤到她,时隔多年,不知长泞是否已物是人非,但无论怎样时过境迁,总归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即使她的亲人一个不剩,可也总还有惦念她的人在。   自然,也有她惦念的人。   那个被折断翅膀的男孩,大概是时候脱离深渊了。   她回国那天,出于礼貌,只在上飞机前发了个信息给简逸之,以便他提前做人事安排。   可是没想到,简逸之竟然专程来接她。   多可笑,最后是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来迎接她回到长泞。   简逸之见她出来,几步迎上来道:“你临上飞机才告诉我,我还来不及安排,今天先委屈你住酒店,房子的事情我明天就安排好,你看这样行吗?”   阮悠说谢谢:“不用了,我有地方住。”   “你有朋友在这里?”简逸之问。   阮悠默了默,淡声道:“长泞是我的故乡。”   难怪,简逸之心下了然,大概上次的事情谈得那么顺利,也有这一层关系在。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阮悠摇头:“我打车就行,不麻烦你。”   “打车不太方便。”简逸之苦笑:“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没必要这么生分吧?何况我来都来了。”   阮悠侧眸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良久,缓缓点了点头:“那麻烦你送我去籁湖。”   籁湖?   简逸之着实惊了一惊,那地方可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这位Zoe倒真是低调,他还没听说过长泞的上流圈子里有哪位名媛能搞出这么大事业来的。   不过两人也才刚认识不久,他不好打探别人的家世。   在车上,阮悠一直偏头望着窗外,路过一处时,她突然发问:“这些年,长泞变化大吗?”   简逸之尴尬地道:“我从小在国外长大,也是近几年才回国的。”   阮悠没再说话。   他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刚刚路过的地方好像是长泞一所挺有名的贵族中学。   “对了。”他想起要事,“打算什么时候上任?”   阮悠揽了揽头发,垂眸想了想:“一周后,可以吗?”   “当然可以。”   到了目的地,阮悠道谢后推门下车。   当初,这里的房子是直接上在她名下,因此没有被卷入那场商业纷争之中。   阮仲林买下时,这里不过仅有几户人入住,如今却已是户户满堂。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房子,也琢磨出些生活气息,看来已经卖出去了,不知道是那两家人中的哪家争了去。   输了密码进去,扑面而来一股巨大的空虚感。   她在门口足足伫立了好几分钟,才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深入。   一面走,一面将大型家具上遮盖的白布掀下来,灰尘在空中使劲地飞舞着,隔着这些湮没无闻的细小颗粒物,她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光阴。   没有叫家政,她一个人将整座别墅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月上中天,才提着两大袋垃圾出门丢弃。   刚下了家门口的台阶,走到路中央,迎面驶来一辆跑车,刺目的远光灯使她微蹙了蹙眉,主动避让到一旁,让其先行。   跑车却熄了火,阮悠侧目打量一眼,布加迪威龙限量款,车身线条流畅,性能顶级,气势跋扈又嚣张,实在不应该。   隔着一层玻璃前窗,驾驶座上的人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暗,看不清晰。   她无意再探究,打算先过去。   跑车门被推开,修长的腿先出来。   阮悠抬眸,原是不经意地一瞥,却抵不过造化弄人。   那么多年了,他变了,似乎又没变。   脸上线条更冷冽,眉间戾气隐隐现。   她跟他说过:好好守护属于你的东西,一分都不要让给别人。   她相信,他做到了。   他身上那股子疏离感沉淀得愈发浓烈,想是高高在上太久,修得高处不胜寒的孤傲。   她不再去看他的脸,落到身上,引得他察觉,左手动了动,隐在裤兜里,随即倚靠在车身上。他身上没有酒味,却似微醺,衬衫纽扣松开三颗,锁骨愈发明显。   他看人一向是漫不经心的,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打量,此刻却挟了几分贪婪的意味,扼住她喘息,一寸一寸,要人性命。   垃圾袋在阮悠手上勾出一道红痕,她指尖动了动,想说话,一开口,发不出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啊,无论年少时有过怎样的情份,一别数年,再见面,不过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时间出来聚聚”,除了这些,还能如何?   再有什么不平都被时光磨碎了。   阮悠这些年已经不大容易外泄情绪,她微微收敛,抬眸看他,面上滴水不漏。   “上午。”   她说完,没有一个人再开口。   阮悠看了眼手上的垃圾袋,想先走,江峥衡突然道:“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无论为了什么,都和她没关系。阮悠当初决定走时,就决心与这里的一切划清关系,如今回来了,也没想过要怎样。   尽管在巴黎夜夜难寐,噬心嚼骨的思念着,可这些事情,只需要她一个人知道。   她不回应,江峥衡将手搭在车顶上,轻抬着指了指她对面的别墅,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大真实。   他说:“我住这儿。” 第54章 chapter 53   阮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面上无波无澜,心中沉淀几许,回过眸来:“这里的房子是不错。”   江峥衡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喉咙滚了滚, 好半晌,哑声道:“又瘦了。”   他早就知道, 她的每一丝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他不敢上前, 他怕自己抱住她就不松手, 现在她回来了,是不是代表, 那些伤痛已经过去了?   阮悠勾了嘴角,笑意浅淡, 却没说话。   “巴黎的东西吃不惯吧?”他问。   阮悠突然有很想倾诉的冲动,这么多年, 所有的苦都是一个人承受, 不敢告诉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见。   我很好, 我真的很好, 那些事情过去了,可是留下了沉痛的伤疤,日夜侵蚀着我的心脏。   有车驶来,被堵在后面,出于礼貌没有鸣喇叭, 安静等待着。   江峥衡伸出右手来:“我帮你扔。”目标是她的那两袋垃圾。   “不用。”   阮悠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渐渐收拢,捏得她骨头疼。   二人僵持着,后面的车显然失去了耐性,头伸出车窗来问了一声。   江峥衡依旧不放手,仿若未闻,阮悠眼底有哀意:“你别这样。”   他心下一刺,想抱住她,想吻她,想跟她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他一寸寸放开她的手,强硬地提过她手里的垃圾袋,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你知道在哪儿丢吗?”   阮悠见垃圾袋易主,并不和他争,随他去吧。   “有什么不知道的,来问我。”他说完,又补了句,“我就在对面。”   他那么高的个子,一只手提着两袋垃圾就往后走。路过那辆车时,驾驶座上的人伸出头来,和他说了什么。   他头也不回,只冷声道:“自己把它挪走。”   那人望了一眼前面的银色跑车,整个长泞也没有几辆,顿时噤声。   阮悠望着他的背影,心下一片悲凉,她怕他还不愿意放下,她不恨他,那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江峥衡回来时,路边已不见人影。他抬眸望向那座别墅,主卧有灯光亮起,被夜色衬成暖黄色,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被点亮。   他望着那座空荡荡的别墅已经那么久,第一次觉得,心中漏缺被填满。   *   阮悠一夜未眠,她将原因归结为时差。   天还未亮,她便起身下床,收拾一番出门。   对面还是窗帘紧闭,嚣张的跑车大剌剌地停在院中,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墓园离这里很远,需要早些出发。   约好的车在别墅门口接她,途中买了些东西,抵达时,已是快上午十一点。   当初,张特助帮着她把阮仲林的后事处理好,墓地就选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生前俗世浑浊不堪,死后只求能有个清净之地。   台阶很长,她爬得很艰难。   山上的雾很大,眼前一片朦胧,她面庞有些发僵。   终于到达,俯身将一束菊花放在墓碑前。她离开之前交代好了,会定期有人来打理,此刻倒不显得荒凉。   在一旁坐下,抬手用指腹擦了擦上面的照片,指尖留下灰烬。   “爸爸,我回来了。”   她把头靠在碑上,似乎靠在阮仲林的肩头。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   “我现在有能力养活自己了,我过得很好……”   她想接着说下去,却忽而哽咽,她可以和任何人说自己过得很好,可是在最爱的父亲面前,她说不了谎,那些无法言说的委屈,刻在心底的磨难,全都记忆犹新,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豁口,就像迟来许久的慰藉,令她滔滔不绝。   “对不起,我过得不好,很不好……”   这么多年,难得有一次可以放肆地痛哭流涕的机会,她倍加珍惜,临别时,恋恋不舍。   “爸爸,你想要我给你报仇吗?”   她红着眼,看着照片上无法再开口说话的人,缓缓勾了嘴角。   回到市里,临近晚饭时间。   她等在商场门口,看见有小女孩在卖玫瑰花,不是多么好的品种,但她吆喝地很起劲。   阮悠观察了半晌,眉间微动,终于向她走去,买完了剩下的所有花,她抽钱给她时,温声说了一句:“早点回家吃饭吧。”   小女孩连声道谢,拿着钱乐呵呵地离开。   阮悠抱着花转身,远远地看见走来一位身型瘦弱的妇人,顿时鼻子一酸,迎上去抱住她。   何嫂也红了眼睛,一个劲的擦眼泪。   二人分开,何嫂不住地打量她,不停地念叨着:“我们小姐又好看了,比小时候还好看。”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阮悠离开后,何嫂便去了另一家工作,毕竟家里人还靠着她的工资过活。   今天她也是专程请了半天假才能出来,阮悠先带她去吃饭,饭桌上,二人不可避免地聊到阮仲林。   “去看过你爸爸了吗?”   “去了,上午去的。”   “好,好啊。我们小姐真是有出息,也不枉费先生……”   她叹了声气,阮悠抚上她的手背。   “小姐,你一个人住在籁湖那边的别墅,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多留个心眼。”   阮悠点头说好,多年不见,何嫂唠叨的本事愈发精进,问了她在巴黎的大大小小,又问了她如今的打算安排,知道她即将要入职Y&J,这才放心。   可何嫂却还犹疑着,嗫喏着问:“江家那孩子,我瞧着他当初是不知情的,回来后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到处找你,我都被他缠得没辙了,后来在你妈……那人的婚礼上,还大闹了一通,搅得他们没办法进行下去,却也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阮悠听完后陷入沉默,那个人就像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前半生对她不管不顾,后半生还夺走了她的幸福,她在巴黎时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回了长泞却始终意难平。   “你和江家那孩子,你们两个当初……”   “何嫂。”阮悠打断她,“我和他不可能了,有了那层关系,再怎样也不可能了。”   那层关系,她们二人皆心知肚明。   何嫂叹了声气,没再多说。   吃过饭,阮悠带着何嫂去玉饰店,说是要给她买玉,何嫂直推说不用,说自己一个干活的,戴那么好的东西不合适。   阮悠无奈,只说玉不行,衣服总是可以收的。   她替何嫂选了一套衣裳,穿上去倒是十分的合宜,阮悠抱着她的肩头,脸上难得有笑意:“我们何嫂就算老了也是一枝花。”   何嫂面露羞赧:“小姐你可别打趣我了,都一把老骨头了。”   趁何嫂去换衣服的空档,她去结账。   身后传来店员们整齐又甜美地招呼声:“江太太,欢迎光临,我们带您去看这个月的新款。”   阮悠漫不经心,递给收银一张卡。   何嫂从试衣间出来,小声嘀咕着:“小姐,我刚看了一眼价格……”   她话至一半,愣住,再说不出口。   阮悠回头去看,先看见的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女人。   时光太眷顾她,舍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岁月蹉跎,却令她更添风情与魅力。   阮悠恍然大悟,继而在心底冷笑,好一个江太太。   姚绯也看见她,似乎一下子没认出来,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阮悠?”   阮悠面上云淡风轻,上下打量一眼她,反问道:“您谁呀?”   店员将包装好的衣服送过来,她接过,朝何嫂道:“我们走吧。”   何嫂愣愣地跟着她离开,一步三回头。   “小姐,她……”   “何嫂。”阮悠掩下眸中神色,“我没有冲上去给她一巴掌,已经是我最后的容忍。”   所以不要再有人来提醒她,那个人是你的母亲,你要敬重她,爱她,无论她对你做了什么,无论她是否将你逼上绝路。   谁他妈定的狗屁规则?   阮悠奔波一天,回到籁湖时,已经很晚。她寻思着,明天有空该去看看车,不然光是走出别墅大门就要小半个钟头。   双腿已然麻木,眼看胜利已在望,却叫她生出一股冷汗来。   她家门口,矗着一个黑影,正不停捣鼓着什么,看高度是密码锁无疑。   这么好的别墅里还能进小偷?还是在她回来的第二天?这么会看行情?   她悄无声息地踱步过去,越走近,越是疑惑。   那影子高挑修长,穿着不菲,即使是个背影,也掩不住周身清贵,难以与小偷挂上钩,她大概知道是谁了。   来到他身后,静静地站着,一大股酒气扑面而来。看着他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在密码锁上输入着密码,手指丰润白皙,指骨精致昳丽。   “你干什么呢?”她淡声问。   那只手顿住,缓缓回身看向她,目似点漆。   “回家。”他答得简短,面上瞧不出什么波澜,一开口,酒气愈发重。   “你认错门了。”阮悠平静地注视他,手遥遥指向对面,“你家在那边。”   江峥衡望过去,好看的眉不经意皱了皱,他伸手揉着眉心,轻晃了晃头,脚下没动作,只是问:“是吗?”   阮悠轻轻颔首,答:“是。”   他“哦”了一声,小声嘀咕着:“难怪。”又朝她道,“不好意思啊。”   整个人看起来神志清醒得很,可是一抬步,便将他出卖得彻底。   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却还记得朝前走。   阮悠侧身让了让,方便他顺利回家。   可他才走了没两步,忽然像被人抽了魂儿似的,直直地往下栽。   阮悠心下一惊,忙伸手扶他,却被人顺势一扑,不偏不倚地倒在她身上。   阮悠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逼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勉强稳定住身形,她轻拍了拍身上人的肩:“你起来。”   江峥衡埋在她颈脖间,呼出的气息令她身子发烫,不由战栗。若不是还有气,她都要怀疑他死了,根本纹丝不动。   阮悠无奈,又拍了拍他的肩:“你快起来。”   左右是耗着,她叹一口气,拖着他的肩慢慢朝对面走去。中间不过隔着十来米,不至于弄不过去。   好在他还算配合,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到了门口,阮悠喘着气,明显多余地问了一句:“密码?”   无人回应她,这醉起来真是一瞬间的事,刚刚还能生龙活虎地自己输呢。   她想了想,按了他的生日。   密码错误。   一阵夜风拂过,她想到什么,一时有些愣怔,指尖僵硬地按下一串数字。   “叮咚”一声,门开了。   她立在原地,面目沉寂,眼眸深深。   是她的生日。   也是她离开的那日。 第55章 chapter 54   为什么还有第二个人乐意把她的生日做为密码?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她有多憎恨自己的生日, 有多憎恨自己出生的那一天。   在门口站的太久,江峥衡突然在她颈脖间喘了口气,还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阮悠敛下情绪, 将他扶进屋中。   使力扔在沙发上, 她撑在一旁喘气。   “水…”   本想直接离开,可又听见他嘀咕着什么, 阮悠无奈, 直起身环视一圈, 去厨房给他接水。   上流社会的富家公子们或多或少有些小癖好, 有些喜欢收藏车,有些沉迷于美色, 还有些则执着于满足欲求。   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把厨房装修成这样,巨大的一整面墙直接辟为酒柜, 上面摆满了不同年份不同纯度的酒,甚至还嵌了旋转楼梯在一旁, 方便取下顶层的酒。   她从来不知道他何时对酒有这么大的执念了?以往也不过只是兴致来了偶尔小酌而已。   压下心中疑虑, 阮悠拿过杯子接了一杯水回去。   她拍拍他的肩:“水来了。”   江峥衡不为所动,阮悠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将水杯放在茶几上, 以便他伸手就能够到,渴了自己总会拿老喝。   她无声地看着他的脸,视线抚过他每一寸肌肤,从高挺的眉骨,到略薄的双唇, 他的每一处,依旧完美如初,比以往更加深刻醒目,他从来都吸引着她的目光,可是她知道,只能看到这里了。   起身想要离开,蹲久了腿有些麻,她微微有些不稳,还未走出两步,手腕陡然被人握住,入道之大,令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沙发上。   腰间环上一只手臂,将她牢牢固定住,双唇随即被人堵上。   他撬开她的齿关,舌头趁虚而入,勾住她的,狠狠吸吮,像是极度干涸的人对绿洲之渴求,想要抓住什么易逝的珍宝一般,扫过她每一寸可侵略之地,不留任何空隙。   阮悠愣怔过后,开始拼命挣扎。   这像是什么事?她不能再给自己任何心软的机会。   她抵抗得厉害,江峥衡不愿伤了她,松开之后,却又将她死死抱住,附在她耳畔,近乎哀求:“让我抱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阮悠挣扎的动作顿住,她垂下眼眸,积攒情绪,好半晌,才低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偌大的别墅唯有他们两人,说话甚至有回音,一层一层往外激荡,渐渐消弭在空气中。   江峥衡抱着她的手收得愈发紧,一字一句道:“我同意分手了吗?”   “我没同意,就不算。”   阮悠在心下叹一口气,有些无奈:“不需要你同意,我决定就可以。”   “凭什么你一个人决定就可以?”江峥衡撑起手臂,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笑着,“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也要两个人同意才行。”   这是要跟她死磕到底了?   阮悠无言以对,从巴黎回来后头一回觉得无所适从,她倏地伸手推他,那人却纹丝不动。   殊不知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做出这个动作时,江峥衡却莫名觉得感动,只有在这一瞬间她才是生动鲜活的,仿佛又变回了年少时那个灿烂飞扬的阮悠,而不是冷漠又克己的Zoe.   “起来。”她皱着眉。   江峥衡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并不想把她逼得太紧,是以从她身上离开,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   阮悠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半晌,缓声道:“别用我的生日当密码。”   这要求乍一听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她神色却并非气恼,而是稍显严肃,严肃深处是令人看不懂的哀伤。   阮悠说这话时,也没抱什么希望,依着江峥衡现下喝醉酒与她拌嘴的势头,他大概会说:这是我的密码,我想用谁的生日就用谁的生日。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太了解她,以至于将她眼底的情绪全部看在眼底。   “好。”   不用生日,还可以用其它的。   他们在一起的那日,他们真正身心合一的那日,有那么多的日子可以选,既然她不喜欢这个,他换就是了。   阮悠眉间微动,置于沙发上的手缓缓握紧,她站起身,尽量克制道:“以后别再认错门了。”   说罢,转身离开。   *   阮悠惦记着车的事情,趁还未上任,便抽了个时间去长泞最大的一家汽车4S店看车。   逛了一圈下来,对玛莎拉蒂其中一款白色的还比较感兴趣,销售一直在旁使劲撺掇着她试开几圈,做惯了这行的人,眼睛比旁人毒辣百倍,见她穿着长相皆是极品中的极品,料想今天这桩生意定能做成。   阮悠倒没多在意,以前什么车没坐过?主要还是看她喜欢与否。   观察样车内部构造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大人物光临,连一旁的销售也翘首连连。   阮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倒是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抱歉,那边来的是个明星,我平时看过几部她演的戏……”   人皆有爱好嘛,阮悠自然理解,依旧专心地看自己的车。   销售细细打量她,乌黑卷发蜿蜒至腰际,细长黛眉弧度极美,黑瞳迤逦,配以微挑的眼尾,瞧人时带着三分慵懒,于不经意间勾人心魄,更不用说那并不刻意显露却婀娜妙曼的身姿。   他忍不住和那头众星捧月的女明星做对比,顿时觉得高下立现,如名园之中魁首与暗石底下野花之别。   “开单子吧,就这辆。”阮悠敲了敲车顶。   销售回过神来,尚来不及激动,另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Coco,你看这辆还不错呀。”   销售愣了,见着缓缓走过来的几人,结结巴巴地招呼着:“唐,唐小姐。”   阮悠也侧头看向那人,打扮新潮,容貌艳丽,大约正是那位女明星。   Coco看样子应该是她的经纪人,在一旁附和道:“是不错,配得上你。”   唐姿却似乎没有在听经纪人说什么,只是从上到下地将阮悠打量一遍,目光如炬,姿态傲慢。   阮悠感到很不舒服,莫名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目光似曾相识,似乎在什么时候也发生过这一幕。   她懒散地看她一眼,也不甚在意,轻轻咳一声,销售反应过来,忙比着手势道:“小姐,请跟我这边来。”   “等等。”   刚走出两步,女明星的声音突兀响起。   她抱着手,轻抬下巴,神情倨傲:“我也看上了这款,你帮我下单子。”   销售闻言,只觉得自己今天应该去买彩票,一下子这么大两笔单子砸到他头上,险些将他砸晕,只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并非这么简单。   “好的好的,唐小姐,您稍等,我先……”   “你要我等?”唐姿嗤笑一声打断他,“你没搞错吧?”   销售面有难色:“唐小姐,您看,是这位小姐先来的。”   她依旧抬着下巴,面上隐约有笑意:“所以呢?”   销售暗道一声苦,两头都得罪不得,左右为难。且又不愿意将其中一笔让给同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他眼巴巴地望着阮悠,后者眸光无波地回视他:“看我干什么?不想做这笔生意?”   阮悠神色未有任何波动,若是在以前,她大概还有兴致陪这位目中无人的女明星玩上几个回合。可现在,她却疲于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但也不代表她要退让,先来后到,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销售连连摇头,忙道不是。   只道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几人僵持不下,突然一道声音打破平衡。   “哟,这是谁呀?这不是咱们唐大明星吗?”   这声轻佻的称呼犹为耳熟,阮悠循声看去,暗道一声果然。   时光易逝,本性却难移,展叙这几年不仅面容没什么大的变化,连这油嘴滑舌四处招惹的劲头也是日甚一日。   唐姿见了他,面上倒难得柔和起来。   “展公子,这么巧。”   “不巧,我车在旁边做保养呢,看到……”   展叙的目光移向一旁,声音嘎然而止。   阮悠站的位置偏后,又有盆栽掩映,是以展叙方才过来的时候并未看见她,此刻陡然见着那位一米之外的人,他眯了眯眼,细细打量着,顿时明白过来江大公子这几日以来的反常。   原来,原来……   他面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好久不见啊,阮悠,得有七八年了吧?”   阮悠看向他:“好久不见。”   唐姿似乎对他们之间认识微感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展叙从来都是人精,察觉气氛不对,视线轻划一圈,笑面虎似的问销售:“这什么情况?”   销售忙道:“两位小姐都看上了这款车,这位小姐先下的单,可唐小姐……”   他话只说一半,知道展叙会懂。   果然,只见他微微一笑,十分通情达理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不都说了吗,是这位小姐先下的单。”   有了展公子作保,销售显然松一口气,忙招呼着阮悠去办手续。   阮悠看了一眼展叙,朝他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有时间再聚。”   “当然当然,时间肯定有。”   待二人走远,唐姿略有不满地看向展叙:“展公子,你什么意思?”   展叙轻飘飘地睨她一眼,面上笑着,叫她一声大明星,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仗着有点名气,就这么目中无人,要是阮氏当年没出事,就她这样的身份,阮悠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搞死。   可展叙一向伪装惯了,在什么人面前都是笑盈盈的,他轻声道:“刚刚那位呀,是我高中的学妹,这样,就当你卖我个面子,如何?”   展叙的面子可不是谁都能卖的,何况,他和江峥衡又是那样的关系。   唐姿立即就点头了:“那,我下次让你把江总约出来……”   展叙立马道:“哪要下次?我现在就给你约出来,你等着啊!”   他边安抚唐姿边往外走,掏出手机打给江峥衡。   “江总,今天又挣了几个亿啊?”   江峥衡没理他,淡声道:“好好说话。”   展叙轻咳一声,极尽委屈:“我被人欺负了,你来不来帮我?”   对面没反应,三秒过后,响起“嘟嘟”提示音。   展叙目瞪口呆,心寒地直咬牙,恨恨地再一次拨过去。   幸好,接通了。   他立时朝对面吼道:“不是我!是你老婆被人欺负了!” 第56章 chapter 55   阮悠坐在贵宾室等销售拿购车合同过来, 却不知是不是他遇上了什么麻烦,迟迟未有人来。   幸而她时间够多,桌上咖啡蛋糕一应俱全, 她倒也耐得下心等他。   半个小时过去, 玻璃门终于被人推开,她顺势望过去,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要买车为什么不找我?”   江峥衡穿着烟灰色的棉质衬衫, 袖口挽了两圈, 露出线条紧实的小手臂, 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背上,迈着长腿走过来, 坐在她对面。   阮悠被他左手手腕上的腕表吸引,一时忘了回答, 他怎么还戴着……   不知为何,江峥衡见她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 面色微变, 竟不自然地收了收手。   真是奇怪,如果怕被她看到, 为何还要这么堂而皇之地戴着。   阮悠收回目光, 这才想起回他的话。   找他干什么?难道他在卖车?   她没说话,这当口,销售才抱着合同一脸诌媚地进来。   将合同摆在二人中间,阮悠正想拿起来细看,江峥衡却比她更快, 修长指尖轻轻一划,合同被转到他这边,看都不看,拿起笔便潇洒自如地签下大名。   他将合同扔回给销售,连带着一张黑卡。销售惶惶然接过,连声道:“江先生您请稍等,手续我马上办好送过来。”   阮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去,继而看向江峥衡,面有不愈:“你做什么?”   江峥衡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买车啊。”   阮悠微张着唇,控制着情绪:“这车是我要买的。”   “知道啊。”江峥衡回视她,“看不出来?我买给你的。”   阮悠闻言,面色一点一点冷下去,她声音淡淡的:“我不会收的。”   她知道,再在这里和他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起身拿包,还未踏出一步,便被人握住手腕。   她回首,江峥衡的面色也不甚好。   “不过一辆车而已…… ”他眸中起伏,压抑着,“你现在连我的一辆车都不愿意收?”   阮悠挣了挣,没挣脱,她垂下眼眸:“这不是一辆车的问题。”   而是她不打算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江峥衡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不说话,却也不放开。   适时,门再次被人推开。   “江总,听展……”   唐姿的手还握在门把上,见得屋内二人的情况,一双眸子几经流转,明黯交加。   若说是有女人吊着江峥衡不放那倒是常态,可江峥衡不肯放女人走……这就耐人寻味了。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多年前在那个明亮而狭长的楼梯上,江峥衡身旁站着的那个耀眼夺目的女生,令一向眼高于顶的她都忍不住打量。   阮悠根本不在意她,又挣了挣,淡声道:“松开。”   江峥衡看了她一眼,缓缓松了手。   阮悠快步走出贵宾室,唐姿靠在门一旁,目送她离去,待江峥衡也要离开时,她突然动了动身子,将门堵住,抬目,眸中含秋波:“江总,好不容易……”   “让开。”江峥衡看也没看她。   唐姿面上滑过一丝难堪,咬咬唇,依旧不动分毫。   “好歹也是老同学,这点面子都不给?”   江峥衡像是听见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带的嘴角微勾,却是嘲讽的弧度,他缓声道:“我连亲生父亲都不认,你说,还需要认什么老同学?”   唐姿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江峥衡看着阮悠越走越远的背影,神色冷下来,舌尖抵了抵上鄂,语调漫不经心,挟了三分危险的意味。   “你再不让开,我就找人把你拖走。”   唐姿闻言,面色青白交加,江峥衡说到必然做到,她喘口气,不情不愿地将路让出来。   *   阮悠买车的事情被江峥衡搅黄,一时也没了兴致。接下来几天全窝在家里画设计稿,连门也不出,总算熬到去Y&J上任这日。   一大早起来梳洗打扮,描了细致完美的妆容,一头乌黑长发收起,在脖颈处绾了个髻,白色露肩波浪边上衣,配一条银色鱼尾长裙,八厘米的高跟鞋穿上,整个人气场全开,将距离感瞬间拉大。   她拿着手包出门,心下郁郁,又是半个小时的徒步行走。   门推开,对面银色的布加迪威龙率先映入眼帘。   江峥衡倚在车身上,侧头打量她。   谁说岁月催人老?   十八岁的她,明艳动人,是难得的清纯与妩媚共存,如今的她,连那最后一丝青涩稚嫩也褪去,剩下的是张扬放肆的美貌,一颦一笑,足以颠倒众生。   他突然不想去深究什么使她改变。   见她走近,直起身将副驾驶的门打开,邀她上车。   阮悠蹙眉看他。   “第一天去上班,想迟到?”   他怎么连她什么时候上班都知道?   可阮悠已经算过时间,她走出去再坐车去公司的时间刚刚好。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她撂下话,径直离去。   走了一段路,离开住宅区,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喇叭声,回头,那辆嚣张的车缓缓跟在她身后。   她心下无奈,并不理会,继续行走。   可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按喇叭,只会使众人的目光聚焦到她身上,如芒在背,步步艰难。   停下来,面色冷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江峥衡懒散道,“送你上班。”   “我说了不用了。”   “你要是现在上车,我以后都不送你,不然,我就跟你一路,以后你也别想安宁。”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危险的话,语气却十分好。   阮悠捏紧手心,忍耐再三,终是走过去。   江峥衡手肘撑在窗边,视线在她的高跟鞋上纠缠。他没想做什么,只是不想她走这么远的路,怕她磨破脚。   “你这么闲,不用上班?”   江峥衡手搭在方向盘上,唇边笑容意味深长:“你不知道?你公司就在我旁边。”   阮悠闭了嘴,侧头看风景。   车子抵达公司楼下时,她已经平复好心情。   “谢谢。”   她说完,想开门下车,车门却被中控锁住,她回头,面带不解。   江峥衡表情沉下去,眉间隐约有戾色,他牢牢盯着她,缓声道:“你跟我说谢谢?”   阮悠张了张嘴,换了个说法。   “麻烦你了。”   江峥衡倏地勾了勾嘴角,他知道,她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眉一挑,倾身过去。   “就算要谢,也不是这个谢法。”   阮悠上半身迅速往后退,紧紧贴在车窗上。   江峥衡看着她眼中的防备之色,冲动一点点冷下来,坐直身子,开了锁:“下去吧。”   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   他看着阮悠的身影消失在大楼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打着节奏,唇边是莫测的笑意。   他正等着她一步步走进他为她精心编织的网里,只要时候一到,他会立刻收网,提她上岸。   阮悠是第一次来Y&J的大楼,在外面看了一眼,造型很有设计感。   她在前台说找简逸之,前台小姐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更加闪耀,难掩激动地道:“您是Zoe?”   阮悠微微颔首。   前台小姐喜出望外,亲自领她坐电梯上楼。   一个月前,简总亲赴法国,将Zoe请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后,整个Y&J都在期盼她的到来。   将将出电梯,简逸之便迎上来。   “以为你不会来这么早,我还想说再等一会儿下去接你。”   本来是没有这么早的。   阮悠没解释什么,随他进了办公室。   “这是公司为你准备的办公室,采光最好,地方也宽敞,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我吩咐人下去改。”   阮悠逛了半圈,轻轻摇头。   “没有,很好。”   这间办公室大得超乎她想象,简直让她怀疑是有人为她特意打造的。   如果说有什么缺的……   她转头看他:“我需要一个保险柜,最好的那种。”   设计稿图纸这些东西尤为重要,随意乱放是大忌,同行抄袭的事情在她们这行并不稀奇,她不想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简逸之点头表示了解:“我等会叫他们去采购。”   “谢谢。”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先看看合同?”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阮悠点头,二人在沙发上坐下。   她翻着合同细看,注意到其中一条,不禁皱了皱眉。   合约关系一来就是五年,这倒没什么,只是后面所说,若任意一方中途终止关系,需赔付一亿元违约金,这价格还真是敢开。   简逸之也看出她的犹豫,轻咳一声:“你别多心,公司也只是想留住你而已,换个思路,这也是对你的一个承诺。”   阮悠若有所思:“你们不怕我的风格并不适合公司发展方向?”   简逸之笑了笑:“有你在,就是一块招牌。”   阮悠拿起合同继续往下看,接下来的条款几乎全是偏向她这边的,特别是其中一条,对个人客户具有选择权尤其合她的意。   当初开工作室也主要是看中这一条,为不喜之人设计衣服可不是什么乐事。   Y&J确实对她表达了极大的尊重,既然有些顾虑他们自己都不在意,那她也没必要纠结。   签了合同,简逸之看了眼合同上她的签名。   原来,她的中文名叫阮悠。   他朝她伸出手,面带笑意:“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同事了,希望以后相处愉快。”   阮悠看着他的笑容,微微发愣,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像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常常令她想起年少时那个飞扬灿烂的少年。   她回来这么久,从没想过去监狱看他。   她根本不敢去。   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人在黑暗的深渊里如何自处,无法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在他面前哭泣,让他徒添伤悲,也令她彻夜难眠。   回过神,简逸之的手还伸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回握。   简逸之拿起合同,松了一口气,露出由衷的笑容:“这下总算能向Ervyn交差了。”   阮悠原本垂着眸子在想事情,闻言,波澜不惊的面上忽生惊诧,她看着他,惊疑不定地问:“Ervyn?是谁?”   简逸之温声向她解释:“Ervyn是Y&J的创始人,是我们的老板。”   阮悠动了动唇,似乎难以开口。   “他,中文名叫什么?”   简逸之依旧温柔,耐心十足:“你刚回国,可能不清楚,Ervyn是个很厉害的人,隔壁NE也是他的公司,他的中文名是江峥衡……” 第57章 chapter 56   难怪!   难怪合约上有那么一条不合理的条款, 她竟然疏忽了。   眼见着简逸之拿着合同越走越远,她心下忽生冲动,想要叫住他, 抢过合同撕毁。可惜, 她始终未开口。   似乎只要不是面对着江峥衡,她的所有理智都能回笼, 任何事也没办法叫她慌张。   因果串起来, 也就是说, 是江峥衡要简逸之请她回国的。她在法国时就知道, 他找到了她,她那时还疑惑, 他怎么会毫无行动。若说是对她再没了念想,也不至于数次去巴黎, 可若是对她还有情意,按兵不动也不像他的性格。   没想到, 他是精心筹划, 步步为营。特地选在这个时间,也是料到她做好了回国的打算, 猜想她不会拒绝简逸之的邀约。   所以他才会在她回国第一天在家门口与她偶遇, 原来一切都尽在他掌握。   想的愈深,阮悠反而愈发冷静。   左右她也签了合同,不过就是五年而已,老板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好自己本职的工作, 不论外界因素如何,只要她的心意不改,那么一切他想皆无可能。   既然做好了打算,她也不再慌张,在办公桌前坐下,暗自思量。   门被人轻轻敲响,她道了声“请进”。   进来一个身形纤细,面容姣好的职业女性,穿着白色的高定西装裙,利落大方。   “你好,Zoe,我是你的助理Vera,今后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我。”   “你好。”阮悠看着她,想起前几日还在和自己发抱怨消息的Syna,抱怨新公司有多么多么不近人情,上司又是多么多么古板无趣。明知她在睁眼说瞎话,却还是忍不住安慰。   Vera安静地看着面前美艳动人的女子,见她唇边似有笑意,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今天上午整个Y&J都炸开了锅,直到简总拿着合同出去,公司才正式对外放出消息,在法国时尚界赫赫有名的Zoe与Y&J签约,相信在整个长泞的上流圈子都激起了不小的轰动,接下来造访Y&J的名媛富太怕是有得数了。   公司里的设计师们早就等不及想来见她,却又碍于礼数,只得派自己先来打头阵。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Vera迅速回过神:“快四年了。”   那是公司成立之初便做起了。   阮悠点点头:“我初来乍到,还不太熟悉,以后关于公司上的一些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了。”   “应该的。”Vera颔首,“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那现在先麻烦你,召集一下在任的设计师们,我们开一个短会,我想了解一下公司的总体设计风格和发展方向。”   “好的。”Vera微笑点头应下。   不用召集,全在门口呢。   一个短会开到了午饭时间,阮悠总算对Y&J有了个全面的了解。   确实如她在网上查到的一般,公司重点服务于上流人群,客户群体固定在名媛,富太,以及高端艺人明星之间,比如承办她们出席宴会或是红毯之上的礼服以及一些高定,当然,也经营自己的品牌,发布新品成衣。倒与她在巴黎的工作室无甚不同,这也是她一开始答应简逸之的原因。   看来江峥衡果然是将她摸的透彻。   下午,她让Vera整理了公司这几年的设计稿和承办服装展的图纸,自己一一翻看对比,心下也算有个数。   临下班时,简逸之过来了。   “还在工作呢?第一天不用这么拼吧?要让Ervyn知道了,他也不会给你涨工资的。”   他本意是想开个玩笑放松气氛,却没想到阮悠闻言,面色却微凝。   一整天了他也不露面,看来当真是稳得起,阮悠暗想。   “先把这些放下吧,大家为你组了个局,专程对你表示欢迎,怎么样,主角总要赏个脸吧?”简逸之看着她道。   阮悠近些年来基本上已经不出席集体聚餐,说她刻意逃避也好,说她疲于应对也罢,但初来乍到,且要在这里待上个五年,第一天就拂了大家的面子也不太好,说不得今后在工作上给她使什么绊子。   遂道:“你们先去吧,我看完最后几张就来。”   简逸之笑容渐大:“那我叫她们先去,我留下来等你。”   阮悠正欲拒绝,他已经转身出去,她无语片刻,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简逸之确实是她回国以来所认识的最让她舒服的人,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和陆致相似的地方太多。   二人走到地下停车场,简逸之忽然想起什么,朝她道:“对了,公司给你派了辆车,你看看还喜欢吗?”   阮悠莫名地跟着他走到停车场一角,看着面前白色的玛莎拉蒂,一阵无语。   简逸之在一旁自顾道:“这是Ervyn上午专程开过来的,他可难得做这样的事,可见对你的重视。”   阮悠没说什么,只问:“他早上来过?”   简逸之点头:“那时候你正在开会,他还在会议室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的。”   所以他这是躲起来不敢见她吗?怕她质问他?知道自己给她车她一定不会要,所以才用了这么迂回的方法。   “试试?”   阮悠静默片刻,刚想开口,电话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通。   “下班了?”   听见他的声音,阮悠没说话。   “看到车了吗?”   对面没反应,江峥衡却乐此不疲。   “要是你不收,我就默认为你是想我每天送你上班,反正也顺路……”   他话未说完,电话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江峥衡缓缓收起手机,唇边勾出一道浅淡的笑意,第一次被人挂电话,心情竟还如此愉悦。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去洗手间回来,最后回到包间。   一推开门,满屋子的烟雾缭绕,这些人趁他不在就放肆起来了,一个个的怀里抱着个娇羞女郎,上下其手,好不快活。   有人瞥见他进来了,连忙吆喝着:“快快快,把烟熄了!”   他们知道他闻不得烟味。   