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鲸落在深海 作者:风浅   文案:   他操控最精密的仪器,过最刻板的生活,是一朵不折不扣高岭之花。   只有他的助理鹿晓知道,   他明明奶—得—不—得—了——!   后来他以研究员身份上了科技频道,被女主持追问:“您有情感障碍,会不会追女孩子?”   没曾想高岭之花当场红了脸,期期艾艾回答:“她还没有对我下手。”   当夜,热门话题 #哪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上了热搜。   鹿晓:= =|||   ——   *【亚斯伯格】:又名学者综合征,一种特殊的自闭症 。(详见百科)   ——   【阅读贴士】   1、现代言情   2、男主教授,女主博二,在校外公司相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鹿晓 ┃ 配角:郁清岭 ┃ 其它: 第1章 应聘   “各位老师好,我叫鹿晓,2010籍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硕博连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液的气息,鹿晓感觉自己的神经被浸泡在这些浓重的气息里也产生了化学反应,紧张的血液在身体里崩腾流淌,从脊背渐渐流淌到指尖。   “文科生?”坐在考官席上的考官们面面相觑。   “……是。”鹿晓把自己的简历分发给考官们。   “介绍信是商女士写的?能冒昧问一下,你们的关系是……”   “室友。”鹿晓硬着头皮回答。   考官席总共六个空位,依次坐着四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白发年迈的女人,最后的位置放着一张桌牌,桌牌上写着“郁清岭”,椅子上却是空的。   鹿晓犹豫了一秒钟,轻轻地在空位上也放了一份。   “你怎么想到来应聘我们研究所的工作的?”坐在中间的男人脸上依旧挂着震惊的神色,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些不当,匆忙打补丁,“对不起,我只是好奇,虽然我们对应聘人员并没有规定专业,但是我们毕竟是生化研究所……”   “我对基因工程学有着很大的兴趣。”鹿晓目光炯炯,违心称赞,“贵研究所的‘多基因互作与遗传网络调控’与‘细胞及细胞间通讯的分子机制’在基因研究领域有着卓绝的成就,作为文科生我并不充分了解它们的研究原理,但我希望我能在贵研究所见证科学与生命的进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SGC生化技术研究中心这一次总共要招聘6名助手,官网上已经公布的报名人数已经超过两百人,他们分别来自于全国各地的高校与同级别研究室。她跟其余两百名竞争对手相比,唯一能够打动考官的地方只可能是满满的诚意了。   然而机会真的很渺茫。   鹿晓用余光扫视面试房间,房间的墙上挂着基因链与一些分子式,墙角放着硕大的三合一白板,侧面的柜子里陈列的是瓶瓶罐罐的溶剂与标本。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异次元的事物。   作为文科赤子,她此时此刻只想应景地吟诵一首蜀道难。   考官们大概实在想不出考题,最后最年迈的秃顶老头儿干咳一声,道:“我们很高兴鹿小姐能对基因工程有这样的兴趣,鹿小姐的情况我们大致知道了,请回去等二试通知。”   噫吁戏……   鹿晓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尽量挤出微笑:“好,谢谢各位考官。”   -   研究院外面大雨漂泊,冷风呼啸。   鹿晓出门只带了一把遮阳的伞,冒雨走在风里,感觉自己快要被冰雨灌注成冰柱子了。偏偏这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搁置不接,手机又响第二遍,第三遍……执着的手机铃声,声声不歇,催人断魂。   好在路上及时出现了一个公交站牌,鹿晓三两步钻了进去,翻包去找手机。   手机上已经有6个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同一个人——秦寂。   鹿晓伸出冻僵了的手,指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接通电话:“喂……我是鹿晓……”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是她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鹿晓左看右看,确定自己的方位,小声报告:“我在文苑路上,Z大研究院附近。”   “Z大教学园区?你去那里做什么?”   鹿晓道:“有个面试……”   “你站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秦寂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今天老爷子出院,你跟我一起回去。”   “可是我……”已经湿透了啊……   电话早已被挂断,一如既往的秦寂风格,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鹿晓。   -   十几分钟后,秦寂的跑车带着巨大的水花停在公交站牌前。往来文苑路的都是年轻的学生,不少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毕竟在高教园区这样闪瞎眼的配置并不多见,捎带着,也多看了两眼鹿晓。   ——瘦削苍白的小个子,竟然是座驾的女主人么?   车窗缓缓摇下,一个美艳靓丽的女人坐在秦寂的副驾驶上,朝着鹿晓露出明艳的笑:“嗨,晓晓。”   ——果然不是啊。路人们松了一口气。   车内的秦寂微微扭头,瞥了一眼鹿晓,看到她一身湿漉漉,顿时皱起了眉头。   “上车。”秦寂说。   鹿晓的手脚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她也不再扭捏,拉开了后座钻了进去。车里暖气开很足,冷雨浸泡过的衣服粘在身上,又遭遇了暖气,鹿晓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泡发的馒头,快要融化了。   前排副驾驶上的女人担忧回头:“你全身都湿了,要不要紧啊……”   她的话音未落,秦寂的声音响起来:“后座有我的衣服,披上。”   “好。”鹿晓小声应了一声。   她在凌乱的后座上翻翻找找,拎开一堆购物袋,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她把羊绒大衣披在自己的身上,鼻尖闻到了一点点烟草味。   那是秦寂习惯的牌子,很呛人,韵味持久,只要一沾上,就不太容易去得掉。   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也沾染了他的味道,即使大家已经各自独立生活多年,有时候在夜里闭上眼睛的时候,仍然能够闻到一点点熟悉的气息,就好像他的气息浸润了记忆和灵魂一样,想忘记却忘不掉。   “后座的茶叶下车拿上,算你的礼物。”秦寂头也不回道。   “好。”鹿晓轻声答应,顺手把凌乱的后座整理干净。   很明显他们刚才是去购物了,后座上的各式购物袋里还带着各种女士的衣服和化妆品,最底下果然压着一盒茶叶。茶叶是简单的牛皮纸包装,上面只印着个LOGO,大约又是哪个私家茶社的自藏货,用来讨嘴刁的秦老爷子欢心。   鹿晓怕身上的水珠弄湿茶叶的牛皮袋子,特地把茶叶盒挪远了一点点。   “我叫戴墨,”副驾驶室的美女笑吟吟地回头,盯着鹿晓脸上下打量,“早就听说阿寂有个青梅竹马,没想到年纪那么小,亏我还把你当假象情敌了好久呢。”她的眼睛里带着点点笑意,衬得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光环。   鹿晓觉得身上更加粘湿了,她抬起头偷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秦寂的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表情。   “我不小了。”鹿晓尴尬道。她硕博连读,虽然还是个学生,却已经26岁了。   “是么?”戴墨干脆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趴在副驾驶座上,饶有兴致地盯着鹿晓,“那怎么办?阿寂约会的时候也一口一个晓晓,想不当你是情敌都难啊,我一直担心被竞争下岗。”   戴墨的目光灼灼,看得人有些晕眩。   一头自然的大长波浪卷发,张扬而又美丽。   “滚蛋!”秦寂笑骂了一身,一脚踩下油门,吓得戴墨乖乖系上了安全带。   “喂!你适可而止!”戴墨瞪眼。   秦寂道:“该适可而止的是你。你是你,晓晓是晓晓,乱吃什么飞醋。”   “醋都不让吃啊。”   鹿晓把视线转向窗外,望着车窗外昏暗的天。   -   秦寂的车停在秋山的山脚下一处休闲会所。   戴墨在那里下车,拎着大包小包,隔着车窗向秦寂索吻:“早点来接我。”   戴墨在亲吻的间隙气息奄奄,白皙的脖颈露出优雅的弧度。   秦寂的眼神暗沉,一把勾回戴墨的脖子,粗暴地把她半截身体拖拽进了车里,狠狠地堵上了她的唇。秦寂的手骨节分明,按在戴墨白皙的脖颈上蹭出了一片片的粉,车厢里气息靡靡,一时间只剩下细微的水渍声与压抑的喘息。   作为唯一的观众,鹿晓脸红得已经快炸了。   好不容易等他们俩分开,车子重新沿着秋山漫长的盘山公路缓缓朝山腰驶去。她一路都不敢抬头,只要一分神,脑海里就是秦寂瘦削却有力的手。   “怎么样?”驾驶座上的秦寂嘴角勾起一抹笑。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戴墨。”   想歪了的鹿晓头低得更下:“比上一个漂亮。”   秦寂从大学到现在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女朋友,口味其实一如既往,他喜欢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的那种,淡妆或是浓妆,高冷或是黏腻,来来去去都是美人。   秦寂透过后视镜,看见鹿晓整个人快要蜷缩成一团,头也不敢抬的样子,顿时脸上的神情更愉悦了。他盯着鹿晓道:“老爷子知道肯定要发火,暂时别告诉他。”   鹿晓轻道:“好。”   秦寂道:“这一个认真的,我们很合拍。”   “……好。”   秦寂道:“等下晚上我借口送你回去提前撤,省得戴墨等着急。”   “……好的。”鹿晓小声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   手速比较慢,怕坑着大家,所以一直没敢开,直接全文存稿了   已完结,日更到结局,请放心入坑   PS:男主郁清岭 第2章 秦家   秦家主宅坐落在秋山的半山腰的别墅区,抵达时鹿晓的衣服已经几乎被车内空调烤干了。   今天是秦家老爷子出院的日子,屋内家人齐聚一堂。老爷子身子还有些羸弱,眼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一杯玉米汁,正跟秦寂的父亲秦闻人拍桌子。   “不像话!不就是一场小感冒,至于今天特地来给我添堵吗?!我什么时候喝过这玩意儿!”   秦闻人和老爷子脾气一脉相承,僵着脸冷笑:“小感冒?您那是肺炎住院半个月,ICU两个晚上。”   秦老爷子拍桌:“我不管!反正我不喝这恶心的东西!我要喝酒!”   鹿晓跟在秦寂身后进门,正赶上老爷子满脸通红,红光满面地要掀桌。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得僵硬,左右为难的秦寂母亲看见秦寂仿佛看见了救星,赶忙迎了上来:“老爷子快看,小寂回来了……”   “不着家的小混球,跟他爹一样也不是个东西!”秦老爷子秒伤。   秦寂母亲笑得勉强,瞥眼看见秦寂身后的小身板,顿时眼睛一亮:“哎呀,晓晓来了!”   鹿晓从秦寂身后探出头,笑着打招呼:“小魏阿姨好,秦叔叔好,秦爷爷您身体还好吗?”   秦老爷子看见鹿晓的身影,怒火终于稍减。   “晓晓过来。”秦老爷子朝鹿晓招手。   鹿晓望见了秦寂母亲求助的眼神,会意点头,乖顺地坐到了秦老爷子身旁:“爷爷,生病不能喝酒,快些养好病,才能早点敞开怀喝酒。”   秦老爷子望了一眼玉米汁,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   鹿晓心领神会:“玉米汁确实不好喝,又甜又咸,居然还是热的,我也觉得挺怪的。”   “就是!”秦老爷子咬牙切齿。   鹿晓趁机把茶叶捧了出来,顺手撕开了包装。顿时浓郁的茶香飘散了出来。   鹿晓笑道:“送您的礼物,我给您去泡一杯尝尝好不好?”   “好吧。”局面变成现在这样子,秦老爷子心头那口气也差不多疏散了,遇到适当的台阶也就顺手下了。   鹿晓暗暗松了一口气,抬头遇见秦寂正在朝她挤眉弄眼。   -   鹿晓熟门熟路去秦家的厨房泡茶。   十岁那年,她跟着父亲第一次进秦家做客,见秦老爷子用饮水机的水冲泡上好的茶叶,于是自告奋勇去沏了一壶茶,从那以后,她就成了秦老爷子跟前第一红人。   “真奇怪,我的工序和你也差不多,为什么味道却不一样呢?”秦寂妈妈温和的声音在鹿晓的背后响起。   鹿晓吓了一跳,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当年我是个初学者,技术并不规范,小魏阿姨您后来学的是正统的沏茶工艺吧?”   十岁她初学茶道,不论是技术还是水温、手势都不是标准化的,谁知道阴差阳错误打误撞,正好合了老爷子口。先入为主之后,秦老爷子再喝别的正规的功夫茶,反而没有了初遇时的美味。   “果然是因为阴差阳错刚好合老爷子口味啊。”秦寂妈妈笑起来,“还好你后来没有继续学,否则老爷子可就再难找到可口的茶了。”   鹿晓的指尖微微僵直,过了片刻,才轻轻地把沏好的茶导入茶具里。   当年谁也想不到,就在不久之后,她的父母就相继染了重病。她在之后的两年里先后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也就没有机会去学习正经的茶道。   于是,她的茶艺才永远保留在了十岁的技巧与手感。   “差之分毫,失之千里,其实很像人跟人的相遇,是不是?”秦寂妈妈摸了摸鹿晓的脸,轻声道,“小寂跟你表白过没有?”   “小魏阿姨!”鹿晓窘迫得满脸通红。   秦寂妈妈满脸慈爱:“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喜欢你,想和你成为一家人。”   “可是秦寂他并不……”   秦寂他并不喜欢她。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还在秋山山脚下和戴墨热吻,那种让人血脉喷张、荷尔蒙紊乱的氛围和气息交融,是她和秦寂之间从来没有过的。   秦寂妈妈轻道:“有时候相遇久了,会让人产生平淡的错觉。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   餐桌上的酒和玉米汁都被撤下,换上了今年的新茶。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秦家男人的脾气一脉相承,从秦老爷子到秦寂父亲秦闻人,再到秦寂本人,都是硬邦邦得像石头。用餐后的家常话题一闪而过,秦闻人大概刚才在老爷子那儿的憋的气没消解干净,抬着冷冰冰的眼看秦寂。   秦闻人问:“听说你最近在搞新项目?你之前不是在做私人酒庄么?MG基因项目是做什么的?”   典型的挑事儿口吻。   秦寂夹菜的手一顿,脸上的神情抽了抽,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他干笑:“私人酒庄归私人酒庄,最近基因行业风向不错,我的MG主要是通过基因手段改良人体肌肉量,还在动物试验阶段,新东西,你们就别管了。”   言下之意是你们这帮前浪就安心死在沙滩上吧。   秦老爷子冷笑:“学酒保卖卖酒就算了,还想要搞人体,人体是随便搞的吗?靠药物增加肌肉,门外汉去搞基因,尽是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   餐桌上电闪雷鸣,一触即发。   秦寂妈妈匆忙挑起话题:“那个,晓晓明年要毕业了吧?是大姑娘了哦,有没有考虑过工作呀?”   万用灭火剂鹿晓,在众人的目光下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已经在面试了……”   “哪家单位?”秦老爷子问。   “你不是去我(秦寂)公司?”秦寂和秦父一起脱口而出。   鹿晓答道:“是Z大的研究院实验室,就在西边的高教园区那里,我申请去那里做学校教授的助手……”鉴于刚才他们争论的话题,她默默省略了那是一家生化基因实验室这个小前提。   秦寂道:“当助手有什么好的,去我公司。”   “看看你儿子满身的铜臭味!”秦老爷子嫌弃地瞪了秦闻人一眼,转头看鹿晓,满脸和蔼,“晓晓是文化人,留在象牙塔也挺好,不过如果没有应聘上,去小混球的公司也好歹有个照应。”   “好。”鹿晓点头答应。   她是不可能去秦寂公司的,就是因为不想去他的公司实习,才慌不择路地在自己找工作。   “小寂啊,晓晓快毕业了,你们……”秦老爷子眯起眼睛,视线在鹿晓和秦寂之间打转儿。   “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没什么。”秦寂吊儿郎当靠上椅背,伸手揽过鹿晓的肩膀,“我在你们心目中有那么禽兽不如吗?晓晓都下得去手?这跟乱-伦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秦寂身上残留的烟味钻进了鹿晓的鼻尖。   鹿晓的身体僵直,心跳漏了一拍,匆忙间偷眼看秦寂,才发现他的眉宇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不耐烦的神色。顿时,她慌乱的心跳渐渐沉寂,心情如同沉船,缓慢降落向深海。   “你这小混球怎么说话呢!”秦老爷子忍不住骂。   周遭吵吵嚷嚷一片,鹿晓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其实并没有完全捂干。屋内的温度不低,她却已经手脚冰凉,太阳穴也跟着一起抽痛了起来。   ……果然要感冒了吗?   她昏昏沉沉,悄悄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   “秦爷爷,我刚才淋了雨,好像有些感冒……今天就先回去了。”鹿晓对着纷纷扰扰的人群轻声道。   “我送你!”秦寂顺杆而上,利落地穿上了大衣。   秦家人面面相觑,最终秦老爷子叹了口气:“去吧去吧,反正一提到这话题,你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秦爷爷再见。”鹿晓小声说。   -   秦寂驱车从环山公路蜿蜒而下,直接把车停在了山下的会所门口。   “真不用送你回住处?”秦寂歪头,睁着一双笑眼问,“你真是跟我越来越生分啊我说,当年告黑状的勇气呢?”   “不用了不用了。”鹿晓连连摇头,“前面就是公交车站,你开车送我回去的话,我一定被室友连夜被逼供的。”   秦寂嗤笑出声:“屁话!身正不怕影子斜,照实说呗。”   鹿晓心慌意乱地推开了车门。   “晓晓!”秦寂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鹿晓回过头,看见秦寂在路灯下神情莫名的脸。某个刹那她有一些恍惚,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第一次在秦宅见到的那个跪在院子里的少年。那个少年满脸伤口,鼻青脸肿,看见她进门还朝她挤眉弄眼。   仿佛只是眨眼间,秦寂稍有点显肉的脸渐渐冷硬了线条,昔日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如今的男人。   “……什么事?”她问秦寂。   秦寂沉默片刻,一改嬉皮笑脸,眼眸微沉道:“我就是个混蛋。”   他在月色下缓缓抬眼,盯着鹿晓单薄的身影,轻声道:“一个不太合适你的混蛋,你了解的吧?”   ……   雨势渐渐缩小,空气中弥漫着潮湿。   鹿晓坐在山脚下的公交站的长凳上,冰冷的感觉从她的脚底心一直往身上钻,从每一个毛孔浸入到身体里。她左顾右盼,翘首盼望着公交车,忽然间看见远处道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白色的长风衣,撑着一把淡灰色的伞,缓缓地路过公交站牌。   鹿晓无端端地注意到他,只觉得他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诡异。他似乎天生带着幽静的气息,仿佛是雨夜里滋长的苔藓,安静得毫无声息。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鹿晓心想。   忽然间的,鹿晓的手机响了起来,对方是个声音好听的男生:“鹿小姐您好,我代表SGC生化技术研究中心通知您,您的初试顺利通过,请问您明天下午三点整有时间到我院进行复试吗?”   鹿晓一时没听清:“啊?”   那个男生被她的“啊”逗乐了,电话里传来轻微的笑声,他的声音带了笑音:“听起来您很惊讶,不过我还是需要确定下,您明天有没有时间?”   “有!我有时间!”   男生温和道:“那好,期待您的复试。”   挂断电话,鹿晓感觉阴郁的天气都不是那么冷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否极泰来啊! 第3章 实验   第二天下午,鹿晓抵达SGC实验大楼的时候,面试已经接近尾声。   一个短发格子衫女生刚刚面试出来,垂头丧气地撞上了鹿晓,然后瞪圆了眼睛。   “哇,你准备的好充分。”短发女生上下打量鹿晓,瞪圆了眼睛。   “还……好……”鹿晓欲哭无泪,她也很尴尬啊!   她为了这场面试特地去买了一套相对职业的西装,没想到实验室从业人员如此简单粗暴,一路撞上面试完毕的人全部是格子衬衫和黑框眼镜,她这正儿八经的装扮反而成了最不伦不类的存在。   “你也是Z大的吗?”短发格子衫瞥见鹿晓的档案袋,惊喜道,“我温雯,是生命工程学院的,人体免疫力研究方向,你呢?”   “我叫鹿晓。”鹿晓艰难道,“中文学院,批评文学研究方向。”   “卧槽!”短发女生愣了两秒,赞叹道。   “……”   鹿晓在她灼灼的目光下进入面试场,对着里头的面试官微微鞠了个躬:“您好,我是鹿晓。”   这次的考官配置与之前略有不同,除了坐在中间的年迈女士面熟,她身旁的两个中年男性她上次并没有见过。看见她进门,两个中年男人露出诧异的表情,相互交换了个疑惑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吗?   鹿晓忐忑地想,该不会是她的名字根本就没在复试名单上吧?   “鹿小姐,您好。”白发苍苍的女士开了口,“我们这次招聘的名额总共为6个,考量方向为——学历、操作能力、专业匹配度等等,我们倾向于招收的生物技术、生命工程等方向的博士在读或者毕业生,其次是生物学、物理专业的毕业生。到刚才为止,我们已经确定了6名合适的人员。所以……您不在我们的复试人员内。”   卧槽!最尴尬的情况出现了。   鹿晓尴尬得手足无措:“可是是有人通知我过了初试我才……”   女士笑起来:“所以鹿小姐,您走错办公室了,您的考场在B座1101。”   ……   -   鹿晓在走廊上查看手机短信,很尴尬的发现,她确实闹乌龙了。   因为实验室的门口大刺刺地竖着“2018年度招聘复试考场”的指示牌,所以她一路顺着箭头自然而然就走到了A座1102,而事实上她收到的手机短信显示的她的面试地点是——实验大楼B座1101。而此时此刻,距离三点只剩下不到5分钟。   鹿晓抓紧了档案袋越走越快,无奈在走廊上奔跑起来。   B座要比A座安静许多,整个走廊上弥漫着幽幽的消毒液气息。大楼呈回字型,1101在楼道的最深处。鹿晓也不知道自己转过了多少个弯儿,只觉得周围的灯光越来越昏暗,到最后整个楼道只剩下消防灯发出的荧绿色微光。   文科生的想象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各种可能性,从《凶宅冤魂》到《重案面对面》,以及《生化危机8》和《丧尸屠城》,应有尽有,循环放映。   “你好……”鹿晓叩响1101的办公室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我是鹿晓,来面试的……”   办公室门是虚掩的,里面的光线比走廊上更黑。她壮着胆子走进房间,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堆试剂瓶与实验器械,看起来那里面不像是办公室,倒像是实验器材储藏室,而且还是没有人看管的储藏室。   “别动。”鹿晓彷惶间,办公室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鹿晓吓得惊呼,脑补的《重案面对面》已经迅速上升到《变态杀人回忆录》。   “前面,文字,念出来。”那个声音直接无视了她的惊慌,不急不慌。   鹿晓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隐隐约约地看见前方五米左右的地方竖着一个显示器。显示器应该是开着的,可是因为屏幕实在是太暗了,暗到几乎像是关机状态。   下一秒,显示器上浮现了淡淡的影子,似乎是两个汉字。   鹿晓的心脏快要跃出喉咙,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等她定睛,那两个字已经消失了。   “对、对不起……我还来不及……”   “继续。”那个声音冰凉如水。   “……好。”鹿晓强迫自己稳定情绪去看屏幕。   不一会儿,几乎是黑色的屏幕上又浮现出模糊的文字。   “特洛伊。”鹿晓低声念出声。   “蝴蝶。”   “弗洛伊德。”   屏幕上的文字非常暗,不过她的眼睛已经在昏暗的楼道里适应了很久,所以勉强还是辨别的出来的。她现在怀疑,外面那没有开灯的楼道就是为了让她的眼睛能够提前适应现在的环境。   这是一个实验吗?或者是一场考试?   鹿晓没有空暇去胡思乱想,因为黑屏上出现了第二组词。这一次出现的词汇颜色更暗沉,边界似乎更加模糊,就像是又调低了一个亮度。   “红房子。”鹿晓这一次辨别多花了一点时间。   光线更暗了。   “玫瑰?”鹿晓眯起了眼睛,她其实100度的近视,一直装自己是一个视力健全者没有配镜。   光线继续下调。   “黄昏的……杀戮?”鹿晓连蒙带猜,最后一个字其实已经看不起了,她发挥了文科生特长脑补。   光线几乎暗成了纯黑色。   这下鹿晓再努力都没有办法辨别那些五秒一个轮回的词组了。她瞪了屏幕半天,实在看不清,只好老实承认:“对不起,我看不清了。”   黑暗的空间里,寂静得只剩下鹿晓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凉飕飕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去1102。”   这是面试结束的意思吗?   这个郁教授讲话简直是简单得抠门啊……   鹿晓已经完全适应了室内光线,悄悄四处张望,她看见屏幕后面似乎有一面半透明的玻璃屏障,屏障的后面隐隐约约透出模糊的影子。她好奇靠近了几步,想看看一看她的面试官。   “不要靠近那里。”那个声音忽然疾言厉色起来。   鹿晓吓了一跳,僵持了一会儿,转身离开1101室。   就在她离开之后,那个人影绕到了鹿晓刚刚站立的位置附近,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捡起了一个摔坏的试管。   他尽可能地把玻璃碎屑清理干净,才松了口气。   -   1102室简直是另一个世界,整个房间是灰黑白极简装修,沙发茶几写字桌上没有一丁点杂物。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在房间里,整个房间明亮而又温暖,整洁干净得简直能治愈强迫症患者。   除了整洁舒适,隔壁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它与1101相连的并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巨大的投射屏。屏幕上竟然能够直接显示1103的所有物体的剪影,就像是在白色的墙上显示出随时会动的黑白写真素描。   白墙上的剪影线条如同融化一样变化,渐渐显示了一个男人的轮廓。大概是那个人走到了1101的墙面前。   鹿晓就站在墙的这一面,与他面对面,有一种奇妙的贴近感。   “好久不见。”那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好久不见……是之上次初试?可他明明只去了一张桌牌啊。   总不会指的是30秒以前吧?   “沙发,合同。”那个声音通过房间里的音箱忽然响起。   鹿晓迟疑着走到沙发边捡起了合同翻看。合同的条款很简单,大致上是聘请她为助理试验者,实习薪资三千块,实验室包五险一金,条件是每周都要至少通勤两天,包括且不限于上班时间配合实验待命。   “助理和助理实验者有什么区别?”鹿晓对着墙问。她是中文系出身,对文字从来不敢马虎,一字之差坑穿地球的前例毕竟多得去了。   墙面上的身影似乎微微靠前了几步,剪影显得更加高大和瘦削。   “助理,公用。”那个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一字一句机械分明,“助理实验者,实验对象,”他沉默几秒,补充了两个字,“我的。”   “……”鹿晓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作反应,她根本听不懂。   是因为生化教授都是理工阿宅的关系吗?他的表达能力好像很成问题,虽然吐字清晰,语句却完全不像是跟人类沟通的句式,反而像是给计算机下达关键词命令。   她试着问他:“实验对象就是小白鼠的意思?”   剪影不置可否,像是默认了。   鹿晓囧了,青天白日,只是想找一份工作而已,用不着进生化危机剧组吧?   ……   鹿晓饥肠辘辘,就近在高教园区边沿的餐厅吃了晚餐。   高教园区的餐厅价廉物美,餐厅里来来往往的很多人还穿着SGC的白色工作衫。他们三五成群,用餐的时候还在讨论着实验与项目。   “鹿晓?”诧异的声音。   鹿晓回过头,看见下午A楼面试考场上遇到的短发格子衫女。   ——温雯?   温雯兴奋地挥了挥手,端着餐盘弯弯绕绕,挤到了鹿晓的对面坐下了:“好巧啊,没想到今天还能遇见你第二次!”她的眼睛炯炯发光,“你收到复试结果通知了吗?SGC的效率超级迅猛啊当天就给答复!”   “没有。”鹿晓回答。   温雯的笑脸一僵,有些尴尬地吐舌头:“那个……SGC的实习工资很低的啊,只有1500块钱……”她抓耳挠腮,“对不起啊……我……我说话太没脑子了……”   她越说越结巴,一头俏皮的短发转瞬间被挠成了草窝。   鹿晓看她局促后悔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没关系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没错!”温雯拍桌子干笑,“天涯处处无芳草啊哈,而且我们这一批只是实习助理,又不是助理实验者,就算面试通过了也不一定就是能留在SGC……”   “助理实验者?”鹿晓捕捉到了熟悉的词汇。   “对啊,我们实习助理一般是教授们公用的小打杂,助理实验者是固定跟随某个教授的正式编制员工,都说实习助理多如狗,真正留下来的却没几个,唉——”   鹿晓一头雾水:“助理实验者……不是配合教授实验的小白鼠的意思吗?”   “当然要配合实验啊,临时请志愿者太麻烦了,普通的实验都是教授和助理一起试啊。我们今天面试这波人,还被请完成郁教授的暗适应实验,也算是小白鼠吧?”温雯的眼睛亮闪闪,“郁教授是业内大拿,这个也够吹很久了!毕竟为了防止科研信息外泄,一般会请志愿者或者让自己的正式助理实验者完成的……”   “……”   鹿晓的脑海里回响起1101室那个藏在暗处的男人的声音:   助理,公用;   助理实验者,实验对象;   ……我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   遥远的SGC大楼里,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黑暗中。他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似乎是与黑暗有异常的耐性较量。   片刻之后,漆黑的室内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男人等电话铃响到第三声,接通电话,静静放到耳边,却没有开口。   电话那端响起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郁教授您好,我是SGC行政部HR专员汪晴,您今天复试通过的那个叫鹿晓的女孩子,我发现她的专业并不是生物工程或者药学专业,所以想跟您确认一下,您知情吗?”   “知道。”男人冷道。   “其实这次复试人数不少,学历与专业更加契合的还有很多,我可以帮您挑选专业内的……”   男人沉默。   电话那头声音越来越犹豫:“……郁教授?郁教授??您在听吗?”   男人坐在椅子上,伸出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手机。   汪晴松一口气:“郁教授,您是否需要我继续寻找……”   “不要。”   “可是郁教授,鹿小姐她……”   “不要别人。”   男人仰起头,在黑暗中露出颀长的脖颈。   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他又生硬地重复了一遍:“只要她。”   斩钉截铁。 第4章 入职   鹿晓并不知道她煮熟的鸭子差一点点就飞了这件事。   第二天,她按时抵达SGC,在行政部办理完毕了入职手续,眼看着其他同期的实习生一个个被接引的师兄领走,她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接,干脆独自一个人前往办公室。   再一次踏入实验室B楼顶层,其实并没有昨天那么紧张。因为昨天晚上她特地上网查了温雯口中的“暗适应”实验。   人体的视网膜对光线有着适应性,比如一个人从强光处进入相对黑暗的环境里,他就会在短时间内视力急剧下降,完全看不清楚周围的事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五分钟到半个小时内又会完全恢复视力,并且能够看清在暗处的事物。这个过程叫做人体的暗适应。   黑暗的没有灯的封闭走廊,完全漆黑的实验室,这一切都是郁清岭的实验而已。   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对这些一窍不通的文科生,才把走近科学误解成了生化危机。   鹿晓叩响1101房门:“郁教授,我是鹿晓,来向您报到。您在里面吗?”   1101的房门沉寂片刻,才传出一个沉寂的声音:“去1102,不要进来。”   “……好。”   听声音还是那么冷淡简约。   鹿晓走进1102,面对墙壁上的那个剪影。他似乎穿着风衣,瘦削的身体如同衣架,站在那儿的时候,好像只能看见衣服本身的形状,就像是一个衣架。   ……然后呢?   鹿晓感觉自己站得脊椎都酸痛了,可是对面的那个身影一动都没有动。会不会只是一个稻草人呢?比如穿着风衣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那个……请问,我的工位……在哪里?”   “1102。”   可是按照常理一般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有一个办公桌吧?鹿晓今年26岁了,职场经验其实一直是零。她在1102转了一圈,忍不住问:“可是这里只有沙发啊,我坐哪里?”   对面沉默。   鹿晓:……   他该不会根本没想过把她放在哪里办公吧???   鹿晓暗自掐自己的手掌,阻止自己这荒谬的想法。可是看见对面的那个身影一动不动的样子,她甚至忍不住脑补他彷徨呆滞的表情……   “1102,任何位置。”通话器传来声音。   “……”   虽然并不是生化危机,可是她怀疑自己遇到了职场冷暴力。   -   鹿晓之所以无法确定工位,是因为1102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办公室模样。进门之后第一眼能见的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是一套六座沙发,再往内走,一面是餐桌与建议的开放式厨房,一面是屏风、单人床、书架、嵌入式衣柜……   与其说是办公室,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单身公寓。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薄的消毒液的气息,干净清爽。   鹿晓在里面绕了一圈,打开衣柜,发现一叠整整齐齐的白色工装。   “……”所以,这是郁清岭的房间?   鹿晓扶额,她以后都要在郁清岭的房间里干活吗?   ……   鹿晓思维崩溃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想了想,接通电话。   汪晴的声音传来:“鹿晓同学,十分钟后会有人送办公桌到11楼,你记得开门接一下。”   鹿晓:“办公桌?”   汪晴笑道:“是我的疏忽,忘记考虑办公场地了。郁教授的办公室在1101,不过他最近因为正在做暗适应实验,所以1101暂时没有办法用。反正离实验结束也就剩下五天时间了,你就先委屈下,在1102办公吧。”   十分钟后,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把办公桌和椅子搬到了1102,帮鹿晓把办公桌放到了窗台下。   “辛苦老师!”鹿晓狼狈地鞠了个躬。   眼镜男看见鹿晓的动作,笑得眼睫都弯了:“我姓黎,黎千树,不用叫老师,叫师兄就好。”   他不笑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冷清,一笑起来别有明媚得近乎柔软。   鹿晓已经看了好几天格子衬衫的理工男,还是第一次在SGC看到这一款男人,不由地有些发怔。   黎千树大概是看惯了这样的目光,既不戳破,也不调戏,只是话锋一转:“你是应届毕业生,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疑惑可以随时来问我,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下楼梯拐角处。”他的眼里噙着一些莫名的忧虑,一闪即逝,“如果……我是说你和郁教授之间相处不是很顺利,你可以随时联系我,不论是不是上班时间。”   “哦……好!”鹿晓茫然点头。   她目送黎千树离开1102,越发一头雾水。   黎千树这话的意思是知道郁清岭不搭理人吗?   ……   -   与办公桌一起搬来的还有一大摞文件夹。   文件大部分是一些实验报告,厚厚的一大叠,放在最上面的是郁清岭最新的研究课题:《暗适应实验研究》。   鹿晓看不懂那一堆奇形怪状的符号与实验数据,于是掏出手机搜索关键词,大致了解了视觉暗实验到底是什么。简单粗暴理解就是把光明的房间变成暗室,然后测定人体的视力在黑暗中改变的程度与时间的关系。   可是,资料上说,长时间的视觉剥夺是会伤害视觉神经的。   鹿晓好奇地看了一眼对面白色的墙壁——是不是科学家们都格外有奉献精神呢?   鹿晓身为文科生,阅读速度非常快,个把小时之后就把那一堆文档基本上扫视了一遍。每一份报告的主题与论证各不相同,唯有首页上的“郁清岭”三个字一如既往,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简直像是复印的一样。   鹿晓对郁清岭更好奇了。究竟是多么刻板而自律的人,才能保持签名十年不差分毫呢?   “郁教授,”她尝试与自己的上司搭话,“我已经看完了文档,您如果有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可以随时吩咐我。”   对面一片寂静,郁清岭没有回应。   鹿晓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音,怀疑郁清岭是不是休息了。她掐着时间,过了半小时,又试探性开口:“郁教授……请问,有没有我能帮您做的事情?”   “没有。”   郁清岭干脆而又冷淡的声音。   鹿晓:“……”   看起来,他只是不想搭理她。真相实在太残忍了。   “郁教授……”鹿晓努力心里的沮丧,“我很高兴您能够答应让我进入SGC。”   “我……我现在还不是很看得懂您的论文,但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我一定会补充您的研究领域相关知识,尽快能做您称职的助手,请您……”   请您多给我一些时间。鹿晓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她觉得自己是个越描越黑的智障。一个文科生,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跟上一个教授的研究进度,怎么看都是个笑话。   而墙壁的那一边,确实也毫无声息。   不知道是郁清岭他是根本就不信,还是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异想天开的演讲了。   无言的尴尬弥漫在房间里。   鹿晓沮丧地趴回了办公桌上,她大概知道SGC是因为商锦梨的关系不得不收了她——难道是因为郁清岭人缘差,所以被强制接收了她这个外行废材?这是他无言的反抗吗?   ……   -   鹿晓通勤的前三天,在空虚寂寞冷中渡过。   鹿晓感觉自己是在玩一个叫做“上班”的手游,每天的日常就是如何一个人假装在工作。她实在闲得心慌的时候,会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和郁清岭报告当天的论文感悟心得,照旧是她在墙这边絮絮叨叨,郁清岭在墙壁那边沉默是金。   实在无聊,她只好一遍又一遍阅读郁清岭的论文,在寂寞中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归档。那些论文很多已经时代久远了,纸张泛黄氧化,她干脆去楼下的书店买了一个塑膜文件夹,把纸张们装成了一本小册子,用钢笔在塑膜文件夹第一页写上了目录。   然而,也没有然而。   做完这些,她依旧是百无聊赖的闲人一个。   鹿晓的自信心在沉默中日渐瓦解,她终于敲了敲墙壁,小声道:“郁教授,您真的没有工作需要我吗?”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鹿晓转身关上灯,轻轻阖上了房门。   雪白的墙壁在她离开之后有了变化:郁清岭的剪影出现在墙壁上,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挽留,最后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直了身体。   “有。”他的声音慢了半拍响起来。   剪影面对着空荡荡的沙发,久久没有等到回应,慢慢地消散了。   那时,鹿晓已经摸着黑走过回字形的过道,在电梯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师兄?”鹿晓惊喜地打招呼。   整个11层都是郁清岭的研究活动专区,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其他活人。   “鹿晓,好久不见。”黎千树笑着打招呼。   他大概是刚刚进过资料室,手里正吃力地捧着一叠文稿。陈旧的文件夹把他的白色工作衫挤压得变了形,他紧紧抓着那些文件,葱白的指尖微微泛红,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的吃力,依旧是一派温和,镜片背后的眼睛弯弯的。   鹿晓看了看他泛红的指尖,问:“要不要帮你一起搬?”   黎千树想了想:“有些重哦,准备好。”他吃力地换了一个姿势,从文件堆里分出一叠,交到鹿晓的手上,“哇,轻松好多。”他眯眼微笑,小声欢呼。   鹿晓看着手里十公分左右的文件,被他夸张的反应逗乐了:“哪有轻松多少,你只分了我这么一点点。”只是这么一点,根本就分担不了他多少重量吧?   黎千树笑而不语,腾出手按电梯。   鹿晓咧嘴:“再多给我一点吧,我力气很大的!”   黎千树摇摇头:“不给。”   “啊?”   “因为你看起来本来就负重千斤的样子啊。”黎千树眉眼温柔,“怎么了,心情不好?”   “……”   总不能老实说,因为被上司冷暴力吧……   电梯开了,黎千树踏出电梯,含笑看鹿晓:“帮我搬到办公室,好不好?”   “哦……好!”鹿晓埋着头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黎千树的办公室在A楼3楼的行政部,独立办公室。办公室门口贴着一个标签“心理研究”,整个办公室里春意盎然,墙角桌边窗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走进他的办公室,仿佛是走进了植物园。   黎千树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转身接过鹿晓手里的文档。   鹿晓被热带森林一样的办公室震撼了。   黎千树笑道:“可惜郁金香还没开,否则就送你一小束了。”   “不用不用!”鹿晓连忙推拒。   “不过栀子花开了。”黎千树已经折了一支白色的花走到了她面前,轻轻插进了她的背包夹袋里,“可以凝神静气,帮你打怪用。”   “……打怪?”   “有些教授的脑袋聪明绝顶,相对的,性格方面会有些缺陷,你可以试着直接问他他的想法。”黎千树轻缓道,“跟他们相处,需要更多的耐心,就像哄小孩子一样。”   -   天色已晚,黎千树目送着鹿晓离开办公室,随后踏着夜色出门,刷卡进了11楼1102。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找到了沙发,细长的指尖弹了弹茶几上的对话器:“天已经黑了,你可以出巢了,囚鸟。”   黑暗中,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隔壁的房门发出细微的声响,消毒液的气息从门外漫进了房间里。随后门口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一个人影踏着黑暗进入房间,熟门熟路地坐到了另一个沙发椅上,安静地蛰伏。   黎千树习以为常,摸着黑倒了一杯酒,放到茶几上:“要不要来一杯威士忌?”   ……沉默。   过了一会儿,那个暗影低沉道:“不要。”   依旧是冰凉的声音,仔细听,其实里面还夹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嫌弃。   “黄昏的时候,我撞见了鹿晓,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他抬头看那一撮巍然不动的暗影,“我说,你是不是太‘物尽其用’,把人家使唤崩溃了?”   “没有。”   黎千树慢条斯理晃动酒杯:“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没有使唤她,你晾了她三天了,对么?”   ……沉默。   黎千树一口酒噎在口中:“你没搞错吧,当初拿着一份简历逼着我通过初试筛选的是谁?我好不容易把人给你弄到面前了,你竟然晾着她冷暴力?”   “……没有!”郁清岭的声音细微变化。   哟,这还生气了。   黎千树喷笑,郁清岭空有逆天的智商,在情商上向来是一只弱鸡,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因为跟那个叫鹿晓的女孩子有关,他竟然听出了他是在嘲讽?   “可是她以为你在嫌弃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鹿晓的合同虽然是两年,但是她有直接辞职的权利。”黎千树看着难得吃瘪的郁大教授,不怀好意地恐吓,“你要是再保持这个状态,不等你完成手头的实验,你的实验对象就会——逃走了哦。”   黎千树恶劣地吹了口气,配合他“逃~走~了~哦~”的形容。   黑暗中,郁清岭握紧了拳头。 第5章 郁教授   第二天清晨,鹿晓回到1102,发现室内的气息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   干净清新的消毒水气息中,隐隐约约夹带了一丝微乎其微的……酒味?   鹿晓的鼻子向来敏感,小时候秦寂在学校抽烟喝酒,不论他下课后作过多少预防措施,她都能第一时间闻出来然后告黑状。对此,秦寂恨得牙痒痒,形容是她上辈子大概是一只巡回猎犬。   是谁晚上在办公室里喝酒吗?   可是昨天明明是锁好门才走的啊……   鹿晓带着疑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见空荡荡的办公桌上赫然多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笔记本上覆着一张A4纸。雪白的纸上是几行工工整整的字迹:   今日工作:   1、线上搜索记录100例夜盲症患者病历档案,并加以规整。   2、为阳台上的花浇水。   3、很高兴你成为我的助理。   4、暗实验明天结束,期待与你的见面。   郁清岭。   鹿晓:“……”   这什么跟什么啊……   鹿晓目瞪口呆看着那个跟论文上分毫不差的签名,忽然反应了过来,兴奋地把那几行字又仔仔细细看一遍:果然前几天只是考核她是不是有资格当助理吧?她通过考核了?郁教授终于开始决定把她当助理来使唤了吗??   初出茅庐的小嫩草鹿晓,为即将到来的工作感到由衷的激动。   鹿晓在室内转了一圈,找到了阳台入口。1102拥有一个独立的朝南大阳台,阳台上种着一排绿植,延展架上挂着几件白色的工作衫,微风吹过,清新的洗涤剂味道便扑面而来。   鹿晓伸出指头碰了碰那些衣服……湿的。   ……   鹿晓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猪头。   她终于知道酒味是哪里来的了,这里本来就不是办公室,这里是郁清岭的房间。房间的衣柜里还挂着郁清岭的衣裳,床榻上的薄被被叠得整整齐齐,这其实本来就是一个私人的空间,也许就在几个小时之前,郁清岭才从房间的床上醒过来,穿戴整齐去隔壁小黑屋。   鹿晓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除了秦寂,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一个异性的生活空间。   她用自己的杯子去厨房接了一点水,给阳台上的植物们每一盆都浇一点点,然后回到室内,敲了敲隔壁墙壁:“郁教授。”   那端没有回应。   意料之中。   鹿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遇,正打算回到办公桌前,忽然看见自己的背包侧袋中那一朵已经被风干的栀子花。她想起了黎千树的叮嘱,又折回了墙壁前,斟酌着开口:“郁教授,植物已经浇好水了,绿萝浇透,栀子花半干,多肉我看土壤还潮湿,就没有浇,这样做可以吗?”   她试探性加了一个问句。   对面沉寂了片刻,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正确。”   啊,竟然回话了……   鹿晓猝不及防,呆望着墙壁,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为了验证这个念头,她挖空心思想了个问题,小心开口:“郁教授,您要的资料我傍晚之前给您,可以吗?”   “可以。”郁清岭迟迟道。   “请问,每天的午餐时间,是不是11点半?”鹿晓再试探。   “11点15分。”   “郁教授,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鹿晓壮起胆,抛出傻瓜问题。   “鹿、晓。”   郁清岭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鹿晓。”   冷淡的声音,平静夹带着一点点小疑惑。   噗——   果然,他有疑问句必答强迫症。   她一直以为,郁清岭是因为对她来做助理有疑义,或者是他本身性格恶劣,所以才会这样持续冷暴力。现在看起来是像黎千树说的那样,每个科学家的性格都有各自的性格缺陷,是她的沟通方式没有跟上郁清岭的次元啊。   她忽然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好像看一眼啊,这个古怪次元的教授到底长什么样。   -   带着强烈的期盼,鹿晓终于熬到了下班。   她回到居住的小区,发现公寓里灯光透亮,厨房里传出阵阵饭菜香。   “商锦梨!你回来了!!”鹿晓冲向厨房。   厨房里,一个踩着浓妆淡抹的御姐正举着锅铲翻炒着一盘蔬菜。她看样子还来不及卸妆,浓密的眼睫如月牙,长而浓密的卷发被简单扎成了马尾,披洒到了腰际,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一室菜香,美人色香味俱全。   “洗手,准备碗筷。”商锦梨式命令语气。   “……哦,好!”鹿晓匆忙把火锅材料塞进冰箱里,从碗橱拿了碗筷,仔仔细细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开了,明亮得让人心安。   鹿晓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扫而空,兴匆匆地从客厅的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边开瓶盖边等饭菜。   片刻之后,四菜一汤上桌。   卸了妆的商锦梨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酒,眼角下露出淡淡的倦乏。   鹿晓常了一口菜,狗腿地主动给商锦梨去盛了饭,小声嘀咕:“别喝多啊,累了就早点去休息呀。”商锦梨是少见的真心喜欢喝酒的女强人,喝酒是她每次出差回来的休闲项目,只不过一不小心喝醉了,她的酒品可真不怎么样。   “SGC入职了?”商锦梨抬眼,懒洋洋问。   鹿晓点头,感激涕零:“还好有你帮忙推荐……”   商锦梨笑了:“没什么,就当我报答你包养之恩。”   她笑起来时,眼睫弯翘,眼角有一颗细小的泪痣,让她的眉眼都带着妩媚。   鹿晓窘迫得面红耳赤:“你乱讲什么包养啊……房间本来就多着没用……”   商锦梨低眉笑起来,伸出细长的手腕,举着高脚杯,轻轻碰了碰鹿晓的饭碗:“cheers。”   风情流转。   鹿晓:“……”   -   商锦梨当然不是鹿晓包养的,不过勉强可以算作是鹿晓收养的。   三年前,鹿晓匆忙搬出秦家,学校的宿舍无法临时安排,她就干脆在学校的附近买了一套二手房,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下就住了进去。商锦梨就是那套二手房的前任主人。   那时候的商锦梨瘦得面容枯槁,只拎着一个拉杆箱就要离开。鹿晓看着她的模样,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你……有没有地方住?”   商锦梨回过头,瘦得凹陷的脸上拉扯出一抹奇异的笑。   “没有。”她的声音沙哑,“怎么,要收养我吗?可我没有钱。”   那一年鹿晓刚刚大学毕业,被她一笑懵圈了神智,讷讷回答她:“还有一个房间,不用房租的……”   鹿晓当时的思维很简单,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一个人独居过,如果有个伴也不错,更何况她看起来确实是一幅遇到了困难的样子,房子也是低于市场价卖的……   于是她收留了商锦梨,白天她去Z上课,商锦梨就在家里料理家务,晚上她顺道从超市带回新鲜的食材,商锦梨就把那堆食材烹饪成美味的佳肴,就像养了一个田螺姑娘。时间久了,商锦梨的面容渐渐红润,皮肤越来越白皙透亮,日复一日美得发光。直到有一天,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要出去找工作。   鹿晓当然支持,于是三个月后,商锦梨替公司谈下了第一个CASE,带回了一张支票。   “买菜用。”商锦梨打哈欠。   鹿晓打开那张支票。   ……五十万。   这还只是女强人商锦梨复活后的第一笔买卖。   ……   -   “听说郁教授并不好相处。”商锦梨喝完了一杯酒,用筷尖挑了一点饭,慢慢咀嚼。   鹿晓勉强从混乱的记忆里抽出了神,老实回答:“还好。”   “可能那些上了年纪的学者都会有点怪脾气吧?”鹿晓为郁清岭找了个理由。   商锦梨动作一顿,勾了勾嘴唇:“上了年纪的学者?”   鹿晓:“……不是吗??”郁清岭还不够格称学者?   “没什么,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那么顺利通过他的选拔。”商锦梨低笑,“郁清岭是典型邪教流魔修党,你跟着他可要小心被欺负。”   “什么意思?”鹿晓懵圈。   商锦梨道:“生化科研圈,三流学者做教书匠,二流学者走穴演讲,一流学者做科研。科研分两派,一派拿国家项目,成立自己的实验室,本本分分按部就班,十数年或者一辈子攒一个名望,这种是走名门正派路子的。”   “……那魔修呢?”鹿晓呆滞。   商锦梨挑了一块笋,顺手夹给了走神的鹿晓:“魔修指的是那些铤而走险的天才。郁清岭这种人一般是大财团巨额资金养着的超级大脑,专攻高新尖端领域,不计代价获得实验突破,实现商业目的。”   她低垂下目光,仿佛若有所思,片刻才轻声继续道:“这一类人啊,一生唯一在意的就是科研,聪明得不像地球人,冷血得六亲不认。”   商锦梨走神了。   鹿晓偷偷看她的表情。她这两年来已经很少走神,每次风风火火出现,一颦一笑闪瞎她的钛合金眼,这次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吧……   “郁教授他不是坏人。”鹿晓小声解释。   虽然她也有过和郁清岭沟通失败的时候,虽然她常常是一个人唱独角戏咳……不过,她不认为那是脾气差,毕竟她的每一个疑惑,每一个无知的问题,他都会一一作答,不厌其烦。郁教授他其实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我又没说他是坏人。”商锦梨回过神来,满脸促狭,“你才认识他几天,不要那么快被拱了啊,小白菜。”   她的声音透着一丝别有韵味,尾音拖长,明显带了调戏腔。   鹿晓已经习惯了当初收养的流氓小猫变成老虎,叹了口气,闷头扒饭。   真可怕,这个只移动的荷尔蒙机器外加赚钱杀器,当初到底是怎么才沦落到贱卖房子的地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式见面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更新时间我都设置在晚上7点整 第6章 真面目   不可否认,鹿晓被商锦梨口中的“魔修”党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她原本想就守在1102等待着郁清岭结束实验,谁知道中午时分,办公室门被敲响,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在门外笑得冰彬有礼。   “我是行政部主管,善芳。”中年女性礼貌道,“今天下午三点整在生化部有一个会议,是关于郁教授手上的‘曦光’项目的立项会议。你是他的助理,所以须要你去做会议记录。”   “可是我才入职三天,并不了解……”   “这个会议的讨论的是郁教授的研究课程,也算你的分内事。我已经和郁教授沟通完毕了。”   “好的。”鹿晓答应下来。如果郁教授没有问题,她当然没有推卸的理由。   三点整,鹿晓收拾了笔记本,跟着来带路的汪晴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SGC的员工,那些人年纪偏大,面孔陌生,看起来是SGC的管理人员,齐齐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一侧。会议桌的另一侧空空荡荡,显然是合作公司还没有来。   鹿晓扫视了一圈,默默地在SGC那一侧搬了一张椅子,坐到角落里。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一次打开,几个商务打扮的人鱼贯而入,最后进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坐在了会议桌靠近SGC管理层的位置。   鹿晓抬起头看了一眼,下巴差点没有掉下来。   竟然是秦寂和商锦梨!   “秦总,欢迎莅临SGC,我是SGC行政主管善芳,这是我们的运营总监邱凯。”善芳向秦寂伸出手,目光投向商锦梨,“商女士想必不用多作介绍了,她已经与我司沟通了一个月了。”   秦寂象征性握了握她的手,道:“我是秦寂。”   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落到最角落里,脸色微微一变。   鹿晓飞快地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本电脑,瞬间被挡住了大半张脸。她已经听不清他们在寒暄什么了,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狼狈的心跳声,以及脑细胞一个个炸裂的声音:   秦寂和商锦梨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秦寂和商锦梨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起了??   秦寂的目光从鹿晓身上收回,冷眼看了一眼商锦梨。   商锦梨耸耸肩,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   “意外。”她在秦寂耳边小声道。   这的确只是个意外,她只是推荐了鹿晓进入SGC,可没想到她会成为郁清岭的助理,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她望着一脸脸色不佳的秦寂,又看看缩成蘑菇的鹿晓。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简单的寒暄过后,商锦梨代表SGC向秦寂的公司协科SAS解说项目规划。   鹿晓飞快地敲击键盘把她说的内容简要记录下来。她已经慢慢捋清了秦寂和SGC合作的项目,秦寂这两年专注于基因医疗保健,而SGC是国内最好的生化实验室,秦寂出钱,SGC出科技,两家公司已经有了好几次成功的合作。   这一次,秦寂与SGC主要合作的项目是自闭症患儿情感培育诊所。   简单说起来,是建立在生理与心理共同干预与培养下的自闭症患者高消费保健诊疗会所,主要是培养自闭症患者的情感感知,通过外部手段,尽可能地让自闭症患者感知到他们无法感知的情感。   ……   这真的可能吗?秦寂公司的其他高层也面露疑惑。   商锦梨笑道:“人类的情绪与情感并不是不可知的东西。您认可么,秦总?”   秦寂沉默。   他的注意力在鹿晓身上,鹿晓的注意力在商锦梨说的内容上,于是鹿晓抬起头,刚好撞上了秦寂的目光。   鹿晓:……   秦寂勾了勾嘴角,盯着商锦梨道:“商小姐才华横溢,解说非常浅显易懂。不过我并不是业内人员,作为投资人,我需要的是足够的说服力,证明情感学院策划案可行。”   鹿晓偷看秦寂的面瘫脸,默默在笔记本上敲击:   协科公司意见:没干货,不给钱。   商锦梨笑道:“没关系秦总,您既然坐在这里,我想我们之间的沟通其实目标都是一致的。我也不是业内人员,所以我解释不周到的地方,SGC的科学家们可以替我作补充。”   鹿晓记录:要干货,老娘找帮手给你上大的。   秦寂道:“有劳各位专家。”   鹿晓记录:走着瞧。   -   接下来,是漫长的整合与撕磨战役。GC的科学家们一个接着一个,在各自的领域为这一次合作案作了相应的解释。协科方再提出疑义,再获得解释。   商锦梨是鹿晓的室友。这是鹿晓初次见到职场谈判,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商业场合下的商锦梨。   她就像一柄漂亮的利刃,杀伐果决,收放自如。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色越来越晚。   明明已经进入了寒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来结束会议。   终于,在鹿晓的耐性耗尽之前,善芳总结道:“秦总,关于这一次的自闭儿童情感培育中心的合作方案,我们已经向贵公司发送了合作细节说明,请问秦总对说明还有哪些增改意见?”   秦寂不置可否。   几乎是同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梯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谁?   鹿晓感觉自己的焦躁忽然有了一个突破的口子。   片刻之后,会议室门轻轻开启,汪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边请。”她对他身后的人恭敬道。   