江峥衡倒没说什么,许是他今天心情好,换做以往,或许早发火了。   走到沙发上坐下,倾身拿起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下,仰头的弧度恰到好处,喉结滚动的动作也撩人心弦。   一旁有艳妆美女早已按耐不住,想贴上去,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制止。   阻止她的男人轻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讳莫如深。   艳妆美女忽感一阵后怕,乖乖地退到一旁。   谭铭收回手,心底赞扬她机灵,若不是见她与自家妹子有几分相像,这闲事他可不愿意管。   这小妹妹大概是个新来的,不知道他们江公子对女人可从来都不曾怜香惜玉,上次有个不怕死的嫩模往他身上贴,后来是直接被人扔出了会所,连工作也丢了。   他想到这,忽然侧头去看那个隐在阴影里的男人。   虽然他与他们坐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玩乐,但感觉他从来没有融入过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层不远不近又冲不破的距离,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直到有一次,他喝醉了,无意识地叫了一声“悠悠”,谭铭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和他们在一起不是为了找乐子,而是在……回忆,制造一种还在过去的错觉,制造一种那个人还没有离开时的状态。   他收回目光,听叙哥说,阮悠回国了,也是,那样的人,谁一旦得到过都放不开。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微醺。   展叙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到江峥衡旁边。   有人递上酒,他接过,慢慢悠悠地晃荡两圈,这才施施然开口:“你猜我刚进来见着谁了?”   江峥衡轻轻摇着酒杯,侧头看他。   “我说人都回来这么久了,你还没搞定呢?还让人有机会和别的男的一起出来?”   *   阮悠和简逸之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点好了东西,只等着他们来。   这回为了欢迎Zoe,众人可是下了血本,将地方选在了清河会所,幸好简总答应他们报销一半,抚慰了下民心。   但阮悠自然是不会让他们付钱,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简逸之似乎和谁的关系都好,和谁都谈得来,和这些下属们相处得极为融洽。   阮悠虽然话不多,但也不摆架子,一来二去的,几个玩笑一开,气氛倒也活络了起来。   正当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之时,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着黑衬衫的高挑身影走进来。   简逸之抬眸一看,心下一惊,顿时站起身来,叫了声:“Ervyn?”   其余众人大多没见过江峥衡,只知道自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叫Ervyn,此刻听简逸之一说,纷纷慌乱,赶紧起身相迎。   江峥衡径直走到主位面前,简逸之连忙向他介绍:“Ervyn,这位就是从法国请回来的Zoe.”   “Zoe,我跟你讲过的……”   不等他说完,江峥衡已经伸出了手,眼尾微微上挑,半垂下眸子,懒懒地睨着她,声音魅惑低沉。   “等你回来好久了。”   阮悠与之回视,从他眼里品出三分笑意。   她忽而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第一天他想对她说的话。   等你很久了……   终于把你捉回来了…… 第58章 chapter 57   阮悠坐着不动, 简逸之略有担忧地看了看江峥衡的面色,低声提醒她:“Zoe?”   江峥衡不收手,众人只能跟着他一起站着, 好半晌, 阮悠才缓缓将手伸出去。   伸到一半,便被人一把握住。   阮悠原想与他虚握一下便收回, 却被他死死抓住不放, 她皱着眉, 用力往回收, 江峥衡随即松开。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点小插曲,简逸之邀请他坐下喝一杯, 原本只是客套话,没想到他却答应下来。   有人让出阮悠身边的位置, 江峥衡也不客气,顺势坐下。   简逸之瞥了一眼二人, 暗想, 还是Zoe有面子。   刚才的游戏尚进行到一半,被江峥衡的突然到来而打断, 此刻也不知要不要继续, 他看出来,淡声道:“你们接着玩,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就走。”   众人这才又接着闹腾,却始终揣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拘谨。   江峥衡倚在沙发上, 一只手搭在阮悠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目光懒散地注视着她白皙的后颈,忽然伸出手指了指她手中的一张牌。   “打这张。”   阮悠缓缓回眸,目光清冷,无甚温情。   江峥衡眉一挑,似有不解:“我好歹是你老板,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阮悠眉眼淡淡:“你看不惯,就把我开了。”   江峥衡愣了愣,坐直身子,靠近她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就算我钱多,你也不能这样欺负我吧?我又不傻,想让我赔一亿的违约金?”   阮悠没理他,自顾出了一张牌,并非他所指的那张。   江峥衡“啧”了一声,又接着道:“就算你看不惯我,也不能辞职,除非……你把籁湖的别墅卖了,但我猜你一定舍不得。”   籁湖的房子确实值得到那么高的价格,而她也确实舍不得,那是阮仲林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可这人今晚怎么总是刺她?就好像要刻意逼她生气一般。   阮悠正襟危坐,丝毫不受他蛊惑。   这一局下来,她倒是输了。   江峥衡轻笑一声:“看吧,让你出那张你不听。”   阮悠十分想回他一句,可又觉得正中他下怀,是以憋着没说话。   江峥衡见她没反应,又倒回沙发上倚着,懒懒地抱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可接下来,他却笑不出了。   阮悠之前已经输过两局,大家问的问题也都很正常,毕竟再想了解她,也顾虑她上司的身份。   可只在湖面涉水哪够?不深入底层谁也不能满足,酒精最易使人上头,情绪一波动,便想探听她人的八卦,特别是像Zoe这样看似遥远而神秘之人的八卦。   众人一商量,最终派了Vera来提问。   Vera红着脸,一脸无奈:“Zoe,她们让我问你,你现在有男朋友吗?如果有……”   她快速瞥了一眼简逸之,舔了舔唇,没接着说下去。   有人在一旁起哄。   “Vera,你怎么不说啦?”   有人十分好心地帮她补充。   “Zoe,你男朋友有简总帅吗?”   简逸之闻言,双颊竟浮上两抹诡异的红,他看了一眼阮悠,皱着眉道:“你们怎么把我扯进去了……”   不怪众人没分寸,只怪简逸之平素人缘太好。下到前台小姐,上至各位总监,无一不对他称赞有加,自然也关心着他的终身大事。   奈何简总过得佛系,虽为人和善,有求必应,但始终与女同事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绝不跨过暧昧之池一步。   不过,看他今晚刻意等着Zoe一起来,众人总算闻出些腥味儿,简总平日里可做不出这样的事,可见是动了心思。   她们这一问,首先是帮他探探虚实,其次,再是委婉地提醒Zoe,注意注意身边这位优质帅哥。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阮悠,她面上倒没什么大的波动。   江峥衡倏地冷笑一声,他花钱请这帮人来就是给他添乱的是吧?   想是这样想,却还是紧紧瞅着她,只怕她说出什么令他不喜的话来。   “我没有男朋友。”阮悠淡声道,“也不打算交男朋友。”   这话说得算是比较明显了,却令众人一下子蔫了,烂摊子还是得简逸之来收拾,他轻咳一声,道:“我们不是点了菜吗,服务生怎么还没上菜?”   众人顺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菜上面,匆匆忙忙掩过这个话题。   江峥衡突然站起身,冷冷地道一声“你们玩,我先走了”,便推门离去。   阮悠坐在位子上,安静地喝着果汁,目光不曾分散。   众人吃饱喝足,玩乐尽兴后,阮悠去结账,却被告知已记在江总单上。   左右再坚持也无用,她也不为难前台。   一行人在门口分别,最后剩下简逸之与她站在街头。   他斟酌再三,终是开口:“今天她们的话都是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阮悠微微颔首:“我知道。”   简逸之嘴角扯出笑,却不深:“那就好。”   阮悠下午才领了新车,简逸之也不好再说送她回家,便在此分道扬镳。   她接过门童递来的车钥匙,正欲上车,身后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一群公子哥喝得烂醉如泥,三三两两搀扶着走出。   阮悠眼尖,瞥见其中几人,脚下步伐加快。   “阮悠!你给我站住!”   一听就是醉得不轻。   江峥衡这一吼,反倒将身旁几人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侧头看他。   阮悠恍若未闻,在即将绕过车头之时,被身后追上来的人一把抱住。   她垂眸看着横亘在自己腰上的一双手,颇为无奈,手肘往后抵了抵:“你做什么呀?”   没等来他的回答,却反倒得寸进尺,用下巴不停地蹭着她的脸,手上就是不肯松。   展叙操着手悠闲地踱着步过来,望了他二人一眼,忍住笑,诚恳道:“这么巧,那就麻烦阮大美女送我们江总回去了。”   阮悠皱着眉:“你不能送他回去?”   展叙一摊手,无奈中带了几分委屈:“我也喝了酒呀,虽然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二代,但其实我们很遵纪守法的。”   阮悠知道展叙在插科打诨,只是道:“会所应该有司机。”   展叙立时拒绝:“那多麻烦!他不是住你对面吗,邻居之间应当互帮互助,这个忙你总得帮吧?”   阮悠正欲开口,展叙又道:“况且他现在贴在你身上,谁也分不开,只有你才能把他带走。”   这泼皮无赖……   展叙观她神色,再接再厉:“不信啊?我试试。”   他凑到江峥衡耳边,温声道:“峥衡,你别抱着人家了,我叫人送你回家好不好啊?”   边上一群公子哥们面色难言,涨得青红交加,叙哥这语气可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可惜主角并不赏脸,理都不理他,甚至还将头偏向了另一边。   展叙朝阮悠露出一个“你看”的表情,又绕到另一边,再次道:“那让‘悠悠’送你回家好不好啊?”   嘿,这下江公子有反应了,头在阮悠肩上一点一点的,手上力道终于松了几分。   还不等阮悠送一口气,展叙眼疾手快地打开副驾驶的门,将他一把推进去,关上门,拍拍手,一脸笑意:“麻烦啦。”   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阮悠看得哑口无言,最终在他的灼灼注视下上了车。   江峥衡在车上倒还老实,一点不闹腾,靠着椅背就睡。   临到家时,他突然转醒,酒气却还未散,环视了一周,没头没尾地就问:“你说,我和他,谁帅?”   阮悠被这个突如其来却并不陌生的问题震住,一时无言。   江峥衡不依不饶,她不回答,他就一直问,誓要问出个答案来。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   “我和他,究竟谁更帅?”   阮悠不堪其扰,冷漠地甩出两个字:“他帅。”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片刻后,江峥衡的声音哑哑的,像在纸上摩擦过:“你骗人。”   “你就会骗我。”   知道她骗人还问?   阮悠正欲堵他,却突然沉默。   “你骗我,你说过等我回来的,可是我回来了,却找不到你了,哪里都找不到,我找了好多地方……”   “你说过你要等我的……”   阮悠捏紧了方向盘,心下一片涩然。   像被人扼住喉咙,堵住呼吸,被按进水里,眼眶一阵模糊,看不清前物。   良久,她伸手抚了抚眼下,一片湿滑。   *   Vera预测的没错,Zoe和Y&J正式签约的消息放出去后,瞬间吸引了长泞众多名媛富太的注意。   一时之间,公司预约不断,大多是专程来找Zoe设计礼服的,只是,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   阮悠对自己一向要求甚严,每季度只出四套高定,目的是追求少而精,绝不敷衍了事,必然套套都是心血。   同时,每场晚会只接一个客户的单,目的则是令其有独一无二之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在同一场晚会上,绝对不会有两个人同时穿她设计的礼服,除非第二个人是她自己。   既然限定了接单量,那么客户必是精挑细选过后的。   阮悠不愿应付这些事情,在巴黎时一向都是交给Syna去做,如今回了国,自然是由Vera来负责。   只是,偶尔也有几个来头大的,敷衍不得,需她亲自商谈。   譬如,今日来的这位。   “江太太和江小姐在外面的休息室,Zoe,你要见她们吗?”Vera静静候在一旁,等待她回复。   阮悠抬起头,淡声问:“哪个江太太?”   Vera解释道:“江氏集团的夫人,好像是姓姚。”   阮悠执笔的手微微凝滞。   江小姐自然是她所知道,却从未见过的那位,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会在这样的情景下。   看来江峥衡这个公司开得实在低调,连他妹妹也不知道。   办公桌后的人沉默了许久,Vera忍不住又问:“Zoe?”   阮悠回过神,眼底无甚情绪:“让她等着吧。”   Vera无声地退出办公室,心下疑惑,她?是哪个她?   一个钟头后,Vera再次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Zoe,江太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不耐烦,这就不耐烦了?   阮悠唇边勾出一抹冷笑,良久,淡声道:“那让她进来吧。”   她并非想见那个人,只是想见见那位曾经也对她付出过温情的妹妹,想看看那个人对着别人的女儿是否也是那般冷情。   不过,想来也不是,否则为什么会甘愿陪她来坐这个冷板凳呢?   江峥衡的妹妹叫什么来着?   哦,Yuri.   江悦姚。   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忍不住感叹,真是动听。 第59章 chapter 58   江悦姚进来的时候, 阮悠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她手上的珍珠手链。   那年慈善晚会上,她和齐艾湘争抢的那一条。   他们两兄妹,还真是念旧……   江悦姚甫一进门, 便显得尤为激动, 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   她缠了哥哥好久,才叫他松口。哥哥说, 要是想见嫂嫂, 就去Y&J找Zoe, 可是来找Zoe的人太多了, 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哥哥又不肯带她去,她没办法, 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家里那位不喜欢的阿姨的邀约,但是没关系, 只要能见到嫂嫂,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近距离看阮悠, 才惊叹嫂嫂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 一时忘了自己准备好的贴心话。   姚绯缓步跟在她身后,单手提着包, 面色不愈, 不知道这位法国回来的设计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派头,竟然叫她们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要不是看江悦姚兴致这么高,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她走近,想要见识见识这位设计师的庐山真面目, 待见到了,却将一肚子火气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她难受。   “你……就是那个设计师?”   江悦姚侧头看去,咦,她们认识?   阮悠勾了勾耳畔的头发,静默不语,只淡淡地睨着她。   姚绯面色尴尬,温声道:“悦姚,你先出去等阿姨好不好?阿姨有些私事……”   “不要。”江悦姚冷静摇着头,她还没看够嫂嫂呢。   姚绯十分为难,见劝不动江悦姚,复又朝阮悠道:“你跟我出去。”   阮悠原本撑着头在后面看着,闻言,倏地勾唇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江太太。”   姚绯脸色瞬变,待稍稍平复,又是以往高贵优雅的模样:“那天在商场的,真是你?”   阮悠收起笑:“是不是我,又怎样?”   姚绯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满她的语气,冷声道:“你这些年……”   “江太太。”阮悠轻声打断她,“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不用和我叙旧,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来找我谈工作的,可以请回了。”   姚绯张了张嘴,冷眼瞅她半晌,终是道:“悦姚,我们走。”   江悦姚搞不懂她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却是干脆地拒绝道:“你自己走吧。”   姚绯欲开口,却还是生生憋了回去。   江悦姚三两步走到办公桌前,上半身靠在上面,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阮悠:“嫂,阮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哥哥说了,不能当着她的面叫她嫂嫂。   阮悠看着她,情绪十分复杂,她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前男友的妹妹?仇人的女儿?   她正欲开口,却瞥见江悦姚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在心底轻摇了摇头。   她面前的这个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未参与,只不过才满二十岁而已。瞧她生得多么漂亮,被保护得多么好,一派纯真,无拘无束,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像极了还有父亲时的自己。   阮悠掩下神思,微微颔首:“我记得你,你叫Yuri.”   她刻意不提她的中文名字,只觉难以启齿。   江悦姚笑意横生,她今天原不过只是想来露个脸罢了,此刻目的达成,也不好多打扰阮悠。   和姚绯从办公室离开后,在底楼大厅撞上了江峥衡。   江悦姚喜滋滋地唤了声“哥哥”,兴冲冲地扑上去,在即将碰到江峥衡时,被他伸出手按住肩膀,阻止她靠近的狼爪。   她在暗下撇了撇嘴,复又激动道:“我见到嫂嫂了!”   江峥衡神色未见缓和,只道:“你怎么和她一起来?”   江悦姚回头望了一眼姚绯,连声解释:“我自己来没人理我嘛,你又不带我来……”   江峥衡收回手,插进裤兜里,漫不经心地问:“她态度怎么样?”   “很好啊,她还记得我的名字呢。”   “是吗?”江峥衡微挑眉,难道阮悠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   她以前有一个朋友是这种,在巴黎时的助理也是这种,看来,以后该让悦姚和她多相处相处。   趁悦姚狂点头的当口,姚绯走过来招呼他:“峥衡。”   江峥衡恍若未闻,看也没看她一眼。   江悦姚突然勾住他的手臂,道:“哥哥,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我一直想去,你有空吗?陪我一起去嘛。”   江峥衡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其中意味明显。   江悦姚轻轻摇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去嘛去嘛。”她眼珠子一转,又道,“说不定嫂嫂也喜欢吃呢。”   这个先不提,左右以后还用得着她,况且今天……   江峥衡轻抬了抬下巴:“给你三十分钟。”   两人说定后,便相偕着离开。   说是相偕,其实勉强,江峥衡把手收回来,悦姚又勾上去,再收回来,又勾上去……   被二人彻底遗忘的姚绯独独立于原地,心下凝然,难怪都说后母难做。   她知道江峥衡一直不喜欢自己,倒没多在意,总归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而家里的那位从伦敦接回来后她何尝不是百依百顺,尽心讨好,就怕江呈在中间难做。   当初为着那个承诺,江呈力排众议娶了她,头一个反对的就是江峥衡。   那时他处理完安家那位老爷子的后事,又将如此庞大的一个财团里各种关系理清,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有那般能耐和魄力,真真叫人折服。   他从英国回来,知道了阮家的事,却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是江氏吞了阮氏,竟然在他父亲的办公室里乱砸一通,见什么砸什么,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砸了,才带着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回去。而江呈竟然也由着他那样捣乱,连说都没说一句。   再后来,得知江呈要娶她,他什么也没说,却在婚礼那一日,找了一群混混来,也是见着东西就砸,将婚礼毁得彻彻底底。   他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直到江呈出声喝止他,他才轻笑着道:“你们不要我好过,那你们自己也别想好过。”   你们逼走了我最珍贵的宝贝,那我也要你们最重视的婚礼办不下去。   至此,父子俩算是彻底决裂。   而江峥衡背后有那样庞大的一个财团,做什么做不成?开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   NE在长泞的风头势力可谓一家独大。   虽然父子关系如此,但姚绯心里也一直清楚,江呈极其看重着他的一双儿女,自己也少不得要去顺他们的意。   她思来想去,江峥衡对自己之所以如此不满,无非是因为阮悠。若是他对阮悠没那心思了,或者说,他对旁的人起了心思,那自己也就好过了。   *   阮悠下班下得早,路上接到何嫂的电话。   “小姐啊,这家里太忙了,实在腾不开身,没法陪你过回来的第一个生日,等改明我炖了你最爱吃的土豆烧牛肉来看你。”   阮悠轻笑着摇头:“没事的何嫂,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不在意这些的。”   和何嫂唠叨了几句,这头挂了电话,又收到一条消息。   是个动图,一个眼睛大的跟灯泡似的漂亮小姑娘笑眯眯地从身后端出一个蛋糕,紧接着,上方划过“生日快乐”这几个字。   是韩予瞳发来的,倒也符合她的风格。   阮悠猜她现在应该醒了,便拨了过去。   “悠悠?”她急切的声音传来。   “玩得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韩予瞳这是提前把蜜月旅行给过了,等过段日子再举行婚礼。   “快了。”她答,“让你等我一起回国你不听,非要这么早回去,看吧,生日也不能陪你过。”   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八个月前韩予瞳特地飞来巴黎看她,叶黎在新加坡的学业不断,读了本科还不够,非要捣鼓个硕博连读,韩予瞳也就一直在那边陪他。   两人去年才回国,两家商量着这婚事不能再拖了,便匆匆办了订婚礼,打算来年挑个好日子便成婚。   “没关系的。”阮悠停好车,“你知道,我不过……”   “悠悠。”韩予瞳打断她,“别因为那些事情,连你最珍贵的日子也忽略了,我们都很感谢那个日子,感谢那一天,才让我们遇到你。”   阮悠哽咽了下,终是轻轻答了声:“好”。   她其实已经不过生日了,这些年也不会刻意去想起,以往有多热烈,如今就有多冷清。   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又见到了那个人,可是,她已经不会去想她是否记得,她早该明白,那个人眼里心里从来没有她和她的父亲。   今日手机尤其不安宁,挂了一个又来一个,她垂眸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且是她识得的那串。   心下无奈,轻轻挂断,那串号码的主人却不安生,一个又一个地打来,她索性关机,求个清静,这个夜晚就让她一个人消磨下去吧。   没吃晚饭,在沙发上枯坐了许久,等到月上中天,她突然醒了神,抱着卧室的被子去顶层的露台上。   露台隔着遥远的距离连接天际,是别墅里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她裹着被子缩在吊椅里,夜风一阵似一阵地刮过,面上清凉,身上倒不觉寒冷。抬头看星星,却发现天幕寂寥,连月色也无。   可她不愿低头,就那般仰着脖子。   对面倏地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眸去看。紧接着,一束火苗极速蹿上天,在夜空中炸出一朵绚丽的花,随着头顶不时绽放的奇花异朵,这一片小小的天幕随之骤亮。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他长身玉立,掩在万千烟火后,是她黑暗之路上的唯一亮光。 第60章 chapter 59   阮悠看得久了, 忽觉双眼干涩,连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不是错觉, 也不是做梦。   那个人真实无比地站在那儿。   她突然想起自离开长泞后, 她的每一个生日。   第一年,是在飞机上, 落地后只接到了何嫂的电话。后来安定下来, 她主动联系上了韩予瞳, 对方在电话那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差点哭瞎眼睛,当然, 阮悠并未亲眼看见,这是韩小妹自己说的。   第二年, 韩予瞳特地飞来陪她过生日,被她推拒了, 她不想再搞得这般郑重其事, 只希望这一日如任何一个如寻常日子一般,淡然如水地过去。   第三年, 校区附近不知在办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放了一整夜的烟花,留学生宿舍的同学都扒在阳台上在感叹,这是哪个富豪在烧钱?   第四年,她和一群师兄师姐从老师的家中出来,途中, 烟花又起。快走到宿舍时,她远远地瞥见一个人影,瞬间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动路。她一步一步地探上去,快走近时,突然转身就跑。   怕认错人,更怕,没认错人。   后来,第五年,第六年……一直到此刻,每一年她的生日,都会有一整夜的烟火,燃放在上空,燃在她心底荒芜的角落。   她撂开被子,从吊椅上下来,一步一步走近对面的露台。   那个身影还在,她也跑不了了。   江峥衡没开露台上的灯,只见着他的打火机上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在黑夜里疯狂跳跃着。   良久,他似乎弯了身,从后面端了个什么东西起来,打火机的火苗一舔,一根蜡烛的形状得现。   他手上是个精致的蛋糕。   “怎么不接我电话?”   阮悠滚了滚喉咙,声音涩然:“不想接。”   呵,她对着他倒是越发实诚了。   江峥衡轻哼一声:“过个生日这么藏着掖着干嘛,我又不嫌弃你老了一岁。”   阮悠原本还挺伤感,闻言,眼底最后一丝动容与温情瞬间飞得一干二净。   “你今天见到悦姚了?”   阮悠没说话。   两座别墅之间距离未到十米,四下无人,寂寥一片,江峥衡的声音经由夜风捎来,染了寒意。   “我们都不会接受她。”   阮悠垂下眸子,不知对这句话有何反应。   离了被子,此刻倒有些冷,她摸摸手臂,想下楼去。   江峥衡看出她意图,开口道:“不吃蛋糕?悦姚给你买的。”   阮悠转身:“你留着吃吧。”   “我为什么要吃?又不是我的生日。”   “又不是我让你买的。”   阮悠脱口而出这句话,觉得眼下这般情景实在诡异,她在和江峥衡斗嘴吗?   不用去看,看了也看不见,但她知道,他此刻的眼神一定夹着三分得意三分促狭。   不再多留,快步下了楼去。   不过安生了一会儿,门铃倒又锲而不舍地响起。   她猜都猜得到是谁。   无奈地去开门,门外的人一只手端着蛋糕,懒懒地倚在门边,半垂着眸子看她:“吃两口?”   “我不吃。”她顿了顿,“太晚了。”   江峥衡挑了挑眉:“看你吃了我再走。”   如今的时光却好似错乱一般,在阮悠十八岁的生日party上,她兴致勃勃地切了蛋糕,端去给江峥衡吃,可他却嫌太腻,最后还是她软磨硬泡加撒娇地喂他,他才肯张嘴。   江峥衡不知道她对这个日子的排斥,只记得她是喜欢吃蛋糕的,也记得她的生日是一定要放烟花的。   阮悠拧着眉:“你怎么强人所难?还恩将仇报,你那天喝醉了还是我送你回来的。”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江峥衡却笑了,他换了个悠闲的姿势,轻飘飘道:“你还好意思提?你把我扔到门口就走了,有你这样送人回家的?”   还不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何况,她也不好总是输着别人家的密码登堂入室。   阮悠看了他半晌,终于摊出手,江峥衡勾着嘴角,将蛋糕放在她手上,还欲说什么,门“砰”一声在面前合上。   对着自己倒是越发爱使小性子了,他站直身子,边朝对面走边拨了个电话。   那头接通,他抬眼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幕,只淡声道:“放烟花吧。”   阮悠将蛋糕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秒,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到嘴里。   巧克力和奶油在口中融化,还带着些柠檬的清香与酸甜,倒是大师的手艺。   她慢慢咀嚼着,忽而愣怔。   她在干什么?回来一个月不到,可她在江峥衡面前越来越失控了,这并非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回国的初衷也非如此。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困境,这次,也没法再逃了。   *   Vera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抱着文件夹走进来。   “Zoe,最近有好几位艺人的经纪人联系我,想跟你预约时间,应该都是为了年底的慈善晚会,其她的我都处理好了,可有一位,实在不好打发。”   阮悠示意她继续,Vera将手上的资料放在她面前。   “这位最近几年的风头正盛着,在圈子里一向挺高调的。”   阮悠垂眸看了一眼资料上的照片,暗想,是挺高调的。   她轻点着桌面,淡声道:“你回复她的经纪人吧。”   不多时,Vera面色不愈地走进来。   “Zoe,她经纪人发了几张她以前的礼服样图过来,说就按那样子设计,但要比那几套更抓人。”   说完,Vera都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是打算从头到尾不出面,不来量尺寸,只凭空叫人发挥了?   阮悠面上倒没多大情绪,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你告诉她的经纪人,如果本人不能过来,谁都没办法给她设计,让她另请高明吧。”   Vera隐忍着笑意退出去。   阮悠看了眼时间,心下疑惑,早上何嫂给她打了电话,说要来公司给她送东西,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没到?   她拿出手机打给她,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小女孩,对面的声音太嘈杂,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   阮悠心下慌乱,问了她所在位置,便驱车前往。   小女孩是何嫂现在工作人家大儿子的女儿,现在上小学一年级,今早上何嫂在送她上学的途中被一辆逆行的摩托车给撞了,当场晕了过去,路人好心替她们叫了救护车。阮悠赶到的时候,只见着小女孩一个人守在救护室外,可怜兮兮的模样令她心下陡然一软。   她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问:“跟家里人联系了吗?”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她,边摇头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何嫂的女儿吗?”   阮悠眉间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她拿出手机,问:“记得家里人的号码吗?”   小女孩擦擦眼泪,重重地点头:“我记得叔叔的。”   阮悠借她打了电话,带她到一旁坐下。   二人肩并肩地干坐了一会儿,女孩绞着袖子为难道:“姐姐,我饿了。”   阮悠反应过来,面上划过一丝赧意:“我带你去吃东西。”   牵着她走下楼,阮悠又觉不妥,要是何嫂这时候出来了见着没人,肯定急得不行,遂又带着她回去。   “你在这儿等何嫂,我帮你买回来好不好?”   女孩听话地点点头,阮悠才放心离去。   殊不知她带着这女孩子走上走下的光景,被来医院探病的谭铭瞧了个一清二楚,他站在走廊上看了那小女孩好几眼,也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水灵灵的,心下陡生一个荒唐的念头,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待那头接通后,率先发声道:“衡哥,你别不是有个女儿吧?”   *   苗苗乖巧地坐在长椅上,等那个漂亮的大姐姐给自己带吃的回来。   等了许久,也不见大姐姐回来,却被什么人挡住了眼前的光,顿时像陷在了阴影里,她抬头去看。   哇!好帅的大哥哥,竟然比叔叔还帅。   她眨巴着眼睛,脖子仰得难受,这个哥哥太高了。   大哥哥似乎看出她的艰难,蹲下身子,手指了指救护室,问:“里面是谁?”   苗苗红着脸:“是何嫂。”   大哥哥不说话了,过了好半天才又道:“你多大了。”   苗苗自豪地挺起胸脯:“我六岁半了!”   “六岁半……”大哥哥自己轻声念叨着,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头,却在中途停下,缓缓收了回去。   苗苗心下一阵失落。   阮悠出了医院一看,周围卖的吃食都不怎么合她的意,估计苗苗也吃不惯,她取了车,专程开去一家老字号的粥点铺,打包了几袋东西回来。   还未走近,便远远地见着苗苗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一起,她三两步走过去,那男人闻声回过头来。   他面露惊诧,不可置信地道:“阮悠?”   苗苗说要等的大姐姐不会就是她吧?   阮悠在脑海中搜寻着此人,好半天,才疑道:“沈北?”   沈北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阮悠看了眼苗苗,他这才解释着:“这是我哥的女儿。”   阮悠点点头:“何嫂现在在你们家做事?”   沈北说是啊,看了她几眼,又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听人说过。”   “上个月。”阮悠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示意着,“她饿了,让她先吃饭吧。”   沈北连忙接过,替苗苗打开,让她在一旁先吃。   阮悠看了一眼救护室,沈北这才想起来道:“何嫂已经出来了,现在转到病房去了,骨头断了几根,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养就是了。”   阮悠点点头:“我去看看。”   “阮悠。”沈北叫住她,“今天的事麻烦你了,改天专程请你吃饭。”   阮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颔首离去。   江峥衡从医院出来,一路轰着油门飙车。   他当然知道那个女孩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赶过去只是担心阮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不放心而已。   可是看着那个小女孩,他却忍不住想,如果这是他们的女儿就好了。   如果,他们有个女儿,该多好。 第61章 chapter 60   Y&J大楼内。   一位盛装美女戴着堪遮住大半张脸的茶色墨镜, 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领着身后好几人一同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她一脸不愈地取下墨镜, 冷声道:“她究竟多大来头?还要我亲自过来?”   Coco“啧”一声, 笑着安抚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像她们这种设计师脾气都这样, 你要是想在今年的慈善晚上压那位一头, Zoe的衣服你非穿不可。”   她说着, 想到什么, 又道:“你去年不是就想穿她的衣服了吗,我们发了Email过去, 结果她们那边回复说不接国内的单,眼下好不容易她回国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耍脾气啊。”   唐姿戴上墨镜, 从喉咙里憋出一个闷闷的“嗯”。   Vera将二人引进休息室, 吩咐人送上茶水咖啡。   “请稍等,我去请Zoe过来。”   她抬眸打量一眼唐姿, 漂亮是漂亮, 但是……美得不高级,还不如隔着一层电视滤镜看呢。   听说她非科班出身,大学学的是什么工商管理,团队炒了个学霸人设,倒火得不明不白。   唐姿翘着二郎腿, 端着咖啡浅啜,有高跟鞋的声音渐近,接着,视线里出现一抹白色身影。   那人施施然在她对面坐下,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落,身上是质感高级的白色西装,袖口处镶了一圈米色的鸵鸟毛,行动之间,羽毛飞扬起舞,颇为生动。   唐姿盯着她西装上唯一的一个钻石纽扣,觉得有些晃眼睛,将目光挪到她脸上,顿时惊诧:“是你?”   阮悠不欲与她寒暄,直入主题道:“唐小姐,我看过你们发来的几套图片了,礼服都很漂亮,设计也很出彩。”   她抬眸看了她一眼:“但是,华而无实,一味追求华丽,与你的个人风格相差太多,穿上并不能达到它最好的效果。”   Coco显然也认出来阮悠,她那般的长相太难忘,此刻听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连声附和着:“是是,Zoe说得没错。”   唐姿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又转回来:“那你说,我适合什么样的?”   阮悠依旧淡声道:“看你想要走什么路线,以及你的体型体态。”   “我粗略判断了一下,你下围比较丰满,只能藏拙,上身偏骨感,最宜外露,适合抹胸或无肩类的大裙摆设计,切忌上身宽松累赘的及膝裙。至于风格,那就要看你的想法了。”   唐姿听得沉默,只专注于手上的咖啡。   Coco又得出来打圆场:“Zoe果然是最专业的,不愧在国外那么受欢迎。”   阮悠并不在意她的奉承:“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的助理会带你下去量身,之后出了样稿会发给你们看。”   Coco点头道:“好的,那麻烦了。”   她说罢,被引到一旁签合同。   阮悠拿起笔记本准备离开,唐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是阮悠?”   阮悠回头看她,眸光澄澈,意味不明。   唐姿放下咖啡,缓缓直起身:“你是江峥衡的前女友?”   阮悠觉得无趣,边转身边道:“抱歉,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她走出会客室,并不理会唐姿在身后有什么反应。   工作到下班时分,她拿起包出门,打算去看看何嫂。   一推开病房门,倒是没想到沈北也在。   何嫂皱着眉看她:“哎哟小姐,你工作那么忙,都说了不用天天来,我没大碍的。”   她还没说话,沈北倒是先开口了:“何嫂,阮悠这是关心你,不然她放心不下的。”   阮悠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吃饭没有,我给你买了排骨汤。”   何嫂答:“吃了,二少爷给我带的,但他还没吃呢。”   沈北恍然大悟,适时道:“阮悠,你吃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吧,一直说请你吃饭都没机会,今天正好有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阮悠也不好拒绝,何况何嫂还要在他家工作,关系也不好闹得太僵。   她点了点头,沈北喜出望外。   二人坐上车,他问:“我知道有一家法国菜很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阮悠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缓声道:“去吃中餐吧,我在法国待了好几年,吃腻了。”   “原来你去了法国啊。”沈北若有所思,“那时候只知道你出国了,但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阮悠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沈北开着车,极力寻找话题,酝酿半天,终是问:“你……去看过陆致了吗?”   阮悠瞬间抓住了包带,指节泛白。   沈北观她面色,察觉不对,默默闭了嘴。   良久,才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他……变得多吗?”   “没怎么变,还和以前一样。”沈北想了想,“头发剃成了板寸,脸也变黑了,但是比以前更帅了。”   阮悠松了手,低声道:“谢谢。”她垂下眸子,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沈北开去了长泞一家老牌的中餐馆,这家店平日里生意极好,都是需要预约才行,幸而他父亲与老板有些交情,这才走了个后门。   *   江峥衡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大堂,其中一位在他身后恭敬道:“Ervyn,方祺的陈总在三楼的包间等我们。”   江峥衡淡淡地“嗯”了一声。   路过二楼楼梯拐角时,他突然停了步子,望向珠帘掩映后靠窗的那一桌人,眼眸微眯,置于扶梯上的手指轻轻敲着。   助理见他好半天没反应,忍不住低声提醒:“Ervyn?”   江峥衡收回目光,迈步往上走。   “你看着点吧,我都可以。”   阮悠将菜单交还给沈北,对他道。   沈北接过,想到何嫂提起过阮悠喜欢吃土豆烧牛肉,又点了其他几道菜,服务生领着单子退下去。   阮悠一心想着陆致的事,根本没听他点了什么,待菜上上来时,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沈北夹了一块牛肉到她碗里,阮悠正欲答谢,忽闻一道不远不近的声音响起。   “她不吃香菜。”   珠帘被人撩开,江峥衡缓步踏入,打量其中环境一眼,拉开一张雕花木椅坐下,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   “江总?”沈北想要站起来,忽而想到什么,又缓缓收了动作。   江峥衡也没看他,自顾拿起筷子,伸进她碗里。   “你干什么?”阮悠看着他。   “帮你挑香菜啊。”江峥衡轻笑了一声,只是笑意却浅淡,不走心一般,“你衣服不方便。”   沈北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阮悠的衣服,袖口上一圈羽毛飘着,确实不太方便。   阮悠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攥紧,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到巴黎时,刚开始兼职打工,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中餐馆点一份土豆烧牛肉。 