鹿晓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门口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只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那是SGC的工作服,长款的白色风衣。   下一秒,白衣的主人径直走到了会议桌前,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年轻的男人,他站在会议桌前,乌黑柔软的短发有些偏长了,几乎盖住他的眼睛,只露出了极其苍白的皮肤和挺立的鼻梁。   他仿佛自带禁声气场,只是往哪里一站,整个会议室静若寒蝉。   鹿晓呆呆望着他,忽然闻见了会议室里多出一点熟悉的气息,那是潮湿的幽静的消毒水的气味。   “郁教授,您好。”善芳朝年轻男人微微鞠躬。   鹿晓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地跃动了几下,几乎要蹦出喉咙口——她……刚才喊他什么?   -   那个苍白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灰蒙的眼睛,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对着空气道:“关于自闭症患者的情感培养,课题随时可以开始。”   会议室里寂静一片,没有人再发出声响。   明明刚才所有人还在讨论项目能不能达成合作,可是他一出现,项目成立似乎已经不再考虑范围内了。   “郁教授,”静默中,秦寂的声音响了起来,“刚才诸位教授已经作了详细解释,不过我更想知道您的意见。”秦寂勾了勾嘴唇。   鹿晓了解秦寂,他每次遇到根本不信的事物都是这幅表情。小时候圣诞她给圣诞老公公写信的时候他是这幅表情,长大之后她向他表白,他依旧是这幅表情。   秦寂道:“我知道您在改善夜盲症患者的基因研究上已经有所成就,但是恕我直言,虽然夜盲与自闭有一部分都是基因使然,但是毕竟情感这种东西……”   鹿晓的心,在听见夜盲症的时候抖了抖。   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真的是郁清岭??   他不是应该在小黑屋里面吗?   不对,他不是一个颇有建树的老学者吗?   郁清岭的目光落在虚空中:“人类的情感是人类身体中腺体分泌的结果,它完全是可读且可操控的。比起夜盲症的改善,我更相信人类情感可以培养。”   “哦?”秦寂不置可否。   郁清岭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潮湿。   “以爱情为例,后叶加压素使人更能为人感知到异性的魅力,甲肾上腺素会使人心跳加速,持续产生的苯基乙胺让人类最终产生爱情体验,再经由内啡呔让人想要与人缔结稳定的关系,进入婚姻,驱走焦虑。”郁清岭缓缓道,“当然,如果内啡呔分泌不足,人类就会移情别恋。”   这明明就是郁清岭的声音,可是鹿晓觉得很陌生。   她印象中的郁清岭藏身在墙壁的另一边,他害羞而又没脸,只会吃力地表达自己的思想,耐心而又温厚地解答她的傻瓜式疑问。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他的语言流畅,声音却淡薄得发凉,又平稳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真的是墙壁背后的那个人吗?   秦寂盯着郁清岭,他说:“所以郁教授,人类的情感可以经由影响腺体分泌而模拟产生,您是这个意思吧?”   郁清岭道:“是。”   秦寂道:“不论性别、年龄、身份,所有诸多因素都在内,都是认为可控的?”   郁清岭微微阖上了眼睑,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普通人确实是这样,自闭症基于其特殊性,能否成功改善还有待研究。”   秦寂终于笑起来,他道:“很高兴能够和你合作,郁教授。” 第7章 情感操控   一场会议下来,鹿晓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三观的洗礼,整个人都有些虚软: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听见郁清岭和秦寂的理论,都像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忽然想起了商锦梨关于魔修的科研工作者的论断:郁清岭这种科研者,是财团巨资养着的大脑,他们为了科研不惜一切代价,冷静得近乎冷血。   会议室里的人流渐渐散去,秦寂的目光在鹿晓的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森森地移开了视线。他没有多作停留,跟着人群走出了会议室。片刻之后,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SGC内部人员。   “郁教授,您怎么还不走?”善芳诧异地看着郁清岭。   鹿晓刚刚做完会议记录,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郁清岭的目光。   她无端觉得身上有些潮湿。   明明是天气晴朗的黄昏,却觉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湿漉漉的,像是穿梭到了拂晓前的雨林。   ——他在等谁吗?   鹿晓紧张地收拾随身的材料,等她站起来时,郁清岭挪动了第一步。   鹿晓忽然意识到,郁清岭是在等她。   她飞快地收拾好笔记本走到他的身边,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且他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长者模样。   “郁……”   郁清岭转身走出会议室,头也不回朝前走。   鹿晓慌忙跟上他。她身上的笔记本和资料实在太多了,每一步都走的很狼狈。郁清岭一直不紧不慢走在前面,好像是刻意地放缓了步伐。   就这样一前一后抵达1102。   夕阳照进落地窗,稀微的光线笼盖整个房间。   郁清岭好像没有看见她,或者当她是空气。于是鹿晓眼睁睁看着郁清岭脱下了随身的白色风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细窄的腰。   他去了厨房,打开水龙头,用手接了一点点水,泼到自己的眼睛上,随手撩开挡住眼睛的碎发。苍白的脸就这样完全露了出来,乌黑的短发贴在面颊旁,眼睫上尤挂着一点水珠。   鹿晓:……   “郁教授,您……我……”   鹿晓还抱着笔记本,像一个智障一样站在原地,盯着郁清岭说不出完整的话。   “想洗澡。”郁清岭低道。   “……”鹿晓发誓自己居然听出了一点烦躁。   “等。”郁清岭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走进了洗浴间。   “…………”   洗浴间里传来水声。   鹿晓坐在沙发上面红耳赤。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傻瓜,或者郁清岭是一朵奇葩,否则不论如何都不至于出现现在这个局面——她坐在他的沙发上,等着跟心目中人设完全不一样的郁教授洗、漱、打、扮???   不对……这里本来就不是办公室,这里是郁清岭的房间啊!   等到她渐渐捋清了思路,穿戴整齐的郁清岭从洗浴间里走了出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还好他是穿衣服的。   鹿晓在混乱中想着混乱的事,庆幸房间里的灯是特制的,光鲜很昏暗,郁清岭不至于一眼就看出她古怪的表情和发烧的脸。   “郁教授,您……什么时候从小黑屋出来的……”   “5点34分。”郁清岭低道。   “额啊哈哈,恭喜你啊。”鹿晓依旧混乱不堪,“那个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下……”天色已经黑了,早就过了她的下班时间,她现在面对湿漉漉的郁清岭完全无法思考,只想下班。   郁清岭就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静静看着鹿晓。   然后,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份文件,递到鹿晓的膝盖上。   “这是什么?”鹿晓疑惑。   “实验计划。”郁清岭慢慢道。   鹿晓现在对SGC的种种“计划”和“报表”简直是有阴影。她紧张地打开那一份文件,果然,里面的内容意料之中的猎奇——   自闭症患者并不具备情感共鸣,而秦寂的情感疗养所要试图用人工的方式干预自闭症患者的情感,从而从心理上强迫他们尽可能建立与这个世界的关联。而郁清岭要做的实验是——自闭症患者在与人情感交流时的激素腺体分泌监测记录。   他竟然想要找一个人模拟培养情感的过程。   这真是异想天开的实验。   鹿晓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奇葩文件,这才是他当初说的“做我的实验品”吧?   “郁教授,我不能陪你做这种实验。”   郁清岭的眼睫微垂,指尖动了动,拧成了拳状。   好委屈。   他的肢体动作如是表达。   鹿晓:……   当初对着一个身体剪影,她还能义正言辞地拒绝一份“实验品合同”,但是看着眼前货不对板郁教授,她有种自己在作孽的错觉。   “郁教授……咳,我理解你们科学家对科研的执着,”自从发现了他不是长者,鹿晓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用正常态度面对他了。她不由自主地用了点哄骗腔,“你看,你也不是自闭症患者,是吧?这实验不一定的科学的。”   她虽然在SGC等于一个文盲,不过自闭症是什么样子她还是知道的。   他们一般情况下不具备生活自理的能力,无法跟人建立长久的联系,更加无法正常与人沟通,这些郁清岭都没有,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轻微交际障碍的阿宅科学家。   “郁教授,要不我们想想别的方法?”   鹿晓快要抓狂了。   郁清岭的身上莫名地散发着哀怨的气场,怎么办她好想把他塞回隔壁小黑屋去。   长久的沉默。   “是。”郁清岭的声音幽幽响起。   “什么是什么?”   “自闭症。”郁清岭抬起头,他的指尖缓缓地划过自己的胸口,低沉道,“亚斯伯格。”   -   鹿晓走出SGC大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停在出口处,车上没有开灯,敞开的窗户里依稀透出一个人影。   是秦寂。   鹿晓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认命地拉开了副驾驶座,坐进车里。   她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她不顾他的反对擅自入职SGC,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撞破……他没有当场发火,已经是深思熟虑了。毕竟从小到大,只要秦寂想要达成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秦寂开了一点轻音乐,细微的声音在夜色下洋洋洒洒地飘散。   车缓缓启动,驶向前方。   鹿晓小心翼翼地判断着方向,她不知道秦寂想要送她去哪里,如果送回秦家,那么她就要提前提出疑义,如果他只是单纯地送回公寓……她一点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再起冲突。   谁知,秦寂哪里都没有去,他轻踩油门,稳稳地停在了两地的分岔路口。   鹿晓:……   秦寂低着头,轻道:“你紧张地看路的样子,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心理阴影。”鹿晓干笑。   许多年前在盘山公路上的那场车祸,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要不是正好有路过的好心人抱着她送到了山下的秋山医院,她可能早就小命呜呼了。从那以后,每次坐秦寂的副驾驶,她没有一刻不紧张的。   秦寂道:“那之后我三年都没敢让你坐我副驾驶,总是担心一转头就看见你鲜血淋漓的样子。”   “明明是你那之后就开始谈恋爱了吧……”鹿晓小声说。   那年秦寂拿到驾照,就载着初恋女友满世界浪荡,她这个巨大电灯泡就坐在后座上,看着他的女朋友如雨后的韭菜,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坐副驾驶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秦寂听见鹿晓的声音,忽然低笑出声:“滚蛋!起码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你出事。”   ……1%吧。鹿晓在心底补充。   晚风中传来不知名的花香。   鹿晓默默吸了一口,悄悄看秦寂的侧脸。   仔细算来,这应该是三年来,她跟秦寂罕见的和睦相处的时刻。   “快三年了,该撒的气也撒完了吧?”过了许久,秦寂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回家住吧,别待在外面。”   “我没有在撒气,我只是需要自己的生活。”   “滚蛋!缩在蜗牛壳大地方装作独立,这不叫生活,这叫自虐。”   “……我的房子也不算小。”   “你现在上去收拾衣服,我在楼下等你,今天不论如何都要跟我回家。”   “秦寂!”   “鹿晓!”秦寂狠狠砸方向盘,“你就见不得我安心是吧?!”   鹿晓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的一片漆黑,就像记忆中的夜晚。   -   她向秦寂告白也是这样的夜晚。   那天正好是秦寂的生日。他伙同一帮狐朋狗友开着越野车深入山林,在山巅之上点燃了一盆篝火。她已经不记得那天究竟是谁挑起的话头,只记得那一帮年轻人唱歌喝酒,挤兑着秦寂要让他在人群里挑一个女生来一个篝火之吻,庆祝正式迈入28岁成为老男人。   秦寂虽然是个混蛋,在这方面却是罕见的有节操,绝不占任何女友之外的人便宜。无奈当时他正好空窗期,于是他醉眼看着一圈女生,忽然一把缩在角落里的她扯了出来,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抱着她到了人群中央。   “谁让你们没加前提啊,我家晓晓也算……嗝……是个女人了!”秦寂歪着头眯着眼睛,眼里的倒熊熊燃烧的篝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低下了头,吻上她的额头,响亮的“MUA”了一下,然后抬头扯嗓子喊,“够不够啊——?”   鹿晓不太会喝酒,那时候为了壮胆已经喝了半瓶啤酒。   那夜篝火阑珊,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木柴味。   她借着蒸腾的酒气,踮起脚尖,用力咬住了秦寂的唇,一瞬间秦寂口中冲天的酒气蔓延到了她的唇齿间。   “秦寂,我喜欢你。”她在他耳边讲,“我已经长大了,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也喜欢我?”   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尖叫与欢呼。   秦寂站在原地全身僵硬,忽然一把推开了她。   “我艹……”他的气息紊乱,仿佛彻底醒了酒,满脸只剩下震惊与惶乱,“晓晓,别开玩笑……”   “可是我喜欢你,秦寂。”   “鹿晓!你扯这种玩笑有意思吗?!”秦寂青筋暴涨,吵着她吼出了声。   欢呼与口哨声戛然而止。   冷风吹得篝火摇摇欲坠,鹿晓的心在秦寂暴涨的青筋下渐渐沉没。   几天之后,她借着毕业独立的借口搬出了秦宅,一晃三年。   -   三年之后,曾经熟悉的面孔,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秦寂静默了很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对爱情的看法,和郁教授的论断一样。”秦寂盯着鹿晓的眼睛,缓缓道,“很多人带给过我激情,可是那些火花的时间很短,我并不觉得那些爱情是长久的美好的东西。就像郁清岭在研究的课题,人类的情感,悲伤或是愤怒,亲近或是憎恶,都只是激素的结果而已。”   鹿晓沉默。   她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她见过他沐浴在爱情中的模样,也见过他失去兴趣后的冷淡。   “我不想让你因为没有意义的情绪而成为过客,你能理解吗?”   “……理解。”鹿晓低声道。   秦寂要的是她更为长久的陪伴。   而她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彻底被排除在了他的爱情之外。   “所以辞职吧,晓晓。”秦寂掐灭了烟头,“如果你今天是留校,或者去文学类研究所,我绝对不会阻挠你。但是如果你要进SGC,为什么不考虑协科?晓晓,不要因为一时的年轻意气,就选择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的人生。”   “我理解你的理论,”鹿晓盯着秦寂的眼睛缓缓道,“但是不论是你还是郁清岭,你们的论断我都无法认同。”   “晓晓!”   “秦寂,我已经跟你表过白了。”   “鹿晓……”   “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就逼我也选择性遗忘这件事,让世界变回到你期望的模样。”   “你接受与否都不重要,我们未来如何都不重要,”鹿晓鼓起勇气道,“只是秦寂,你不能那么自私。”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百科资料】   亚斯伯格症候群是以奥地利维也纳的精神病专家汉斯·亚斯伯格(Hans Asperger)命名。他在1944年首次作本病症的记录;与此同时,Leo Kanner亦独立地发现了这种病症。1980年代以前,社会普遍很少为自闭症患者分类,所以很多患者家属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得到了亚斯伯格症候群。   其病征包括人际关系的障碍,对其他人心理的推测力等。对特定范畴会特别执著,运动机能也会有轻微障碍,但不似弱智的自闭症一般带有语言障碍与智力障碍,但对视觉和背诵方面的表现普遍良好,许多科学家和数学家也患有亚斯伯格症候群。 第8章 亚斯伯格   不论有多少情感冲突,生活仍旧得继续。   翌日,鹿晓回到SGC的B座11楼,发现1102所有的窗户都已经笼盖上了一层灰色的窗帘,她专用的办公桌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心率检测仪,突兀地横亘在窗台下。   每天上班的办公室里,忽然没有了办公桌,是不是代表不用上班了?   鹿晓站在门口呆滞,忽然感觉到了身后有一点风,凉飕飕地吹过她的耳边。她骤然回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过道上,正悄无声息地停留在她身旁。   走廊上的灯只开了一半,郁清岭的眼眸在灯下泛着盈盈的光,像在暗处蹲候的猫。   “郁教授……”鹿晓往后退了一步。   她会后退只是因为生物本能,只是看见郁清岭的眼睛,她还是有些紧张。她很怀念蹲在小黑屋的郁清岭,那时候虽然他不善言辞,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这种阴森森的感觉,就好像,被一种不同的生物种类所注视。   “1101。”郁清岭终于发出了声音。   “办、办公室换了吗……”鹿晓忽然反应了过来。既然实验阶段已经结束了,她其实应该到1101去工作了?   郁清岭注视着鹿晓,微微阖了阖眼睛。   这是在说“是”吗?鹿晓不确定,她强装镇定绕过阴森森的郁清岭,走到1101的门前,轻轻推开房门。   1101已经不是那个小黑屋了,整个办公室不算明亮,整体上的光线像是雷阵雨前的视觉感受。所有的窗户被打开,窗户上多了一层窗纱,窗纱外面是薄窗帘,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风从窗户外面穿堂而入,拂向走廊。   这下,她终于明白刚才过耳的风是从哪里来的了。   办公室里只有两张办公桌,一张靠窗背光,一张靠门面光。鹿晓在门口迟疑了几秒钟,坐到了门边的那一张旁边,低着头打开笔记本。   几秒钟后,她闻见清新的消毒水气息从身边拂过,余光里看见一抹白坐到了她的对面。   ……   必须提点什么问句缓解焦躁……   鹿晓挖空心思,强行挑话题:“窗帘……是为了保护眼睛吗?”   郁清岭坐在对面沉默,几秒之后,他缓缓道:“是。”   鹿晓抓耳挠腮:“在里面那么多天,您的眼睛视觉有没有损伤?”   郁清岭低道:“有。”   鹿晓:“……”   之前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曾经查过相关资料,一般来说,郁清岭这样的暗室实验不仅会对视觉造成废用性的损伤,对心理也是一大摧残,这种人体实验几乎是在法律边缘了,如果他是要求志愿者做,恐怕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可是他的实验对象是自己。   鹿晓只好换话题方向:“这几天我查的资料说,夜盲症如果是因为基因问题,好像并不能治好……”   她其实没有希望郁清岭会回答,只是想要结束这尴尬的对话。   没想到郁清岭抬起了头,他说:“夜盲是因为视紫红素无法产生足量,视紫红素的最高阈值一部分决定于基因,但是每个人的基因缺陷并不会造成相等的结果。”注视着鹿晓,“没有证据证明,这个阈值不可突破。绝对倾向与必然之间,还有空隙。”   他好像只有在提到专业知识的时候才会语句流畅,毫无社交障碍。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流淌着奇异的光,就像一副安静的黑白画被渐渐被渲染成了彩色,仿佛只有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鹿晓在这样的光下局促无比,低声道:“这样做的希望不大吧,还伤眼睛呀。”   郁清岭道:“眼睛存在的意义,是看见真理存在的可能性。”   “……”   换言之,就是如果能看到真相,就算瞎了也无所谓吧。   鹿晓无端想起商锦梨的形容,郁清岭这类人,一生唯一在意的就是科研,聪明得不像地球人,冷血得六亲不认。   “你们科学家和商人……是不是都这么冷血?”鹿晓轻声问他。   因为根本不参与这个世界的情感维系,所以他才能提出一份“恋爱实验协议”,只是为了监测身体的激素分泌与情感存在的必然联系。他跟秦寂的自闭症患者疗养中心,根本就是拿情感当做维生素在操作。   郁清岭罕见地没有回答问句。   他眼里的光泽已经熄灭,幽深的眼眸锁定鹿晓的眼睛。   他的眸色比普通人要淡,浅褐色中透出一点灰,让他更像是某一种安静蛰伏的动物,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许是那样的目光太过专注,被他盯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对不起……”鹿晓在他的目光下秒怂。   然而直到午餐之前,郁清岭都没有再开口。   -   他这是生气了吗?   鹿晓不确定。她忐忑地用着电脑,用余光偷看对面的上司。   郁清岭正不断地在敲击着键盘,往电脑中输入数据。普通人敲击键盘一般是有节奏的,每一个词组停顿零点几秒,每一次发呆走神停顿几秒钟,每一次摸鱼停顿半小时……而郁清岭,他所有的敲击几乎是匀速的,就像机器一样,不需要思考时间,甚至不用词组间隙。   鹿晓怀疑他是不是在假装敲键盘,于是趁着上洗手间的时候路过他的身后,大刺刺窥屏。   结果,她发现郁清岭在输入的甚至不是文字,而是往EXCEL内部输入一组组的实验数据。没有登记表格,没有手写记录,他似乎只是凭借着大脑内储存的信息,毫无间隙地往其中填写数字。   这该不会是他这十来天以来,在小黑屋测定完毕的所有数据吧?   鹿晓目瞪口呆地扶了扶下巴。   听说那天所有的初试者都到1101做了视觉暗适应实验……初试有多少人?200?300?   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实验数据吗?   ……   鹿晓忘记了自己在偷看,呆呆站在他身后。   郁清岭正全神贯注输入,从鹿晓的视线能见他白皙逛街的下巴,还有瘦削气场的十指。他的眼睫极长,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专注的时候,甚至连扎眼的次数都几乎维持在二三十秒一次。   鹿晓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为了护理眼睫不得干眼症,他几乎可以不眨眼吧……   “鹿晓。”忽然,郁清岭回过了头。   鹿晓吓得连连后退,腰肢猛然撞上窗台,疼得眼泪都快横流。   “我只是路过洗手间!”   郁清岭仰头安静地看着鹿晓,似乎是不解。   鹿晓叹气:“对不起……我不该说您冷血。”鹿晓想了想,老实道歉,“我不懂你们那些复杂的科学道理,就是觉得您和秦寂的实验项目把人类的感情量化然后人为操控,对人类和情感都不尊重。”   与其说是不认同科学,倒不如说,她是因为秦寂拒绝她感情所以迁怒。   不论如何,她都不该站在感性的角度去指责一个科学家冷血。   “不是。”郁清岭低道。   “什么不是?”鹿晓疑惑。   郁清岭似乎很困扰,无从和她交流。   鹿晓忽然灵光一闪,反应了过来,试探问:“不是冷血?”   郁清岭微微点头。   ……他果然是在回答上午的问题=口=!   所以这几个小时以来,他输入了将近十页EXCEL实验报告,导出了电脑里的素有数据,以及顺便在思考她提出的一句气话,然后告诉她,不是所有的科学家都冷血?   鹿晓觉得匪夷所思,简直是啼笑皆非。   “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所以不理我。”鹿晓松了一口气,小声说。   郁清岭眨了眨眼:“提出问题,是科学态度,不生气。”   鹿晓:“……”   郁清岭此刻迎着光,灰色的眼眸澄净得像是玻璃。   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鹿晓忽然意识到,郁清岭他把她的气话当成了真心求解的问题,完全没有感知到那只是她的情绪。   难道真的就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他也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   午后,鹿晓在郁清岭的示意下,跟着他离开办公室,去地下车库。   “我们去哪里?”郁清岭走路的速度偏快,鹿晓踩着高跟鞋跟不上,只能踉踉跄跄地追着他的步伐。   “实验基地。”   “这里不是实验室吗?”鹿晓气喘吁吁。   “这里是,实验室。”   ……所以实验基地和实验室不是一个概念。   鹿晓深刻认识到自己已有的知识体系在SGC完全是浮云,她跟着郁清岭在地下车库内穿梭,然后停留在一辆白色的CLS前。   郁清岭并没有立刻掏出车钥匙解锁,而是绕着车转了一圈,才坐进了驾驶座。   鹿晓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睁睁看着郁清岭在座上左顾右盼,试探性开启车上的所有功能按钮。   “郁教授,您……在做什么?”   郁清岭停下动作,认真道:“启动前检查。”   “……要检查得这么仔细吗?”   “要。”   “……也不用那么仔细吧?”音响有什么关系?   “要。”郁清岭认真道。   鹿晓大概也猜得到理论上车辆启动前应该检查车内设施,可是实际上谁会检查那么仔细?至于检查到音响系统为止吗……如果车上的是秦寂,除非方向盘不见了,否则他根本不会觉得有问题吧=口=?   郁清岭的表情很专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仿佛在做这个世界上做重要的事情。等到终于完成一整套动作,他轻舒了一口气,踩下了油门启动车辆。   他的行为刻板而又笨拙。   鹿晓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上翻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就在刚刚,她偷偷用搜索引擎查了记忆中听见的名词,亚斯伯格。它是自闭症的一个小分支。这一个分支的自闭症患者日常交流与独立生活并不成问题,相反他们的智商会以惊人的数值到达常人无法抵达的境界,但是同样的也伴随一些问题,比如一些重复的刻板行为、轻微的社交障碍,以及无法掌握与理解别人的情绪。   它被称为学者综合征。   历史上很大比例的天才艺术家与学者都属于亚斯伯格患者,这样的人在科学领域,一般会成为人类之脑。   可是归根结底,他们其实还是生活在孤岛的自闭症患者。   -   郁清岭带鹿晓去的是一个自闭症特殊学校,曦光小学。   这是鹿晓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自闭症患者,正好是休息时间,许多孩子在阳光下休息玩耍,有人用在沙坑里堆砌城堡,有人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着九宫格,也有人在哭闹,或者是在树下盯着小蚂蚁。   初看之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比喧哗的幼儿园还有更秩序一点。只是当鹿晓从他们身旁穿行而过,没有一个孩子抬起头。   鹿晓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她在孩子之间穿行,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女孩。   “抱歉!”鹿晓扶起那个小女孩,女孩却忽然缩成了一团,执拗地不肯抬头。   “是撞疼了吗?”鹿晓慌了,想要检查女孩的膝盖。   女孩大幅度地挣扎起来,喉咙底发出一声声尖锐变音的“啊”声。她的手臂僵硬无比,力气却奇大,用力一甩,手腕撞上了鹿晓的下巴,撞出一道红印来。   “小心——”鹿晓站不稳,更担心孩子失去平衡再摔倒。   “啊——”小女孩忽然用头撞击鹿晓的腹部,尖锐的指甲抠住鹿晓的手腕,整个小脸都涨得通红。   “放手。”   忽然,郁清岭的声音响起。   鹿晓很少听见他这样急促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郁清岭站在十几米开外,没有靠近。   只这一分神的功夫,小女孩已经抓破了鹿晓的手臂。她看见了红印,眼里忽然冒出惊恐,松开了手,开始用拳头砸自己的头。一下,两下,越砸越快。   天哪!鹿晓宁可她还在抓自己的手臂,她慌乱地握住小女孩的手臂阻止她自虐,回头向郁清岭求助:“郁教授!”   “放开她!”   郁清岭的声音急促了起来。   ——放开小女孩?还是让小女孩放开手?   “可是她会伤到自己!”   “鹿晓,放手!”郁清岭的胸口剧烈起伏地,却迟迟没有靠近。   鹿晓与他的目光僵持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松开了手。下一秒,小女孩又缩成了一团,却没有再捶打自己了。   鹿晓瞬间反应了过来,她飞快地跑出去十几步到郁清岭身旁,再回头看小女孩——小女孩已经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继续用伤痕累累的手玩起了沙雕城堡。   “她……”鹿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女孩的威胁来源于她?   寂静的操场因为小女孩忽如其来的尖叫已经闹成了一团,无数孩子在奔跑,还有人在尖叫,一直在树下观察蚂蚁的小男孩忽然哆嗦着站起身来,向前踉跄了几步。   鹿晓这一次不敢冒冒失失去接触他了。   小男孩的皮肤白到透明,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发间流淌下脸颊。他急促地喘息着,忽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四肢抽搐起来——   这是连锁反应吗?   鹿晓的心脏快要跃出喉咙,她忍不住想要上前,有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   郁清岭绕过她冲进了操场,抱起了那个孩子向前奔跑。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等下晚上7点还有一章   *   PPS:关于文章涉及到的普通自闭症患儿的症状,一部分是来源于百度百科描述,另一部分是来源于我的修改。   我在搜索资料的时候,考虑到文章的可读性,所以适当进行了一些美化修饰。假设孩子们都从小被发现,并及时进行干预治疗,假设孩子们自闭程度并不严重,且达到了相当好的治疗效果。但其实我们的生活中的自闭症患儿可能情况会更糟糕一些。   在我们科学并不发达的年代里,把自闭症和智力障碍(弱智)曾经混以为一谈,其实这是不科学的,也因此耽误了很多自闭症患者。近些年随着医疗科技和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人们已经越来越认识到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永远在沉没的边缘,需要我们及时的干预和沟通治疗,希望随着医疗科技的进步,科学家们终究能找到改善和治疗的方法。   PS:作者并不是科班,请专业人士见谅。 第9章 星星的孩子   草地上的哭声与喧闹声连成一片,郁清岭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泛起刺眼的光华。鹿晓来不及多考虑,只能匆忙地跟在郁清岭的身后奔跑着穿过学校的操场。   她一路跟着他跑到一幢遥远的楼里,上到三楼,推开了最内间的门。   房间里有两个护士打扮的女生正聚在一起聊天,看见郁清岭诧异互望:“郁教授?”   “于医生!”郁清岭厉声道。   内间的医生听见声响跑出来,看了一眼郁清岭手里的孩子,道:“快放到病房去!”   郁清岭绕开护士,冲进了离间病房,鹿晓紧随其后跟上,眼睁睁看着郁清岭把孩子放在了病床上,自己扶着墙剧烈喘息。   鹿晓没有多少精力观察郁清岭,她所有的注意力被病床上的孩子吸引。他并没有失去意识,眼睛还留着一条缝,整个身体还在不断地抽搐着,四肢发抖,瞳眸不断地往上翻,喉咙底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这是……癫痫吗?   鹿晓之前在学校里见过这种模样,可是又不完全像。小男孩颤抖是手正抱着头颅,看起来像是被剧烈头痛困扰着,他不断张嘴,似是想干呕又呕不出来。   “医……医生!Valproate!”郁清岭喘息。   “别着急。”于医生低声安抚,“小熙只是受了刺激,并不是真的发病,只要普通的镇定剂就可以了,不需要丙基戊酸钠。”于医生的目光落在郁清岭的身上,担忧道,“倒是你,你不适合激烈的情绪变化,感觉还好吗?”   郁清岭吃力点头。   于医生给发抖的小男孩注射了一支针剂,回过头望向鹿晓:“清岭还是第一次带人来,你是SGC的员工吗?”他问鹿晓,眼里噙着诧异的光。   “是。”鹿晓点头。   知道小男孩没事后,她的注意力都在郁清岭身上。   他全身已经被汗水濡湿,乌黑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孱弱得像个病人。虽然背着小男孩过来很吃力,可是他也喘太久了吧?   “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握着小熙的手。”于医生盯着鹿晓道。   “握手?”鹿晓有过之前的经验,不敢轻易上前了。   于医生看她胆怯的模样,了然道:“你放心,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个体,对外界刺激的反应不一样的。你是个女孩子,相对更容易让他接受,你过来,试试看。”   于医生让开位置。   鹿晓犹豫着走到病床前,握住了男孩的小手。   他的反应和操场上的女孩恰恰相反,他的手原本一直抱着头哆嗦着,可是刚刚被她触碰到,就安静了一些。鹿晓轻轻地用双手把他的小手包裹起来,确定他没有过激反应,她回头看于医生。   于医生赞许地点头。   鹿晓被他的反应鼓励,俯身贴近男孩,干脆把他的小身体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男孩闭上了眼睛,身体的颤抖竟然真的渐渐地平息了。   于医生轻声道:“小熙有除了自闭,还有一定的躁郁和癫痫,目前癫痫并没有真的发病,这只是他躁郁症发的假象。适当的安抚可以平稳他的情绪。”   “有那么多种病?”鹿晓诧异。   于医生低声叹息:“心理与生理一线之隔,很少有单一症状的自闭症患者。像小熙这样能被安抚的,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孩子。”   “那……”她想问那郁清岭呢?   除了一些刻板行为,以及日常的一点点小交际障碍,他看起来跟正常人其实区别不大。   鹿晓临时住了口,因为她看见郁清岭的手正在小幅度的发颤。他靠在墙边,既没有接近病床,也没有跟任何人有交流,只是费劲力气呼吸着,努力地握着拳头。   他难道也有反应吗?   -   好在,郁清岭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就缓解了。   小熙在鹿晓的怀里睡着了,白嫩的小脸蛋上,长而浓密的眼睫像扇子,安静而又漂亮。   “时间差不多了。”于医生望着郁清岭,“你的实验患者应该已经在第一教室准备好了。”   “鹿晓。”郁清岭低声叫了一声,走出房门。   鹿晓轻轻放下小熙,尽量不吵醒他。路过于医生的时候,她发现于医生的眼里正绽放着异样的光芒。   鹿晓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投去个疑惑的目光。   于医生的头发都已经白了,眼睛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褶皱,浑浊的眼睛此时此刻正闪动着一点荧光。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笑出声来:“他居然记得叫你。”   “怎么了?”她本来就是他的助手啊。   “亚斯伯格症虽然不用医治也能正常生活,但是他们的世界其实依旧是一座孤岛,世界与他们的联系并没有那么多。”于医生看着郁清岭离开的方向,慈爱的目光落在鹿晓身上,眼里隐隐约约已经有泪光,“孩子,你是他第一个记得要带上的人。”   -   学校在H城的市郊,秋山脚下。   鹿晓曾经无数次路过,却没有想到这里还藏着这样一座小小的特殊学校。学校里总共有五个班级,是根据不同自闭程度区分的,从第一教室到第五教室,越往后,孩子们的自闭症状越严重。   郁清岭去是一班。   教室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帮家长,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很焦躁,看见郁清岭,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郁教授!郁教授,您真的只打算从一班里挑选孩子吗?能不能到二班也挑一挑?”   “郁教授,我儿子他已经能分清楚家人了,您能不能给他做一个测定?”   “郁教授……”   家长们七嘴八舌,把郁清岭围得水泄不通。   郁清岭只挑提出问题的家长,对他们的问题进行一一解答,他的脸色在人群中显得更加苍白,脊背挺得笔直,眼里已经有了惊惶的光。   鹿晓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失措的孩子,她努力挤进了人群,张开双手挡住激动的家长,把郁清岭护在身后。“大家静一静!”鹿晓扬声道,“大家不要着急,郁教授没有办法听清那么多问题,我是他的助理,你们可以先把问题交给我,我让郁教授慎重考虑再给大家答复好不好?”   她把“慎重考虑”用力一个字一个字咬清晰。   果然,家长们躁动渐熄。   “我们也想要报名实验!”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郁教授,多少钱都没有关系,能不能增加几个名额?”   “不可以。”郁清岭苍白着脸,坚定摇头。   女人一愣,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一哭,周围的家长也纷纷红了眼圈。   “你先进去。”鹿晓趁着空隙对郁清岭说。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审时度势,这样火上浇油家长们不燥乱才怪啊!   郁清岭苍白着脸,一副手脚无措的小模样。   可怜兮兮。   鹿晓小声重复:“你先进教室,然后关门,我帮你挡着。”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带了焦躁。   他是在担心她?   鹿晓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写一本《郁清岭教授语言学解析》了。   “我没事的,我完全没有问题。”她安抚他,“你先进去,我5分钟后就进来。”   郁清岭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乖巧地走进了教室。鹿晓趁机把门一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入口,大声道:“我们的实验名额第一阶段已经确定,第二阶段还有待商议,有需求的家长可以先到我这里报名!我们会对每一个孩子进行测定!”   鹿晓红着脸扯谎。   她不擅长说谎,但是现在这个局面,要想救里面那只社交小弱鸡,只有她硬着头皮出马了!   家长们怀疑地看着鹿晓。鹿晓趁机从兜里掏出了SGC的工作卡,向家长们展示她真的是SGC的工作人员,也亏得SGC权责明晰,她的名字前面还有个前缀也印了上去:郁清岭(教授)助理。   鹿晓打开了随身的文件夹,掏出笔,一个个记录家长们的联系方式以及他们的孩子所属的班级。她一边记录一边疑惑,本来以为拿人体做实验是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行为,用量化的药剂来控制人类的情感,更是一件有悖伦理的行为……可是这些家长,为什么抢着要把孩子送给郁清岭当实验品呢?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本来不赞同不认可,现在更多的是疑惑。   她想象中的实验,到底跟郁清岭和秦寂做的是不是一件事情?   “我的孩子叫明熙,在二班。”之前哭闹的女家长红着眼睛道,“他其实认知程度已经进步了很多了!可是上个月的测定他癫痫发作住院错过了……我不要求郁教授招他进实验组,我只是想让郁教授看他一眼,就一眼!你帮我求求郁教授,求求他好不好?”   女家长死死抓着鹿晓的手,语气哽咽。   “小熙?”   “您见过我的孩子?”   鹿晓犹豫道:“刚才他在操场上发了病,现在在医务室。”   女家长脸色一变,慌忙朝医务室方向跑去。   剩余的家长也纷纷登记了名字,渐渐散去,只有几个仍旧不死心地还在教室门口徘徊,等着郁清岭出来。他们就像一群无助的蚂蚁,聚拢在一起,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坚强,但是只要其中一个红了眼,连男人也会跟着哽咽。   鹿晓不懂这种坚强的代价,她只知道自己不忍心看下去,所以推门走进教室。   -   教室里,郁清岭正对一班的孩子做简单的问询。   “你叫什么名字?”   “有没有喜欢的好朋友?”   “妈妈要是哭了,宝宝该怎么办?”   尽管是些简单的问题,能流利回答上来的却不多。   郁清岭就跪在孩子们面前,仰着头看着小朋友的眼睛,白色的风衣拖到了地面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眼睛似乎还没有适应室外光,微微眯着,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又专注,周围的气场莫名的安静。   ……   一班的孩子显然要比操场上一触即燃的更具有社会适应性,一旦被问询完毕,他们就迅速安静下来,每一个人都会找一个角落,抱着自己的玩具或者是发呆。   鹿晓坐到一个女孩对面,看着她把积木机械地越叠越高。最终高塔塌方,积木噼里啪啦碎裂一地。   女孩微微一愣,垂下眼睑,又从最底座开始搭起,慢慢累积。   “要帮忙吗?”鹿晓轻声问。   女孩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不断重复的刻板,无法消除的隔阂,明明近在眼前,却永远触摸不到的灵魂。   鹿晓忽然意识到,自闭症患者被称为星星的孩子,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实在是太过遥远。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多更了一章,漏看的妹纸可以往前翻一翻 第10章 孤岛   一个小时之后,郁清岭完成了对一号教室的孩子的测评。   鹿晓等他问询完毕所有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把手里的名单交到他手上:“这些是外面的家长,”鹿晓轻声道,“郁教授,您要不要看一看他们的信息?”她指了指最后一个,“特别是这个孩子,就是我们刚才在医务室遇见的小男孩。”   这一所学校的五个班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根据孩子们的病情实际情况和变化进行分班调动。有的孩子在系统化的干预治疗下已经有了好转,就可以进入以融入生活为主的班级,而有的孩子则因为干预不当或者病情退化,而不得不进入以照顾为主的班级。这是一个治疗效率与精准率的方法,却也是一个很残忍的阶梯制度。   鹿晓想起明熙妈妈肿得通红的眼睛,低声问郁清岭:“如果可以,能不能给他补一下测试?”   郁清岭沉默。   鹿晓知道他是在思考。郁清岭的思维方式很纯粹,并没有那么多情绪化的刻意刁难。   果然,片刻之后,郁清岭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恳求。   鹿晓跟在他身后走向医务室,看着他耳后露出的白皙的脖颈。   忽然很想摸一摸郁清岭的耳朵,因为他看起来好柔软。   -   医务室里的情况要比鹿晓想象中复杂许多,明熙的身体正在不断地抽搐着,他满头大汗,整个身体横亘在地上扭曲成了奇怪的姿势,白色的泡沫从他的嘴角源源不断地吐出来。护士与于医生乱作一团,明熙妈妈正用力抱着小明熙的头。   这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鹿晓!你快带家长离开!”于医生看见鹿晓仿佛看见救星,厉声道。   明熙的情况看起来跟操场上的小女孩有些类似,鹿晓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试图去掰明熙妈妈的手。然而她的手劲奇大,她根本就掰不动,于是她扭头向身后的郁清岭喊:“你帮帮我!”   郁清岭站在门口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鹿晓的手腕本来就被小女孩的指甲划破,这会儿一挣扎已经出了血。   郁清岭的眼睛死死盯着鹿晓的伤口,呼吸加剧,却仍然没有动。   鹿晓手足无措,只能朝郁清岭喊:“郁教授!郁教授——你帮帮我——”她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终于,郁清岭迈出了一小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浓重,伸出的手微微地颤抖,似乎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鹿晓。   “你拽住她的手腕往外拖!”   郁清岭死死咬着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握住了明熙妈妈的手腕,往外拖拽。   鹿晓在明熙妈妈耳边大声道:“你别着急!郁教授要跟你谈实验的事情,我们去隔壁谈好不好?”   明熙妈妈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挣扎的力道渐渐小去。鹿晓就趁着这一股力道,一根一根掰开明熙妈妈的手指,抱着她半个身体,和郁清岭一起把明熙妈妈拖到了外面的诊疗间。   和小明熙隔离之后,明熙妈妈的情绪终于冷却下来,她开始哭泣,余光看见郁清岭,忽然一把抱住了郁清岭的腰:“郁教授、郁教授……”   能说话,能认出人,应该是恢复理智了吧?鹿晓已经脱力了,她暂时顾不了郁清岭,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喘气。   明熙妈妈抱着郁清岭的腰,哽咽着哭泣:“郁教授我求求您帮帮我……明熙他不可以再恶化下去了,我辞了工作,付出了所有代价才让他走到今天,他不能再退回去了……”   郁清岭僵直地站在原地,他似乎是在控制自己发抖。   “他不是什么星星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啊!”   明熙妈妈仍然抱着他的腰。   鹿晓喘过气来,终于发现了郁清岭的状态不对劲。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汗水划过漆黑的鬓发,流淌到了下巴,双手已经被攥得发白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明熙妈妈!”鹿晓吃力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文件夹,“刚才登记的资料不全,您再登记一下。”   “资料……”   “对。”鹿晓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逼自己平稳下呼吸,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选实验对象的时候,我们的调查是很详细的,小熙的资料还齐全……”   鹿晓轻轻抓住明熙妈妈的手腕,把笔递给她:“你填写一下,我们带回研究所。”趁着她走神,鹿晓抬头对郁清岭做口型:快走。   谁知,郁清岭却忽然抓住了鹿晓的手腕,剧烈喘息。   “我没事,你放心。”鹿晓轻声说。   郁清岭终于摇摇坠坠走出医务室。   鹿晓感觉到手腕上湿湿的,良久才意识到,那是郁清岭的汗水。   -   鹿晓仿佛打了一场战役,瘫坐在地上。   明熙妈妈也已经冷静了下来,正在哆嗦着填写资料,一边填,一边眼泪不断往纸上流淌。好不容易填写完资料,她才推开门去内间看小明熙。   “鹿晓。”于医生轻声叫鹿晓的名字。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他已经在边上看了不少时间,看得时间越久,脸上的震惊越是无法遮挡。“鹿晓,你受过相关训练吗?”他忍不住问眼前的湿漉漉的女孩。   她显然被吓得不轻,体力也透支了,却仍然做得很好。   这让他既惊喜,又有点忧虑。   “没有。”鹿晓喘息。   “那你是如何判断安抚下这位家长的方法?”   “就……哄着啊,像哄小孩子一样。”鹿晓抓耳挠腮,她其实有些小内疚,SGC到底有几批实验名额她其实都不知道,只是当时的情况,她力气不如明熙妈妈,郁清岭又是一个不能打不能扛的小废物,除了哄着她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于医生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别坐地上了,凉。”   鹿晓连忙站起身,她还心有余悸,偷偷看了一眼内间,才小声问于医生:“明熙妈妈她怎么……”她刚才燥乱的样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看起来却不论如何不像常人的反应。   于医生道:“刚才她来找小熙,让他反复练习一些问题,想为测定做准备。小熙病发过所以反应迟缓,她就急得上火了,诱发了小熙的癫痫。”   “她是不是也……”   于医生叹息:“你可能没有听过,一个自闭症孩子,可以逼疯一家人。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只是有一点躁郁症倾向,不严重,已经很坚强了。”   鹿晓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的心情抑郁得好像在深海游了几个小时泳。   “于医生,请问,您知道郁教授的情感培养实验究竟是什么吗?”鹿晓有些难于启齿,“我其实入职没多久……”   于医生道:“自闭症患者很难建立跟他人的社会和情感联系,包括自己的亲人。他们就像落水的人,如果不抛给他们绳子,他们将会沉没到海底。然而就算给了他们绳子,他们也将终生无法上岸。”   于医生道:“清岭做的实验,是想通过控制身体激素的方法,尝试让自闭症患者至少建立起对自己亲人的情感联系,方便让他们更加容易地接到那根绳子。对于患者的家长来说,如果能获得一丁点情感回馈,可能会换回更多坚持的力量。”   于医生沉默片刻,轻道:“自闭症患者被称为星星的孩子,其实所谓星星不过是社会强加的诗意的美化。事实上星星是每一个自闭症家庭终其一生却无法摆脱的敌人。”   ……真相竟然是这样。   鹿晓终于明白明熙妈妈哭喊“他不是星星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她费尽心血,不过是在和所谓的星星争夺一丁点可怜的所有权。如此坚强,而又如此无望。   鹿晓无端想起郁清岭。   如果亚斯伯格是成功逃离了星星掌控的孩子,那他的灵魂又安放在哪里呢?   -   鹿晓在学校的天台找到了郁清岭。   他的情况要比她想象中好太多,既没有像患者一样浑身抽搐,也没有像明熙妈妈一样失去理智,他只是站在天台的边缘,抬眼望着远处的群山,仿佛是一个站在岸边的人望向无尽的海洋。   鹿晓在楼道口停下了脚步,故意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然而郁清岭似乎没有听见。   鹿晓不敢直接到他的身后,她站在十几步开外,小声喊了一声:“郁教授。”   郁清岭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转过身望向鹿晓。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白色的工作服翻飞。   他的肢体仍然有些不协调,脸上尚带着几分疑惑,偏灰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雾气,氤氲不清,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听见声音。   那一瞬间,鹿晓真的觉得自己看见了于医生口中的海洋,它就在郁清岭的身后,带着汹涌的波涛,能够吞噬掉一个人所有的意识与情感。而郁清岭他正站在海洋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水就要浸透他的身体。   难怪……总是感觉他湿漉漉的,不仅仅是眼睛。   “郁教授。”鹿晓小声地坚定地叫了一声,“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真的不确定。   郁清岭迟疑了片刻,微微点头。   鹿晓缓缓地靠近他,走到他身边时,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衣角。   郁清岭明显地抖了抖,却没有后退。   鹿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独自站在那里的模样,很想很想向他抛一根绳索,于是她顺势抓住了他的袖子,顺着袖子一点一点抚向他的手腕,双手握住。   郁清岭的手臂僵硬,呼吸忽然乱了几分。   “鹿晓。”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却久久没有下文。   他总是这样叫她的名字,每一次都是意有所指,却都只是用简单的两个字来传达。这样的高难度沟通,真的很让人为难啊……   鹿晓学着之前安抚明熙的方式,尽量把手上的温度传给他:“你只叫名字,我很难知道你想说什么啊。”她叹口气,不着痕迹地把他拉回来一点,至少远离天台,“你想说什么,慢慢说,我不着急。”   郁清岭不像她刚才接触的那些孩子,他的身体是柔软的,没有那种笨拙的僵硬。他乖顺地跟着鹿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天台方向。   “那里有护栏,跳下去,不会死。”他说,“而且,我不想跳。”   鹿晓:“……”   “人多吵闹,被触碰,我就需要冷静。”湿漉漉的眼睛,闪着被误会的委屈光芒,“不是,抑郁想死。”   鹿晓:“…………”   可我害怕啊!   鹿晓心想,你就这样站在那边,一副就要沉没的表情,让人怎么能安心?   “鹿晓,我是亚斯伯格,不需要治疗。”郁清岭拉过鹿晓的手,似乎克制了一下情绪,才把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的胸口,“心脏能跳动多久,我就活多久,有限的时间,想全部用来了解这个世界,救那些,沉没的人。”   灰色的眼眸里雾气未散,却没有落下泪来。   鹿晓感触到手掌心传来的传来的稳稳的心跳,明明已经成功憋了一天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题材欺骗   本文重心是谈恋爱不是治疗   小甜文,不会堵心哒 第11章 小可怜   哭泣的后果,是回家之后彻夜难眠。   半夜三更,鹿晓把商锦梨的红酒挖了出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商锦梨摇摇晃晃从次卧出来,看见鹿晓如同看见了鬼:“你在做什么?泡不上秦寂也不用一醉解千愁吧?”   “嗝……”鹿晓回复商锦梨。   商锦梨朝天翻了个白眼,回房间抱了一床被子放到沙发上,拖着鹿晓钻进了温暖的被窝:“我做顾问的价格可是五万一小时,免费友情送你半小时,怎么了?”   “我的八卦价格也很贵的,不打算便宜你。”鹿晓昏昏沉沉,慢吞吞顶嘴。   商锦梨抢过了杯子,顺便捏了一把鹿晓的脸:“怪不得平常不喝酒,酒量差还酒品烂。”   “没喝醉。”鹿晓小声说,“要是喝醉了,我现在应该打电话给秦寂边哭边吵着要给他做女朋友。”   “……你可真有出息。”   “是啊,别看我,一直很软包子……”鹿晓摇摇晃晃,“其实我可不择手段了……我为了……让秦寂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了名正言顺地成为秦寂的工作伙伴,我还厚着脸皮进SGC了……简直……无法无天……”   “……”商锦梨托住鹿晓的下巴。   “只要进了SGC,我就可以想方设法去自闭症项目实验组,进了项目组,我就可以以SGC工作人员身份,外派去协科……嗝……我给自己的预算是两年,没想到,一进去就……开挂了……”   “……”商锦梨叹粗气。   “简直了吧?”鹿晓问商锦梨。   商锦梨点头:“简直蠢了。”   “太顺利了啊……运气太好肿么破?”鹿晓抱着痛得发胀的头,摇摇坠坠看商锦梨,“你看我随便捡个小可怜,都能养成一朵超级贵的白骨精……还会做饭,超划算……”   “滚回你的房间睡觉去。”商锦梨面无表情拽走被子,关上了房门。   鹿晓没有了酒,也没有了被子,不一会儿就冻得哆嗦。   要是真醉了就好啊。她昏昏沉沉的想,真醉了,就不用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天台上的郁清岭,然后在梦里把居心不良的自己嫌弃得想要毁尸灭迹。   -   翌日,鹿晓顶着宿醉的头疼回到办公室。   1101灰色的窗帘已经被撤除了,明媚的阳光洒在办公室内,几盆绿萝在窗台上鲜嫩欲滴。可偏偏办公室的主人却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连电脑都没有开机。   难道郁清岭他睡过头了?   鹿晓不太确定,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发了一小会儿呆,终于按捺不住去敲1102的门。   然而门内却毫无回应。   “郁教授,您在里面吗?”鹿晓的手触碰到扶手,犹豫着要不要转动它。她知道,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行为,实验期已经过了,1102现在只是郁清岭的私人房间。可是……郁清岭他不是普通人。   鹿晓很不安。会不会他在受过昨天的刺激后,一时间调节不过来呢?   “郁教授,我进来了哦……”鹿晓打了一声招呼,同时转动门把手,畅通无阻地打开了房门。   1102内空无一人,明亮的房间里没有丝毫生活的痕迹。   额,原来是出门了啊。   鹿晓终于确定自己是虚惊一场,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曲奇饼干,想到郁清岭吃这种甜腻的饼干的模样,她莫名地觉得有点……萌。   “鹿晓?你怎么在这里?”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鹿晓做贼心虚,吓出一身冷汗:“我……我是来找郁教授……”   一身常服的黎千树站在门口,眨着一双桃花眼,看见鹿晓慌张的样子,他低头笑了起来:“他在家里,我正要替他送笔记本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家?”他的家不是这里吗??   黎千树笑得前俯后仰:“他虽然是个实验室当家的工作狂,不过还是有自己的房子啊,还不止一处,根据他的强迫症季节来选择住处。”   “…………”   “怎么样,想去看看那个怪胎的家吗?”黎千树微笑,“你要是忽然上门,他一定会吓一跳。”   “………………”   -   黎千树看起来和郁清岭是私交,一路熟门熟路,带着鹿晓进入城区繁华地带的一处公寓楼。   鹿晓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诧异郁清岭居然会选择这样的热闹商区。她还以为他会选择在深山里买个别墅保证自己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上门呢。   门铃响过三声,郁清岭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千树。几秒钟后,他的目光挪到了鹿晓身上,定神。   不请上门的鹿晓,脸红低头。   郁清岭闷不做声地转身朝内走去,瘦削的肩膀微微僵硬。   “他这个意思是欢迎你。”黎千树轻声笑语,“上次善芳来,被他直接关在了门外。”   “……”所以黎千树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种尴尬的情况,还是说根本就不怕她尴尬啊?鹿晓的余光瞥见黎千树明媚的笑眼,深深觉得这个师兄的脾气其实比他的脸要恶劣多了。   ……   郁清岭的家位于市区最繁华的商区,是一个极简装修的LOFT小楼。   鹿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偷看郁清岭:明明没有在SGC,这个家伙居然还是穿着日常的工作服,白色长风衣的确勾勒得他的背影潇洒得很,可他都没有常服的吗?   郁清岭安静地坐在对面,静静盯着鹿晓。   鹿晓朝他笑了笑,不以为然。最初的时候,被这样盯着其实会全身怪异,现在她知道这只是他专注的一种状态,就完全不会觉得尴尬了。更何况他的目光剔透恬淡,如同清泉流水,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黎千树左看右看,冷笑:“喂,收敛点。”   郁清岭终于回头看黎千树,缓缓张口:“笔记本。”   “带了带了。”黎千树把手里的包递给他,“你难得请个假,干嘛要这么拼命?”   郁清岭不再理会他,他利落地打开笔记本放到膝盖上开始办公。他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全然不顾周围的目光了,笔记本的荧光投射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人工智能的机器人。   鹿晓堂而皇之地偷窥郁清岭,她忽然发现其实郁清岭还是有变化的。   他的头发剪短了,少了一点柔软,多了一点朝气。   ……看起来没有之前软乎。   “看片吗?”寂静中,黎千树忽然开口。   “啊?”   黎千树利落地去翻客厅的影碟机:“他收集了很多传统影碟,反正无聊,挑一个?”   “可是郁教授他在……”工作啊……   黎千树挑眉:“你信不信,我们就算放□□,他都不会抬头。”   “…………”   黎千树脱了工作服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禽兽?!   -   事实证明,郁清岭真的毫不会被外界所打扰。   