第62回 忘了跟老板说不要香菜,端上来后,她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又有的你挑了”,话音刚落,她忽而意识到什么,僵坐半晌,自己拿起筷子,默默地将香菜挑出去。   微垂眸,看着眼下这双修长的手,她心头一阵发涩,告诉自己切莫重蹈覆辙,切莫再依赖他。   “不用了,你在这儿我们不好吃。”她淡然开口。   江峥衡握筷子的手微凝,舔了舔上牙槽,缓声道:“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阮悠的指尖陷进掌心里,一字一句:“我说,不用了。”   沈北茫然地看着二人,知道他们以前的关系,也知道现在的气氛不太对,他轻咳了一声,想缓和一下。   江峥衡死死盯着她,倏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扔,空气瞬间冷凝。   阮悠一直垂着眸,从始至终未看他一眼。   江峥衡冷笑一声,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沈北面色尴尬,招来服务生:“重新上一份土豆烧牛肉,不要加香菜。”   阮悠并未说什么,拿起筷子,将碗里的那块牛肉夹进嘴里,慢慢嚼碎。   吃过晚饭,她又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去医院带给何嫂,陪她到很晚,这才驱车回家。   拿着包下车,刚上台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微含讽意的声音。   “回来这么晚,还去约会了?”   阮悠脚下一顿,片刻恢复原态,走去门前输密码,头也不回。   “和你无关。”   她话音刚落,密码锁也被打开,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一股大力将门推得又合上。   “砰”一声似砸在她心上。   身子陡然被转过来,对上江峥衡戾气满布的眼,他语气凝然,轻易品出危险:“你再说一遍。”   阮悠回视他:“和你……唔……”   她被江峥衡堵上了嘴,齿关被强硬地撬开,舌头滑进来,不带一丝温柔,缠住她的便不放,生生将她的舌尖吮得发痛发麻。   手也从她的西装外套下伸进去,沿着腰线一路上前,擒住她心房嫩肉,手上力度更大,揉弄着,叫嚣着,尽情宣泄着体内盛不住的怒意。   阮悠奋力挣扎,却是徒劳,上一次的教训已经使她明白,无论过去多久,她依旧推不开身上的人。   可他还不罢休,胸上覆着的手陡然移开,却是朝她裤子里滑。   阮悠惊慌不已,拼命推搡着身上的人,齿尖一个用力,寻到他舌头,狠狠咬下一口。   江峥衡吃痛退出,阮悠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却不料他又俯下身,一口咬在她锁骨上。   她痛得低呼一声,那唇舌还要往下游走,隔着布料咬住她锁骨下方凸起。   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想在这里将她办了……   此念头一起,她再顾不得许多,拼了命似的推开他。   江峥衡却没了动作,他僵立着,手撑着门,缓缓抬起头,眸中脆弱。   “你恨我?”   阮悠鼻子一酸:“我不恨你。”   江峥衡轻笑了一声,眼神迷离:“你还爱我吗?”   阮悠掐着自己的掌心,良久,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能爱了。   江峥衡突然像被人抽了魂,他放下手,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后走,身形踉跄,步子破碎。   他以为她愿意回来是真的放下了,不恨他了,没想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连恨都没有,更别说爱了。 第62章 chapter 61   简逸之停好车, 提着一大袋热气腾腾的东西走进公司大门,路过前台时,动作娴熟地从袋中拿了两盒放在接待台上。   前台小姐们笑得一脸烂漫:“简总, 我们爱死你了!”   简逸之抖了抖鸡皮疙瘩, 朝她们摆手道:“别,你们认真工作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他走出两步, 忍不住停下, 回头道:“拿到后面去吃啊。”   前台小姐们颔首应下, 以真诚笑容欢送他。   简逸之出了电梯, 路过每个办公室都放一盒,路上见着人也发一盒, 直到走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他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 边走边道:“吃过早点了吗?吃了也没关系,来尝尝这个生煎。”   阮悠看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盒来, 轻轻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太熟悉的标志。   简逸之见她目光凝滞, 解释道:“我家在城南那边,附近有家很有名的生煎店, 好像说是长泞最正宗的, 我经常给公司的人带,他们都挺喜欢的,你试试?”   阮悠在想,她上一次吃这家生煎是什么时候。   想起来了,是那次爸爸被她气得住院, 江峥衡陪着她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开车去给她买回来的。   原来,都那么久了。   自从那晚荒唐后,她就没见过他了。   以往上班,她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见他在对面倚着车身等自己,然后又总是跟在她的车后。不管她变道,加速,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辆性能顶级的跑车,直到抵达公司,他才一轰油门飞驰而去。   这两天早上起来,对面已经没有人了。   这样也好,趁早断了这些纠葛吧。   不再沉迷,不再心动。   “你昨晚没睡好吗?”   简逸之见她神色憔悴,关怀道。   阮悠摇摇头,沉吟片刻,问:“你知道附近有什么不错的房子在出租吗?”   “你要租房子?”他微感讶异。   “嗯。”阮悠顿了顿,“籁湖离这里太远了,不太方便。”   是有些距离,简逸之道:“我先帮你问一下,有消息了给你答复。”   “好,谢谢。”   简逸之离开后,Vera又敲门进来。   “Zoe,那位江太太又来了,说要见你。”   阮悠心下烦闷,不知她又有何事。   “我不见,你让她走吧。”   阮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也有姚绯赖着想见自己的时候,Vera回来说,姚绯一直不肯走,就在会客室里等着她。   阮悠也不在意,她愿意等就让她等。   可是没想到,她这一等,就等到了自己下班。   阮悠从电梯里出来,不过两三步,眼底缓缓聚起疲意。   姚绯站在几步之外,气质华贵,风仪玉立。   “我等了你一天。”   她眉眼淡淡,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十分难堪的事。   “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见面的必要。”   阮悠观她面目,只觉憎恶,轻笑一声,想绕过她离开。   “你不想问问关于你爸的事?”   阮悠脚步一凝,缓缓转头。   “我都可以告诉你。”姚绯淡声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咖啡馆内。   阮悠手上握着透明玻璃杯,里面温水清透,徐徐晃悠。   姚绯浅啜了一口咖啡,率先出声道:“当初确实是我从他书房里拿的资料。”   阮悠握着杯子的手瞬间收紧,指甲都泛着白。   “但是我没想过,他会因为……”她顿了顿,“阿呈只和我说,想抢回被阮氏夺走的那块地皮,也不是想置他于死地。”   阮悠静静地听着,突然问:“怎么想到密码是我的生日?”   姚绯扬了扬眉:“他以前的密码都是我的生日,我第一次试的时候不对,后来就想到你了。”她轻轻笑了一声,“他是真宝贝你啊,愿意为了你放我离开,说起来,我还应该谢……”   她话音未落,一杯冷水当头泼来,将她精致的妆容染得湿漉漉一片。   姚绯微张着嘴,有水痕沿着她的面庞一路蜿蜒至颈间,高级定制的衣服也未能幸免。   “你疯了!”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阮悠将玻璃杯轻轻放回桌上,眉目沉寂,无悲无喜。   “我早就想泼你了,你该庆幸不是在七年前,不然这杯水,一定会是滚烫的。”   姚绯尽量维持着气度,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着脸,她今天的目的尚未达到,怎会半途而废。   “你泼也泼了,现在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   阮悠轻笑一声,挑着眉,示意她继续。   她真是想看看,这个人今天还能给自己多少惊喜。   “这周六我安排了一场饭局,给峥衡介绍一位朋友认识,我希望你也能去。”   如果不以阮悠为借口,她根本不可能将江峥衡约出来,况且,有阮悠在场,才能彻彻底底断了他的心。   阮悠轻轻敲着玻璃杯沿,真是惋惜,没有叫服务生送两杯水来。   “你觉得,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样的话?”   江峥衡的继母?   “阮悠。”姚绯冷了神色,“你泼我这杯水不是白泼的,我不跟你计较,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你不跟我计较……”阮悠扯动嘴角,“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计较?”   她垂下眸子,忽而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从小就很羡慕何嫂的女儿,你可能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何嫂根本没时间陪她,明明她总是捡别人剩下的衣服穿,可是,无论怎样,何嫂心里最记挂的人始终是她,什么都能想着她、念着她。   姚绯皱了皱眉,根本没在意她说了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我,你会去。”   阮悠抬起眸,双目放空片刻,忽然问:“你忏悔过吗?”   姚绯看着她,语调不明:“忏悔?”   阮悠眸中情绪瞬间退却,她闭着眼轻轻摇头,复又睁开,无奈地笑,抬起头看她:“我可以去啊……”嘴角弧度变深,她缓缓道,“只要你去我爸爸墓前磕头认错,我一定去。”   姚绯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眉目间俱是惊诧,恼意渐渐爬上面庞,她咬着牙道:“我看你真是疯了!”   阮悠无所谓地耸耸肩,继而拿起包起身离开。   求人也没个好态度,真以为自己面子多大呢。   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好好上自己的班,姚绯也再没来找过她。   周五晚上下班回家,她刚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影便扑过来将她抱住。   阮悠垂眸看着那人的发顶,动容片刻,手也缓缓环上她的肩。   “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予瞳松开她,脸上笑意不减:“下午到的,我想着给你个惊喜,就没告诉你。”   阮悠揽着她往门口走:“确实是惊喜,我差点以为被袭击了。”   韩予瞳“嘿嘿”笑着:“我给你带了礼物,快进去看看。”   阮悠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先不忙,你来试试婚纱,我好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改的。”   韩予瞳感动得几欲热泪盈眶,勾着阮悠的手臂往她身上蹭:“我太幸福了,竟然能穿上Zoe设计的第一件婚纱。”   阮悠轻笑着:“都说了是第一件,就你个小白鼠还乐在其中。”   韩予瞳可不管这么多:“在我眼里,你不管设计什么都是最好的。”   她脱下上衣时,阮悠看着她的肚子一阵静默,好半天,才疑道:“我觉得,你是不是长胖了?”   肚子都大了一圈。   韩予瞳瞬间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附在阮悠耳边,声音极低地道:“我有宝宝啦!”   阮悠立时惊讶地看着她,眸底讶然渐化为喜悦,手贴在她肚子上,问:“多大了?”   “四个月了。”   “怎么都四个月了你才跟我说?”   “不能怪我,我也是旅行到一半才检查出来的,想着等回来了再告诉你嘛。”韩予瞳颇为委屈。   依着她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阮悠自言自语:“那我得改改腰围了,婚礼的时候,肚子肯定还要再大一些。”   婚礼也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韩予瞳将手覆在阮悠手背上:“到时候,你和陆致做我的伴娘伴郎。”   阮悠一怔,是啊,陆致要回来了。   他在狱中表现尚好,减了一年的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尚还在愣怔,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一看,是条短信。   ——我答应你,明天早上就去,下午六点在榕庄,你记得来。   姚绯当日确实是觉得阮悠的条件荒唐又可笑,可这几日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总归阮仲林已经入了土,是个死人,她对一个死人做什么事又有谁在乎?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活着需要走下去的路,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只要能让她今后的日子更顺遂,谁又会在意她对一个死人做了什么?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可她所认为的做做样子,在阮悠看来却是大不相同,她不在乎姚绯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只要能让阮仲林泉下有知,能让他有所慰藉,自己也算没有白回来一场。   周六,她如约而至。   服务生引她到包间,推开门,姚绯正坐其中,边上还有一个人,她细细打量一番,心下了然。   这么多年了,齐艾湘竟然还未断了对江峥衡的心思。   难得呀。   她正欲进去,身后响起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   “抱歉啊艾湘,工作上有事情耽误了,现在才赶过来,我没迟到吧?”   阮悠身子一僵,缓缓回首。   故人一个接一个地重逢,真是令她惶惶然。   故人故人,不仅是指生命中过去的人,还指的是在你准备开始新生活时,再一次无端出现的人。   她看着身后匆匆赶来的女人,缓缓,勾起了嘴角。   欧夕影。   真是好久不见啊。 第63章 chapter 62   阮悠堵着门, 欧夕影与她撞了个正着。   她似乎并未有多大惊讶,只是微微掩唇,微笑着道:“阮悠, 好久不见啊。”   阮悠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 复又转头去看姚绯,一双眼里意味深重, 难过压在末端, 嘲讽跃然纸上。   这个女人果然能带给她一重又一重的惊喜。   她转身欲走, 姚绯开口叫住她。   “你干什么?我已经按你要求的做了, 你现在想爽约?”   阮悠转身,冷眼看着她, 不辨喜怒。   齐艾湘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口拉过欧夕影的手, 朝姚绯道:“伯母,我怕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 叫了夕影陪我, 您不介意吧?”   姚绯温声道:“不介意。”   齐艾湘这才转向阮悠:“你呢?你介意吗?”   呵。   阮悠静默不语地看着她,舌尖轻触了触齿关。   你看人生真是奇妙, 眼前两个人曾是死对头, 一个小时候用恶毒的语言攻击过另一个,可时光仁慈,将她二人变做了好友。   能变成好友的其中一个条件——有同样敌对的人。   阮悠心下早已没了悲凉,唯剩空无。   “阮悠。”姚绯又提醒了她一声。   阮悠勾了勾耳边的发,缓步到桌前, 拉开一只椅子坐下。   齐艾湘和欧夕影在她对面落座。   姚绯见状,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神色见缓。   “菜已经点好了,等峥衡过来就可以上了,劳烦你们先等等。”   齐艾湘笑着应道:“没关系的伯母,江总他工作忙,我们都理解。”   中途沉默了一阵,总要人来打破。   欧夕影喝了一口苦荞茶,放下杯子,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温声道:“阮悠,听说你这几年去了法国,你过得好吗?”   她知道也并不奇怪,阮悠回来这些时日见了不少人,作为共同的同学沈北,自然是个极不错的媒介。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可是阮悠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说,觉得浪费时间。   她恍若未闻,欧夕影面上尴尬,作为她如今的好友,齐艾湘自然是要替她打抱不平。   “阮悠,先不说夕影以前和你是好友,就算不是好友,作为曾经的同学,人家关怀你一声,你也不至于这样冷漠不理人吧?”   阮悠在和简逸之发消息,对方告诉她,公司附近有一座高档公寓的房子在出租,将室内图片发给她看了,阮悠觉得还不错,将租金和订金一道发给他,麻烦他帮自己租下来。   她根本没注意齐艾湘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在一旁叽里呱啦,她一向当她的话是耳旁风,根本不能细听。   齐艾湘一再被忽视,大小姐的脾气也上来了,略带讽意地开口:“阮悠,你现在神气什么?你早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在我们面前,你什么都不是,你还以为自己和当初一样呢?”   闻言,姚绯脸色微变,欧夕影静默不语。   阮悠转了转茶杯,表情淡漠。   “我不是千金小姐了,可你,齐艾湘,你还是得和我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感觉怎么样?”   “你!”齐艾湘手扶着桌沿,恼意显而易见,被殴夕影拉着手臂制止。   “好了,我们先让人上些糕点吧,看样子峥衡还得一会儿。”   姚绯出声稳住局面,她并不想自己精心筹划的这场饭局被毁。   可等了许久,江峥衡也不见人影,她开始怀疑,是不是用阮悠也请不动他了。   那自己不是白白……   阮悠和简逸之发完消息,又开始和韩予瞳聊天,韩小妹今天去做了产检,发了b超照片给她,胎儿基本上已经成型,耳朵和鼻子仔细看也能看出来,她觉得好奇妙,也很感动。   从始至终,她耐心都极好,不似齐艾湘那般已经坐立不安,因为她知道,江峥衡不会来。   那晚,她说出那样的话,就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分量。   江峥衡到的时候,已经是七点,足足让她们干等了一个小时。   齐艾湘见他推门进来,连忙站起身,送上笑意。   阮悠见她反应,背脊微僵,没有回头。   身侧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下来。一股清幽冷香传过来,萦绕在鼻尖,勾住她的呼吸。她这才发现,回来这么久,江峥衡身上早没了以往淡淡的烟草味。   他进来之后,谁也没看,仿佛她们四个活生生的女人都是空气一般。但见欧夕影与齐艾湘同坐一边,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似乎在疑惑。   他并不清楚当年阮悠和欧夕影之间的事,只当她们关系还如以往一般。   至于上回财经频道主持人问到的那个问题,却更是无稽之谈。他们只不过被拍到在公司门口攀谈罢了,且谈的还是公事。   欧家的杂志社想请NE赞助,被市场部高管驳回,认为没有合作必要。想来也是,NE如此大的公司,怎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杂志社。   欧夕影如今掌管着南风杂志大部分的权力,自然不肯罢休,专程在NE总部等待江峥衡下班。   她如斯聪慧小心,每每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往阮悠身上引,使得江峥衡若有所思。   攀关系永远是得利益的良好助益,有与阮悠往日的“情分”在,欧夕影如愿以偿拿到了NE巨额的赞助费。   可江峥衡此刻看来,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姚绯紧绷的神经已然松懈,招呼着服务生上菜。   她酝酿着语言,尝试着开口:“峥衡,这是艾湘,齐家的千金,齐总和你爸爸交情不错,今天我特地把她约出来,让你们认识认识。”   说罢,两人都期待地望着他。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五分钟后,包间内依旧一片沉默。   姚绯尴尬地喝了一口茶,齐艾湘勉力笑道:“伯母,江总是我高中的学长呢。”   姚绯立马做恍然大悟状,转头与她攀谈起来,其间不时还扯到欧夕影,三人似乎相谈甚欢。   而她们的对面,仿佛坐了两个哑巴,一个低头只顾玩手机,一个转着茶杯思考人生。   服务生端着菜鱼贯而入,待她们走后,桌上已布满了珍馐美味,一道道精致可观,卖相极好。   姚绯望向江峥衡,将一道菜转到他面前。   “峥衡,我听悦姚说过,你爱吃鱼,你尝尝看这家的鱼做的怎么样?”   江峥衡没说话,闲适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旁边的豆腐。   姚绯:“……”   齐艾湘轻咳一声,婉转道:“伯母,我也爱吃鱼呢,我们家阿姨做的糖醋鱼特别地道,您有空来我家试试?”   姚绯轻应一声:“你不是也爱吃生蚝吗,我今天特地给你叫了,你多吃点。”   说着,夹了一只生蚝到她碗里。   齐艾湘笑得温婉:“谢谢伯母。”   她二人在对面一唱一和,江峥衡突然放下筷子,抬手将门口的侍应生叫过来。   “把那道牛肉端下去,换一份不加香菜的上来。”   侍应生点头应下,将他所说的那道菜撤走。   姚绯看他一眼,问:“峥衡,你不吃香菜的吗?”不等他回答,她又叹一声,“是我疏忽了,下次阿姨一定记得。”   江峥衡没说话,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忽然将手搭在身旁那人的椅背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抽走她的手机,轻轻扔在桌上。   阮悠抬眸,面有疑色地看他。   “吃饭。”   江峥衡收回手,冷声命令,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阮悠拿回自己的手机,淡声答:“我不饿。”   “你要我把你的手机扔到窗外去?”江峥衡睨着她,置与桌上的手指微动,低声道,“既然不吃饭,你来干什么?”   他不知道姚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她答应出席,明明和自己没什么相干,却还要忍着厌恶过来,只是怕她被欺负。   服务生端着替换后的菜上来,江峥衡指了指阮悠面前。   “放这儿。”   阮悠沉默地看着,喉间微动,拿起筷子,打算吃两口就走。   江峥衡见状,坐回自己的位子,夹了一块牛肉到她碗中。   阮悠侧头看他,心下叹息。   她那天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为什么还不放弃?   “看我做什么?吃啊。”   对面的人似乎看不下去他们之间的互动,齐艾湘将那道鱼转到江峥衡面前,温声道:“这个鱼我尝过了,还不错,江总可以试一试。”   江峥衡看也不看她:“我不吃鱼。”   齐艾湘咬着唇,又将生蚝转到他面前。   “那试试……”   “闭嘴。”江峥衡缓声打断她,“吃饭别说话。”   齐艾湘本不是一味讨好的性子,年少时爱慕他被拒,却拉不下大小姐的面子来死缠烂打,如今虽心性成熟,却发现二人的差距越来越大,连学长都不敢叫,只能称呼一声江总。可今夜多次的示好无果,已叫她颜面尽失,此刻的不甘愈发浓烈,竟等不及四下无人,脱口而出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江峥衡轻笑一声,放下筷子,手肘抵着桌沿,指尖微屈撑着下巴,静静打量她。   “我女朋友说过,她讨厌你……”   阮悠拿筷子的手一顿。   “不然,我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齐艾湘的眼底隐隐闪烁,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姚绯面色晦暗,急声道:“艾湘,峥衡他不是这个意思……”   阮悠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先走了。”   江峥衡没拦她,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拿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   而后,手撑着桌沿站起身,留给三人一个欣长的背影。   他迎着夜风走出饭店,拿出手机打给助理。   “Ervyn,有什么吩咐?”   “南风杂志的赞助,是谁在负责?”   “是周总,她今天还来上报,说南风杂志的财务总监联系过她,关于下个季度的赞助费……”   “停掉。”   “啊?”助理以为自己没听清,微感吃惊。   “全撤走,以后这家杂志社划进黑名单。”   助理缓缓消化完这个指示,在电话那头答了声好。 第64章 chapter 63   简逸之是个十分靠谱的人, 阮悠托他办的事很快有了结果,公寓那边付了租金,手续也办理好, 随时可以入住。   阮悠打算这几天就搬过去。   她为唐姿的礼服画的两张设计初稿已经完成, 叫Vera发给她的经纪人Coco,让她们从中选一套。   正想问问Vera她们的选择出来没有, 结果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Vera进来汇报说, 那边选了第一套。   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设计稿定下来, 便可以开始制作, 阮悠只需要去打个版,剩下的工作则由其他设计师们共同协作手工完成。   唐姿还不值得她亲自为其全程制作。   Vera说完, 翻了一页工作笔记,继续道:“对了, 还有一件事。”   “上午南风杂志的主编助理打过电话,想为你做一期人物专访, 询问你的时间安排, Zoe,你要答应吗?”   阮悠抬眸看她, 微微挑眉:“南风杂志?”   “是的。”   Vera颔首回应, 心中暗想,听说南风杂志前些日子谈好的一个大金主突然撤了资,搞得她们现在运转艰难,只有将重心转移到提升杂志水平上,联系了许多长泞各方面的精英人士们想要做人物专访, Zoe被盯上并不奇怪,何况她刚从法国回来的热度还未过,倒是个不错的助力。   阮悠埋下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只淡声答了一句:“不去。”   她下班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打算明早上班带上,下班后直接去公寓。   简逸之帮了她的忙,也该找个时间谢谢他。   韩予瞳听说她要搬家,叫嚷着要跟过去看看,正好她还没去阮悠的公司看过,索性下午先去公司找她,再一道去新居。   “天呐,悠悠,你办公室也太大了吧!我看你们老板办公室也就这么大了!”   阮悠顿了顿,没想告诉她老板是江峥衡。   门被敲响,隔壁办公室的小秘书端着咖啡进来。   阮悠问:“Vera呢?”   小秘书放下咖啡道:“南风杂志的主编来了,Vera姐正和她打太极呢。”   阮悠沉默,因她昨天拒绝后,还说了一句话。   ——以后有关于南风杂志的任何事、任何人,全给我推了。   想来Vera是放在心上了。   “南风杂志的主编?”韩予瞳倏地转过头,皱着眉问,“欧夕影?!”   阮悠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韩予瞳三两步走过来,面上隐隐激动:“我想收拾她很久了,结果她没种,一直躲着不见我,悠悠,你让她进来,我要好好跟她算算旧账。”   阮悠沉吟片刻,朝小秘书道:“你去跟Vera说,让她进来。”   欧夕影从没想过,她想要采访的那位Zoe,竟然会是阮悠。   更没想过,有一天会独自面对她们二人。   好像上一次三人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怎么会是你们?”   韩予瞳冷笑一声:“是我们又怎么了?你也知道没脸见我们吗?”   欧夕影勉力微笑着:“予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你屁事。”   她上前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欧夕影,轻笑着:“听说你觉得你是我们身边的一条狗,怎么,狗见到主人不应该摇尾乞怜吗?不应该汪汪叫吗?你怎么不叫啊?”   欧夕影面上神色冷了冷,眉目间颇为不悦。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怎么说话了,这些年,连她的继母也不曾这般。   微微敛神,她淡声道:“你没立场这样说我,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韩予瞳瞬间怒不可遏,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就朝她泼去:“那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了?陆致哪里对不起你了?悠悠又哪里对不起你了?”   阮悠担心她的肚子,挡在她面前,叫她别太激动,小心身体。   咖啡瞬间在欧夕影的浅色西装上晕染开,“滴滴答答”地往下坠,她闭了闭眼,将眸中恨意一并敛下。   “你们对不对得起我,心里没数吗?”   阮悠闻言,皱了皱眉,而后轻笑一声:“欧夕影,做人做到你这个地步,真是可悲。”   永远只记得别人对自己的不好,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自居,常年活在妄想被迫害、被抛弃的阴影下,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自己,全世界都该补偿自己。像一只阴暗潮湿角落里蠕动的蛆,令人恶心反胃。   她一句话也不想和欧夕影多说,可总该告诫她一二。   “我本来不想搭理你,但今天是你自己撞上门来,以前是我们瞎了眼,我承认,但是我告诉你,如果你以后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欧夕影缓缓勾了嘴角,现下连伪装也不屑。   “你们什么时候让我好过了?你们从来都是自己好过,什么时候想过别人了?”   韩予瞳从阮悠的身后冒出来,不忿道:“悠悠,你别跟她说这么多,像她这种人,就该好好打一顿醒醒神,让她脑子里净想些龌龊事儿。”   阮悠原本还强硬着,听了韩予瞳的话,却有些哭笑不得,她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还想打人呢?   “没听见吗?还赖着不走。”阮悠睨向欧夕影,“她可是孕妇,打了你也没事。”   她话音刚落,忽而想到什么,面目微沉。   欧夕影深深地看她们一眼,转身走出办公室。   “悠悠,我气不过嘛!她到底凭什么这样?”韩予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语气颇为难过。   阮悠在她身旁坐下,拍拍她的手。   良久,缓声道:“等陆致回来了,别在他面前提这个人。”   她只希望,陆致永远也别见到她。   阮悠在新家里住了几天,觉得各方面都还不错,正好双方这周末都有时间,便请简逸之在榕庄吃饭。   二人刚坐下,简逸之便有来电,他垂眸看了一眼,朝阮悠道:“我接个电话。”   阮悠微微颔首,他拿着手机到一旁接通。   “Ervyn,有事吗?”   江峥衡昨晚应酬喝了许多酒,再加上这几日以来心情不大舒展,便未顾及许多,现下胃隐隐有些泛疼。   他这段时日以来,回家都挺早,回来了也不做什么,只坐在卧室的阳台上吹着风喝酒。   每天晚上看对面的灯灭了,他才起身回房。   阮悠晚上一向是将卧室里的窗帘拉得紧紧的,他根本看不到她在里面做什么,最多能见着个灯下剪影晃动,可尽管如此,他也深觉心安。   即使他们之间隔着两堵墙,即使他不能拥抱她,只要知道她在身边,只要知道她没离开,这就足够。   但最近几日,对面的灯就没亮过,又回到了以往她没回来的日子。   知道她不会接自己的电话,江峥衡也没想过白费力气。   至于Y&J,从创建至今,虽然也付出了很多心血,但他去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这是他为她搭建的梦想之地,可是,里面没有她。   现在她回来了,他更不想去打扰她,只想让她安安心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被外界影响。   “Ervyn?”对面的简逸之见他久不做声,又问了一遍。   江峥衡收回思绪,仰躺在床上,手轻轻在胃部按压,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开口时语气有些干涩:“Zoe她……最近出差了吗?”   简逸之微愣了愣:“没有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前安坐的人,又道:“她现在和我在一起,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对面安静一瞬,复又低低重复:“你们在一起?”   “在哪儿?”   简逸之不知这位一向对公司采取放养政策的老板今日怎会有如此兴致,却还是老老实实答:“在榕庄吃饭。”   简逸之打完电话回来,阮悠将菜单递给他:“点菜吧。”   他笑着递还给她:“我不挑嘴,你点你喜欢吃的就好。”   阮悠见他如此,也知他性格,便不多坚持,自己点了菜。   简逸之抬眸看她一眼,眉间微动,犹豫再三,问:“你和Ervyn之前认识吗?”   阮悠沉吟两秒,轻声答:“都是过去的事了。”   简逸之闻言,知道她不欲多说,教养使然,且一向顾及她人情绪,遂不再多问。   直到第二天,阮悠才明白为何简逸之昨晚有此一问。   说起来,这倒是江峥衡头一回进她的办公室。   他进来时,阮悠正立于窗前远眺,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踱步到办公桌前,在椅子上施施然坐下。   阮悠愣了一下,问:“有什么事吗?”   江峥衡把她办公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拿起来打量了一番,连支笔也不放过,这才淡声答:“来视察工作,不行?”   阮悠咬了咬腮边肉,在他对面坐下。   “行。”   江峥衡慢慢转着手上的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面上无波无澜,好半晌,才放下笔,漫不经心道:“为什么没回家,这几天去哪儿了?”   阮悠回视着他:“这和工作有关系吗?”   “关心下属生活,不行吗?”   “不行。”   阮悠眉眼淡淡,垂下眼眸,翻动着面前的文件。她不知道江峥衡看了自己多久,时间久到她脖子酸软,头皮发麻,终于听见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而后,是门被随意关上。   她终于抬眸望向最后的声源处,双目微微放空。   江峥衡来得蹊跷,走得却低调,阮悠照常上班下班,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直到这日她下班回家,还未来得及输密码,对面的门“啪嗒”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身高腿长肩宽细腰的帅哥。   帅哥懒懒地靠在门边,歪头打量着她,甚至还伸出手来给她打了声招呼。   “这么巧,又当邻居了。”   若是寻常人遇着这么个极品邻居,自然乐不思蜀,可……   阮悠一时忘了手上动作,惊疑不定地道:“你在搞什么?”   江峥衡闲闲地抱着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道:“怎么,就允许你自己搬家,别人不行?”   阮悠看着他,无奈地叹一口气:“那你为什么非要搬到我对面来?”   江峥衡闻言,倏尔扯了扯嘴角,慢慢站直身子,牢牢看着她,缓声道:“我今天索性把话跟你说明白,今后无论你搬去哪儿,我一定搬去你对面。” 第65章 chapter 64   一股浓重的无力感瞬间涌上阮悠的心头,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江峥衡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手?”   她已经无计可施, 黔驴技穷, 只要他想要的,她都会给, 只除了一条, 只求他别再纠缠在这段错误的感情里。   江峥衡闻言, 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却又即刻收敛起来,唇边扯开一个淡淡的笑。   放手?   怎么可能放手, 他永远也不会放手。   只是,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窥见她面上的神情,却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滞。   他来到她面前, 迎上她略有无力的双眸, 手抚上去,一寸寸描摹她面上的肌肤, 而后移到颈后, 缓缓收紧。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无论是不甘,亦或是悔恨,全说出来吧,让她一次性还清,再不要拖欠。   江峥衡手上动作一顿, 眸中哀意显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   阮悠缓缓摇头。   他轻笑一声,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垂下头去,附在她耳畔,轻轻咬着她的耳垂,音色暗哑:“我想要你。”   他说着,吻移到她颈脖间,啃咬着,舔舐着,一如曾经对她这个部位特殊的迷恋。   阮悠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咬着唇问:“就这样?”   江峥衡一顿,隐隐觉得她误会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将错就错,也不回答,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嗯”,便揽着她的腰一路朝自己刚租下的那间公寓里去。   门“呯”一声关上,阮悠情不自禁地颤了颤,随即被压在门上,领口被扒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掉落,他的动作有些急切。   阮悠绝望而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缓缓闭上双眼。   她不知道他如今的纠缠究竟是因为当年自己的不告而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希望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将心底的不甘与怨恨熨贴平整,今夜一过,二人从此便再无纠葛,他也可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尚在沉思,身子猛地被贯穿,像有一把利剑高悬,她握紧了门把手,指节隐隐泛白,连脚尖都紧绷着。   太久太久没被人窥探过的地方,让她不由想起那一年江峥衡高考结束后,二人在酒店内初尝禁果的滋味。   江峥衡埋在她颈间,溢出一声满足的低叹,那一瞬间几欲令他窒息,铺天盖地的温暖与紧致袭来,大脑一片空白,连接下来的动作都忘了,只知道靠近她,不断地靠近她。   只有此刻他才明白,以往无论多少梦境,都不及眼前的她真实。只有真真正正在她身体里,才能体会到那般噬骨销魂的美味。   为她隐忍将近七年,一切都值得。   为了她,一切都值得。   他捧着她的脸,从下颚吻上去,寻到舌尖便不肯离开,拼命地索取着她口腔内剩余的空气,誓要将她吞吃入腹。   身下开始有了动作,一下又一下,或轻或重,阮悠被撞得上下起伏,光滑的背脊贴着门板来来回回地摩擦,头也一点一点的晃着。   面上神情早已褪去原先的淡漠,双眼渐渐迷醉,颊边也染上红霞。   不管她如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你们两人已经没有可能了,可身体的真实反应、心底的隐秘情愫却又在不断提醒着她,你还爱着他,你怎么可能不爱他了呢?明明当初两个人那么好……   是啊,他们那么好。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分开呢?   阮悠心上一滞,觉得难受得无以复加,眼泪无可预兆地流出来,滑落她的脸颊,滴到江峥衡锁骨上。   他猛地抬眸,看清她眼中的水光,以为自己动作太狠弄疼她了,急急地吻上去,舌尖刮过她脸庞的泪珠,入口咸涩,令人心伤。   “对不起,对不起,我轻点,我轻点……”   阮悠直愣愣的看着他,心口愈发酸涩,她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了,当初可以为了他顶撞爸爸,可如今再不能了。她要掩藏好自己的情绪,叫所有人都看不出来,要做正确的决定,不能再让爸爸伤心。   可是,今夜再让她任性一回吧,毕竟身上这个人,也曾是最爱她的人,也曾付诸真心,情分深重,就当是她对不起他,最后给予他的安慰。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泪眼朦胧地迎上去。   江峥衡愣了愣,心底迸发出巨大的喜悦,他不知道,原来除了再次拥有她之外,更令他幸福感动的是她的主动。   他一步步引领着她,尽管已多年不曾有过实战经验,却还是叫他聪明地摸索出来,起起伏伏,浮浮沉沉,将两人先后送上高峰。   一片白光划过阮悠的脑际,随即,腹部一片温热,像被什么东西滋养着,温暖着,她陡然惊醒,后怕万分地反应过来,江峥衡没做措施。   他当然是故意的,他巴不得阮悠的肚子能给他一个惊喜,那天在医院里见过那个小女孩,他就后悔万分,若是当年两人之间能有个剪不断的羁绊,或许她也不会离开得那么轻松。   可当初她太小,他也知道时机不对,现在还不晚,现在正是时候。   他抱起阮悠,将她带到床上,随即又覆上去。   这一晚上,不知他们纠缠了多久,从日落时分到晓光初现,似乎不知疲倦。   阮悠早已昏睡过去,唯有江峥衡一人清醒着。他不愿睡去,怕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就烟消云散。   水晶吊灯在顶上明晃晃地照着,她的身体上全是他留下的痕迹,每一方,每一处,他终于累极,趴在她身上,抱着她沉沉睡去。   阮悠是被灯光晃醒的,且在国外这么多年,早已养成了生物钟,她睁开眼睛,先用手背挡了挡刺目的光线,才将目光往下移。   待看清眼下处境,大脑放空了足有一刻钟,这才明白过来。   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把江峥衡还放在自己胸上的手轻轻移开,又脱了腰间的禁锢,起身下床,穿好衣服离开,一切动作没有任何犹豫。   待回了自己的公寓,收拾梳洗一番,依旧精神奕奕地去上班。   江峥衡睡到中午时分,左手处传来一阵又一阵酥麻的刺痛感,像有蚂蚁沿着骨头缝慢慢爬上来,一路啃噬着他的骨血。   他动了动指尖,似乎想抓住什么,入手却是一片虚空,陡然惊醒,翻身坐起来,环顾四周。   空茫一片,安静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呆坐半晌,被单滑落到他的腰际,遮不住精壮的腹肌。垂眸,看见床单上的痕迹,才知昨夜并非绮梦,她倒是跑得快。   扯了扯嘴角,想笑,可左手的疼痛却将他的注意力转移。   抬起手,细细端详。   昨夜里将阮悠抱上抱下,后来又垫在她身下,已经比平时劳累许多,也难怪……   他静静地看着挂在手腕上的表,眉间微动了动,为了守住这样东西,他付出的代价不小,可是无论如何,也是要守住的。   下床去浴室冲了个澡,又从衣柜里挑了衣服出来,这才想起手机应该和外套一起被扔在了门边上。   俯身捡起来,上面已经有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Ervyn,欧洲那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需要你回去定夺。”   电话一接通,助理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来。   江峥衡默然,突然很想骂人,外公家族里的几个亲戚真是不遗余力地给他使绊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麻烦。   众人只道他年纪轻轻便接手了曼菲,一人坐拥无尽的财富与权力,却不知他为这个位子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   他披荆斩棘,杀伐决断,带着一身宝藏回国的同时,也带了一身伤痕回去,只为了做到答应她的事,只为了与她相见,可是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不见了。   眼下,那些人又不识趣地在这关键的当口冒出来,那就别怪他不念及家族情谊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转了转手机,动作渐缓的同时,又拨了一个出去。可惜那头的人不给他面子,打了好几通也不接。   他收起手机,拿了车钥匙出门。   最近来Y&J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摆摆老板的谱了。   Vera诚惶诚恐地引他去会议室,还不忘解释:“临近年末的慈善晚会,最近单子比较多,Zoe还筹划着明年春季的成衣设计,已经忙了好几天,上午进了会议室到现在还没出来……”   江峥衡也不说话,跟着她到了会议室门外,一眼看见那个坐在主位的人。   她穿着高领的衣服,倒是将脖子上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出端倪。   懒散地倚在转椅内,一手拿着笔,却没有写什么,只在指尖打着转,漫不经心地听着底下的人汇报工作,神色却是认真。   如此纯粹又安宁的一幕,突然,不忍去打扰这幅画面。   他抱着手,倚在墙边看了很久,久到Vera都站得腿酸,忍不住微动了动身子调整。   “你在公司多久了?”   江峥衡突然发问,令她受宠若惊,不过怎么觉得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呢?   “四年了。”   江峥衡站直了身子,依旧未移开目光:“好好跟着她,回头跟简逸之说一声,以后你的工资上调百分之五十。”   Vera一时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答了一声好。   直到回了办公室也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哪有一下子涨百分之五十工资的?   江峥衡下楼坐上助理安排的车,吩咐他订餐送到Y&J的会议室。   助理应下,他在后座干坐半晌,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手搭在车窗上轻敲,突然又觉得无趣,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出差一趟,几天后回来,你好好吃饭。   自然没收到任何回复。   可他却像是完成什么仪式一般,又或是骨子里的作风难改,又发了一条过去。   ——等我回来。   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不信你还能骗我第二次。 第66章 chapter 65   阮悠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舌尖弹了弹上颚,指尖僵在屏幕上方,终是缓缓收了回去。   最后一名设计师已经汇报完工作, 正等着她示下, 却见她若有所思,一副放空的模样, 轻声提醒了她一句。   阮悠回过神来, 微微颔首, 开始总结。   年末的慈善晚会是长泞贵圈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晚会, 各方人马都倾尽全力想要在晚会上大放光彩,公司承办了多名贵妇名媛的单子, 工作量一大便容易出乱子,她自然是要各方面都安排好, 时时查看进度。   会议临结束时,Vera敲了门进来, 同时领进来一群隔壁国际酒店的服务生, 他们提着餐盒鱼贯而入,放置在会议桌上, 而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场。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 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盯着桌上的吃食便有些移不开目光。   Vera温声道:“大家辛苦了,这是Zoe为大家订的餐。”   阮悠抬眼睨向她,眸光探究,她是要叫她订餐来着, 却还没来得及,眼下却又是谁来做了这尊活菩萨。   Vera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是Ervyn吩咐人订的,他让我直接报你的名字。”   阮悠眉间微动,并不言语。   她看了看众人,缓声道:“大家用餐吧,下午再继续。”她顿了顿,又道,“这是Ervyn订的,和我没关系,我晚了一步,下班后请大家吃饭。”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道谢,继而去扒食盒。于他们而言,谁订的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两顿饭都有了着落,也不枉劳累了一天。   晚上请众人吃过饭,阮悠已是累极,她一边捏着肩膀,一边走进电梯。   既然这房子已经被江峥衡找到,那也没什么继续住下去的必要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搬回去。   至于这房子,或许另有用途。   她泡完澡躺在床上之时,忍不住算了算日子。   三天。   还有三天。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觉得每一天都被无限拉长了似的,好不容易等到那一日,却又无端生出些惶恐,怕又生出什么变故。   她是真的被吓怕了。   一大早便驱车前往韩予瞳家门外接她,待她上车,阮悠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今天,对吗?”   韩予瞳心下一酸,握住她的手:“是今天,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阮悠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发动车子驶上公路。   似乎为了缓和紧张的情绪,她还放起了舒缓的轻音乐。   乐声弥漫在车厢内,二人都没再说话。   车开到一半,沉默良久的韩予瞳突然开口,嗓音暗哑,不复以往清脆。   她缓声道:“悠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   她看着窗外,眸光深沉:“要是当初我没有离开,或许事情也不会变的那么糟。”   阮悠闻言,滚了滚喉咙,并未多言。   韩予瞳的眉目间染上了悲色,似乎不再是以往那个无忧无虑的洒脱女孩,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如果当时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也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或许,你也不会绝望到离开。”   谁也不知道,当她带着一大堆礼物回国之时,会迎来那样一个结局。   陆致锒铛入狱,阮悠家破人亡,甚至不知去向,而她们一向视为好友的欧夕影却是个蛇蝎心肠虚与委蛇的恶毒之人,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后悔,她自责,她唾弃自己只顾着自己的爱情,却忽视了当时最需要自己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   那段时间,她大病一场,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到陆致在监狱里被人折磨,梦到阮悠在外被人欺负,梦到他们齐声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日日跑去欧夕影家闹,却回回都吃闭门羹,一腔怒火悔恨无处发泄,她变得终日沉默,直至阮悠主动联系上她的那一日,所有的沉痛似乎才消去大半。   “这么久以来,我都不敢跟你提这些,我怕你想起当初那些痛,怕你想起我的自私,悠悠……”韩予瞳的声音已经带了浓重的哭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陆致……”   阮悠握紧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心头滋味难言。   她也想过,若是当初韩予瞳陪在自己身边,或许自己不会那么绝望,或许结果会有不同,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再没有当初,唯有当下。   她松开一只手去寻韩予瞳,在她肩上轻抚几下,柔声道:“别想这么多,都过去了,我们都要朝前看,待会见到陆致,可别在他面前哭鼻子,就算不为了他,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宝宝。”   韩予瞳抿了抿唇,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阮悠松一口气:“别说这些了,说说你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算好了时间,就在陆致出狱后一周,各方面都已布置好,只等着他去试伴郎服。   韩予瞳心思浅,轻易被阮悠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和她细谈婚礼上的各项事宜。   车子一路疾驰,到达长泞监狱时,时间尚早,二人下了车,立在车前等候。   深秋露重,郊外风大,寒意丝丝入扣。   阮悠担心韩予瞳的身体,让她去车上等,她却执意不肯。   监狱铁门又高又大,乌黑的一堵沉铁,隔绝了无数人的希望。   二人站了许久,终于听见有铁链“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小扇门被徐徐打开,走出来一个身形瘦弱东张西望的人。   阮悠抬目望去,紧张地几欲屏住呼吸,手心被指甲刺红了一片,待那人走近,却失望地呼了一口气。   不是陆致。   有了此人打头阵,隔一会儿便有一个人出来,却都不是他。   韩予瞳望得脖子都要酸了,却一句话都不敢说,怕触及二人紧绷的神经。   等到最后,铁门被彻底锁上前,走出来一个人。比之前所有人都要高,也比之前所有人都要英气。   他背着个大大的包,蓄一头极短的发,面容坚毅而深沉,一步一步跨出铁门。而后,站在门口缓缓仰起了头,似乎有些刺眼,他很快收回动作,揉了揉脸,环视一圈,朝一处走去。   阮悠牢牢地盯着,他身姿依旧挺拔,谢天谢地,只是折断了翅膀,没有折弯他的脊梁。   距离不短,他却走得很快,来到二人身前,将她们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率先勾起了嘴角,朝韩予瞳道:“怎么还是这么爱吃?肚子都吃圆了。”   韩予瞳没忍住,“噗嗤”一声哭出来。   “怎么还哭了?”陆致无奈地笑,似乎才发现阮悠,大惊小怪地道,“这位妹妹长的可真俊啊……”   阮悠闭了闭眼,却依旧无法抑制泛红的眼圈。   犹记得二人初见时,他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陆致抬起手,一边一个拍着她们的肩,问:“两位美女方便让我搭个顺风车吗?”   韩予瞳哭着捶了他一拳,恶声恶气地道:“废什么话,快上车!坐上了就别想再下去!”   陆致后怕地捂着心口:“感情这还是辆黑车?!”   他垂下目光,见阮悠似乎在找什么,眸中笑意散去,轻声道:“别看了,我没告诉他们。”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应该对我很失望,不想再看见我了。”   阮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止住,只道:“先上车吧。”   车子一路驶回长泞市区,路上,韩予瞳叽叽喳喳说了很多。阮悠从后视镜里瞥见陆致一直望着窗外发呆,心下一滞,缓声问:“长泞是不是变了很多?我刚回来时,也差点不认识了。”   陆致笑了笑:“变化是挺大的。”   阮悠拐过一个路口,将韩予瞳放在路边,她扒着车门恋恋不舍地道:“叶黎死命地催我去做产检,我先溜了,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阮悠颔首应下,她走后许久,陆致仍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不敢置信地问:“她,她怀孕了?”   他印象里韩予瞳还只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女孩罢了,却没想到如今即将为人母,还真叫人唏嘘。   阮悠轻笑着:“快五个月了,她一直拖着不办婚礼,就是为了等着你给她当伴郎。”   陆致闻言,神情微滞,喉咙卡了卡:“我?我可以吗?”   阮悠捏紧了方向盘,复又松开,一字一句道:“我们觉得你可以,你就可以。”   陆致无奈地笑:“好,你们说可以,那就可以。”   车子在阮悠租的公寓前停下,她下车来,朝他道:“这里的房子我租了半年,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家,就先住在这里。”   陆致轻轻颔首,跟着她走进电梯。   进得屋内,阮悠一一向他介绍屋中布局大小家具,小到烧水壶,大到空调机,一样不放过。   陆致始终安静地听她讲着,待她讲完后许久,这才沉沉发声,却是先叫了她的名字。   “悠悠……”   阮悠手上动作一顿,垂下眼眸:“不要说我变了。”   陆致笑着摇头:“你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   阮悠倒了一杯水置于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也不说话。   良久,才提了个不着边的话头。   “其实,伯父很爱你,你没见过他当时的样子,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为了你的事情,都快给那家人跪下……”   阮悠说到这里,陆致的神色陡变。   “你没见过他那样子吧?应该连他弯腰的次数都见得少。”   “没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阮悠唇角勾起一个浅显的笑,却十足温暖,“若是爸爸知道我能过得好,知道我能照顾自己了,也会欣慰的。”   陆致沉默着,垂着头,倏地揉了揉脸,低声叹道:“悠悠,给我一些时间。”   他还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个人,那个虽然从小对他异常严厉,但却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异常高大的男人。   他根本没有勇气以目前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   太丢人。   阮悠理解他,也未多说,只道:“你去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去外面吃饭。”   待陆致梳洗完出来,阮悠带他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午饭。   利落点完菜,便坐在位子上闲聊,却不知这一幕被人见了个正着。   江峥衡刚从机场出来,一身风尘仆仆,坐上助理的车,手机便震动个不停。   他懒懒地倚在靠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哥哥,我看见嫂嫂了!   ——她在外面吃饭。   江峥衡眉一挑,指尖轻点着手机边缘。   ——和一个男的!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手上动作停下。   ——一个好帅的男的! 第67章 chapter 66   江悦姚出生于英国, 自小被家中人当成公主一般养大,特别是母亲去世后,外公对女儿所有的思念与关爱似乎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她也想过就这样照顾外公一辈子, 慢慢陪他老去, 可那一年,父亲临时决定回国, 连哥哥也随之而去, 她没想到外公竟然会同意。   后来, 外公油尽灯枯之时, 她听他与哥哥的对话,才知这一切原来都是外公授意的。   在英国生活了大半辈子, 但骨子里却还是个中国人,临老临老, 愈发思念故乡的山与水,老人家将希望寄托在外孙身上, 盼他将根移回故土, 延续新的辉煌。   外公骤然去世,时值十三岁的江悦姚被父亲接回国, 留哥哥一人在英国交接处理剩下的事宜。   她日盼夜盼, 希望一家团聚,却未想到盼来哥哥的一腔怒火。她知道哥哥和爸爸的关系一向不好,却不知道为何哥哥从英国回来后就如变了一个人似的,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从不踏入她们这个家一步。   她也不喜欢爸爸要娶的那位阿姨, 却没有哥哥那般大的反应,在婚礼上她着实被吓惨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抓着哥哥的袖子一直哭。   后来她长大了些,见过哥哥几次失态,隐约知道这些事和哥哥当年的那位女朋友有关,她记得那位姐姐,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对她很好,让哥哥给自己带珍珠手链做生日礼物。就在她回国前不久,两人还通过电话,她一直记得她的声音,柔柔的,又清又瓷,很好听。   可是她年纪小,没有人再告诉她详尽的信息,这些年来,她一直充当着哥哥和爸爸之间的调剂,每每去寻哥哥,他都无动于衷。   这日,她从哥哥的公司里出来,助理告诉她哥哥出差去了,暂时还未回来,她百无聊赖,打算去附近的甜品店打包些东西带回去,路过一家餐厅,瞥见靠窗而坐的一人十分醒目,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眉锋利,眼狭长,鼻子又高又挺,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十分勾人,发型清爽又干净,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但五官足够精致。最主要的是,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学校里的那些男生没有的气质,说不来是什么,就是莫名吸引人。   她行走的方向正对着他,此刻才发现他对面还坐了一个人,只见得一头乌黑长发,卷着浅浅的弧度,露出来的手腕又细又白,上面的水晶链子都压不住的亮眼。   她突然有些泄气,刻意多走了几步去瞅那人的面容,却又瞬间退了回去。   嫂嫂!   她怎么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吃饭?还吃得这么开心?那男人又是谁?   她心下警铃大作,危机感顿起,连忙给哥哥发消息过去,打算躲在一旁探探虚实。   吃过饭,阮悠想送陆致回去,被他拒绝。   “我这么大个人了,认得路,你别当我小孩子似的。”   阮悠动了动唇,想说什么,陆致轻笑着叹了声气,掩了眉目:“以后的路,都要我自己走的……”   阮悠眼波微漾,轻轻点了点头,将昨天新买的手机递给他,里面存了一些号码。   陆致伸手接过,笑着向她挥手。   二人在餐厅门口分别,陆致一个人朝公寓的方向走。   他有好多年没有好好看过长泞了,这些街道变得太陌生,都不太识得,却也让他隐隐激动,想要一步一步亲自走过。   江悦姚跟了那个男人一路,只见他拐了个弯,再跟上去,前方却已是空无一人。   跟丢了?   她心下慌乱,又莫名失落。   “小妹妹,你找我呢?”   身后陡然响起一道略带调笑的声音,江悦姚仓惶转身,见那人懒懒地靠在树边,正拿眼瞅着自己,面上神色怡然。   江悦姚捏了捏手心,有些紧张,她不过是想探探这人的底,看他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对哥哥造成威胁,却没想竟被发现了,真是丢脸。   陆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小姑娘,但他着实不记得自己的生活里有过这么号人。   “我是阮悠姐姐的妹妹,你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江悦姚思来想去,决定先发制人,亮出身份总是没错。   陆致闻言,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嘴角的笑意更深,上上下下又将她打量了一遍,才意有所指地问:“你说,你是阮悠的妹妹?”   江悦姚挺起胸脯,坚定地点头。   陆致“噗哧”一声笑出来,缓缓敛下去,正色道:“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还有个小舅舅?”   “啊?什么小舅舅?”江悦姚一头雾水,表情错愕。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陆致直起身,只当她是阮悠认识的什么小妹妹,朝她挥了挥手,道:“早点回家,多翻翻族谱,别到处瞎跑了。”   话落,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江悦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后悔,还没问到他的名字呢。   陆致心情原本还挺沉重来着,被那小姑娘一打断,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   他拖着懒散的步子回去,路上经过一家网咖,瞄了眼门口的立形海报,心底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想起读书时经常和同学逃课去打游戏,那时候,他们班,隔壁班,甚至隔壁学校,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指尖微微动了动,他重新迈开步子。   出了电梯,他正打算开门,这才想起阮悠还没把密码告诉自己,拿出她方才给自己的手机,捣鼓了几下,发了条信息过去,便站在门外等。   不多时,她便将密码发了过来。   陆致瞄了一眼,指尖在密码锁上轻点几下,“咔嚓”一声门开了,他正要进去,电梯里走出来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一时未能移开目光。   江峥衡正打着电话朝这边来,察觉异样,微微抬了抬眸,步子顿在电梯口。   他看了眼对面的门牌号,又看了看自家的门牌号,面上神色无波无澜,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却没有进门,而是抱着手,轻轻淡淡地开口:“你以后住这儿?”   陆致愣了愣,反应过来,只道:“没错啊。”   他舔了舔唇,似乎有些好笑:“没想到还成邻居了,以后好好相处啊。”   江峥衡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他猜到陆致是这几天出来,却没猜到他会住在这里。   动了动眉,微抬下巴:“叫阮悠出来。”   陆致觉得莫名:“悠悠回家了啊……”   江峥衡闻言,默了一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问了一句:“回来还适应吗?”   陆致神色微凝,缓缓被笑意替代,轻描淡写道:“不太适应,但总得适应。”   江峥衡没说什么,拉着行李箱要离开,只临走前留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找我。”   无论他对他的看法怎样,至少他回来了,可以给阮悠一丝安慰,如此便足够。   江峥衡开车回了籁湖,下车后并未立时回家,而是倚在车身上打了个电话。   迟迟未有人接听,他抬眸看向对面灯火通明的别墅二楼,舌尖抵了抵齿关,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收起手机,他径直到门前按门铃。   一下又一下,催人性命般。   阮悠从浴室出来,被门铃声吵得心烦,从监控里见了是他,顿觉莫名,又不想下楼开门,遂给他回了电话。   “开门。”他倒是开门见山。   阮悠顿一下,问:“你有什么事?”   江峥衡被问住,眉一挑,脱口而出道:“怎么,你睡完就不认人了?”   阮悠微感惊愕,这人怎么……   她平复呼吸,尽量冷静道:“我们不是说清楚了吗?你忘了?”   “什么就说清楚了?”   阮悠无奈地扶额:“那天,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也答应不再纠缠。”   对面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低沉的笑声。   “你好好想清楚我的条件是什么。”   阮悠一时愣怔,回忆似乎出现错乱,她哑口无言。   江峥衡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刀:“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仅仅和你做一次,你懂了吗?”   阮悠从惊愕中慢慢回复过来,顿觉气急,回来这么久,第一次萌生了想动手打人的冲动。   他既知她误会,当时为何还要误导她?   江峥衡耐心地等着她的反应,却不料“嘟”一声,对方把电话给挂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气急败坏地挂他电话,可他竟不觉恼,只是想笑,只要她还愿意对他发脾气就好。   他想要她多些烟火气,多笑,多些脾气,像一个生动真实的人。   阮悠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觉得被欺骗,又恼怒自己的愚蠢,后悔已来不及,唯有忍气咽下肚皮。   楼下总算没有门铃声,否则她可能会崩溃。   兀自生气半晌,起身回到卧室,去窗前拉帘子,还未走近,便见对面阳台上立着一人影。   他凭栏而立,夜风将他单薄的衬衫吹得鼓起来,纽扣解开两颗,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下泛着浅浅光泽,引人陶醉。   对面别墅灯光太亮,让她一眼看清那人的面容。   曾经刻在她的心底,现在也未消去。   他见到她,朝她挥了挥手,唇边笑意清浅,晃了晃手机。   阮悠拉上窗帘,在窗边静立片刻,忍不住去拿手机。   ——给你带了Luis的甜品,你不肯开门,明天叫人送去你办公室。   Luis的甜品,她在巴黎上学时的最爱,却不敢常常吃,因为有时连温饱都顾不上。   她不知道的是,他特地从伦敦转机去巴黎,只为了给她带几份回来。   她更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她钟爱这家的甜品。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亲眼见过,后悔过,也心疼过。 第68章 chapter 67   韩予瞳的婚礼选在周末举行, 叶韩两家这场长达二十年的娃娃亲终于有了结果,比当事人更心急的却是两家父母,被新娘拖着迟迟不肯松口,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这一日, 自然是十分欣慰。   阮悠替韩予瞳改的婚纱很合适,她肚子虽然已经有五个月, 却不怎么显怀, 加之又在婚纱腰部加了短短一层笼起的薄纱, 将她的腹部很好地遮掩住, 倒叫人看不出来。   临上场前,阮悠还在替她调整。   韩予瞳从化妆镜里往后望了一眼, 朝叶黎道:“你去叫叫陆致呀,他怎么还在睡?马上要上台了。”   阮悠也觉得诧异, 她只知道陆致暂时在公寓附近的网咖里找了个活儿干,也不知他晚上究竟在搞什么, 难道不睡觉吗?   叶黎走过去拍了拍陆致的肩, 见他眼皮微动,迷迷糊糊地醒来, 这才问:“昨晚没休息好?”   陆致揉了揉太阳穴, 轻笑着摇头。   他何止昨晚没休息好,这一周以来几乎都是废寝忘食,忙着打LOL的排位赛。   这款游戏刚出来时,在他们那群人之间还挺火,他当初也没花太长时间就拿到了最高段位, 在他们那片区根本找不到对手。   而那时候又哪里想过,如今可以以打游戏为生?都只当做不务正业的消遣罢了。   他出来的第一天就想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他一个有黑点的人,又没读过大学,哪里会有公司愿意招他?至于曾经的梦想,如今于他而言却有些不切实际,只悄悄压在心底。   那天从那家网吧路过,看见门口的海报在宣传LPL的春季赛,迷茫的心似乎一瞬间找到了方向。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手感不会变,灵活性也不减,最重要的是,那份热忱尚在。   他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从初级打起,只当练手,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在网吧里经常被人围观。   就在来酒店的前一刻,他也没闲着。   “你回来这么久,也没好好问过你。”叶黎在他身旁坐下,“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陆家的家世自然在,可他却似乎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叶黎不免替他担心起来。   陆致仰头喝了一口水润喉,声音淡淡的:“有打算。”   他转眸看他,勾起嘴角:“你别操心我了,今天你可是新郎官,多操心操心你们家韩小妹。”   叶黎笑意温柔:“我四分之三的时间都用来操心她了,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时间就用来操心她的家人朋友们。”   陆致忍不住调侃他:“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溜的?”   韩予瞳一直在镜子里偷瞄他们二人,见他们笑得实在激烈,忍不住问:“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的糗事?”   “你?”陆致笑得停不下来,“你的糗事可以说三天三夜,现在哪有时间聊?”   韩予瞳气得想拿桌上的橘子砸他,被陆致察觉,躲在叶黎身后喊:“你管管你们家孕妇大人,这脾气可真不小。”   休息室内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太过和谐,阮悠静静看着,鼻子微微酸,似乎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那般美好的时光。   司仪来敲门,提醒仪式即将开始。   几人停了说笑,起身到大厅门外等候。   里面传来主持人讲话的声音,韩予瞳不自觉抓紧了阮悠的手。   “悠悠,我好紧张。”   阮悠淡声建议:“那我们走吧。”   韩予瞳闻言更慌了,惊疑不定地张大嘴:“啊?不是吧?”   阮悠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左右就这一回,应该在珍惜享受中度过,你一紧张,什么都忘了,以后会后悔的。”   韩予瞳听了她的话,愣愣地点头,不停给自己洗脑。   主持人邀请新人入场,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梦境一般的婚礼现场在眼前铺展开,无数人翘首以待。   阮悠送她到花道前,轻声道:“去吧。”   她看着韩予瞳挽着叶黎的手一步步朝中央走去,内心泛起一阵又一阵感动,她们这些人里,总算能有一个奔向幸福。   “你的事什么时候办?”   思绪被陡然打断,阮悠莫名地看向问话的人。   陆致一脸理所当然:“你和江峥衡呀。”   阮悠微感讶异,不知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自己明明和他说过去法国的事情。   况且,他以前不是一向看不惯江峥衡吗?怎么如今还帮他当起“媒人”来了?   不待她发问,主持人已经在叫伴娘送上婚戒。   她掩起思绪,捧起盒子送上去。   展叙坐的位置正对舞台,他们这一桌子人都是新郎的老同学,除了某位非扒着哥哥来的小姑娘。   隔壁桌有人在议论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竖起耳朵听了几嘴。   “我操,那伴娘谁呀?那么正!”   “我看看……”一人接了话头,好半晌,才一拍手道,“妈的,那不是阮悠吗?她你都认不出来了?”   “那个低我们一级的阮悠?”有人插嘴问。   “你说还能是哪个阮悠?”   “她们家不是破产了吗?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有人插进来。   “你问我我他妈问谁?”   “你们还真别说,她比以前还漂亮……”   “你他妈以前就瞅着人家移不开眼了!现在还是这副贱德行。”   “说得就跟你不是一样……”   展叙听到此处,不经意地往后看了眼,见是从前芜一的一群纨绔二代们,他放下酒杯,瞥了瞥身旁人的脸色,轻笑着问:“要不要找人收拾收拾他们?”   江峥衡没说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眼神没怎么看台上,只盯着面前的酒杯发神。   他从未想过她穿婚纱的样子,可是这一刻,突然很想看看,想看她为他穿上婚纱,只能他一个人看,而不是走上台被这么多双眼睛窥探着。   天知道他在台下看得有多么窝火。   江悦姚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这个年纪的女孩对婚礼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向往,感叹嫂嫂可真好看的同时,却惊诧地发现什么秘密一般,睁大了眼晴使劲地看。   是那个人……   他怎么是伴郎呢?   婚礼仪式结束后,新人需下台敬酒。   阮悠这个伴娘基本上起不到什么挡酒的作用,担子全都交付在了陆致身上,虽是仪式需要,但也不敢喝多,小酌即可,除非那一桌人是什么不好打发之辈。   这一桌桌敬下来,倒也没碰上几桌难搞的。   当然,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因为难搞的都在后面。   敬到江峥衡这一桌时,气氛明显要比之前的更为激烈,毕竟关系摆在那儿。   待新人携伴郎伴娘走近,头一个站起来的就是展叙。   江峥衡跟在他后面慢腾腾地起身。   展叙执着酒杯,笑意畅然:“能喝上你们这杯酒可不容易啊,等得心都碎了,老同学,老班长,祝你们二位新婚愉快,早生贵子,这杯酒我先干了。”   他话音刚落,仰头一口喝完杯中酒。   喝彩声接二连三,叶黎哭笑不得:“我说展总,你可别寒碜我了。”   展叙以指揩了揩嘴角,摆摆手,朝后看道:“大家都是熟人,好久没见了,怪想念的,陆公子,不喝一杯?”   陆致轻笑一声,将酒杯斟满,朝他们的方向抬了抬,也是一口干。   江悦姚几乎是跟着展叙站起来的,可那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目光就没往这边瞥过。   她扣着桌布,慢慢喝着饮料。   但是知道了,他姓陆……   展叙见陆致喝完酒,鼓掌叫了一声“好”,又将主意打到了阮悠身上。   “阮大美女,你也来一杯?”   他话音刚落,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呢,倒是有一道目光比她更快地投到自己身上,略带凉意,直叫他头皮发麻。   展公子有苦难言,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阮悠神色不变,只淡声道:“我酒量不好,半杯如何?”   要真说起来,她如果推了也没人说什么,眼下只不过是为了还展叙当初在4S店的情。   展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杯也行,只是……得换个喝法。”   阮悠疑惑看他,什么喝法?   展叙笑得温和:“婚礼嘛,自然是要喝交杯酒,新郎新娘的都看腻了,不如伴娘来一个?”   阮悠听出他这话头不对,沉思良久,挑眉问道:“和谁?伴郎?”   要是和陆致,她倒能勉强接受。谁知那小子摘得比谁都干净,立马推脱道:“我不行了啊,我才闷了一杯,还没缓过来呢。”   展叙立马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样啊,我也才干了一杯……”   他故作沉思,倏地想出一个绝世好建议。   将眸光投向身旁之人,语气真挚:“江总,你愿不愿意解解我们阮大美女的燃眉之急啊?”   江峥衡今日难得沉默,从始至终都只如在看戏一般,此刻被提及大名,也只是轻轻抬了抬眸,未有过多反应。   江悦姚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哥哥……”   江峥衡置若罔闻。   展叙朝后使了个眼色,在座的都是人精,立马起着哄叫嚷着“交杯酒”。   人一闹阮悠就心烦,索性接过陆致的酒瓶,往自己杯中倒酒。   却并非只倒了半杯,而是满满一杯。   她倒完后也不说话,便要往自己唇边送,却于半途被人拦住。   江峥衡两只手指压住她的杯沿,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指尖轻轻一勾,接过她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干,侧脸的弧度冷冽,叫人琢磨不透。   他喝完,直接将杯子扔给展叙,回身坐下。   阮悠愣愣地看着,江峥衡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声音不冷不热的:“阮小姐还不走?等着和我喝交杯酒?” 第69章 chapter 68   阮悠只觉莫名其妙, 她哪里得罪他了吗?怎么说话这般阴阳怪气?   莫名的,很想轻嗤一声,这个念头一出, 她瞬间惊觉, 自己怎么能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掩下神色,退了几步。   韩予瞳看出她意图, 自然是拉着叶黎赶忙去下一桌敬酒。   江悦姚望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 悻悻坐下, 不解地问江峥衡:“哥哥, 你怎么啦?阮姐姐惹你不高兴了吗?”   江峥衡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到她碗里,眼也不抬, 只道:“吃你的饭。”   江悦姚顿时委屈:“我海鲜过敏,你忘了吗!?”   江峥衡面不改色地将那只虾从她碗里弄出来, 复又伸筷子夹了一只扇贝给她。   江悦姚:“……”   江峥衡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皱着眉问:“你怎么不叫嫂嫂了?”   江悦姚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嘴唇动了几下,默默吞了吞口水。   这还不是被你吓的吗?   江峥衡显然也没想听到她的答案, 放下筷子, 背靠在椅背上喝酒。   他只是不舒服,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喝完一杯酒,也不愿意和他装装样子,他不回复又怎样?只要她看一看他,给他个眼神, 他还有什么不照做的?   思及此,抬眸一看,却已寻不见她的身影。   一圈酒敬下来,总算可以坐下吃饭,韩予瞳早已累得不行。   陆致以前就不爱穿西装,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等不及宴会结束,便要去先换衣服。   他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扯着领带,刚走出大厅没几步,双腿似乎被人盯在原地,再挪不动分毫。   走廊的另一头,站着一对相偕的人影。   他使劲地睁眼看,只觉看得双眼酸胀,忍不住又走了两步,却又恐惧什么似的停下,手藏在身后都忍不住发抖。   那对人影见状,徐徐朝他走来。   陆致竟然有一瞬间很想逃走,可惜腿不听使唤,只知打颤。   待走近,他清楚地看见母亲的眼眶已经红了。   喉咙滚了滚,艰涩地叫了一声:“妈。”不敢再有其他任何语言。   陆母沉默地擦着眼泪,未有反应。   陆致垂下头,不敢抬眼,又叫了一声:“爸。”   依旧无人应答,良久,似乎连上帝都叹了一口气。   陆父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和你妈年纪大了,也没有精力参加这种活动了,要不是别人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陆致胸腔里似乎关了一只野兽,横冲直撞地攻击着他的骨肉皮血,叫嚣着要冲破禁锢,心间一片嗡鸣。   “我们每次去看你,你都躲着不见我们,连你回来了,都不告诉我们,我们是你的仇人吗?我们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啊!”陆母拿着手帕的手都在抖,被丈夫揽着肩才不至于声嘶力竭。   陆致“砰”一声在他们面前跪下,已是泣不成声。   “我不,我不是躲着你们,我是没脸,没脸见你们,我不配做你们的儿子,我不配……”   陆父一脸哀色地看着这个跪伏于自己面前的人,忽感凄凉。这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尽管二人意见常常相左,也时不时动手相向,可他心里一直是疼爱他的。   陆致高考前捣鼓的那些事他其实全都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有梦想,就让他先去实践,等他心定了,就知道父母为他的好了。   出了那样的事,旁人只劝自己莫要动气,可谁也不知,他究竟有多心痛,他何尝不知,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珍贵的几年,可是他儿子的那几年,全葬送在了监狱里。   他日怕夜怕,寝食难安,怕陆致所有的骄傲被打碎,怕他再也站不起来。   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最大的失败。   陆致回来时,酒席已接近尾声。   他在阮悠身旁坐下,后者看一眼他,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致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声音哑哑的:“我爸妈来了。”   阮悠心下一惊,想问什么,却又止了话头。   陆致抬起头,喝了一口酒,这才缓缓道:“我答应他们,等有了本事再回去,让他们一定要等我。”   阮悠神色微动,顿觉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酒席结束后,宾客走得七七八八,叶黎担忧韩予瞳的身子,先派人送她回去,陆致有事也先走了。阮悠留下来帮着料理了些事,眼看时间已晚,这才告辞离去。   她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还未走近,便见入口处一群人围坐在几辆车头上吞云吐雾。   她只看了一眼,便裹紧衣服快步经过。   “阮大美女!不认识我们了?”   有人从车头上一跃跳下来,拦住她的去路,身后接着响起一道挪揄之声:“叫什么阮大美女啊?多生分!叫学妹,学妹多好听!”   阮悠缓缓回身,打量眼前几人,似乎有些印象,听他们这语气,应该是以前在芜一待过的。   她语气冷然,问:“有事吗?”   “你听听你这语气,多伤人啊,没事就不能打声招呼吗?好歹也同门一场。”是第二个说话那人的声音,看来是他们这群人的头。   阮悠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静待他下文。   果然,他与她对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好久不见了,哥几个都想跟学妹你叙叙旧,去喝一杯怎么样?”   阮悠假意看了眼时间,尽量平和道:“现在也不早了,改天吧。”   看眼前这群人这做派也知不是什么善茬,想必以前在芜一也是一群纨绔。可那时的她,家世尚在,加之有陆致施樾护着,后来和江峥衡在一起,又有谁不怕死地敢来招惹她?   如今,见她“落魄”了,这些人倒是个个都欺上来了。要在那时候,他们只怕是话都不敢跟她多说一句。   “择日不如撞日,改天的话,可指不定人就凑不齐了呢……”他意有所指地拉长尾音。   阮悠见和他们周旋没用,索性直直道:“如果我不去呢?”   立时有嗤笑声响起。   领头那人也笑着:“那我们就只能亲自动手‘请’你去了。”   阮悠回视着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动,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便被人一把夺去。   她捏紧了手心,滚了滚喉咙:“怎么?你们还想要‘绑架’不成?”她微抬下巴点了点斜上方,“这里有监控。”   “呵,有监控又怎么了?我们怕过?”另一人插进来。   “学妹啊,我说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邀请你是看得起你,你最好……”   “我跟你喝一杯,如何?”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横插进来,众人齐齐往身后看去。   