影碟机里放着早年一部港式搞笑片,黎千树和鹿晓两个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笑得前俯后仰,郁清岭坐在他们两的中间面无表情,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这真是一个神奇又实用的特异功能啊。鹿晓不禁赞叹。   黎千树的手绕过郁清岭,拍了拍鹿晓肩膀,眸光闪闪:“这才是看搞笑片的正常反应啊!”   “什么意思?”鹿晓好奇问。   黎千树泪目:“你知道吗老郁可以专注地从头看到尾都不笑,只有我一个人满地打滚像个傻逼!!”   “……”   鹿晓觉得自己好几天来的抑郁正在慢慢消融,特别是一面是黎千树的花式耍宝,一面是郁清岭安静清澈的侧脸。不知不觉片子已经开始播放片尾主题曲,她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几乎是同时,郁清岭阖上了笔记本,恍恍然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出来,然后他看见了满地的零食残骸。   茫然。可怜。茫然。   鹿晓的罪恶感顿时涌上心头:“郁教授您饿吗?我刚才在路上……买了一点食材咳……”事实上,是听从黎千树建议去超市扫荡了一堆零食+新鲜火锅材料,“找老郁嗨皮”,现在的局面跟预想中有略微不同,不过还是可以弥补的!   “吃火锅吗?”鹿晓问郁清岭。   郁清岭缓缓摇头。   “他不吃火锅。”黎千树跳过零食堆,一把抓起购物袋往厨房走,“走,我们去准备,给他水煮青菜就可以了。”   “…………”   鹿晓囧着脸洗青菜。   黎千树把食材装成小碟,强迫症似的一叠一叠把它们规整好,一边忙活一边哼着歌。   鹿晓回头望一眼客厅里的小可怜,脑海中灵光一闪:“黎师兄,您是不是故意来给郁教授添麻烦的?”   今天的黎千树跟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他欢脱得实在有些超出正常人范围了。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是他在故意吵闹郁清岭,不让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黎千树停下了哼唱,微微一笑,眼里闪过温柔的光:“于医生说他受了刺激,我来观察观察。”   果然是这样!   黎千树其实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鹿晓终于松了一口气,洗干净最后一根菜:“那真给他水煮青菜吗?”   “当然。”黎千树打哈欠。   “……”   -   结果,那一天的午餐,真的是黎千树与鹿晓相对吃火锅,郁清岭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捧着一小碗水煮菜慢慢挑。   那碗菜是鹿晓昧着良心准备的,里面有三颗花菜,四颗小胡萝卜,五片娃娃菜叶子,还有从黎千树的手里抢来的几颗贡丸和烤肠,那是它唯一的肉类了。   可是这样真的吃得饱吗?酒池肉林的鹿晓良心不安,回头看郁清岭。   小可怜郁清岭正用筷子一点一点挑着花菜吃。他的动作极慢,倏地,他的筷尖挑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抬起了头。   鹿晓好奇地探过了身子,发现他夹着一块小烤肠。   “你不吃烤肠吗?”鹿晓担心问。   郁清岭摇摇头,缓缓道:“这样的,没有在超市看见过。”   他的筷子夹起了红色的烤肠,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噗——”黎千树刚好看见了,嘴巴里的一口饮料就这与喷在了地板上,“啊哈、啊哈哈哈——鹿晓,你真是、啊哈哈,我的天啊哈哈哈!”   鹿晓听着黎千树的笑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用到了脸上。   “我只是怕他吃得太单调……”郁清岭的私人餐太清汤寡水了,只有小烤肠是里面唯一的艳色。她刚才煮的时候空虚寂寞冷,就把几枚烤肠切成了日式餐小章鱼的形状,结果没想到变成嘲讽的焦点了……   “啊哈哈哈鹿晓,你真当他是宝宝吗?你真是太可爱了啊哈哈——”   黎千树前俯后仰。   郁清岭显然GET不到笑点,于是疑惑的目光转向鹿晓。   鹿晓窘迫得面红耳赤。   “可以吃的。”她小小声道,“只是多切了几刀,就是你平常吃的烤肠。”   郁清岭终于接收到了有效信息,于是放心地把章鱼小烤肠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鹿晓趁机捂了一把自己的脸,快速降温。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黎千树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接起电话,结果声音越来越低落:“哦……好的好的,立刻吗?……好吧,我马上就到。”   “怎么了?”鹿晓问。   “我要回SGC,加班。”黎千树垂头丧气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朝鹿晓勾了勾手。   鹿晓会意上前。   黎千树已经提起了随身的包走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里陪着他,至少要满八个小时。”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郁清岭,“根据以往的经验,多陪伴能够缓解他受刺激之后的焦虑。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工作,多和他说说话,欺负一下也可以。”   “……好。”鹿晓点头。   “他不排斥你,很罕见。”黎千树勾勾嘴角,“你试试看,欺负起来很萌的。”   “…………”   鹿晓决定收回对他温柔的评价。这个丧尽天良的禽兽! 第12章 星际迷航   鹿晓的反应向来慢半拍,等到再回到郁清岭身边时才意识到,黎千树一走,整个公寓就只剩下了她跟郁清岭。房间里火锅的气味还没有完全散去,空气中仍蒸腾着一些热气,郁清岭的侧脸在这些热气的后面,模糊而又静谧。   鹿晓回到沙发边,俯下身收拾火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跟自己的上司,有些工作之余的生活接触,再正常不过了,充其量只是这个上司要比其他人更加安静一点,这是优点不是吗?   影碟机里又一部搞笑片播放到结局,白花花的END停留在屏幕上。   郁清岭专注地看着搞笑片,果然像黎千树说的那样,从头到尾他连嘴角都没有勾一下,正经的眼神仿佛是在观察实验对象。   怪不得黎千树提起这个状态满脸崩溃……鹿晓也快崩溃了,她一个人笑得前俯后仰,看起来就像一个傻瓜。   鹿晓清了清嗓子,问郁清岭:“郁教授,您不继续工作吗?”   郁清岭回过头,目光澄净:“已经结束。”   “那……您有想看的片子吗?”鹿晓觉得自己半年内都不想再看到任何搞笑片。   她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不料郁清岭听见她的声音,眼睛忽然快速眨动了几下,眼底流淌过一点光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依稀看到了郁清岭的嘴角都微微勾了勾,下一秒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影碟机的收纳箱边上开始翻找。   ……还真有喜欢的?   鹿晓一时间无法想象,他明明看起来对这个世界和所有人类都没有一毛钱兴趣,竟然会有正常人的庸俗爱好吗?   鹿晓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已经不会操作那种老式影碟机了,只能呆呆看着郁清岭找到自己的目标,随后跪坐在影碟机前,快速切出目前的片子,然后塞了一片新的碟片进去。操作之流利,简直是行云流水。   电视屏幕上闪过一行英文字,lost in Space。   星际迷航?   鹿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倒的确像是郁清岭会看的内容。   -   电视屏幕上开始跳动画面,看得出这部片源已经很陈旧了,画面带着年代感。片子是英文原版的,鹿晓的英文日常沟通勉强够用,但是看科幻片还是远远不够的,里面专业术语实在是太多了,她频频走神,发现看片不如看人。   郁清岭郁教授的头发剪短了,露出更多的白皙皮肤。   眼睫长而浓密,微微垂下时整个世界变得很安静。   全身心投入的时候,手指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传说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智力远远超乎常人,而心智情商却只能保持在正常年龄的2/3,郁清岭他……多大了?鹿晓好奇猜想,他看起来不到三十,按照2/3来估算的话,现在的他的灵魂很可能还不到20岁?   所以,他其实十几岁的少年啊。   鹿晓感觉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出声来,郁清岭转过了头,望向鹿晓,目光中带着疑惑。   “咳,有点没看懂。”鹿晓随口扯,总不能说她一直没兴趣看吧?   “哪里?”郁清岭想了想,问。   哪里没看懂吗?这可难倒鹿晓了,她看了一下进度:“Data少校,是机器人?”   郁清岭道:“不是,是生化人。”   “那不就是机器人的意思吗?”   郁清岭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他缓缓道:“机器人,只是机器,不是人。星际迷航,提出了一个观点,在人工智能已经发展成自我意识的前提下,把电脑放入人体大脑,让它具有自主思考和行为能力,叫生化人。”   “哦哦原来是这样……”鹿晓心虚表示了然。   郁清岭却显然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他按下暂停键,认真道:“Data少校的大脑是正电子构成,目前医学已经能用正电子为人体器官成像,但仍然无法逾越科技的鸿沟,所以,阿西莫夫博士的反物质构想只能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医疗科研方向。”   鹿晓:“…………”   “懂了吗?”郁清岭低声问,“我可以,再解释。”   “完全懂了!”鹿晓抢过了遥控器,强行开启播放进程。   “真的,懂了?保证?”   “……………………”   郁清岭巍然不动,眼里仍然闪动着想解释的欲望。   “坐好!”鹿晓咬牙,“我们换一部片子看!”   她不顾郁清岭的反对,从碟片堆里找了一部爱情片,胡乱塞进去按播放。回头时,撞见郁清岭无辜的眼神。   “你紧张过度,我们应该看点放松怡情的。”鹿晓违心解释。   可惜这是一部放松过头的爱情片,一开始,男女主角就阳台疯狂地亲吻上了。男主角拽出了女主角的衣摆,手顺着女主角的腰线伸进女主角的衬衫里,女主角激动得仰头,男主角一口咬住了女主角的脖颈,凌乱的喘息交叠错落,男主角忽然一把抱起女主角扔上了床……   卧槽?!   鹿晓冲到了影碟机前,切回跟上上部搞笑片,尴尬地回头。   郁清岭正坐在沙发上,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处理完毕这尴尬局面。   “……那部特别好看,不如我们重温一下。”鹿晓正色道。   “口腔中有很多菌群。”郁清岭低声道,“表皮葡萄球菌,奈瑟氏菌,乳杆菌,螺旋体,假丝酵母……理论上如果是不同生活环境和习惯的人进行唾液交换,十秒钟之内会有八千万个细菌的交换。”   “……”   郁清岭的眼神清澈如水。   鹿晓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世俗肮脏无耻的灵魂。   “行了不用解释了。”鹿晓面无表情,“专心看剧。”   郁清岭低垂目光,看见鹿晓坚决的表情,没有反抗。   鹿晓不再搭理他专心看剧,余光扫到身旁安静的郁清岭,嗯……看起来表情有点小委屈。   黎千树说得对。   确实还……蛮萌的。   -   鹿晓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天已经黑了。   和郁清岭相处的时光,要比想象中容易,八个小时转瞬即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郁清岭好像并不介意她再多待一会儿,她走出他的公寓时,他就在门口目送她进电梯,安静地像是一只猫。   鹿晓回到家里,难得心情愉悦,于是打开电脑上了游戏。她最近很沉溺于一款叫做养成类游戏,游戏背景是动物园,主人翁会在开局的时候得到一颗蛋,把蛋孵化之后就能得到一只初始的小动物。操作不当小动物会死,操作合适小动物会逐渐长大,交朋友,找对象,生宝宝,玩家通过连连看道具关收集道具,给它们提供食物,扩建动物园。   商锦梨形容这游戏是“蠢得匪夷所思,竟然还有傻瓜充值”。   鹿晓就是那个充值的傻瓜,她在“我家有个动物园”的号已经快80级了。   鹿晓刚刚喂养完毕整个动物园的动物,手机响了起来,打电话过来的是商锦梨。   “恭喜你啊。”电话那端,商锦梨的声音听起来悠哉得很。   “什么恭喜?”鹿晓茫然不解。   商锦梨道:“郁清岭已经把实验患儿名单交给了SGC上层,今天下午SGC上层正式与协科接洽,协科方提出等项目启动之后,希望有SGC方能够派出一个人专门用于协科、自闭症学校、SGC三方沟通,并且常驻协科。”   鹿晓一愣,没有开口。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其实,并不值得什么意外。只是……   商锦梨的声音顿了顿,道:“你离愿望又进了一步,怎么我没有听见你的欢呼?不高兴?”   “高兴啊。”鹿晓轻声道。   她是真的高兴,从拜托商锦梨递交推荐书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这一天。可是这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都已经做好了十万八千里取经的准备,结果佛祖给开了一道任意门?   主要是,太突然。   “项目会在年后启动,如果你想做这个外派人员,记得自己主动去争取。”   “……好。”   鹿晓挂了电话,才发现她给孔雀喂了猕猴的饲料。   孔雀吃了5分钟,系统提示它已经得了肠炎,消化不良,血条差点清空,成长值也退了一大截。   -   自闭症诊疗中心项目很快就正式启动。   协科与SGC的中高层在H市的世嘉酒店包了最大的会议厅,当着中外媒体的面剪裁。秦寂与SGC的副院长女士一手握住红绸一端,两剪刀下去,写着“曦光诊疗研究中心”的金属匾额出现在镜头下。   鹿晓觉得这场面有些雷人,黎千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鹿晓身后,笑道:“超级雷的,有木有?”   ……有。鹿晓目不忍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酒楼开业。   黎千树笑道:“越是这种胜率看天意的研究,人们希望有所仪式感,人心都是很脆弱的。”   是啊,人本脆弱。鹿晓望向现场,落座的很多是自闭症患者的亲人带着患者,他们并不是媒体,却怀着希望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证这一个仪式。也许肉长的人心有足够的韧性,但是其实大家都并不强壮。   剪裁合影完毕是记者招待会。   秦寂在空闲的时候堵了鹿晓,递给她一张晚宴的邀请卡。   他笑道:“我猜SGC可能忘记邀请鹿老师了,我们协科补上。”   说话间,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望向鹿晓,人群中有人窸窸窣窣地在谈论鹿晓的身份,一个穿着SGC助理工作服的小姑娘,怎么会和秦寂搭上了话?莫不是来体验民情的资本小公主吧?   鹿晓悄悄退开了小半步。   她当然没有邀请卡,不过不是SGC忘记邀请了,是她一个试用工小助理根本就没资格参与晚宴好伐?秦寂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典型的恶劣找茬。   鹿晓接过邀请卡,左顾右盼找不到郁清岭,于是堂而皇之早退。   -   郁清岭根本就没有出席剪彩,鹿晓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世嘉的休息室里接待曦光小学的实验组。   这里没有灯光也没有喧哗,更加没有摄像机,只有曦光小学的班主任和于医生两个人,带着五个孩子坐在椅子上,轻声轻语地和郁清岭商量着实验的相关规则与安排。   说是孩子其实不尽然,五个自闭症患者年龄不一,两个女孩,三个男孩,最小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最大的看起来已经十几岁。郁清岭正蹲在地上与那个四五岁的孩子说着话,柔软的头发就贴在他的耳边,画面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鹿晓不忍心打搅这一幕画面,于是轻手轻脚靠近。谁知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忽然转了头,锐利的目光扫过鹿晓,防备地挡在了小女孩前面。   鹿晓:……   这个也是自闭症患者?还是小女孩的保镖?   鹿晓懵圈了,她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冲上来把她大卸八块。   “小河,放松。”于医生站起身来,安抚性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是鹿晓,是郁教授的助理,不会伤害小星的。”   叫小河的男生一动不动,目光渐渐缓和,冷漠地收回视线。   “于医生……”   “他叫小河,最小的叫小星。”于医生笑道,“小河是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其余四个是普通自闭症,黑白,唐宋,天倾,小河他不放心其他人,正好清岭的实验也需要实验比对,所以就把他加入了实验组。”   “比对?”   “是,全球亚斯伯格研究都证明,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是可以与人产生联系的,虽然比较艰难,但是他们在特殊的情况下可以遇到特殊的人,并且允许对方进入参与自己的生活,甚至拥有婚姻和家庭、孩子。”于医生道,“但普通自闭症患者却几乎做不到。所以,清岭需要对比小河和其他人的激素反应区别,用以鉴别不同。”   “怎样的人算特殊?”   “出现时就不一样的人吧。”   于医生的目光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鹿晓没有发现异样,她的注意力都在郁清岭的身上。   他的眉眼温顺,身体和小星贴得很近,可是鹿晓知道,他的灵魂其实并不在这里。   她难以想象,有一天会有一个灵魂走进他的眼里,参与他的生活,分享他的情绪,明白他所有未出口的思维,比任何人都要贴近他。她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他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第13章 保护者   秦寂不是做慈善的,他是做生意的。   晚宴的场地就在世嘉富丽堂皇的大厅,除了医疗科研界、慈善界和商界的相干人员,还有不少眼熟的明星穿插于其中,星光璀璨,高朋满堂,吸引了更多闪光灯与目光,确保明天的头版头条一定会是他协科的新企划。   鹿晓在人群中焦急地找寻郁清岭的身影。果然,他被围在角落里,被迫回答围观人群的问题。当然,提问的不是记者,而是冲着晚宴来玩耍的秦寂的狐朋狗友们,以及一些无聊的娱乐圈中人。   郁清岭其实不是今晚的主角,大概是因为卖相奇佳,于是成了女生圈里的主角。   “原来科学家也有这么年轻的,我还以为都是课本上的爱因斯坦呢,生下来就是秃头的。”   “爱因斯坦也年轻过的好伐?”   “郁教授,您真的没有女朋友吗?”当红玉女陶可笑靥如花,“要不要考虑来当我MV男主角呀?”   ……   郁清岭已经局促地脊背都僵硬了,脸色在灯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苍白,明明已经浑身是汗,却仍然硬扛着在回答女生们的嬉笑疑问。   鹿晓呆望了一秒,强烈地感觉到一颗小白菜正在被狂蜂浪蝶围攻,这画面简直是可怕。她穿过层层的人群,钻到了郁清岭和女生们中间,把他拦在身后,朝着一干花枝招展的女声干笑道:“各位,秦寂在那边挑舞伴,你们要不要去看看他今晚的口味?”   女生们面面相觑,很快有人认出鹿晓。   “鹿晓?我们只是和郁教授聊聊天,你着什么急?咦,你这什么鬼打扮?”   鹿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她今是临时被邀请,所以还来不及穿换衣服,治好穿着SGC的白色工作服。不过这样也正好,她昂首挺胸地把工牌翻了出来:“那是,我着急得名正言顺。”   郁清岭(教授)助理:鹿晓。   陶可眯眼定睛,心服口服地竖起大拇指:“你赢了。”   鹿晓从来没有觉得这块牌子如此亲切过,因为它可以让她理直气壮地站在郁清岭的身前,挡住那些狂蜂浪蝶,告诉她们这棵白菜是有栅栏的!栅栏就是她,名正言顺的正牌助理!   她拽住郁清岭的手腕,拖着他穿越衣香鬓影,找到一个自助酒类吧台。   这儿女生少一点,省得他再被惦记。   “没事吧?”鹿晓抬头问白菜。   郁清岭苍白着脸点头。   鹿晓给他倒了一杯酒,想了想又搁下了,换了一杯果汁:“要不要喝一点,冷静一下?”   郁清岭低道:“需要星际迷航。”   鹿晓:“……”   鹿晓面无表情地把杯子塞到他的手里:“喝。”   远处人群不断地发出欢呼,很显然是秦寂又新加了节目。鹿晓垫着脚望去,看见陶可在人群里朝她招手,像是有什么要给她展示——鹿晓回头看了一眼郁清岭,道:“郁教授,我过去下,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郁清岭点头。   -   自从三年前那场不欢而散的篝火晚会,鹿晓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秦寂的狐朋狗友们。   “看吧,没骗你们吧,鹿晓真的去找了个科学研究院的工作。”陶可扯过鹿晓的工牌向众人展示,一副看大熊猫的口吻。   “真的诶……”质疑者凑近看那块工牌,“SGC生化技术研究中心,不过鹿晓,你不是文科生吗?”   “你竟然没有去秦寂公司?”   “这么多年都不出来玩,不够意思啊你。”   一堆问题,焦点其实还是秦寂秦寂秦寂,很明显大家都没有忘记当年那一场尴尬。这一帮浪荡子弟都是人精,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其实自有分寸,关怀与骚扰一线之隔,他们向来把握得很好。   远处,秦寂搂着新女伴路过,看见鹿晓被围在中间,得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毛。   果然他就是故意的。   鹿晓咬牙切齿想,故意把邀请卡给她,故意让她被当成熊猫围观,对她硬是不肯进他公司挟私报复。   “哎呦秦寂!过来!”人群中有人高喊。   秦寂一副勉为其难地样子,搂着新女伴走到人群,朝着狐朋狗友们勾勾嘴角:“怎么,有事么?没事各玩各的去,今天这场子里多是文化人,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是少出声低调些好。”   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互翻白眼。   鹿晓没憋住,低笑出声来。秦寂说的还真没错,今天的场合其实不伦不类,简单的商业互吹之后,科学家们与科学家们聚成团,明星们与霸道总裁们相互换着名片,记者们伺机而动,还剩下他们这一群赶热闹场子的,正在舞池边上喧哗。   鹿晓被陶可拉着看她手机里新拍的广告,一个接着一个,时间不知不觉流走。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大厅里科学家们已经相继离场,撑场面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年轻人的地盘。场内的灯光陡然一变,音乐随即改变,年轻人们欢呼着涌入舞池,整个场子瞬间变成了嗨翻天的派对。   鹿晓一瞬间有些走神。   郁清岭,应该跟着SGC的人一起走了吧?   “你怎么了?”陶可在鹿晓的耳边喊。   “没什么。”   -   鹿晓只是觉得心慌,她静不下心来看陶可的广告照,也听不进去她在耳边说的八卦,游离的目光在昏暗的室内不断搜索,却什么都看不清。   刚才那个吧台在哪个方向?   灯光实在是太乱了,鹿晓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   郁清岭……应该走了吧?他应该不会傻乎乎还等在原地吧?   “鹿晓???”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鹿晓被一阵激烈的鼓点激得一个哆嗦,再也忍不住心慌冲进了舞池。   舞池里音乐喧嚣吵闹,变化的灯光直射眼睛。鹿晓顺着会场四周慢慢行走,终于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吧台。   惶乱的心跳激烈跃动了几下——   ……没有。   郁清岭没有留在原地。他已经跟着SGC其他员工一起离开了,只是没有跟她打招呼。   鹿晓气喘吁吁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不确定此时此刻仍然回荡在她身体里的是灰心亦或是安心——真是的,走了也应该发个短信让人放心啊……   鹿晓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往回走。   舞池里的音乐正到高潮,灯光忽然亮了几秒钟。   鹿晓忽然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就在刚才,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秒里,她看见地上似乎有一片白色的衣角,就在吧台的背后。   不可能。   ……不会吧?   “郁教授——!”   鹿晓又折回了吧台边,小心地用手机照亮吧台背后。   ……还好,那只是一片被扯下来的桌布,并不是她形象中的已经被人群吓到瘫软的郁清岭。鹿晓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细胞都死过了好几遍,正想转身离开,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   “……郁教授?”   “我有轻微的晕眩,是因为噪音。”过了好久,郁清岭缓道,“鹿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微光下,郁清岭低垂着头颅,鬓边的头发濡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好,我马上带你离开。”鹿晓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前然后掐死自己!   -   鹿晓依稀记得,大厅的侧面有一个扶梯,扶梯直通向世嘉的空中花园。郁清岭需要尽快到安静的地方,于是她搀扶着郁清岭,沿着扶梯缓缓往上走,推开楼道口的玻璃门。   外面的凉风吹拂得她直哆嗦,她扭头看了一眼郁清岭,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点点。   感谢世嘉隔音出色的门。   外头的花园被绿植做的墙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区域,鹿晓带着郁清岭走到最远离会场的边沿,把他安顿在椅子上,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一口气。   还好,冷汗止住了。然后要做什么?   鹿晓只记得黎千树说的不要让他一个人沉寂,于是她朝着郁清岭挤出一个笑:“郁教授,您给我讲一讲生化人吧,我想知道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的是什么?不是机油吧?”   郁清岭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鹿晓才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完全没有血色的了。   “您要不要紧?”鹿晓看得红了眼眶,“对不起对不起郁教授,我真是个渣滓!”   她是一个不合格的助理,明明郁清岭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带着,她还丢下他独自一个人面对。   “我……没事。”郁清岭低道,“只是,看不见人群,更会好一点。”   “郁教授……”   “不要紧的,我有正常的生活能力,不需要,额外照顾。”   鹿晓松开郁清岭,呆呆看着他。   “不过,被照顾,我很开心。”郁清岭缓缓抬起头,望着鹿晓的眼睛,“这样的方式,是不是能够表达,我的心情?”   夜色下,郁清岭苍白的脸上竟然缓缓绽放开一抹笑颜。   这是鹿晓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像冲破雾气的光,仿佛直接触碰到了她的灵魂。   她呆愣了好久,抹了抹眼泪,哭着笑了:“还不够表达……”刚才差点吓死她了,这种情况至少要拥抱才可以安抚恐惧。她还来不及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鹿晓和郁清岭齐齐回头,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玻璃门后钻了出来,在月光下紧紧相拥。   鹿晓认得出男的是秦寂,女的大概是他新任女伴,他们的身体交叠在一起,头和头相抵,激情地亲吻着对方的唇,细微的喘息声与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夜色下暧昧地响着。   鹿晓本来以为自己的情绪会更激烈一点,也许是因为刚才实在是被吓到了,此时此刻,看见秦寂和别的女人打得火热,她竟然只是有一点点一样的感觉。   没有想象中浓烈,也没有想象中绝望。   只有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涩然。   秦寂他,还真是永无空档期啊……   鹿晓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郁清岭,瞬间回忆起他八千万个细菌交换论,居然还有点想发笑。   “你是不是在想八千万个细菌。”鹿晓小声问郁清岭。   郁清岭缓缓摇头。   他低声道:“鹿晓,伸出食指和中指。”   鹿晓一头雾水,在郁清岭的目光下比划出个“yeah”的手势。这是要让她在秦寂和他的新欢拥吻背景下来一个“oh yeah”吗?   郁清岭眨了眨眼,把她分叉的食指和中指合并到一起,然后自己也伸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和她的两指轻轻触碰,形成一个小小的十字。   ……这是NO的意思吗?   “表达完了。”郁清岭小声说。   噗——真是奇怪的表达。   鹿晓这下是真的彻底把激情的秦寂抛之脑后了,她拉着郁清岭的手腕,带他悄悄地离开空中花园,把安静的夜晚留给秦寂和他的女伴。   “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14章 曦光计划   发布会过后,曦光计划正式开始。每周的周一、周三,于医生与曦光小学的负责老师就会带着五人组到SGC的专用教室里进行适应性的实验。   SGC特地为曦光计划的五人实验组开辟的一间专属的教室,就在与郁清岭同层的B座11楼电梯口。鹿晓日常的工作是帮郁清岭观测每一个孩子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的行为与变化,性质上更像是幼儿园老师。   当然,比普通幼儿园老师要受挫一点点。   “大家好,我叫鹿晓。”   第一天,鹿晓轻声地向孩子们介绍自己,谁也没有抬起头。   鹿晓对着资料册比对每一个孩子:   最小的是5岁的女孩子,叫小星,正趴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彩图册子;   其次是12岁的男孩唐宋,他已经正举着油性笔,对着房间里雪白的墙壁蠢蠢欲动;   第三个是14岁的少年,叫黑白,手里拿着PAD,沉迷于游戏;   第四个是16岁的天倾,漂亮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是最乖巧的一个,穿着日系的COS服装,安静地坐在房间一角,如同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第五个最不友好,是那个叫小河的亚斯伯格。他坐在窗台上,如同一个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的狮子,从鹿晓进入房间的第一秒开始,锐利的目光就直直盯着鹿晓,仿佛是狮子看见了猎物。   ……   这局面……可比幼儿园要复杂多了……   唯一的好处是没有吵闹。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有兴趣的事情,既没有语言肢体上的交流,甚至没有目光交流,彼此对彼此如同空气,和平共处,互不干扰。   于医生道:“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很难跟外界建立联系。”   “我知道。”鹿晓低声道,“我会跟他们好好相处的。”   于医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喷雾,在实验房间的玩具和窗帘上喷了几下。   鹿晓好奇问:“这是什么?”   于医生笑道:“微剂量的Oxytocin,是清岭这一次的实验制剂,能让人放松神经,产生类似‘自信’和克服‘羞涩’的作用。”   这就是郁清岭说的人体激素辅助疗法吧?   鹿晓好奇地看着于医生在房间里各处喷洒,实在是好奇,它真的会起作用吗?   “交给你了。”于医生喷洒完毕药剂就离开了房间。   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鹿晓和五个拿她当空气的自闭症患者。鹿晓左看右看,决定从看起来最容易的小星开始。   鹿晓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坐到了小星身旁的地面上。   “在看什么?”鹿晓小声问。   小星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鹿晓早有心理准备,自力更生扫了一眼她的绘图本——那是一本海洋生物百科全书,书页上画着各式各样的鱼类,小星的手指笨拙地摸索着那些鱼,仿佛能从书页上摸到那些生物凹凸不平的纹理。   “这是什么鱼?”鹿晓想了想,小心地拿指尖触碰她视线范围内的生物。在被接纳之前,她和郁清岭也有过一段回答问句强迫症时光,不知道对普通自闭症患者有没有用?   小星抬起眼睛,顺着鹿晓的指尖移动了视线。   “小丑鱼。”小星糯糯回答。   成功了!   鹿晓不敢表现出太多激动,怕吓到眼前的小兔子。   “那这个是什么呢?”鹿晓悄悄去掉了“鱼”这个名词。   “珊瑚鱼。”小星回答。   “小星最喜欢哪个?”鹿晓再一次变化问题。   “……海豚。”小星想了想,缓缓回答。   不愧是一班的孩子,他们的干预治疗做得非常好,如果能引起他们的兴趣,日常对话几乎没有问题。鹿晓在自己的监察手册上记录下小星的初次接触概况:①:能够熟练回答兴趣回答绘本内容②:在去掉名词前提下,能够补充完整内容③:能够回答相对虚指的问题。   她刚刚记录完毕,手机忽然响起了一声叮咚。   是她的“我家有个动物园”动物园的提醒,之前收养的水族馆动物需要喂养了。鹿晓随手点开页面,给几个新生的动物喂养第一次食物:分别是两只小海龟,一只螃蟹,还有两条花里胡哨的鱼。   游戏中随意点击几下,小动物的头顶冒出“full”。   鹿晓重新抬起头,发现小星抬起了头,注意力显然被她的游戏吸引了。   “这是什么?”鹿晓试探性问。   “印度尼西亚燕鱼。”她指着其中一条小鱼道,目光移动到另一条鱼想,小小的眉头皱起来,似乎不能确定,又不想放弃,于是她伸出手,轻轻碰手机。   她有兴趣?   这是好现象。鹿晓把手机递给小星,趁着她抬起头,她指着自己说:“鹿晓。”   自闭症孩子对“你我他”人称代词的认知有些障碍,与其让她知道眼前的‘我’是鹿晓,不如直接让她接受“这个人是鹿晓”。   “小……鹿。”小星歪头。   “小星。”鹿晓笑着指小星,几秒后重新指向自己,“鹿晓。”   “小鹿!”小星叫得更利落了,“小鹿!”   “好吧,小鹿就小鹿。”鹿晓笑起来,摸了摸小星的头。   只要能进入他们的认知范围,不论是鹿晓和小鹿,都没有关系。   小星的眼眸漆黑纯净,让她想起郁清岭的眼睛。郁清岭一遍遍叫“鹿晓”的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有了小星这个顺利的开端,鹿晓对接下来的相处有了信心。   她在房间里扫了一眼,惊恐发现唐宋拿着油性笔对墙壁下手了,他趴在门边的墙壁上,划出了一道又黑又粗的线,正在不断地把那一块黑涂抹加深。   “唐宋!”鹿晓匆忙叫他的名字。   唐宋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他停下来,朝声音的方向转头。   鹿晓笑着接近他:“这个房间里有很多素描本,我们不要再墙上画好不好?”   “要画!”唐宋道。   能沟通?鹿晓在记录本上记录几笔,干脆把素描本撕了,找了胶带,一页一页贴在墙上:“那我们这样好不好?”   ……   -   在隔壁的房间,监控一直运作的。   郁清岭,于医生,黎千树,三个人一起盯着监控镜头,每个人的脸色各异。   “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于医生微笑道,“她没有学过心理学,也不是特殊教育专业毕业,却本能地根据观感调节应对方式,确实非常适合做这次研究的实施者。”   郁清岭不做声,他专注时整个世界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看着鹿晓。   跟小朋友相处的时候的鹿晓和往日有些不同,少了一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跟小朋友沟通的时候眼里有温柔的光,带给人非常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要比跟他相处的时候还要强烈,是因为对象是没有压迫力的孩子?   郁清岭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点不高兴。   不过对实验是好事。   所以,不能不高兴。   “很温柔。”黎千树盯了半晌道,“不是字面上的温柔,她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攻击性。”   “对。”于医生低道,“科研界一直有一种非主流的说法,自闭症的孩子对世界其实并非没感觉,而是感觉太大,就像人类的耳朵没有办法捕捉到超声波,世界就像一种巨大的声音,超过了自闭症患者的接受范围,使他们没有办法感知和回应。”   “鹿晓有一种很温和的气场。”黎千树笑了,“也许我们的世界,管这个叫内敛和没存在感的小玻璃心。”   “这就要问清岭了,当年鹿晓打动你的是什么?”   于医生含笑问郁清岭。   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在和乐融融的氛围里,降低郁清岭的焦虑,把关键性问题问出口。   郁清岭没有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鹿晓的身上。他的目光追随着鹿晓移动,就像向阳的植物在清晨注视着阳光,眼里噙着安静温润的光。   于医生与黎千树交换了一个眼神,退出监控室。   黎千树道:“最近他改变了很多,几次受到刺激几乎没有受影响。”   于医生道:“相较于普通自闭症患者,亚斯伯格是很幸运的。以前医疗诊断不发达的年代,亚斯伯格患者只是被定义为性格内敛,某种程度上说,清岭其实是个正常人。”   “有时候我挺羡慕他。”黎千树望向监控室,笑了,“能找到心之所往,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有的体验。”   “清岭他……”   于医生还没说话,忽然监控室的门开了。   “清岭?”   郁清岭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他向前冲去!   -   鹿晓完全没有想过自闭症的孩子们之间也会发生争吵,甚至发生激烈冲突。   当时她正专心地看着唐宋画画。唐宋只用一枝简单的油性笔,每一笔都坚定不移地在纸上绘画,不一会儿,形神具备的小星却出现在画纸上。   “好厉害!”鹿晓真心赞叹。虽然早就听说自闭症孩子会在某方面有特殊的才艺,可是真的见到那种完全不打腹稿提笔就画,每一笔都精准无比的绘画技巧,她还是看呆了。   唐宋几乎不用抬头看,就把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事物都展现在了画纸上。沙发上晃腿的小星,跪在小星身边微笑的鹿晓,办公桌旁玩PAD的黑白,还有……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一个陌生男孩。   “唐宋,这是谁?”鹿晓好奇问。在同一个位置坐着的应该是漂亮的天倾啊,怎么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天倾。”唐宋缓慢道。   “……啊?”鹿晓瞠目结舌。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只见一个身影冲到了墙壁前,忽一伸手,把画纸撕扯了下来!   “啊——”唐宋尖叫起来,扔下笔,用身体去保卫那些画。   鹿晓第一时间抱住了天倾的身体,可是却没有能阻拦天倾,她被天倾拖拽着摔倒了地上,然后眼睁睁看着天倾和唐宋迅速殴打滚成了一团。   “天倾!停下!”鹿晓连忙去拉架,却发现自己根本撼动不了天倾的手臂。天倾的力气太大了,非常大,大得简直不像是女孩子。她被他一个胳膊肘击中,整个眼眶痛得直冒金星。   “小河!小河——帮帮我——!”鹿晓没有办法,只能叫最年长的孩子。小河是亚斯伯格,他跟郁清岭一样具有正常的生活能力,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然而,小河却只是坐在窗台上,冷眼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小河!帮帮唐宋!”鹿晓在慌乱中换了一个称谓。   果然,小河在听见帮的是唐宋而不是鹿晓的时候,迅速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了天倾的脸上!   鹿晓:………………   天倾本来就穿着复杂的裙子行动不便,被打中后整个身体都踉跄开去,狼狈地装在了桌角上。   “天倾!”鹿晓连忙去扶,却只摸到了天倾柔软的头发——掉下来了……   ……假发?   短发的天倾红着眼睛,抬起头凶狠地盯着墙上的画。   “不是我!”天倾朝着画吼,声音沙哑。   那是……少年变声期的声音?   鹿晓终于明白过来,惊讶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防止自己惊讶的声音冒犯到天倾。   天倾……竟然是个男孩子。   画上的天倾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纤细苍白,明眸皓齿。   鹿晓看着短发的天倾,唐宋把每一个人的特征表现得很好,唯独天倾不是很像,她原本以为是唐宋画错了,现在看起来他画的应该是卸妆后的天倾?   “不是我!不是我!”天倾被小河压在身下,剧烈地挣扎着。   小河眯眼看着他的举动,再看看唐宋,冷道:“撕掉,否则揍你。”   唐宋本来眼神执拗,撞上小河凶狠的眼神,他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去撕墙壁上的纸。   “不要动,否则我烧了你所有衣服。”小河威胁天倾。   天倾也不动了,委委屈屈抽泣。   鹿晓:……   小河松开对天倾的束缚,缓步到鹿晓身前,居高临下看着鹿晓:“收起你的好奇心,你要是敢做什么,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说到做到。”   鹿晓:…………   鹿晓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她竟然被一个自闭症患者威胁了?   她没有机会回应小河,因为下一秒,房间的门被打开,郁清岭阴沉着脸进入了房间,忽然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剁手愉快么?   本章下面留言的一律送红包,给大家微微微回个血=W= 第15章 害羞   鹿晓就在这莫名其妙的变故中,被郁清岭抱着走出了房间。   “郁、郁教授……”   鹿晓整个人被荒谬的感觉笼罩着,她在郁清岭的怀里浑身僵硬,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郁清岭瘦削的下巴,浓密的眼睫,还有紧绷成一条线的唇。   ——他在生气?   鹿晓怀疑自己的判断。她入职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过郁清岭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就像一个机器人,除了偶尔被欺负的时候露出小鹿斑比的眼神之外,还从来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喜怒哀乐过。可是……   “郁教授,您放我下来,我……”   “你受伤了。”郁清岭道。   “可我的脚没受伤啊。”   “眼角破损很可能会导致视网膜发炎,不要以为只是轻伤!”郁清岭的声音严厉起来。   鹿晓不敢动了,她看见郁清岭的鬓角又出汗了,不过应该是热得,因为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就扫在她的额头上。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少吃点了……   鹿晓就在挣扎之中,被郁清岭抱进了电梯,直接去了十楼。十楼不是郁清岭的办公范围,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每一个看见郁清岭抱着鹿晓路过,眼睛都直了——   虽然看不到他们的下半张脸,但是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一定是:=口=!!!   鹿晓羞耻得把头埋进了郁清岭的胸口。   因为眼眶肿了所以不得不公主抱……这解释谁会当真啊啊啊!   -   一路的目光凌迟,郁清岭抱着鹿晓终于来到了十楼的最深处的房间里。   他推开房间,轻轻地把怀里的鹿晓放到了床上,转身去拉上窗帘。   鹿晓扫视周围,发现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医疗间。房间被布置得像医院的病房,墙角的透明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药剂,房间还连着一个内间,透明的玻璃墙后面赫然是一个……核磁共振仪???   “郁教授?”鹿晓心慌地看着郁清岭的动作。   因为这房间的架势简直有点像要解剖。   郁清岭没有搭理鹿晓,他专心地在柜子里翻找,最后拿着一个小小的盘子来到床边,冷着脸坐下了。   ……在生气?   鹿晓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郁清岭掏出了一瓶液体,用海绵蘸取瓶子的液体,再用夹子夹到她手上的眼眶附近涂抹。冰凉的感觉传来,紧接着是刺痛,鹿晓痛得蜷缩起了身体,眼泪一瞬间决堤。   郁清岭的手不动,呼吸微微急促。   动作轻柔了不少。   鹿晓想坐起来:“郁教授,天倾和唐宋他们……”   “楼上的情况于医生会去看护好,你不要动。”   “对不起,是我观察不仔细,才让他们打了起来。”   郁清岭摇头,认真道:“是因为我整理的名单没有写明性别,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伤口会不会发炎。”   文档是郁清岭那天在家里编写的,的确上面写了所有人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特长和性格趋向,却唯独没有写性别。她本来以为是因为性别显而易见,现在看来,其实是对天倾的尊重。   郁清岭他,其实很温柔。   鹿晓放松了身体,静静看着郁清岭专心致志的眼神,无奈眼泪太多,不断往下流淌。   郁清岭的手微微僵硬。   鹿晓小声解释:“这个是生理性的眼泪,药水熏出来的,不是你把我弄疼了,没关系的……”她不确定郁清岭是不是会知道两者的区别,不过鉴于他在情感理解方面比较笨拙,她还是郑重补充。   郁清岭眼睑微垂,忽然俯下身贴近鹿晓,仔细地为她的眼角贴上胶带。   一瞬间,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鹿晓怀疑自己听见了郁清岭的心跳声,混杂着他轻微的呼吸声中,让她的心跳漏了几拍。   ……   -   几分钟后,黎千树与于医生各自押着唐宋和天倾到医务室,那时候鹿晓已经上药完毕,眼睛因为哭过红肿不堪,场面有点小尴尬。   黎千树一瞬间呆滞:“伤这么重?”怪不得刚才郁清岭冲出去了……   鹿晓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因为太阳穴附近有点破了,只是包得比较夸张。”其实眼睛根本就没有事情,不过郁清岭似乎有点紧张过头了,干脆把她包成了独眼龙。   天倾与唐宋就在医务室,两个人大概后来又打过,各自挂彩,鼻青脸肿。   “快给他们上药吧!”鹿晓想爬下病床,却被郁清岭按住,不由急了,“郁教授,我真的没事,您快给天倾和唐宋上药吧。”   郁清岭勉为其难松手,目光依旧凉飕飕的。   鹿晓在他的目光下感觉脸又发烫起来。她趁着唐宋上床的时候,钻出了医务室,关上房门才舒了一口气。   门口,小河倚墙而立,低着头,整张脸被埋在了刘海下。   “小河。”鹿晓轻轻打招呼。   小河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到鹿晓身上,最后停留在她眼睛的纱布上。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愚蠢。”   “……”   鹿晓按捺下脾气,轻缓道:“我走后,是不是他们又打起来了?你身上有没有伤?”   小河今年十七,天倾十六,唐宋十二,其实真打起来的话,小河一对二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刚才他之所以能得逞,更多的是因为天倾毫无防备……   他的嘴角果然有一点点红肿,手指关节也破了一点皮。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下一秒小河就把自己的手指关节藏了起来,僵硬地别开视线:“哼。”   鹿晓:……   他真的是亚斯伯格吗?自闭症下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分支叫熊孩子科??   不论如何,小河还是颠覆了她对亚斯伯格症候群的刻板印象。她一直以为,郁清岭的语言经常会断断续续,表达能力受限是因为病症,可是小河身上好像没有这个问题,他威胁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别提有多流畅了。   “小河。”鹿晓想起了还没有完成的测评,于是不着痕迹地下套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看着他们。”小河冷道。   “除了看着他们呢?”鹿晓笑了,果然亚斯伯格要比普通自闭症开放许多。   “看着你们。”小河道,“你不用拐弯抹角来问我问题,我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研究,我警告你们,别把他们当做小白鼠,去做你们自以为正常的事情。”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简直甩郁清岭一条街。   鹿晓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病态或者怪异,可是他的身体检查报告确实显示他是亚斯伯格症患者……鹿晓想起了郁清岭,如果说他能做到这样,那么郁清岭应该也可以?   “小河,我不拐弯抹角。”鹿晓轻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语言能力是流畅的?”   小河眯起眼睛,似乎是想从鹿晓的脸上判断出她有几分真心。   随即他的脸上闪过受挫的表情,恼怒,且不自然。   他闭上眼睛,冷道:“亚斯伯格症候群根本就没有语言障碍,这本来就是事实。”   “……啊?没有任何语言障碍??”   “当然没有。”   ……那郁清岭那跟孩子一样笨拙的构句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亚斯伯格完全没关系???   -   唐宋和天倾上药完毕,郁清岭和于医生带着他们回实验房间,留下黎千树整理一室的凌乱。   鹿晓没有跟上郁清岭的步伐,趁着他离开,偷偷摸进了医务室。   “黎师兄。”鹿晓磨蹭开口。   “嗯?怎么了?”黎千树刚刚把包扎完毕的废料收纳进袋子里,听见鹿晓的声音,他回过头,眉眼温和。   鹿晓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站在原地抓耳挠腮。   “你是想问老郁的事情吧?”   “亚斯伯格,语言能力会有缺陷吗?”鹿晓问了问。   黎千树的脸上闪过疑惑,道:“我是学心理专业的,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亚斯伯格的语言体系是正常的。甚至因为他们不受其他环境因素影响,很大程度上亚斯伯格患者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比普通人厉害。”   “……啊?”鹿晓呆滞。那郁清岭怎么回事?   “怎么了?”黎千树笑了,“如果是关于老郁的,我跟他初中时就是同学,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和我交流。”他眨了眨眼,“恋爱问题也可以。”   “……”   鹿晓深深觉得,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送了她一朵栀子花的黎千树应该只是记忆美化的幻觉。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郁教授,好像语言能力有些弱,讲话的时候,经常是断接的句子组合。”   如果说这不是亚斯伯格症状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得到改善呢?   他日常说话也能像演讲的时候那样,思路清晰,语言流畅,表达完善?   黎千树听完鹿晓没头没脑的一顿陈述,良久,才缓缓道:“可是,老郁他根本没有语言障碍。”   “……啊??”   “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如果需要表达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语言障碍的。”黎千树翻白眼,“你没见过他跟我吵架吧,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会被他碾压。”   “……啊???”   “他跟你讲话不是很利索?”   “对。”鹿晓回忆郁清岭的种种表现,“回答有点慢,有时候还断断续续的。”   鹿晓越说声音越小。   怎么,难道这个语言障碍还是针对她本人的?   她给郁清岭造成了压力了吗?   黎千树眯眼看着鹿晓,思索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就一发不可收拾,抱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还按捺不住,最后滚到了病床上。   鹿晓:……   黎千树笑够了,勉强支撑起身体:“以我的专业,我想到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作为一个清心寡欲了三十多年的高岭一枝花,不是很适应荷尔蒙的影响,但是又过分严于律己,坚决不做傻乎乎的结巴,所以在你面前选择慎重开口。”   “什么意思?”鹿晓一头雾水。   “他纯粹是因为害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留言的妹纸红包都已经发了   实发的是100点一人,不过好像JJ会收过路费,大家实际上可能会稍微少拿到点.... 第16章 太难   鹿晓感觉自己一路踩着浮云回到了实验房间。   仔细想来,刚才受伤之后发生在医务室的对话,郁清岭好像确实是流畅的,不仅流畅,还冷着脸吓唬她伤口会恶化,逻辑和语言简直都是满分。   难道真的像黎千树所说,他纯粹是因为害羞了……因为害羞了……害羞了……?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害羞啊???   实验房间里,郁清岭捡起了她的记录本子,对剩下的孩子进行简单问询,并且罕见地正在用笔记录问询到的信息。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把半边头发染成了金黄色。   白色的长风衣拖到了地上,温柔得一塌糊涂。   鹿晓被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走到了天倾身前。   天倾依旧回到了他的角落,低着头不发一语。他的裙子已经凌乱不堪,袖子也被扯下了一截,漂亮的蕾丝被撕扯成了几个拧巴的布条,狼狈缠绕在原处。   “我帮你修好它,好不好?”鹿晓小声问天倾。   天倾缓缓抬头,露出通红的眼睛。   曦光计划第一天,以鹿晓精疲力尽而告终。   鹿晓趁着午后,去附近的商场为天倾买了两套衣裳。天倾今年十四岁,爱化妆,喜欢穿COSPLAY的小裙子,在挑选衣裳的时候比较难以把握,于是她干脆选了一件女士的休闲裙装和一件男士的粉色卫衣,这两件虽然款式分男女,不过风格都是偏中性的。   午餐时间过后,鹿晓把两件衣裳捧到天倾面前时候,这个白净瘦削的男生终于抬起了眼睛。   “喜欢哪一件都可以哦。”鹿晓在他身边轻声道,“然后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我去修补好不好?”   鹿晓把衣裳在他面前摊平,方便让他看到衣服完整的模样。   天倾的目光落在衣服上,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发出一点喘息,漆黑如深海的眼里依旧没有任何光泽。片刻之后,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轻触左边那件女士休闲裙装。然后,他的眼眸更加晦涩了,似乎惶恐于自己的选择,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   鹿晓把男士的卫衣收了起来,把女士裙子塞到他的怀里,低声道:“我也喜欢这件,你的眼光很棒。”   天倾好似没有听见。   鹿晓柔声道:“我带你去隔壁换衣服好不好?这里人多。”   天倾终于迟缓地抬起了头,扶着墙一点一点站起来。   天倾的行为一直很笨拙,鹿晓很难想象刚才他是怎么忽然一下子和唐宋扭打成一团的。   鹿晓把天倾带到了1102。   天倾独自进入了洗浴间,过了好久,才推开门走了出来。他已经穿上了连衣裙,身体僵直,脸上带着一丝惊惶的表情,看见鹿晓的表情更不敢靠近了。   鹿晓看见天倾的模样眼前一亮,真心赞叹:“好漂亮!”   在今天之前,她还没有见过男孩子穿女装,原本以为会很奇怪,其实却不是。天倾还是个少年,皮肤白皙,骨架纤细,脸上还依稀残留着化妆的痕迹,穿上了连衣裙像一个刚刚长成的年轻女孩,不仅不怪异,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清新天成。   天倾垂下眼睑,盯着手里捧着的破衣裳没有开口。   鹿晓接过了他的衣裳,笑道:“我会给你修好的,下次来的时候就还给你,好不好?”   天倾咬着嘴唇,最终没有开口。   -   要进入自闭症孩子的世界范围,其实远比想象中要困难。   鹿晓再一次见到孩子们已经是四天后,周五的早晨。她在实验房间里早早等候,新进来的孩子却没有一个搭理她的。她朝着小星挥手,小星的视线却远远地跳过了她,径直又趴到了沙发上,看她的绘图本。   其他的孩子也照旧,黑白玩PAD,唐宋画画,天倾蹲在角落里,小河冷漠地坐在窗台上,看着一脸茫然的鹿晓冷笑。   “他们……”鹿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问于医生。   “他们不记得你。”于医生叹息道,“你必须强化几十遍,上百遍,你才能进入到他们的世界里,然而他们忘记你却花不了多久,所以要对他们多一些耐心。”   鹿晓感到失落。   其实这也无关耐心,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论是爱也好,恨也好,如果连基本的痕迹都很难保持,那样的沮丧恐怕越是亲近的人越难以承受吧?   “小星,要玩游戏吗?”鹿晓打起精神,把手机递给小星。她记得周一的时候小星玩她的“我家有个动物园”动物园玩得很嗨,记忆没有了,爱好应该没什么变化吧?   果然,小星的眼睛亮了,胆怯地接过了手机,然后流利地操作了起来。   她记得操作?   鹿晓仔细观察小星,发现她果然全程操作没有障碍,顿时心里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自闭症患者的认知障碍并不是源于记忆障碍,是不是只要输入的方法得当,就能培养起他们的连续记忆甚至获得情感回馈呢?   等到周一再一次来临,她尝试着为小星新开了一个存档。小星比较喜欢鱼类,于是她干脆把动物园设置成了海洋馆,让小星去抚养那些海洋生物。   一周复一周,小星永远只记得她的小丑鱼海洋馆,不记得鹿晓。   就这样,无望地等待。   鹿晓的邮箱里接到了一封SGC新员工的群发邮件。邮件内容为:协科与SGC合作的曦光项目需要一个驻协科运营,凡SGC入职不满两年的助理均可报名参加,一周内发送自己的履历到协科HR邮箱,具体人员将有协科方择出。   那一天,鹿晓呆望着电脑屏幕,久久不能回神。   也许是因为期盼太久的事情终于降临,反倒……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了。   -   午后,鹿晓陪同着郁清岭去秋山医院取血检报告。每一个参与实验的孩子每周都要对身体内的激素分泌进行记录,每隔两个月则进行一次脑部CT检查,用以判别实验的操作是否对孩子的身体产生影响。为了确保实验的科学性,秋山医院作为第三方,为孩子提供详细的身体检查。   郁清岭在内间与医生谈话,鹿晓就在走廊外面发呆。   她的脑袋放空,余光中看见一个护士在频频回头,不由好奇地回望了过去。没想到护士磨磨蹭蹭走到了她的面前,踟蹰道:“你是……小鹿吗?”   鹿晓只觉得护士的眼睛有些眼熟,不过小鹿这个称呼却把她的记忆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仔细搜寻着记忆,试探性道:“楚……靓姐姐?”   护士兴奋摘了口罩:“哎呀,还真是小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刚刚是不是没有认出来?”   真的是楚靓?!   鹿晓不可置信地望着护士的笑脸,感觉这个世界很玄幻。十几年前,她被刚刚拿到驾照的秦寂坑得在盘山公路上撞了电线杆,全身多处骨折,就是在这家秋山医院里住了半年的院,才终于保住了小命。楚靓当年是刚刚实习的护士,被院长先生安排专门来照顾她足足半年。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这样都能撞见。   “走走走,好久不见,我们找地方说说话。”楚靓不由分说拉着鹿晓到了餐厅。   鹿晓看着满桌的食物,试探性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生无可恋。   楚靓看鹿晓吃瘪,笑得欢腾:“这么多年还没冲淡你的噩梦啊?”   “……这么多年也没变口味啊……”鹿晓小声吐槽。   她实在已经吃够了秋山医院的员工餐了,当年秦家爷爷当年的观点是,好补不如健康,住院期间她所有的餐点都是跟着医生护士的统一配餐吃的,医护人员的员工餐营养归营养,实在是难吃。   楚靓笑得前俯后仰,忽然话锋一转:“诶,我说,你怎么又进医院了?”   鹿晓摇头:“不是不是,我是陪着我上司来拿检查报告的。”   楚靓松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可不想在这里再看见你。”楚靓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世界真是很小,我上个月还看见了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是啊,当初送你来医院的那个人啊。”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我当然记得,你想什么呢?那年正好市区火灾,所有的急救车都派出去了,是一个年轻人抱你下山的。”楚靓回忆起当年,眼里还有浓浓余悸,“那是我执勤的第一个晚上,他抱你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了,全身是血,吓得我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我不太记得清楚……”   “你昏迷了半个月,醒来脑震荡,头天跟你说的事情隔天就会忘,记得清才怪。”   “……”   人类的思维好像具有本能的保护功能,鹿晓对于当年的那场车祸记得的事情确实不多了,她只记得当晚坐上了秦寂的车,后来车子差点冲出盘山公路,秦寂昏迷,她一个人站在漆黑的路上,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来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再后来,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时空错乱间的碎片影子了。   她脑震荡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小半个月,醒来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鹿晓问楚靓。   楚靓耸肩:“我哪里知道你压根不记得他?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所以没留联系方式。”   “……”   比起寻找“救命恩人”,鹿晓更为烦恼的是,怎么把驻协科运营的事情告诉郁清岭。   自从向协科发送简历的那一天开始,她的脑袋开始打结,白天思绪混乱,夜晚彻夜辗转难眠,思维如同一团乱线。她知道,不论如何都应该在下周之前告诉郁清岭她的决定,可是眼下的局面应该如何开口呢?   对不起郁教授,我一开始就是打算进协科,只是借您当垫脚石用一用?   对不起郁教授,您要不换一个助理吧?   那个人笨嘴笨舌,恐怕就算失望到极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VIP,一次性更新3章(更新时间可能提前到上午,不过具体得看编辑审核时间)   -   PS太久了没有关注JJ的各种规则了,看到大家刷的营养液,问了下朋友才知道这个道具来之不易ORZ   大家不用给我投哈,咱这文目前来说还蛮冷的啊哈哈哈,并没有那个人气去角逐各大TOP榜   大家攒个营养液不容易,尽量把它投给用在刀刃上的大大们吧!   心意已经收到了,MUA! 第17章 海洋馆   鹿晓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向郁清岭坦白。   周五到来之前的早晨,她还来不及开口,忽然听见办公室的座电话响了起来。   “喂?郁教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慌乱无比。   “您好,这里是郁教授办公室,请问您是……”   “我是曦光小学的带班老师郑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快要哭出来,“小星不见了!”   鹿晓和郁清岭匆忙赶到曦光小学,小学工作人员已经乱作一团。   年轻的带班老师郑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天于医生不在,我本来要带他们去秋山医院采集血样,可是途小星一个人跑了!我实在找不到她……所有可能的地方我都已经找遍了……”   郁清岭问:“是否报警了?”   郑静哭道:“报、报了……警察还没有到……”她一把抓住了郁清岭的腕,几乎歇斯底里,“怎么办郁教授,小星她平常很乖的,她根本就不会出去!小星她……”   郁清岭的脸色一变,身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却没有甩开郑静的。他吃力地扶起已经瘫痪在地上的郑静,把她引导到了一旁的座椅上,她的脸色已经发青。   鹿晓第一时间发现了郁清岭的不适应,几乎是本能地,她挡在了郁清岭的面前,握住郑静的轻轻安抚:“你先别着急,先回忆一下小星之前有没有异样的地方?”   郁清岭终于喘出一口气来,沉默地站在鹿晓身后。   鹿晓成功地为郁清岭阻挡了外界的刺激,转身为郑静倒了一杯水:“别着急,仔细想想小星可能会去的地方,十分钟后不论警察有没有赶到,我跟郁教授都会先出发去寻找。”   “没、没有啊……”郑静哽咽,“小星她一直很乖……从来不会这样忽然跑掉……”   “那之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任何不对劲都可以说。”   郑静抽噎着,显然情绪已经崩溃了,不论鹿晓再怎么提问,她都只能絮絮叨叨表达自己的担忧。鹿晓把她扶到了医务室,又跟着郁清岭去了第一教室。   郁清岭的脚步有些笨拙,行动比平常要迟缓。   鹿晓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郁清岭平常处理信息很单线,一旦陷入思考肢体就会有所反应。可是现在情况情急,于是她干脆牵起郁清岭的,拉着他朝第一教室走。   时间还早,走廊上陆陆续续有送孩子到学校的家长路过,好奇的目光络绎不绝,扫过郁清岭与鹿晓的脸。   “鹿晓。”郁清岭忽然出声,他左顾右盼,似是刚刚回过神。   鹿晓停下脚步,低道:“我想您在出发前应该会想先去第一教室,所以自作主张了。”   郁清岭郑重点了点头,径直走进第一教室,在其找到了唐宋,问他:“昨天小星做了什么?”   唐宋正在画画,今天的画的是水彩,鼻尖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听见郁清岭的声音,他的眼里闪过疑惑,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问这些沟通障碍的孩子真的可以吗?   鹿晓很怀疑,却不敢打断郁清岭的问话。   然后,她看见唐宋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迟缓地开口:“下午4点,小星在沙发上哭了;下午4点10分,小星去上厕所;下午5点……”唐宋一五一十地把小星的所有行为都描述了出来,精确到每一分钟。   郁清岭问:“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其他人在做什么?”   唐宋闭着眼睛,缓缓道:“小星趴在沙发上,玩,红色的发圈,蝴蝶发夹,黄色衣服,白色裙子,黑色鞋子……小鹿在跟天倾说话……小河在窗台上……”   他像是一台穿越时间的器,精准无比地把当时的画面重现。   小星她当时哭了吗?   鹿晓拼命想去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是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郁清岭的眉头越皱越紧。   鹿晓听见发出叮咚一声,她划开,发现是小星存档的“小丑鱼”海洋馆发来的系统讯息:【您的宠物珊瑚鱼因喂养不善,已经死亡十小时,请问是否安葬它?】   十个小时……   鹿晓心一颤,迅速瞥了一眼时间,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个小时之前是……昨天的下午四点!   “郁教授!”鹿晓把自己的递给郁清岭,“小星哭,是因为电子宠物鱼死了。”   郁清岭一把抓过了,呼吸陡然急促。   -   “郁教授!”   鹿晓从来不知道郁清岭全速情况下可以跑得那么快,她追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他启动车辆之前追上了他的脚步,拉开了副驾驶座坐了进去。   下一秒车辆冲出马路。   鹿晓的心跟着悬了起来,十几年前的经历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每次坐在副驾驶上,她的呼吸就有些不畅通。她死死抓紧安全带,看着眼前的景色飞驰,心慌意乱。   “用查附近所有有水的地方!”郁清岭在驾驶途出声,声音冷静得仿佛开车的不是他。   “……是!”鹿晓的胸口翻涌着异样的感觉,不知道的是晕车还是后遗症。她哆嗦着掏出,打开地图查找,曦光小学是在秋山的山脚下,山上的小溪在山下汇聚成河流,总共条大支流,小溪无数,她们都会在h城的市郊汇入江流之。山间根本就没有办法开车,如果小星真的去了这些地方……根本就无从找起!   “郁教授……”鹿晓抬起头,才发现郁清岭竟然开车驶上了盘山公路。   盘山公路限速40,郁清岭现在的车速是多少?   鹿晓感觉下一秒身体就要飞出去,郁清岭根本连都没有抖一下,他正稳稳操控着方向盘,近乎是冷漠地看着前方。周围的景色不断地变化,道旁的灌木已经连接成一片蔓延的灰褐色。   鹿晓不知道他现在的时速到底有多少,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   “看左边!”郁清岭冷静的声音。   车辆在盘山公路上飞驰,鹿晓的视野飞快变化,速度虽快,却足够她看清远处综合交错的河道!   鹿晓打开车窗,疾驰的风灌进车厢里,刺痛了她的眼睛。可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庆幸自己50的视力——感谢冬日树木凋零,山下千万支河流小溪尽数展现在她的眼前!   “没有!”鹿晓在风里面大声喊。   郁清岭一个急刹调转车头,向山下疾驰。   “要去另一面盘山公路吗——?”鹿晓在风里面朝郁清岭喊。   “不去。”郁清岭沉道,“搜索最近的水族馆、海洋公园,所有带水的游乐场所。”   ……对哦!   鹿晓飞速搜索,赫然发现h市地图范围内有一共有个水上公园,而唯一以海洋生物居多的是一个叫极地的海洋公园。   “在市心路号有一个极地海洋公园!可是那在市心,小星她会坐车吗——”   “会。”郁清垂眼,“只要重复次数足够多,他们能够记住。”   鹿晓眼前一亮,激动得指尖发颤。市心路是秋山医院进市区的必经之路,如果小星的家正好住在市区,而每天出行的又是公共交通工具呢?极地海洋公园……是小星每天路过的必经之路!   -   一进海洋公园,鹿晓就与郁清岭分头行动,郁清岭负责门口往西,鹿晓负责门口往东,各自绕一圈之后在公园间的深水隧道集合。一圈下来,鹿晓穿着高跟鞋的脚痛得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然而要寻找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预算错误了吗?小星根本没有进海洋公园?   疲惫与失望倾轧着鹿晓剩余不多的精力,她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此时此刻,只要一根指头的力气,她就敢当场倒下,直到120担架来抬她为止。   绝望之际,她掏出,哆嗦着拨通郁清岭的电话。   “郁教授……”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鹿晓忍不住眼眶发疼,“我到深海隧道了,我……我找不到……”   “我找到她了。”   “您、您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找到小星了,就在深海隧道里。”郁清岭低沉的声音通过电话,一点点浸润到她的耳朵里,“鹿晓,你抬起头,往前看。”   鹿晓屏住了呼吸,缓缓抬起头。   她看见微弱的光芒照亮四周蓝色的玻璃壁,成群的鱼就在她的身旁游过,深邃而又漫长的海地通道光影灼灼。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个低矮的小身影,就站在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在微光,鱼群尽头,静静地伫立。   ……郁清岭?   他们越走越近,小小的身影原本正面无表情地朝前走,路过鹿晓身侧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鹿。”小星在原地驻足,抬起头看着鹿晓的眼睛。   这是小星第一次,记得她的名字。   “……珊瑚鱼死了。”小星在原地驻足,长长的眼睫湿漉漉粘连着泪水,“小星想要再找一条给小鹿,找不到一样的……”   鹿晓呆呆看着小星,好久,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   鹿晓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抱着柔软的小星,在深海隧道里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这一场眼泪早就在心里酝酿了太久了,也许是从每一次无望的重新认识渐渐积攒,又或许更早,从第一次进曦光小学时起,从看见于医生苦涩无奈的眼睛起,从天台上见到那个笨拙的郁清岭说要用有限的生命去尽可能地挽救这些失落的星星起,她就想要好好地哭一场。   几个月了,她无数次向小星介绍自己,又无数次被忘记;就像一个企图在湖面上划出痕迹的树枝一样,无望地重复无望的过程。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确信,自己终于走进了眼前这一颗孤独的小星球。   小星没有像明熙一样挣扎,她安静地任由鹿晓抱着,等到她哭得没有力气了跪在地上的时候,她就伸出小,轻轻抚摸鹿晓凌乱的头发。   “小鹿,不哭。”小星的声音也软绵绵,身体靠在鹿晓的怀里,这是全然信任的姿势。   鹿晓已经回过了神,红肿着眼睛抬头看郁清岭:“郁、郁教授……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哽咽着,想要挖个坑把丢人的自己给埋进去。   郁清岭的脸上写着无措,好久,他才学着小星的模样,摸了摸鹿晓的发顶。   “鹿晓。”他轻声道,“不哭,不哭。”   一大一小,两个笨蛋……   鹿晓被他笨拙的声音逗笑了,扶着墙壁站起身:“小星,要不要逛海洋公园?”   小星兴奋地跳起来:“好!”   鹿晓伸出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气,边哭边笑:“郁教授,我想带小星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可不可以?”她其实到现在,还感觉有点不真实,几个孩子的心就像是铜墙铁壁,这天降的幸福实在太过突然,她还想……再确定一会儿。   郁清岭自然是看不明白鹿晓这些微妙而复杂的凡人心态,他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异样。   郁清岭有些烦恼,伸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知道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常,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抽取一点自己的血液,应该能检查出激素分泌的异常,然而这里没有工具,回去的话应该需要最起码半个小时的车程。   但是,她想留在这里啊。   郁清岭望着鹿晓的眼睛,本来清晰的思路变得异常缓慢。   “好。”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   如果鹿晓想要留在这里,就算一切都不对劲,也都没有关系的。   -   鹿晓牵着小星的,买了一大串气球。   各式各样的形状,海豚的,飞鸟的,还有器猫。   小星提着祈求,在原地快活地跳跃:“飞起来!飞起来!”   鹿晓扭头看郁清岭:“我小时候也想过,如果买一万个气球,是不是能够飞到月亮上去,于是攒了千块零花钱,结果后来被爸爸给没收了。”   郁清岭侧耳倾听,目光沉静:“到高空时,气压变化,气球会爆炸。”   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是真的担心鹿晓会把这疯狂的主意付诸于行动,眼神里带了严厉。鹿晓被他这副认真的表情逗乐了,揉了揉笑出的眼泪:“放心,我现在不会这样做的。我就是觉得,人类在单纯的年纪里,有一些很蠢的梦想,真的很幸福。”   就像现在活奔乱跳的小星,眼睛里只有飞上天的气球,已经快忘记了珊瑚鱼的死讯吧?   “不蠢。”郁清岭想了想,低声道。   “啊?”鹿晓一时反应不及。   郁清岭仿佛是经过了最缜密的思考,才低声道:“鹿晓,不蠢,很好很好的。”   他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眸映衬着天空与云朵。   鹿晓看得忘记了呼吸,良久,她才低头笑起来:“此时应该需要一个拥抱。不过,我决定入乡随俗了。”   她在郁清岭诧异的目光拉起他的,遵循着记忆里他做的那样,被他的指指掰出来,剩下的合并成拳,然后举起自己的右,以同样的姿势,用指腹轻轻触碰他的食指和指。   应该没记错吧?郁清岭式“友好表达”。   “我也很高兴能遇见你,郁教授。”鹿晓轻声道。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应聘,她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遇见这些孤独的灵魂。人生没有那么多或许,她遇见了,就没有打算只是路过。   小星在远处开心地喊“小鹿”,鹿晓匆匆跑上前去,刚好错过郁清岭表情。   她没有看见,就在她的身后,郁清岭呆望着自己的指尖,耳尖忽的红得快要滴血。 第18章 珊瑚鱼   小星没有被接到sgc,而是直接接到了秋山医院。   秋山医院的研究办公室对小星的血液进行了抽样比对检查,最终得出结果,小星体内的oxt指数呈现明显的上升趋势,且她身体内自主分泌荷尔蒙值也有所上升。医生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这个消息,小星妈妈与于医生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闪动起激动的泪花。   鹿晓……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她压根听不懂。   她悄悄问特地赶来的黎千树:“这个代表什么?”   黎千树道:“这代表小星的自闭谱系障碍有改善的可能性。”   鹿晓迷茫:“可是小星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黎千树垂眼看着鹿晓和小星相互牵着的,微笑道:“人心是很复杂的,清岭的实验是每周两天,让他们在接触微量oxt,并且在那种环境里与你相处,你可能不知道,小星上一个接受的人是她的带班老师,从岁到五岁,小星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那我……”   “没错,你只花了个月。”黎千树轻轻舒一口气,看着远方激动的人群,“这代表清岭的实验已经有了明确的效果,鹿晓,恭喜你们。”   黎千树的声音很轻。   鹿晓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转头去看郁清岭。   有那么一瞬间,鹿晓很想拥抱他。   -   之后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   从海洋馆回来,小星的情绪一直很低靡,就算鹿晓为她的小丑鱼海洋馆又新添了不少动物,依旧没有让小星的情绪好转起来。她总是懵懂地打开页面,茫然寻找记忆存在过的那条鱼,遍寻不见,就更加的失落。   “小鹿,珊瑚鱼,去了哪里?”小星趴在沙发上,抬眼问鹿晓。   鹿晓头痛得想要撞墙:总不能告诉小星,珊瑚鱼化作了一堆数据被删除了吧?   小星眼泪眼朦胧,柔软的指尖不断地戳着屏幕。   没有人想过,情感感知能力得到了增强,带给小星最初的却是伤害。自闭症孩子,对已经进入自己生命的东西,有着非常人的执着。然而越是执着于那些事物,当失去时他们并不能够接受,尤其是小星的情感认知真在不断地好转。   鹿晓很为难,她已经试过了所有方法,比如再领养一些鱼,甚至是再重新开一个账号?可是小鹿对小丑鱼海洋馆里每一个动物都有印象,重新开一个账号不能骗过她。鹿晓甚至偷偷给账号充了两千块钱,可是身为非洲之星,她根本抽不那条珊瑚鱼……   她于是被迫无奈,只能打游戏客服电话。   “我只要珊瑚鱼,对,你们有没有什么套餐,能够保证能抽到那条珊瑚鱼?”   “那数据可以恢复吗?我多充一点钱,你们能不能帮我回个档?”   “不行,不能换账号也不能买账号,我不是来找茬的……我只是想要珊瑚鱼……喂?”   对方客服是一个小哥,不论鹿晓花多少言语去好言相劝或者胡搅蛮缠,对方都坚决不肯通融。刚开始他还温柔细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终炸毛:“我们虽然是个小工作室但我们也是有节操的!游戏就是要有游戏的公平性!你们氪金大佬了不起啊?你们处处都要特权是不是啊?!这个世界上有些游戏,就算氪金,也不能为所欲为的!”   电话被人砸断。   鹿晓呆呆听着电话那端的嘟嘟声,灵魂也跟着飘摇。   ……真是难得有节操的工作室啊。   鹿晓叹息,可是小星单纯的一根筋地盼望着珊瑚鱼能够回到游戏里。怎么办?   鹿晓正抓狂,房门忽然被人叩响。行政部的主管善芳出现在门口,道:“鹿晓,协科方来人了,你跟郁教授一起去会议室吧,这里我来看着。”   “协科?”   善芳眉开眼笑:“是啊,你们的实验取得了进展,算是走上正轨了,协科方马上要跟进当然要过来开会。”   鹿晓终于想起了那封发到协科hr邮箱的简历信,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   糟了,她还没来得及跟郁清岭坦白!   -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已经就座,协科方代表坐在椭圆桌左边,sgc方代表坐在右边,满满的一桌人,只有郁清岭的身旁留了一个空位,很显然是留给她的。   鹿晓轻轻脚入座,心跳如雷。   她很怀疑郁清岭是不是听见了心跳,从她入座开始,他就频频回头,不断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在问:怎么了?   我这是心虚愧疚不安数罪并罚啊!   鹿晓在心底哀嚎,心被她自己的指甲扎得泛红。   协科方正在致辞,大意是公司展望未来,对你们充满了信心,放心,爸爸有钱,你们经管放去做,爸爸的钱放在仓都快长霉班了。致辞啰嗦得要死,鹿晓不敢听漏一个字,她害怕下一秒,他们就会忽然宣布她是驻扎协科的运营人员,从此就不做郁清岭的助理了……   “鹿晓。”郁清岭低声出声。   鹿晓紧张得喝了一口水,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很害怕,害怕他听见失望的消息,更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睛。小星因为珊瑚鱼的离开,已经情绪低靡了好久好久,郁清岭如果知道她要走,会怎么样?   会议上,冠冕堂皇的话已经告一段落。主持会议的商锦梨笑靥如花:“相信双方都对本次合作充满了信心,为了我们双方能够有更加畅通的合作,我们需要有两个专业的运营人员,分别驻两地办公,随时沟通与sgc的项目进程。”   来了!   鹿晓的死死攥紧了会议桌下的。   商锦梨的目光落在鹿晓的脸上,眸光微变,忽然道:“关于运营人员的人选,相信各科室的助理们已经收到了通知并且发送简历,协科方还要根据简历进行适当筛选,月内会通知到位。”   “……”   一场会议下来,鹿晓的脊背都已经湿透了。   郁清岭被协科的几个人层拖住走不开,只能用关切的眼神目送鹿晓离开会议室。   鹿晓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刚刚上过断头台的死囚犯,刚刚要行刑,忽然被通知说刽子的刀今天忘带了,要不明天再来砍头?   -   “鹿晓。”过道上,商锦梨叫住鹿晓,“你跟我来。”   鹿晓心虚地跟上商锦梨的脚步,跟着她走近了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茶水间。   “我说,你该不会偷偷下药睡了秦寂吧?”商锦梨一进茶水间,忽然伸掐了一把鹿晓的脸。   “……当然没有!”鹿晓捂着脸躲闪。她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秦寂了,更别说下药了。   “那你怎么一副做了贼的表情?因为你偷偷泡了郁清岭?”   “…………”   这个人,刚才在隔壁会议室是怎么装出一副职场精英白骨精的样子的??明明就是一个恶俗的花痴八卦女啊啊啊!   鹿晓懒得和商锦梨拌嘴,她仔细想了想,问她:“锦梨,驻协科的运营,每周可以回来几次?”也许这个运营只是每天在两地之间跑跑腿呢?或许这边一天那边一天?   “你在想什么呢?”商锦梨翻白眼,“所谓的驻协科运营和驻sgc运营,不过是为了让双方在推进项目的时候能有自己人在对方阵营里。你除了合同还在sgc,其余都跟协科员工一致。”   “啊?那我还能回……”   “当然不能。”商锦梨道,“你的身份是驻协科运营,就算你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去心楼与事业部交接。”   所以,一旦入职后,就再也不能回到11楼么……   “你没有忘记你的初衷吧?”   鹿晓沉默,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她的初衷,是想要以成人的姿态进入秦寂的视野,想要让那个人看见她,想要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为了这个目标,她不惜费劲周折进sgc,可是,成了sgc驻协科运营,就真的能令秦寂改观吗?   她向来欲求不多,获得秦寂的认可,一直是她乏善可陈的人生目标之一。   只是在走出象牙塔之后,她现在有些不确定自己幼稚的行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说,你该不会是临场怂了吧?”商锦梨把鹿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然笑了,“鹿晓,你为了这一天,放着自己的专业不顾筹谋了那么久,别告诉我你现在不敢了。”   “当然不是!我……”鹿晓心虚凌乱,“我只是……还没有找到珊瑚鱼。”   商锦梨当然听不懂,她接了一个电话,行色匆匆,临走还抛下一句:“反正简历已经发送过去了,协科hr应该已经收到了。这时候想后悔也晚了,木已成舟。”   ……   -   鹿晓回到实验房间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地接受了现实,可是看见郁清岭洁白的身影,熟悉的负疚感与还是倾轧而来——必须开口了,本来拿他当踏脚石已经是无耻了,她实在不想让他从上级的口知道她将被借调的事实。   “小鹿,小星还是找不到珊瑚鱼。”小星举着,撞到鹿晓的腿上。   ……对,还有珊瑚鱼……这也是必须解决的事情……   鹿晓昏沉着蹲下身,从小星的里接过自己的,低声道:“小鹿有道具可以让珊瑚鱼回家。”   “真的呀?”小星的眼睛亮闪闪。   “当然。”鹿晓蹲在沙发边,点开充值页面。   这个养成游戏的制其实非常简单,通过购买格式的道具,能够产生一定的抽奖券,十张抽奖券就可以召唤一个新朋友。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对非洲人非常不友好的游戏,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鹿晓往账号里面冲了两千,抽卡,无果;   充值五千,抽卡,无果;   充值八千,抽卡,无果。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下载这个坑爹游戏???   心虚越来越烦躁,账号里面已经多了各式各样的动物,光鹦鹉就有十几个颜色的不同品种。   鹿晓又拨通客服电话,结果她只是提了一句“珊瑚鱼”,就被恶狠狠挂断。   ……   “鹿晓。”郁清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的面前,“你在做什么?”   鹿晓的心里一慌,十连抽又坠。   “没什么。”鹿晓看了一眼已经看得睡着了的小星,压低声音问郁清岭,“郁教授,对一个自闭症的孩子来说,失去已经习惯的东西,会怎样?”   郁清岭不明所以,仍然回答:“会疯狂找寻,辗转困顿,直到忘记。”   鹿晓低头看小星的睡颜。的确,小星就是因为珊瑚鱼死了,所以独自偷跑出曦光小学去了海洋馆,找寻那一条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的珊瑚鱼,执着得让人心疼。   “那我是不是您已经习惯的东西?”分神的那一秒,不假思索的问题脱口而出。   鹿晓紧张地盯着郁清岭,眼看着郁清岭的眼里流过轻微的波纹。   郁清岭缓缓摇头。   鹿晓的心仿佛是在悬崖边,明明差之毫厘就要万劫不复,可偏偏、还有些失落。   “鹿晓,不是东西。”郁清岭低声道。   “……”鹿晓相信郁清岭没有恶意,真的。   郁清岭徐徐:“你是曦光计划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对我来说很意义重要的人。”   鹿晓的心脏狠狠抽了抽,酸涩的感觉渐渐从胸腔里弥漫开来。   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言外之意……可是她看见了他眼里澄澈的光,心就有一个声音在轻轻诉说:你看,你也是一条珊瑚鱼。 第19章 开挂玩家   鹿晓再也没有拨通那个客服电话。这还是她头一次作为rmb玩家,被游戏商拉黑。   简直是奇耻大辱。   隔天是曦光实验组的休息时间,于是她干脆向郁清岭请了假,在路上打了个车,顺着网上搜到的游戏公司地址直奔j市。还挺巧,就在隔壁市,打车过去也就两小时的事情。   两个半小时之后,她已经站在无良游戏制作方的办公室门口了。   工作室坐落于j市一个商住一体小区,她在小区里面弯八绕,终于在最内侧的某栋楼的阁楼看见了工作是招牌:蓝脚工作室。很奇怪的名字。   鹿晓刚想敲响房门,忽然楼梯口一个年轻男人懒懒散散地提着外卖上楼。他的目光与鹿晓撞了个正着,黑框眼镜下闪动起疑惑的光:“你是哪位?你找哪位?你该不会是来收房租的吧?不,我们并没有!”   鹿晓:“……”   黑框眼镜男的身体瘦得像竹竿,明明气温几乎要零下了,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旧t恤,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阿嚏——”   果然是个小工作室,这个看起来就是一个阿宅。鹿晓酝酿了几秒钟,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您好,我是‘我家有个动物园’的玩家。”   黑框眼镜眼睛一亮,放下里的麻辣烫盒子,热情洋溢地握住了鹿晓的:“啊!原来是粉丝!您好您好,我是蓝脚工作室的产品经理兼项目副组长兼技术顾问兼运营,我叫程一飞。请问您找我们,是为了……”   “珊瑚鱼。”鹿晓说。   她只来得及说这个字。   下一秒,黑框眼镜的脸色陡然一遍,宛若见鬼似张了张口,忽然提起麻辣烫,哆嗦着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喂——”   砰!!   房门被用力甩上了,里面传来一阵尖叫:“你走——!我们不会开门的——!死也不会开门的——!!”   鹿晓:“…………”   果然,在那之后,不论她如何敲门和喊话,蓝脚工作室再也没有了反应。   阁楼外死一样的寂静。   ……   -   人生真艰难起来真的可以雪上浇霜。   下午,鹿晓回程的出租车刚刚进入h市的行政范围内不久,就在郊外熄了火。司下车查看半小时无果,哭丧脸拨打了拖车电话,扭头朝着她叹息:“小姑娘,对不住啊,荒郊野地的不好再打车。你要不等等我们一起跟着拖车走?”   鹿晓左顾右盼,发现还真不是荒郊野地,国道旁的有一条岔道,岔道的深处是一座熟悉的建筑:秋山医院。总算老天爷还不至于太丧心病狂,竟然已经是到了曦光小学附近了。   鹿晓谢绝了司师傅好意,徒步20分钟抵达了曦光小学。   “鹿晓?”带班的郑静老师看见鹿晓忽然造访,诧异道,“是sgc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一看。”   郑静松一口气,笑道:“你是想看看孩子们日常的学习吧?我带你过去。”   鹿晓跟着郑静一路到了教室c,曦光小学的生活化管理和教学管理是两套制,生活化管理是根据孩子们的干预康复程度,以自理为主,分成从第一到第五总共五个级别的班级,而学习则是更加小班制。   e教室正在教学日常生活的名词:桌子,椅子,苹果,香蕉;d教室正在教授简单的加减法;c教室正在教授小学程度的物理与化学题……鹿晓走到a教室,发现a教室里只有电脑,没有老师。   郑静笑道:“你就在这里等接你的人来吧,无聊就上上网看看电视剧。”   鹿晓:“这里是??”计算房???   郑静道:“你应该也发现了,我们的教学是因材施教的,不过我们毕竟是特殊学校,老师们的能力不足以教授a班的孩子们,就只能通过网络课程的形式,让他们能够有所进步了。”   额……   鹿晓放眼望去,发现教室里只有五六个学生,其就包含了唐宋、黑白和小河。唐宋在熟练地用绘板画画,黑白在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发呆,小河……小河他在吃鸡==。   所以这是天才少年班?   鹿晓找了一台空子,刚好在黑白附近。她现在没有心思看电视剧,原本以为直接杀上游戏公司老巢会是险求胜的方法,可是现在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珊瑚鱼看起来已经是不可能到了。   鹿晓百无聊赖,作为纯科生,她只能选择最愚蠢的笨拙的方法——上网搜索:   游戏能不能作弊回档?   卡牌养成游戏有没有什么抽奖玄学?   如何查看游戏的掉率?怎么样百分之百抽到特殊卡?   ……   时间慢慢溜走,鹿晓回过神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   黑白?鹿晓诧异回头。在之前的个月相处,黑白一直是个沉默的孩子。他似乎总是抱着pad在角落里操作着什么,任凭她再怎么哄骗,他都没有发出过一丁点声音。   “黑白,你有事吗?”鹿晓轻声问他。   此时此刻,黑白望着她的电脑页面,漆黑的眼眸映衬着电脑屏幕的光亮。   他就这样僵直地站了足足好几分钟,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个pad,指尖飞快地在pad上敲击出字符:   你想要让游戏回档吗?   鹿晓:……!   -   在遥远的sgc研究所,郁清岭又一次抬起头,望见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   鹿晓她,请假了。   郁清岭低下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然而却不论如何都集不了注意力。他是一个极其容易专注的人,在工作的时间里,很少会有外界的干扰能让他离开自己的思维世界。可是就在鹿晓没有上班的我五个小时零二十分钟里,他已经低次分神了。   鹿晓,去哪里了?   郁清岭低头看,缓慢地思考:普通人类赖以维持人际交往,维护人际情感的方式是通过联系。可是他刚刚、已经向鹿晓发送了微信,传达了他对维持友好关系的信号,却……并没有得到回复。   这意味着,失去联系。   失去联系,在人类人际关系维持崩溃率为%。   郁清岭又一次输入了错误的实验参数,他思考几秒钟,干脆停止了输入。很显然现在并不是工作的好时,与其因为注意力不集而导致错误信息的录入,不如先专心做想要专注的事情。   他确实是一个很专注的人,比如专心等鹿晓。   现在是下午点五十。   还有十小时零二十分钟,鹿晓就会上班了。   -   鹿晓之所以没有看见微信,是因为她的正在连着黑白的电脑。   曦光小学的计算房,气氛微微的焦灼着。   黑白坐在电脑前,紧紧盯着电脑屏幕,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游走,一串又一串的代码不断地在屏幕上更迭。与此同时,鹿晓的正配合着黑白的操作,自动重复着开——关——开各种进程。   “黑白,你这是在做什么?”鹿晓隐隐约约其实心里有答案,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黑白在自己的电脑上新开了一个txt件,在输入代码的空档时间往txt里输入字:[切读取服务器时间功能。]   他输入这样子的时候,原本的代码页面光标闪了闪,忽然自动往下延续了几百行。   “这是怎么了?”鹿晓问。   黑白迅速在代码页面敲击了竖行,随后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小件,代码页面上的字符们又闪动着往下移动了数十行。黑白甩甩,切到txt页面,输入字:[他们发现了,在抢修。]   “…………”   果然,他在黑进那家小工作室的后台……   虽然在电视剧和电影看过很多次这种事情,可是这样的场景真实发生在现实生活……鹿晓还觉得有些玄幻。她不再发声打扰黑白,专心地在他身后看着黑白的侧影。   十四岁的少年黑白,从来都是不吭声的小闷油瓶,此时此刻黑白的眼睛里映衬着荧光,前所未有的专注。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让他开口,甚至还试过把沟通的话现在唐宋的素描本上用字来沟通,没有想到今天居然阴差阳错地撞上了?——这个小屁孩,竟然得用txt沟通==?   黑白敲击键盘的速度也来越快,眼神锋利,嘴角竟然还渐渐勾起了微笑的弧度。   鹿晓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忽然间,黑白用力一记回车,随后拿出,递给鹿晓。   鹿晓:?   黑白扭头在txt件里敲:[把你的系统时间设置到你想要回去的那一天。]   这么容易?鹿晓抱着怀疑的态度,回忆了一下小丑鱼海洋馆建立的时间点,然后把自己的设置恢复到了个月前,抱着怀疑的态度打开小丑鱼海洋馆,发现那条早就化作了泡沫的珊瑚鱼,正悠哉悠哉地在小星的海洋馆里摇晃着尾巴。   鹿晓觉得自己最近的泪点快低破下限了,因为她看着那条动画鱼又有点想哭。   [成功了吗?]黑白txt催促。   “好了!”鹿晓也不管有没有泪水,胡乱抹了一把眼睛,“黑白,你做了什么?”鹿晓担忧问他,该不会是做了犯法的事情吧?   [进入游戏后台,切断游戏和服务器的联系,游戏没有办法读取正确时间,就会遵循设备时间。]   “……那他们修好后会不会发现然后恢复啊?”   [他们抓不住我,所以无法确定是哪一个账号出现bug,无法更正。一群笨蛋。]   “……”   鹿晓没能忍住,喷笑出声。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直接拿到小星的班上,让小星看看回家的珊瑚鱼了。   -   黄昏时分,鹿晓终于等到了商锦梨的顺风车,搭着她的顺风车回到城区的公寓楼下。   “谢谢啦!”   鹿晓下了车赔笑,又被商锦梨趁掐了一把脸。   “不用谢,我正好在那附近,顺路稍个货而已。”商锦梨淡道,“不过我倒是好奇,要是我没空,你该找谁?”   被捎带的货鹿晓站在原地傻笑,心想要不是知道商锦梨就在附近办公,她也不敢轻易叫她来接啊。商白骨这等赚钱利器,分分钟几万上下,滚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钱。   商锦梨的车飞驰而去,鹿晓回到房间就瘫倒在了床上,成功找回珊瑚鱼的兴奋未消,于是她在床上打了个滚。   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啊啊啊——   不期然地,商锦梨的话在耳畔又响起:要是我没空,你该找谁?   鹿晓呆望着天花板,意外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名字竟然不是秦寂。   脸上有点发烫,她于是掏出想要玩几局游戏,却习惯性滑点了微信——于是,迟到八百年地发现,郁清岭居然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下午1点整:鹿晓。   下午点整:鹿晓。   下午4点整:鹿晓?   “……”鹿晓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郁清岭那一边几乎是同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久久没有内容发送成功。   鹿晓憋笑继续打字:我今天是去为小星找珊瑚鱼了,明天会准时上班的。   郁清岭秒回:好。   鹿晓长长舒出一口气——那个家伙,一直以脑电波交流的超高要求准则在要求她这个小助理,也就是她才会去仔细判别不同语调的鹿晓在不同语境下分别代表着他什么需求吧。   要是换了别的助理,郁清岭他大概会不习惯很久吧?   就像小星找不到珊瑚鱼,黑白离开了txt。   郁清岭不是普通自闭症,也许他会理智地接受这个事实,又或许,他会在深海里找寻更久更久?   毕竟他认真得让人心软,却也笨拙得像是器人。   鹿晓不敢去深想这个话题,她有心想要先睡一小会儿,缓解长途跋涉的疲乏,可是小星的那条珊瑚鱼好像游进了她的脑袋里,搅动得她焦躁难安。   她挣扎许久,终于又掏出,翻到新加的黑白的微信。   “黑白,在不在?”   “在。”黑白回复相当利落。   “已经发送到别人家邮箱的邮件,你有没有办法撤回?”   “没有办法撤回。”黑白回复。   心情渐渐低沉。   “不过我可以黑进邮箱删除它。”   黑白的信息迟迟发来。 第20章 RMB玩家   第二天,鹿晓迟到了。   当她匆匆忙忙赶到sgc的时候,郁清岭已经对每个孩子做完了例行的干预反应测试。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心虚地咧嘴:“对不起郁教授,临时去了一趟商场。”   “商场?”郁清岭疑惑道。   鹿晓放下包,把递给沙发上的小星,打开了她的小丑鱼海洋馆。   海洋馆里的珊瑚鱼摇动着尾巴,悠哉悠哉地游动着。   小星的眼眸一瞬间被点亮了,她兴奋地抢过了,粗短的指尖抚摸着珊瑚鱼的脑袋。那条鱼的动态居然做得不错,指触碰的时候,珊瑚鱼会停下游动,用自己的脑袋蹭小星的指尖,逗得小星一直兴奋地边笑边叫“珊瑚鱼”。   鹿晓感觉心底柔软了一片,望向郁清岭时目光还带着笑。   “那个……”她不好意思道,“这一款游戏制作简单,绝大多数数据储存在端,所以没有账号和密码,我就干脆去重新买了个,‘小丑鱼海洋馆’就送给小星了。”这还是昨天从黑白那儿知道的,小星每周只能到sgc两天,不如把当做小丑鱼海洋馆本身送给她,这样的话她就每天都能看见珊瑚鱼了。   她说话时,还有一点心虚,所以脑袋有些耷拉。   郁清岭看着她想起了“人际关系维持法则”,不确定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判别成“人类心情沮丧”,于是尝试性道:“用于实验的经费,可以走官方渠道补偿。”   诶?鹿晓呆滞。   半天才反应过来,郁清岭的意思是买的钱可以报销的意思吧?   “不用不用,”鹿晓摇头,“我的本来就旧了的,更新换代而已。”   郁清岭低道:“鹿晓,正当消费正当补偿,合乎规范的。”   鹿晓:“没关系,我……”   郁清岭轻道:“协科第一阶段赞助是千万。”   鹿晓:“……”秦寂真是个壕啊!   不是……您这样把赞助金额说出来真的没有问题吗郁教授???   当天,鹿晓就把新里存着的秦寂的名片备注改成了金主爸爸。   -   自从珊瑚鱼事件,鹿晓发现她和郁清岭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具体表现在郁清岭似乎已经能够和她流畅对话了。他的话仍旧不多,主要是学术解析为主,偶尔生活上的小交流他也能应答自如,真诚得有些呆萌,莫名透着点甜?   鹿晓觉得这联想太可怕,于是甩了甩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   闲暇时,她喜欢光明正大偷看郁清岭。郁清岭教授今年十刚刚出头,长年宅在实验室养出了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偏小。要不是顶着“郁教授”这样的头衔,怎么看……怎么像是漂亮的小男生吧?还是穿上白大褂能勾勒出腰线的那种……   “鹿晓。”郁清岭在对面望来。   鹿晓不着痕迹躲到了显示器的后面。   郁清岭个字,在业内放出去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存在,她怀着这样的心态简直是亵渎啊亵渎。   “在想什么?”郁清岭一脸认真。   鹿晓还沉浸在郁清岭的美色不可自拔,明明知道这只是郁清岭亚斯伯格症无法揣测别人情绪与心思的一种习惯性问话,却硬生生听出了一点旖旎。   “在想什么?”“想你啊。”   ——俗的科女在心底脑补。   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正经,她干咳一声道:“我在想,小星之所以能够比较快的接受我,除了oxt试剂的帮助,小丑鱼海洋馆应该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吧?”   这是鹿晓这几天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小星在第二次时就记得住游戏的操作方法,并且能在珊瑚鱼死后念念不忘。与其说是她进入了小星的世界,不如说是小星的世界为小丑鱼海洋馆敞开了一个口子,她只是偷偷溜进去的。   郁清岭低道:“oxt,是人类感觉到心情开朗,并产生归属感的时候,心脏分泌的激素。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的卡罗林·德克勒克做过相关研究,它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起效,只有当自闭症患者认定某个人为较为熟悉且能接受的人,oxt才能对患者起效,让患者产生亲近与依赖感。”   鹿晓听得一知半解,只好试探性:“所以,患者就像在自己的房子里,oxt起效的前提是患者自己先打开房门,而其实是我的敲门砖或者说是诱饵?”   郁清岭一愣,似乎是觉得她的比喻有些不可思议,连表情都沉重起来。   ……说错了吗?鹿晓的灵魂在郁清岭科研的目光下渐渐缩小。   心虚的科生膝盖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郁清岭才终于有了反应,他低道:“我赞同你的观点。”   ——噗——   所以刚才他是在思考吗??要不要这么一脸凝重啊!   鹿晓抬头看见一脸认真的郁清岭,干脆把新通讯录里的“郁教授”改成了“郁呆萌”。   -   下午,鹿晓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那端是一个怯怯的女声:“您好,请问是‘小丑鱼海洋馆’的主人吗?”   额??   鹿晓呆滞:“……对,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蓝脚工作室的案兼组长。”电话那头的声音柔软又胆怯,“对不起,我不知道之前您来过我们工作室,对于我们不恰当的处理,我想代表工作室向您道歉并给予补偿。现在我们已经在h市了,请问您方便见个面吗?”   ……???   额,这是什么奇怪发展???   ……   鹿晓挂断电话,仍然一头雾水,只是脑海还回响着电话那头那个有些可怜兮兮的女声,不由又有点心软。于是她纠结了几分钟,还是跟郁清岭开了口:“郁教授,我下午能请假吗?”   郁清岭微微发怔:“私事?”   鹿晓点头。蓝脚工作室应该算公事衍生的私人恩怨吧?毕竟是她自作主张跑去j市找了他们茬……   郁清岭的眼眸低垂,几秒后才道:“好。”   鹿晓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好像看到郁清岭的表情不是很高兴?不过他阴郁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秒又是她熟悉的淡漠表情。   还是早点回来吧?   鹿晓在心底暗自决定。毕竟调岗的事情还没有跟他讲清楚。   -   就在鹿晓的身影离开办公室后不久,郁清岭抬起了眼睛。   他有些烦躁,或许是因为鹿晓接二连离开,又或许纯粹只是因为身体内多巴胺分泌不足?他在办公室里兜转一圈,始终无法平静,干脆去了隔壁1102。   在1102窗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曲奇饼。   那是前几天鹿晓带到办公室送给小星他们的,他也得到了一包,鹿晓说是“公平对待”。   他其实并不十分喜欢甜腻的味道,不过甜食能够产生多巴胺,某种程度上能够安抚他现在的情绪。他取出了一片,放进口咀嚼,任由那股香甜的滋味渗透进鼻息,慢慢融化在唇舌间。   果然,焦躁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点。   他掏出,滑开微信,看见鹿晓的头像之后戳了戳,没有发信息。   不能在她离开只有5分钟后就联系她,广泛的社交超过一定频率和范围,就会变成干涉生活的骚扰——鹿晓会讨厌他的。   起码,要等个小时吧?   不知不觉,郁清岭又拆了一包曲奇饼,因为今天的多巴胺似乎分泌尤其不足。   他打开的闹钟,设置了倒计时秒表,终于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倒计时,2小时,50分,4秒。   -   鹿晓抵达跟蓝脚工作室的约定的咖啡厅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整。   阳光照射在咖啡厅外的露天休闲椅上,五个身影正面对面而坐。四个男生,一个女生,他们全部都穿着黑色的卫衣,卫衣上突兀地印着蓝色闪电的形状,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您好,请问是蓝脚工作室吗?”鹿晓试探性打招呼。   五个人原本各自玩,一瞬间秒抬头。   鹿晓认出面向自己的那个眼镜男,就是在工作室楼梯口撞见,然后把她关在门外那个==!她顿时有种掉头就走的欲望。   “您好您好!”靠近鹿晓的女生慌乱地站起身来,对着鹿晓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是组长林简!”   鹿晓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不觉也笑了:“刚才在电话里没来得及问,你们找我是……”   叫林简的女生满脸惨淡,一把拖拽起眼镜男:“这家伙叫瓶子,基于他之前对您愚蠢的行为,我是拎着他来跟你负荆请罪的,你可以揍他,只要留他一条狗命就可以了,我们可以公款支付医药费!”   鹿晓:“……”   原来蓝脚工作室是知名的游戏制作公司景盛游戏的下属的一个小团队,蓝脚工作室从团队成立之日起,一直是出于亏损状态,“我家有个动物园”是这个小工作室独立开发的第一个没有亏本的游戏。景盛对下属的团队kpi要求异常严格,如果这一款小游戏再扑街,他们这个团队就要面临解散的危了。   “原本账面一直达不到预期,不过我们胜在省吃俭用,也刚刚可以平……因为你充值了四万,我们第一次有了明显的盈利!”叫瓶子的眼镜男两眼放光“您是我们小游戏里氪金大佬no1,我们的财神爷!”   “……那你之前还挂我电话……”鹿晓小声吐槽。   眼镜男拍桌:“游戏的公平性绝对不能被破坏!这是我们游戏人的节操!”   鹿晓:“……”   林简一把拽开了瓶子,咬牙切齿:“你闭嘴!你这个月绩效清零了!”   眼镜男无语凝噎,委屈地缩到了角落里。   林简重新扬起笑脸:“是这样的,我们的情况一直比较狼狈,您一周之前的四万千元的充值,为我们带来了第一真正意义上的盈利,让我们渡过了解散危。不过您之后番五次电话,再加上亲自上门……我们的团队成员因为害怕您提出退款要求,所以做出了一些……咳,丢人的举动。”   “……”   林简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重新微笑:“我们这次上门,除了想要道歉之外,还想要向您退回您的四万千元钱。”   林简的目光很真挚,其余四个男生如同上了战场的哈士奇,相互瞪眼。   鹿晓看着统一着装的小团队,忽然有种预感,他们或许是带着必定解散的心集体来到h市的。虽然每个人神色各异,不过大家的脑袋顶上明明飘着一个肉眼可见的“丧”字。   “可是……”鹿晓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不是找你们退款的呀。”   林简低头吸了吸鼻子:“没关系的,您不必为我们考虑。游戏是我们每个人选择的事业,我们愿意为它承担选择该有的责任,也承受得了选择带来的结果。我们……”   她一吸鼻子,其余四个男生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忽然垂头丧气。五个人聚在一起,穿着相同的衣裳,像是落败的仪式,像是为了心目的理想该有的模样而慷慨死。   鹿晓原本想笑,可是看见他们这状态,忽然心有所感。她只好再一次解释:“我真的、真的不是要退款啊。我只是想要一条珊瑚鱼,但是你们的客服说最讨厌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氪金玩家,不论充值多少都不会给我的。”   林简:“……”   鹿晓憋笑:“我真的真的真的,只是想要一条珊瑚鱼。”   林简的嘴角抽了抽,擦干眼泪,扭头望向二哈脸四人组冷笑:“所以,你们谁接的电话?”   二哈四人组:…………………… 第21章 翻车   黄昏,鹿晓送别感激涕零的蓝脚工作室成员,独自坐上回公寓的出租车。   一路鹿晓在车上百无聊赖搜索蓝脚,发现原来这是一种寄居蟹的名字。五彩斑斓的贝壳下钻出蓝色的小脚趾,拖着笨重的壳不断前行,只为了寻找最契合自己的那一枚小房子。   鹿晓莫名想到蓝脚工作室成员的眼睛,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明媚,仿佛藏着全世界的星光。大概那就是追寻着自己的理想应该有的状态吧?   她随意滑着屏,划开相册,看见里面的照片,心烦意乱。   指尖仿佛被烫到,她飞快地锁定了屏幕。   “小姑娘,你说的那公寓,是不是在前面路口左拐?”司师傅的声音响起来。   鹿晓忽然回过神,睁开眼时,夕阳照射进了她的眼睛,刺眼得仿佛灵魂也在被炙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师傅道:“对不起师傅,麻烦去秋山医院背后的曦光小学。”   “还好你决定得早啊,不然前面就是单行线了。”   鹿晓歉意地笑了笑,低下头重新划开屏。   屏幕上是一张今天早晨新拍的照片:郁清岭蹲在地上抬眼看着小星,阳光从窗户扫射而入,把两人笼盖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那是最美好的灵魂降落人间的模样。   车子飞驰而过,带着鹿晓的身体与灵魂越走越远。   车子抵达曦光小学,鹿晓才发现自己是个着急的傻瓜。明明黑白他们包括于医生和郑静老师在内都还在sgc的实验室啊,她一个人到曦光小学有什么用?   好在,她的sgc员工证还在身边,进入曦光小学畅通无阻。   她在操场上看那些阳光下的孩子,路过教室里望见任课老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在教授着简单的词汇。新生入学教室门口,家长们两两聚在一起,他们的眼睛的忧虑和希望重重交错,明明嘴上在笑,眼里却闪动着泪光。   这样的场景,在曦光小学比比皆是。   鹿晓从来没有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周围渐渐被水流声充满,闭上眼睛,仿佛能够听见海浪在冲刷着礁石的声音,睁开眼仿佛能远眺那些在水里浮沉的人们。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特殊的学校里,其实大部分时候的氛围是温馨而安静的。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还没有放弃希望,而希望总能让人在最艰苦的环境里找到一息安宁。   这就是郁清岭想要了解的世界;   是他想要拯救的濒临沉没的人。   她站在郁清岭曾经站立的位置,在风里给郁清岭打电话。   可是,电话响彻到第声,郁清岭却没有接。   鹿晓穷目远眺,远远看见曦光实验组的成员从校门口进来,她兴奋地挂断了电话,朝着远处的身影招高呼:“黑白——!”   小队的少年在原地站立不动,许久,他抬起了头,目光与鹿晓相接。   再没有比这样的灵魂碰撞更加美妙的事情了。   鹿晓飞快地跑下楼,站在黑白面前气喘吁吁,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利落:“黑白!帮我——帮我撤回邮件!”   她知道这个决定不仅仅只是因为对郁清岭的愧疚,更因为她看见了自己脚下的位置,还有未来的方向。   也许这会让她错失一次站在秦寂身边的会,可她不后悔。   -   sgc大楼,郁清岭眼看着电话响起来却又被挂断,眼睫颤了颤,整个身体埋进了窗台的阴影下。   就在半个小时前,下班时间,他设定的个小时闹钟还差五分钟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行政部的善芳主任笑靥如花,把一份资料塞到他的:“郁教授,恭喜您!曦光计划的初期进展得非常顺利,协科方今早特地发来了项目阶段性计划。”   “这是……?”   善芳笑道:“明年曦光计划将会进一步推进,这是协科方收到的运营候选简历。协科方认为项目交接十分重要,所以由您亲自挑选出初步的人选,之后他们再进行二次筛选。”   运营人选?   郁清岭接过资料,他其实一直不太接触科研以外的工作,包括和协科方的接洽工作都是由sgc的行政部人员以及商锦梨去完成的。不过事关曦光计划的顺利进行,挑选出合适交流的人,应该也还是有必要的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略微思索。   距离个小时还剩下五分钟,应该足够他看完这一叠简历。   于是他低下头,认真地审视里的简历名单。简历的主要构成是sgc的两年以内新入职员,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庞,带着显而易见的进取野心。   郁清岭不喜欢那些长得具有攻击性的脸,他喜欢的是温和的、脆弱的,如小猫一样安静和柔软的人类。   比如鹿晓那样的。   他的心思一动,耳尖就开始发烫。   就像是摄入了内啡呔,明明血液流动速度过快,心跳却很平稳。   郁清岭的阅读速度渐渐放缓,简历档越翻越后,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纸上。他的指尖颤了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鹿晓?   -   夜晚,梨千树打开推开1102房间门,遇见的是一团黑暗。   他心警铃大作,却不敢开灯,只能打开上的电,往室内照了照:“老郁——你在不在?”   房间里安静一片,许久,阳台上传来一点声音:“在。”   梨千树在黑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边抚慰自己活蹦乱跳的心脏,一边偷偷骂了一句卧槽。他穿过漆黑一片的室内,接着月光找到了阳台,果然看见阳台上站着灰暗的人影。   “怎么不开灯?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梨千树轻声道。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除非是遇见了什么变故。作为一个亚斯伯格症患者,郁清岭的病情一直维持得非常稳定。他是一个很努力的好病人,懂得规律作息,懂得不厌其烦地去学习他所不熟悉的人际法则。所以一旦发现打不通他的电话,梨千树就匆匆忙忙从住处赶回了sgc。   “黑暗的环境能够增强我思考的敏锐度。”郁清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淡淡地在夜色飘散开来,“我需要更加冷静的大脑,来判别事物,所以没有开灯。”   果然,情况不太对劲。   梨千树屏息接近他,刻意放缓声音:“如果有思考不好的地方,你应该和我商量。你忘了么?我是你的心理医生。”   郁清岭沉默。   梨千树终于接近到他的身边,低声笑道:“五年前,我研究生毕业,你的母亲给了我这份工作,到今天为止我觉得我派上用场的时候屈指可数,经常收到存在意义的灵魂拷问。你能给我一个工作会吗?”   郁清岭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过头,伸出按下身边的开关。   一瞬间,阳台上的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他和梨千树两个人。   梨千树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还愿意开灯,说明情况并没有他想象那么糟糕。   只不过他的眼里现在已经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疏离了,毫无掩饰,或者说他都懒得掩饰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放弃维持表面人际关系了,他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他骨子里其实一直都这样,对这个世界全然没有任何兴,就像远离人群的月亮。   “告诉我,你遇见了什么事?”梨千树低道,“就当告诉自己的朋友?”   郁清岭微垂眼睑。   梨千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躺着一叠纸。他敏锐地觉察到那是他今天反常的根源,于是在他的视线下把它捡了起来,放在里阅读。   这是驻协科运营的简历单,很普通,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然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顿时一僵。   鹿晓。   他想他找到原因了。 第22章 失踪人口   翌日,鹿晓正常上班。   自从决定留在sgc,她对sgc的一切都充满了归属感。楼道上消毒液的气息,昏暗的实验室里浸着的标本,储物间里档散发的陈旧味,还有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   鹿晓看见灰蒙蒙的绿萝叶子,心里划过一点点异样的感觉。   她试探性地摸了摸叶子表面,果然,叶子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   郁清岭有洁癖,实验室的绿萝每天浇水还不够,他会在清晨时把绿萝的叶子也冲洗一遍,保证绿萝时刻鲜亮欲滴。今天他竟然忘记了吗?   鹿晓尝试给郁清岭发短信:“郁教授,您上午有别的安排吗?”   郁清岭没有回复。   鹿晓无端端想起了昨天那个没有打通的电话。   焦躁的感觉在指尖和键盘间弥漫。   时间指向十一点,午餐时间到了。鹿晓耐着性子去楼下餐厅转了一圈,依旧找不到郁清岭的身影。她没有黎千树的联系方式,于是干脆寻着记忆去了黎千树的办公室,结果,黎千树也不在办公室里。   这两人难不成是约好的吗?   到了下午,郁清岭依旧没有出现。   鹿晓才发现,郁清岭在sgc的存在感其实少得可怜。他不在员工群,不参与集体会议,整洁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好像他一旦离开,整个人的存在感就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等到第二天,郁清岭依旧没有出现。   鹿晓原本以为郁清岭只是临时外出,万万没有想到,他是真的失联了。她开始拨打他的电话,可是他的已经关了。   好在第天黄昏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黎千树的办公室门开了,于是守株待兔逮住了黎千树。   “郁教授是请假了吗?还是有了别的事?”鹿晓问黎千树。   黎千树看见鹿晓,笑得有些疲惫:“清岭他请了天休整假期。”   “他去哪里了?”鹿晓追问。   黎千树盯着鹿晓的眼睛,抛出了另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鹿晓,听说你为了给小星找珊瑚鱼,花了很大的力气。”   “……是。”这关小星什么事?   “普通自闭症患者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他们别无选择,而亚斯伯格却拥有非常细腻的自我情感理论体系。”   鹿晓不明所以,呆望着黎千树。   黎千树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他沉默片刻,才缓道:“所以我猜想,清岭他是在提前尝试戒断你。”   “……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你申请调去协科的事情。”   “………………”   -   鹿晓走出sgc大门,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混沌。她虽然早就有过撤回邮件计划翻车的心理准备,也想过它会带来的后果,但是万万没想到东窗事发后会是这样的发展——郁清岭,他竟然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躲起来了。   他再也没有出现,直到天之后,元旦假期来临。   鹿晓心堵着一块石头无处卸重,偏偏这时,员工群里发来通知,驻协科运营名单公布——总共有名,她的名字赫然挂在最后头,还打了一个括弧(以上名员工元旦之后请去协科人力资源办公室办理入职续)。   鹿晓第一次庆幸,还好还好,郁清岭不在新员工群里。   她给黎千树打了个电话,求助他:“黎师兄,你跟郁教授解释下啊我不走!”   黎千树在电话那端笑得轻飘飘:“怎么,如愿以偿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啊!鹿晓咬牙切齿:“这只是个意外!是我当时没有考虑清楚。”   黎千树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鹿晓自认理亏在先,只能低声道歉:“替我向郁教授转达对不起,我……我最开始确实是怀着进协科的心思来的,但是我现在想留在这里……我希望您不要跟郁教授讲,我保证,元旦之后我一定不会去协科入职的。”   黎千树悠哉悠哉道:“是么?”   鹿晓感觉自己所有的话都打在一片软绵绵的棉花墙上,毫无效果,举重若轻。   “对不起,我……”   鹿晓急得心出汗,呼吸也不畅通起来。   就在她以为还会听到黎千树更加冷淡的回应时,黎千树却忽然轻笑了起来。   他说:“我当然不会跟他讲,他对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不需要了解人类还有一种人际交往关系,叫利用。”   一句话,鹿晓感觉遍体生凉。   黎千树一言一行间都带着巨大的恶意和赤果果的调侃,仿佛是在玩弄一个早已经溃不成军的对。   可偏偏她一个辩解的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她本来就是另有所图才进sgc的。她以为自己会是这里最不起眼的过客,从来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么多孤独的灵魂,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另一个人的珊瑚鱼。   -   在遥远的研究院里,黎千树挂断电话,望着漆黑的阳台啥好高能孤独站着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从知道鹿晓要调任去协科之后,郁清岭就一直这副模样,间歇性疯狂工作,间歇性陷入深沉思考。他身为心理医生,不放心他独处,只能陪他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果是陪着他把星际迷航全集看了六遍,已经快要吐了。   “清岭。”黎千树试着靠近他,伸触碰他的肩膀,“还在考虑鹿晓去协科的问题?”   郁清岭的肩膀颤了颤,显然是对他的触碰有所排斥。   这是他的正常生理反应,并不十分严重。他显然克制住了,没有反抗。   黎千树对他的反应很是欣慰,他尝试性地拽住他的腕,把他从阳台上拖到室内的沙发上,有倒了一杯红酒,塞到他的里:“你有点冷,喝一点,会放松。”   郁清岭摇头:“不喝。影响思考。”   黎千树笑了:“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有这么大思考空间么?”   郁清岭低着头,碎发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鼻尖。   良久,他才缓缓道:“首先,鹿晓作为有自由意志的社会人,拥有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规划的权利,我……不能加以干涉。”郁清岭的指尖攥得发白,过了一会儿,他主动拿起了酒杯,阖上眼灌了一口,“其次,我的病症需要相对独立的生活与生存环境,鹿晓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一定具备积极意义;第,鹿晓在协科岗位上,能够与我更加通畅沟通,对整个曦光计划有利。”   黎千树:……   “既然已经考虑清楚了,为什么还要烦恼呢?”黎千树轻声问他。   “没有烦恼。”郁清岭抬起头,目光黯淡。他停顿了好久,才低声道,“只是……不高兴。”   黎千树:“…………”   “这是不合理的激素变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激素调节。”   郁清岭低声做了总结致辞,然而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白皙的脸迅速变红。   目光渐渐迷离,一层薄雾覆盖上眼眸。   疑惑,委屈,迷茫,伐开心。   全部写在脸上。   黎千树张了张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匮乏,不知道如何安慰起。要不是考虑到作为一个心理学硕士的专业素养,他其实更倾向于向他翻一个白眼,表达此刻他咬牙切齿的心情。   “其实,人类情绪很复杂的。”黎千树道,“你要学习的不仅仅是接纳世界,还要学习改变世界。不高兴分别,就想办法不分别。”   “你指的是什么办法?”   黎千树老父亲叹息:“女孩子啊,其实做决定都是跟着感觉走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逻辑。”   郁教授抬头,眼眶里闪着真挚的眼神。   “喜欢就去追求,不舍就挽留,把你对她的心情表白给她。”   郁清岭眨眨眼,似是懵懂。   “你这个笨蛋。”   黎千树抛弃了职业操守,忍无可忍,朝着自己的病患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   鹿晓踏着月色回到公寓,丧气地发现商锦梨也不在家。   全世界的人都好像失踪了。   她没有开灯,一路摸到自己的床,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任由脑海唱歌跳舞的小人变成打群架现场。她觉得愧疚,早知道早一点向郁清岭坦白就好了,早知道不发送那一封邮件就好了,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当初就不应该应聘……   好吧,她并不后悔去sgc应聘,也并不后悔遇见郁清岭。   鹿晓在床上翻滚,敲了敲混乱的脑袋。其实这一切混乱都只是因为她对秦寂的执念,到底为什么当初会这么冲动,用这样迂回而又愚蠢的方式去向秦寂证明一个愚蠢的议题呢?   鹿晓深吸一口气,在黑暗翻到“金主爸爸”的通讯录,咬咬牙按下拨通建。   电话被接通,秦寂的声音传来:“晓晓?”   “……是我。”鹿晓有些慌,记忆她主动拨打秦寂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忽然听见他和平常说话不一样的声音,她一时无措得忘记该说什么了。   秦寂等了一会儿,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刚刚预定了跨年活动?”   “啊?”鹿晓一时懵懂。   秦寂道:“老爷子大病初愈,坚持要趁着过年去山上庙里拜一拜去晦气。我刚刚订了玉山脚下的温泉酒店,元旦前天晚上去,隔天上山祈福,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鹿晓想说我不想去,可是还没说出口,就被秦寂打断。   “你年过年没回家跨年了。”秦寂的声音冷下来,“我说,你这二期是不是久了点?”   “……”   秦寂道:“所以,你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鹿晓陡然回神,认真道:“驻扎协科的运营岗位……”   “我加的。”秦寂的声音慢条斯理,“前脚发邮件申请,后脚就用非法段撤回,鹿晓,你在z大念了8年书,就光学了这点本事?”   “…………”   果然,黑白的邮件撤回其实是成功了的,但是再有效的撤回也架不住人家守株待兔等着。   鹿晓忽然觉得丧气,这原本是一场她和秦寂之间情感的博弈,没想到最终受到伤害的却是郁清岭。从头到尾想起来,整件事情其实特别蠢。   “明天我来接你去玉山,你可以向我解释你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不逼你。”   一如既往的秦寂风格。   鹿晓沉默。   秦寂也没有开口。   电话两端就只剩下了呼吸声。   良久,秦寂叹息:“好了,别别扭了,又一年了,还长不大?” 第23章 跨年夜   秦寂的车早早就在公寓门口等候。   鹿晓带着简单的行囊到驾驶座旁和秦寂打了一声招呼,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车后座坐了进去。自从十岁那年冲出环山公路车道车祸起,秦寂的副驾驶座坐过他的历任女朋友,就独独没有坐过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要忘记了秦寂开车的时候的侧脸是什么模样。   车辆开上高速,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   忽然间,一包饼干从天而降,砸了鹿晓的脑袋。   秦寂:“吃早餐没?”   鹿晓握着饼干,小声答:“吃过了。”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秦寂意料,他沉默了几秒钟,笑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吃早饭,因为总能在我的抽屉里找到吃的。”   鹿晓本来有点久违的紧张,被秦寂的话题勾引得思绪翩飞,不由地勾起了嘴角。秦寂从小就是富二代浪荡子脾气,二期的秦寂眉清目秀桀骜不驯,惹了不少女生的往他的抽屉里塞零食和告白信。那时候,她不喜欢吃家里的早餐,每天下了早自习就往秦寂的班上跑,从教室后门钻到他的座位上,偷偷从他的抽屉里翻吃的。   “吃太多零食不好。”鹿晓笑道,“那时候我胖得像个球。”   默契的零食投喂活动持续没多久,整个年级都知道了秦寂家有个妹妹是个吃货,于是那些女生干脆找她当信差,零食贿赂她,信让她送到秦寂的里。   她往秦寂班上跑得就更勤了……   不过大半年功夫,她的体重就直线上升,变成了个扎扎实实的肉丸子。   “女孩子,胖点不容易招惹人渣。”秦寂悠悠道。   “……”   秦寂笑起来:“事实证明这样确实有效果,你果然没早恋。”   “…………”   鹿晓抬起头,在后视镜里看见了秦寂的笑眼。   紧张的氛围渐渐消弭,曾经的熟稔重新降临。   其实她和秦寂也是有过很好的相处时光的,如果没有篝火那一场闹剧意外,也许,她会在毕业之后就听从秦爷爷的安排进入协科,做秦寂的左膀右臂,报答秦家这些年的关照,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可是,感情好和感情太好之间,却有着一线微妙之隔。   鹿晓因为早恋话题,在车上走了神。   所谓的没有早恋,不是因为胖,是因为青春期后就一直暗恋他啊。   忽然间,秦寂的电话响了起来,惊扰了鹿晓翩飞的思绪。   秦寂原本和颜悦色,看见电话号码的一瞬间脸色却有些阴沉。不过,他还是接起了电话,只是声音有些冷漠:“戴墨,我认识的你,可不像是会浪费时间的人。”   戴墨?鹿晓的心念一动,这不是秦寂那个“认真”的女友吗?   她还记得她一头漆黑的波浪长发,妖冶得让人神往。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秦寂忽然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尖:“你不用道歉,我承认我和你分是因为宋承明的介入,不过既然已经是事实,你就不用多言了,不论你们是否曾经交往或者是正在交往,都不用告知我。”   ……   鹿晓竖起耳朵,一边唾弃自己的八卦心,一边小心偷听。秦寂他这是被绿帽了吗??   反光镜里的秦寂眉头紧锁,一副想发作却很苦恼的样子。   “你不要哭。”秦寂目视前方,转动方向盘,“不要哭,不要道歉,你的歉意我上次已经接受了。”   电话那端传来女人激动的声音和模糊的哭泣声。   秦寂开始揉太阳穴:“你还是不明白,我和你分是注定的结局,只是因为你的出轨,所以导致提前了而已。但不论如何分是迟早的结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婚主义者,我们的交往本来就不是以结婚为目的,这一点我一开始就已经跟你说明了不是?”   电话那端女人已经开始歇斯底里吼。   “不是,我怎么就变成渣了?是你绿了老子你搞清楚戴墨!”   秦寂在怒气挂断电话,恼怒地直接关了。   鹿晓:…………   -   h市郊玉山脚下有一个不算大的温泉酒店,叫华清场。酒店不大,占地却不小,穿过层层竹林,走过小溪湖泊,又上了一条小船。   船夫在前头摇船桨,看着鹿晓与秦寂大约是错认他们是情侣,忽然就开了嗓子唱起了歌:“妹妹你坐船头~”   鹿晓被雷到了。   秦寂靠在船舷上朝鹿晓挤眉弄眼,显然是早有准备,乐得欣赏鹿晓失措的表情。   ……也不知道带女朋友*n来过多少次了。   鹿晓在心底暗戳戳鄙视,移开视线不想看秦寂耍宝。   这里风景确实怡人,山川河流,竹林小舟,风吹动波澜传来阵阵林涛声,一切都宁静得让人神往。唯有秦寂,在船上摇摇晃晃,如同癫狂的二哈。   “别晃了!”鹿晓紧张得抓住船沿不敢动。   秦寂与船夫齐声笑了起来,秦寂说:“只是因为你看起来闷闷不乐的,鹿晓,你真是越长大越闷了。”   “……人总会长大。”   就像小时候的鹿晓只是觊觎着他抽屉里的零食,渐渐长大的鹿晓所求太多又实在说不出口,当然也就闷了。而现在她的欲求好像越来越多,多到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所以长大了的你在想什么闷闷不乐?”   “驻协科运营……”   “到了。”秦寂打断鹿晓。   -   酒店包厢早已经备好一桌饭菜。   秦家爷爷终于被允许喝酒,兴奋得老脸通红,恶劣地找秦寂爸爸拼酒。他一杯,秦寂爸爸两杯,谁先倒下谁输。   鹿晓也点了一杯红酒,小口小口地抿。   秦寂在边上愣神看着,问:“什么时候学了喝酒?”言语间,显然不大高兴。   鹿晓干笑道:“跟室友学的,不过酒量只有一杯。”她原本是一口都不能沾,不过商锦梨这货对生活情调讲究到了极致,主要她做饭,就算是她们两只单身狗,也要摆上几根香薰蜡烛,再开一瓶好酒,碰个杯对饮。原本她喜欢用可乐和她碰,被鄙视的次数实在太多,于是从一勺红酒的量开始尝试。   一勺又一勺,渐渐地,一杯也就不在话下了。   秦寂皱眉,叫了一杯鲜奶替了酒,道:“你不喜欢酒味,最好就别喝酒了,孤身在外不安全。”   鹿晓一愣,笑着摇头:“我平常不喝的,就在家里跟室友喝一点。”   秦寂冷眼:“你以为你那个室友商锦梨是好人?”   鹿晓:“啊?”   秦寂嫌弃得朝天翻白眼:“她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不是个东西!”   鹿晓:“……”   秦寂:“搬回来,别跟她住,保持距离。”   鹿晓没憋住,低头笑出声来。关于商锦梨和秦寂的过节,她倒是听黎千树提起过。   商锦梨的工作很特殊,简单说来就是商业领域的拉皮条工作室头头,曦光计划开始之初,秦寂早就对sgc的郁清岭教授和他的研究慕名已久,缘巧合间接认识了专为这些业务牵桥搭线的女强人商锦梨,于是他花钱请商锦梨去协调促成曦光计划。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商锦梨成功搭上sgc,并且谈好了所有合同条款,谁知签约当天她摇身一变,变成了sgc的特聘顾问。   “所以她是双料间谍?”那天,听了个漫长故事的鹿晓问黎千树。   黎千树笑道:“商业间谍是犯罪的,商锦梨没犯罪,她从头到尾只是一个间人,只不过协科和sgc双方都以为自己是钓鱼人,她是自己的鱼竿,结果后来发现她是鱼饵,双方都是大鱼。合作还是要合作的,只是大家都伤了钱。”   于是秦寂和商锦梨的梁子就此结下,虽然因为曦光计划现在不得不当默契搭档,但是足以两看相厌。   “锦梨她只是在商言商,对我还是很好的。”鹿晓看着秦寂,笑着解释。   秦寂冷笑:“能好到哪去?那种钻进钱眼里的女人!”   鹿晓心想,商锦梨已经以“包养费”为由,前后强迫她收了将近八十万,当做给她永远留一个房间的代价,秦寂大概不会相信吧……   商锦梨绝对不是喜欢钱,她是真的喜欢赚钱本身。   ……   -   酒过半巡,秦家父子玩腻了相互斗狠,于是照常战火弥漫,开始玩孙子。   秦寂父亲听见秦寂关于鹿晓“搬回来”的话题,把秦寂从头发丝看到了脚趾,阴沉着脸道:“今天早晨,有个女人打电话到家里的座,说是你的女朋友,打不通你的电话。”   鹿晓:“……”   秦寂刚刚塞了一口鸡胸肉在口,细细咀嚼,等到亲爹的目光已经开始冰冻,才缓道:“不是女朋友,应该是前女友,您挂掉就好。”   秦寂父亲淡道:“人家女孩子说,你辜负了她。所以这么多年来,你就光学会了始乱终弃?”   秦寂又加了一筷子冬笋:“看您说的是哪个了,这一个绝对不是我辜负她,是她辜负我。”   鹿晓:……   秦爷爷红着脸悠悠道:“哟,孙e,你被人戴绿帽了?”   秦寂:…………   鹿晓:…………   秦寂搁下了碗筷。   秦妈妈见势不对,一把按住了秦寂的腕,夹了一块鸡胸肉放到他碗里,干笑:“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别相互戳膝盖了。爸,小寂也难得回来,老秦你少喝点,小寂,你也老大不小,确实不应该辜负人家女孩子。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情,你也该找一个好女孩定个心了。”   身为专用灭火器10,秦家妈妈习惯性灭火十年。   秦寂吃瘪,耸耸肩,又收回了筷子,慢条斯理继续吃菜。   鹿晓默默缩起了脑袋,她在秦家住了许多年,秦家家宴样样自在,只是随着她渐渐长大,所有的话题似乎都会朝向同一个方向。   果然,秦妈妈安抚完毕秦家代那人,目光闪了闪,幽幽落在了鹿晓的脸上。   鹿晓连忙埋头吃饭,用行动告诉秦妈妈,千万别围!鹿!救!赵!   “晓晓,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吧?”秦妈妈笑得和蔼。   “嗯……”鹿晓含糊其辞,“研一开始,每年元旦都跟同学们出去做各地民俗研究……”   秦家妈妈当了0年灭火器,煽风点火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比起秦家男人的愚蠢挑衅还更有技巧。“你不在家里住的这几年,小寂也不常回家。”她温和的目光落在秦寂身上,“我虽然不知道当年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让晓晓决心搬出去……不过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么?”   当年……鹿晓已经快把头埋进饭碗里。   秦寂笑道:“当然不是大问题,小误会而已。”   鹿晓的心剧烈抖了抖,酸涩的感觉一点点弥漫开来。   当年真的是,一场尴尬的闹剧。   她在篝火晚会时借酒告白,清醒后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搬出秦家的时候理由是要独立,其实是窘迫得根本就不想见到秦寂了……年的时间冲淡了许多感觉,可是当时的窘迫却仍然清晰得印在记忆里,可那些而对秦寂来说,那其实……确实只是一场小误会。   秦妈妈看见鹿晓的表情,温柔道:“小寂,晓晓已经长大了。你想要留下晓晓在家里住,还有别的方法,不是么?”   秦寂听出了话外音,皱起眉头:“妈,你不要借题发挥,鹿晓是我的家人。”   “小寂……”   秦寂道:“妈,你们也知道晓晓已经长大了,明知道结果却仍然隔差五提这样的话题,你们究竟是想让鹿晓留在家里,还是想让她尴尬得想留都留不下来?”   “秦寂!跟你妈怎么说话呢!”秦老爷子冷眼拍桌子。   秦寂拍了回去:“从刚才到现在我说过几句话?!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次次鸿门宴哪回担心她尴尬过?有你们这么当家人的吗?合着我一人辛苦筑墙你们集体拆墙是吧?”   秦寂的眼里没有了笑意,餐桌上的氛围一瞬间凝滞。   鹿晓又感觉到一点陌生,这样的尴尬局面与之前的针锋相对却有不同,仔细想来,不同的应该是秦寂的脸和态度。他是真的上火了。   “秦寂!”鹿晓急了。   秦寂冷眼扫过餐桌上每一个人,沉默几秒,忽然换上了桀骜不驯的老面孔:“晓晓,这片山林并不禁烟,要不要去楼顶放烟火?”   他挑眉,眉宇间一派玩世不恭。   “我后车厢里藏了箱,还好上高速的时候没被当做军火商给抓。”   “……” 第24章 焰火   秦寂在远处摆弄烟火堆,鹿晓用照亮楼梯间。   酒店天台上看样子有过不少人放烟花,水泥地板上留有不少□□烟熏的印记。楼梯间的墙面上涂着彩斑斓的彩绘,彩绘上被人用油性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大约都是从前来过这里的情侣们留下的。   楼梯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放着几支,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不论贫穷富贵,不管前路有多坎坷,留下点痕迹,他日总能归来。   有那么一瞬间,鹿晓也想在这里写上点什么,像上面的那些人写“xx爱xx”,或者“xx要和xx平安喜乐一生”,那些有些俗套的话语,明明字迹不同,重复率高得惊人,大概是天下所有有美好期待的感情,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相似的归途。   可是她和秦寂呢?   鹿晓望着远处俯身摆放焰火的男人。   她其实,并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和秦寂的未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秦寂有一种殊途同归的薄凉,秦寂在感情上无疑是个浪子,而她其实没有肖想过婚姻。   她和秦寂的感情,好像跟墙壁上那些不太一样。   “晓晓!”秦寂摆放完毕烟花,远远招。   鹿晓把里的放回盒子里,走到秦寂的身边,发现他的里正拿着一个类似枪的道具。   “这是专门点焰火的工具,这样用。”   秦寂扣下扳。   粗长的枪管端口冒出小小一粒火焰,莫名有点萌。   鹿晓本能地接过了焰火,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论是否是情侣,这种情况不是应该男生点燃焰火,女生在旁边捂着耳朵萌萌哒吗?   她盯着里的□□,愣了一小会儿,才蹲下身,把小火苗凑近焰火的导火线。   导火线被点燃出一个火星,飞快地窜进了焰火盒子里。   紧接着是漫长的几秒钟静默。   忽然间,焰火盒微颤,发出一声细微的噗嗤声。   鹿晓呆滞一秒钟,连忙抬头,望见漆黑的天空忽然绽放开斑斓的烟花。起初只是小小一朵白色的绚烂花朵,下一炸八朵不同颜色的烟花绽放,就在她以为烟花已经谢了时,第二重焰火炸裂第重,整一片天空忽然被烟花所占据,一瞬间黑夜如白昼。   楼顶冷风猎猎,空气传来浓重的硝烟味。   鹿晓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焰火场面,忍不住有些恍惚。   这……并不是普通的焰火了吧?   “是不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秦寂在楼顶边沿席地而坐,黑夜他的笑脸看起来一如少年时。   鹿晓觉得指尖还有点发烫,也许是因为握着那个点火器太久了。她搁下点火器,走到秦寂身边坐下,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微妙得有些诡异。   “确实不一样。”鹿晓想了一会儿,小声回答。   记忆的烟花就是漫天的斑斓和笑脸,今天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枚烟花被点燃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如此漫长,如此陌生。   秦寂看着她出神,笑道:“很多事情需要亲自体验才会成长,你看,你连烟花都没有真正地感受过,却还想向我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夜空,硝烟味淡去。   鹿晓惊讶:“你怎么知道……”   秦寂嗤笑一声:“商锦梨告诉我的,说有个幼稚鬼绕了半个地球,只是为了迂回地让我看到。”   暗夜里,秦寂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悠悠哉哉飘散。   鹿晓闻见了呛鼻的烟味,僵直地坐在天台边缘,脑海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天台底下是下水管道,管道之外是凌空几十米高的楼层。   有那么一瞬间,鹿晓感觉自己站在万丈断崖前,她不知道自己是尴尬居多还是慌张居多,只知道秦寂如果再多说一句话,她可能会当场羞耻得爆炸。   可是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又觉得,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畅快过。   夜风凉得透骨。   秦寂面无表情,沉默许久,认真道:“鹿晓,你喜欢我么?”   “我……”   “和我交往两年,每天清晨见到的是我,入睡前见到的也是我,偶尔会有我的前女友们会出现添个堵,间我们也许会吵架,最终和好,两年后我们去领证,四年后我们会有孩子,你将面对我,比你想象更加长久更加亲近……这样的以后,你有畅想过吗?”   鹿晓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秦寂掐灭了烟:“所以你看,你从来没有想过未来。”   “我不是……”   “年前的玩笑不算,后来你想过什么时候再跟我表白吗?”   “……”   没有。鹿晓听见自己的心在回答。   身体里空落落的。   秦寂勾了勾嘴角:“所以你看,你连再次认真表白都没有想过,你的‘暗恋’跟人生选择,甚至跟我本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不是么?”   -   秦寂离开天台,鹿晓独自留下。   空气仍然留有淡淡的硝烟味道,恐怕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彻底消散干净了。   她举着摸黑走下寂静的楼梯间,再一次看见楼道里那些充满爱意的句子。   指尖抚摸那些字。刚才路过时就有些觉着怪异的字们,现在看起来张牙舞爪地,好像是在嘲讽她:你这个被拒绝了的loser,你不难过吗?你想要哭一场吗?你看我们是如此地相爱。   太阳穴隐隐作痛,绵延不绝。   鹿晓加快了脚步离开楼梯间,不是因为难过,只是因为迷惘。   因为她好像——连难过都少得可怜。   -   深夜,鹿晓做了一场梦。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多年之前,她正式在秦家长住的第一天。那时候母亲已经离家两年,父亲病重,骨瘦嶙峋,脸色惨白,他牵着她的走进秦家,微笑着把她的交到秦寂的里,温柔对她说:“晓晓,以后在秦寂哥哥家住,要乖知道吗?”   十几年前的车祸留下了轻微的脑震荡,很多儿时的记忆变成了碎片。   反反复复,支离破碎。   于是醒来时候又是满头大汗,在夜深人静时呼吸都响得可怕。   鹿晓在黑暗发了一会儿呆,打开床头灯,划开屏幕查看微信。   郁清岭依旧没有回复微信。   微信上是一长溜她发过去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一唱独角戏。   鹿晓实在是心烦意乱,在通讯录里划了半天,找到了商锦梨的名字,按下拨通键。电话罕见地响了许多声没有人接,最后的尾声,商锦梨才匆匆接起了电话,一声“喂”显得有些仓促。   “商锦梨。”鹿晓小声道。   电话那端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商锦梨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是找我算账的,那我不承认我告密了。”   “……”鹿晓暗暗咬牙。   今晚实在是太乱,要是她不主动提,她都已经差点忘记了这个吃里扒外的无间道!   “如果不是找我算账,嗯……我咨询时薪五万,我勉强送你几分钟。”   电话那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鹿晓裹着被子坐起来:“秦寂他……问我喜不喜欢他。”   “然后呢?你答应了?”   “没有,他并不是想要我的回答。”鹿晓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对他并不是恋爱对象的需求。”   事实上,秦寂做的比拒绝要高明得多,他直接从源头上否认了她对他感情存在的合理性,让她一个人陷入对感情的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他抱有着期许。这样的斩草除根,要比拒绝来得更加剜肉见骨。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好像又拒绝了我。”   鹿晓发现自己找到了今晚愤怒的点,她既没有表白,也没有打扰过他和女朋友们,可是却被他莫名其妙从安适的窝里拎出来泼了一头冷水???   商锦梨似乎是在笑,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话筒上,传来时,带着微微的凌乱。   过了一会儿,她悠悠道:“鹿晓,其实我不觉得你喜欢秦寂。”   “啊?”   商锦梨道:“我认识秦寂一年半,他换过四任女伴,但我从来没有见你为此消沉过,进sgc长时间不见秦寂,也没见你多想念。”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他的私人感情我无权干涉……”   “可是鹿晓,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要等到正式交往才开始培养情绪?”商锦梨道,“一年前,我和秦寂商量曦光计划,他的一个前女友冲了上来差点撕了我衣裳,在餐厅哭得惊动了警察。按照你的逻辑,是不是分以后就走出‘交往’状态了?那个女的神经病么?”   “……”   “我倒感觉,喜欢秦寂,要追求秦寂,就像你给自己的人设一样。”   商锦梨的语速不快,在宁静的夜里,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尤其清晰。   “……人设?”鹿晓懵懂重复。   “我猜,他问你喜不喜欢他……唔……然后你……答不出来是不是?”商锦梨的气息渐渐紊乱,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又响起来,片刻后,另一波绵长而稳重的呼吸传进听筒里,似乎带着一点笑音,随后商锦梨忽然仿佛吃痛,急急喘息。   “滚开。”商锦梨微喘的声音。   “锦梨?”鹿晓不明所以,只听见电话那一端的嘈杂声硬生生挤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燥乱而又旖旎。   鹿晓疑惑了好久,忽然反应过来,商锦梨……她不是一个人??   今天是跨年夜,她这是正在……啊啊啊——   鹿晓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对、对不起……我我我……”   “好了,咨询到此结束。”商锦梨似是摆脱了困局,声音又恢复镇定,“你再打电话过来……我就揍你,可不是吓唬你。”   “………………”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鹿晓挂断电话,窘迫得想要撞墙。   托商锦梨这一出乌龙的福,她再也不纠结了,她羞耻得可能活不过午夜十二点。 第25章 祈福   清晨来临,鹿晓跟着秦寂上玉山登山祈福。   秦家老爷子信佛,不论每一年的跨年夜是在哪里渡过,新年第一天的保留节目是上玉山顶的寺庙祈福。这些年老爷子年纪大了,秦爸爸又是崇尚科学坚持唯物主义的现代化年,打死不肯涉足宗教场所,于是这祈福重担便落在了秦寂的头上。   鹿晓跟在秦寂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十几岁的秦寂。   那时候的他专挑荒山野路上山,清晨出发,到山顶一般已经是日上竿,下山时两个人灰头土脸,脚尽是泥污,还美其名曰让菩萨多看一看我们克服艰难险阻诚心上山的模样。   现在的秦寂已经不是年少气盛的少年,他规规矩矩揍在上山的石阶上,如同一个老头儿,不紧不慢地揍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   鹿晓就跟在他的身后,因为沉默而尴尬,因为尴尬而体力突破极限,一口气上到了半山腰……   “昨晚睡得好么?”到了半山腰凉亭,秦寂终于回头。   鹿晓扶着栏杆大口喘气。   她快死了。   刚开始只是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话题好,毕竟昨天才被发了好人卡,后来是已经体力透支,连叫秦寂走慢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寂递上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到鹿晓面前。   鹿晓接过矿泉水灌了几口,刺骨的冰凉从嘴里一直蔓延到胃里,浑身一个激灵,总算活过来了。   “怎么样,运动后舒服多了吧?”秦寂脸不红气不喘,看着鹿晓眼里含笑。   鹿晓捂着肚子蹲下身,感觉还是不够纾解疲惫,于是干脆席地而坐。她知道秦寂是在看她,也知道秦寂一定是气她一路沉默才故意折腾她,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靠在凉亭的栏杆上继续大口喘气。   “想通没?”秦寂问。   鹿晓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移开视线,又灌了几口水。   秦寂站在她身旁,忽然朝远处群山喊了一声:“今天天气真是适合欺负人啊——”他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回头看鹿晓,“天气那么好,我们走一走不寻常路?”   “……”   他是故意的。   鹿晓森森看着秦寂的西装西裤,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想抄野道。   可是他是秦寂,秦寂在远处转了个弯儿,拨开层层枯黄的灌木,猴子一样地钻了进去。   鹿晓:……   这个神经病啊啊啊!!   鹿晓刚刚喘过气来,只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狼狈地钻进灌木丛里。   这种奇怪的事情,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了,她一边踩着乱石一边尽可能地抓住周围的树枝不让自己摔下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今时今日还要跟着年过而立的秦寂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   秦寂就在前面,整洁的西装西裤,价格不菲的皮鞋。   半小时后,这些东西都变成了泡影。   鹿晓比他好一点,毕竟她可以沿着他已经开发完毕的小间隙往上爬,她的问题是心被粗糙的树枝磨破了皮,热辣辣的疼,半路还扭伤了脚,她憋着没出声。   当层层灌木到尽头,通往山顶的小道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鹿晓简直激动得想要哭出来。   阳光照射下来,她感觉脸上有点痒,摸了摸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秦寂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她傻瓜一样站在路边掉眼泪的模样。他从来不是体贴的那一挂,所以他看见她哭,只是站在原地眯起着眼睛笑了。   “哭什么?”秦寂问。   鹿晓伸出袖子擦眼泪,张了张口,才发现喉咙有点哑:“累。”   “只是累?”   “疼,脚腕也疼,口渴,喘不过气。”   “只是这些?”   “还有生气。”鹿晓咬牙。   她累得已经两眼发黑,晕晕沉沉间好像看见了昨夜的烟花又在眼前炸裂。尴尬被疲惫消耗殆尽,剩下的就是无名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于是她摔了矿泉水瓶,豁了出去:“我压根就没有准备好跟你表白,你就自己撕了窗户纸……撕了就算了,你还给我发好人卡……你发完好人卡,你还故意整我……”   秦寂的可恶,可恶在他从来不给对留下半点余地,要杀就是片甲不留。   哪怕对想要当一只息事宁人的乌龟,他都不给丁点会。   鹿晓就是那只乌龟,被秦寂捧上了山巅,然后丢到地上,壳子碎得四分五裂,秦寂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问她“哭什么”。   “我本来就是个混球,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寂笑起来,眼里有如释重负的温度,“不过我觉得明明没那方面感情,却还装深情的某人更混球。”   “……我没有。”   “那我答应跟你交往,你愿意吗?”   “……啊?”   “啊什么啊,装什么孙子。”秦寂挑了挑眉。   鹿晓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看着秦寂。   秦寂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这话说出了口。   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些年来一直在期许的事情终于有了实质性发展,不论如何应该高兴才是。可是身体里好像除了慌乱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烟花绽放的激越心跳,也没有苦尽甘来想要亲近的喜极而泣,只是慌乱,和随之即来的无措和茫然。   短短的几秒钟对峙。   鹿晓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强势的灵魂碾压的感觉,她所期许的灵魂伴侣,他应该是更加温柔的存在,就像江淮五月的空气,被风吹过的树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势得仿佛要把她的灵魂碾碎,那么的恣意而又狂妄。   可是秦寂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变过。   是她一直忽略了很多东西。   “……对不起。”鹿晓感到脱力。   秦寂缓缓笑起来:“所以,你看,你也不愿意,对不对?”   鹿晓低下头。   “你的脚刚才崴了吧?”秦寂向她伸出,“我背你吧,像哥哥背妹妹那样。”   -   距离山门大约还有五六十米,青石板绵长绵长,通往前方。   鹿晓趴在秦寂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心理压着的石头已经消失得看不见。于是,理智回到身体里,她戳秦寂的肩膀:“我刚才如果答应了怎么办?”   秦寂的脚步微停,又悠悠走起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坚决拒绝,不行就挥刀自宫。”   鹿晓在秦寂的肩头翻白眼,再戳:“我不想去协科,你重新选运营,可以吗?”   秦寂道:“可以,只要你不是闹别扭。”   鹿晓再再戳:“我想留在sgc,完成曦光计划,不想重新找工作。”   秦寂道:“可以,如果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那就去做吧。”   鹿晓再再再戳:“那你能不能让协科hr发个邮件给郁教授,就说名单是统计错误,其实我根本没投过简历啊。”   秦寂:“……”   “可不可以?”   “我现在就把你这个吃里扒外得寸进尺的混蛋扔下山去,可不可以?”   “…………”   -   山上的古刹仍笼在薄雾,空气微潮,袅袅香火在空缓缓蒸腾。   秦寂点了一炷香,在香炉前俯首闭眼。   他明明西装凌乱,满头大汗,明明是一副浪荡子的样子,可是低头跪礼时却安静而又虔诚。   阳光冲破薄雾,照射在秦寂身上,把他额角鬓间的汗珠照得晶晶亮。   这画面其实有些诡异。   鹿晓一直很难相信秦寂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他好像从十几岁起,就莫名其妙地随了秦老爷子,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每次看他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步仪式,她都不禁好奇,秦寂他这样一个人跪在大佛面前,究竟是心有所归,还是心有所求呢?   “你来。”   秦寂已经礼跪完毕,又新点了一份香火,塞到鹿晓里。   鹿晓顺接过,笑问:“要闭眼许愿吗?”   秦寂难得认真,道:“感恩生命延续,祈福来年健康,愿心上人能久居喜乐安康。”   鹿晓听得发愣,讪讪道:“……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秦寂:“滚蛋。”   鹿晓抱着香去祈福,她不像秦寂那样会在香炉前叩拜那么久,比起香炉她更喜欢往广场的许愿池里投硬币。   这座古刹的许愿池很别致,是一个大缸,缸里头放着块石头,石头上分别刻着“福禄寿”字。人从水上把硬币扔下去,硬币在浮力下晃晃悠悠,极难正好落在福禄寿石上。   鹿晓没有硬币,拿了一张一百的问缸边的管理员兑零钱:“二十块。”   管理员道:“供奉不找零,姑娘你有二十的就给我二十吧,否则我也只能给你二十个硬币。”   鹿晓翻来找去没有零钱,于是道:“那给我一百个硬币。”   管理员脸色复杂,好久才拾掇了一个袋子交给鹿晓。鹿晓于是提着一百个叮当响的硬币,开始往缸里投硬币。   第一枚硬币投了“寿”,她就许愿:愿秦家爷爷能够长寿健康;   第九枚硬币投了“禄”,她就许愿:愿曦光计划顺利,秦寂赚锅满瓢满,孩子们能够改善病情;   之后一直到十枚,“福”字始终达不到。   鹿晓干脆最后十枚齐刷刷投下水。硬币们在水里飘荡得像无数只河蚌飞舞,她也不管是否投了,扶着缸沿许愿:菩萨保佑,郁清岭可别再闹别扭了!   那样一个纯粹的人不应该因为一个欺骗而被伤害。   -   一百枚硬币,耗时太久。   秦寂在边上望着鹿晓专注投掷,久候无果,干脆掏出了拨了个让他很厌弃的电话号码。   “商锦梨。”秦寂皱眉,“你去跟sgc方沟通,把鹿晓的名字从运营名单里抹了,找个人代替她。”   商锦梨在电话里笑:“怎么,你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终于梳理清楚了?”   “不关你的事。”秦寂冷道。   商锦梨:“你不说我也知道,刚才鹿晓偷偷发过我短信,告知我过程了。”   秦寂:“……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无聊的人。”   商锦梨虚伪地娇笑:“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她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竟然说想要跟她交往,万一鹿晓答应了你该怎么办?”   秦寂淡道:“我并不合适她。”   电话里商锦梨的声音悠哉悠哉:“秦寂,我发现你真是挺有的,到底该说难得理智情深,还是天性凉薄?鹿晓摊上你这种肉食动物真是倒霉,真是谢天谢地,她对你的兴并没有那么多。”   “劳你上心。”秦寂挂断电话。   他抬眼看了一眼鹿晓,发现她仍然在一枚一枚抛硬币,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如果她答应,大概……他也是会将就就错的吧。   秦寂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倚在古刹的千年大树旁点了一根,深呼吸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于情于理,这就是最好的可控结局。   -   许愿池边,鹿晓终于终于一百枚硬币尽数扔进了大缸里,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枚落到了福禄寿上,于是默认菩萨已经听见了自己的许愿。   忽然间,响起来。   她看见屏蔽上跳跃的“郁呆萌”,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天哪……这么灵验的吗???   鹿晓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在心里打定主意——等下一定要再去香炉那边磕几个头!!!   电话接通,鹿晓心跳如雷。   电话那段没有人出声,在短暂的几秒静默声后,一点清淡的音乐幽幽地响起来。   “……郁教授?”鹿晓小声地叫了一声。   依旧没人回应。   音乐声透过电波信号传递到山巅,过了一会儿,一个细软的童音歌声缓缓飘荡了开来。 第26章 歌声   日上竿,阳光终于彻底穿透山间雾霭,古刹里香烟袅袅,香客们络绎不绝。   鹿晓的世界安静得如同在云端。   她想要听清对面的声音,却始终听不清,只能听见一些稀薄的歌声。   刚开始那只是一个很细小的女童音,渐渐地许多个不同的声音交织成一段婉转的旋律,从的听筒里传出来,好似柔软的风从耳边拂过。   这是……小星的声音?   鹿晓迟迟回忆起最初的那个比云朵还要柔软的女童音,可是还来不及开口问询,电话就忽然被挂断。几秒之后,郁清岭的微信头像在她的里亮起。   郁清岭:“曦光小学的表演。”   郁清岭:“新年快乐,鹿晓。”   鹿晓:……   失踪人口终于出现了!!!   可是为什么曦光小学有跨年活动而她不知道???   她想了想,回复微信:“表演是今天吗?郁教授你没有通知我……”顺带发了个期期艾艾的表情。   郁清岭这个失踪人口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了吗?   所以干脆用短信形式告知她:你这叛徒,我们不带你玩了?   鹿晓有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失落感。   郁清岭回复:“我打算下午1点整邀请你。”   鹿晓:“为什么要1点整?”这还有讲究?   郁清岭:“因为你可能要与家人一起跨年,所以不应该提前占用你的时间。而且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喜欢的是不期而遇的惊喜,收到惊喜,身体分泌多巴胺会比平常高20%。”   鹿晓:……   鹿晓用上了做阅读理解的力气去仔细揣测郁清岭的每一个字。郁清岭是一个单纯得像白纸的人,还学不会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所以他要表达的应该就是字面意思——听这口气,好像没有生气?   与其说是生气了,不如说有点像是被人给忽悠过。   鹿晓思来想去,问:“这些理论,有谁教你过您吗,郁教授?”   郁清岭回复慢了半分钟,信息迟迟发来:“千树。”   鹿晓:“…………”   郁清岭:“表演开始的时间是下午4点,现在是12点,时间点并不合适。但是我违规了,我很想,快些和你恢复沟通。”   鹿晓划过每一条信息,仿佛能够听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表情和口吻。他的语调清晰而又笨拙,认真得像是在做学术交流,或许偏灰的眼眸里还会盛着一点点迷惑和不安。   有些凉。   鹿晓迷迷糊糊想,要不然,就是我的指尖太烫了,心跳也有些失常。   她在许愿池边发呆,看见秦寂向自己走来,才恍然回神问他:“秦寂,我们回h城要多久?”昨天她在车上睡着了,根本就不记得过来花了多久。   秦寂用看傻瓜的眼神看她:“小时。”   鹿晓心虚问:“如果我现在马上回程……点之前能到吗?”   都是黎千树坑得,他就那么肯定她会留在h城吗?这里距离曦光小学起码一百公里啊!   -   鹿晓火急火燎赶到曦光小学的时候,正好是点50分。   她下了秦寂的车直冲校区礼堂,无比庆幸今天为了上山祈福特地换了一双运动鞋。学校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保安还在巡逻,所有的家长与学生都已经聚集到了礼堂里。   因为是特殊学校,所以曦光小学的礼堂与普通不同,礼堂内的光线与普通教室一样明亮,座位与座位指尖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能在熟悉而又舒适的环境里欣赏台上的演出。   鹿晓埋着头在人群穿梭,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小星,小河,黑白,天倾,唐宋,还有郁清岭,他们一个个似乎根本就没有在礼堂?   “鹿老师?”一个熟悉的声音。   鹿晓停下脚步,发现了坐在人群里的明熙和明熙妈妈,于是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明熙妈妈的脸上有些尴尬,撞上鹿晓的目光,歉意地笑了:“鹿老师,我一直想向您和郁教授道歉,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情绪太激动了,给你们造成了困扰。”   鹿晓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是我们没有帮上您的忙,应该表示歉意。”   她看了一眼明熙,想起了之前的初遇时候他癫痫发作的可怕场景。现在的明熙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安静地靠在妈妈的怀里,专注地玩弄着她胸口的纽扣,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别这么说,鹿老师。”明熙妈妈眼里露出柔和的光,“我听说,您在郁教授的实验和小星相处非常愉快。我现在就希望曦光计划可以快一些普及到每一个孩子,这样的话,小熙或许有一天可以自己生活自理,或许还能去上学,考试,工作。”   熙熙攘攘的礼堂里,明熙妈妈的温柔的声音其实有些模糊。   鹿晓无法把她和之前在医务室歇斯底里的躁郁的女人联系起来,看见她柔和的微笑,一时间难以分辨那是哀伤还是希翼。   谈话间,零碎的几个音符忽然间飘荡而出。   礼台前方的帷幕渐渐拉开,露出一个宽广的舞台。舞台上站着二十个孩子,侧边是一架白色的钢琴。音符正是从这一架钢琴里传出的。   这一方舞台没有绚烂的灯光,黄昏的斜阳透过玻璃屋顶,投射在舞台央,暖黄色的光如同一层薄纱,笼盖在每一个孩子毛茸茸的头顶。   光晕冉冉,白色钢琴前的身影微微躬身,朝前方的礼堂人群颔首,下一秒更为流畅的音符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洋洋洒洒,乘着暖光飘散。   ……郁清岭?!   鹿晓终于看清了钢琴前的身影,惊讶得忘记了呼吸。   郁清岭黑色的西装,漆黑的短发微长,柔顺地贴在耳际。他没有看任何人,颀长的指尖飞快地在黑白琴键上跃动,曼妙的音乐就从他的指尖如小溪清泉一般流淌出来。   没有扩音,没有乐器混响,仅仅是最淡薄灵巧的钢琴音,轻轻地环绕。   礼堂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鹿晓独自站在礼堂的央,愣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没有座位。   她屏息低头,悄悄往侧边的空位走,这时,舞台上的第一声歌声响起来。小小的,怯怯的,柔软得像是云朵的女童音,和着钢琴的节拍哼出一段轻渺前奏。   前奏过后,女童声柔柔地哼唱:“小小的光亮,就足够在黑暗指引方向。微微的眼神,却能够推开孤单得到温暖……”   唱歌的是小星,她穿着白色的纱裙,站在人群央,小小的个子抱着高高的话筒。   “多希望我是盏烛光,在你需要时候发亮。”   “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温柔却有力量。”   ……   渐渐地,齐声哼唱的人越来越多。   孩子有些人的面部表情因为疾病而无法自我管理,不同的表情,稍乱的状态,喉咙底发出的声音却逐渐汇聚成河,在礼堂绵延川流。   夕阳就这样落下。   金色的尾巴停留在舞台上,环绕着每一个孩子,落在钢琴旁,在郁清岭的侧脸上印出淡淡的金色的印记。他有时微微侧耳,优美的颈线就露在金色的光泽下,恬静得像是意外绽放的花。   鹿晓忘记了之前的目的地,她呆呆站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无比确信,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声音能够直达天堂,到达神明的身旁,那必定是此时此刻的这歌声。   “很美吧。”黎千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鹿晓身旁。   鹿晓擦干了眼泪,语气疏远:“黎师兄。”   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郁清岭忽然消失不见,这只笑面虎一定在背后不知道拾掇了多少事情。   黎千树对鹿晓的小动作了然于眼下,低头笑出声来:“鹿晓同学,还生气?”   “没有。”   黎千树笑道:“是你自己投简历在先,老郁知道是因为行政部的名单通知,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生气。”   “明明生气了。”   黎千树眨着眼睛,满脸委屈。   鹿晓默默后退几步,已示保持距离。她看不懂黎千树,这个人明明顶着一张笑面虎似的脸,所做的每一件事却奇奇怪怪,翻脸好比翻书。   保险起见,谨慎结交。   黎千树可怜巴巴的表情只是持续了几秒钟,见鹿晓没有搭理的迹象,于是又收了起来,换上一派温柔的表情。   “怎么,清岭准备的这一场演出不够惊喜吗?”黎千树问。   一点也不惊喜。   鹿晓在心里回答,至少这样的惊喜远远不足以弥补过去几天和郁清岭失联带来的彷徨。她好几个晚上辗转反侧,却不过是他的一个游戏?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她一点都猜不透。   舞台上的歌声已经悄然停歇,巨大的幕布渐渐阖上。   鹿晓独自跑向舞台后台,留下黎千树在原地目送着鹿晓离开视线范围。   过了好久,他才收回目光,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黎千树低声叹息:“扮黑脸迟早遭报应的啊……”   -   舞台后,孩子们的家长纷纷认领了自家孩子,男男女女围成一堆,有人兴奋低语,有人悄悄抹泪。   鹿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她是去认领郁清岭的家长……   终于,她在舞台的最深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是一个黑色的身影,靠着墙面独自站立,似乎是想尽可能地把身体埋进黑暗里,可偏偏他是那样的醒目,只一眼就能让人锁定他的身影。   “郁教授!”鹿晓挤开人群,终于走到他身前。   郁清岭脸颊边挂着细细的汗珠,抬起头来时,他竟然勾了勾嘴角,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来。   “你……没事吧?”鹿晓不敢确定,小心地触碰他的腕。   郁清岭眼睛也湿漉漉的,吃力道:“可能需要稍微安静一会儿。”   “……”鹿晓发现自己居然有点被萌到了。   本来已经计算好许多个先发制人的问题,让他内疚失联的不道德行为,然后再逼他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然后借悄悄掠过投过简历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可是现在只是看到他,却已经感觉……下不了了。   他明明已经那么狼狈了,还要被黎千树坑。   实在太可怜了。   于是鹿晓伸出了,挽住他的臂:“郁教授,需不需要我扶您离开这里?”   郁清岭缓缓摇头。   鹿晓:?   郁清岭轻道:“不用扶。”   鹿晓:??   郁清岭好像很是为难,踟蹰良久,忽然眼睫飞快地颤了颤。   鹿晓:???   忽然,鹿晓感觉到一阵冰凉,那是郁清岭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腕。   “郁教授?”鹿晓茫然看着郁清岭。   因为是郁清岭,所以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所以眼睁睁看着那只谈钢琴的就那样沿着她的腕,轻缓滑过背,最终勾住了她的指尖,虚虚握成了一个类似牵的姿势。   之所以是类似,是因为实在太轻了。   就像蝴蝶翅膀,毫无痕迹。   下一秒他的指尖微微收拢,冰凉的触觉贴上了鹿晓的掌心——   “郁教授……”   一瞬间,冰凉穿透到肤里,激得心跳,如雷。 第27章 悠悠我心   郁清岭的冰凉而又濡湿,指骨细长,并不柔软,牵的时候有一种空落落的错觉。   鹿晓被他牵着一路走到教学楼的天台,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所以当郁清岭停下脚步看着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完蛋了,是不是要清算她吃里扒外,偷偷给协科投递简历的事了……   然而郁清岭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松开了,望着鹿晓的眼睛,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鹿晓。”他似乎是想了想,才出声。   鹿晓心虚地想要扒开地缝把头埋进去。   如果此时此刻面对的是秦寂,她还有勇气嘴硬自己的行为本来就是合乎sgc政策的,可是此刻她面对的是郁清岭——那个单纯的近乎懵懂的亚斯伯格症患者。   她知道自己理亏,只能低着头道歉:“郁教授,对不起。”   郁清岭的落在了她的发顶,连同着的消毒液气息一起浸润了她周围的空气。   鹿晓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责备的话语,鼓起勇气抬起头,却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山了,漫天的晚霞把郁清岭的侧脸也染成了锦色。他就站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带着一点疑惑,一点迷茫,似乎就是在等着她按捺不住抬起头的这一刻。   他没有生气。   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微微笑起来,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淡薄的暗影。   鹿晓只能根据对他不多的了解去揣测,然后得出结论。他没有生气,但却依旧不对劲。   无数思绪在脑海翻飞辗转。鹿晓觉得自己可怜的脑细胞已经不够应付郁清岭的状态,她看见他垂下眼睑,仿佛纠结了许久,忽然飞快地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张卡片来,双递到了她的面前。   鹿晓:……   “这个……给你。”郁清岭认真道。   鹿晓接过卡片,翻来覆去看了下,发现那不是卡片,是一张全新的影碟——星际迷航影碟。她都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碰过类似的光盘了,电脑也已经没有光驱很多年,于是她抬起迷惑的眼睛:“……谢谢……”   这是他知道了她要去协科的事情,在用自己的方式送行么?   “鹿晓,我很高兴。”郁清岭的声音很单纯。   鹿晓硬着头皮开口:“郁教授,对不起我瞒着您想协科递了申请……是我没考虑清楚,您其实不用跟我告别的,我……”   我其实早就反悔了?   鹿晓说不出口。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现在的局面有点难堪,因为郁清岭居然走了神。   他似乎很不安,几次微微张口却没有吐出声音,就像一个站在黑板前的孩子,局促,不安,眼里带着明显的慌张与烦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呆站在原地——然后,他在他的目光下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是告别。”郁清岭低沉道。   “什么?”风太大,鹿晓没有听清郁清岭低软的声音。   “不是告别。”郁清岭认真地重复,盯着鹿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告白。”   ……   “告白,是指人类基于荷尔蒙与多巴胺的分泌与需求变化,向另一个人类提出以情感为交换的陪伴祈使申请。”偏灰色的瞳眸映衬着夕阳,随着他越来越自如的语言而越发明亮,“我对你有情感的需求,鹿晓。”   “郁教授……”   鹿晓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自己在梦游。   郁清岭却浑然不觉,他专注异常:“我需要你的存在,基于情感需求。请问,你能给予我回应吗?”   这……太荒谬了……   鹿晓试着掐了一把自己的心,疼痛的感觉依旧不能打消眼前的诡异局面。   她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天分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眼前的郁清岭显然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劲的。没有试探,没有似是而非的暧昧,他就站在对面,真挚地抛出了他的论调。   他明明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在这种时候却勇敢得像一个单刀直入的勇士。   他在等着她回应,虔诚得如同一个朝圣者。   鹿晓的心跳也渐渐失控,热气在蒸腾,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反复在提醒她。   这不对劲,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郁教授,今天的这一切,有人教过你吗?”鹿晓轻声问。   郁清岭的眼里闪过不满,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不过,他还是乖乖回答:“千树。”   微荡的血液渐渐冷却。   鹿晓只剩下渐渐生长的怒气,对自己,对黎千树,却唯独没有对郁清岭的。   “对不起。”她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语言艺术,对不起能够涵盖绝大多数的拒绝语境。”郁清岭迟疑道,“是拒绝我的意思么,鹿晓?”   他的声音几乎让人心软。   “……对不起。”   鹿晓落荒而逃。   -   第二天鹿晓上班,发现大楼里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诡异。   她已经在sgc入职四个月,虽然并没有多少朋友,不过作为郁清岭教授的私人助理,认识她的人其实不少。