阮悠不用回头,一眼就看见江峥衡操着手,从一个拐角里冒出来,懒懒散散地朝他们走过来。   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的墙脚。   这样的一幕场景似曾相识,阮悠回忆了半晌,才想起二人刚认识不久时,她在芜一的后巷里被一群混混围着,他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   在她思索的当口,江峥衡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出挑的身高令一众人唯有仰视的份儿。   他居高临下般地看着领头那人,见他没什么反应,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又问了一遍:“问你话呢。”   “江,江总,您说笑了,我们哪够格跟您喝一杯……”   他心底直发虚,只听说这两人分手了,谁知道还藕断丝连着呢。酒席上他就在隔壁桌,见众人起哄着要他们喝交杯酒,这二人也是不为所动,以为他们早没关系了,不然他怎么敢来招惹阮悠?   江峥衡倏地笑了,却是缓缓伸手扳过他的下颚,神色隐有狠戾:“那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跟她喝一杯?”   阮悠几乎要以为他下一秒要动手了,可是他没有,出乎意料地没有。   那人吓得双腿直打颤,结结巴巴想要解释。他有自知之明,论家世财力,江峥衡动动手指头就能搞死自己,而论打架斗殴,在学校时又不是没听说他有多么狠。除非不要命了,他才敢去惹这位活修罗。   “我们只是跟学,跟阮小姐开玩笑的,玩笑而已……”   江峥衡不耐地松开手,也懒得跟这群人浪费时间,他扫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   “啊?!”那人突然慌乱,生怕他秋后算账。   江峥衡轻笑一声:“你不说,我让你再也走不了。”   结果是——此人麻溜地报上大名,领着几个兄弟跑得飞快。   江峥衡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面色有些不好:“一个人这么晚走做什么?”   幸好他送悦姚回家后又顺路过来,刚下车就看到这一幕。   阮悠哑口无言,被他这么一问,怎么感觉自己罪恶感深重?   他见她不语,也不追问,只问:“你车呢?”   阮悠指了指前方。   江峥衡随即走过去,走出几步,又回首提醒她:“你不打算回去?今晚在这里睡?”   阮悠咬了咬唇,抬腿跟上。   来到车前,她突然问:“你不是有车吗?”   江峥衡扫她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我喝酒了。”   阮悠倏地想起他替自己喝的那杯酒。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啊,才帮了你你就忘了?”   “是翻脸无情。”阮悠忍不住纠正。   此话一出,二人双双愣住。   过河拆桥。   翻脸无情。   多么熟悉的两个词语。   阮悠率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下情绪,按了中控锁。   江峥衡也从回忆中抽身,不客气地拉开了副驾的门,一弯腰坐了进去。   阮悠也知拦不住他,便不再纠结,坐上车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沿途霓虹闪烁,夜风拂面,是二人难得安宁的时刻。   江峥衡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低头摆弄手机。   他给展叙发了条消息过去,言简意赅。   ——有个人,姓齐,以前芜一的,收拾收拾他们那群人,别留情。   展公子收到这条消息时,正舒舒服服地在浴缸里泡澡,他默念了一遍,心下滋味难言。   感情他在酒席上问人家的话全被当作耳旁风了?那时候不注意听,现在才想起来回复他? 第70章 chapter 69   前几日堆积的事情太多, 阮悠今天很早就到了公司。   Vera几乎是和她同时进电梯的,见了她还颇有些惊讶:“Zoe,早啊。”   阮悠点点头, 道:“早, 你先把今天的日程安排报给我,还有, 礼服都赶制的如何了?”   慈善晚会近在眼前, 容不得再拖延。   Vera闻言, 飞快地从包里掏出笔记本, 专业的助理随时随地都做好了准备。   她简短地介绍了今日的安排,又将昨天晚上整理好的设计师们发过来的进度表打开, 拿手指一条一条比对着,神色认真:“大部分都已出成品了, 已经联系了客人来试穿,还有小部分正在赶制中, 比较落后的……是新羽传媒订的那条, 比较复杂,前几天刚出了半成品。”   阮悠微微挑眉, 垂眸看她:“新羽传媒?”   Vera点头道:“就是前几个月和经纪人一起过来的那位艺人, 唐姿。”   阮悠心下了然,问:“半成品给她们看过了吗?”她话音刚落,又道,“最好让她们亲自过来确认一下。”   唐姿那人,一看就知难搞, 别到时候成品出了又给她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Vera道:“我已经联系过了她的经纪人,说今天有时间会过来看。”   阮悠闻言点点头,不吝啬地夸了她一句:“你很细心。”   Vera心下欢喜,毕竟拿着那么高的工资……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在办公室门口分开。   阮悠坐在位子上,快速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夹。   门被敲响,她以为是Vera接着来汇报工作情况,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进来。”   脚步声渐近,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话,就闻到一阵香味袭来,不由抬起了头,见得来人,颇为诧异。   简逸之将一袋生煎放在她办公桌上,而后浅笑着在她对面坐下。   “早啊。”   阮悠看了眼桌子上的东西,简逸之立即道:“公司里的人又缠着我带,我见你上回还挺喜欢吃的,就给你拿了一份。”   阮悠神色微动,道了声谢。   简逸之问她:“房子住着还行吧?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吗?”   阮悠抬眸看他:“没有,都很好,现在给我一个朋友住着,我搬回去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简逸之了然:“这样啊……那他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谢你。”阮悠想到什么,又道,“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位朋友吗,就是他。”   简逸之面露惊喜:“是吗?那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他。”   对于有相同爱好理想的人,他一向乐于结交。   “好啊。”阮悠面上有笑意,“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办公室的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她抬眸去看,笑意还未散去,看起来就像是在欢迎进门的人。   江峥衡提着一袋东西立于门口,见着阮悠的笑容,心上倏地一紧,下一刻,却明白过来这笑容不是为他。   “Ervyn?你怎么有空过来?”简逸之站起身来。   江峥衡看着阮悠,良久,又将目光投向简逸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缓步走过来。   待走近,他才看见办公桌上的东西,顿时,手里提着的袋子似乎在发烫,一下一下灼烧着他的手心。   他拉过简逸之方才坐的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下,懒散地打量他们几眼,语气漫不经心。   “大早上的,聊什么这么开心?”   阮悠动了动唇,没说话。   简逸之眉间微动,替她开口:“在聊Zoe的一位朋友。”   “哦?是吗?”江峥衡微动了动身子,看向阮悠,“你哪位朋友啊?我应该也认识。”   简逸之闻言,神色微漾,上次Ervyn打电话来问他Zoe的事,他便猜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阮悠回视他,略有不解:“你有事吗?”   简逸之这回更为惊讶,Zoe和老板说话的语气……   江峥衡没说话,良久,忽然开口:“你没事了吗?”   简逸之等了半晌,才发觉这话是问自己的,他轻咳一声,掩下尴尬。   “那我先去工作了,你们慢聊。”   他快步离开办公室,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江峥衡倏地将手上的袋子扔在办公桌上,语气不明:“你想吃哪份?”   阮悠在方才他走过来时就已经看到了,此刻垂眸看向桌上两份包装一模一样的生煎,忽觉喉头发紧,她沉吟片刻,道:“你拿走吧,我吃不完。”   江峥衡轻笑一声,没有接她的话。   他半垂着眼,面上神色忽明忽暗,长久的沉默令阮悠觉得不适,见他也没有话说,赶又赶不走,索性低头继续看文件。   纸张一页一页翻过,轻微摩擦的声音响在江峥衡心间,他转眸看她,突兀地开口。   “我打算换个执行总监,你觉得如何?”   阮悠惊愕抬头:“为什么?”   为什么?   江峥衡微勾嘴角,能给她列出一百个理由。   他开的公司,倒给了简逸之“勾搭”他女人的机会……想起上次在会所,设计部那群人问的那个蠢问题,又被他发现两人私底下一起吃过饭,如今还见着他们谈笑风生,真当他脾气好呢?   “不为什么,我想换就换。”   阮悠顿觉无语,这醋坛子真是翻得莫名其妙,她和简逸之又没有什么……   “那你把我一起换了吧。”   要是他人也就罢了,他是老板,想换谁就换谁。可简逸之做错了什么?他工作这么努力,为人又和善,若因为自己的原因失了工作,阮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江峥衡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竟真的轻笑了一声,片刻后,他缓缓收起笑意,撑着桌子站起身,垂眸盯着她,语气凝重: “你非要他不可?”   “不是我要他,是公司需要他。”阮悠淡声道。   江峥衡冷哼一声,语气同样冷淡:“我能请到更优秀的人。”   阮悠沉默着,良久,像是泄气一般,语气无奈:“你别闹了。”   江峥衡今天一上午的火气似乎都随着这句话而烟消云散,其实她也并非是在撒娇,可这样的语气让他无端想到了年少时,她禁不住他的过度索求,手抵在他肩上,面色嫣红,精致的眉微微蹙着,似嗔似怒地说:“你别闹了……”   他像是陷入了一段冗长的梦境里,良久才转醒,祸首是因为不停震动的手机。   “谁跟你闹?”他深深地睨了她一眼,回身接过手机,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面色有些不好。   “我回公司了。”   他跟她交代一声,临走前不忘将简逸之买来的那盒生煎提走。   阮悠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索性随他去。   江峥衡出了电梯,迎面撞上一人。   唐姿取下墨镜,面上隐有惊喜:“江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公司不是在隔壁吗?”   一旁的Coco闻言,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她说前几次让唐姿亲自过来,她死活不肯来,如今却这般主动,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峥衡不悦她挡路,表情淡淡的:“和你有关系?”   唐姿面色微僵,指尖死死捏着墨镜片。   她突然懂了,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楼上的那个人。   江峥衡不欲与她过多纠缠,绕过她便往外走,说来好笑,同学四年也没什么交集,不知她如此执着是为何?   唐姿也不是没架子的明星,平时都是被人捧着的,如今被甩了脸子心情自然不悦,全程臭着脸去看了礼服半成品。   一旁的设计师见状不妙,忙去拉了“著名外交”Vera过来。   Vera一来便开门见山,语气却温柔:“唐小姐,您觉得怎样?还合您的意吗?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我们好及时调整。”   唐姿上下打量了眼她,轻哼一声,抬了抬墨镜,抱着手问:“你们阮总呢?她怎么不过来?”   Vera依旧笑着:“抱歉,我们总监没有义务负责接待您的,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您还满意吗?唐小姐。”   唐姿只觉一股心头火直往上蹿,江峥衡无视她也就罢了,现在连阮悠的助理也敢挤兑她?   冷笑一声,她正欲开口,忽而灵光一闪,想到什么更好的主意,临时改了口:“满意,当然满意,我期待你们的成品。”   送走了唐姿,设计师和Vera都松一口气,这女人真的难缠……   江峥衡回到NE大楼内,还未踏进办公室,便听见一阵吵闹。   “哥哥究竟在哪儿?你到底有没有联系他?我真的有急事啊!”   “江小姐您别急,我已经打电话给Ervyn了,他很快会回来。”   江悦姚等得心急如焚,不经意一瞥,却见江峥衡正朝这边走来,顿时一喜,立马扑上去。   “哥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江峥衡睨她一眼,语气淡淡:“不接你电话就代表不想听你说的话,你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江悦姚急了,尾随着他进办公室,焦灼道:“爸爸都生病住院了你怎么也不担心?”   江峥衡在办公桌前坐下,面色无虞:“生病看医生,找我做什么。”   “你去看看他嘛!”江悦姚手肘撑着半趴在他桌上,一脸乞求。   “很严重?”江峥衡微抬眸。   “嗯嗯嗯!”江悦姚连连点头。   江峥衡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弧度:“快不行了?”   江悦姚愣住,有些无措。   “又不是快不行了,我去做什么?”他掩下眸,将眼底情绪一并收起,嗤笑道,“再说,他不是有妻子吗?不在身边陪着他?知足吧。”   知足吧,至少母亲去世前,他们没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连她深爱的丈夫,也忙着生意忽略了她。   至于江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71章 chapter 70   江悦姚神色恹恹地走出NE的大楼, 一时不知该去哪儿。   母亲去世时她年纪尚小,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记得外公一直不太满意爸爸, 却碍于妈妈的面子, 拨了一个分公司给他打理。   而爸爸为了在外公面前证明自己,一心几乎都扑到了工作上, 常年不在家, 妈妈去世的那一天, 他也没能及时赶回来。   好像自从那一日, 哥哥便和他生疏了,此后也是愈发冷淡。   爸爸前两天从一个酒会上回来, 下车时还好好的,进了门面色却惨白得吓人, 身子也直不起来,匆忙送往医院, 她只模模糊糊听医生说是胃上出了什么问题, 更仔细的家里那位阿姨却又不愿意告诉她了。   她有些生气,打电话给哥哥想让他过来问问情况, 有哥哥在, 那位阿姨总不至于藏着掖着还不告诉他们实情了吧?   可没想到,哥哥竟然连过来看一眼都不愿意,她没办法,只有亲自跑来找他,竟还被堵了回去。   为什么回了国有这么多麻烦?   她突然怀念起当初一家人都在伦敦的庄园时, 那样的日子轻松又惬意。   她漫无目的地在公司附近游荡,想等哥哥改变主意。一不留神,就逛到了那家餐厅。   遇见嫂嫂和那个姓陆的男人吃饭那家餐厅……   也不知道这里的菜好不好吃。   她兀自想着,又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   越往下走,越觉得陌生,这里的街道平时没来过,生怕迷路。她刚想掉头原路走回去,就瞥见一个将将从网吧走出来的人影。   很好认,因为比别的人都出挑,仿佛站在那里就是给人观赏的。   他怎么还喜欢去网吧呢?不用上班的吗?   江悦姚原本想回去的步子缓缓凝住,念头微动,莫名地想要看他接下来会去哪儿。   她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傻傻地跟在他身后,而是隔着一条街道,借由车流的掩映落在他身后数步。   没走多远,见他拐进了路边一家小超市,江悦姚看准时机过了马路,也跟着进去。   转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他。   他站在售卖泡面的货架前,也未仔细打量,每种口味都拿两盒到篮子里,手速飞快,像赶时间一样,可明明走在路上时还不慌不忙悠哉悠哉的,江悦姚如是想着,再抬头,已不见了人影。   她连忙绕过货架,朝收银台的方向去。   他站在冰柜前,埋头在挑冰淇淋?   陆致左挑右选,好不容易选了个顺眼的,拿起来就朝后问:“喂,草莓味儿的你吃吗?”   刚刚探出头来的江悦姚:“……”   片刻后,一男一女并排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手上各拿着一个冰淇淋。   高大的法国梧桐静静地立在他们身后,光影斑驳,微风不噪,倒像是幅画一般。   陆致漫不经心地撕着包装纸,脚边就是他的一堆泡面。   在网吧泡了好几天,今天的任务超额完成,想着回公寓去好好补个觉,没料到半途又被人跟踪。   “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爱跟踪人呢?不用上学啊?”他咬了一口冰淇淋,冰冰凉凉的口感,味道还不错。   江悦姚尴尬地很,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发现我的?”   陆致微抬了抬下颚,示意超市的玻璃橱窗。   “一转头就看见你过马路……”   江悦姚回忆起方才自以为高级间谍般的行动路线,顿时汗颜。   陆致好笑地瞥了她一眼,问:“你不去找你哥,反而跟着我做什么?”   江悦姚惊愕道:“你知道我哥哥?!”   陆致点点头:“上次酒席上你不是管江峥衡叫哥哥吗?”   江悦姚更是一惊,原来他当时看见她了!   “你叫什么?”陆致随口问。   她结结巴巴地答:“江,江悦姚。”   陆致挑了挑眉,表示了解,不忘寒碜某人一句:“比你哥名字好听。”   “那你呢?你叫什么?”江悦姚反问他。   “我?”陆致神色微动,“我是长辈,你只需要跟着你哥,叫我一声小舅舅就行了。”   他说完,站起身来,将吃完的冰淇淋包装袋扔进垃圾袋,边往前走边朝后摆手:“再见了,小侄女。”   小舅舅?   她才不叫呢,江悦姚坐在原地,心念微转,哥哥肯定也没叫过……   陆致提着一大袋泡面回家,低头玩着手机,电梯门徐徐打开,他迈步走出。   门口等着一个人,看样子,来了挺久。   他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凝住。   “听说你回来了,你果然在这里……”   陆致抬眸,却没看她,而是朝门口的方向去。一串密码输完,他也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眼见着他即将要进屋,欧夕影面上的惊喜被惶恐代替,她猛地拉住他的手腕,犹疑不定地问:“你,你不认识我了?”   陆致冷冷地垂眸,看着二人相触的地方。   欧夕影指尖一僵,动作缓慢地收回手。   “有事吗?”   他终于开口,嗓音却冷淡。   欧夕影愣愣地看着他,不自在地吞咽了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   她话未说完,忽然被头顶垂下来的一道冰冷目光慑住,与之对视,气场渐弱,一时忘了言语。   陆致收回目光,推门进屋,正要合上门,被人用手挡住。   欧夕影只觉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往心尖蹿,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不择言,亦是无计可施。   “你不是说要一直守着我的吗?你忘了吗!?”   陆致闻言,只觉自己可笑又可怜,他一开始只低声地笑着,像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后来忍不住,竟嘲讽地大笑起来,难以停下。   欧夕影被他的笑声吓到,竟不自觉退了两步。   良久,陆致终于收了笑,喉咙里却依旧有笑意盘旋,他问:“你究竟有多恨我?”   究竟有多恨一个人,才能想也不想地将他送进监狱?   欧夕影瞬间红了眼眶,忙不迭失地解释:“我没有,我只是,我当时只是生你的气而已……”   她当时就后悔了,可是已然无法挽回。   她知道自己那次做得有些过了,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让他别想着到处跑,好好陪在自己身边,一心一意守着自己,可是没想到,他得了那般大的惩罚,她突然就心疼了,对他的感情从来都很纠结,很矛盾,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每个月都去探监,可没有一次见到过他,后来听说他连父母也不见,这才安下心来,他不是不想见自己,不是不想见自己,她一遍遍地这样跟自己说,想着等他出来后一定要好好解释……   “生气?”陆致喃喃念着,双目放空,“你生气的代价也太大了……”   他垂眸,无声地叹一口气:“以后别来见我了。”   他不能保证自己次次都是这样好脾气,若换了别人,怕是一出来时就会去找她算账。   可是他乏了,没有精力再去应对她,也不想再看见她,就当自己那些年的真心和付出全投了大海,也不想再计较什么回报了。   是他自己没有眼色,是他被猪油蒙了心,一切都是他的原因。   欧夕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相信他会这样对自己,明明那个时候,他对她百依百顺,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心上隐隐作痛,她不知道为何缘故。   她扑上去抱他,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一次又一次,纠缠间,有人来到了门口。   “欧夕影!你竟然还有脸来这里?!”   她惊愕回头,见得来人,反而笑了,真好,老朋友齐了。   韩予瞳买了一堆东西,先去阮悠的公司等她下班,两人再一起来找陆致烫火锅,未曾想会见到如此一幕。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阮悠淡淡地睨着她,心头如翻江倒海,她不想陆致再见到她,却未料她竟自己找上门来。   欧夕影平复呼吸,冷笑一声:“阮悠,你做出这副清高样子来干什么?还不是只会在背地里玩阴的,大家都是熟人,你别装了。”   阮悠不解,微微皱着眉。   韩予瞳更是不悦:“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欧夕影没看她,只一心一意注视阮悠,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缓声问:“是你让江峥衡搞我们家杂志社的吧?”   南风杂志近来频频被人打压,她到处降身段求人,才有知情者愿意透露一二,只隐隐提到NE,多的再不愿提。   NE能和她有什么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人。   韩予瞳闻言,只是喜笑不止,心头暗爽,忍不住道:“这是老天有眼,你怎么能怪得了别人?”   她们一来,欧夕影便不如方才死乞白赖,仿佛忍着一口气,死活不愿意在她们面前低下头。   “你怎么还赖着不走?难道要人赶你吗?”   韩予瞳笑够了,见她依旧矗着不动,不禁心烦,伸手去扯她。   欧夕影没料到她会动手,长久以来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令她想也没想地就反击,猛地握住那只拉扯自己的手就是一推。   韩予瞳没站稳,被推得差点摔倒,阮悠心下一惊,幸好站得近,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扶稳。   陆致也立时伸手去扶,心下后怕不已。   见韩予瞳没大碍,他终于将目光投向欧夕影,眸中温度全无。   阮悠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欧夕影。   他回答说,因为他身边的每一个女生都是鲜活又明亮的,只有她,柔弱得没有任何存在感一般,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可是,他却想保护那样的她。   他七年前得知真相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错了,她从来不需要别人保护,她就像一朵食人花,越靠近,越容易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滚。”他冷冷开口。   欧夕影尚处在愣怔之中,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了头。   阮悠收回手,掌心余有麻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动过气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孕妇?”   欧夕影捂着脸,这一巴掌让她似乎又回到了曾经,那么渺小,那么卑微,像极了当年在容公馆挨的那一巴掌。   她笑着,抬眸看向前方,缓缓开口:“阮悠,其实我好羡慕你,虽然你母亲不认你,不爱你,可你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她歪着头,似乎在回忆,“我那时候,多希望我的父亲可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为我说一句话。可是没有,没有……他不知道,那一巴掌打掉了我所有的自尊。”   她说着,眼眶倏地泛红,喉头哽咽一下,徐徐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   背影苍凉又凄然。 第72章 chapter 71   Vera近日来尤其春光满面, 遮也遮不住的好心情,特别是当下面的人送来长泞今年慈善晚会的邀请函时。   往年设计总监皆是外聘,从不入驻公司, 人家有自己的团队和助理, 自然不会记得她。而公司里的其他总监也都有自己的搭档,她常常是被剩下的那个, 即使有心想去晚会上见识一番, 也苦于没有敲门砖。   可如今大不同了, 公司将Zoe从法国请回来, 也让她有了头儿,归属感一日比一日重, 去哪儿都有名头了。   她拿着金灿灿的请柬,敲响阮悠办公室的门。   “Zoe, 这是慈善晚会的邀请函。”   她将其放于桌上,阮悠默默看着, 一时没有反应。   她还未决定要不要去面对这样大的场面, 回来这么久,也不过只是小范围的人知道而已。   除了那些人外, 知道阮悠回来的, 不知道她就是Zoe.   知道Zoe回来的,却不知道她就是阮悠。   她若是出现在晚会上,会有无数人惊讶。   她们会问,阮悠,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些年去了哪儿?你还好吧?当年的事我们都很难过, 你要节哀……   会有无数人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有同情,有嘲讽,有幸灾乐祸,有悲天悯人,或许还会感叹上天好德,没有将这样的灾难降临在自己头上。   我们都希望世上有人能比自己更悲惨,那样似乎便能使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一丝慰藉,可命运的选择是一回事,承不承受得住又是另一回事。   Vera见她若有所思,连忙道:“Zoe,你才回来,也需要这样的场合来结识人脉,让大家认识你。”   没错,她不只是阮悠,她还是Y&J的设计总监,有这层身份在,她怎么也得去。   收起邀请函,她抬眸朝Vera道:“你到时候陪我一起去吧。”   Vera顿时喜形于色,连声答好。   本以为这样的好心情会维持一整天,没想到只持续了半小时。   再一次站在Zoe面前,她面上愁绪不展:“刚刚唐小姐来试穿礼服,突然变卦不要了,说是不满意,要求我们重新设计。”   阮悠闻言,倒是未有多大震惊,她早猜到这个人不搞出点什么状况来不会罢休。   跟着Vera来到试衣间,里面氛围果然不好。   接待办的人还在苦口婆心地跟唐姿解释,可当事人喝着咖啡,翘着二郎腿,完全不看她。   阮悠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   “唐小姐是哪里不满意?”   唐姿抬起一双美眸,流动着异样的光彩,嘴角噙了一抹笑。   “大总监终于舍得出来了?”她放下咖啡,笑意不减,“哪里我都不满意。”   阮悠也不急,这套礼服赶不上进度,收尾部分几乎都是她亲自完成的,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问对面的设计师:“检查过有什么质量问题吗?”   设计师摇头:“没有任何问题。”   她点头,又看向唐姿,语气平和:“设计初稿是你自己选的,半成品你也看过,拿最苛刻的标准来说,成品与初始设计的误差没有超过5毫米,也没有出现任何质量问题,你现在说不满意,抱歉,我们没有义务负责您一时的喜好转变。”   唐姿挑挑眉,轻笑一声,没说话。   Coco坐在一旁,面上神色也是不好,她搞不懂唐姿这是怎么了?明明衣服就很完美,比她以往任何一件都要出彩,穿去慈善晚会一定会惊艳众人,引起不小的热度,可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闹得哪门子脾气?   阮悠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缓缓道:“这条裙子的设计很适合你,要是你实在不喜欢……另一位艺人的经纪人前两天刚联系过我,那位身材和你相仿,也不介意……”   她话还未说完,Coco就急了,连声道:“我们要!我们要的!”   唐姿终于皱起眉,却是看向Coco,面色有些不好:“我说不要就不要,你……”   “既然不要,还杵在这里干嘛?”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引得室内众人俱是一惊。   阮悠看向来人,微感惊讶。   “江总?”唐姿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小小的试衣间。   江峥衡走进来,谁也没看,径直坐到阮悠身旁。   他声音淡淡的,不像在开玩笑,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众人震惊:“你们给我听好了,以后都不准接她的单。”   唐姿闻言面色大变,她不过是想借机使使绊子,令阮悠低头而已,也不是真的不想要这件礼服,慈善晚会就在几天后,若是这时候再找人设计也晚了,况且也做不出比这更好的。   她慌乱之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犹自挣扎着:“江总,这是我和Y&J的合同,您应该没有……”   江峥衡轻笑一声打断她,Vera早已跃跃欲试,趁此机会,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地道:“不好意思唐小姐,Ervyn正是我们Y&J的老板。”   唐姿张了张嘴,诧异地睁大双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Coco悄悄地恨一眼她,又满脸笑意地朝江峥衡道:“江总,您看,我们也是签了合同的,违约金也不是个小数目,您就……”   江峥衡闻言,颇为好笑,眉目间十分生动,只问她:“你觉得我缺这点钱?”   谁都知道,NE最不缺的就是钱。   Coco也无话可说了。   阮悠适时道:“况且,是你们违约在先。”   唐姿的面色愈发不好,却扔抱有一丝希望。   “江总,我们好歹同学一场,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   江峥衡轻摇了摇头,缓缓道:“同你说过很多遍了,别跟我谈交情,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唐姿咬着下唇,迟迟不动。   “还不走,等着我封杀你?”江峥衡有些不耐。   这下连Coco也察觉危险了,连忙向他赔礼道歉,拉起沙发上不情不愿的唐姿,快步离开试衣间。   待她们走后,江峥衡清空现场一众闲杂人等,转头朝阮悠道:“下次再有这种人,直接赶出去。”   老板说话还真是硬气,阮悠没理他,只问:“那我设计的礼服怎么办?”   方才口中的那位艺人完全是她编造出来的,确实是有不少在联系她,但她也不可能将为别人设计的礼服转而卖给另一人,那对双方都是一种不尊重。   “裱起来供着。”江峥衡神色自若,“公司这么大,还放不下一件礼服?”   阮悠认真地看了他半晌,没看出任何疑似玩笑的成分,遂选择回办公室冷静一下。   江峥衡拉着她,微仰着头问:“邀请函收到了?”   阮悠点点头。   他面上笑意浅淡,温声道:“记得准时参加。”   阮悠不经意挑了挑眉,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没说完,也不知他这般刻意提醒自己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说不得筹谋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她没回答,只倏地想起一事,问:“你在刁难欧夕影家的杂志社?”   江峥衡敛眉,他哪有这般无聊?不过是因为临时撤资,其它公司见风使舵,为了讨好NE,纷纷与南风杂志划清关系。若是他要动手,必是一击致命。   他没正面回复,只问:“我记得高中时,她关系和你不错?”   阮悠沉吟片刻,半垂着眸,缓声道:“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除了她自己。”   *   七年多过去,慈善晚会的举办地依旧未变,缦卡思酒店风光同样无限,像是长泞的标志性建筑一般,屹立在最繁华的地段,见证无数人的辉煌或心酸。   Vera坐在车子前座,一颗心隐隐雀跃,忍不住问:“Zoe,你在巴黎时也经常参加这种活动吗?”   阮悠表情淡淡的,陷在车内阴影中,看不真切,她转头看向窗外,道:“不,从来没有。”   她所有的热情好像都给了长泞,再分不出多余的感情给其它任何地方。   车子很快在酒店门口停下,她透过窗望了一眼长长的红地毯,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很微妙,在巴黎时,她可以置身事外,因为她是Zoe,可是回到了长泞,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又变回了阮悠。   下了车,无数闪光灯争先恐后地探过来,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刚想迈步,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跑车轰鸣声令人不禁侧目。   整个长泞也找不出几辆的嚣张跑车紧接着停下,镜头纷纷转移,车门突出重围,徐徐打开。   阮悠放眼望去,见江峥衡在人群中意气风发,他抬眼看过来,不可一世的面容染上几分柔情。   阮悠猛地收回目光,抬步欲走,被他察觉,大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腕,而后,将臂弯借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奈地将手搭进他的臂弯里,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含着无限缱绻。   二人相携踏上红毯,引来无数惊叹。   多年前的今天,同样也是他们,同样也是如此大的轰动,可那时人们好奇和阮小姐一起的那位公子是谁,而今天他们却在交头接耳着江总的女伴是哪位。   岁月如矢,令无数人改头换面,其实归根究底,不过是记忆错乱的锅。   “冷吗?”   阮悠被这一声关怀唤醒,不经意抬眸,望进他眼底,她声音低低的:“不冷。”   江峥衡没再说话,进了大厅,拉着她一路前行。   阮悠欲挣脱,未果,只皱着眉问:“你带我去哪儿啊?”   江峥衡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路上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只微微颔首,也不留下寒暄,冷傲依旧。   目的地是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里有清冷凛冽的木香,闻之令人心安。   “还记得这间房间吗?”比木香更勾人的声音。   阮悠愣了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拨动她脑海中某一根弦,她张了张嘴,喉头哽咽。   身子被抵在角落,腰间有温热传来,黑暗中响起令人颤栗的衣料摩擦声,她惊愕抬目,对上他亮如星子的眼眸。   “你……要干什么?” 第73章 chapter 72   江峥衡的声音哑哑的, 附在她耳边,难辨喜怒。   “你希望我干什么?”   阮悠瞳孔微扩,身子不经意间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一声轻笑在她耳畔荡漾开, 腰上的手开始缓缓移动, 她立即伸手压住,神色认真:“我要出去。”   江峥衡没理她, 似乎在忙着脱衣服。   阮悠心下慌乱, 手抵在他胸前, 重申道:“我要出去。”   她话音刚落, 一件外套兜头罩下,带着淡淡的清幽冷香, 萦绕在她鼻尖。   她伸手扯下,不解地看向他:“干什么?”   江峥衡单手解着纽扣, 丝绸面料的衬衫质感极好,他个子高, 肩宽窄腰, 像特地为这个牌子代言似的,比模特穿起来还要好看。   “穿上。”他淡声道。   衬衫纽扣被他松开两颗, 沿着性感的喉结一路向下, 是露出些微端倪的锁骨,依旧漂亮得不像话。   阮悠拧着眉,没懂他的意思。   “我让你穿上。”他指了指自己的西装外套。   阮悠微感讶然:“我为什么要穿?”   江峥衡目光落到她裸/露的双肩上,以及视线无法到达的大片光滑背脊,眸色渐渐加深, 谁要她穿这样的礼裙的?   当事人却不觉有异,她这条裙子是无肩设计,在背部勾勒出一个倒三角的弧度到腰间,要真论起来,着实也没有露多少,比之门外的大多数来说,确实是算保守了。   她从衣柜里拿的这条设计其实挺简约,大概是纯正的雪青色显得皮肤愈发白皙,同色系的皮质腰带绕着腰间围了几圈,在侧边打了个结,也令腰身更为纤细。   她搞不懂有哪里不正常?   “要我帮你穿?”   江峥衡见她迟迟未有反应,作势欲上手。   “你……”   阮悠拦住他的手,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被人拿捏的感觉着实不爽,她语气冷硬:“你让开,我自己穿。”   这人是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她早已领教过,挣扎也没用。   江峥衡闻言,微挑了挑眉,听话地退开两步。   阮悠拿着外套,越想越觉得气闷,想趁机扔在他身上,混淆视听,然后逃走,却被他看出意图一般,漫不经心道:“若是你不想在这里穿,那出了这个门,我在外面帮你穿。”   阮悠伸到一半的手倏地顿住,不动声色地收回来,面无表情地将外套随意搭在身上,倒还出奇的般配。   她在黑暗中睨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   “出去吧。”江峥衡轻拍她的背。   阮悠没理他,径直走出房间,江峥衡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途中被一个合作方拦住,他停下来交谈两句,再回头,已不见人影。   阮悠脚下步子飞快,隐隐有与江峥衡较劲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再告诉自己要克己,要冷静,可一遇到他,似乎所有的章法全然乱套。   她走到露台边,被灌进来的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些,打算去找找Vera,刚才被江峥衡强拉着离开,也不知Vera一个人去了哪里。   露台上的帘子被一双细长白嫩的手撩起一角,走出来一个妖娆万分的高挑美人。   美人眼波流转,唇上的口红微有凌乱,只瞅着她笑,片刻后才道:“好久不见啊,阮悠。”   阮悠有些记不清眼前这人了,她努力辨认了半天,才隐约有些印象,试探着问:“确实很久了……你和展叙一起来的?”   “他?”姚茜笑意愈发盈盈,“早分了,八百年前的事了。”   看来没认错……   她上下打量了阮悠一眼,眼底有赞叹,也有明悟,忍不住又轻柔道:“你以为谁都是你们家江峥衡啊?”   阮悠闻言一愣,没接话。   姚茜见她如此,也没说什么,只左右看了看,不经意道:“我刚刚进来时碰见欧夕影了,你怎么没和她一起?”   阮悠神色微动,只道:“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姚茜倒没显露多大惊讶,只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样啊……”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她又道,“你不知道吧,她最近可惨了,到处拉关系求人,都没人愿意搭理她,刚还在门口被人刁难,差点进不来呢。”   阮悠没什么反应,表情淡淡的:“这都是每个人的造化。”   因果自有定论,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她有今天这个结局,全是她一手造成。   “也是。”姚茜揽了揽头发,朝一角落处招了招手,回眸对她道,“先不跟你说啦,我朋友在叫我。”   她前脚刚走,露台的帘子后脚就又被人拉开。   阮悠看着突然又冒出来的展叙,心头滋味难辨,定睛一看,他嘴角还有未擦拭干净的口红印记。   展叙见了她,依旧笑得浮夸,左右张望了一眼,像寻到目标似的,匆匆与她告别,临走前不忘提醒一句:“好好玩啊,你们家江总可是为这晚宴花了大价钱。”   他说完便朝姚茜追去,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刚才什么意思?明明是你甩了老子,怎么现在还有理了?”   姚茜嫌弃地睨他一眼,二人纠缠着往一旁去。   阮悠在后面默默看着,这两人还真是一对,说话做事都那般相像,一口一个“你们家你们家”的,感情江峥衡还在身上贴了个标签?   回忆起展叙临走前的话来,她略有思索。   长泞的慈善晚宴确实是由商会筹办,自然也要想方设法地向各个集团拉赞助,哪家出的钱多,自然logo就要醒目些,一路走来,NE的标志确实最显眼。   她环视一圈,晚会盛况大超从前。   角落里,细腻悠扬的乐声从萨克斯手唇边溢出,低音沉稳,高音清透,他们轻轻摇晃着身子,表情如痴如醉,与中央的钢琴曲相得益彰,旋律浪漫而动人。   衣香鬓影,纸醉金迷,来往人手执香槟,或浅笑或高谈。   还如长泞旧影,那般醉人。   她险些要沉迷,却终于被拉回现实。   “天,阮悠?我以为我认错人了!真的是你!”   她转眸看向声源处,一群光鲜亮丽的名媛小姐们或惊讶或窃喜着相携而来。   为首一人最为花枝招展,一上来就围着她打量一圈,掩嘴关怀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当年你一声不响就离开,我们都没来得及跟你告别,阮叔叔的事情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阮悠将碎发勾至耳畔,笑了笑,并不言语。   她猜的果然没错,来这里势必就要做好面临这些人的准备。   跟上来的几人中,有人问:“你怎么还会来这里呢?和谁一起来的啊?”   毕竟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众星捧月的阮悠了,她或许应该颠沛流离,或许应该为生计发愁,而不是如今这般好端端地出现在她们面前,还能来参加上流人士的宴会,她们更愿意听到的是,阮悠是和一个男人一起来的,还是个又老又丑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不然,她身上那件虽然做工高级,但一看就是男人所有的西装外套该如何解释?   于她们而言,在这漫长而无聊的岁月里,能有机会俯视那些曾经在你之上的人,该是多么大的乐趣。   阮悠掩下神色,看了一眼问话那人,声音淡淡的:“自己来的。”   “自己?!自己怎么……”   她话未说完,被阮悠打断。   “抱歉,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她没能顺利离开,因为手腕被人握住,为首的女生笑意婉转,温声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呀?有工作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家公司前台的职位还有空缺,我去跟我爸爸说说,他看在以往和阮叔叔的交情上,应该同意你去的。”   阮悠平静地回视着她,将她的手一点点推开,唇边勾出些朦胧笑意:“不用了,既然是你们家公司,还是你自己去吧。”   女生笑容微显僵硬,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有人看出她的不悦,眉间一动,立即就问:“瑶瑶,你的礼裙在哪儿做的?