从大门口到电梯口,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一点微妙和……同情?   她像一只裸奔的猴子一样,在众人难以言说的目光走出电梯,走进了办公室打开电脑,迅速登陆了qq。   果然,sgc的员工群里面新发了一封邮件:《关于驻协科运营人员变更通知》。   通知里说,因为之前沟通上的问题,导致双方对驻地运营人员的岗位职责与人数出现交流bug,驻协科人员由既定的人缩减为2人。很明显,她就是那一个被裁减掉的人员。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个倒霉鬼叫鹿晓,她投递了简历被选,过了一个元旦假期又被踹了……   这就尴尬了。   鹿晓终于明白了一大早各路同情的看热闹的目光是为了什么。   不过她最烦恼的却不是这尴尬的局面,而是怎么面对郁清岭。昨天她慌乱地跑了,今天如果再见面应该说什么?要再道歉一遍吗??还是像一个渣男一样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鹿晓抓狂的时候,办公室门被打开,一抹白色的影子闪现。   那是郁清岭,他穿着白色的长款工作服,怀里抱着一盆鲜艳欲滴的绿萝,绕过她走到窗台边,把那一盆绿萝放到窗台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绿萝被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光影。郁清岭微微俯身把叶子规整到舒适的姿态,于是他的指尖也被投射得光影绰约。   “鹿晓。”他回过头,微笑着打招呼。   鹿晓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光芒蛰了一下,微微酸麻。   她发呆的时候,郁清岭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座位,打开电脑,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规律的键盘声很快就响起来。   他竟然马上开始工作了。   鹿晓有些焦躁,因为她不需要抬头就能看见郁清岭安静的侧脸,如之前的任何一天,没有任何异样。   他……删档了吗?   鹿晓努力让自己重新投入工作,却发现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静心。   ——明明拒绝他的就是她自己,可是为什么今天静不下心的也是她啊???   “鹿晓。”郁清岭忽然出声。   鹿晓心跳漏了一拍。   郁清岭缓缓道:“暗视觉实验,相关论已经发表,你想要署名做第二作者吗?”   “啊?”鹿晓忽然记起来,四个月前自己参与整合的夜盲症相关专题。郁清岭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她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她自己博士在读,非常清楚一篇正经的论署名第二作者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做学问做到郁清岭的级别的,他的一篇论含金量可想而知。她实在没有那么大的贡献,敢要这样的待遇。   “不行吗?”郁清岭的声音低沉下来。   鹿晓又被勾起了一丝愧疚心,然而理智尚在,她坚决摇头:“不用!……我是科生啊,郁教授您忘了吗?”   她是系学原理方向在读博士,医科向的论署名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只是郁清岭这一副为难的模样,意外戳到了她的萌点。鹿晓笑了出来:“郁教授,就算没有署名,我也会全力帮您的。你想要什么呢?”   郁清岭的目光微沉,大概是在想别的理由。   过了片刻,他轻声道:“你做第二作者,我们的名字就能出现在同一排,保留很多年。”   鹿晓:“……”   他的眼里盛着纯净的光,干净得毫无杂质。   鹿晓终于发现,他不是删档重启了,他根本就是打算百折不挠。   -   黎千树一直没有出现,办公室门紧锁。   鹿晓去探望过几次,遇到过行政部的善芳主管,被答复说黎千树在外面有一个诊所,平常在sgc的工作只是兼职。于是下班后,鹿晓就顺着善芳给的地址去了城区。   黎千树诊所在市区楼层最高的大楼顶楼,鹿晓一路搭乘观光电梯网上,到达顶楼时甚至感觉自己有点缺氧。诊所占地面积不小,覆盖一个楼层,里面装修得和他在协科的办公室如出一辙,活生生像一个亚马逊公园……最里间,才挂着一块招牌:黎千树心理诊疗心。   ……他竟然是个心理医生?   鹿晓已经通知过前台小姐,所以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黎千树坐在办公桌前,正用一跟指抵着自己的的太阳穴,笑眯眯等候着她的靠近。   “hi。”黎千树笑着打招呼。   鹿晓在他面前坐下,警觉地看着他。   “听说你支付了咨询金,怎么,有心事?”   鹿晓对他更憎恶了。没错,刚才在外面,前台小姐说他不见病人以外的人,所以她不得不当场支付了一个小时的心理问询金。单时一万,抢钱指数比商锦梨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引导郁教授来追求我?”鹿晓压着火气问他。   黎千树低笑:“怎么,你不喜欢他么?”   “我怎么想的不关你的事。”鹿晓低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这样做是不是违反你的职业道德?”   “嗯?”   黎千树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眼里的笑意却不减。   “亚斯伯格无法理解很多感情,你作为心理医生要做的是纾解他们的情绪,而不是利用他们的心理障碍给他们洗脑灌输不属于他们的感情。”鹿晓看着他的眼睛咬牙,“你为郁教授设计这一场元旦的表演,还有教他表白,你不觉得这根本就是对他自己人格的践踏么?”   这是她愤怒的根源。   郁清岭的心就像一片干净的草原。她从草原上路过,期盼那里能够长出一些花,迎来一些小动物,好让这一片静谧的世界变得有生一点。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要见到有人随意践踏郁清岭的世界,强行在那里建起高楼,哪怕这幢楼是她自己,她也不愿意。   这不是帮助,这是偷换概念的卑劣。   鹿晓狠狠瞪着黎千树。   黎千树的脸上的表情一丝未改,甚至笑容还更加柔和。   “是么?”他不轻不重应了一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鹿晓问他。   黎千树道:“我是清岭的心理医生,当然是为了他好,让他能够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   “我不会配合你。”   “有件事我希望你清楚,我并没有要求你配合。”黎千树悠悠道,“你可以不配合,当然,你的激烈反抗会伤害到的人,并不是我。”   “你……”   鹿晓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的笑脸根本就是一张□□,那个初见时在她的背包里插上了一支栀子花的黎千树只是一个假象,他的笑脸底下恐怕是一个生冷不忌,软硬不吃的灵魂。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鹿晓气得摔门离开。   前台小姐忧心忡忡走进办公室:“黎医生……这位客人……”   “脾气不好。”黎千树耸耸肩,微笑道,“不用担心,她不是故意的。”   “黎医生,她说的事是不是真……”前台小姐也是心理学毕业的,忧心忡忡。   黎千树淡道:“没有,我有我的职业操守,是她一个门外汉外加关心则乱,误会了。”他随打开电脑显示器,看见监控里的鹿晓正气势汹汹按电梯,不由地笑了,“平时说话像兔子,没想到发起火来那么凶。”   她和郁清岭,本质上有着非常相似的特性。   怪不得她当年能够点燃郁清岭。   那样的灵魂充满了生,如同黑夜里的星辰,让迷航的海船飞蛾对火般向往。 第28章 毕业论文   混乱的日子,总归还是有好消息。   小星的病情正在不断好转,再一次的血液检查,她身体内分泌的荷尔蒙与多巴胺已经愈来愈接近正常人的日常水准。更加令人欣喜的是,她为“小丑鱼海洋馆”的每一条鱼画了一张全家福,除了鱼,其还包括了许多她身边的人,爸爸妈妈,于医生,带班的小沈老师,鹿晓,郁教授,还有拄着拐杖的奶奶。   小星妈妈特地来到sgc研究所,对着鹿晓和郁清岭鞠了一个90°的躬。   原来小星妈妈元旦之前扭伤了腰,不得已把奶奶接到了自己家照顾小星。奶奶身体不好,所以只能勉强照顾了小星天就回老家休养,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天的相处,小星的画里竟然已经出现了奶奶的画像,这在半年前根本是没有办法想像的事情,现在的小星竟然做到了。   “奶奶已经回去一周了,而小星她还记得!”小星妈妈兴奋地拉着鹿晓的,絮絮叨叨讲述着自己的欣喜,“其实上一次血检,虽然数值提高了,我还不太敢相信……小星能够好转真是太好了……鹿老师,多亏了你们的帮助……”   鹿晓被小星妈妈抓着腕,忽然感觉到了一点点交际障碍。   她左顾右盼想要拉一个垫背的去迎接小星妈妈的热情,可惜于医生和郁清岭都离开教室去办公室讨论了,只能硬着头皮寒暄:“您不用道谢,这是我们应该的……”   “鹿老师,其实我还还有一件事……”小星妈妈为难道,“是这样的,我和天倾的妈妈是好朋友,天倾他治疗的效果并不太明显。天倾妈妈一直不好意思来催促,所以我今天来还想帮天倾问一问……是不是天倾不乖,所以进步慢些?”   小星妈妈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像是害怕冒犯到鹿晓。   鹿晓顺着她的目光投向天倾,看见他一如既往地低着头,缩在房间的最角落里。   确实,这小半年下来,不论是小星、黑白、唐宋,甚至亚斯伯格的小河都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唯有天倾,他一直拒绝和人沟通和交流,执拗地穿着女生的衣裳,缩在距离人群最远的角落里。这半年来,他除了不得不面对的回答,他没有跟任何伙伴或者医生有过一次正常的沟通。   “您别着急。”鹿晓低声道,“我们会想办法的。”   ot激素对每个人的起效成果是不一样的,这小半年来,它在小星和黑白的身上反应最为明显,然而天倾……ot激素,能够让受刺激的人在原本就认识的人面前放松身体,更容易接纳对方,但是它毕竟不是荷尔蒙激素,所以它对两个不相识的人是无效的。   它在天倾身上没有效果,是因为天倾根本就“不认识”这里的所有人。   人体就是这样一个器,有时候复杂得让人想要去探寻,有时候简单得可怕。   -   这几天以来,鹿晓一直避免与郁清岭深入交谈的会,在工作时间,她尽量待在实验房间里陪伴曦光小团队,一下班就背上包火速逃离sgc大楼,不得不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她也尽量装作很忙,无暇分心去看郁清岭的表情和欲言又止。   她知道,郁清岭很失落。   他向来不会遮掩自己,所以当他失落时,整个眼睫都耷拉下来。   鹿晓逼自己不去回应他的目光,她不想让自己心软,也不想作出任何伤害他的举动。如果郁清岭在情感方面是一个寻常人……那么,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他应该会学着放弃,或者是把注意力集到别的地方?   可是,郁清岭毕竟不是寻常人。   郁清岭会在清晨时洗好绿萝,然后坐在位置上等着她进门,目光温和,乖巧得像一只猫科动物;也会在几次叫“鹿晓”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委屈得直勾勾地望她的眼睛,逼得她抬起头来回应为止。   他好像一台每天都会清空前一天负面情绪的器,每到新一天开始他的新期待。   一天又一天。   鹿晓越发觉得自己是他的珊瑚鱼,她在他的海洋里徜徉,带着他所有的注意力。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又软绵绵传来。   鹿晓陡然回神,匆忙移开视线,眨了眨眼掩盖自己的失措。   “郁教授,您……有没有想过,是黎千树在引导你的感情?”鹿晓小心问郁清岭,“他没有给过你选择的权利,他在利用你的生理特征。”   郁清岭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这是这些天来,鹿晓第一次正面回应他的期待。他感觉到愉悦,从心上生长出来,快速传达到指尖。   那是很美妙的体验。   “你本来就在那里。”他吃力地找寻着恰当的词汇,“激素掌控情感,而你掌控激素。”   “可是……万一我努力了之后也没有办法回应你呢?”鹿晓轻声问。   郁清岭的眼里浮现一丝迷惘:“不会,没回应。”   “要是一直没有回应呢?”   “等。”   “要是您以后会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呢?”   “不会。”   “要是真的遇见了呢?”   “不会。”   “要是……”   “不会!”   郁清岭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鹿晓:“……”   铃声打断了这一场鸡同鸭讲的对峙。   鹿晓感激涕零,看也不看接起电话:“喂,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一阵难言的静默。   随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鹿晓,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鹿晓感觉到脊背发凉,飞快看了一眼屏幕,上面“霍初行”个字仿佛是来自异次元的死亡号角,把她从长久的安宁的坟墓里一把揪出,毫不留情地上下摇晃!   “……霍老师……”   “你还知道你有老师,真难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笑。   鹿晓恨不得在办公桌前跪下,给虚空浮现的霍初行欢迎磕头谢罪。   “霍霍霍老师,您怎么有空……”   “你明年还想不想毕业了?”电话那头,霍初行凉飕飕道,“还有十二天就是预答辩,你选题还没给我吧,鹿晓同学。”   “…………”   啊啊啊——   -   这半年以来,霍初行大概是把她给遗忘了,临到年关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不孝徒弟。如果不是这一通电话,鹿晓真的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博士在读生。   鹿晓向郁清岭请了假,第二天上午赶到z大系办公室,战战栗栗敲响霍初行的办公室门。   “请进。”冰冷的声音。   鹿晓硬着头皮推开门,把熬夜准备的论立题稿双递给霍初行。   霍初行冷眼一瞥,伸接过稿翻阅起来。   鹿晓紧张地咽口水。   她的导师,系的霍初行,在带本科班时就因为严苛出名,外号千人斩。后来升职做了教授,修身养性不少,于是吸引了成群的女性群体欣赏,在z大号称学术颜值才貌双全一枝花。千人斩的功夫,也只有他带的博士生能感受一二了。鹿晓不幸,硕博连读时刚好落到他里,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下有苦难言。   “亚斯伯格的精神世界与其作品关联?”霍初行抬眼,不置可否。   “……是。”鹿晓僵直站立,“亚斯伯格……是自闭症的一种,学者综合征……”   “讲重点。”霍初行皱眉。   鹿晓阖上眼睛,她现在怀疑霍初行也有一点亚斯伯格,这个千人斩怪咖根本就冷硬得像铁栏杆……   “从学原理的角度来说,精神病人与作家的区别只是能否从臆想世界回到现实,所以我想从那些边缘作家入,研究他们的精神状态与字的内在联系……”   “你是指哪些边缘作家?”   “有很多,比如《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常被学界怀疑是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时间器》的作者赫伯特·乔治·威尔斯被确诊为亚斯伯格,比较接近我们的是国内的作家朱德庸……除此之外,各行各业都有很多亚斯伯格症患者,比如物理学家牛顿、科学家爱因斯坦、富商比尔盖茨、数学家陈锦润、音乐学家贝多芬……”   “你想证明什么?”   “想证明他们的特殊心理状态让作品拥有与众不同的情感寄托。”   鹿晓其实很心虚,这个论题并没有经过多少深入思考。这段时间她已经完全把要毕业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只是昨夜通宵想方案,忽然间灵光乍现,这个论题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仿佛早就存在一样,她发现了它,于是接下去所有的资料准备都顺理成章。   “有把握么?”霍初行眉宇间的冰凉总算散开了一点,声音平和下来。   鹿晓悄悄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有!”   “天之内我要正式的立题报告,十天内初稿。”霍初行道,“在正式预答辩之前你最好住在学校里,随时沟通做最终的调整。”   答辩之前要住学校吗?   那不是要在sgc那里请好多天假……   “怎么,有问题?”霍初行抬起头,镜片闪过一丝光芒。   “……没有!”   -   没想到就这样被扣在学校了。   鹿晓已经快半年没有住过宿舍,宿舍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她把被褥从衣柜找出来,晒在了阳台上,在拖地的间隙里给郁清岭发了一条短信,告知请假的事情。   她是以在读状态入职的,按照sgc的相关规定,其实每周只要有两到天通勤就可以了,小半年下来,她其实积攒了一大堆公休假期。   微信发过去,郁清岭没有回复。   鹿晓把宿舍的地面拖了遍,用抹布擦拭积灰的写字桌。   郁清岭没有回复。   鹿晓把洗间清洗了一遍,从置物柜里掏出了简单的日用品。   郁清岭没有回复。   鹿晓搬了一张椅子去阳台,守着阳光把被子上的潮湿气息一点点蒸腾干净。   郁清岭没有回复。   ……   鹿晓把对话框删了!   没有对话框,就不会一次次切过去看他有没有回复了,也不用忐忑地去揣测他在想什么。她请假准备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是么?   时候尚早,鹿晓干脆背上书包去了图书馆找论献。临到门口,才发现今天图书馆一楼展厅人山人海,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们进进出出,展区内音响声与歌声混杂,好不热闹。展厅外放着几个制作精美的展架海报,海报上的人她前不久才见过——星际迷航的两位男主角。   展架上标题:星际迷航同好交流会。   ——噗。   如此简单粗暴却热闹非凡的活动。   鹿晓看着展架上的海报,想起了不久前的黄昏接过的那一张碟片,心里微微有所触动。鬼使神差地,她一步踏入了展区现场。   展区里是年轻人的天下,本科生们来来往往穿梭在不同的展位,展位大致上分成cosplay区,纪念品市场区,还有同人画展区。鹿晓感觉自己真正是一个门外汉,那些年轻人相互交流的话语她大部分都听不懂,纪念品区里的抱枕她倒认识几个,因为之前陪着郁清岭看过某一部,同人画区……则画风诡异。除了人像,更多的是舰长与副两个人同框,他们互望,亲吻,有时穿着制服,有时几乎没怎么穿……   咳,这居然是个披着同好会的耽美展?   鹿晓有些脸红,本想匆匆路过,却意外看见了一幅画。   舰长和副在星空下彼此互望,两人分别伸出了两个指,指腹相抵,形成一个交叉的形状。   这是——   鹿晓的脑海闪回了之前和郁清岭有过的无数次“友好表达”,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有洁癖而自创的缩减握……难道其实是出自星际迷航?   “这位同学?买画吗?绘哒!”鹿晓发呆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画架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娇小的女生,她的苹果脸圆圆的,脸上画着粉红色的彩绘,看起来一副未成年的样子,讲话细声细气:“同学支持下哦,这幅画只卖200块。”   200?   鹿晓重新审视那副画,以这幅画的完成度而言,卖200块实在是有些赔本赚吆喝了。   鹿晓发呆的时间长了,苹果脸女生大概以为她在犹豫,于是试探:“同学,要不我便宜点卖您180?您看我们船长多帅,大副多美啊……”   “你是新生?”看着苹果脸妹子的眼里都冒星星了,鹿晓笑着问。   “不是,我大了!”苹果脸咧嘴笑。   ……这可真看不出来,她长得一副未成年的模样。   鹿晓重新审视那副画,目光落在那个奇特的势上。“其实我是个外行。”鹿晓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你可以给我解释下,这个势是代表什么意思,我就买下这幅画。”   “瓦肯星人的是非常敏感特殊的部位,平常打招呼是举礼,这样!”   苹果脸扬起食指与指合并,无名指与小指合并,间露出一个间隙v字。   “那这样呢?”鹿晓用自己的左和右模拟画人的十字交叉。   “这个啊!”苹果脸笑得意味深长,“这个尚有争议,目前只出现在一对夫妻间,官方说法是‘亲——密——关系——表达——’,我们民间一般直接把这个理解为——亲吻!”   ……   代表……亲吻?   鹿晓听见自己的脑海发出嗡鸣。   那郁清岭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的仪式……也是代表……亲吻吗?   眼前的画卷与记忆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在脑海里轰然炸裂成烟花。 第29章 采访   鹿晓在日落前回到宿舍,把晾晒好的被褥搬回了床上。   她趴在上面眯了一会儿,仍旧心虚难平,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郁清岭每一次认真地勾指的模样。她一直以为,郁清岭是因为并不乐意她去协科,所以去求助了黎千树,最后被黎千树那只狐狸花言巧语哄骗着来向她“告白”,可是现实好像不是这样。   被褥上透着阳光的清香味,不一会儿,暖意就烘烤得鹿晓脸上发烫。   如果他的“告白”并不是被黎千树蛊惑呢?   如果那么久之前,他就已经在表达自己的情感呢?   鹿晓觉得身体里正悄然弥漫着一点躁动。如果郁清岭……   灵魂快要被“如果”烧起来,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掏出。   对了,请假微信!   上,郁清岭回复了微信,第一条是在她的请假短信半小时后,只有短短两个字。   【郁清岭】:好的。   两个小时后,跟着一条颇为长的微信。   【郁清岭】:对不起,之前的回复过于简单。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理解你的因为论档期,需要请假半月的行为,并支持你包含本次行为在内的一切选择。希望我们能够保持友好而相对规律的联系,用以巩固彼此的情感维系。   鹿晓:……   好长一段话,微信的绿色聊天框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鹿晓把那段别扭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严重怀疑,间的两个小时,郁教授该不会是去想措辞了吧?她忍不住脑补了郁清岭一本正经的脸,顿时觉得囧到极点。   可是这样让人怎么回复啊???   ……好的郁教授,就让我们保持友好而规律的联系吧?   鹿晓盯着屏幕发呆时,新的信息发来。   【郁清岭】:鹿晓?   短短两个字,加一个可怜兮兮的问号。   郁清岭的彷徨和无助好像快要溢出屏幕了。   鹿晓:…………   这个家伙……鹿晓感觉自己的血液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身上无数小细胞躁动之后,变成了愉悦的多巴胺。她抱着在床上打了个滚,咧着嘴给郁清岭回复:   【鹿晓】:我刚才去学校逛了个漫展,所有没有看信息,不是故意不回复你的。   一下午条微信,对郁清岭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社交行为了,他大概、是真的不安吧?   下一秒,郁清岭秒回。   【郁清岭】:嗯。   果然,一旦得到了回应,他就会安心地缩回蜗牛壳里去,继续做高傲的郁教授本人。   鹿晓对这个“嗯”字回答有些不满,于是猥琐地给郁教授下套儿。   【鹿晓】:郁教授,我的毕业论定了方向为亚斯伯格症作家的心理状态与学特性剖析,您能跟我讲一讲亚斯伯格相关的心理学研究方向吗?   这样他就必须打很多字了吧?毕竟是“有问必答强迫症”教授。   鹿晓发完信息,天也黑了,她于是点了一份外卖,打算慢慢等郁清岭的长篇大论,没有想到不过两分钟,郁清岭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郁清岭】:明天给你资料,晚安。   他竟然、直接、结束话题了?   鹿晓呆呆看着屏幕,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当真了吗??可是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   翌日清晨,鹿晓是被邮件声音惊醒的。   她在微信绑定了邮箱,只要有新邮件发送,就会收到提醒。于是一大早她还睡眼酩酊,在迷迷糊糊看见了邮件提醒:您的好友【郁清岭】于5:0发送主题邮件《关于亚斯伯格症候群的判别历史和其相关生理、心理行为研究及其影响的相关资料综述》rar,请您尽快接收。   鹿晓:……   郁清岭这是熬了通宵整理的吗?   鹿晓如梦初醒,匆忙下床打开电脑,登陆邮箱点击附件。   【系统】:您所接收的附件过大,无法转入转站,请您及时下载保存,以免丢失。   鹿晓:…………   校园网宿奇慢无比,拖完那个巨大的附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   鹿晓还没仔细看邮件,忽然收到了商锦梨的信息。   【商锦梨】:htv科教频道,快打开。   【鹿晓】:什么啊?   【商锦梨】:看呆萌小奶狗。   【鹿晓】:……???   -   寝室没有电视,鹿晓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可以看电视直播的软件,刚刚点进htv10,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郁清岭?   正在播放的是一套科教节目,鹿晓听说过栏目的名字,大致上是每一期都会讲述一个正在研究的科技前沿项目,有的是已经投入实验的,也有的是正在科研理论初期,用来让科学家们吸引投资的。此时此刻,郁清岭正坐在栏目的采访椅上,正认真地侧耳聆听着女主持人的问话。   不得不说,郁清岭……卖相真是相当不错的。   他坐在台上,穿着他常穿的白色风衣,质彬彬,作为一个盖着“科学家”标签的受访人,他的颜值已经有些匪夷所思。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女主持人的已经明显走了好几次神。   “郁教授,听说您的项目已经投入实验,您对现有的实验进程还满意吗?”女主持人笑靥如花,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似乎是想靠得更近点。   郁清岭微微垂了垂眼睫。   鹿晓知道,这是他神经开始紧张地表现。果然,下一秒,他不着痕迹地朝后挪动了一点点。   “满意。”郁清岭简单回答。   女主持人换了话题:“郁教授,‘曦光计划’是针对自闭症患者的情感干预体系的治疗。请问自闭症患者真的能通过干预段而增进情感吗?”   “可以。”   郁清岭大概不擅长借题发挥滔滔不绝。   场面有些冷场。   女主持道:“可是我们都知道,自闭症患者脑内所储存的信息,不论是情感还是常识,都需要不断地强化以巩固。这样的前提下,他们的情感究竟是自我选择,还是被动输入?这是不是涉及到一个情感伦理问题,患者不需要的感情被强行输入,是否违背了尊重人格本身?”   鹿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她走了神,去冲了一杯茶,小小地抿了一口。   女主持的问题太过尖锐了,她是故意把情感治疗和伦理扯为一谈,摆明着就是想引起争议性话题。郁清岭他能够接住这个问题吗?   微妙的静默。   鹿晓焦躁得握紧了茶杯。   “尊重不是这样的。”郁清岭忽然提高了声音,“假设自闭症患者是普通人,进而对情感干预提出疑义,认为这是一种后天情感植入,是违背人性的冷血实验,这个思考方法是不科学的。”   屏幕上的郁清岭的眼里渐渐有了一点犀利的光,好像是层层雾气被拨开,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鹿晓呆呆看着郁清岭,惶惶间只有一种感觉——他生气了。   原来他也会生气,原来他生气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他冷眼盯着女主持,缓慢道:“自闭症患者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他们并不是不需要情感,他们只是做不到,普通人永远不会知道自闭症患者的每一天要尝试多少次建立与世界的联系然后失败。他们从发病开始就一直在渐渐沉没,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尝试重新搭建桥梁。生病的人已经如此努力,健康的人如果放任不管,并不是尊重,而是驱逐。”   ……   女主持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现场会发展成这样针锋相对的局面。   她熟练得打哈哈转移了话题:“这样啊,多谢郁教授的科普。作为抑郁症诊疗领域的权威,相信公众对您也是充满了信心。不过大家一直有一个疑问,众所周知‘曦光计划’是您很早就已经着精研的项目,而在与您接洽的公司,协科属于小规模的新企业,方便讲讲您为什么最终选了这家规模并不占优势的合作方吗?”   郁清岭重新垂眼:“因为协科给的运营资金多。”   “哦,因为……啊?”女主持当场石化。   鹿晓在电视前,刚刚喝进嘴巴里的一口水全部喷在了心里。   她忙脚乱找纸巾,首先优先摸干键盘上的水滴,否则完工到一半的立题报告可就跪了,其次才是自己的衣服,最后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嘴。   女主持人不愧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职业主持人,只是发出了一个小小的诧异“啊”,几秒后就对着镜头笑弯了眼睛:“郁教授,看来您不止要拿下我们栏目历任采访人里最帅记录,还想要拿最幽默记录啊,野心不小啊。”   ……果然不愧是htv的主持人!救场够专业!   鹿晓刚刚清理完毕水渍,重新做到了屏幕前,就看见郁清岭在镜头下缓缓摇了摇头。   他果然没有顺着女主持给的台阶下了,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目前的医疗科技尚未攻破自闭症,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我们只能改善它,尽可能地运用各种方法让患有自闭症的人能够尽可能地接近正常人。”他停顿了几秒,缓缓道,“这个过程很贵,可持续的资金供应比科研本身更加重要。合作方的资金多一些,可投入的实验时间和资本就大一些,带给自闭症患者的希望也多一些。”   郁清岭讲话偏慢,一字一句给人一种很虔诚的感觉。   女主持大概是不习惯郁清岭忽然发出了一大段解答,愣了一秒钟,又弯起了嘴角。这一次她的笑容和刚才亲切得几乎完美的弧度不同,也许是被郁清岭的真挚诚恳所感染,眼里也有了一点光亮。   “谢谢你,郁教授。”女主持人微笑,“我很荣幸能够坐在这里,与您面对面,听到您对曦光计划的真诚解答。”   节目进入尾声,报幕名单已经出现在屏幕的下方。   郁清岭的照片固定在屏幕上方,那是一张实验室日常照。他坐在试验台前正专注地举着试剂,一尘不染的白色工作服,蓝色的口罩,整张脸只露出细碎的刘海和一点白皙的皮肤,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气质。旁边是一大串头衔,每一个头衔名气都惊人,却依旧抵不过一张照片醒目。   -   一小时后,郁清岭个字上了微博热搜。   冷得掉渣的科教节目本来几乎没几个收视率,这一期却以惊人的速度上了微博热门话题排行榜。   鹿晓囧着脸搜索关键词,果然,人民群众的热情是被郁清岭的颜值给点燃的,除此之外,女主持人放在自己微博的一段短视频也让围观群众群情激昂。   短视频是一则花絮,录制的时间是在采访完毕之后。女主持人收拾里的档,笑眯眯道:“郁教授,正式节目已经结束了,还有分钟花絮问答时间,我代表制作组女性同胞聊一聊私人话题好不好?”   郁清岭微微颔首。   女主持道:“从资料上看,郁教授您本人也患有自闭症?亚斯伯格症候群,对么?”   “是。”郁清岭道。   女主持道:“我知道这是自闭症的特殊分支,请恕我冒犯,您是不是也有情感障碍呢?”   “有。”   女主持:“具体表现在哪方面呢?其实您明明看起来其实跟普通人一模一样啊。”   “难以融入社会,也难以解读别人的面部表情和一些对话的引申义和言外之意,无法判别人的精神状态。”   女主持笑了:“这个听起来问题不大,都是些社交小问题,就是谈恋爱了之后容易被女朋友嫌弃啊。”   郁清岭轻道:“我在好好学习的。”   “啊?学习什么??”女主持不明所以。   “如何谈恋爱。”   女主持彻底裂开了嘴:“什么什么?您这话的意思是,您有女朋友了?还是有追求对象?哎呀导演,这段能不能切掉啊,我一个人幻灭就够了啊——”   郁清岭眨眨眼,似乎跟不上女主持飞快跳跃的情绪。   “有。”过了一回儿,郁清岭才理出情绪,小声回答。   “居然脸红了——天呐,你们做教授的都那么q弹好欺负吗——”女主持尖叫,“啊啊啊灯光师你先别走!快,打光!”   郁清岭又往后缩了缩,显然沙发已经容纳不下他想要逃窜的灵魂了。   女主持人干脆坐到了他的身边:“郁教授,求爆料,是哪个公敌竟然抢在了我们前面对你下了!”   “她没有对我下……是我想……”   “难道是你主动追的她?”女主持人扶额,“天呐,为什么有这样的好事永远轮不到我!”   郁清岭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微的汗水。   女主持人再贴近:“导演已经提刀过来了,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您追到了吗?”   郁清岭垂下了眼睛。   花絮结束,画面就此定格,女主持还配了一个哭泣的表情,配:那谁,你怎么舍得!   微博女性同胞的热血被彻底点燃。   当夜,热门话题#哪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上了热搜。   鹿晓:…………   这是曦光计划自剪彩以来,公众关注度最高的一次了。   还真是始于公益,精于颜值。   鹿晓把微博上的资料来来去去翻了个遍,绝望地发现,论立题报告今晚又没戏了……   她的心跳凌乱,脸上发烧,根本静不下心来。 第30章 纷扰   鹿晓的立题报告框架完成已经是第天。   基本框架之后需要相关详细的资料与献综述,鹿晓想起了郁清岭15个g的大包。   她的记本已经用了年,运行速度慢吞吞,花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把郁清岭的资料包解压完毕。   鹿晓打开件夹,发现里头各式件资料、相关视频、实验数据应有尽有。这些资料被有序地放置在以类别为名的件夹里,只有一个件夹叫0,排在所有件夹之前,里头只有一个/>   鹿晓:………………   卧槽!这特么的是!以她的论题为题的论!   =口=!!!   鹿晓、哆嗦着点开那个/>   博士论跟本科论还是有些区别的,论论题跟人撞车到这个地步,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   鹿晓风凌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顺点开了qq。这个时间,郁清岭应该是刚刚清洗完毕绿萝吧?他应该还没有开始工作,也许正坐在电脑桌前开?   【鹿晓】:郁教授……0号件夹是……您恰巧搜到的跟我同研究方向的论资料吗?[震惊]我明明前几天搜的时候没发现有撞车的啊……   【郁清岭】:原创的,不会被任何软件检查出抄袭。   【鹿晓】:…………   鹿晓怀疑自己没有听懂,她跟郁清岭的沟通好像一直会有微妙的不对题的感觉。   有时候很萌,有时候很囧,现在是很奇怪。   【鹿晓】:您指的原创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原创”吧?   【郁清岭】:是我写的。   【鹿晓】:……   【郁清岭】:我是生物工程专业的,涉及到学方面并不擅长。是不是完成度还不够?   【鹿晓】:…………   【郁清岭】:是不是不能用?   就算您是跨领域天才,您这是在作甚啊啊啊——   鹿晓觉得自己快要上天了!   她第一反应是在宿舍里横冲直撞了两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灌了几口,再回到电脑面前时,指尖还是有点颤抖。   【鹿晓】:不不不!能用能用!   这何止是能用,这简直可以作为正式答辩时的论终稿来用了!小小一次立题报告,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鹿晓】: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亚斯伯格的研究资料,您真的没有必要替我写完论的……   总不能说其实我只是想逗你多发发微信吧?   【郁清岭】:早点做完,你就可以早点回来。   ……   【郁清岭】:鹿晓,十五天,太长了。   …………   键盘上好像通了电,鹿晓缩回了指尖,心猿意马。   短短的一句话,也许只是简单的字面意思,可是鹿晓却在电脑屏幕前心跳如雷。   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意识,慢慢敲击回复信息。   【鹿晓】:我明天就交立题报告去,如果顺利通过,我可以先回sgc。   【郁清岭】:嗯。   谁说亚斯伯格不擅长社交的?!   为了加快进度,以及更加彻底地偷懒,鹿晓毫不犹豫地把立题报告给删了。   也许是因为同为亚斯伯格,郁清岭对亚斯伯格症候群作家的字表述见解独到,思考方向十分新颖别致,不论是完成度还是质量都远超她能想象的地步。有这样一篇论在,鹿晓果断扔掉节操,照着他的行脉络总结出了新一份的立题报告,并且在他的资料包里找到了所有的献资料。   到下午时,她的立题报告几乎已经完成了。   看着四小时出品的精美卷,鹿晓还是感觉在做梦。   郁清岭真的是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做到了她要做两个月的事情吗?那个被称为学者综合征的心理病……她也好想有啊!!!   -   黄昏时,鹿晓给霍初行打了个电话,告知立题报告完成的事情,并且约定了明天上午面交。   千人斩霍初行显然对她惊人的效率感觉怀疑,电话那头的语气凉飕飕的。他说:“鹿晓,我希望你能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做这次决定,等待你们的职场时间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并不合适的实习工作而荒废自己的学业,这是不理智的行为。”   鹿晓深深后悔上一次沟通的时候说漏了嘴,被在sgc实习的事情告诉了霍初行。他现在根本就已经盖章了她一定是一个不分轻重,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笨蛋。   “不是的霍教授,我没有不理智,更没有应付论答辩……”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应付。鹿晓在心理偷偷讲。   “应付不应付,明天自然见分晓。”霍初行凉道,挂断电话。   鹿晓早就习惯了霍初行霸道总裁式的作风,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无奈耸耸肩。谁让他霍初行是z大系学科扛把子,学校的活招牌——可是同样是业界扛把子的郁清岭跟他想比,简直是小天使啊小天使。   心念一动,指尖已经跟着动。   拨号界面“郁呆萌”几个字显示在连线,不一会儿,被挂断了。   鹿晓:……   旖旎的幻想泡泡被戳破。   鹿晓汗涔涔盯着屏幕,果然,不一会儿,收到了郁大教授的微信。   【郁清岭】:鹿晓?   【鹿晓】:……   【鹿晓】:您……不会还有电话焦虑症吧?   明明之前打过电话的啊,鹿晓深深怀疑,难道郁清岭的症状还恶化了?   【郁清岭】:没有。   停顿十秒。   【郁清岭】:网上的教程说,男性追求女性,应该先短信交流,才不会招致反感。等到双方达成交往准备前状态,则可以进行下一步,固定时间电话沟通。   【鹿晓】:……   【鹿晓】:教程有没有告诉你,挂女生电话不论哪个阶段都会马上被判出局?   长久的寂静。   ——对方正在输入——   八百年后。   【郁清岭】:对不起。   【鹿晓】:噗……   现实的鹿晓抱着笑得前俯后仰,一不小心按到了锁频键,于是她在上看到了自己傻瓜一样的笑脸。   然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黎千树很久之前的形容:老郁啊,欺负起来,很可爱的。   确实有点可爱。   -   “还可以。”   z大系办公室,霍初行仔细阅读完毕鹿晓的立题报告,简单作出了评语。   z大有个广为人知的千人斩霍教授评语指南,霍教授评语分为四个档次,“垃圾”“呵呵”“嗯”“还可以”,分别代表“垃圾,滚出我的办公室”“呵呵,就这货你还想交差?重写吧你!”“嗯,再改改我可以考虑不搞死你”“还可以,算过关了”四个话外音引申义。   这个指南曾经是论坛里一个匿名小号发表的《霍初行观察指南之造福社会贴》,在千万次被人实验之后,已然成了金科玉律。   参照黄金定律,“还可以”评价的鹿晓心花怒放,想要去操场放烟花。   “有什么可以骄傲的。”霍初行冷笑,“立题报告过关,未必代表你论质量合格。”   “是是是。”鹿晓低头装怂。   事实上,论质量何止是合格,简直就是能上核心期刊……   霍初行皱起眉头,又重新审视了一遍立题报告,道:“你选择的这个论题与思路,是因为你的工科研究所实习经历?”   “是的。”鹿晓轻声道。   “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是的。”鹿晓想了想,认真回应霍初行,“我在sgc研究所,认识了很多很孤独的人。虽然我不是相关专业的,但是我觉得我们系对语言艺术和情感的理解,也能在那个地方发挥作用。”   “很好。”霍初行的声音竟然温煦了几分。   鹿晓诧异抬起头,看见霍初行的目光竟然透出一点柔和。今年是她在他底下的第四年,在过去的四年里,这尊冷面大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情,就好像是初夏冰川消融,虽然只是细微的松动,却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一圈。   “你可以准备毕业了,鹿晓。”   霍初行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点点极淡的笑。   这大概是鹿晓和千人斩四年来乏善可陈的温馨对话。   -   距离预答辩还有八天,这八天时间现在看起来富足得简直奢侈。   鹿晓回到宿舍收拾了简单的包裹,临出门给郁清岭打电话。电话响过声,郁清岭居然接了起来。   “郁教授……?”鹿晓一瞬间脑袋当。   “嗯。”轻轻的回应。   鹿晓笑了:“谢谢您的资料和论,我的立题报告一次性过了!”其实不止是立题报告,千人斩霍初行觉得“还可以”的论,基本上等同于内定了优秀毕业论展参赛资格,这简直就是在比赛刚开始的时候就被系统送了一张星过关券!   电话那头的郁清岭没有回应,好久,他才轻道:“你在笑吗?”   “呃……是啊。”鹿晓照旧跟不上郁大教授的思路。   郁清岭:“所以,你很开心。”   温吞的声音,仿佛也带着笑意。   “嗯,我很开心。”她摸了摸自己冒热气的脸,感觉最近的气温上升实在有些快了,“那个……郁教授,我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按时上班了,然后八天之后再请假两天,回z大预答辩就可以专心工作了。”   电话那头郁清岭似乎有点纠结,停顿了几秒道:“今天,不上班吗?”   鹿晓:“我在教学园区有点远……”事实上,z大的教学园区距离sgc和她的公寓分别是两个小时和两个半小时的公交车程,说远不远,可是要是先回趟公寓再去sgc的话,恐怕也已经傍晚了。   “我来接你。”电话那头郁清岭忽然道。   “不不用麻烦了……”   “我来接你。”固执的语气。   “……那我坐公交车直接去sgc,大约两小时后到。”   “鹿晓,我来接你。”   “……”   他这是又看了什么诡异的教程贴吗???   鹿晓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环顾四周,寒风卷落叶。她于是动摇了:“好吧,那我等你。”   “嗯。”   郁大教授心满意足的回应。   -   现在这局面,回宿舍好像不合适了,鹿晓穿梭在校园,折道又去了图书馆。   一想到会再见到他,鹿晓又觉得又些心虚难平。   离开时,她只是气愤黎千树给郁清岭洗脑,诱导他的情感,所以也并没有多少旖旎心思,可是现在情况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如果郁清岭并不是受了黎千树的蛊惑,如果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   这个如果,让鹿晓实在心绪难宁。   ……   图书馆的同人展又换了一个主题,变成了异形同好交流会。鹿晓穿梭在一堆造型奇特的怪物之间,默默在心里揣测郁清岭会萌上这些东西的概率……收下了星际迷航影碟,应该也是需要回一个礼的吧?   异形同好交流会要比星际迷航重口味好多倍,鹿晓心惊胆战穿过怪物cos区,真切感受到了年龄的代沟。想当年她还是本科生的时候,大家玩的同人展明明就是海贼王犬夜叉或者魔法少女什么的,为什么现在的cos已经发展到异形了=口=???   “嗨,买画的同学!”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层层人群传来。   鹿晓回过头,看见之前的苹果脸在众人间朝她兴奋挥:“来看画吗!”   现在的大还真是课业轻松啊。   鹿晓挤到她面前,看见她今天的画架很应景地换成了异形主题的。她画的大概是拟人图,有着明显异性特征的两个雄性男人,一个穿着礼服,一个穿着婚纱,他们的脚下是一只大眼睛的抱脸兽,捧着漂亮的白色花朵当花童。   鹿晓:………………   “我不买。”鹿晓坚定拒绝,她虽然对宅腐向并不是十分抵触,但是这真的超出她审美范围了!   苹果脸的眼睛暗了几秒钟,又咧嘴笑起来:“那软陶办要不要?很可爱的哦!”她从隔壁男生的摊位上抓来一只办,递到鹿晓面前,“这只是皇后,超级厉害的,干掉了好几个舰队。”   “不,它丑。”   苹果脸痛彻心扉脸:“同学,你对伟大的生物就没有半点敬畏心吗!那是绳命啊!”   “……”   鹿晓乖乖掏出了二维码。虽然这是一份奇葩的礼物……但是郁清岭好像说,他是生物工程专业的?外星明也许会有兴=口=???   不知不觉,时间流走。久久没有动静。   同人展里不少摊位已经开始收摊,鹿晓算了算大致时间,距离郁清岭说来接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了?   两个半小时,就算公交车都该到了啊……   鹿晓第八百次看,忽然间看见郁清岭的微信发来。   【郁清岭】:对不起,晚两个小时过去接你。   【郁清岭】:天倾在医院急救。 第31章 天倾地陷   鹿晓赶到秋山医院时,所有人仍然聚在icu的探视区。   于医生,郁清岭,小星的爸妈,还有一个穿着精致时尚的职业女性,大概就是天倾的妈妈。   “鹿老师来了!”小星妈妈第一时间发现了鹿晓。   鹿晓匆忙上前,对着郁清岭的目光解释:“对不起,我等不了所以自作主张坐公交车先过来了。”她离开时天倾虽然不爱说话,却根本没有什么身体病理性的反应,怎么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到了进icu的地步了??   所有人都在小声议论着天倾的病情,只有那个职业女性独自一个人站在隔离窗前一言不发。   “您好,请问天倾他……”鹿晓想要问问天倾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才开了腔调,就被天倾妈妈脸上的冰寒吓退。   那不是一个伤心的母亲,至少不是她经常见到的那种无助的母亲。她的目光坚定锐利,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后才冷冷开口:“你又是谁?”   “我是郁教授的助理鹿晓。”   “我想眼下我并没有和你沟通的必要。”天倾妈妈的声音毫无情绪。她回头扫视了一眼icu病房,踩着细高跟走到郁清岭的面前,“郁教授,我相信您的专业性才把天倾交到您的上,就算这半年天倾并没有多大的改善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您能解释现在天倾的情况么?”   郁清岭没有说话。   鹿晓拉过小星妈妈,低声问她:“怎么了?”   小星妈妈耳语:“天倾今天上午本来应该到sgc,临出门忽然狂躁,拿水果割自己的腕,割破动脉失血过多……”   割腕……是自残,还是自杀?   鹿晓震惊望向天倾。   隔着一重玻璃,脸色苍白的天倾静静躺在病床上,他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翻恶斗一样,左臂上包扎着厚厚的绷带,完好的左臂和脸上淤青红紫一片,眼角还破了口子,刚刚结出新鲜的痂。   在玻璃墙的这一侧,天倾妈妈已经把郁清岭逼到了墙角:“郁教授,您的曦光计划,真的有效么?”   郁清岭的脸色微白。   鹿晓回过头就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焦躁上头,快步上前拦在了郁清岭和天倾妈妈的面前。   “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请您冷静一下!”   郁清岭他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她能感觉到他已经身体开始僵硬了。   “现在不是时候?那请问这位助小姐,你以为什么时候合适?”天倾妈妈冷笑,“天倾的葬礼上么?”   “你……”   鹿晓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这个女人真的是天倾的母亲吗?   “天倾之前明明好好的!”鹿晓咬牙,“这半年来,他虽然交际方面并没有显著改善,但是心情比之前好很多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天倾现在躺在里面?!”天倾妈妈厉声道。   鹿晓顿时无言以对。   天倾自残,这是事实。   可是她不相信这是郁清岭实验的结果。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低低响起。   鹿晓死死拦在他身前,她感觉快要炸了,胸口憋着一股愤懑,目光没有聚焦地散漫扫视了一圈,忽然被小星妈妈里拎着的袋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染血的衣服,大概是天倾送医的时候脱下的脏衣。   鹿晓感觉到一丝怪异,却不敢确定,于是冲了上去把透明袋子抢到了里一件件翻看:牛仔裤和衬衫,还有一件卫衣开衫外套。   “为什么……是男装?”   鹿晓转过视线望向天倾妈妈。   刚才还步步紧逼的天倾妈妈,此时此刻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羞愤憎恶,呼吸急促了几分。   “为什么是男装?”鹿晓拎着卫衣,问她,“你逼他换男装,是不是?”   “我没逼迫他。”天倾妈妈冷道,“他本来就是个男孩子,当然应该穿男孩的衣服,穿女装根本就是病态。”   “所以你就逼他换男装?!”   鹿晓觉得自己指尖发冷,呼吸艰难。   “你不该逼天倾换男装。”鹿晓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想把责任推卸给一个母亲。   可是她真的好火大!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天倾对性别的性别认知感有多强烈,当初只是唐宋的一幅画,他就能跟唐宋扭打成一团,这半年来,天倾从来没有穿过男装,连性款都没有。   她都不敢想象,天倾妈妈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顺利换上了男装。   -   一场闹剧,最终无言收场。   天倾妈妈接到个电话,大概是公事,行色匆匆地离开,小星爸妈去办理完毕住院事宜之后,也赶去曦光小学接小星放学离开了。icu病房前只剩下几个于医生和郁清岭,还有鹿晓个人相顾无言,各自调整呼吸。   鹿晓坐副驾驶,一路上都在小心地查看郁清岭的脸色,判断出他并没有失控,她才小心开口:“郁教授,天倾他……”   郁清岭道:“rapdylngddsrder。”   鹿晓:“那是什么?”好像是一个术语?   后座上的于医生叹了口气,接过对话:“rapdylngddsrder,快速循环心境障碍,是自闭症孩子常见的症状。在同一天内情绪快速波动,类似于成年人的狂躁症,自残、伤人、无意识攻击……一旦受到剧烈刺激,都有可能发生。”   “天倾曾经有个双胞胎妹妹,那个女孩子是个普通人,并没有自闭症。他们的母亲是个女强人,这些年一直是保姆在照顾兄妹俩。”于医生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具体的事情我知道不多,只知道好像是因为保姆照顾不暇,天倾的妹妹从阳台摔下,当场死亡。”   “那天倾他——”鹿晓惊叫了出来。   于医生点头道:“从那之后,天倾一直坚持穿女装,已经很多年了。”   ……   鹿晓趴在玻璃上,望着闭眼昏睡的天倾。也许双胞胎妹妹曾经是他和这个世界沟通的桥梁,后来桥梁崩塌,他就干脆穿起了女装,假装这一座桥梁还在么?   此时此刻的天倾已经褪下女装,但依旧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男孩子。   只是现在他脸色苍白,脆弱得就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泡沫。   “你知道天倾这个名字,是什么含义么?”于医生苦笑。   “什么?”   “天倾地陷,他们的到来毁了母亲整个世界的意思。”   “啊?”   “他们母亲徐女士是一个单亲妈妈。”   “……”   -   当天晚上,天倾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第二天鹿晓没有去sgc上班,反正在实验室里她能帮上忙的事情不多,索性跟郁清岭请了假,留在了医院里照顾天倾。   她到达时,天倾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天倾?”鹿晓轻声叫他的名字。   天倾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我今天待在病房里陪你好吗?不会吵你的。”   天倾依旧没有反应。   鹿晓心微微刺痛。   好在,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狂躁。   鹿晓拉了一张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强行介入和干预会造成很激烈的反弹,但是如果一味的忽略,则会让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愈陷愈深,所以,像这样找个凳子坐在他的余光范围内,是这个特殊阶段的最佳选择。   不去看他,不去尝试触碰他,不去用声音烦扰他。   只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等他适应。   鹿晓掏出,一边用余光关注着天倾,一边百无聊赖又点开“我家有个动物园”。她的是新的,画面直接进入了建立账号的初始页,登陆之后页面上有个选项:a海洋馆;b动物园;c爬虫博物馆。   鹿晓顺点了爬虫博物馆,不意外地得到了一颗昆虫卵。   分钟后,虫卵破裂,钻出一条透明绿的毛毛虫。毛毛虫在屏幕上扭着腰肢,嘴里吐出气泡“hngry”,圆溜溜的很可爱。   其实这小破游戏还蛮好玩啊。   鹿晓看着摇头晃脑的毛毛虫,小心地把举到天倾的视野之,尝试着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惜,毛毛虫的脑袋都快摇断了,天倾依旧没有抬一下眼皮。   ……也是,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小动物……   午餐时间,鹿晓出门,去医院附近的步行街买了一套女士的休闲裙装,带到了医院。   她把提着裙子在天倾面前晃了晃,试着和他对话:“好看吗?我记得你喜欢这种白色的蕾丝?”   天倾的眼睫一动不动。   “我把它放在你床边的抽屉里好不好?这样等你起床的时候就可以换上?”   天倾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   鹿晓不想给天倾制造负担,于是退出了病房,靠在走廊上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之前天倾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这些时间相处下来,他对她的声音已经有所反应了的,而现在……换上男装的天倾好像已经,彻底沉没了。   -   郁清岭来到时,鹿晓正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快要睡着了。   她当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熟悉的气息忽然淡淡地钻进了鼻子里,再睁开眼时就看见了坐在身边的一抹白色的身影。   “郁教授?”鹿晓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郁清岭微微点头。   “天倾他……”鹿晓急躁地想要诉说,却被郁清岭安静的目光所安抚。   “别急。”   “天倾的情况,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差……”   本来以为今天天倾的情况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好转,可是现实完全不是这样。为了尽量让天倾熟悉她的存在又不至于反感,她每次控制在天倾身边半个小时以内,进进出出已经十几趟,用尽了所有办法,可是天倾依旧像一个木偶一样,毫无知觉。   他好像只剩下了一个躯壳留在地面上,灵魂早已经消失无踪。   而她空留在他身旁,却什么都做不到。   “今天天倾的状态是:对呼唤名字没有反应,对之前喜欢的女装视而不见,我尝试过触碰他的,连本能应激反应都没有,他……”   鹿晓越说越快。   “我还数过他眨眼的频率,平均二十秒一次,比正常情况下要缓慢,不知道跟病症有没有关系。天倾他……”   她气喘焦虑,语无伦次。   “别急。”郁清岭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到鹿晓的额头。   郁清岭的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耳,露出细长的颈线。   鹿晓觉得眼眶有点痛,吸了吸鼻子,猝不及防地,身体被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别乱动。”郁清岭的声音低道,“我不确定我的身体能不能适应这种面积的身体接触。”   鹿晓:“……”   “好像可以。”他喃喃自语。   鹿晓:“…………”   “病情,总有反复,不可能一往无前。”郁清岭的顺着鹿晓的脊背缓缓抚过,“我们只要还希望,等他想要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灯塔。”   如果安静有形色,大概就是此时此刻的味道。   鹿晓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于是巨大的负重感倾轧而来。   “有没有,好一点?”   郁教授小心的声音。微微发颤。   鹿晓疲惫得困倦不堪,迷迷糊糊,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盘桓:这个家伙,是不是又从哪里学了新教程? 第32章 做个游戏   鹿晓开始正常通勤。   再次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心却不论如何无法像从前了,那一个医院走廊上的拥抱就像是一场梦境,在她每一次走神的时候都悄然潜入脑海,挥之不去。   于是心跳开始凌乱,思绪变得无法集,简单的一片档归纳,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完成。   可是郁清岭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   鹿晓偶尔会用余光偷偷打量对面的郁大教授,看阳光跃动在他工作衫上的光斑,还有他眼角被眼睫投射的淡淡阴影。他好像根本就没有被那个拥抱所改变,工作室依旧专注,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的声音匀速如同械。   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安慰吧?   鹿晓漫无边际地猜想,为了逼自己专注,她选择在网上与黑白聊天。   【鹿晓】:今天还在房吗?   【黑白】:在。   自从黑进协科邮箱事件之后,鹿晓就一直有意识地跟黑白保持着友好联系,当然是以网络平台为媒介的沟通。她和他微信qq电子邮件轮着沟通,几乎已经是半个默契网友。黑白的病症在自闭症患者属于干预得非常良好的,这段时间下来,从不对题到能简单沟通,黑白的语言能力也在慢慢进步。   【鹿晓】:黑白,你想谈恋爱吗?   【黑白】:不想。   【鹿晓】:那你想跟什么样的女孩子谈恋爱?   自闭症患者通畅无法思考畅通逻辑的问题,鹿晓狡猾地绕过了上一个话题,直奔主题。果然,黑白停顿了一会儿,乖乖接受了“一定要谈恋爱设定”。   【黑白】:不吵的。   【鹿晓】:那如果你喜欢的女孩子,在你写代码的的时候盯着你看,你会不会写不下去?   【黑白】:为什么会写不下去?   【鹿晓】:因为她在看你啊,为什么还会写得下去?   【黑白】:视线不是实际性身体接触,不会受影响。   【鹿晓】:……   果然他们的脑袋都是单线程的吧?   鹿晓发了个挥的表情,结束例行对话,抬头偷看郁清岭。果然,“因为视线不是实际性接触”,所以郁教授丝毫没有收到影响,依旧沉浸在工作平稳输入。   ……哎。   鹿晓在心底叹息,撩完就跑这种属性,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渣男属性吧?   你的教程没有教你下吗,郁大教授???   ……   -   鹿晓愤愤不平之际,忽然发来信息。发件方是蓝脚工作室。   【亲爱的星际至尊vip玩家,您好!基于您对本公司的支持,本公司为您准备了动物公仔,请您回复地址信息,方便寄送。蓝脚工作室】   诈骗短信?   鹿晓的第一反应是那个挫挫的小工作室信息被黑,信息泄露给了骗子集团了。她在桌上的收纳盒里找出了上次见面的名片,结果发现发件的号码还真的是蓝脚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那个叫瓶子的阿宅程序员的号码?!   【你们富裕了?”】鹿晓回信息。   【嘿嘿嘿】瓶子回复。   看起来赚得还不少。鹿晓脑补了他青蛙一样的脸,顿时笑出声来。   “我家有个动物园”确实是一款还蛮有意思的游戏,小星的海洋馆昨天已经迎来了第一头巨大的虎鲸,游动起来占满整个屏幕,兴奋得小星嗷嗷直叫。   忆起小星的脸,鹿晓心早就有模糊影子的想法又冒出了水面。   她看了看郁清岭,试探出声:“郁教授?”   郁清岭抬起头,眼神清澈。   鹿晓的心狠狠晃了晃,干咳道:“请问,协科给我们的000万科研经费,如果用于购办一些对孩子们有帮助的玩具,我们能花多少钱啊?”   “玩具?”郁清岭想了想道,“科研经费一般是用于购买仪器和医院资源的整合,目前还剩下500万,合理范围内的开销就可以。”   ……花得还真快……   鹿晓擦汗,飞快组织了一下语言:“唔是这样的,我最初跟小星成为朋友,是因为我的上有个游,这个您知道的吧?”   郁清岭点头。   “我和黑白能沟通,是因为之前因为……咳,有些私事,他用自己的电脑技巧帮过我。”鹿晓心虚地干咳了一声,直接跳主题,“所以我想,每个孩子在自己的有兴的领域,也许都留了一扇窗户,只是我们普通人就算找到了窗户,也不一定正好在窗户开着的时候进去。就像之前我给小星看海洋科普画册,她也没有理我。”   “但是游戏做到了。”鹿晓越说越心虚,偷偷看郁清岭的脸色。   “说下去。”郁清岭认真道。   “游戏之所以会吸引人,是因为它利用了很多情感的缺陷,比如奖励制和审美制等,悄悄绕过人体理智,让人沉浸于它伪造出来的成就快感里。普通人容易沉溺游戏快感,常常与理智作斗争,因为它太容易投入情感了。自闭症患者,没有健全的逻辑思维能力,正好和普通人相反。”   “小星喜欢鱼,我们不可能真的给她展现虎鲸哺育小鲸鱼,黑白喜欢编程,我们不可能让他去做黑客……不过,游戏可以模拟人生体验,并且能在短时间内促成阶段性成果,非常节省时间,反正他们的思想很单纯都会当真。”鹿晓低道,“当然给到他们的内容一定是弘扬真善美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夹带私货,用游戏道具之间的关系来折射现实生活的社会逻辑……”   鹿晓越说越小声。   她其实根本没有自信,十几年前,专家们还在喊“救救孩子,禁止网络游戏”,现在虽然好一点了,但是……   郁清岭没有出声,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对不起。”鹿晓蔫了。   大概过了漫长漫长的时间,郁清岭才迟迟开了口。   他问:“要多少资金?”   鹿晓:“啊?”   郁清岭:“制作你说的那种游戏,要多少资金?”他垂眼,凝重道,“我们只有500万。”   “…………”   郁清岭微皱着眉头,显然是在思考资金用度。   鹿晓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差一点就又想哭了。   -   有了郁清岭的允许,鹿晓当就照着瓶子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响了无数声,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才响起来:“hi……土豪……您好……您是反悔了要撤回之前的钱吗?”   ……这个工作室到底是有多穷酸才会心心念念那四万块钱!   鹿晓朝天翻白眼,按捺着脾气笑道:“不是,我肯定不会退钱了,你放心。”   宅男瓶子那一声欢呼,紧接着电话里传来纷纷扰扰的吵闹声:“我靠路路!你死哪去了?谁让你蹲草丛的啊!”“别吵,别忘了是爸爸在带你上分!”   鹿晓:“……”   所以,刚才的安静氛围是错觉。电话之所以响了那么久,大概是像烫山芋一样被投了一圈之后,所有人都安静在等她宣告结果?一旦放下心来,所有人就原形毕露了?   “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瓶子热情道,“除非影响游戏公平性,其余我们全部配合!”   “……”   “喂,土豪?”   “你们工作室能接受游戏定制吗?”鹿晓不太知道业内属于,吃力描述,“就是我们付钱,然后你们负责按照我们的需求制作出一款游戏。我们可能对游戏的玩法和过程制会提出一定的要求,你们要负责到游戏上线为止……这样,大概需要多少钱?”   电弧那边一阵静默。   “喂?瓶子?”   静默。   不行吗?鹿晓抓耳挠腮,她其实也没有涉猎过游戏行业,听上次林简的形容,好像他们的小工作室是挂靠在某个大公司下面的?   “是不是没有这种合作方式?还是说你们只接受总公司的任务?”大公司财大气粗,根本不接受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单子钱?   “咳咳咳——”电话那头忽然爆发出惊天的咳嗽声。   紧接着又是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鹿晓以为电话被挂断的时候,瓶子无比温柔的声音响起来。   “喂,您好,爸爸……”   “………………”   -   鹿晓和蓝脚工作室沟通完毕,挂断电话,耳边还回荡着瓶子那一声千回百转的爸爸。   一阵鸡皮疙瘩。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真是惊天啊。她果断掏出吧,把曾经给秦寂的昵称“金主爸爸”改回了“秦寂”,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郁清岭,向他解释:“具体的金额,因为我描述不清我们需要的,所以还不知道。我跟他们约了明天午见面。”   “他们,是谁?”郁清岭问。   “蓝脚工作室。”鹿晓笑了,“之前一些误会认识的朋友,是一个游戏制作团队,小星在玩的‘我家有个动物园’就是他们的作品。”   郁清岭垂下眼帘。   鹿晓:“他们在j市,从我们这里过去应该需要几个小时车程,我明天坐市际公交,下班前应该能回来向您汇报。”   其实这种商场沟通,虾兵蟹将去初谈应该是比较好的,以后真合作起来回旋空间也比较大,但是郁清岭的表情……鹿晓猜不出他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只是看起来感觉有点落寞。   于是鹿晓试探问:“郁教授您要跟我一起去吗?”   “好。”郁清岭的眼里重新亮起光芒。   “……”   也只能这样了。   鹿晓心想,虽然他直接一起去很可能被狠狠敲一,不过只要郁清岭开心,反正花的也是秦寂的钱…… 第33章 谁是爸爸   翌日清晨,鹿晓下楼时,郁清岭的车已经在公寓楼外候着。   鹿晓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态,临出门时忙脚乱挑了半个小时衣裳。毕竟棉衣太臃肿,呢子大衣太成熟,挑来选去,最后穿了一件毛呢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个薄羽绒服。下楼时看见郁清岭一身sgc的工作服,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安全带。”开车前,郁清岭坚持。   鹿晓了解他开车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乖乖系好了安全带,扭头问:“郁教授,您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郁清岭郑重回答,然后一脚踩下油门,匀速行驶十几分钟,直接上了国道。   鹿晓:…………   可是我还没有吃早餐啊……   鹿晓在心底哀嚎,终于意识到郁清岭采访说的“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无法听懂话外音”是什么概念,然而为时已晚,他已经开上高速,直奔j市。   个小时后,郁清岭的停在了蓝脚工作室楼下。   鹿晓带着他爬上漫长的楼梯,直接到达阁楼。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低血糖,刚才疯狂的饥饿期过去之后,其实现在肚子已经完全没有饿的感觉了,除了脚有些发软,其他一切ok。   “就是这里。”鹿晓指着阁楼上的招牌笑道,顺按了按门铃。   里面照旧一阵噼里啪啦。   十几秒后,房门打开,一群穿着整齐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后,露出极其统一规范的笑容。   “您好!蓝脚工作室欢迎您!”   鹿晓只觉得灵魂虎躯一震,站在她身边的郁清岭不着痕迹的退后了一步。   “欢迎您我亲爱的……朋友!”瓶子的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   “你们好……”   鹿晓有种感觉,瓶子刚才那微妙的一停顿,是把到喉咙边的“爸爸”给咽了回去,强行换上了别别扭扭的“朋友”。   这帮人真的靠谱吗?她深深怀疑。   双方正尴尬僵持,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挡在门口的层层肉山,一拳头把傻笑的瓶子给推挤到了一边。   “您好,”娇小身影满脸黑线,气喘吁吁,“对不起,他们这群lo/>   鹿晓:……   “里边请。”娇小身影笑起来。   她一笑,鹿晓就认出来了,这是上次见过的蓝脚工作室组长林简。只是上次她还是个看起来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今天化了个妆,所以一时间她没有把她和记忆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肉山们终于让开了一条道,鹿晓朝脸色微僵的郁清岭投去个视线,示意他跟上朝里走。   “别怕。”鹿晓压低声音,悄悄道。   郁清岭微微点头。   蓝脚工作室是一个阁楼,里面的构造要比想象齐全得多,简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竟然还包括了一个设备精良的家庭影院=口=!   “对不起,我们没有会议室,外面有太乱,所以就只能在这里聊了。”林简歉意笑着。   鹿晓忍不住点头认同。外面的工作区域确实有点拥挤凌乱,看得出已经认真收拾过了,但是架不住整体的空间小,相对比起来,这个家庭影院简直是全公司最奢华的空间了。   “没关系。”鹿晓笑道。   林简看起来有些紧张,化过妆的脸红扑扑的。   “谢谢谢谢。”林简大大鞠了个躬。她身后一排男生排排坐,全部都眼巴巴地看着林简,看样子她是这帮阿宅里唯一一个能扛能说的。   现场的气氛莫名其妙黏腻,简直想是校长室的会面。鹿晓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郁清岭,还有脊背僵硬的蓝脚工作室成员,于是笑道:“这是我的上司,郁清岭郁教授。”   “郁教授好!”阿宅门集体鞠躬。   鹿晓:……   这也太紧张了吧……   鹿晓笑道:“我们主要是想要订制一款类似于养成的游戏,类似于‘我家有个动物园’,但是不仅仅是动物,还有别的,比如从养蚕开始,等蚕结茧,然后晒茧,抽丝,纺布,一直到一件衣服成品之后参加时装周,我们想要有这样的一个过程的游戏……唔,可以想象到吗?”鹿晓歉意道,“我是个外行,可能表述不清。”   “能!”阿宅齐声。   鹿晓:“然后我们想要n套体系的,就像‘我家有个动物园’分为昆虫,动物园,和海洋生物一样,这个能实现吗?”   “能!!”阿宅们的眼睛在黑暗熠熠生辉!   这一声能在家庭影院环绕不去,鹿晓听见了郁清岭呼吸忽然加剧的声音。   ……其实他也是个不能打不能扛的吧?跟阿宅们有得一拼。   鹿晓在心底暗搓搓笑,扭头问蓝脚工作室:“请问,我们如果以5个不同本的为基础的话,请问制作这样一个游戏,在所有步骤完成之后大概需要多少资金?”   她本来以为会马上得到热烈回应,结果没想到阿宅们脸上的光辉刹那间熄灭了。   影院内的气很丧很丧。   “很贵吗……还是不行?”鹿晓小心翼翼问。   蓝脚工作室死一样的寂静。   鹿晓越发迷茫。   终于,林简发出了细软的声音:“那个……我们吧,其实隶属于景盛游戏,工作室的负责人是景盛游戏的内容部成员,叫李宇。”   “所以要先去景盛谈吗?”鹿晓不明白,这也并不是什么非礼要求,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这幅表情?   “不用不用,只是……”林简艰难道,“李总应该就快到了,我们不能越级洽谈,所以得请你们等一会儿。”   “没关系,是我们提前到了。”鹿晓笑道。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等一下”是足足两个小时。   鹿晓其实有些喉咙疼,确切说是因为疲于对话而又饿又累,肚子里灌满了茶水,可是蓝脚工作室的那个“李总”却迟迟不露面。   瓶子点了外卖。   家庭影院里的气氛接近焦灼,瓶子搬来了自己的办和漫画书,林简大概已经把能想到的话题都聊了个遍,最后的结果是两方人尴尬对坐,无语凝噎。   “对不起,你们渴不渴?要不要再点个奶茶外卖?”林简撑不下去了,哭丧脸道歉。   “没、没关系……只是里面那个李总他……”他是不想来,还是不想来,还是不想来啊?   “……对不起。”   林简一副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窝安静的阿宅看见林简的表情,一个个脸上都五味杂陈,面如死灰。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只一秒,瓶子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出了门去!   片刻之后,一个戴眼镜的斯年男人走进影院房间,抬起眼扫荡了一圈,径直走向郁清岭,伸出道:“你好,我是李宇,蓝脚工作室的负责人。”   “您好。”郁清岭犹豫了一秒,会握了李宇的。   “请问你们的合作项目是什么?”李宇在央的沙发椅上坐下,盯着郁清岭道。   这个人也太没有礼貌了……当自己是听下属汇报的总裁吗?   鹿晓按捺下心的不快,道:“您好李总,是这样的,我们主要想……”   “我没有问你。”李榆抬起眼,镜片恰好反光,“公务对话,上下级别不同,没有必要交流吧?”   鹿晓:……   林简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鹿晓终于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之前提起这个“李总”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这个李总的嘴脸简直是起跑一切甲方。   “游戏。”郁清岭缓缓开口。   “什么游戏?”李宇问。   “昨天下午项目策划书具体描述过的游戏。”郁清岭道,他大概感觉到疑惑,于是真诚问,“您如果没有看过,可能我们今天沟通的效率会比预期减少0%。”   “我……我比较忙。”   “合理安排时间,有助于增加效率。”郁清岭认真建议。   所谓李总的脸上顿时绿了一半。   噗……活该!鹿晓幸灾乐祸。   蓝脚工作室的阿宅们面面相觑,看得出憋笑憋得很辛苦,瓶子已经在掐大腿了。   “李总,我们郁总也不爱看策划书。所以还是由我给您来解释。”鹿晓看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在郁清岭彻底把李总点燃之前开了口阻拦,“我尽量长话短说,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您看这样可以吗?”   “讲吧。”李总冷淡道。   鹿晓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曦光计划。   整个讲述过程比想象要艰难,她原本就是外行,很多游戏的具体操作流程并不熟悉,被所谓的李总粗暴打断了好几次,最后是在李总背后的林简小心的解释和期盼的目光,才勉强把计划的项目解说完毕。   “就这样?”李总问。   “就这样。”鹿晓已经懒得侍奉了,直截了当问,“你们的报价是多少?”   “九十万。”李总皱眉,“我们工作室成员都很忙,一旦接下你这个项目就意味着好几个项目要搁浅。”   九十万?   鹿晓对游戏没有概念,她偷看了一眼阿宅们的脸色,发现他们的脸上已经是青菜色了。   看起来这个价格已经是贵到离谱了。   “这超出我们预算了。”鹿晓道,“我们这个游戏是为了自闭症患者做的,原本就是公益,经费实在是有限。”   “可我不是做公益的。”李总笑道。   “……行。”鹿晓咬牙,“我们需要详细的策划书,请问什么时候可以跟您具体商谈?”   “看情况吧。”李总频频看表,忽然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下午点还有个会议。”   “……”   李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蓝脚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们面如死灰。   鹿晓也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已经是下午2点多,她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自驾个小时到这里还坐冷板凳,作为出钱的甲方狼狈成这样也是很神奇了!   “对不起……”林简送鹿晓和郁清岭到门口,灰心道,“景盛拥有上百个下属的工作室,李宇作为负责人,底下拥有好几个厉害的工作室,我们……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他一般不会在我们身上花时间。”   “有钱不赚,也挺神奇的。”鹿晓笑道。   “因为他只是负责人不是股东,相当于只是一个部门主管,所以懒得搭理我们的小业绩。”   原来如此!   鹿晓终于明白他这爱理不理的作风是为了什么了,其实说白了就是大企业的层懒政。这种状态就算合作了,之后的每一个步骤推进都会艰难无比。   林简小声道:“要不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我们团队对做这类游戏还算有经验,如果遇到障碍了,我们可以提供经验的。”   说话间,眼圈已经红了。   阿宅的一个白皙小卷毛犹豫着走到了林简身后,在她耳边悄悄讲了几句话。林简破涕为笑,朝鹿晓道:“你等一等哦。”她跟着小卷毛回到影院房,片刻后又折回,里多了一张纸,“这是泰迪送你们的礼物,谢谢你们老远跑一趟。”   那一张纸是一副素描。   鹿晓双抱着茶杯在微笑,她身后的郁清岭正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目光安静而又温柔。   画风很美,人物神韵捕捉得栩栩如生。   鹿晓回头看郁清岭,对上了他跟画里面一模一样的目光。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之前,究竟是为什么会怀疑他只是被洗脑的呢?   鹿晓在迷糊思索,他是那么的单纯简单,所有情绪其实都已经写在了眼睛里,明明清晰得——一目了然啊。 第34章 开挂   没有想到第一次公差会是这样收场,鹿晓一路都很沮丧。   更加要命的是,胃已经疼起来了。   真是失败的一天啊,鹿晓欲哭无泪。   她尝试转移注意力,于是跟郁清岭搭话:“郁教授,对不起哦,害您白跑一趟。”   “没有。”郁清岭头也不回,专注看前方。   没有什么?没有白跑一趟?不用对不起?   鹿晓感觉胃疼严重影响了思考速度。   “郁教授,我们是不是得找找别的游戏制作方?”鹿晓悄悄按住抽痛的胃,企图用话题来转移疼痛,“蓝脚工作室这样的情况,恐怕就算能够达成协议,后期的工作推进也不会顺利,虽然……”虽然工作室的那些阿宅真的很合适,毕竟他们已经制作出了一个挺完美的“我家有个动物园”。   “蓝脚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很合适,不需要换。”郁清岭道。   “可是他们的那个李总……”   鹿晓看了一眼里拿着的画,纠结得感觉胃更疼了。   蓝脚工作室的阿宅们确实很好,“我家有个动物园”更是画风可爱明媚,操作简单易懂,可以说是现在的市场下少有的一股清风。但是这些优点建立在他们有个极品负责人的基础上……   郁清岭道:“换另外的公司,也不一定能够避免不愉快的人。”   鹿晓诧异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是从郁清岭的口听到这样的论调。   “所以我们要继续推进跟那个李总的合作吗?”   “不用。”郁清岭淡道。   “啊?”   郁清岭微阖言,停顿了一会儿,缓道:“景盛的合作制,是小工作室签约制。他们的产品部分为个研发心,研发心下属各自独立签约工作室,李宇只是研发总监之下的组长,所负责的工作室恰巧包含蓝脚工作室。”   “所以?”鹿晓茫然,她终于知道刚才她在跟李宇对话的时候,郁清岭低头在搜索什么了。   “所以,找到合适的接口以工作室名义接入景盛的前提下,”郁清岭道,“让猎头去聘请蓝脚工作室成员。”   “…………”   他的声音平缓,仿佛在说寻常的天气。   鹿晓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绉绉的说法,其实骨子里是损招吧?郁大教授这是摆明着要挖空蓝脚工作室=口=?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郁呆萌吗???   “怎么了?”郁清岭侧过视线。   鹿晓慌忙移开目光:“没、没什么!”   只是观有点被震碎而已。   她偷偷用余光看他的侧脸,其实仔细看才会发现他有着相对冷硬的面部线条。只要忽略那双常常露出迷惑雾气的眼睛,他看起来其实更符合他的身份:z大sgc高级特聘教授,曦光计划的实验端负责人。远在他们相识之前,郁清岭个字早就已经是行业标杆,名声在外。   “可是,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友好……”鹿晓仍然犹豫不决,且不说能不能顺利接入景盛,就算接入了也不一定能挖到蓝脚阿宅们吧?   “为什么会不友好?”郁清岭问。   他大概理解不了国人的人情世故了。鹿晓抓耳挠腮:“就我们以后跟李总万一还有交集的话,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是李宇并没有对我们友好,我们为什么要考虑他?”   “……”   -   郁清岭的车子驶入h市,他拨通了商锦梨的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他开了扬声,于是鹿晓就把他们之间的往来听得一清二楚。   商锦梨听完郁清岭的叙述回道:“我明天就去找景盛的人洽谈,不出意外天内给你消息。”   郁清岭道:“两天。”   商锦梨:“喂,也要看对方答复时间呀,郁教授。”   郁清岭道:“不行,要在协科的月度总结之前完成初步沟通。”   商锦梨在电话那头娇笑:“你做事果然一直是简单粗暴啊,郁教授。那我要向你讨个承诺,价格合适的前提下,我要额外增加十万运营资金。”   郁清岭:“可以。”   商锦梨:“工作室不能挂名在sgc名下,否则会很麻烦。”   郁清岭:“可以。”   商锦梨:“你说的那个李什么,善后也要用钱啊,唔,我想要在协科下一科研经费里拿下十万白条可以吗?”   郁清岭:“不可以。”   商锦梨:“那二十万?人家李总很可怜啊,这就被挖空了……”   郁清岭皱眉:“每天都有很多人很可怜。”   鹿晓:…………   鹿晓确定自己是第一次真正见到社交场合的郁清岭。   郁清岭的眉宇间停留着一抹冷淡,挂断电话时,仿佛是结束一场实验观察,顷刻间冷淡消退,人畜无害的表情又回到他的脸上。这变化极其细微,好像只是一点点眼神的改变,周遭的气场就会变得全然不同。   他的神情,让鹿晓记起了当初小星失踪的时候那个雷励果决盘山公路飙车的郁清岭。   其实早该想到的,郁清岭他只是有一点点亚斯伯格,但他从来就不是小绵羊。   这哪里是社交障碍,这根本就是仗着亚斯伯格症状而不近人情,坦然挥刀生杀予夺的霸道总裁吧!   -   就这样一路安静。   鹿晓的思绪还没有稳定下来,呆坐了好久,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公寓门口,顿时大囧:“啊——对不起!我没发现已经到了……”   “是不是累了?”郁清岭低声问。   “不、不累……”鹿晓面红耳赤,总不能老实交代,是因为一路上都在想着他怎么忽然变了人设变霸道总裁的事情吧?   她实在太震惊了,胃痛都被吓了回去,现在身体里还留着一点点不真实的感觉。   “鹿晓。”郁清岭低声道。   “什么事……”   车厢里因为之前的一路静默,现在渐渐蒸腾出了一点旖旎。   她感觉心跳加速。   然而,并没有出现她预期浮想联翩的画面。   郁清岭说:“千树说,你因为专业不符,所以在sgc的岗位上一直很迷茫。”他抬起头盯着鹿晓的眼睛,缓缓道,“现在已经有了合适的工作内容和事业,对么?”   “是啊。”为什么会忽然跳到这样庄重的话题??   郁清岭低道:“所以,能不能,留在sgc?”   “……啊??”   郁清岭好像在启齿非常艰难的决定,他沉吟许久,才认真道:“鹿晓,教程说适当的距离才能换来彼此更舒适的个人空间。”他垂下眼睑,淡淡的阴影在眼下慢慢合拢,“可是,我想要保持我们现在的距离,想更近一些,我一点都不想有距离。”   郁清岭的表情有些忐忑,深灰色的眼眸,露出一点点彷徨。   像是害怕被拒绝。   黎千树没有告诉他关于离职的最终结果么?鹿晓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正慢慢汇聚到头顶,足无措,分不清是想逃离还是想更近一些。   “我不会离职的。”她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我不去协科,我哪里都不去。”   “好。”   郁清岭的眼睫颤了颤,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趁着鹿晓发呆,他小心地伸出了食指与指,轻轻地、勾了勾鹿晓的指尖。   -   鹿晓的心率失常一直维持到了约见商锦梨的那一天。   约见地点在外面一处会所包厢。鹿晓推开门时,看见商锦梨一身职业装,正举着pad向另一个女性解说着什么。   听见声响,商锦梨转头笑着介绍,“这是景盛产品开发部第一研究心的主管,伊宛,伊主管。”商锦梨回头看伊宛,“这两位是sgc的郁清岭郁教授和他的助鹿晓。”   “您好。”伊宛主管微笑点头。   “您好。”郁清岭回复。   这才是真正的职业女性吧?   鹿晓一不小心走了神,呆呆地看着伊宛。   这个伊宛主管很美,与妖娆的商锦梨不同,她明明在微笑,眉宇间却沉淀着一抹疏离阴郁,目光冷淡且锐利。她伸出来与郁清岭握,臂细长,与身体形成一个流畅的线条,透出一丝规范到极致的极简干练。   鹿晓发呆间,伊宛的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她恍然回过神,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细腻而又冰凉。   “认识了,我们就来谈谈正事。”商锦梨道,“蓝脚工作室的人我已经联系过,他们听到伊宛的名字,已经全部答应了离职,一个月内应该能全部到位。”   鹿晓:“……”   可怜的李总!   商锦梨微笑道:“相信我们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建立起我们的工作室。不过首先明确的是,接入景盛的新工作室不能在sgc名下,否则涉及到协科第方,不论是流程还是以后的资金分配都会有问题。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非sgc高层的人来当法人。郁教授,您有合适人选么?”   “有。”   郁清岭淡道,目光转向鹿晓。   商锦梨笑起来:“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鹿晓:……   这是什么发展??? 第35章 蓝脚VS蓝象   之后的数天里,鹿晓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忙碌。   注册一个工作室所需要的步骤繁多,商锦梨当然没有空管这些闲事,于是她就像一个勤劳的蜜蜂,每天都在各处辗转填表、签章、签字……就在预答辩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准备着要去工商局登记的各种资料和复印件。   托了郁清岭那一篇几近完美的论的福,预答辩就在这样仓促奔命的过程稀里糊涂地过去。   接下来是更为忙碌的登记工作,等到正式拿到工作室注册成功的证书,已经是一个多月后。随证一起送到的还有商锦梨送上的礼物,一叠印着工作室名字与职务的名片。   两天后又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鹿晓与商锦梨、郁清岭汇合,做到了景盛办公大楼的会客室区。   商锦梨捧着证书左翻右翻:“蓝象?谁的主意啊,太损了。”   “什么损?”鹿晓不明所以,这名字其实是郁清岭定下的,不过真正取名的应该不是他。   商锦梨笑道:“蓝脚是一种寄居蟹的名字,你们挖空了李宇的工作室,还取个比人家大一千万倍的相似名字,这种事情看起来可不像是郁教授的。”   “……黎千树。”鹿晓叹息。   “果然是那个贱人。”商锦梨嗤笑。   鹿晓无言以对,默默在心底为商锦梨比了个拇指。   ……   -   景盛的一楼会客区就在进门口后左边,坐在会客区的时候,能看到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鹿晓忽然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个蓝脚工作室的“李总”。   李宇李总一身西装,质彬彬,走路似乎都天然带着一股风,鬼使神差地也往会客区望了一眼。   于是一不小心,两股视线交叉。   鹿晓朝他笑了笑,完全是本能客套。谁知道李总脸色一便,竟然径直朝会客区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李宇道,“之前的策划案,我月前已经递交给公司,上面还在走流程。”   鹿晓:……   在景盛的“李总”要比在蓝脚工作室谦逊得多,他虽然眉头已经快要拧成一个结了,嘴角却依旧挂着虚伪有礼的笑容。他抬起腕,露出价值不菲的表,看了一眼笑道:“景盛对于公益项目还是相当支持的,距离我开会还有半个小时,诸位要不跟我去楼上详谈?”   很显然,李总是误会了。   他以为他们是等不及漫长的“审核期”,所以上门催项目来了。并且,他还还很嫌弃,不仅嫌弃还要装作礼貌周到。   伸不打笑脸人,鹿晓思考再道:“对不起李总,我们并不是来催项目的,只是巧合在等人。”   “你们找了景盛别的工作室?”李宇脸色一变,“很抱歉,这不符合我们的竞争制。”   “不是的……”   “诸位可能不知道,景盛旗下合作的工作室有百多家,我们彼此之间是有协调制的。”李总的眼里露出了不满,“诸位既然一开始找的是蓝脚工作室,途再与其他工作室接洽,其实对两个工作室都不会太好。”   “……”   李宇是个年人,长得一副斯有礼的样子,举投足之间,隐隐有些官腔。他心情不佳时,盯着鹿晓的眼神居高临下,有种教导主任式的压迫。   鹿晓当了将近20年的学生,在这样的目光下忍不住心颤。   “我们不是……”   “根据我们的平行工作室竞争制,合作要优先第一家接触的工作室。”   “您真的误会了!”   鹿晓已经快被尴尬折磨得喷发了!   她回头朝商锦梨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发现商锦梨和郁清岭早就停下交谈,两个人谁也没有出口帮忙的意思,尤其是商锦梨,脸上挂着满满的看好戏表情。   正当鹿晓抓狂之际,一个纤瘦的身影由远而近,从电梯口向休息区走来。   伊宛!   “伊主管。”一直暗搓搓看好戏的商锦梨利落地站起身,微笑朝远处的伊宛打招呼。   李宇迅速回头,怔神了好一会儿,嘴角重新上扬,对着伊宛微微低头:“伊总监,您好。”   伊宛走到休息区入口,视线落到李宇身上,淡淡开口:“请问,您是……?”   鹿晓:……   伊宛的表情自然,眼里藏着一抹疑惑,显然是真的不认识李宇是何许人也。   鹿晓不禁有些同情李宇了。这种不经意的无视比直接羞辱还要让人尴尬。   果然,李宇的脸色由白变红,最后由红变青,他干咳了一声尴尬笑起来:“伊总监,我是号研发心的李成李总监的下属,李宇,我们在一周前的年终总结上还见过的。”   伊宛认真地看了一眼李宇,大概是努力在回忆。   几秒后,伊宛总监真诚打招呼:“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疏离的得体的笑容,精准无比的握礼,宛如第一次见到客户。偏偏对象是一周前刚见过的隔壁组下属同事。   李宇的脸彻底黑了。   噗——   鹿晓强忍着才没有喷笑出声,这个伊宛真是天然带着“尔等地球人都是渣渣”气场。   -   “你们来了。”伊宛收回目光,进入游戏区,朝鹿晓与商锦梨微微点了点头,“准备好相关的件吗?”   “准备好了!”鹿晓匆匆去拿件夹,想要递给伊宛,却被阻拦。   伊宛道:“不急,我们去楼上签。”   伊宛转过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鹿晓和其余几人跟上,忽然,被李宇拦住了去路。   “等一下。”李宇望着伊宛,“伊总监,是这样的,这几位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亲自到蓝脚工作室办公地点商谈过合作的事情,并且向蓝脚工作室发起过正式的策划案。”   李宇的个子原本就不高,在1公分高跟的伊宛眼前,原本的沉稳微妙地有些挂不住。他不住干咳,眼神闪了闪,犹豫道:“当然,这些事情伊总监您可能并不知情,我们个研发心之间每次因为客户的事情闹得不愉快也都是因为客户的有意隐瞒。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想您应该有知情权。”   伊宛回过头,望向鹿晓。   李宇顺着伊宛的目光一起看鹿晓,镜片后面的眼睛里蒸腾出一丝得意。   区区一款最简单的放置游戏,景盛其实并不差这一单,尤其是对于第一研发心而言,就更不在话下了。景盛的工作室如果有竞争,需要引入公司仲裁构来判别,就这么一个游戏所赢得的业绩,远不如平添的麻烦居多。   李宇站在伊宛身后勾起了嘴角,可惜,很快就被伊宛冷淡的声音打断。   伊宛:“他们不是和我下的工作室签约。”   李宇一愣,一时反应不及:“你说什么?”   伊宛:“他们是入组景盛,成为第一研发心的下属工作室。”   她说完就转过了身,朝电梯走去。   李宇仍然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才张了张口,依旧说不出话来:“他、他们……”   ……   鹿晓觉得元旦的烟花应该留到现在放!   ……   鹿晓跟在郁清岭的身后,路过呆若木鸡的李总,尽量不让自己做出丢人的举动来,比如在景盛大楼下朝他吐舌头。   商锦梨技高一筹,在路过他的时候递了一张名片,笑得得体又温柔:“这是我们鹿总的名片,我们鹿总年轻气盛,以后共事还请李总以后多多指教。”   蓝象工作室负责人:鹿晓   那一秒,李宇的脸色五彩斑斓,精彩纷呈。   -   景盛楼上的会议室里,所有的到会人员都已经等候已久。   简单的交流之后,鹿晓把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在了合作意向书上,正式以工作室负责人的身份入组景盛。签完字合完影,鹿晓捧着合同走出景盛大楼,不真实的感觉到达了顶点。   郁清岭发现鹿晓停在原地,折回了她身边。   “只是一个身份,你的工作地点,仍然是sgc。”他轻道。   “嗯,我知道的。”鹿晓低声道,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只是有些分裂,明明只是sgc的小助理,就这样,莫名其妙接收了一个工作室???   “鹿晓。”郁清岭低声叫她的名字。   他好像总是这样,一旦自己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和跟上她的情绪,就会用这种可怜兮兮的方式,打断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嗯,别担心,我不是不高兴。”鹿晓笑起来,对这种方式斯通见惯,照单全收,“郁教授,明天我们去看天倾好不好?”   既然游戏工作室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么第一个游戏的制作方向,应该是为天倾量身定制。   “好。”郁清岭道。   “不过明天是礼拜天,郁教授您介不介意加班啊?”鹿晓笑起来。   “好。”郁清岭道。   鹿晓忽然发现,郁清岭有一张温柔的侧脸。   她一不小心被他的美色所迷惑,发了一下会儿呆,才记起来商锦梨还在一边,不由脸上发烫。   “我不看。”商锦梨凉飕飕的声音传来,“不过容我提醒,不止我一个人在围观。”   “……”   鹿晓囧脸四顾,才发现就在景盛的门口,不远处站着五个熟悉的身影。   黑衣服,亮黄色logo,齐整整的装扮,四个高个男生两两夹着一个娇小的女生。   “林简?”鹿晓讶异,他们这是已经离职了吗?   “鹿晓!!!”   鹿晓眼看着林简的眼里迸发出光芒,快步向自己冲来。她还来不及躲闪,就扎扎实实地撞上了林简的胸膛,然后被她像八爪鱼一样抱紧了。   “谢谢你!”林简激动地死死抱住鹿晓。   “不用谢,是我要谢……”   鹿晓刚想寒暄几句,一个高大的声音按住了她的后脑勺,紧接着把她用力按进了怀里!   “土豪!谢谢你啊啊啊啊你是男人我一定要亲你——!!”瓶子。   “……唔唔……”鹿晓。   一个接着一个,鹿晓从最后一个泰迪的胸口勉强抬起头来,感觉自己的鼻子已经被撞扁了。   泰迪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笑着,眼圈微微红。   鹿晓被傻笑着的蓝脚工作室成员围在央,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笑了出来。   真好,她茫茫然想,本来以为只是能够帮助天倾和那些自闭症孩子,现在看起来好像成立工作室还可以帮助到这帮对游戏执着和热情的年轻人。   这一切真的,非常美好。 第36章 探视   不知不觉,天倾住院已经半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鹿晓经常趁着下班后去探望,却是第一次和郁清岭一起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明明是类似加班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早早起床换了几身衣服,化了个妆。   她换衣裳时,商锦梨正刷牙,看见她穿着平常不会穿的连衣裙,一口白沫喷在了洗台上。   “啊哈、啊哈哈哈——”商锦梨爆笑。   鹿晓只觉得所有的血液涌到了头顶,飞快地红着脸退出洗间。   商锦梨步步紧跟在她身后,笑得如同看见自家猪终于学会了拱白菜:“你跟郁教授在交往?”商锦梨挑眉,上下打量鹿晓,“人类和人类以荷尔蒙为前提的那种交往?”   “没有……”鹿晓窘迫得想逃出去,谁知被商锦梨挡住了去路。   商锦梨:“少来,你最近明明已经随时能开花的状态好嘛,面若桃花哟。”商锦梨掐鹿晓的脸。   “……”鹿晓埋着头推开商锦梨,忙脚乱出门下楼。   她看见自己在电梯里的倒影,脸上还有一点红晕,明明脚都僵硬,眉眼间却有着无法遮挡不住的雀跃。   脸上发烫,呼吸也乱糟糟的。   她确实……越来越期待与郁清岭的每一次见面。   初见时以为他冷淡却仍然钦佩他在做的事业,熟悉后发现他高冷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真挚而又纯真的灵魂,被表白时无措,联想到表白可能并不是出于本心时候她愤怒地去找了梨千树……   他并没有多少多余的情绪,仅有的那么一点点,她却忍不住为之感染。   这是她多年以来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心脏跃动,从来没有如此像现在这样,期待着靠近另一个人的灵魂。   ……   电梯门开启的时候,鹿晓飞快地摸了摸热韵未消的脸。   公寓楼下,郁清岭的车子已经静静停泊。   她加快脚步向车子奔跑,几乎怀着雀跃的心情拉开车门,朝驾驶座上的那个扬起微笑:“郁教授,您吃过早餐了吗?”   明明是生疏尊重的称呼,划过喉咙时,却有一丝别样的微妙快感。   郁清岭嘴角微微上扬,习惯性地沉默了几秒来阻止言语。他缓缓道:“想一起吃早餐吗?”   咦??鹿晓微微诧异,他竟然能听懂话外音了吗?   “我吃过啦!”鹿晓咧嘴笑起来,“这还是您第一次第一次反问我想不想吃早餐。”她想起了上次去蓝脚工作室的早晨,郁清岭根本无法领会到国式的问候话外音,结果害她捂着肚子饥肠辘辘一路。   车辆启动,划出小区。   “教程说,女孩子的所有问句,都应该自动转化为祈使句。”他低道,“所以我想,如果被问是否吃早餐,正确解读方向应该是邀请你一起用早餐。”   郁清岭微微阖眼,脸上闪过类似负疚的表情。   “……所以您还没有吃过早餐吗?”   郁清岭点点头。   鹿晓又觉得心脏被狠狠戳了一下。   怎么办,他连眨眼都那么可爱。   -   时间不早,大部分的早餐店已经关门。鹿晓在医院附近找到了一家广式茶餐厅,把各色的小吃都端来一些,一样一样放到桌上。   郁清岭就坐在桌上,看着鹿晓忙活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忍不住微笑又皱眉。   “对不起,没有帮你。”纠结迁就的语气。   “没关系!”鹿晓终于把最后一叠一小碗放到桌上,夸张地甩汗,“这里我从小就来吃,比你熟悉,可以给你挑选推荐好吃的!”事实上,这是一家自助式的茶餐厅,取食物的周围聚集了一大帮人,郁清岭根本就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光是人群就已经够让他紧张了。   她舍不得。   他只要负责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座位边当一盘最美的绿萝就好了,脏活累活她心甘情愿!   “你……从小就来?”   “对啊。”鹿晓笑着夹了一个肠粉塞进嘴巴里,“小时候我住在半山腰的别墅区,方圆五里简直是毫无觅食的地方。每天放学的时候都哀求司叔叔在这里停靠一会儿,好上楼去找好吃的填肚子。”   鹿晓沉浸在回忆里,提起童年又兴奋地夹了几块叉烧塞进嘴里,仿佛能够回忆起小时候的味道。   说到兴奋时,她舞足蹈。   郁清岭静静看着鹿晓发光的眼睛,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周围弥漫开一股异样的感觉。   又愉悦,又……酸涩。   他不能明确辨别那是什么情绪,于是认真地思索了几秒钟,把它归纳到了“遗憾”的盒子里——那些让她眼睛发光的岁月,他还没有找到她,此刻弥漫在他身体里的情绪大概叫做遗憾。   “对不起。”鹿晓回过了神,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太得意忘形了。”   明明是陪着他来吃早餐的,结果一不留神,她就吃了好多,而且还balbal了一大堆,他该不会嫌烦了吧?   “为什么,要道歉?”郁清岭的眼里闪过疑惑。   鹿晓松了一口气,笑起来,把肠粉推到他面前:“啊哈,随便道的……郁教授,来尝尝这个?这家茶餐厅的鲜虾肠粉很好吃的。”   “肠……粉?”   郁清岭低头扛着眼前的白色物体,眉头微锁。   “额,不是字面意思啦。”鹿晓看见他纠结拧巴的样子,失笑,“肠粉的原料是米粉啦,不是动物内脏。唔,秦寂喜欢吃烧烤和鸭血粉丝,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在里面没找到鸭肠,还跟工作人员吵起来了哈哈……”   鹿晓忍住了想给郁清岭夹一筷子直接塞他嘴巴里的欲望。   毕竟这是一个接吻都会联想到“八千万个细菌交换”的生物学教授。   她于是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热切地围观他缓慢地把肠粉夹进了口。“怎么样?很清淡的吧?”考虑到郁清岭的口味,她都没有点重口的小吃。   郁清岭缓缓咀嚼。   良久,他低道:“你跟秦寂,一起长大。”   难掩失落的语气。   “额,是啊……”鹿晓愣愣回答,“我父亲过世早,在那之前,把剩余财产托付给了秦伯伯在我成年之前代为打理,连同我也一起当秦家拖油瓶了。”   郁清岭大约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稍稍出神。   过了片刻,他的眼里才闪过一些细微的情绪,轻缓道:“一定很辛苦。”   鹿晓愣愣看着郁清岭,阳光下的郁清岭眼睫也是金色的,白皙的皮肤仿佛能透过光亮。   好久,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对她的过去的温柔关怀,于是心又沦陷了一片。   “我已经不伤心了。”鹿晓笑着摇头,“时间也真的已经过去好久了,而且这些年来,这个世界都对我很好。”   就算曾经体会过暗无天日,可是天长日久,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被温柔以待的,她对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多少怨怼。   “鹿晓。”郁清岭忽然低道,“很好吃。”   “嗯?”   鹿晓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郁清岭说的是肠粉。   “是……的吧?”虽然她知道味道不错,可是这么热烈的回应额……   “鹿晓。”郁清岭忽然伸出了,食指与指合并,轻轻地勾住了鹿晓发呆僵持的,“鹿晓。”略微着急的语气。   鹿晓知道,他这是因为无法理解她的情绪而焦躁了。   于是她抽回了飘忽的神思,回了他一个微笑:“我没事,不要担心。”   她盯着郁清岭上的动作,想起了自己买下的那一幅星际迷航的同人画……顿时感觉指尖发烫起来。如果他真的用这个在表示亲吻……那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心安理得地占着不知情的她的便宜了么?   明明……都还没有明确的表白过==。   鹿晓知道自己的思维最近一直有些混乱拧巴,莫名地,看着郁清岭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无端冒出小火苗。   于是她抱着恶作剧心理,一翻,干脆与他食指交握。   郁清岭的眼睫微微一颤。   明明脊背僵直,却没有躲闪。   几秒钟之后,微微的潮意从交握的指尖传来。   鹿晓觉得身体里的凌虐因子被激活,干脆趁着他发呆靠近他,几乎贴着他的额间问:“这样,细菌交换有没有超标?”   “没有。”郁清岭认真回答,“超过了,也没有关系。”   如果是鹿晓,就没有关系。   ……   结局是,鹿晓调戏不成,又自己一个人脑补红了脸。   -   鹿晓和郁清岭抵达秋山医院已经是上午十点。   天倾的家境不错,在秋山医院拥有单独的套间病房。套间楼层门口静悄悄一片,只有一个老人缓缓退出门口,正轻轻脚地阖上房门。   老人看见郁清岭,稍稍鞠躬道:“郁教授您来了。”   “于女士,您好。”郁清岭低声道。   老人连连摇头:“叫我于妈就好,这些日子,谢谢郁教授的照顾了。”老人回头望向病房,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神色,“天倾从小就是我照顾的,这半年来天倾其实有进步的,脾气好多了,只是……一直还达不到陆太太的要求。”   “天倾这几天怎么样?”郁清岭问。   刚刚还笑得慈祥的老人脸色一变,叹了口气,眼眶泛红:“只要陆太太不来,天倾就能好好吃饭。如果陆太太来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么多。”   老人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又鞠了个躬,离开了走廊朝外面走去。   鹿晓目送老人的背影,心情忍不住压抑低落。   她知道天倾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强势的女人,自闭症其实并不一定会性格孤僻,每个自闭症孩子都拥有不同的性格。也许天倾自闭和陆女士没有关系,但是天倾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抑郁性格,绝对和她脱不了关系。   她推开房门,轻轻脚走过客厅,叩响房门。   先叩一声,停顿十几秒,再叩响声,这样的话,里面的人不会被焦躁给吓到。   “天倾,我是鹿晓。”鹿晓站在门口朝里面温和道,“我和郁教授,想来看看你,我们想要进到房间里,可以吗?”   屋子里悄无声息。   这是意料之的反应。   鹿晓回头看了一眼郁清岭,再他肯定的目光再次开口:“天倾,我们不会和你多发生对话,不和你发生肢体接触,只是想看一下你是否健康。你如果特别抵触,就……走到门前,把门锁上,好不好?”   房间里出现了一点点动静,细微的声响。   鹿晓的心跟着一点点沉下去,她还是强迫自己用温柔的声音道:“我从1数到0,才会开门。1、2、、4……”   屋子里断断续续有声响,不知道是天倾下床的声音,还是他在做别的事情。   终于,鹿晓数到了“0”,握住门把的一瞬间,她紧张得心都出了汗。如果……如果天倾把门锁上了,那么就意味着他对外界好歹有了一点反应,这也并不是坏事不是么?   她屏住呼吸,转动门把——细微的咔嚓声响起,门竟然畅通无阻地开了。   天倾就站在门后,脸色铁青,里捧着一些破碎的布料。   像是随时,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第37章 女装   “天倾……?”鹿晓小心地叫他的名字。   天倾住院半个月,鹿晓几乎每隔两天就会来探望一次,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天倾下床。除了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几天,他转到普通病房后一直是卧床不起,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短短两天时间,竟然已经好转了??   鹿晓还来不及惊喜,就看见天倾忽然踉跄地超前走了两步。   他盯着她的眼睛,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像是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最后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青色。   “天倾?你不舒服吗?”鹿晓发现了不对劲。   站在她身边的郁清岭已经脸色大变,他大步跨过鹿晓,却还是晚了一步——天倾瘦削的身体在原地忽然瘫软,向前栽倒!   “天倾!”   ……   鹿晓慌乱地按下病房的应急按钮,几分钟后医生和护士赶来,为天倾做心肺复苏。   病房里所有人忙脚乱,鹿晓跟着郁清岭去了监控室。医院的所有病房都配有监控设备,尤其是天倾住的特殊病房更是60°无死角。在监控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在刚才她叩响房门之后到天倾忽然晕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的天倾原本是睁眼躺在床上,听见敲门声,他整个人如同抽紧的虾子一样坐了起来。门外的鹿晓发出声音,天倾的身体又渐渐放松,随后他开始吃力地下床,慌忙地在整个房间四处搜寻——当鹿晓数到25的时候,他在床下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哆嗦着捧起了它,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下一秒,鹿晓推开了门。   ……   “那是什么?”监控室的保安皱眉。   鹿晓感觉自己的血液渐渐冰凉:“……那是衣服。”她低声喃喃。   确切的说,天倾住院之后第二天她买给他的连衣裙。此时此刻它已经变成了一些凌乱的破碎的布条,被天倾悄悄地藏到了床下,又慌忙地挖了出来。   天倾是想把这些东西交给她,去修复吗?   又是谁——把裙子剪成了碎布条?   鹿晓回头看郁清岭,迟迟问他:“郁教授,陆女士她……又和天倾发生过冲突?”   郁清岭点头:“天前陆女士来过医院,发生过激烈争执,之后陆女士剪碎了裙子离开。”这几天他们忙于工作室,天倾的治疗近况都由于医生在跟进,他也是刚刚致电了于医生才知道了现状。   鹿晓看见实时监控,天倾正被医务人员围着。   那些碎布条就散乱在地上,被来往的人群踩在脚下。   如果天倾还醒着,大概又会急红眼吧。   鹿晓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天倾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健康无害就不是错误,这些关别人什么事……”   这半年来,没有任何人对天倾的习惯有过指责,偏偏是他的亲人却能做这样残忍的事情。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   鹿晓抬起头,眼圈泛红。   随后,她被轻轻拥进了郁清岭的怀里。   -   半个小时后,天倾苏醒。   鹿晓早在他醒来之前就偷偷把病房里的碎布条拿了出来,等天倾醒了,她对着他笑道:“我把裙子拿去修理,等我修好了就拿来还给你好不好?”她靠近他,语气尽量放缓,“你知道的,我修衣服可厉害了对不对?”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跟唐宋打架,那个裙子她后来拿去了成衣订制店,修补效果喜人。   天倾两眼无神,僵持了一会儿,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   鹿晓高兴得差点又想哭出来,不论如何,天倾现在又对外界有了回应,这真是不幸的万幸了。   “你好好睡一觉,我马上出发去修衣服。”   天倾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鹿晓拉着郁清岭出门直奔车:“郁教授,载我去附近的商业综合体,京都城!”   “衣服,还没带。”驾驶座上的郁清岭一脸懵懂。   “噗……我们不修。”鹿晓原本心情低落,被郁清岭呆萌的表情给逗笑了,“我们直接重新买一件。”   聪明的学者综合征教授,其实在这方面单纯得像小孩子。已经碎成布条的衣服,就算再昂贵的制衣师傅也修复不到原样了,还好这个裙子刚刚买了半个月而已,还没有换季,在商场里找到一样的显然要方便多了。   果然,半小时后,鹿晓顺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先前的牌子,在展柜上找到了之前买的那个连衣裙。她欣喜之余立马掏要付款,却忽然发现导购小姐的目光含笑,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诶???   “我来。”鹿晓疑惑间,郁清岭已经掏出了,点开支付宝二维码。   “等……”   鹿晓慌忙阻拦,谁知道导购小姐已经麻利地扫了郁清岭的二维码,一脸“这才是正确打开方式”的表情开了票据。   “郁教授,这个是我私人送天倾的,不用……”鹿晓想说,不用走公款渠道了,本来就是小钱。可是话到口边又觉得囧囧的,实在开不了口。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郁清岭接过了购物袋与票据,又小心把票据放进购物袋里,显然是不打算换了。   “教程……”郁清岭认真开口。   “我知道了,走吧!”鹿晓赤红着脸拉郁清岭出门,生怕他接下去的话被导购小姐听到。   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他想要说什么,这阵子郁清岭到底是看了什么教程啊?覆盖范围那么广泛……教程有没有告诉他表白是要等回复的不能直接跳过交往契约成立这个环节的啊???   鹿晓拉着郁清岭往前走,身后传来导购小姐窸窸窣窣的笑声。   “年轻真好啊,我当年也不不好意思花我老公钱。”   “现在呢?”   “现在也不花啊,他一个月总共就200零花钱,一个口红都买不起。”   鹿晓:“……”   -   鹿晓回到医院时,天倾的套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于医生,李妈,天倾的母亲陆女士,还有曦光小学跟来的带班老师,一群人聚在外间脸色沉重,谁也没有搭理谁。   鹿晓与郁清岭走进套间,一时间懵圈,也不知道该跟谁先打招呼,只能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直接忽略了打招呼环节。   “我等下还有会议。”僵持,陆女士站起了身,大步向病房内间走去。   “陆女士!”李妈迈着慌忙的步子匆匆拦下陆女士,满脸为难,“天倾他刚刚晕过,情绪不太好,可能……”   陆女士的脸色渐渐铁青。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我的儿子情绪不好的原因?”她冷笑。   陆女士的脸其实长得和天倾非常相似,只是更具有目光更加锐利,天然自带一股压迫力。   她说:“还是你认为,在场这么多人,我最没有资格见到我的儿子?”   李妈足无措:“不是的不是的东家,我的意思是天倾他可能需要静养……”面目和蔼的老人此刻脸上已经要出汗了,眼神躲闪,既不敢公然开罪东家,也不甘心真的放陆女士进去。   “陆女士。”于医生站到了于妈面前,勉强笑道,“您可能误解了老人的意思。天倾上午才昏迷过,现在这种情况不仅是你,可能我们任何一个人进去打扰都是不合适的。您应该很清楚,您的儿子在犯病的时候有多害怕见到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陆女士的眼神闪了闪。   于医生放轻声音:“而且,陆女士,有一件事情希望您能明确,现在的天倾绝对不会是你期待看到的好转了的状态,我猜您一定也不想您下午的会议发挥不佳吧?为什么不等天倾稍微气色好一点,再来探望呢?”   陆女主冷笑:“你的意思是说,过几天天倾一定会好转?”   “我……”于医生语结。   陆女士冷道:“你看,你也不能,那你站在什么立场来说服我?”   这几乎是偷换概念不讲理了吧?   鹿晓目瞪口呆,却也实在想不到理由去反驳。本来“好转”这种事情,根本就是美好的期望,而不是必然的结果。可是难道真的放任她进去再引起天倾的情绪波动吗?   鹿晓急得呼吸凌乱,彷徨间,郁清岭路过她的身旁,连同过道上的一丝风一起带进了窒息的空间里。   “好转是理论上的。”郁清岭走到了陆女士面前,盯着她的眼道,“不过恶化是必然的。”   “你……!”陆女士气得脸色发白。   郁清岭显然没有理解面前女士的怒火,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数据里:“我们换过许多种治疗方法,治疗效果良莠不齐。但在过去的每一次实验结果您和他发生冲突之后,天倾的恶化率是百分之百,关于这方面的记录,您需要我们的资料证明吗?”   “我不会跟他发生冲突!”   “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只有情绪是无法预期的,就算表面上没有语言与肢体的交锋,但是两个存在不可调和矛盾的人只要出现在对方视野,身体自然会分泌激素,影响身体的运行状态。所以,您实际上是否与天倾起冲突,和天倾的身体对您是否有反应,并没有直接联系。他看见你,他恶化。”   “我不相信……”   “您是天倾的母亲,在您有需求的情况下我们无权阻止您。所以,您是想赌吗?”   郁清岭轻轻问。   鹿晓看见他认真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能感受到陆女士受到的情绪刺激。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于医生,可能只是一种语言对精神的攻击,可是说这句话的是郁清岭。他本身并没有任何攻击倾向,他是真的把一个选择题丢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表情真挚,如同杀伐果决却不谙世事的裁决者,你愿意去最坏的地方,那么他会真诚地送你入地狱。   这样的郁清岭,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压迫力。   陆女士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面色铁青地离开了病房门口。   “如果你对天倾做出任何错误引导,我不会善罢甘休。”   离开前,她对郁清岭说。   郁清岭阖了阖眼,安静地目送陈女士离开病房。 第38章 雨微   陆女士走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于妈转身轻扣病房的门朝里头轻声道:“天倾,你妈妈已经走了,你放心。”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放心,仿佛是安抚刚刚逃出虎穴的绵羊,念念叨叨了几遍,终于忍不住伸出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鹿晓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于妈,不知道该不该贸然询问。   于妈颤颤巍巍回到沙发上,自说自话开了口:“天倾和雨微从小就是我在照顾,从前的天倾很乖的,也没有穿女孩子衣服的习惯,每天还要和雨微抢小汽车玩……”老人的目光望向虚空,大约是沉浸在过往的时光里,渐渐地,她的目光低沉下来,“可是后来有一天,我请了假回家过年,雨微从楼上阳台摔下……”   鹿晓小声问:“雨微是谁?”   于妈抹了抹眼泪:“天倾的同胞妹妹,是个很活泼的好孩子,要是那一年我没有请假回家,雨微大概就不会……”   老人说不下去了,她的眼窝深陷,头发鹤白,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奈。   那些凌乱的只言片语,勾勒出天倾的过往。   天倾他有一个双胞胎妹妹雨微,雨微并没有自闭症,虽然是妹妹却一直以来充当着天倾的保护者的身份。十岁那年,于妈例行请假回家过年,雨微在她离开的短短五天时间里,从楼的阳台坠下,当场死亡……从那以后,天倾开始穿着雨微的衣裳。   鹿晓低声问郁清岭:“郁教授,我能去看看他吗?”   郁清岭点头。   鹿晓于是轻轻叩响房门,通知了天倾之后,极缓地推开房门。   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形成点点斑纹,空气飘荡着细碎的尘埃。   天倾坐在床上,跻身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如同一个安静的木偶。   “天倾。”鹿晓小声叫他的名字。   出乎她的意料,天倾竟然有所回应。他顺着她的声音抬起了头,目光并非迷茫,而是锐利如刀。   鹿晓在这样的目光下一时反应不暇,喃喃道:“我……我修好了裙子,你看看,是不是之前一模一样?”   她从购物袋里掏出连衣裙,小心地放在他触可及的床边。   天倾的目光微垂,落在连衣裙上,却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天倾?”   天倾闭上了眼睛,如同泄气的气球,缓缓地蜷缩进被窝里。   鹿晓屏住了呼吸,她有一种错觉,现在的天倾……似乎要比之前都要清醒。他的目光有了非常明确的指向性,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还和她的眼神发生了交汇,这其实是很少见的。可是这代表好转么,她不敢确定。   迷茫之际,郁清岭出现在她的身后,轻拍她的肩膀。   鹿晓跟着郁清岭在郁清岭的身后,仍然忍不住一次次回头看——直到关门之前,天倾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好像对裙子也并不是特别感兴?   -   “郁教授,我想去看监控。”鹿晓觉得自己的心里养了个小猫,微妙的刺痒。   郁清岭的眼里闪过疑惑,却仍然点点头。   于是鹿晓又跟着郁清岭回到了监控室里。在监控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天倾现在的状况: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先是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而后确定外面没有声音,他掀开被子,极其缓慢地在病床里踱步。   先是打开了柜子,看了看布局;   翻身到床下,窥探了几秒钟;   最后站到了窗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眺望远方。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一眼裙子。   “郁教授……”鹿晓感觉到心上的焦躁,有什么东西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溜过,她却抓不到它。   “别着急。”郁清岭的覆上鹿晓的额头。   顷刻间,清凉的感觉沁入整个身体,奇异般地驱散了焦躁。   鹿晓抬起头,望见郁清岭近在咫尺的脸。这样的距离,其实早已经远远突破了上下级与朋友的距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亲近的距离的呢?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讲话都只能冒出一个个词汇的高冷教授。   “鹿晓。”   鹿晓有些犯晕。因为真的有些……太靠近了。   近到可以看到他因为“晓”字发音露出的洁白的牙齿,还有光洁的下巴。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她稍稍踮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跟他进行八千万细菌交换……   “鹿晓?”