真好看。”   康瑶瞬间被吸引了注意,掩着唇道:“啊,这条啊,在Y&J定做的。”   有人露出惊讶的神色:“Y&J今年的单很难下的,看来还是你的面子大啊!”   “不会是请那位Zoe给你设计的吧?听说林家那位去了好几次,连她的面也没见着。”   此话一出,康瑶的笑意比方才更僵,她不自然地舔舔唇,轻咳一声道:“这条不是呢,她刚回国,好像不怎么接单,不过我已经跟她助理预约了明年春季的成衣定制。”   众人一听,纷纷露出艳羡之意。   阮悠听得无趣,也想发笑,却不欲与她们纠缠,正欲悄悄遁了,可总有人眼尖地不放过她。   “阮悠,你身上的裙子好像也不错呢,在哪儿做的啊?也介绍给我们呀?”   转眸,正对上康瑶若有所思的笑。   阮悠喉咙有些干,抬手抚了抚,不在意地道:“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   众人神色有异,彼此心照不宣。   有人轻笑一声:“阮悠,别这么小气啊,你说了在哪里做的,我们又不会……”   她话未说完,被舞台中央主持人拿着话筒的声音掩盖。   独具一格的开场词,令厅中人纷纷转移了注意力。   主持人照例介绍完晚会流程,突然话锋一转,温声道:“众所周知,我们本届慈善晚会最大的赞助方是NE集团,而我们今天呢,也有幸邀请到江总上台为大家讲两句新年祝语,下面让我们有请江总!”   掌声一波接一波如浪潮一般,江峥衡原本闲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手上拿着一杯香槟,侧头听身旁的人在讲着什么。   陡然被念到名字,他微微抬起眸,眼底却不见迷茫,有侍应生上前低语几句,他闻言,轻轻放下酒杯,站起身时将衬衫纽扣扣上一颗,神色自若地缓步上了台。   话筒于他而言却有些矮,他微微俯着身,看向大厅众人,一手揣在西裤兜里,一手扶着话筒。   “没什么好说的……”   阮悠原本面色如常地看着,听到这句话,竟忍不住动了动嘴角。   他轮廓深邃,五官愈发坚毅,眉眼间却笼着丝丝温情,大约是一双凤眼太过吸人。   “但借这个机会,想跟大家介绍一个人。”   阮悠忽生不好的预感,手心微微出汗。   “你们大概也听说过,Y&J新上任的设计总监,Zoe,我的……未婚妻。”   此话一出,满厅俱惊,各种议论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主持人神色微动,率先反应过来,明为好奇实则推波助澜地问:“那不知Zoe小姐今天到场了吗?”   江峥衡的目光在厅内寻找了一圈,像找到了落点似的,低低一笑:“她穿着我的西服外套……”   顿时,周围数道目光落到阮悠身上。   康瑶几人神色震惊,跟吞了□□一般苍白。   阮悠皱了皱眉,不经意地退后两步。   适时传来Vera的一声呼唤:“Zoe,原来你在这里!”   都说一个设计师一生会遇到一个当叛徒的助理,她今天才深有体会。   咬了咬下唇,不再管众人瞩目,她快步离开大厅。   有些生气,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犹豫的当口,有平稳的脚步声临近。   一下又一下,叩在人心尖,   “你看,又下雨了。”   那人在她身旁站定,低语着。   “每次下雨我都在想,你怎么办?你那么不爱带伞,我怕没有人给你送伞,怕你被淋湿……”他顿了顿,嗓音有些哑,“可更怕,有人给你送伞。”   阮悠喉咙更干了,火辣辣的堵塞着她的呼吸。   “做一笔交易如何?”   江峥衡突然垂眸看她,神色认真:“我知道你一直在意伯父的事情,这样,我把公司机密全透露给你,凭这些,你便可以搬倒我,你可以随时让我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但前提是,我们结婚……” 第74章 chapter 73   新年伊始, 一段视频在电竞圈子里迅速走红。   四号凌晨,有人上传了一段LOL的比赛视频到社交圈中,立时引起了巨大的关注。   视频是从操作者背后录制的, 画面摇摇晃晃, 周围还有嘈杂声,只能看到那个人虽宽阔但略显瘦削的肩头, 镜头不时扫到他的下颚, 带着微微倨傲的弧度。   无数人惊讶于他出色的战绩, 但除此之外, 更令人震撼的是他的操作,那双修长的手指似乎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一般, 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那双手, 真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实在是太绝了。   不多时,屏幕上的腥风血雨终归于平静, 那人收了手, 放松似的往后一躺,倚在转椅上,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他却没什么反应, 只伸手揉了揉肩,轻轻歪着头,令人想去探究他神秘的面容。   可惜自始至终,画面里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脸。   *   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一辆嚣张跑车停在路边一家网吧前, 带得不少落叶与灰尘齐飞。   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短发利索清爽,眉目间轮廓极深,是让人看一眼便忘不了的长相。   在他身后紧接着下来一个人,抬眸张望了一眼,目光有了落点,只道:“我让阿禹查了IP地址,就是这家网吧。”   施樾点点头,手揣在裤兜里,不知在想什么。   身旁的人催促他:“樾哥,我们得快啊,别让cj那群人钻了空子,他们去年从我们俱乐部挖走一个人这笔账还没算呢,这次春季赛得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这些施樾自然都知道,他掩着眉,突然问:“阿智最近的状态还是不好?”   提到这件事,男人的面色也灰白了几分,声音弱了下去:“老样子。”可不过片刻,他又跟吃了兴奋剂一般,语气有些激动,“要是能请到这个人加入我们战队,对战cj那帮人肯定没问题,我们都看过他的视频,连阿智都说,这个人的水平不在他之下。”   施樾没说话,要不是知道这些,他怎么会亲自过来?   只是,他尚且有自己的考量……   他微微眯着眼沉思,抬眸时,不经意望见几条街之隔的NE大楼,突然想到什么,竟觉有几分好笑。   来找个人都能找到江峥衡的公司附近,他们这是什么缘分?   “走吧。”他低沉开口。   一旁的男人早已等得心急火燎,闻言,先松了一口气。   刚刚跨出两步,网吧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一个年轻男人边咬着块面包边和身后的人道别,他懒懒地回过头,与施樾的目光直直对上。   双方皆是一愣。   施樾率先反应过来,眉轻轻挑着,不确定地叫了声:“陆致?”   陆致轻轻地勾了勾嘴角,将网吧门关上,这才踱步到他面前来:“好久不见啊。”   施樾收回惊讶,上下打量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致抓了抓头发,掩下困意,不在意地道:“回来好几个月了。”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人,面上现出疑惑,“你来这儿干嘛?”   施樾指了指他身后的网吧,道:“来找个人。”   陆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掩嘴打了个哈欠:“要不我帮你找找?我对这儿挺熟的。”   “不用了,看你这样子跟几天没睡过觉一样,先回去补补吧。”施樾面上有笑意,“你现在住哪儿?改天出来聚聚。”   陆致也未坚持,他确实好几天没合过眼了,跟施樾说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二人道别。   他径直朝公寓的方向走,路上经过一家早餐店,考虑要不要进去吃点热乎的东西。   就在他考虑的这当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见施樾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没找着人?”他问。   施樾在他面前一米处停下,盯着他看了半晌,倏地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舒了一口气,声音透着欣慰。   “找着了。”   *   阮悠一进公司大楼,就察觉气氛不对,每个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透着浓浓的八卦意味,不止今日,好像最近一段时日都是如此。   她镇定自若地进了办公室,放下包,正准备工作,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是简逸之。   他笑着跟她打招呼,直接切入主题。   “公司今年的旅游路线定下来了,去瑞士滑雪,半个月后出发,我先跟你说一声。”   瑞士?   阮悠微微挑了挑眉,想说什么,简逸之似乎看出她所想,先她一步开口。   “这次是大家一起去,你也该和下面的人接触接触。”   他确实一针见血,阮悠来公司这么久,只和他、Vera,还有设计部的人接触较多,其他部门的人倒不怎么熟悉。   况且,这次全公司的人一起去旅游,她也不好不合群,扫了大家的兴不是?   细想过后,便点头应下了。   她想到什么,突然问:“公司最近有什么关于我的事吗?”   简逸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瞬间恢复笑意,问:“怎么了?”   阮悠见他如此,便没再多问,只当是自己神经紧张了一回。   临下班时,她突然想起陆致昨晚给她打电话说,找了一份新工作,忙着集训脱不开身,让她有空给他清些家里的东西送过去。   她也着实好奇陆致找了份什么工作,便打算今天去看看。   依着他给的地址,阮悠驱车前往。   车子在一栋造型奇特的建筑前停下,她看了好几眼,心下有些不确定。   大门是敞开的,里面的装修风格十分……有特色,墙上张贴着游戏海报,还有大大小小的获奖照片,正中是一排黑底金边的大字,WP电子竞技俱乐部。   大厅也没个人接待,管理似乎挺松散的,她站了半天,才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嘴里唧唧咕咕地抱怨着什么。   来人两只手都提满了打包盒,乍一看,似乎每一国的食物都聚齐了。   她开口拦住他:“你好,可以帮我找一下陆致吗?”   男人闻声抬起头与她对视,似乎连眼睛都在发亮,结结巴巴地道:“找,找致哥啊,你,你等等等……”   他话落,一溜烟儿地跑进标志墙后。   下一秒,阮悠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致哥,外面有个无敌漂亮的女的找你!”   阮悠愣了愣,倒是没听见陆致的应答,只听见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夸张尖叫。   陆致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走出来,脸上藏着笑,招呼她:“来了啊。”   阮悠把东西递给他,不免问了一句:“里面怎么了?”   陆致耸耸肩,有些好笑:“我都忘了,你快是有夫之妇了,不该让你来这狼窝。”   阮悠闻言惊悚,滚了滚喉咙,疑道:“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陆致也有些疑惑。   “知道什么?”   陆致倏地笑了:“整个长泞都知道你是NE江总的未婚妻了。”   阮悠:“……”   难怪公司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不正常。   她突然想起那日江峥衡在雨幕前跟她说的那番话,他说结婚,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我爸爸的事,和你没关系。   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赎罪,这不是你的错,要赎罪,也是该由那两个人来。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悠悠。”陆致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我第一天回来,在你公寓对面看见他就明白了,他对你的心有多深,只有你和他在一起,我才能放心。”   难怪在婚礼上他会帮着展叙设局。   阮悠垂着眸,没说话。   “他爸是他爸,他是他,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个对你最好的人,是他。”   阮悠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她没办法过自己心里那一关。   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的坚持,爸爸才会被她气得犯了病,若没有这一层原因在,江呈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   *   施樾昨晚熬了夜,原本在楼上补觉,刚睡着就被一阵鬼哭狼嚎给吵醒,他气得掀了被子,想冲下去打人。   “叫什么叫!叫魂呢!”   阿禹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道:“樾哥,外面来了个大美女!”   “你们没见过女的啊?!”他火气不减。   “不是,是真的漂亮。”阿禹不甘心,“比电视上的女明星还漂亮,漂亮十倍不止。”   施樾轻嗤一声,暗骂他们没见过世面,在沙发上半躺下来,他环视一圈,问:“陆致哪儿去了?”   “去见大美女了。”   “大美女专程来找他的,还带了好多东西,”   没听说过陆致有女朋友啊?他以前那个是只毒蝎子,现在大概也没什么来往了。   那么……   他突然想到什么,面上有些紧张,坐直了身子,问:“你给我描述描述具体长什么样儿?”   施樾冲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二人沉默。   他自然不知道,陆致这个不厚道的吃他的睡他的,不替他说好话就罢了,竟然还帮着他的死对头说情。   阮悠尚在沉思,被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陆致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什么,忍不住发笑。   他攀上施樾的肩,道:“悠悠,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老板。”   施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后悔自己出来前没有好好整理一番,给阮悠留个久别重逢的好印象。   阮悠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笑了:“施樾?”   施樾活了这么些年,自觉也见识过不少了,却没想到如今在阮悠面前竟会紧张。   她和以前相比,其实变化不大,只不过那时是个明媚漂亮的女孩,现在却是个美艳动人的女人。   那时阮悠离开,不止江峥衡一个人在找,他其实也找了,他想着,若是自己能先一步找到她,是不是就能让她动摇一些了?   可惜,老天爷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又没得健忘症。”陆致替她答了。   阮悠点点头,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忙吧。”   陆致立即朝她挥手。   施樾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   似乎是去年,或是前年,他在会所里遇见江峥衡,喝醉了,取笑两个人都没结果。   当时,江峥衡懒懒地坐在沙发里,面容不甚清晰,顶灯打下来,将他的脸部轮廓打上一圈光。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在嘲讽他:“是你自己没结果。”   施樾一直搞不懂他这句话,直到现在,也没懂。   他怎么这么笃定?阮悠不是还没回来吗?   况且,就算她回来了,也不一定还会选择他。   可是方才见到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明白…… 第75章 chapter 74   周末, 阮悠睡到中午时分,打算起床做个早午餐,然后去看看何嫂。   打开冰箱, 里面的东西所剩不多, 看来晚上需要去采购一些。   她拿出水果和吐司,正在热牛奶时, 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   略有疑惑地去看监控, 屏幕上的女孩乖巧地等在门外, 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往里瞅着。   阮悠微微愣怔, 片刻后,前去开门。   “中午好啊, 阮姐姐!”   江悦姚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阮悠原想问她是不是认错门了,可见她这架势, 也不像啊。   “你……来找我的?”   江悦姚蹙着精致的眉,咬着嘴唇:“我来找哥哥的, 可他不在家, 让我来你家里等他。”   阮悠闻言,有一瞬间的无言, 江峥衡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江悦姚双手合拢放在胸前, 面有期待地看着她。   阮悠张了张嘴,瞥见她手腕上的珍珠链子,原本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到底还是心软了。   “进来吧。”   厨房里的牛奶沸腾起来,她走过去关小火, 顺嘴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呢。”江悦姚眼巴巴地跟着她走进来,好奇她在做什么。   阮悠神色微动,不自然地舔了舔唇:“我只会做一些简单的,你要不要吃一点?”   “好啊!”   她在一旁坐下,看阮悠切着水果,酝酿半天,终于问:“阮姐姐,我可以跟你打听一件事吗?”   阮悠侧眸看她,示意她有话直说。   江悦姚略有犹疑,踌躇着问:“那天婚礼上和你一起的伴郎,他叫什么名字啊?”   “你问陆致?”阮悠有些惊讶。   啊,原来他叫陆致。   “真好听。”江悦姚低声叹了一句,想起什么,面上似乎微微发红,“他也说过我的名字好听呢……”   阮悠没留神,切到了手,血珠瞬间就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呼吸皮肤外的空气。   江悦姚惊呼一声,忙冲过来。   阮悠放下刀,面上倒没有多大的情绪,她把手指伸到水龙头下冲洗,冰凉的触感令她稍稍清醒。   试探地,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江悦姚在给她找创口贴,闻言,随口回复道:“爸爸给我取的啊。”   阮悠半垂着眸,伸手关了水龙头。   “为了讨妈妈欢心呢……”   阮悠略有愣怔,惊讶地看向她。   江悦姚被她的目光摄住,无措地解释着:“我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姚字,所以,悦姚的意思就是……”   她后面说了什么,阮悠完全没在听,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无法自拔。   江悦姚只与她见过几面,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略有担忧,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阮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阮悠回过神,稍稍整理思绪,竟然无法抑制地轻笑了一声,是从胸腔里溢出来的愉悦。   她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真是漂亮的不得了,不难想象母亲有多么美丽。   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暗自惊喜。   她没花费多少时间,简单地做了一顿饭,和江悦姚坐在桌前,各自吃着。   饭后,江悦姚接到一个电话,便垮下了脸。   “哥哥说他有事不回来了。”   阮悠没什么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阮姐姐,你可以让哥哥去看看爸爸吗?他情况真的不太好,你说的话哥哥一定会听的!”江悦姚也是无计可施了,竟然向阮悠求助。   阮悠闻言,收拾餐具的手微凝,她问:“你爸爸……怎么了?”   江悦姚以为事有转机,急声道:“他身体出了些问题,一直在医院里治疗着。”   具体什么问题她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和胃有关,姚绯瞒她瞒得紧。   阮悠没说话,将餐具放进洗碗机里,她面色沉着,难以辨出情绪。好半晌,才低低开口:“抱歉,这个忙我不能帮你。”   她甚至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果然是恶有恶报,不是吗?   江悦姚微有愣怔,没想到她会拒绝,还想再说什么,阮悠已经拿起包,转头问她:“我要出门了,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她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   阮悠把江悦姚放在市中心,又开车去看何嫂,把给她买的东西留下后,打算去附近的卖场采购些食品。   好不容易抢到一个车位,她刚把车停好,电话就响起来。   “悠悠,我好像看见你车了,你在淮安路这边?”   阮悠推开车门,边下车边道:“没错啊。”   陆致在电话那头低笑了一声:“你往后看。”   阮悠依言转了个身,却见着不远处一大帮男性生物轰轰烈烈地朝这边走来,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机。   陆致朝后面的人说了句:“你们先去,我等会儿来。”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愿意等他,被施樾一个冷厉的眼神吓退,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二人朝她走过来。   阮悠面带犹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去……”   可千万别说是抢银行。   “赢了个小比赛,来这里吃饭庆祝一下。”陆致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施樾。   阮悠做了然状。   “阮悠,你要不要……一起去?”施樾突然开口。   “我?”阮悠挑了挑眉,尴尬地勾了勾嘴角,“还是不了,我还要去买东西,你们好好吃。”   施樾闻言,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他复又抬眸看她,纠结了一瞬,缓声道:“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也没时间好好说说话,你要是不忙的话,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阮悠神色微怔,动了动唇。   平心而论,在芜一时,施樾虽然常常来烦她,但从未强迫过她什么,更多的时候,甚至在默默保护她。   一别数年,即使不为了什么,故人邀约,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她点了点头,道:“就在这附近找家咖啡店吧。”   施樾松了一口气,面上难得有了笑意。   陆致在一旁笑得高深莫测,目送他二人离去。他在原地站了会儿,从兜里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而后,哼着歌去寻找大部队。   大侄女,为了你的幸福,我可是操碎了心。   施樾其实也不知道究竟要跟阮悠说些什么,毕竟太久没见,彼此生疏是难免的。   二人相对而坐,开始了尴尬的聊天内容。   无非是问一些“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最近怎么样”“身边的朋友们都怎么样”,除此之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   他有些懊恼,虽然之前多多少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电竞俱乐部上,也没想过究竟要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该和女孩子聊些什么话题。   阮悠倒是不在意,专注地喝自己的咖啡,时不时回答他两句。   施樾沉默了片刻,面上浮现出什么情绪,半垂着眸,望着玻璃桌上的倒影,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缓缓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才喜欢你……”   阮悠闻言,放下杯子,抬眸去看他。   “其实不是。”施樾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美好,“你可能不记得了,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你帮过我。”   阮悠惊诧地微张着嘴,她确实不记得了,根本毫无印象。   施樾笑着用手盖了盖眼。   那时候的他,又瘦又小,像只干猴子,经常被学校里的人欺负。   那天放学,他被一群高年级的人堵在路上要钱,他攥着书包死活不给,被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阮悠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不过是想下车买路边的棉花糖,却看见那样的一幕,当即拉着司机李叔去阻止。   他记不清她当时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她给了自己一颗巧克力,他揣在身上很久都舍不得吃,他其实不喜欢吃糖,但始终记得,那颗巧克力特别甜。   漂亮的小女孩谁都想亲近,他早就知道她叫阮悠,是比自己低一级的学生,可却不敢去靠近她。   他想,或许只有自己变强大了,才有资格保护她吧。   “记不起来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施樾掩下神色,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抬眸望着她,轻声问:“我就想问一句,你现在和江峥衡……”   阮悠脸色微变,并未答话。   “如果你不打算和他继续,可以……”施樾不自在地滚了滚喉咙,接着道,“可以考虑我吗?”   阮悠不知道该说什么,信息量实在太大,但她始终明确的一点是,自己和施樾更没有可能。   正欲开口,一道人影靠近,无比自然地拉开他们中间的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下。   随即,懒散开口:“不可以。”   施樾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真想去城隍庙拜拜佛烧个高香,怎么他江峥衡回回都能在关键时刻冒出来呢?他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阮悠亦是吃了一惊,他怎么会来这儿?   江峥衡倚在靠背上,目光在他们二人面上梭巡着,活像捉奸现场,他指尖在桌沿轻敲着,良久,终于笑了笑:“施总平常都不关心时事的吗?不知道长泞最近的大新闻?”   阮悠听懂他口中的“大新闻”是什么意思,瞬间有些无语。   施樾似乎已经放弃了,他太清楚,只要有江峥衡在,自己永远也翻不了身。   他恹恹地看阮悠一眼,也不理会身旁的人,朝她摆了摆手,起身离开。   阮悠目送他失落的背影远去,只觉莫名。   “人都没影了,还看呢?”   她没理会这道略带嘲讽的声音,只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江峥衡抱起手,笑睨着她,目光却不怎么和善。   起初收到那条信息时,他也表示过怀疑,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万一,那就坏事了。   指不定他要是不来,阮悠会回答什么呢。   阮悠也不打算探究他过来的原因了,起身欲走,被江峥衡拦住。   “去哪儿啊?”   “我去超市,怎么,你想去?”   她还就不信了,堂堂江总会放着大生意不做,跟着她去超市瞎溜达?   “去啊。”   江峥衡站起身,不咸不淡地开口:“正好维持一下我们的人设关系。” 第76章 chapter 75   “我们什么关系?”阮悠不解。   江峥衡笑意不减, 手搭上她的肩,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未婚夫妻的关系。”   阮悠闻言气结, 推开他的手, 自顾往外走。   江峥衡好笑地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说实话,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超市这种地方, 但是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大概是因为和她一起。   阮悠有些无奈地看他:“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江峥衡做疑惑状, 微微挑着眉:“不是你邀约我陪你一起的吗?”   阮悠真想立即撂挑子走人,却还是忍耐过后, 自发地推了一辆购物车。   她今天的心情尤其好,江峥衡发觉了这一点。   从她手里“抢”过车, 瞥见她手上的创口贴,面色有些不好:“怎么弄的?”   阮悠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 倒没怎么在意:“切菜没注意。”   手推车被江峥衡霸占, 她索性也不管了,自发前去冷冻区和生鲜区。   以前在巴黎读书时, 每到周末, 她经常和舍友去郊区的大型超市采购,一般来说,大的卖场通常折扣也会更大,特别是临近关门时,一些熟食会降价降到一个你不敢想的价格。   有一回, 她们为了等烤鸡翅减价,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出来时,回程的末班车已经没有了。   无奈之下,只能花大价钱从叫车软件上叫了辆车过来,算下来,比买烤鸡翅的原价还多了几倍。   可是她又哪里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专程等超市里的东西减价再买,以往怕是连阮家的采买女佣也不屑于多等待这一两个小时。   正是因为从没有经验,所以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去摸索,从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到一个留学在外的穷学生,每一步的转变,都要她亲自去适应。   好在,上天没有断了她最后一条路。   从思绪中抽离,她选了几袋速冻饺子和一些新鲜牛肉,打算再去挑些水果和奶制品,一回头,却愣了一愣。   手推车几乎已经被装满,推出一座小小的“山”来,“肇事者”却还在乐此不疲地往里面塞东西。   一路走过来,什么进口零食、巧克力、坚果……江峥衡拿起来看一眼后,径直往推车里放。   “你干什么啊?”阮悠把他刚放进去的一袋牛肉干拿出来,放回原位,“我不需要这些。”   “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的?”江峥衡拿起来,略带认真的研究包装袋背后的英文。   “我早就不吃了。”阮悠掩下眉,戒了太久,现在也没什么欲望了。   江峥衡懒懒地靠在推车扶手上,闻言,只轻轻抬了抬眉:“我拿都拿了,你要我再放回去?”   那自然是不可能了,他还没这个闲工夫。   “又不要你出钱……”江峥衡直起身,单手推着车往前走,“也不用你提。”   他走出去几步,回头见阮悠没有跟上来,只问:“接下来要去买什么?”   阮悠突然觉得鼻头发酸,这样的一幕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那么温馨动人,令她不愿醒来。   可当事实发生时,她却胆怯了,怕自己沉溺在这美好里,再难以走出去。   没有人再来提醒她了。   整理好情绪,她急走几步,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只淡声答:“买水果。”   托江大公子的福,购物车里的东西被分装成了四五六七个大袋子,他也算信守承诺,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购物袋。当然,也顺利阻止了她付钱。   阮悠见他一只手提得辛苦,伸手想要去接过几袋。   “你给我一些吧。”   “不用。”江峥衡神色未变,“走你的路。”   阮悠觉得奇怪,忍不住道:“你用两只手提啊,你左手没力气吗?”   她不过随口一说,江峥衡却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面色有些泛白,却被他很快掩藏下去,只道:“我喜欢一只手提。”   好在阮悠的车停得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江峥衡自然不客气,将东西放进后备箱,施施然坐进她的副驾驶位。   “手酸了,你来开车吧。”   这借口,真是让她想拒绝都没有立场,都忘了问他一句:你自己的车呢?   开回籁湖,江公子把购物袋提进她家中,竟还不罢休,厚着脸皮要蹭饭,说自己又破财又费力的,总得捞回点什么。   “那你把东西提回去吧,我不介意。”阮悠不吃他这一套。   “我介意。”江峥衡半躺在她的沙发上,惬意得不行,语气也悠闲,“提来提去的多累?”   他想到什么,又缓声道:“你不是都给悦姚做饭了吗,怎么不给我做?”   赶也赶不走,轰也轰不走,见他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阮悠索性放弃了,先去将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分类,再去厨房做晚餐。   刚烧上锅,江峥衡就进来了。   他懒散地左右看了一眼,自发地从流理台上拿起一把菜,只道:“我帮你洗。”   他将衬衫袖子挽起两节,随意地卡在手肘处,阮悠手上有伤口,也未阻止,她侧眸看了一眼,眉间微动,问:“你怎么还戴着?”   这都多少年了。   江峥衡将手表带子往上拨了拨,伸手打开水龙头,语气漫不经心:“没钱买新的。”   他专注地洗着手上的菜,倏地温声道:“要不你再给我买一只?”   阮悠只当他在说笑,没理会。   “你的那只呢?”良久,江峥衡关了水龙头,侧头看她,“扔了?”   阮悠动了动唇,没说话。   江峥衡也未继续发问,洗完菜,便倚在一旁看她。   阮悠确实只会做些简单的菜,随便做了个炒牛肉,西兰花和蔬菜沙拉,再加一道番茄蛋汤,两人便上了桌。   “味道还行,不难吃。”   江峥衡尝了一口西兰花,由衷地评价。   他嘴上这样说,筷子倒是没少动,吃到最后,真诚地提议道:“做个交易如何?”   阮悠现在一听见这句话就生出不好的预感,并未搭腔。   “以后我出钱你出力,我买菜你做饭,如何?”   “不如何。”阮悠放下筷子,“吃完了你就回去吧。”   她在饭桌上话很少,也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今天晚上太奇怪了,他竟然陪她去逛了超市,还留在她家里吃饭,这样的发展趋势不太对,甚至脱离了正轨。   幸而,江峥衡也算是吃饱喝足,没有说再留下来消个食什么的,从茶几上拿走个蛇果,一边抛着玩一边朝自己家去。   *   陆致找到集体,众人已经点了菜,坐下来吃了几口,施樾便回来了。   观他面色不好,陆致便知道江峥衡顺利去搅局了。   发短信的时候不觉得,可是现在怎么生出些愧疚感呢?   他轻咳一声,掩下神色,给施樾夹了一筷子菜,拍拍他的肩:“悠悠吧,不太适合你,别吊在她身上了。”   虽然他以前也看不惯江峥衡,巴不得有个人来破坏破坏他们,可心性总是要成熟的,如今知道了,最适合阮悠的人始终还是他。   但他可不是为了帮江峥衡,只是想要悠悠幸福罢了,她也没什么亲人了,不能再这样孤单下去。   一顿饭吃到很晚,这里离他们俱乐部不远,没有开车,都是走路来的。   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往回走,陆致一个人走在后面,他步子拖得慢,也没有刻意去追他们。   回来之后,他走路一向都是如此,懒懒散散,并不刻意去赶时间。   这样悠闲的时光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便忍不住想去多把握。   长泞的夜景很美,江边建筑也各有特色。被霓虹灯包围着,再下些人间百味的调料,便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市井图。   他微微眯着眼,想要体会灯火阑珊,微风拂面,微风没见着,倒见着有人发疯。   江悦姚和阮悠分开后,一个人在街上无所事事,碰巧几个同学在附近逛街,邀她同去。   逛完街后,几人去吃饭,不知谁又叫了另外几人来。   叫人来倒没什么,只是来的人当中有她的一个追求者,此追求者可谓打不死的小强,无论被拒绝多少次依旧初心不改,执迷不悟。   被拒绝多了自然也会失意,饭桌上不小心就喝多了,愣是没叫人看出来,信誓旦旦地要送她回家。   江悦姚自然不肯,一个人走到一旁去打车,男生竟然抓着她不放,两人好一番纠缠,奈何此时人已走光,无人来阻止,周围路人又以为是两个闹别扭的小情侣,更不欲多管闲事。   她使劲甩着男生的手,面露无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男生强烈摇头,吐词不清:“你,你先答应我……”   江悦姚欲哭无泪,想要拿手机打给哥哥,倒是有人先她一步。   “小侄女,遇着麻烦了?”   她闻声,抬眸望去,见陆致抱着手,一脸兴味地倚在一棵树前,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但她还是惊喜的,惊喜过后又生恼怒:“我不是你侄女!”   “不是啊?”陆致微微诧异,直起身,恍然大悟,“原来认错人了。”   说着,作势欲走。   “欸欸欸,你等等,等等!”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禁锢,想甩又甩不开,想走又走不了,只得叫住他。   陆致脸上藏着笑,步子倒缓了下来。   他见她满脸殷切,眼露祈求,一张嫩白小脸憋成了桃粉色,不知怎的,突然就心软了。   走上前去,拍了拍那神智不清的男生。   “小兄弟,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男生动作迟缓地看向他,双眼迷茫:“我,我已经吃过饭了。”   “噢。”陆致恍然大悟,又道,“那你家住哪儿啊?”   “天,天澄公寓……”   他话未说完,颈后横遭一击,倏地两眼翻白,身子一软便要倒地。   陆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又利落地将他推进去,朝司机道:“天澄公寓。”   江悦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话都忘了说。   “厉害吧?”陆致挑眉问她。   江悦姚连连颔首。   “学着点儿。”陆致笑道,“以后再遇着这样的人,别傻站着不动。”   江悦姚如今只知道点头了。   “你家在哪儿?今天我心情好,送你回去。”   等了许久,未有回应,陆致缓缓俯身去寻她的脸,略有疑色:“脸怎么这么红?”   江悦姚迅速抬起头,飞快地报了一串住址。   陆致哭笑不得:“你当你打车呢?”   他轻笑一声,率先迈步,招呼她跟上。   江悦姚跟上来,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陆致觉得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知道就知道呗,你还想查我户口?”   江悦姚没说话,轻轻摇了摇头,安静地跟在他身旁。   路灯将二人的身影投在路面上,明明尚隔着一段距离,可乍一看,却像是相互依偎着,她沉默地看着,悄悄弯了嘴角。 第77章 chapter 76   阮悠并非是第一次去瑞士了, 高一暑假那年,阮仲林陪她去那儿玩了将近一个月,至今想起来, 也是段难忘的回忆。   她回来后参加的第一个宴会, 就遇见了江峥衡。   这次Y&J组织去瑞士旅游,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出发前一天, 公司放了假, 给足员工们时间去准备。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次去也不太想玩, 就想放松放松心情,整理一些回国之后发生的事, 规划下一步该如何走。   机票是早上九点的,她设了五点的闹钟, 刚化好妆,从冰箱里拿了个三明治出来, 门铃便响了。   急着去开门, 却见江峥衡已经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等候。   她微有惊讶:“你也要去?”   NE不也是这两天组织去度假吗?   江峥衡面色自若,不以为然:“我是老板, 我不去谁管你们吃住?”   这话说的, 就跟往年去了一样,还不是全丢给简逸之做了。   “你收拾得如何了?我叫了人送我们去机场。”他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三明治,又道:“给我拿一个。”   阮悠觉得莫名其妙,但又好像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毕竟这三明治也是那天去超市买的, 他付的钱。   至于去机场,自己开车确实不方便……   再说,他能有一千种方法让她上车。   一到机场,二人纷纷戴上墨镜,一前一后拉着行李箱去往集合点。   阮悠穿了件白色的水貂毛短外套,下身是一条浅色牛仔裤,平底长靴将小腿包裹得严丝合缝,两条腿又直又长,没有一丝赘肉。   坐飞机时,她一向选择以舒适为主。   而江峥衡则穿了浅灰色的大衣,黑西裤剪裁得宜,将一双修长的腿展露无余。   众人默默地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既高贵且冷艳,冷白皮的组合实在是无敌,浑身气质太过高级,顿时将他们这一波人衬的灰头土脸,无地自容。   Vera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Ervyn和我们Zoe真是般配啊!”   其余众人纷纷点着头默认,说他们不是一对都没人相信。   简逸之迎上去,看他们二人一眼,道:“大家的登机牌都办好了,有些人还在办托运。”   江峥衡微微颔首:“叫弄好的先去候机。”   简逸之答好,临走前,又看了一他们眼,思量着,Ervyn往年可从不参加这样的公司活动。他领着众人去过安检,脱外套时,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公司高层都安排的是头等舱,阮悠一上飞机,便盖上毯子补觉。   江峥衡在她身旁坐下,拿出笔记本处理公事。   十二个多小时的航程,不做些什么实在难以打发时间。   阮悠睡得不太/安稳,当然,在飞机上自然不像在家里的床一般,她时醒时睡,动了动身子,听见身旁一道声音响起:“吃点东西再接着睡?”   方才空姐来送餐,他特意没叫醒她。   阮悠坐直身子,吃了几口意面和水果,便彻底睡不着了,江峥衡见状,扔给她一个iPad,道:“上面有游戏。”   “我不玩游戏。”阮悠想还给他。   “还有几部电影。”他头也没回,“你喜欢的类型。”   阮悠递过去的手顿住,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飞机抵达时,是瑞士时间下午两点半。   酒店派了车来接他们,待人出来齐后,便驱车前往入住点。   这家酒店坐落于阿尔卑斯山脚下,临近几座美丽小镇,是瑞士最顶级的几家之一,价格自然也昂贵。   服务生帮忙将行李箱提到房间,阮悠付了小费,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好好睡个觉。   其余人早就相约去附近的小镇游玩,她倒落得个清闲,幸运的是,江峥衡也没来打扰她,这一觉睡得很好。   醒来时,天色渐晚。   瑞士的景色很美,特别是夕阳下坠之时,似乎整个国家都被铺展成了明亮的金色,映着房顶树梢上的一层厚厚积雪,既梦幻又温馨,像水晶球里的世界,美好得不真实。   她打开窗户,入目是一座座冷峻的雪峰,周遭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秽色,她再次被瑞士的美丽惊艳。   在窗前静立片刻,她从衣柜里拿了衣服和浴巾出来,打算去酒店的露天温泉池泡一泡。   这时候临近饭点,人很少,她选了个角落,抬目远望便是层峦起伏的雪山,温热的水在四周荡漾,身心舒畅之至,也叫她大脑有些放空。   如果可以一直这么安宁,该多好。   没有过去那些人、那些事来破坏她原本安稳幸福的生活,她只用考虑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子,该生几个,或许一男一女是个最完美的设定。   思及此,她嘴角不由浮起一抹浅笑,映在夕阳余晖之中,分外动人。   可是,这笑意还未散开,却又一点一点凝滞,终于,再找不到任何上翘的弧度。   她起身裹上浴巾,回了房间。   不打算去餐厅,叫餐上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许还能拌着最后一丝落日享用,饭后躺在窗边的沙发上,吹着风,看一部电影,这一日便就这么过去了。   正要拿起房间的电话,门铃响了。   她过去开门,江峥衡显然也是休息够了,换了一套衣服,懒懒地倚在她的门边,听见声音,抬眸看了她一眼,问:“睡醒了?”   阮悠没说话,无声地问他:有事吗?   “换件衣服,我们去附近的小镇逛逛。”   也不知道那些人哪里来这么好的精神,连时差也不倒就急着出去,生怕明天小镇就灭绝了一般。   不过也不怪他们心急,采尔马特确实名声在外,众人趋之若鹜也是正常。   阮悠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手握在门把上未动,只道:“我不想去。”   “是不想去,还是不想和我去?”江峥衡俯身看她,眸中意味不明。   阮悠叹了一口气:“我还没吃饭。”   “谁吃了?我不也没吃吗,出去吃。”江峥衡不以为然。   “我累了。”阮悠最后再抵抗一回。   江峥衡笑意浅淡,若有所思:“既然你累了,那我让他们全部回来,陪着你休息,你觉得如何?”   阮悠彻底放弃,回身去衣柜找衣服。   江峥衡跟着走进来,阮悠抱着衣服转身,见了他,眉头一皱:“我要换衣服。”   江峥衡不动声色:“你换呀。”   阮悠瞪他一眼,自发去了洗手间。   待二人走出酒店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   采尔马特不通汽车,坐车到小镇入口后,便选择徒步行走。   两人找了一家当地的老牌餐厅,点餐时,阮悠询问是否还有冰淇淋。   她这个爱好,一如既往。   从前,江峥衡总是惯着她,无论多冷的天,只要她想吃,从没有吃不到的。   可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抢了阮悠的话,跟服务生说不用。   待其拿着菜单下去,阮悠微有惊讶地看着他。   江峥衡面色自若,只道:“天气太冷了。”   以往他不懂,只知道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可后来从悦姚身上知道,女孩子冬天吃冰的对身体太不好,何况还是在瑞士这么寒冷的气候下,他当然更在意她的身子。   “等热一点再吃。”他将手边的温水推给她。   阮悠没说什么,她已经没有了年少时那般执念,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可有可无。   餐厅的壁炉内燃着热烈的火焰,火光摇摇欲坠,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子,映在人脸上,斑驳一片。   她只是突然想到,人或许不该有喜欢的东西,会变成执念,会变成牵绊,最后,还伤人伤己。   两人吃过饭,阮悠想回酒店,却被江峥衡拉着继续逛下去。   这座小镇被巍峨的雪山和壮丽的冰川环绕着,镇内瑞士风情浓郁,一栋栋五彩的小木屋错落有致,商铺外环绕着各种鲜花,走在其中,似身处童话世界。   他们两个无论在哪儿,都太过显眼,路人无一不在感叹,这对东方面孔的夫妻实在完美。   小镇不大,沿着主干道行走,总能碰上那么一两个熟人。   Vera和几个设计师从商店的玻璃橱窗里看见他们,热情地出来打招呼,个个手上都拿了一堆纪念品。   阮悠最不想遇见她们,搞得她和江峥衡好像真是那样的关系一般,回了公司也不好解释。   江峥衡的表情倒是淡淡的,他对外人一向没什么笑容。   待二人走后,Vera接着挑选纪念品,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什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拍拍一位设计师的肩,语带犹疑:“你还记得在Zoe的欢迎会上,我们问了个什么问题吗?”   设计师稍一回忆,二人纷纷白了脸。   江峥衡带阮悠走到广场附近,有当地的小女孩在卖手工编织的花环,他觉得有些意思,阮悠戴上一定很好看,便挑了一个,非要往她头上戴。   “好玩吗?”阮悠语气有些无奈。   “还行。”江峥衡看着她,笑意渐起,若有所思道,“还有更好玩的,想不想玩?”   “不……”   阮悠话未说完,突然被他牵起了手,随即,身子不由自主地被人带着往前奔跑。   他拉着她的手,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途径一家又一家商铺,无数张西方面孔被甩在身后,耳畔唯剩呼啸的风声和剧烈的心跳。   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的一切,悲痛,仇恨,远离,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觉得周身渐暖,微微闭上了双眼。   嘈杂声弱下来,她睁开眼,发现已经身处一条昏暗的小巷之中。   是主干道上的一条支道,不太深,还能见着路灯投进来,洒到青石铺就的地面。   江峥衡突然停下来,阮悠亦被迫停下。   他缓缓转身,眸光牢牢地抓住她。   阮悠想开口,却被他推到墙上,腰上覆上一只手,隔着厚厚的衣服,尚有触感。   她惊诧地看向他,只看到那一双熠熠生光的清亮眼眸,倏尔无言,她不自在地滚了滚喉咙。   江峥衡轻微的喘息着,倾身吻下去。   他寻到她的唇,一点点描摹着,舔/弄着,勾住舌尖,温柔地抚慰,细致地呵护。   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上衣被寻到缝隙,冰凉的手伸进来,阮悠身子微微一颤,神思回转,倏地偏头看去。   小巷路口,立着一个人影。   路灯投到他身上,打上一圈昏黄的轮廓,看不清面容,但十分熟悉。   简逸之目瞪口呆,十分惊讶。   他就说怎么越看这两人越像……   见他们在马路上奔跑乱窜,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这才跟了过来。   此刻,两位主角纷纷看向他,也不知道男主角是不是生了想杀人的心思。   他尴尬地笑了笑,扯动嘴角,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78章 chapter 77   第二天是集体活动, 组织去山上滑雪。   阮悠大概是前一天睡足了,便起得很早,遂下楼去餐厅用早饭。   自助早餐很丰盛, 中式西式兼具, 她夹了些水果、寿司和小蛋糕,倒了一杯柠檬水,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 刚拿起叉子, 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早啊。”   简逸之端着盘子在她对面坐下。   “早。”   经过昨晚的事, 阮悠现在再见他觉得有些尴尬。她轻轻咬了一口红丝绒蛋糕,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简逸之还是很识趣的, 昨晚发现自己搅黄了江峥衡的好事,灰溜溜地丢下一句话, 便迅速闪人。   可他这一走,阮悠倒清醒了, 推开身上的人, 自顾往外走。   江峥衡倒没说什么,慢慢跟在她身后, 二人回了酒店, 一左一右进了房间,再无他言。   眼下,恐怕还在睡觉。   “Ervyn呢,怎么没下来?”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阮悠无奈地动了动叉子, 道:“我和他又没住一个房间,怎么会知道。”   简逸之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安静地吃着,各怀心事,良久,他终于道:“没想到,你们真的是……”   他之前听说那个传闻,还以为是记者为博眼球故意夸大事实,他知道阮悠和江峥衡或许过去有些什么故事,但没想到如今还在纠缠。   其实早该想到了,只是他身处其中,当局者迷,迟迟不愿看见事实。   阮悠想解释自己和江峥衡并非他们所认为的那种关系,可似乎越多说越是欲盖弥彰,正考虑着是否要开口,简逸之又道:“我和Ervyn认识快五年了,从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他其实很佩服Ervyn,并不因为其显赫的家世背景,他知道,就算没有这些,Ervyn也能创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所有人都只看到表面,却不知继承这诺大的家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量,稍不注意,便会被欲望吞噬,再翻不了身。   可Ervyn做到了,做得比他的外公还要好,这样一个人,到哪里都不会是弱者。   但简逸之同样很疑惑,他创办Y&J的目的是什么?   NE太过庞大,涉及的生意已经足够广,连他一开始也是奔着NE去的,后来在工作上太突出,被Ervyn赏识,调他去Y&J任执行总监一职。   Ervyn确实对他很放心,将公司全权交由他打理,平时也不多过问,这反倒令他愈发好奇。   若说Ervyn插手的第一件关于Y&J的事,便是命他专程去巴黎请风头无两的设计师Zoe回国,他当时还暗自以为,Ervyn对公司的事上心了。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Y&J不是开始,Zoe才是源头。   当初签合同时,他曾见过她的中文名。   阮悠。   Y&J   他早该明白了。   “原来,Y&J是为你创办的……”   他看着阮悠,面目沉静地说出这句话。   阮悠一愣,拿杯子的手愣住,惊诧地抬眸看向他,目光中有不确定。   简逸之依旧笑着,眉眼温柔:“你不用怀疑。”   “聊什么呢?”   有人在他们中间坐下,阮悠注意力被分散,见得来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场景似曾相识,让人唏嘘。   江峥衡可真喜欢在别人谈话的时候突然插进来。   不,不是在别人谈话的时候,是在她和别人谈话的时候。   若换了其他人,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简逸之温声答:“在聊你。”   不等江峥衡作出反应,他端起盘子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走出几步,又回头道:“集合时间是九点。”   果真是操心的命。   待其走后,江峥衡将“矛头”转向阮悠:“聊我什么?”   “没什么。”阮悠兀自吃着早餐,并不欲多言。   江峥衡没有端餐盘,他一进来看见这两人坐在一起便过来了,此刻见阮悠吃着,也忍不住拿起叉子,从她盘中抢出一块蛋糕。   阮悠抬眸看他:“……”   江峥衡神色自若,咬了一口,中肯地评价:“太甜了。”   他将蛋糕扔到一旁,又从她盘中夹出一块水果   “你自己不会去拿吗?这是我的。”阮悠无奈地问。   “你的就是我的,有什么好分的?”   阮悠正欲反驳,又闻他道:“当然,我的也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拿。”   阮悠彻底败给他,将盘子推到他面前,只道:“你吃吧。”   反正她也吃得差不多了。   出餐厅时,离集合时间尚早,她去酒店里的纪念品专区逛了逛,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前去大厅。   简逸之见她来了,指了指门口停放的中型客车,她微微颔首,上去时,Vera身旁有一个空位,她走过去坐下。   “早啊,Zoe,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行,你呢?”   二人闲散地交谈着,直至江峥衡上车时,Vera才察觉事态不妙。   自昨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她便一直心惊胆战,想要寻找时机弥补,可眼下霸占着位子不反倒是惹火烧身吗?   她当即起身,朝阮悠道:“Zoe,这是我帮Ervyn占的位置,既然他来了我就先走了啊。”   说罢,抓起包坐到了后排市场总监助理的边上。   江峥衡睨她一眼,暗想这助理还挺有眼色。   阮悠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再有什么都不稀奇了。   酒店离雪场不远,坐车不过二十分钟便抵达了。   长泞近些年来只下过两三场雪,且没有一场长久过,连打雪仗都困难,是以,众人下车见到如此震撼的一幕时,不免惊艳。   趁简逸之和助理去办手续,众人趁这当口竟然还真玩起了雪仗。   你来我往,“凶器”无眼,稍不注意便容易被误伤,阮悠已经被打了好几回,都退到边缘去了,依旧免不了一劫。   江峥衡接完电话回来,面色微沉。   悦姚极尽所能地跟他描述江呈的病情有多么严重,哀求他回去后一定要去看看他。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想起来时,微感涩然。   他这位父亲,从来都是个标准的商人,做事情只看中利益,他幼时与他的关系还不如和庄园里的管家来的亲近。   他有时候想,江呈大概也是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吧,不然,为什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能毫不留情地让他心爱的人家破人亡?究竟是有多大的野心?或是多大的恨意?   这一生中,他最尊敬的两位长辈,便是外公和母亲,他最好的母亲,却被这个人辜负了。   之所以不喜欢姚绯,有两个原因。除了她与阮悠的关系外,还有一点,便是因为母亲。她的出现,让江呈为数不多的对母亲的思念也消弭掉了,这种人,究竟为什么会被母亲喜欢上?   江峥衡不愿再深想,只觉越想越难受。   他走回去,寻到阮悠的身影,方才走近,便见一个雪球从她身后袭来。   想也没想便拉着她转了个身,用自己的背去迎接。   其实也没什么感觉,毕竟穿着厚重的滑雪服,但还是问她:“怎么不回击?”   阮悠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她站稳了身子,淡声答:“不想玩。”   她早已没了当初的少女心性,曾经那个在雪地上放肆玩闹的女孩已经长大了,经历了那么多,很难再有真心的笑意。   江峥衡眉间微动,手指轻颤着,缓缓收紧,骨节都泛着白。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简逸之和助理办好了门票回来,分发给每个人时,提醒了一句:“最近下过大雪,尽量不要脱离人群去边缘的地方,大家都注意安全。”   众人都取笑他果真是公司里的“管家婆”,什么都要操心,各方面都要顾及。   简逸之笑了笑,没说话。   阮悠没有请教练,她的滑雪是阮仲林教的,颇为出色,至今也未生疏。   瑞士这边盛行阿尔卑斯式滑雪,也就是俗称的高山滑雪,她先在平地上试了试,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来到滑雪道上。   江峥衡已经等了她许久,见她过来,问了声:“怕吗?”   阮悠闻言,倏地笑了:“你小瞧我?”   他看见她眼底的光彩,心中不禁回暖,转头望向无垠的雪地,微勾着嘴角:“比比?”   “好啊。”   阮悠答完,深深呼吸一口,倏地就冲了下去。   这感觉太刺激,像极了昨晚在采尔马特的疯狂奔跑,周遭事物都不存在了,唯独自己是真实的。   滑到兴头上,她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江峥衡。   后者也不甘落后,在她出发后,随即跟上,却终究晚了一步。   阮悠在平地上越发如鱼得水,越滑越快,心中生了些雀跃,这几日被江峥衡“压榨”得太惨,眼下能扳回一局,也是不错。   江峥衡倒是未料到阮悠滑的这么好,见她有了兴致,滑得越来越远,自己也来了劲,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公司众人见他们逐渐脱离人群,心中想的却是不要上前去当电灯泡,免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以,纷纷远离他们二人,好腾个地儿出来。   耳畔的风声越来越急,刮擦着阮悠的脸颊,有轻微的痛感。   她想起那一年,阮仲林带着她滑了很远,滑到了一处隐蔽之地,在那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风景,美得令人炫目,至今也难忘。   突然很想再去看看,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以放声地告诉爸爸,她自己也能来这里了,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了。   你可以放心了。   她凭着微弱的记忆,卯着劲儿朝那处地方滑。   不知滑了多久,身体好像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了。倏地,她猛颤了一颤,像是地表突兀地震动起来,整个雪地都在跟着摇晃。   回头去看,江峥衡已经被她甩得远远的了,只能依稀见着一个小黑影。   上空传来一声巨响,她惊恐地抬头,似乎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缓缓张开,渐渐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紧接着,无数的雪开始耸动着,摇晃着,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怎么四周全都是空茫的白色?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嘶力竭,仔细一听,好像又没有,大概是错觉。   在最后一刻,她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安了心,还好,他离得太远。   他是安全的。   那就好。   巨大的响动声越来越近,以惊人的速度逼迫而来,将她的耳膜震得生疼,瞳孔随之扩大,直至,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79章 chapter 78   阮悠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 她有了一对可爱的宝宝,如她所想,一男一女, 皆大欢喜。   可是很奇怪, 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只记得, 那个人是在雪地里跟她告白的。   雪地, 多么浪漫。   除此之外,她还记得, 他跟她求婚时,放了一整夜的烟花, 整个长泞都是五彩绚烂的,像她曾经去过的瑞士小镇一般美丽。   阮仲林十分疼爱这一对外孙, 去哪儿都将他们带在身旁。终于, 在他们满十五岁时,阮仲林带着他们去了阿尔卑斯山滑雪。   阮悠因为身体不舒服, 留在酒店泡温泉, 并未随他们同去。   她在酒店里等待着他们归来,可等到晚上,也不见人影。   她等啊等,又等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后来, 有人告诉她,他们失踪了,消失在了一场雪崩里,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相信,跑去雪场确认,不顾众人的阻拦,冲进事故现场。   她挖啊挖,使劲地挖,双手都冻烂了,失去了知觉,只知道重复同一个动作。   可是她挖不到,眼泪都哭干了,也挖不到。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双手抱起了她,替她擦干眼泪,将她按进怀里。   他的怀抱好温暖,令她忘记了所有伤痛,好想就这样被他抱着,靠在他的肩头,再也不醒来。   可是那个人一直叫她的名字,一直呼唤她,他的声音都哑了,透着深深的沉痛与后怕,她听得好心疼,不想再让他伤心了,于是,放弃了温柔乡,缓缓睁开了眼睛。   阮悠只看到无边无际的白,晃得她眼睛疼,想抬手遮一遮,却发现毫无力气。   她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背上。   她的脸颊就挨着他的颈侧,嗅到一阵浅淡的冷香,神思有些恍惚,她一时忘了发生过什么。   有什么轻微的声响,滴答,滴答,敲击在静谧幽远的空间里。   她转了转眸子,缓缓往下看,看到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在往下滴。   她受伤了?   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血,因为鲜红的液体是从江峥衡的袖子里滴落的,沿着手背一路蜿蜒,像没有尽头似的。   她心下一颤,动了动唇,发出艰涩的声音:“你怎么了?”   吐出的气息喷薄在空气里,形成一团雾气,很快散去。   江峥衡没有反应。   阮悠慌了,抬不起手,只能用唇去寻他的脸,触感一阵冰凉,她语带颤意:“你流血了。”   江峥衡似乎才将转醒,缓缓转过头,与她的眸子对上。   倏地,他整个人像是松了下来,紧绷的神经散下,四肢百骸都恢复了知觉。   还好,她醒了。   没有人知道,他亲眼看见她被雪覆盖的那一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大脑停止运转了几秒,他扔下一切冲过去,不顾雪块是否还在滑落。   他被她甩得太远,跑过去时已经精疲力尽,这场灾难也暂时性的告一段落。   在她被掩盖的位置拼命地寻找着,不停地刨着雪,一下一下,忘了停止。   不知道挖了多久,累到极点,身体都没有了知觉,可左手噬骨锥心的痛感却源源不断,时刻提醒着他不能倒下。   谢天谢地,这只是一场小型雪崩,且阮悠被掩盖的位置正是雪崩的通过区,他终于看到了她的手。   他喘着气,继续刨着她周身的雪,面容显露出来,白得血色全失,双唇也透着不正常的颜色。   他搓着双手,尽量使其暖一些,贴着她的脸颊,传递给她一些温度,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想要唤醒他。   阮悠没有反应,江峥衡便继续挖着,想让她全身都出来,可双腿埋得太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双手抱着她的腰,拼命往上拉扯,双臂用了太大的力,似乎连血管都要暴裂开。   若是在以前,或许不用如此费力,可是,他的左手……   到底还是将她给弄了出来,随之带来的,是从左臂处流下来的鲜血。   他顾不了那么多,迅速将滑雪服脱下套在她身上,艰难地背起她,远离此地。   说不清楚,它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到时候,两个人皆会遇难。   “你到底怎么了?”阮悠的声音里已有哭腔。   “别怕。”江峥衡迈着沉重的步子,想腾出手摸她的脸,却毫无办法,只能低声道,“安全了。”   “你放我下来,你的手在流血……”   阮悠又看了一眼雪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江峥衡已经背着她走了很久,想着应该远离了危险区,便找了个遮风的地方走过去。   此处颇为简陋,甚至连山洞都算不上,它只是诺大雪山上一个小小的凸起处,周遭布了几块山石,勉强充当挡风之地。   江峥衡将她放下后,自己也随即倒在一旁,像突然之间力气全失,再也爬不起来。   阮悠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而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风中。   “你把衣服穿上。”她声音里有了哀求的意味。   江峥衡转动着眸子,看了她一眼,唇边有浅淡的笑意,轻声答:“你过来吧,我不想动。”   阮悠鼻头一酸,暗自忍住。   她知道,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力气,身子被冻得发僵,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可还是一点点地在地上匍匐着,慢慢向他靠近。   不过几十厘米的距离,却硬生生叫她尝出遥遥相隔来。   终于要碰到他时,江峥衡突然伸出了手,用了最后的力气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阮悠也努力往他身上靠,想将外套给他搭上,让他暖和些。   “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呆在一起了……”   江峥衡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声音低得可怕,却还是叫阮悠听见。   她瞳孔闪了闪,鼻子酸得更厉害了,胸腔堵着说不出话。   “悠悠。”他已经完全闭上了眼,全在靠意识发声,“回去后,和我做个交易,好不好?”   阮悠嘴唇微颤,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你别睡啊。”   千万别睡着,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你别睡,好不好?”她用下巴点着他的额头,痛苦地吞咽了一下,“我跟你讲讲我刚刚做的梦,你别睡。”   “我梦到你跟我求婚了,放了一整个晚上的烟花,很美。”   “我们生了一对很漂亮的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像我。”   阮悠的双眼湿润了,声音哽咽得不像话:“爸爸很喜欢他们,我们……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没有得到回应。   突然之间,心脏好像卡了卡,忘记了跳动。   她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好不容易伸到一半,一道极为微弱的声音响起。   “真好。”他说,“可惜,是个梦。”   一滴透明液体打到他晃动的眼睫处,接着,又有第二滴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滴又一滴,他尝到苦涩的味道,好像整颗心都跟着难受了起来。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别睡……”   “你别睡好不好?”   阮悠终于摸到他的脸,触感湿冷,全是她的泪水。   江峥衡微微勾了勾嘴角,渐渐的,这抹笑意凝在了脸上。   阮悠慌乱地叫他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复,她不放弃,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恍然间,似乎听见有其他人也在叫他的名字,不止他,还有人在叫自己。   她凝神细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有简逸之,还有Vera,也有其他更多人的声音。   她用尽全力去吻江峥衡的额头,呼吸散在他发间,闭上眼祈祷:“我们得救了。”   救援队找到二人后,迅速将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阮悠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在雪地里埋久了,血液不畅,四肢麻痹,有些受寒,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打了点滴,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便要下床去看江峥衡。   简逸之阻止了她,只说,他的情况比较严重,不是因为受寒,而是因为手上的旧疾。   她惊诧不已,慌忙去找医生。   医生告诉她,江峥衡的左手早年受过很严重的挫伤,平时应该是要小心将养,不能负担过多的。可他在雪地里又是抱又是背的,什么都用上了,还在雪中刨了许久,以致寒气入侵,现在整条左手肿的不行,可能要考虑动手术。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瑞士这边的医院没有他之前的病例分析,也不敢茫然下手,当然,将病例表从中国调过来是一个方法,但最好的建议是回国找之前一直替他治疗的医生来做这个手术,才是最保险的。   阮悠听完,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旧疾?左手的旧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回国时,几次将目光投向他的左手,都被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还有那次在超市也是,他从不用左手提东西……   江峥衡中途短暂地醒过一次,第一件事便是问阮悠的情况,得知她无大碍后,医生接下来便告知他手术的事情,听完医生的建议,他表情淡淡的,只坚持回国做手术。   众人自然是尊重他的意见,只是这次度假他也不能圆满进行下去了。   简逸之留了助理在这边处理接下来的事,先陪江峥衡回国。阮悠的问题不大,按道理说是应该留下来继续调养,待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再回国也不迟,可她坚决要同他们一起,简逸之也拦不住她。   回国的途中,江峥衡一直昏迷,再也没醒过。   简逸之在上飞机前就安排好了医院的事情,也和江峥衡之前的主治医生联系好了,待一回长泞,便将他立即送往手术室。   阮悠等在外面,心急如焚。   这感觉,像回到了当初阮仲林进手术室时的光景。   她枯坐了许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抬头,是展叙。   她从未见过展叙如此慌乱的模样。   “怎么会弄成这样?听简逸之说你们遇见了雪崩,峥衡的手……”   他说到一半,倏地顿住。   阮悠感觉展叙可能隐约知道些什么,目光擒住他,问:“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当初离开时,他还好好的。   展叙愣了愣,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空茫,良久,他倏地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苦涩。   “他啊,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只在乎,是不是有人抢他的东西……” 第80章 chapter 79   展叙此人, 从小是个不怕事的主儿。   偏他又不像一些叛逆青少年,譬如施樾之流。他总是将自己伪装得很好,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在长辈面前,一张嘴更是甜得没边。   这样的人, 段位太高, 心思也深。   虽他见着谁都是一副笑脸, 可要细数起来, 能得他真心相待的人,少之又少。   江峥衡却是其中一个。   展叙后来常常在想, 江峥衡这个人,比我高比我帅还比我能打, 谁想和他当朋友啊?   可是,不得不承认, 缘分到了, 挡也挡不住。   那是高三即将来临前的一个暑假,开学前几天, 他在学校后巷的一家网吧打游戏, 没带人。   偏就这么巧,被三中那帮孙子给堵了。   那帮人和他一向互看不惯,平日里大大小小摩擦不少,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怕是讨不了什么便宜。   当时, 施樾的人也在,可他们却是冷眼旁观。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展叙若倒了,那他们樾哥就是芜一当之无愧的头了。   三中的人不少,怎么着也得有七八个,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招架不住,深知这样下去自己铁定要挂彩。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以后总有机会收拾他们。   他寻了个空子,撒腿就朝学校的方向跑,那附近应该有学校里的人在,好歹也能替他挡一挡。   几乎跑掉了他半条命,终于瞅着前方一个人影,实在是跑不动了,抓着那人就不撒手,只知道大口喘气。   那人垂眸,冷冷清清的眸子睨了他一眼,手上还夹了根烟,燃到一半。   展叙与他对视,心下一惊。   好家伙,不是我们学校的啊?!学校里没这号人物啊?   可见他穿着气场,也不像是三中那群流氓混混啊。   眼见着那群人快追上来,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腆着脸问:“哥们儿,是芜一的吗?帮个忙成不成?”   对方又看了他一眼,却是轻轻甩开他的手,理也没理他,便要往外走。   展叙有些急,慌不择言:“你要是帮我拦住后面那帮人,以后在学校里,我罩着你!”   那人停了步子,倏地笑了,眼底有嘲讽的意味,淡声问:“你拿什么罩我?”   展叙被他这抹笑震住,看清他眸中神色,突然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拿什么罩他?   思考间,那帮人已经追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加之言语攻击。   “我他妈还以为芜一的老大多牛逼呢?结果还不是跟只落汤流水的狗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哄笑着。   展叙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微微扯着嘴角,起笑一声,心下却已经恼怒到了极点。   众人见他不语,更为嚣张:“你们芜一的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男的孬,女的荡,没一个好货色……”   展叙闻言,用舌尖顶了顶上槽牙,正欲开口回骂,身旁一道声音比他先一步。   那道声音轻轻的,没有丝毫咬牙切齿的意味,只平淡的,缓慢的,甚至好笑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展叙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老子说,你们芜一的人……”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已经被人一脚踢翻在地。随即,未燃完的烟头在他手背上绽放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回响在每个人耳畔。   其余乌合之众见状,纷纷冲上去。   接下来十分钟,展叙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没想过,原来长得高打架是真有优势。   待那人轻轻松松地解决完一堆渣滓,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鼓着掌迎上去:“哥们儿,练过啊?”   高个儿帅哥理也没理他,拨了拨因打架而稍显凌乱的发,眉骨挺立,微微渗汗,分外诱人。   展叙并不放弃,又道:“你是哪个学校的?改天请你吃饭啊。”   帅哥看了他一眼,忽然问:“有烟吗?”   展叙连忙双手奉上。   他接过,轻轻抖出一支,叼在嘴边,将烟盒扔回给他。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展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生一阵感慨,真他妈酷啊……   开学那天,他睡过了,一进教室,谭铭就挤眉弄眼地跟他说班上转来了一个牛逼的人物,是从英国回来的高富帅。   他嗤笑一声,高富帅?他还是高富帅呢。   至于牛逼嘛……   他不以为然。   谭铭不死心,指着窗边最后一排的位置,道:“叙哥,你看,就是他。”   他踢了一脚谭铭,暗骂一声没见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顿时,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他叫什么?”   江峥衡。   那是展叙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却认为,那不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天。   他觉得,这个高富帅他必须结交。   无论用什么方法。   展叙跟阮悠讲完这洋洋洒洒的一大段,只是在介绍他们的相识过程,却始终没有提到江峥衡的手,阮悠有些疑惑。   展叙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他和江峥衡认识这么多年了,常常以为他是座“冰菩萨”,刀枪不入,百毒不侵,遇着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别人不来招惹他他自然也不会去动别人。可是,有一个人能让他破戒,令他疯狂,为之堕入地狱也心甘情愿。   “你当初离开,峥衡找了你很久……可是找不到啊,他整日都昏昏沉沉的,没个人样。”   “你让他别抽烟了,好,他就不抽了,改喝酒了,经常泡在酒吧,喝得烂醉。”   阮悠握紧了手,双唇紧闭着。   “那天他从酒吧出来,被一群混混盯上了。”展叙顿了顿,突然问,“他左手上那只表,是你送的吧?”   阮悠心下一颤,意识到什么,猛地抬眸看他。   从展叙眼中,她得知了真相。   “那群混混是以前三中的,和我们结过梁子。按理说,他们不是峥衡的对手。”   展叙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不悦的事,眉深深蹙着:“可我搞不懂,他为什么不还手?就那样任由那群人打,打完了还不够,他们看上了他的手表,峥衡不肯给,他们就硬抢。”   “你知道他有多拼命护着那块手表吗?”   阮悠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那年在天台上他对她的承诺。   他说,他不会再动手打架了。   再也不会了。   “那群孙子见他死活不给,什么招都使上了。”展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左手,就是那时候留下病根的。”   阮悠不敢去想那群混混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在他左手上,那种人常年游离在社会边缘,没有道德观念,不受法律制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紧紧地攥着手,指甲几欲刺破掌心。   一字一句地问:“那群人……”   展叙知道她要问什么,冷笑一声:“做过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个都跑不了,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有力气去害人了。”   阮悠想到江峥衡的手,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脸埋在掌心里,久久抬不起。   “我知道,你家的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可能都受不了,可是,你能不能看在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也心疼心疼他。”   展叙站起身,望了望手术室的大门,目光凝重。   阮悠再也忍不住,无声地落着泪,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展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抬头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西装革履,面容周正,大概四十岁上下,也不知在这儿看了自己多久。   男人见她情绪稍稍稳定,这才上前几步,温声道:“阮悠小姐,是吗?”   阮悠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上下打量着他,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江先生的秘书,江先生他……想和你见一面。”   江先生。   阮悠眉目微凝,稳坐着不动。   男人见状,语气有些凝重:“我们少爷还在手术室里,阮小姐,你应该给我们先生一个交代。”   交代?   阮悠倏地笑了,那谁来给她一个交代?   既然他想要见自己,去就是了,正好有些疑惑还未解开。   她跟着男人离开,却未想到只是坐电梯上了顶层,去了最里面一间病房。   说是病房,倒更像是一间豪华卧室,处处都装饰得极为温馨。   男人打开门,邀她进去,随后,悄声退出。   阮悠一步一步踏入,终于见着了病床上的那个人,她恨之入骨的那个人。   她只见过他一面,可那人的面容却似乎刻在她心底,这几年都未忘却,只是如今一看,他却像是提前衰老了二十年一般,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   她甚至有些认不出来了。   “你来了。”江呈听见脚步声,缓缓转头,视线落到她身上,舒展开一个浅淡的笑,目光有些迷离。   “阿绯的女儿真是漂亮啊,你比你母亲年轻时还要……”   “我没有母亲。”阮悠冷冷打断他。   江呈剩余的话卡在喉咙中,他收了笑,微抬了抬手,指向床边的椅子。   “你坐。”   阮悠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坐下,她身子还未彻底恢复好,着实有些疲累。   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发声。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江呈轻叹了一声,“我并非是想要那样的结果,也没想过逼得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阮悠轻笑了一声,语带嘲讽,“想让我说一声没关系,我原谅你?”   江呈面色灰败,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想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跟你忏悔。”   忏悔?   她曾经问过另一个人,有没有忏悔过?可那人毫无悔意,如今,却是他主动来跟她忏悔,多可笑。   “你跟我爸爸,究竟有什么仇恨?”   江呈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哪有什么仇恨,只不过,是不甘罢了。”他双眼放空,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仅仅是因为不甘罢了……”   不甘他才能出众,却始终低人一等,就因为没有好的家世,便要被低看轻视吗?   阮悠冷冷地看着他,所有想说的话似乎都无力了起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报复,只是如今见到他这般样子,也知道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报应,还有什么比让一个正是意气风发的人深陷病魔折磨更令人绝望的呢?   “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她去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江呈眉头紧蹙,似乎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连两个孩子,从小也很少陪他们长大。”   “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峥衡。”   “他从小没有体会过什么父爱,长大了,还要因为我犯下的错误,而错失自己的幸福。”江呈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应该也知道,胃癌……没多长时间了,所以,我恳请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他。”   “那孩子,我从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执着过。”   阮悠安静地听着,眉目沉寂。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我曾经以为,所有的父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我很幸运,有一个那么爱我的爸爸。”   她想到什么,眼角微微湿润。   “我也很庆幸,我爱的人从小没有在你身边长大,没有变成你这个样子,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   她站起身,看着病床上憔悴不堪的人,面色凛然:“我的选择不是因为你今天的话而动摇,我接受他,只是因为他,无关任何人。”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呈注视着她的背影,心头一阵涩然。   他曾经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是阿绯,可是他们结婚那天,他竟未感到一丝的喜悦。他看着她的脸,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穿着婚纱向他走来的女子,是这世上最温婉动人的、他的妻子。   阮悠推开病房门,见一米之外,姚绯和方才那位秘书站在一起,正交谈着什么。   见她出来,姚绯几步上前,语气急切:“你们说了什么?”   阮悠平静地回视她,良久,唇角勾起一抹笑,无比动人。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第81章 chapter 80   姚绯微张着嘴, 死死盯着她。   阮悠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她已经累得几欲虚脱,如今也只是勉力撑着而已, 多说一句话都怕呼吸不上。   她绕过姚绯, 想往电梯的方向去。   不过走出几步,便被身后追上来的人握住了手腕。   姚绯到底是不愿放过她。   “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阮悠停下步子, 突然很想笑, 她缓缓转头, 平静地注视着姚绯, 却道:“你去问他呀。”   她等待几秒,倏尔恍然大悟:“噢, 原来你不敢问啊?”   姚绯面色微僵,滑过一丝慌乱。   阮悠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他有多爱你呢……”   “你懂什么!?”姚绯厉声打断她。   “我当然不懂。”阮悠收回嘴角, 语气轻描淡写,“你们之间伟大的爱情, 我怎么会懂呢?”   姚绯突然面露惊疑地看向她, 眼底有迷茫。   “让我猜猜。”阮悠动作艰难地甩开她的手,喘了一口气, 缓声道, “你不会以为,他当初离开是为了你,如今回来也是为了你,甚至连女儿的名字都是为了你取的吧?”   姚绯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面上却依旧强硬。   阮悠看着她的反应,倏地笑了,她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继续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爱自欺欺人呢?难道你不知道江悦姚的母亲叫什么吗?”   姚绯张了张嘴,突然难以开口。   她想起自己和江呈重逢的那一场画展,微微有些后怕。   她从未细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只是被相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而他口中又总是不经意地提到自己的女儿,初时听到他女儿的名字,她甚至还暗自高兴了许久,以为,以为……   她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是怎样的,只是尽量不去想,也不去探究,只想把握当下。二人结婚后,她更是刻意逃避他的过去,他过去的一切,包括他的前妻。   而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那个人。   她还以为,他是在顾及自己的感受。   姚绯浑身轻颤着,却不肯在阮悠面前示弱,只冷笑着反驳她:“你胡说什么!?”   阮悠已经撑到了极限,内心的念头却越发坚定,她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   “还不愿意醒啊?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声音弱下去,倒真像是在说一个秘密般小心翼翼:“你不知道吧,当年是他主动放弃你的,是他抛弃你离开了……你们伟大的爱情,只是你一个人的白、日、梦。”   说到“梦”时,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上下唇轻轻碰了一下,齿关微颤。   姚绯面色阴沉,胸腔内积攒着滔天的怨气,她发疯似的拍打着阮悠,想要叫她闭嘴。   阮悠再也承受不住,被她推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她连抬手阻拦的力气都不剩。   “住手!快住手!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何嫂又气又心疼地冲上来推开姚绯,将阮悠护在怀里,语带颤抖:“你在发什么疯啊?”   天知道她看见小姐被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多么心疼,听说她们去度假的地方发生了雪崩,小姐差点就回不来了,她急得什么也顾不上,连忙往医院跑。到了病房却没见着人,她便一层一层的找,终于找到最顶层,却看见这样令人寒心的一幕。   “你胡说!你胡说!”   姚绯面色狰狞地朝阮悠吼着,手指着她不停打颤。   阮悠沉重地闭上眼,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无论再美丽的人,也有如此丑陋的时候。   何嫂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看着姚绯,轻轻摇着头:“你要是不信,就回去问问那个人,问他当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我在阮家快三十年了,先生那么好的一个人,被误会也不解释,他是心疼你啊!”   “他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好心好意照顾你家人,你就这样对他?!”   姚绯愣愣地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着跌坐在地,她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哽咽:“不是的,不是的……”   何嫂默默叹了一声,将阮悠从地上扶起来,二人相携着离开。   她想带阮悠回病房,可阮悠却坚持去手术室门外等着,无奈之下,只有依她。   何嫂扶着她在长椅上坐下,阮悠头靠在她肩上,微微闭着双眼。   “里面……是江家那孩子吧?”何嫂缓声问。   阮悠轻轻点着头。   何嫂轻叹了一声:“小姐,在阮家除了先生,我是最盼着你好的人,原想着,你要是和那孩子不成,我就替你物色一个,怎么着也得让你有个归宿,可眼下……”   她目光微滞:“我从先生还在读书时就来了阮家,一待就是那么多年。先生他是个好人,我看得清楚,他最宝贵的就是你,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幸福,只有你幸福了,他才能瞑目。”   “不要去管那个给你幸福的人是谁,只要记得,先生的愿望是什么,如果他知道你这样委屈自己,他也会难过的。”   何嫂声音里揉了些哽咽的意味,引得阮悠也是鼻头发酸。   她抬眸望向手术室的大门,看不清里头景象,双眼愈发模糊。   简逸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大概是处理好了接下来的事宜。过了一会儿,展叙也回来了,身边还带着悦姚。   他们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她一句也听不清。   意思逐渐模糊,最后只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听见那声飘渺得像是从极遥远之地传来的“手术成功”,她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在了何嫂身上。   *   阮悠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悠悠怎么还没醒啊!?这都躺了多久了,再叫医生来看看吧?”   “你别急,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的,倒是你,情绪波动别太大了。”   有人附和着:“叶黎说的没错,你这都快生了,还跑来凑什么热闹?”   是陆致的声音,似乎是隔着一道厚重的墙传来,有些朦胧感。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幽静的蓝,令人心安,与她不久前去过的VIP病房有异曲同工之妙。   动了动手指,手背上传来一阵异样之感,她垂眸一看,发现自己正在打点滴。   身侧似乎有热源传来,她缓缓转头,看见江峥衡睡在自己身旁。   这张床够大,足以容纳他们二人。   他是侧着身睡的,半张脸都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剩余的半张脸轮廓分明,眉骨挺立。一向懒散看人的凤眼紧闭着,倒生生减了几分疏离,面容平和舒展,似乎睡得极深。   阮悠愣愣看着,忘了眨眼。   她倏地想到什么,视线连忙去寻他的左手。只见已经被纱布一层一层裹住,直覆盖到了臂弯处,只露出几截欣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弯曲着,想要抓紧什么。   “醒了?”   头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她抬眸撞进他眼里。   江峥衡顺着她原先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目光暗下去,喉咙微滚了滚,没有开口。   “怎么这么傻?”阮悠深吸了一口气,面露哀意,“他们要抢,给他们就是了,不过一样东西而已。”   怎么能比得上你的手呢?   江峥衡眉目微凝,嘴角缓缓动了一下,语气干涩,像自言自语:“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阮悠胸口堵着,有些难受。   “对不起。”   她低声说着,却不知道道歉的原因是什么,仅仅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对不起什么?”江峥衡挑了挑眉,“后悔没有多送我几件东西?”   阮悠低下眸,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她知道他是在逗她开心。   “疼吗?”   “忘了。”他见她面色暗下去,又道,“不疼。”   “你骗人。”阮悠看着他。   确实是忘了,至少,比起她离开的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疼痛是可以忘记的,可是有些疼痛,却是刻进心底的。它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你,从每一个不经意的角落苏醒,攻占你的意识,摧残你的身心,看你为其疯狂,俯首在地,还要温柔地问你:“痛吗?”   江峥衡低低地“嗯”了一声:“挺疼的,所以,你该负点责。”   阮悠吸了吸鼻子,久久地注视着他,半晌,才低声道:“我会负责的。”   江峥衡轻笑了一声:“真乖。”   他甚至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他问她。   阮悠愣了愣,缓缓点头。   江峥衡眼底有柔色,本想接着说下去,但难得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一时头脑发热,寻着她的唇缓缓吻了下去。   和在瑞士小镇上的那个吻一样,温柔,缱绻,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二人吻得如火如荼,房门却被人一下子打开了。   陆致和江悦姚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陆致率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捂住江悦姚的眼睛,边带着她往外走,边嘀咕着:“小孩子别看这些。”   江悦姚生无可恋地掰开他的手,语带不满:“我不小了!”   “你小。”   “我不小!”   “我说你小你就小。”   “我真的不小!”   门外等待的韩予瞳和叶黎满脸黑线地看着他们,表情皆是一言难尽,这两人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 第82章 chapter 81   江峥衡在医院待了三四天, 确定没有产生什么手术后遗症之后,便打算出院。   这几日来医院探病的人太多,吵得他头疼, 一个都不想见。最重要的是, 打扰他和阮悠相处的时间。   等回了家,门一关, 什么闲杂人等都得一边儿去。   于是, 在一个艳阳高照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里, 江公子顺利出了院。   自此, 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NE的事情自有助理每天向他汇报,他只需要看看文件、做做决策, 再打打电话,便可轻松实现在家办公, 养病赚钱两不误。   至于阮悠,那就不一样了。   每天一起床, 她就要赶去对面做早餐, “伺候”着江峥衡用下,再开车去上班。下班回家, 也是直往那头去, 陪吃陪喝还要陪聊天,临睡前才能回家。   若是遇上周末,她便一整天都耗在了那里。   江老板体恤她辛劳,准她带薪休假,安安心心在家照顾伤患, 被她严词拒绝,只道正事不可荒废,公司年假停业已久,需她认真以待。   江峥衡面上不置可否,也未对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表示赞扬,只趁着阮悠离开后,打了个电话给简逸之。   时间不长,内容简短,总结起来的意思不过便是:将阮悠的工作量降到最低,别什么人都往她面前领、什么事都往她身上凑。   于是,在简逸之明里暗里的提点下,公司全体上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统一,Zoe的办公室不能轻易踏足,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找简总解决。   慈善晚会结束后,阮悠的工作重心便全放在春季的成衣系列上,她效率高,周五这日提前完成了工作量,巧的是,最近公司似乎也没什么单子,不过下午三点,她便有些无所事事了起来。   去制衣间逛了一圈回来,原想找几名设计师谈谈创作想法和最近的工作状态,结果一个两个的都找得到大堆理由推脱,她左思右想,索性提前下班回家。   输了进门的密码,见江峥衡半躺在沙发上,腿上搁着个笔记本电脑,正垂目看着什么。   他听见声音,抬起眸,眼底划过一丝促狭,问:“今天这么早?”   “公司没什么事情。”阮悠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最近都没什么单子。”   江峥衡淡淡地“嗯”了一声,合上电脑,放在一旁,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来。   阮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担心?”   公司没生意,老板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毫无反应。   “做生意不能急于求成,顺其自然就好。”他面色不改,右手环上她的腰,下颚抵在她肩头。   阮悠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心态真好啊……   江峥衡在她的颈窝里轻轻蹭着,突然道:“我饿了。”   这语气真真的委屈,叫阮悠陡然生出一股伟大的慈母情怀来,她声音柔柔的,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江峥衡道,“只要是你做的。”   前几天两人都吃的是酒店外卖,尽管再奢华美味,他也有些腻了,只想吃她做的饭。   今天时间还早,这个要求也不过分,阮悠点点头:“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这一看,才发现早已是弹尽粮绝,冰箱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这段时日基本上都在这边生活,家里也不会有什么吃的。   “冰箱里没东西了。”阮悠从厨房里走出来,拿起包,“我出去买点菜。”   江峥衡闻言,顿时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阮悠看了眼他的手,微微皱着眉:“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江峥衡已经拿上了车钥匙,走到门口,见她还未跟上来,回头道:“走啊。”   阮悠有些无奈,想着他也很久没出过门了,出去透透风也行,便跟上了。   她自然不会让他开车,但是,当她开着那辆嚣张的布加迪威龙出现在超市停车场时,隐隐感到一丝怪异。   下了车,才知这怪异从何而来。   匆匆闪避来自周围人好奇的张望,她回头瞪了一眼江峥衡:“你的车太扎眼了。”   江峥衡表情无辜:“是车的错,又不是我的错。”   二人进了超市,开始选购。   江峥衡没再像上次那般,看见什么就拿什么,阮悠十分欣慰。   到蔬菜区挑了些需要的食材,又买了些水果和面包,临结账时,阮悠突然想起还有一样东西没买,于是叫江峥衡在原地等她,自己去了楼上。   她匆匆选好,路过零食区时,突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来到了巧克力货架前。   她想找找,有没有当初自己带回来的瑞士巧克力。   正仔细寻找时,一声清脆呼喊在身侧响起。   “大姐姐?!”   她微微侧头,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大人一个孩子。   沈北面露喜色,对她道:“苗苗说是你,我还不相信,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见。”   阮悠微微笑了笑:“是挺巧的。”   “你一个人吗?”沈北看了看她身周,犹豫着,“要不要一起?苗苗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你。”   阮悠笑意微凝,正欲回绝,又闻苗苗一声惊呼:“大哥哥?!”   她疑惑回头,见江峥衡一只手推着购物车,步子散漫地走过来,表情却不如脚下那般轻松。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苗苗怎么会认识他?   “你怎么上来了?”   不是让他在楼下等吗。   江峥衡走近,率先用手搭上她的肩,这才答:“等不及了。”   看看,幸好他上来了,幸好他跟着来了,不然还指不定生出什么孽缘呢。   沈北面色有些尴尬,笑着道:“江总,好巧。”   江峥衡没理他,眸光微微下移,瞥见苗苗乖巧的身影,顿时有些不忿,问:“你女儿?”   沈北连忙摇头:“不,不,是我侄女。”   不是就不是呗,那么紧张干嘛。   江峥衡眉间微动,朝阮悠道:“选好了吗?回家?”   阮悠点点头,微俯身跟苗苗挥了挥手,才看向沈北:“那我们先走了。”   沈北后知后觉地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去。   二人结完账,提着东西上车,江峥衡一路都没说话。   阮悠趁红绿灯的当口,侧头看了他一眼,略有奇怪:“你怎么了?”   江峥衡将目光从窗外移到她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手指轻敲着车窗边缘,他终于问:“你那次怎么和他一起吃饭?”   原来如此……   看来那次的经历着实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阮悠眉间微动,收回目光,轻轻踩下油门,语气淡然:“同学之间叙叙旧。”   江峥衡冷哼一声,表情有几分不屑。   阮悠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复又收回,解释道:“何嫂现在在他们家做事。”   江峥衡默然。   何嫂在她心中的分量,他还是知道的。   回到家,阮悠提着东西去厨房忙碌。   她做饭速度并不快,将菜端上桌时,已经是七点。   江峥衡十分给面子,每样都吃了很多。   吃过饭,终于来到了每日的休闲娱乐时间。往常这个时候,二人会沿着籁湖的环形小道散步,或是再多走些路程,去附近的湿地公园逛逛,宛如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养生生活。   今天下午出去了一趟,阮悠不想再动,而江峥衡也正有此意,便找了部电影来看。   一个人住一栋大别墅好处不少,房间足够多,足够你挥霍。   据阮悠所知,江峥衡这栋别墅里除了一间主卧三间客卧外,还设有书房、小型健身室、台球厅、游戏厅,自然,也有家庭影院。   屏幕占据了整面墙,再把灯一关,气氛瞬间就来了。   二人倚在柔软的沙发上,江峥衡右手搂着阮悠,左手则被她抓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按摩。   医生说过,出了院也要多做做复健,不时按摩一下更有利于恢复,空下来时她便经常替他按一按。   放的是部老片子,詹姆斯·麦卡沃伊和凯拉·奈特莉主演的《赎罪》。   阮悠很早以前已经看过,第二遍再看兴致也依旧不减,可大概是最近太累,片子放到一小半,她意识便有些朦胧,最终也没抵过浓浓睡意。   醒来时,影片已接近尾声。   女主角的妹妹在为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忏悔,那时的她,已然老去,但那颗愧疚的心却日渐灼热。   若非她的自以为是,男女主不会生离,亦不会死别。   阮悠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枕在江峥衡腿上,想伸手去拿手机。   “找什么?”江峥衡垂下眸看她。   阮悠语气慵懒,尚未完全清醒,手搭在额头上,问:“几点了?”   “快十点。”   她脑中放空了一瞬,慢慢撑起身想要坐起来。   “该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肩上陡然传来压迫感,江峥衡的呼吸渐近。   他声音低低的,有几分沙哑,在她耳边蛊惑一般:“别回去了。”   阮悠愣了愣,一时忘了拒绝。   江峥衡大腿有些发麻,他单手用力,将阮悠提至自己面前。   随即,二人调换了位置。   阮悠平躺在沙发上,对上黑暗中他一双清亮的眼眸,如多年前一般,像紫水晶熠熠闪耀。   二人无声对视片刻,江峥衡终于俯身下来。   他吻在她额头,一路向下,来到嘴角。然后,轻轻撬开,想要更深入地交流。   手也未闲着,从容不迫地解着她上衣的纽扣,指尖触及皮肤,带来异样的温度,令二人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   “不行。”阮悠突然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些许,“你的手……”   “没关系。”江峥衡牢牢盯着她,“我不用到它。”   阮悠沉默,看清他眼底的渴求与执拗,缓缓地,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   最后一帧画面消失,字幕滚完,影片已播放完毕,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安静得,能听见剧烈起伏的心跳。   不多时,有更多的声音将其代替,盛放在这寂静夜晚,余音淼淼。 第83章 chapter 82   司机将江悦姚送到籁湖, 她推门下车时,心情颇有些沉重。   半个月前,姚绯突然搬离了江宅, 未留下只言片语。而爸爸又在医院治疗, 偌大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实在寂寞。   没了姚绯的隐瞒, 她终于知道爸爸的病情, 难过得不行, 便想来找哥哥说说话。   按了许久的门铃也未有人来应答, 她疑惑之下,打算去敲对面阮悠的门碰碰运气。   手还未碰到门铃, 身后便响起开门声。   她立即回头,却见着阮悠粉黛未施, 只随意披着件宽大的黑色睡袍站在门口,见了她, 面色有些许异样。   江悦姚抬眸看了看门牌号, 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位置了。   可是没错啊,哥哥家就是路口进来右手边啊……她来过很多次了。   而随后, 屋内似乎有人问了句什么, 阮悠答道:“是你妹妹。”   紧接着便走出来一个人,江峥衡随便拿了件深蓝色毛衣套上,来到阮悠身旁,和她一起将目光投向对面目瞪口呆的江悦姚,眉间微动了动, 轻描淡写朝她道:“杵着干嘛,进来啊。”   嗯……这下江悦姚确定,她没有记错。   阮悠在厨房做早餐,江悦姚和江峥衡不知在客厅里说什么,她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眼,不愿细思。   刚好将牛奶端到餐桌上,她放在一旁的手机便响了,垂眸一看,是叶黎。   接完电话,她立即朝江峥衡道:“我去医院一趟,予瞳快生了。”   江峥衡微微颔首,慵懒地倚在沙发里,并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倒是江悦姚按耐不住了,出声叫住了她。   “阮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既然新娘要生宝宝了,伴郎应该也会去吧……   “你去做什么?”   问话的却是江峥衡,此刻微挑着眉,看她的眼神若有所思。   江悦姚支支吾吾,红着脸道:“我没见过生孩子嘛……”   江峥衡有些好笑,轻轻睨着她:“你去了也见不到。”   江悦姚咬着下唇,不知再找什么借口。   “走吧。”   阮悠赶时间,也未多深究,招呼着江悦姚一同前往。   既然有她说话,江峥衡自然也未再说什么。   二人到了医院,叶韩两家的长辈都在,阮悠同他们打过招呼,走上前去问候在一旁的叶黎:“情况怎么样了?”   叶黎面色不太好,眉间微蹙着:“进去快两个小时了。”   “你别太紧张,不会有事的。”   阮悠宽慰了他几句,带着江悦姚在一旁坐下,二人等了一会儿,终于见着陆致从走廊尽头缓缓而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衫,深色牛仔裤,简简单单的搭配,却叫人莫名觉得舒心。   回来这么久,他的皮肤也变白了不少,隐约可窥见一些年少时神采飞扬的影子,只是,却早已沉稳了不少。   陆致走近,问了叶黎差不多相同的问题后,转身去寻阮悠,见到并肩而坐的两人,微微挑了挑眉,选了就近的位子坐下。   江悦姚几乎是一瞬间坐直了身子,陆致就坐在她旁边……   两人的衣角甚至都挨在一起。   “来看生孩子?”   江悦姚意识到陆致是在跟自己说话,微微侧过头看他,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掐了掐手心,镇定道:“我是陪阮姐姐来的。”   陆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韩予瞳进去的时间太长,外面的人等得心急如焚,陆致打完比赛便赶过来,饭也没来得及吃,腹中空空,枯坐许久,胃此刻倒有些难受。   他微微后仰,从江悦姚背后去寻阮悠。   “悠悠,你饿吗?去吃点东西回来?”   “我不饿,你去吧。”阮悠看了眼无所事事的江悦姚,朝陆致道,“把悦姚带上。”   江悦姚闻言,如释重负,她早已饿得不行,却又不好意思先行离开,毕竟是自己要跟着来的。   陆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衣服被他带得微微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精瘦的腰身,他垂眸看向江悦姚:“那咋们走吧,小江。”   江悦姚立即跟阮悠道别,几步追上陆致。   “你为什么叫我小江啊?”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陆致挑了挑眉,提议道,“小侄女?”   江悦姚立即摇着头,一脸正色:“还是叫小江吧。”   陆致勾了勾嘴角,自然不会告诉她,这声小江令他产生了多大的满足感,简直弥补了当年江峥衡数次无视自己的伤痛。   两人在医院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快餐店,点了不少,吃到一半时,阮悠发消息过来说韩予瞳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足有八斤四两重,难怪耗了她这么久。   陆致看过消息,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淡下去,吃饭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想尽快回医院去看看。   江悦姚见他吃得急,生怕自己拖了他的后腿,也不由加快了速度。   回去的路上,陆致几步是用小跑的,江悦姚为了跟上他,自然也是如此。这样的后果便是,还在医院大厅,她的肚子便不舒服了起来。   陆致在前面走着,察觉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见她面色苍白,行动缓慢,微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   陆致停下脚步,回身来到她面前:“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才吃饭都还好好的。”江悦姚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鼻音。   陆致若有所思,突然伸出手轻轻按在她肚皮中央,问:“是这里吗?”   江悦姚瞬间面色涨红,愣愣地摇头。   陆致的手又往侧面移了移,问:“这里?”   江悦姚愈发不好意思,身体僵硬着,机械地点了点头,低声答:“嗯。”   陆致舒了一口气,想她大概是养尊处优惯了,吃饭没吃得这么急过,再加上还未消化便又走得这么匆忙,胃有些不舒服,没什么大问题。   他的手移到她臂弯处,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道:“去那儿坐着休息会儿。”   不等江悦姚回答,他像是察觉什么异样之处,略有疑惑:“你脸怎么这么红?”   江悦姚快速摸了摸脸,手紧紧贴着,不愿放下,严肃道:“没事。”   “真没事?”陆致有些不放心。   这红得太不正常了吧?   “真的!”   欧夕影拿着取药单从电梯里出来,神色恹恹。   最近身体状况实在不好,她已经跑了好几趟医院,医生的话犹在耳畔,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硬撑多久。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杂志社,为了欧家,可却没有一个人理解,连父亲也受到外人挑拨,明里暗里埋怨她得罪了NE这棵大树,可也不想想,当初NE不也是她亲自拉来的吗。   坏就坏在,她未料到阮悠会回来。   而如今杂志社处处受到压制,资源人脉都断了,怕是也撑不下去多久了。   她苦笑着想,终于,也轮到她了吗?   走到大厅,目光先落到人来人往的门口,眉目间愁绪不散,收回时,却像是在一瞬间被什么画面触及了脑波,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到了……陆致?和一个女生?   他们动作亲密,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   欧夕影愣在原地,唇角动了动,却发觉干涩得厉害。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一寸一寸吞噬着她的呼吸,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原来,最宝贵的东西,在八年前就已经找不回了。   眼见着他们向这边走来,她倏地转醒,闪到一旁的巨大盆栽后,目光却未移开分毫。   她看见陆致眉目间的柔色,女生言谈间的娇羞,心上痛意愈发强烈,指尖陷进掌心,带得一片嫣红。   如今的她,算是众叛亲离,孤立无援,没有亲人支持,没有朋友援助,直到这时候,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   可是,曾经的她,有最好的朋友,也有最好的爱人。   这一切,都被她亲手毁了。   再也没有人会像阮悠和韩予瞳一样在危急时刻解救她,再也没有人会像陆致一样无论如何都相信她……   她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谁来告诉她,要如何弥补?   是不是,再也弥补不了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   陆致看向江悦姚,语气轻缓。   后者点点头,柔声道:“好多了,我们上去吧。”   二人起身,正要离开时,江悦姚好奇地朝一侧的盆栽多看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陆致问她。   江悦姚语带犹疑:“那里好像有人在哭。”   哭得还挺伤心的,越听越有撕心裂肺的意思,电视剧都没这么惨。   陆致并未因此转移注意力,只勾了勾嘴角,好笑地问她:“那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啊?”   “啊?!”江悦姚挑了挑眉,连忙摆手,“还是不要了吧,我又不认识人家。”   陆致忍不住轻拍了拍她的头,才兀自朝前走:“那还不快跟上,小江。”   江悦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面上神色难言。   她小跑着追上去,倏地生出一个念头,咬着唇,忍不住问:“那如果我哭了,你会安慰我吗?”   陆致笑意盈盈地转头看她,想也不想:“会啊。”   “真的吗?”江悦姚语带欢欣,眼底有不断冒起的小星星,似乎未料到他如此笃定。   “真的啊。”   陆致语气肯定,缓缓收回目光,一只手悠闲地插进裤兜里。   好歹也是亲戚一场嘛……   亲戚就该互帮互助,不是吗? 第84章 chapter 83   自从韩予瞳生下孩子后, 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至于忧这一队,排在首位的定是江公子无疑。   阮悠本就不甚充裕的时间几乎都分了一半给那牙都还没长齐的小婴孩, 每天下了班必定会去探望一番, 一待便是许久,生生把他这个大活人晾在一旁。   江峥衡十分不爽, 连带着这几日起床也有些不利索。   阮悠做好早餐, 见人还未下来, 不得不亲自去请。   在床上好一番耽搁, 连哄带骗软硬兼施,二人坐在餐桌前时, 时间已经不算早。   阮悠咬了一口面包,细细嚼着, 状似不经意道:“我待会要出去一趟。”   江峥衡拿杯子的手顿了顿,顷刻后, 恢复正常, 他浅浅啜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地问:“去哪儿?”   怎么偏是今天……   若是如往常一般去看韩予瞳, 她不会这样说。   阮悠半垂着眸子, 目光在餐布的花纹处流连,她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问:“后天去医院复查,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去公司了吧?”   江峥衡愣了愣, 舌尖轻顶了顶上颚,意味不明地答了声“嗯”,便不再言语。   如此明显地转移话题,当他听不出来?   显然,江峥衡并未如此就放弃。   阮悠在厨房收拾餐具,他便懒懒地倚在一旁看她,直看得阮悠如芒在背,却也依旧未松口。   好不容易收拾完,她打算回家去拿些东西,在门口换鞋时,被人从后面轻轻拥住。   江峥衡的手横亘在她腰间,似乎有不放她走的架势。   他附在她耳边,呼吸喷薄在上面,声音又低又缓:“去哪儿?嗯?”   真是缠人……   阮悠有些无奈,轻轻叹了一声。   “去看我爸爸。”   她终于说出来。   江峥衡闻言,手上动作微凝,而后,又一寸一寸地收紧,他轻声道:“我陪你去。”   “你要去?”阮悠有些不确定地回望他,心下纠结。   江峥衡神色微凛,眸光坚毅:“我应该去见见伯父。”   他几乎从未给过人承诺,但他愿意在阮仲林面前许诺,让他安心,让他知道阮悠不是无依无靠,从今往后,自己会让她幸福。   阮悠心下一动,知道逃避不了,既然决定了要和他重新在一起,也应该让爸爸知道。   她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阮悠在回国前,从未想过这一幕,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和江峥衡一同站在爸爸的墓碑前。   阮仲林曾千方百计地阻扰过他们在一起,却在后来不忍女儿的痛苦,还是同意了他们的事。   而正因如此,造成了阮悠的一个心结。   她在巴黎时,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当初听话一些,懂事一些,结局是否会不同?   可是哪儿来这么多的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不能轻易放下江峥衡,这是不争的事实。   回国后,有无数人在为他们的关系思量,从中周旋。   好的,坏的,什么都有。   陆致说,他是对你最好的人……   展叙说,他为你做了那么多……   连江呈都说,请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他……   最后,是何嫂说,先生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幸福。   这么多人,说了这么多话,全是她想听的吗?   她不确定。   但是,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听得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她所做的决定,也是遵从自己的内心。   何嫂的话或许解了她的心结,但平心而论,她到底是因为江峥衡这个人本身而已。   不是因为同情、内疚、报恩,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是江峥衡,是她想忘忘不了的人,也是她爱着的那个人。   所以,她没办法再看他痛苦。   阮悠思及此,眼角泛红,她微微俯身,将手中的花放在阮仲林的墓碑前。   ——爸爸,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她弯着腰,久久未起来。   江峥衡垂眸去看她:“怎么了?”   “有人来过?”   阮悠直起身,看着墓碑前多出来的一束菊花,尚还娇艳,应该是在最近几天被留下的。   她眉间神色有异,上一次来时,这里明明还是一派冷清。   不过也不待她多想,毕竟阮仲林生前人脉甚广,她也不是那么确定。   二人行了祭拜礼,阮悠在墓碑前静立片刻,半晌,终于道:“我们回去吧。”   江峥衡颔首,握着她的手朝回程的方向走。   上山的阶梯太长,下去时也不会缩短分毫。   临到头时,阮悠见着一抹纤瘦人影从大道上缓缓而来。   那人浑身被轻薄的雾气笼罩着,套着黑色的长款大衣,头发全盘在一起,步履沉重而缓慢。   待她走近,阮悠微微动了动眉。   她从未见过姚绯有如此憔悴的时刻,印象里,她一向是高贵而优雅,不失一点风度。   可此刻的她,眼窝深陷,面色苍白,连掩饰一二也不愿。   “终于碰见你了。”   她看了一眼二人,话却是朝着阮悠说的。   她终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她。   阮悠冷冷地回视她,只问:“花是你放的?”   姚绯点点头:“我每天都来……”   她话音未落,阮悠倏地转身就向上爬。   江峥衡猜到她要做什么,并未跟上去,只是立在原地等她。至于面前这个人,他连一丝精力也不愿意浪费。   阮悠步履匆匆,不多时,喘着气下来,手上拿着那束多余的花,她一把扔在姚绯的脚边,淡声道:“拿走。”   姚绯缓缓垂眸看了一眼,花已呈枯败之势,她愣怔着未有动作,好半晌,才开口:“我,已经从江家搬出来了。”   阮悠闻言,倏地轻笑了一声,只道:“所以呢?现在想搬回来?”   她下了一级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姚绯,一字一句:“真可惜,阮家的房子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忘了吗?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   姚绯神色陡变,仓惶抬头,撞进阮悠眸中,只看见深深的厌恶。   她心头一酸,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在这个唯一的女儿面前,她一向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从没有想过有一日会低下头来,这令她感到无措。   江峥衡沉默地看着,似乎对于她的纠结和难受一无所知,他上前去拉阮悠的手,只道:“该回去了。”   姚绯见状,忽感慌乱,急切地扯住即将擦肩而过的阮悠,语带颤抖:“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你……你能原谅我吗?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原谅?”阮悠轻轻念出这两个字,眼前像蒙了一层薄雾,她推开姚绯的手,头也不回:“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   姚绯红了眼,有泪滑过脸庞,连她自己都惊讶。   阮悠滚了滚喉咙,吞咽下多余的情绪,异常艰难。   江峥衡见她如此,面色不愈,想带她尽快远离这个人,这个从来都只会带给她伤心失意的人。   二人走出数步,姚绯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   “阮悠!”   “我是你的母亲啊!”她艰难而缓慢地吐出这句话,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阮悠顿住,缓缓闭了闭眼,有什么东西在眼角化开,她想笑却笑不出,良久,终于一字一句道:“我真希望,从来都没有你这个母亲。”   她明明可以质问她,责骂她,甚至唾弃她,可是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阮悠已经无力再与她周旋,任何话都不足以表达她对她的恨与厌恶,仅仅是和她交谈几句,便令她难受恶心。   告诉她真相,便是对她最大的报复,足以令她痛苦一生。   无论今后她怎样,或孤独终老,或郁郁寡欢,都与自己再无关联。   她永远,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回程路上,阮悠专注开车,一语未发。   江峥衡也难得沉默,他知道,需要给她时间调剂。   车子驶入籁湖,拐进小道,阮悠在想事情,竟没注意周遭环境,只有前车灯衬出幽暗氛围。   “砰!”   她一脚踩下刹车,惊疑不定地望向前方。   撞到什么东西了吗?   江峥衡微微坐稳身子,并未显得多么惊慌,只转眸看她。   阮悠平复心情,回望着他,呼吸略急,隐有后怕:“我好像撞到什么了?”   “你坐着,我下去看看。”   说完,江峥衡不待她反应,便推门下了车。   阮悠坐在车上,见他在车头前蹲下察看,不多时,又起身走远,似乎在找寻什么痕迹。   她手搭在方向盘上,额头轻抵着,微微懊恼,后悔自己心不在焉,只希望没有弄出什么事故来才好。   再抬起头时,前方已空无一人。   她心下一跳,立即推门下车,这才惊觉,一路上的路灯竟没有一盏亮着,四周皆是漆黑一片。   “江峥衡?”   她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未有回应。   阮悠心下不安,慢慢挪动步子朝前走去。   越往前,越安静。   似乎连月亮都屏住了呼吸。   她拿出手机打给江峥衡,轻微的震动声在周围某一处响起,于寂静的夜晚尤其敏感,可是,却迟迟未有人接通。   阮悠掩下心神,想循着声音去找他,将将迈出一步,头顶“砰”一声似炸开一朵花。   紧接着,无数株火苗争先恐后地攀至天幕,在幽暗上空造出一片瑰丽花海,比她以往看过的任何一场都要美。   周围不断响起爆破声,烟火一重又一重,似乎整个长泞都被唤醒。   阮悠愣愣地看着,握着手机的手尚来不及放下。   腰上袭来一双手,有人从身后将她抱住,怀抱温暖,冷香扑鼻。   左手被他握在掌心,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的手指,语调轻缓。   “在瑞士的时候,你说的那个梦,我听见了……”   阮悠隐约意识到什么,喉咙突然干涩,艰难地“嗯”了一声。   “所以,我们来实现它,好吗?”   尾音轻柔,意蕴悠长,在阮悠耳边一圈一圈打着转。   尚来不及答复,指上倏地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垂眸一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指,大小合宜,没有一丝缝隙,牢牢地固定着,似乎要与她的皮肉骨血相连。   “好吗?”   江峥衡还在问。   阮悠突然鼻子一酸,专注看着手上的戒指,眸光似在打颤。   良久,响起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意味。   “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求婚开头把你们吓到了吗?   后面还有五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