郁教授的声音越发迷茫。   不行,不能这么禽兽。   “咳,没事。”鹿晓从自己的旖旎幻想里抽出思维,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我们去看天倾吧。”   -   天倾真的渐渐在恢复。   翌日鹿晓下班后去探望时,天倾已经乖乖吃了晚餐,坐在阳台上摆弄新买的小裙子。   鹿晓从他身后靠近,故意发出了一点脚步声。天倾顺着声音回头,两个人的目光并没有交汇,却已经进入相互的余光范围。   “我在你旁边坐一会儿好不好?”鹿晓微笑道,“就一小会儿。”   天倾回过了头。   鹿晓知道这就是答应了意思了,于是拖了椅子坐到他身边,笑着道:“我在路上的精品店里买了个蝴蝶发卡,很适合当这条裙子的胸针,要不要试一下呀?”   天倾的眼睛亮了亮,飞快地把里的裙子递给鹿晓。   鹿晓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鲜活的天倾了,不由有些发怔。   天倾等得不耐烦,又把裙子往前推了推,眼里流过一丝焦急——   “别急别急啊。”鹿晓笑起来,接过了裙子,从包里掏出丝带蝴蝶发卡,在裙子上仔细翻找确定最合适的位置。在这整个过程,天倾的目光一直专注在裙子上,仿佛每一次移动发卡位置对他来说都是一份新的惊喜。   肩带上,胸口,腰上,天倾的眼睛越来越亮。   鹿晓的心情也跟着雨过天晴,她拿过裙子在天倾身上比划,由衷地觉得,干净苍白如天倾穿上棉质的小裙子,真的拥有跨越性别本身而成就的天然的美。   天倾就乖乖站在原地,看着鹿晓的动作,忽然眯起了眼睛,嘴角弯起了笑容。   “她没有找到。”天倾抬眼望着外面的天。   “没有找到什么……”鹿晓呆滞。   天倾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点生动的狡黠:“我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床底下。”   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天倾就又换上了迷茫空洞的表情。   “天倾……”   鹿晓怀疑自己刚才看见的是幻觉,可是空气还依稀留着刚才那一瞬间骤雨初霁的暖意,提醒着她刚才那一切并不是梦。   “你明天出院,我跟郁教授来送你好不好?”   鹿晓终于捕捉到了匪夷所思的尾巴。   天倾在医院不足一个月,可是好转的速度却要比之前半年还要快。如果假设sgc和曦光小学都没有什么异样,那么,会不会是天倾的家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复压抑着他的康复?   她想要知道,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   陆女士出差国外,天倾出院时,只派了她的专属司到医院接天倾。   鹿晓发挥系博士的口才,说服了司在前面带路,天倾则是坐在郁清岭的车上,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一路上,天倾的精神状态明显开始焦躁。走出病房时雀跃,看见司时惊恐。得知可以坐在郁清岭的车后,他苍白的脸才终于了有了一丝血气,却仍然全身紧绷,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而绵长,像是在压抑什么。   天倾他害怕回家吗?   鹿晓坐在他的身前,悄悄给郁清岭发了个微信:我们要不要绕道去研究所?   她想看一看如果知道目的地不是家里,天倾的状态会不会有所好转,结果专心开车的郁教授本人完全没看微信的习惯——就这样,一路跟着开道的司,一路驶进了市心一个别墅群,最后停在了一幢面环河的别墅前。   别墅很美,只是楼上阳台所有的窗户都装上了粗壮的铁栏,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笼。   只是站在别墅之下仰望,鹿晓就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束缚感,她难以想象天倾住在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奇异地,天倾走出车内踏上地面的一瞬间,他身上的恐惧与彷徨却又消散了,只剩下阴沉与抑郁。   他站在别墅下,抬头仰望了一眼楼的阳台,随后熟门熟路地一步踏入了别墅内。   “等等!”   鹿晓反应了过来,匆忙跟上天倾的脚步,一步踏进屋内。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瞎了。   这栋别墅的窗户都有着栅栏,室内所有的照明都没有开,她从阳光之下一步跨进去,眼睛瞬间刺痛。   只是这一分神的功夫,天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   “于妈,天倾的房间在……”鹿晓终于适应了黑暗,随抓住了郁清岭的衣角。黑暗带来的慌张正渐渐消弭。   “在楼,楼最左边那一间。”   “谢谢。”   鹿晓用力揉了揉眼睛,由衷佩服天倾的视力适应能力,他竟然直接冲上去了?   ……   楼梯就在屋内央,鹿晓拉着郁清岭的衣角,刚刚踏上第一步,忽然间,楼上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天倾?! 第39章 分裂   从一楼到楼,总共不到十级台阶,鹿晓几乎是狂奔上楼的。   楼上更加昏暗,过道上的等尽数是坏的,漆黑的走廊上只有微弱的光。她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东西,终于摸到了最左边的房间。   还好,门没锁,她直接转动门扶,屏息推开房门。   开门的一瞬间,异样的气味扑鼻而来。   “天……”   刚刚痊愈的少年坐在房间的地面上,全身战栗,汗如雨下。   听见门边有人,他陡然一怔,忽然抱住了头开始尖叫。   “啊——”变声期的声音,如同破损的瓷器,嘶哑而又恐怖。   “天倾!”   鹿晓想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郁清岭一把拽住了胳膊,强行拖离了房间范围内。   “别进去!”郁清岭厉声道。   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房门口,眼看着天倾就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整个人佝偻成一只虾似的。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从喉咙里挤出来。   “怎么了?”郁清岭问李妈。   李妈的眼神躲闪,良久,才道:“陆女士要扔了房间里的东西,天倾才弄伤了自己……天倾住院的时候,陆女士搬空了他的房间,并且还……还重新装修过。”   鹿晓终于知道那股异样的气味是什么了,那是刚刚装修完毕的新石灰混合着新家具油漆的气味。   她不知道天倾的房间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但可以想象得出来应该堆满了他喜欢的图纸和裙子。此时此刻偌大一个房间已经被重新装修成了日式极简风格,除了一张床,茶几和衣柜,已经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   陆女士彻底抹杀了天倾的过去。   “床底下的东西呢??”鹿晓颤声问,“天倾藏在床底下的,是什么?”   李妈啜泣道:“是雨微……雨微最喜欢的衣裳。”   ……果然。   鹿晓的心一瞬间被海水浸没。   -   天倾就像是一个被投入了新笼子的困兽,只能用嘶吼来发泄心慌。   吼到嗓子都哑了,他开始摇摇坠坠地站起身来,朝着窗户一拳、一拳捶打窗户上的栅栏。   鲜红的血从他的指尖缝隙流淌出来。   “郁教授,怎、怎么办?”鹿晓急得想要抠墙,不能走进去,但是总不能看着天倾这样自残吧?这半个月来,他好不容易才好一点点的……   郁清岭低头思索,片刻之后,他踏进房间,悄然无息地靠近天倾身后。   “陆天倾。”郁清岭冷漠的声音。   可是天倾挥拳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郁清岭一眼。   下一秒,他开始用头去撞击栅栏。   郁清岭趁他不备,忽然出一把拽住了他的腕,拖着他强行把他的腕束缚到身后——“打电话给于医生!”郁清岭朝鹿晓喊。   鹿晓早已经忙脚乱在拨电话,郁清岭出声的时候,她正好接通于医生,正慌乱地解释:“于医生!您想办法通知医院的人……对……可能需要精神科医生过来,天倾他……”   “啊啊啊——”房间里的天倾因为束缚,拼命扭动起身体。   郁清岭身形瘦削,又怕伤害到天倾,根本压制不在已经陷入崩溃的少年。   挣扎。   压制。   攻击。   尖叫与撕咬。   争斗,他身上的连衣裙上的胸针掉落下来。   鹿晓恨自己力气小,根本不能帮到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看着郁清岭的腕渐渐布满伤痕。   “天倾……天倾!”她在边上叫天倾的名字,却唤不起天倾半点反应。   他的眼里只有混沌的雾气,散乱的目光执拗地盯着被郁清岭踩在了脚下的蝴蝶结,继而动作更加疯狂——他用力一掀,郁清岭都被巨大的力道推得退后好几步。   “啊啊啊——”天倾尖叫。   地上的蝴蝶胸针已经破碎,别针和蝴蝶结断裂成两半。   天倾握紧了拳头,胸口剧烈地起伏。   鹿晓见过这样的眼神,小星在看见珊瑚鱼死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也许在陆女士的眼里那些东西都是天倾的变成“正常人”的阻碍,可是对天倾来说这是他和这个世界沟通唯一仅剩的桥梁。   而此时此刻,桥梁正在倾塌。   ……   可是在监控里的时候,他明明对这些毫无兴。   ……   可是那日在阳台上夜谈,他看见胸针两眼发光,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   -   鹿晓终于听见了连日以来在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异样感觉,那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在每一次疑惑积聚,此时此刻呼之欲出——   郁清岭重新靠近天倾,鹿晓赶在他之前拦住了他,对着歇斯底里的天倾厉声呼喊:“陆雨微!”   天倾的尖叫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震撼地僵持在原地,然后,几乎每个人都看见了天倾的变化——   他的脸上疯狂渐褪,惊恐一点一点渗透肤里。   呼吸急促。   鹿晓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天倾他,真的停下了自虐。   “……雨微。”鹿晓小心地叫这个陌生的名字,一步一步靠近他。   她实在是个外行,并不太懂这些复杂的心理学概念。但是如果真的可能发生那些她想象的事情,如果眼前的天倾在灵魂深处一直为胞妹留了一个位置……   腕忽然被郁清岭拽住,她回过头,给了郁清岭一个安抚的眼神。   继续前行。   天倾就坐在地上,表情迷茫,眼神还带着刚才挣扎的一丝丝凶恶。   对上鹿晓,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凶恶渐渐退散。   “……雨微?”   鹿晓在他面前蹲下,她不寄希望于他会有什么反应,事实上,他能停下歇斯底里,并且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已经是惊喜的惊喜了。   她捡起破碎的蝴蝶胸针,试图去修复它。这个胸针并不是用胶水粘合的,而是通过系带,工应该能重新搭起来……   “……破了。”   忽然,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来。   鹿晓的心脏抖了抖,不可置信地抬头。   她看见天倾的眼里忽然弥漫出委屈的光泽,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流淌出来,滴落在地板上。   “所有的,都不见了……”天倾盯着鹿晓,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鹿晓,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天倾第一次呼唤鹿晓的名字。   少年的嗓音原本就喑哑,哭嚎之后更是如同砂纸。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没有人想到,天倾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出这半年来最艰难的一步,可是它就是发生了,匪夷所思,让人始料未及。   “鹿晓,快回应。”郁清岭低声,声音少有的严厉。   鹿晓此时此刻几乎忘记了如何出声,整个脑海里就只剩下天倾痛苦的“救救我”,这是谁在呼救?   是天倾,还是……陆雨微?   “别怕,你别怕……”鹿晓努力控制自己的才不至于颤抖,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天倾的头发。   天倾不是小星。   他有攻击性。   稍有不顺,她根本就压制不住已经燥乱的天倾。   “东西没了,还可以画出来的……”鹿晓试探着拥抱天倾,确定他没有攻击倾向,她用力地抱紧他,“只要你还记得它长什么样子,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回来,不要怕……”   不论属于陆雨微的是什么样的衣裳,只要天倾还记得它的模样,不论要花费多大的代价她都会帮他找回来。   只因为这很有可能已经是天倾存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根浮木了。   “找……回来?”天倾的身体颓软下来,只剩下喉咙底翻滚的一点气息。   鹿晓压抑着呼吸用力点头。   “只要你没有忘记它,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来。”   “鹿,晓……”天倾嘶哑着嗓子确定。   “我在,我在。”   天倾真的已经能够认出她了。鹿晓哆嗦着抱住天倾,开心得想哭。   毕竟宇宙那么辽阔,要找到一颗星星,是那么的艰难。   -   天倾发泄过后就沉沉地睡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冷淡的模样。   两个小时后,于医生终于赶到,一起的还有心理医生黎千树。黎千树对天倾的身体与情绪状况作了详细的检查,最终得出了大家意料之的答案——天倾不仅有自闭症,他还患有分裂型人格。   明明是同一个灵魂,却分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个性。对女装和周围世界没有兴那个是患有自闭的天倾,而面对世界很惊恐,对小裙子有着热切欲望的是雨微。   心智还不算成熟的——幼年雨微。   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没有被发现呢?   “人体是很复杂的,如果两个人格都以病态的形式出现又相互袒护,而且或多或少有沟通障碍,那么光靠仪器和心理医生是无法确定是否患病的。”   鹿晓没听懂,像郁清岭投去疑惑的目光。   黎千树解释:“一般正常的人格分裂容易被发现是因为人格本身具有完全不同的爱好和行为思考能力,但是天倾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孩子,他自闭,不爱说话,不接受这个世界,而且他们两个似乎有某种协定,尽量不和任何人交流,防止自己的精神状态被发现。”   “可是天倾不是……”自闭吗?   “自闭并不是智力问题,天倾也会坚持穿着女装,为的就是防止秘密外泄。”   “……”   所以,天倾从来就不是性别认知障碍,他只是一个一直在用性别认知障碍的外表来保护那一座窄小的桥梁,牢牢地抓着与这个世界最后一丝联系。   而现在,在经历了无数次尝试之后,天倾那个绝望而孤独的小世界终于开启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也许里面寸草不生,但至少尚有一线会,能让希望透进去。   “如果我们帮他达成心愿,找回雨微的衣裳,他会不会好起来?”鹿晓小心问黎千树。   黎千树低头略微思索,道:“理论上有助于他近期情绪的稳定,不过双重人格要治疗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没关系!只要他能健康!”   黎千树眯眼看着鹿晓,忽的笑了:“鹿晓,你这一次做得很好。”他回头望了一眼天倾的房间,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   黎千树的车就停在别墅的院子里,离开前,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鹿晓抛了个暖融融的媚眼。   “气消了没?”他眼睫弯弯,一脸明媚。   鹿晓忍不住红了脸。刚才因为担心天倾所以她都几乎忘了,她和黎千树还处在冷战。   “没生气。”鹿晓移开视线,有点小愧疚,更多的是心虚。   “哟~?”黎千树发出暧昧的声线,目光一转,落在鹿晓身边的郁清岭身上,“可是我办公室被你砸的坑还在,是我的幻觉么?”   “我哪有砸你办公室?!”鹿晓怒了。她确实一时冲动上门理论去了,可是哪有打砸东西啊??   “这里。”   黎千树语气一沉,细长的指尖在胸口比划——心脏周围,大坑。   鹿晓:……   黎千树大笑,一脚踩下油门:“老郁!不要忘记教程第章第四款第五条哦!”   气候干燥,车轮带起滚滚烟沙,绝尘而去。   鹿晓:…………   果然不该对黎千树抱有一丁点的愧疚情绪的!   第章第四款第五条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郁教授……”鹿晓忍了忍,最终把疑问咽了回去,“我们回去吧。”   “好。”郁清岭例行检查车辆。   鹿晓已经习惯了他每次开车之前都要经历的反复过程,从车胎是否有充足气体,车牌是否被遮挡,到刹车、离合器、音响,每一个步骤都仔细检查,虔诚得就像是在拆弹。   她本来以为只会等十分钟,没想到郁清岭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圈,皱眉道:“有故障。”   鹿晓:“……”   每次都检查成这样,这辆车难道不是应该两百年后还在服役期吗?   它怎么可能会坏=口=?! 第40章 KTV   不论如何,车子真的坏了。   没有任何预兆,躲过了郁清岭强迫症式的开车前检查,莫名其妙地坏了。   “要叫拖车吗?”鹿晓问郁清岭。   郁清岭刚刚打完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迟迟道:“对方说,临近新年,人员派遣不够,恐怕要晚上十点才能过来拖。”   “……”是哦,快过年了。   鹿晓在原地左顾右盼,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幢高大的建筑,顿时有了主意:“郁教授,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就当庆祝找到天倾病情突破口。”   郁清岭的眼神微微停顿,隔了几秒钟,才回:“好。”   声音缓缓的,带着一丝别样的郑重其事。   鹿晓几乎可以脑补他整个思考过程,他一定认真斟酌并且遵循了教程的“女孩子所有疑问句都当做祈使句来判断”定律,慎重考虑过后才决定答应。   好吧,她刚才确实是祈使句,因为她是真的饿了。早上吃的早茶早就消化殆尽,此时此刻凉风瑟瑟,日落西山,风一吹,饥肠辘辘的肚子更加空虚得如同山谷。   “我知道这个附近有个商场,我们步行过去可以吗?”   “好。”郁清岭轻声回。   “吃完饭,就在商场打个车,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   “唔,明天您能不能还陪我一起看望天倾?”   “好。”   夕阳照射在别墅区的林荫道上,道旁常青的树木树影丛丛,碎光婆娑。   鹿晓偷偷看郁清岭的侧脸,实在有些憋不住笑。这个家伙,最初明明只是有“有问必答”强迫症,现在这个强迫症已经变成了“有问必允”么?   不论什么事情用祈使句提出来,他好像都会答应啊。   要不要这么软?   -   一进商场,鹿晓就觉察到周围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商场里人来人往,似乎总有目光落到她和郁清岭的身上。有时若有若无,有时明目张胆。   是穿着有问题吗?   鹿晓飞快地打量了自己身上,今天虽然穿了裙子却不算奇装异服,郁清岭则工作服。虽然sgc的白色大衣确实有些扎眼,但是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到一进门就被人围观的地步吧?   鹿晓被周遭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不知不觉加快脚步,一步踏上商场电梯。   电梯前面站了个女孩,她们原本正热切讨论着新上的电影,其一个女孩看见郁清岭后眼睛一亮,飞快地捅了捅身旁两个女孩示意。   道炙热的亮闪闪的目光。   鹿晓:……   “您好,请问您是郁教授吗?”女孩最漂亮的那一位走上前,压抑着声音问。   郁清岭轻轻颔首,眼睫微垂:“我是郁清岭。”   “啊,真的是您!”女孩激动得握紧了拳头,“请、请问能跟您合个影吗?”   鹿晓:…………   郁清岭已经这么红了吗?不至于吧?   个女孩热切的目光把郁清岭团团围住,郁清岭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更加贴近鹿晓。   鹿晓当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她朝女孩们笑了笑道:“各位不要挤,电梯上合影比较危险,我们上楼再合?”再靠近,郁大教授可能要躲她身后去了。   “啊啊啊啊——”女孩的眼睛亮得惊人。   电梯到头,个女孩飞快地在郁清岭身旁站成一圈,鹿晓举着其一个的,按下拍摄键,正好拍到了商场大厅里悬挂的广告屏,顿时一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进商场就会有那么多奇怪的目光了。   这一座商场是秦家产业之一,秦寂公器私用,在商场内所有的广告设备上放满了关于曦光计划的宣传海报和视频,商场是个老商场,客源十分固定,恐怕大家都看了半年郁清岭的脸了,怪不得很多人都能认出郁清岭来。   合影完毕,女孩们意犹未尽,兴奋的样子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很快,又有人跃跃欲试。   郁清岭仍然站在原地,一副为难的模样。   这大概是他在线下第一次被围堵吧?鹿晓想起了最近他在线上的人气——颜值真是一件可怕的武器,尤其是颜值配上高大上的工作性质,微博上的“郁教授”超话已经能比得上一般的线小明星了。   郁清岭抬头看广告屏,表情困扰又委屈。   鹿晓莫名有点被萌到。她抓住郁清岭的腕,把他拖出电梯,拐了一道弯儿走进楼梯间。   “这里不会有人,不过要爬到12楼。”   “我们去12楼?”郁清岭疑惑。   “对,12楼有一家ktv,我们可以在里面点餐,然后让人送到包厢。”鹿晓临时做了决定。   不知道秦寂在这一座商场里到底放了多少广告牌,普通的餐馆可能已经不适合郁清岭了吧?   “好。”郁清岭低声道。   “唔……我们爬楼梯上去好不好?”   鹿晓偷看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觉自己是守卫白菜的战士。   “好。”   -   郁清岭是一个实干派,答应的事就努力实践。十二层,每一层22个台阶,总共264节台阶,他以械式的速度慢慢地网上攀爬,没有停歇也没有气喘。   鹿晓跟在他身后累得上去不接下气,连出声阻止他继续前行的力气都没有。   他、他的体力也太好了点吧……   鹿晓走进ktv包厢,趴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昏暗的灯光下,郁清岭的脸有些模糊,白皙的皮肤在黑暗变得边界模糊,脸颊边一点点汗水,微微反着光。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不累啊。   鹿晓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尊心,支撑起身体,朝他笑了笑:“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他看起来其实有点紧张,湿润的碎发丝粘连在颊边,看起来柔软异常。   “……来过。上学时,还有sgc聚餐。”郁清岭皱起眉头,“吵,不喜欢。”   噗……鹿晓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不由失笑。   “那我们不点歌,只是灯光没办法,只能这么暗了。”鹿晓安静片刻,仔细听了一会儿隔壁的声音,“这家ktv隔音很好,我们关上门其实蛮安静的。”   郁清岭静静地聆听。   鹿晓摸摸鼻子:“不过……我是不是也有点吵?”   郁清岭果断摇头:“鹿晓,不吵的。”他低道,“多说些话,很好。”   “郁教授……”本来只是一句玩笑,鹿晓觉得空气莫名有些黏腻,“您有忌口的吗?”   “忌口?”郁清岭罕见地反应不及。   “葱姜蒜辣香菜韭菜香椿,有不吃的吗?”   郁清岭思考了下,道:“你呢?”   他竟然还学会反问了?鹿晓呆滞,老实回答:“我都不吃。”   “那就都不点。”郁清岭道。   “啊?”   郁清岭道:“凡是你不吃的,都不点。”一字一句,好像在说最郑重其事的严肃问题。   ……   ktv包厢理论上是不能送餐的,但是架不住秦寂这一层开挂的关系。   20分钟后,鹿晓一个人溜出包厢,匆匆去楼下取了餐,跟工作人员打了一声招呼就钻回了包厢。   “吃饭了!”她朝郁清岭摇了摇里的纸袋。   郁清岭的目光却停在她另一只上。   另一只……鹿晓觉得自己的脸上又发起烧来:“咳,刚才撞上了经理,他硬塞给我的,怕我们看不到菜……”   那一盏电熔的香薰灯。   一捧花饰的造型,透明的瓶子里盛着浅色的液体,里面的灯带蜿蜒缭绕,如同蔷薇花枝蔓绕。   郁清岭大概还在疑惑香薰灯的照明效果有限,鹿晓连忙把菜一字儿排开,干笑道:“饿死了!快开吃!”   其实经理的原话是“小年轻,搞点烂漫气息撒,这盏灯下的皮肤超棒”,等到郁清岭真的坐到了鹿晓的对面,她忽然理解了经理挤眉弄眼说“灯下花映容”是什么意思。   ——万恶的社会人啊!鹿晓在心底朝经理竖指。   空气弥漫开淡淡的花香。   她不得不承认,香薰灯下的郁清岭皮肤白皙,举止斯,确实……咳,十分可口的样子。   -   这一顿饭,吃得其实并不安生。   初期紧张局促,好不容易被美食抚慰了燥乱的心,门口就响起了一阵阵激烈的敲门声。   ……不会吧?   鹿晓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恶狠狠跳了跳,不详的感觉笼罩全身。她在郁清岭的目光下迟疑地站起身去开门,还没有看清门口站得是谁,只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下一秒,一道粉色的影子扑进了灰暗的包厢里。   “1804——随路人甲!”甜腻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声音莫名熟悉。   紧接着是一个湿热的拥抱。   粉色的身影扑进了鹿晓的怀里,香软的气息趁乱在她耳边诉说:“刚才果然是你啊,记住咱俩不认识不认识的哈!”   ……果然是认识的。   时下当红的小明星,陶可。   鹿晓想朝天翻白眼,却被陶可的臂狠狠拽着,动弹不得。   她身后门口跟随着一帮人,正嬉皮笑脸地跟在陶可的身后看热闹:“约好了,输家男女不论的啊!陶可你可别怂!”   “废话,等着。”陶可回头朝身后的一干人等抛了个挑衅的眼神,回头看鹿晓,挤眉弄眼。   鹿晓:??   真心话大冒险么?   她很惶恐。毕竟陶可他们圈的人玩得都太疯了。   “你不会是初吻吧?”陶可问鹿晓。   鹿晓:“……”   “女女不算的哈。”陶可敷衍道。   陶可吐吐舌头,哪敢给鹿晓这个会,她趁着鹿晓发呆围住了鹿晓的脖颈,一俯身,对着鹿晓的唇狠狠亲下——   鹿晓:……   铺天盖地的酒味,还有莫名的甜味席卷而来。   鹿晓听见了门口人群的欢呼声,她吃力地挣脱开八爪鱼陶可,扭头看郁清岭,发现郁清岭也还没有反应过来。   “散吧散吧!接下去该我做国王了吧?”陶可松开鹿晓之前,暗暗掐了一把鹿晓的腰,低声道,“等着!”   鹿晓:………………   人群飞快散去。   鹿晓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欲哭无泪。早知如此,还不如楼下餐馆随便找个位置。   门已经关上,室内又恢复了昏暗的模样。   香薰灯的气息混杂了刚才陶可进门的香水味和酒味,变得复合而又微妙。   “那个,是个游戏。”鹿晓艰难地解释,这个世界上有一群非常无聊的人,喜欢把亲密接触作为社交游戏的噱头。   郁清岭皱起了眉头,表情看起来严肃得很。   “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的……”只要他不想起八千万细菌交换的事……   郁清岭走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微微湿润的嘴唇,眉头锁得更紧。   鹿晓身上仍然有陌生的香水味,明明是甜腻的气息,却异常凶残地侵占着他的领土。   他不高兴。   “……郁教授?”鹿晓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心虚。   郁清岭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了,冰凉的指腹贴上了她的唇。   一时间,鹿晓心跳如雷。   “鹿晓——!”   包厢门再一次被人用力砸响。   下一秒,陶可一个人冲进包厢里,结结实实给了鹿晓一个拥抱。   “亲爱哒好久不见!——刚才幸亏有你啊不然我就要上头条了!”   “……” 第41章 心意   陶可带着一身的酒气冲进了ktv包厢,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抱紧鹿晓,把她死死扑倒在了沙发上。   “小鹿!好久不见哦,你胖了哦胖了哦!”   浓重的酒气迎面而来。   “来合个影——”陶可打开前置摄像头,抱着鹿晓又亲了亲脸,按下快门。   鹿晓想要撕开狗皮膏药陶可,没想到她看起来很娇小的个子竟然力气惊人,不论怎么推搡都不能挣脱她的束缚。最后精疲力尽,她只好任由她压着。   “你喝酒了吗?”鹿晓有气无力。   “一点点。”陶可抬起头来,拇指和食指并拢,作出一个“一点点”的姿势。   “……”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点点的样子。   鹿晓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吃力地扭头看郁清岭:“郁教授……”   郁清岭一直站在阴暗处,听见了呼唤,他像是终于得到了允诺一般快步走了上前,犹豫着扶住了陶可的肩膀。   陶可一秒清醒,吃力地站起身来,望着郁清岭道:“你是谁?”   她的眼神清凉,没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郁清岭皱起眉头,他现在无法判断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醉酒引起的思维混乱,还是说装的?   “我是郁清岭。”他想了想,低道。   陶可歪着脑袋,目光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脸蛋,最终归为一片迷糊:“我不认识你,请问,你能不能离开这里?”   这是驱逐吗?   一个陌生的女人,挡在他和鹿晓之间,命令他离开?   “不可以。”郁清岭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可以?请你离开是我的决定。”陶可冷笑。   “但是不离开是我决定。”郁清岭皱眉。   “我不认识你,我觉得你侵害到了我的安全,你不离开的话,我就报警了。”陶可掏。   郁清岭垂下眼睑,脸上露出少有的倔强。   鹿晓:“……”   这两个人竟然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对上话???   鹿晓心神俱疲,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一把抓住陶可拿着的,把她整个人按倒在了沙发上:“闭眼。”她命令陶可。   陶可嘴里嘟嘟囔囔,脸上的神情却放松了下来。   鹿晓把郁清岭安顿到沙发的另一边,小声道:“郁教授,陶可她……咳,喝醉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郁清岭的眼里噙着疑惑,眉头拧成了山。   “鹿晓。”他低道。   “嗯?”鹿晓应他。   郁清岭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幽幽望着鹿晓。   鹿晓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正想开口,却听见沙发的那一端的陶可哼哼唧唧了起来,不一会儿,一阵干呕声传来。   鹿晓:……   -   陶可真的喝醉了。   鹿晓问服务生要了冰水,用随身的湿巾占着冰水给她卸妆。   “头头疼疼。”喝醉的陶可缩成一团,胡乱用叠字。   “谁让你蠢得不知道酒量。”鹿晓叹息。陶可算是当红的二线,圈应酬多肯定是没办法,但喝成这样就是自找的了。   “你们学术圈的瞧不起我们戏子圈的qaq……”陶可一瘪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卸了妆的陶可,白净又可怜,软绵绵的身体死活抱着鹿晓的腰。   “松啊,我还要给你洗脸啊。”鹿晓无奈。   陶可埋头在鹿晓的肚子上蹭了蹭:“干了。”   鹿晓:“……”   陶可扭了扭,忽然伸进自己的衣服里,解开了个扣子:“呼,4d总算解放了,装平胸玉女超累的。”   鹿晓:“…………”她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鹿晓认命,摸了摸陶可的脑袋。   陶可的酒品向来神奇,她对周围几乎有着动物式的警觉反应,明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可是却会本能地寻找安心的对象与角落才放松下防备。   鹿晓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她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陶可是有能力应付眼前的场面的,可是她出现了,所以陶可就放任自己成了个小可怜。   “好了,你现在经纪人的电话是多少啊?我让他来接你。”   “不要打给他,会挨骂。”   “那我送你回家?”   “不能……”陶可哭唧唧,“小夏禾刚才打电话来告密,说外头埋了好多娱记,估计、天罗地网……”   “……你有红到这地步吗?”   “最近不是跟、跟一哥在闹绯闻嘛,嗝……”   “……”   可怕的娱乐圈。   -   黑暗,郁清岭看着鹿晓。   鹿晓正熟练地安抚着陶可。她有一双单纯明媚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光会从月芽一样狭长弯曲的眼缝里透出来,把周围的一切都染得明媚一点点。   此时此刻,几步之遥,他就不在她的辐射范围内了。   于是晦涩的情绪又像是长满刺的藤蔓,一点一点从脚底心往上攀爬。   “郁教授。”   在被浸没之前,他听见了鹿晓的声音。于是黑暗开始退却,这个世界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陶可遇到了点麻烦,”鹿晓好像很为难,犹豫了半天,道,“我想和陶可换一下衣服。”   “衣服?”郁清岭的眼里闪过迷茫。   鹿晓:“嗯,外面可能有娱记蹲点,我和陶可交换衣服,就能引开一波……”   “好。”郁清岭点头,却迟迟没有动作。   鹿晓看他一副没有理解的模样,顿时脸上发烧起来:“所以,能不能请您转过身去……”   这个房间是小号包厢,根本就没有洗间,她要和陶可在这里交换衣服——郁清岭到底有没有懂啊啊啊啊?   郁清岭确实没有懂,只是听从鹿晓的需求转过了身。   安静的黑暗,他听见身后传来的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那是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忽然间,他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转过身,顿时呼吸凌乱起来。   鹿晓……   郁清岭仓皇的闭上了眼睛,耳尖都红了。   ……   在包厢的另一边,鹿晓刚刚和陶可交换了衣服,报复性地掐了一把陶可的脸。   这个混蛋穿的衣服也太暴露了!她不是玉女人设吗???   陶可醉得稀里糊涂,却像是听见了鹿晓的腹诽,裂开嘴露出了个娇俏的笑容:“本来外面还有一件……外套的……”   “外套呢?”   “落在……落在晚宴现场了……嗝——”   “……”   鹿晓又给陶可灌了一杯水,嘱托道:“我打电话给秦寂了,他还有十分钟就到,在他来之前你别出包厢知道吗?”   “……知道。”   “以后别喝那么多了,不一定每次都能遇到熟人的知道吗?”   “知道。”   “以后……”   “知道。”   “……”显然已经是复读状态了。   算了!   “我们走吧。”鹿晓催促郁清岭。   -   时间已经晚了,商场里的大部分普通顾客已经散去,剩下的夜猫主要是去楼上的娱乐场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并不会可以逗留。   鹿晓带着郁清岭搭乘电梯往楼下慢慢挪动,一路上都在拽礼服。   这件衣裳实在是有些低胸了……好别扭。   鹿晓她一直低着头,却很明显能够感觉到周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娱记么?   她不确定,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一面加快脚步,一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默默拉住了郁清岭的腕。   “……鹿晓。”郁清岭不安道。   “嘘。”鹿晓拉着他走到飞快走过一段电梯的过渡口,马上踏上往下的电梯,借着他的身形挡住了自己的脸。   果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些忘记关掉的快门声。   不知不觉,电梯已经都底端。   楼下灯光太亮,很容易就会被高清的摄像头捕捉到清晰的脸。鹿晓尽量贴近郁清岭,装得好像是醉酒之后的亲近依偎,匀速地朝门口走动。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越发不安。   鹿晓干脆牵住他的,压低声音道:“没事的,只是把他们引得远一点。”   这座商场和地铁相连,大约有两百米的地下通道,她只要能把他们引到地铁口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陶可?是陶可吗?”忽然,迎面走来的几个年轻女孩惊声叫了起来。   糟了!   鹿晓的埋着头,一咬牙,拉住郁清岭的往前奔跑!   “啊啊啊真的是陶可——!”   女孩们尖叫起来,四面装路人的娱记眼看着目标任务快速移动,再也按捺不住偷拍的节奏跟着奔跑起来。很快,整幢大厦的一楼传来骚动,原本更有耐心按兵不动的娱记们也蠢蠢欲动,抱着相冲向远处套餐的身影。   那时,鹿晓已经拽着郁清岭冲出去百米远。   她感觉已经快要窒息了,她本来就是个阿宅,学生时代一千米跑从来没及过格啊啊啊!   鹿晓越跑越慢,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忽然腕传来剧痛,她的身体硬生生被扯回了几步。巨大的惯性之下,她的额头撞上了一片柔软,沁凉的消毒水气息钻进了鼻息之间。   ……郁清岭?   “你很喘。”郁清岭的抵住了她的后脑勺,轻轻按下肩口,“短时间加速跑对心肺功能考验非常大,你不适合。”   确实,鹿晓感觉自己的胸口正撕裂一般的藤。   她的的余光看见远处的人影已经愈来愈近,顷刻之间已经拦住了通往地铁站的必经之路。   ……   她不敢动了。   如果这时候被发现不是本人,那些娱记马上回头的话可能正好撞上秦寂和陶可。   所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   地铁口,狗仔们已经彻底放弃了跟踪暗访,堂而皇之地把鹿晓与郁清岭围了起来。最初打破宁静的几个年轻小姑娘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紧张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群开始聚集。   狗仔的□□短炮对准着了鹿晓与郁清岭,顷刻间闪光灯凌乱地闪射。   “陶小姐,请问这位先生与您的关系……”   长时间的僵持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靠近提问。虽然他们都是专业的跟拍娱记,但是这种撕破脸的情况下,谁家能得到正经的回应谁家就有头条,何乐而不为呢?   鹿晓一直估算着时间,每过十秒就计数一次,现在距离她离开ktv大约已经有……15分钟。   这些时间,足够秦寂带陶可从消防通道离开了。   “陶小姐!”狗仔的包围圈已经从五米变成两米。   鹿晓明显感觉到郁清岭的身体开始僵硬,连带着呼吸也有几分凌乱。她权衡再,缓缓地从他的肩膀上抬起了头,转向人群包围的正面。   “陶……”   人群一阵骚动,下一秒气氛僵持。   通道的灯光足够明亮,鹿晓泛红的脸完全地暴露在□□短炮之下。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   ——不是陶可?   “你们,认错人了吧?”鹿晓抬起头,让灯光彻底打在自己的脸上。   “你……”狗仔们面面相觑,飞快地反应了过来,“卧槽!!”反应快的已经的往回飞奔。   还有一些反应不及的以及放弃抵抗的狗仔垂头丧气,抱着相哀叹:“我说小姐,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撒?”   鹿晓心虚地只能笑,抓耳挠腮:“对不起啊。”   “得,你还真实诚!”   “对不起……”   鹿晓不敢多逗留,趁着人群散去抓起郁清岭朝地铁口走。   狗仔们又散一波,剩下两个已经完全放弃了追逐,耸耸肩相互闲聊约夜宵。   “诶?你们绝不觉得刚才那男的,有点眼熟?”   忽然,有人天外飞了一句。 第42章 三章四款   鹿晓不敢在大厦多停留,拉着郁清岭的疾步走出正门,穿过那些熟悉的小巷,最后停步在了巷口。   夜已经深沉,冰凉的风穿过小巷,吹拂过鹿晓的光裸的腿。   鹿晓装作冷静地松开了郁清岭的:“咳……应该不会有人有兴来追拍我们……”鹿晓局促得攥紧了拳头,心仍然留有郁清岭的温度,烫得吓人,“……对不起,都是我惹出的麻烦。”   郁清岭没有出声,眼睛亮亮的。   鹿晓低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小巷里出现了路灯,二十米一盏。她可以接着路灯的光芒看见郁清岭的影子渐渐出现在她身旁,又渐渐地缩到她的身后。   时远时近。   触摸不着。   焦躁难安。   心情也随着影子像是滑铁卢似的,坠入难安。   “鹿晓。”郁清岭终于出了声。   “嗯。”鹿晓低声应,继续埋着头朝前走。   “鹿晓。”   “嗯。”   如果没有带他到这座大厦就好了,鹿晓沮丧想,他本来就讨厌人群,今晚的体验估计要烂到家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明天的工作。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异样。   鹿晓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郁清岭。   “怎么了?”她问他。   路灯下,郁清岭脸上的表情不似以往般淡然,他像是黑夜里的麋鹿,带着一丝狼狈的脆弱。   他的额头出了汗,柔软的发丝粘连在皮肤上,呼吸凌乱。   “郁教授?”   “我……需要时间,十分钟左右。”郁清岭低声道,一面说,一面退后了几步,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郁教授……”   鹿晓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他太久太久。今晚发生的事情早就超出了他的舒适区,他一直坚持到了最后,甚至还保护了她。而她却根本就没有给他适应调节的时间,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羞耻感。   他这一路上,一定坚持得很辛苦。   “……对不起对不起我……”鹿晓很想穿越时空去掐死15分钟前的自己,她紧张得已经把郁清岭需要充电的事情给忘了。   郁清岭不说话。   他就站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微乱的呼吸在寂静的小巷里清晰可闻。   鹿晓有一种奇妙的错觉,郁清岭他似乎是有话想说,却因为今天的事情太过混乱,所以一直未遂。她盯着他汗涔涔的脸,犹豫着问他:“您……想说什么吗?”   郁清岭依旧只是喘息,眼睫在眼下投射出暗影,遮去了他的眸光。   寂静的夜风带来湿润的凉意。   鹿晓身上衣衫淡薄,冷风吹得她的指尖都在发酸,就在她以为她不可能听见郁清岭的回答时,她听见了郁清岭低缓的声音: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道歉?”郁清岭的声音夹在风里。   为什么要道歉?   鹿晓一时反应不及,呆呆望着郁清岭。   “您……很在意我说对不起吗?”   郁清岭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我总说对不起,而你无法理解背后的情绪,所以很在意,对吗?”鹿晓小声问他。   郁清岭阖上了眼睛,轻微地点了点头。   鹿晓又想要道歉了,话到口边,又临时咽了下去,于是只能与他僵持。   冷风,郁清岭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他说:“亚斯伯格这一生注定无法与人达成高效的情绪共鸣。”他望着眼前的鹿晓,小心地观察她的眼睛,“社会学逻辑推断可以辅助我,但是大部分时候,我还是,无法确定你的情绪状态。”   “郁教授……”   “稳固的感情,需要情绪的互通。”   “……”   “我想与你建立更加亲密的情感交际模式,可是……”郁清岭低道,“可是人类情绪实在是太复杂了,鹿晓。”   黑夜遮去了郁清岭大部分表情,夜色下,他的身形单薄,露出一点可怜的痕迹。   鹿晓忽然明白了他的彷徨。   因为不懂,所以他无措得得出汗,彷徨得近乎露出痛苦的神色。   因为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计算,所以殚精竭虑,时常欲言又止。对她来说只是普通的相处,对郁清岭来说可能是每分每秒都需要无数次运算的社交法则。   想通的一瞬间,鹿晓后悔得想要挠墙。   他一直在努力地理解她的所有行为,而她却一直在用最四两拨千斤的相处方式跟他道歉,简直就像是恶意地在凌虐他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共情感,把他推向迷茫的海洋。   “对……”鹿晓把到口边的道歉咽了回去,低道,“以后我会尽量对您讲清楚所有的话,没有隐藏意思。您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向我确认。”   郁清岭一愣,眼神微微躲闪。   鹿晓绕到了他眼神落下的地方,朝他笑道:“没关系的,这个决定是我非常愿意配合的,我一定一定不会感到困扰的。”   郁清岭沉默不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鹿晓的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揪紧了,悬挂在半空——是说错话了吗?她飞快地思索着。   “任何问题?”长久的沉默僵持之后,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   “对,你觉得彷徨的都可以问我的,我一定知无不言!”鹿晓如逢大赦,丝毫没有注意到郁清岭的的伸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眼睫颤了颤。   “不会……困扰?”   “不会不会!”寒风凛冽,鹿晓觉得自己是发誓效忠将军的士兵,简直想把头摇下来验忠诚。   就算是如此,郁清岭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得更轻松。   反而好像……更紧张了。   他的神色凝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刻意压低。   鹿晓没有缘由地跟着紧张起来,寒冷的小巷里,空气仿佛凝滞。“郁……”   郁清岭忽然从口袋掏出了一小枚物件。   那是——   鹿晓完全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一点晶莹一闪而过,就被郁清岭飞快地攥入了心。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郁清岭用另一只握住了她的腕,摊开她的掌,把自己合拢的掌心对准了她的心——松。   一枚精巧的戒指就躺在她的心。   灯光下,戒指上的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透亮得如同星辰。   鹿晓:……………………   “章四款。”郁清岭依旧握着鹿晓的腕,在灯下低头,影子恰好交叠在她的胸口,“确定对方是余生伴侣,就应该用社会规则下的流程,进行婚姻前预备仪式。”   “郁、郁教授……”   郁清岭微微侧耳,眼神专注:“请问,我能否与你缔结婚姻契约呢?”   “……”   “可以吗,鹿晓?”   “…………”   “所以,困扰?”郁清岭等不到答复,眼睫颤了颤。   ——何止是困扰,这是惊天霹雳好不好!   “我们……”鹿晓搜空心思,只能挤出吃力的字眼,“我们还没有交往过……我们只认识半年,您……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   “不用。”郁清岭低道,“你很好,我不需要那些过程。”   “可……”   “很困扰,是不是?”郁清岭脸色逐渐苍白,声音愈渐低沉,“社会心理学研究说,成年人的迟疑,代表的是拒绝。”   他的眼神渐渐暗淡,短短几秒之间,仿佛黑暗就要把他吞没。   鹿晓的心里惊涛骇浪,身体却一动都不敢动。   真的困扰吗,鹿晓?她问自己的灵魂。   心的戒指好像会发烫,连带着灵魂也被灼烧出了一个大洞,空落落一片寂寞。   -   鹿晓回到住时,夜已过半。   她还有些恍惚,上楼时走错单元,蹲在门口翻钥匙花了五分钟,打开房门忘记客厅的照明灯开关在哪里……于是,她没开灯,没换衣裳,忙脚乱回到了房间,扑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又坐了起来,小心地松开指。   月光下,心的戒指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心跳却好像已经平复不过来了。   剧烈的心跳就在喉咙口,一下一下,激烈地跃动着。   ——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直接走到这一步呢?   鹿晓把戒指扔在床头,伸出捂住了自己的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心有敬畏,到曦光小学天台上的坦然交心,再到稀里糊涂的告白……   屏在寂静亮起来,是来自商锦梨的信息。   商锦梨:约会如何?他告白了吗?   鹿晓伸出指尖胡乱划了几道,纠结几秒钟,还是老实答复。   鹿晓:不算告白。   商锦梨:怎么,学者感情太含蓄?   鹿晓:不是……   商锦梨:来八卦呀,都没有闺蜜间的小秘密来吐吐槽吗?   鹿晓:……   商锦梨:来嘛来嘛,说说你怎么摘下sgc这一支高岭之花的?矮油这种禁欲道长想想就带感!   鹿晓面无表情关了屏。   静默几秒,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躁郁地呜咽了一声。   郁清岭哪里是含蓄,他简直是粗暴地一步到位。比起这些,更让她心乱的是她竟然还鬼使神差收下了戒指…… 第43章 好看的皮囊   隔天,鹿晓顶着厚重的黑眼圈走进sgc大楼,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时近年尾,sgc所有的驻外的研究组都已经陆续回归,楼内的工作人员数量空前饱和。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不少异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飞快地躲闪开去。   鹿晓:……   她加快步伐走进电梯。   电梯里已经站了两个行政部的女生,一见鹿晓,她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刺刺地把鹿晓从头打量到了脚。下一秒,电梯门打开,她们带着不屑趾高气扬地踏出电梯。   鹿晓:…………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鹿晓就这样带着疑惑回到1102,小心地酝酿了一会儿妻女,才鼓起勇气推开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洒落了一地的阳光,郁清岭正捧着一束绿萝站在窗前,细致地一点一点调整这绿萝的叶片姿势。他听见声响回过头,目光与鹿晓交汇,倏地,弯眼笑起来。   “鹿晓。”柔顺的语气,像个温柔的小媳妇。   鹿晓只觉得血液又冲上头顶,脖颈后如同火焰灼烧。她没有应声,飞快地回到了电脑前,就坐,方包,开,埋头一气呵成。   “……嗯。”一切完毕,她吃力应声。   “早上好。”郁清岭就在对面落座,阳光投射在他的发顶,逆光的身形笼了一层淡淡的金。   “早,早上好……”鹿晓细声如蚊呐。   “于医生发来信息,天倾今天早晨已经回曦光小学。”   “……嗯。”   “至于人格上的分歧调停,恐怕并不能够急于一时。不过至少我们现在能够确定与‘雨微’的接触有助于安抚主人格的焦躁状态。”郁清岭坐在对面,翻阅上的一份实验报告,停顿片刻才道,“未来的干预方向可以为‘雨微’单人制定,干预效果应该会有所增长。”   “……嗯。”   鹿晓不敢直视郁清岭,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   这一切都莫名熟悉,平淡得就像每一个平淡的通勤日早晨,可是明明他的戒指还躺在她的口袋里,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呢?   “鹿晓?”郁清岭又皱起了眉头。   短暂的沉默后,他没有如同往常般点到即止,反而站起了身,缓步到了鹿晓的身旁,轻轻地把里的件放到她的身前。   鹿晓忽然看见他的无名指上赫然多了一枚戒指。那是一个简单的素圈,套在他骨节分明的指上,越发衬托得他的白皙瘦削。   那是……对戒吗?   鹿晓窘迫得想把头砸进显示器里,口袋里的戒指仿佛是烙红的铁,透过衣服灼烧到了她的腰。   “郁教授,您……”   “不要用‘您’。”郁清岭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透着一点淡淡的执拗认真,他说,“‘您’在传统语境,是敬语。”   鹿晓一愣,迟迟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对距离感表示小抗议。   “好,我知道了。”她想了想,小声道。   下一秒,她的身后响起小小的气音,像是被压抑许久的紧张在急促的喘息之后释放了出来。   他是不是在笑呢?   鹿晓红着脸想,如果有足够勇气就好了,就可以回头看一眼。   ……   -   当然,任凭心绪再难平,每日的工作依旧得继续。   午后,郁清岭独自前往曦光小学,鹿晓没有一起去。她需要留在办公室里整理这半年来天倾的所有观察记录仔细整理归档,尽可能相信地去利用那些记录字眼去揣测天倾当时的人格,并试图整理出规律。这个工作共情能力为零的郁清岭做不到,她却勉强可以做到。   这半年来,她对天倾的观察还是比较多的,厚厚的一叠资料。   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录,每一条都能够被归纳到一种人格上去。渐渐地,天倾的性格特征开始明晰。   9月1日:上午10:20,天倾与唐宋因为性别起争执——应该是雨微。   9月2日,下午14:00,天倾收到缝补完毕的裙子,注意力似乎有些不集——应该是天倾。   10月12日,上午9:0,天倾在路上被划破指,包扎完毕后,对外界能进行简单的问答——应该是雨微。   ……   胆小怯懦的是雨微,她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有时会焦躁,哭嚎得像个孩子;   冷漠迟缓的是天倾,他总是冷眼看着这个世界,时常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   鹿晓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之前的点点滴滴。   每次陆女士出现似乎都能诱发天倾的歇斯底里,让他身体里的不安定因子彻底释放。他会尖叫,会撕咬,继而筋疲力尽……在那之后,他就会变成冷漠而安静的木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强烈的情绪之后出现的反应迟缓,可是现在看来,那种异样状态并不是麻木,而是天倾接管了身体。   -   所有的弥天终于被解开,这种感觉却一点也不好,因为问题更加棘了。   鹿晓对心理学一窍不通,只能去求助梨千树。一路上,异样的目光依旧徘徊在她的周围,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快要被戳出一个洞了……   好在,梨千树今天恰巧留在sgc。   鹿晓走进办公室,脊背上的灼烧感觉才终于消失了。她偷偷喘一口气,抬起头,却看见梨千树的目光也透着浓浓的欲言又止。   鹿晓:“梨师兄,关于天倾的病情,我想向您……”   梨千树支着下巴,凑近,嘴角勾起眼角带笑,完全没有在听的样子。   鹿晓:“……梨师兄?”   梨千树:“嗯?”   鹿晓迟疑问:“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吗?”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是一脸看熊猫的表情?   梨千树:“完全没有啊。”堪称慈爱的眼神。   鹿晓:“……”   梨千树:“你刚才想说什么?”   鹿晓面无表情地收拾收拾资料,看起来今天的梨千树显然是对工作完全没有兴,时间已经不早,她还要按时下班去看望天倾。   “诶——等一等!”梨千树在她身后笑起来,“资料留下,我看一眼,放假前会给你详细的建议。”   鹿晓又折回了办公桌前,把里捧着的件轻轻放在梨千树的桌上。   门外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下班,路过门口投来好奇的目光。鹿晓又不安地绷紧了身体,因为熟悉的灼烧感席卷而来了。   梨千树看了一眼门外,憋笑道:“你是不是今天还没上过微博?”   ……   -   下班时间,鹿晓打开电脑,尝试着登录微博。   她的微博就叫鹿晓,平时不太登陆,只是上学时交作业的时候才会顺发一份在网络平台上。发布的内容有时是评,有时是对新研究方向的资料整理,时间久了,在古代学圈还颇有人气。不过因为到sgc实习,她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登陆了,一打开微博,跳动的新关注与私信信息就红彤彤连成了一片。   鹿晓一个个顺点掉,才摸索着找到了梨千树提到的热门话题榜。   排在“娱乐”板块十几名的“sgc郁教授恋情曝光”已经积聚了十几万条相关搜索,已经成为最新的热门搜索,不知道霸占榜单多久了。   鹿晓深吸一口气点进热搜,出现在第一条的赫然是ktv之夜,她跟郁清岭在商场里的照片。照片是全系列图,从她拉着郁清岭的跑下电梯,到在地铁通道口紧紧相拥,全部高清□□,细致到她泛红得耳尖都一清二楚。   ……   “啊啊啊我失恋了!明年高考还想报z大啊,结果郁教授竟然不等我!!!”   “+1”   “+2”   “+10086…”   人群兴奋过后,用放大镜式目光对“郁教授的疑似女朋友”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   “妹纸身材好像不错啊,不过穿得也太暴露了吧?”   “又不是赴晚宴的明星,次元普通人穿成这样有点雷哦。”   “呵呵,虽然现在的女孩子穿着都比较清凉,不过她还真是不怕给学者男朋友掉价啊。”   “非粉非黑,平心而论,除了走红毯的明星,普通人穿成这样怕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吧?”   ……   “呵呵,楼上快醒醒,大清早亡了,人家穿什么关你什么事?”   “有的灵魂也喜欢好看的皮囊,醒醒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   ……   一夜之间,她被冠以了“郁教授的女朋友”,莫名其妙成了女性公敌。围观群众们从照片入,分析了她的面相学、星相学、衣着穿品、有无整容等方方面面,最终得出结论——此女不配郁清岭!   鹿晓看着网上对“某穿着轻浮女性”的形容哭笑不得。陶可的衣裳其实挺好看的,虽然清凉却毕竟是专业的形象设计出品,要说暴露到不正经的地步却还远远不至于。   ——郁清岭的女友粉这偏见滤镜也未免加得太厚了点吧?   而对于郁清岭本人,微博上充斥着的是赞扬。从学术能力到颜值,甚至是他不经意的一低头,也被形容为“有涵养的人会注意目光的回避”。   所有人夸奖的词汇用在郁清岭的身上好像都不能完全囊括他所拥有的品质,于是人群搜空心思,最后的找出了最原始的赞扬:美好。   郁教授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   越是简单的词汇,划过齿间时越是旖旎。   鹿晓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感觉自己的灵魂也沾染了春日的氤氲之气。   拂晓黄昏,杨柳低垂,心软得想要酣睡。   -   她其实,一点也不后悔。 第44章 交往?   我就这样,开始交往。   鹿晓不知道真正意义上的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的,不过郁清岭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个工作狂。他拥有的情绪有限,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专注于曦光计划,确定交往之后第一次一同出行……是去曦光小学查看天倾的现状。   一路上,鹿晓都有些坐立难安。   坐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上司郁教授,而是……男朋友郁清岭了。这种感觉很微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只要余光稍稍触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可是郁清岭好像还是那个郁教授,开车前百六十度检查车辆,开车后目不转睛正视前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车……修好了?”鹿晓局促地找了一个话题,小声道。   “嗯,已经维修完毕。”郁清岭低道。   “是什么问题呢?”鹿晓话刚出口,就像把自己原地碾死,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会引来郁清岭的长篇大论的吧!   “故障。”郁清岭微僵的语气。   “……”诶?   竟然没有从故障名称讲解到械原理,然后从物理学延展到量子力学?   鹿晓诧异地偷看郁清岭,忽然发现,其实郁教授本人也并不是真的面无表情。明明不是很热,他却出了很多汗,额头微微濡湿着,柔软的鬓发贴在脸颊边。   他在紧张?   “郁教授。”鹿晓小声问,“你是不是……也找不到话题?”   郁清岭的微微一滞,竟然闯过一个红灯。   鹿晓:……   千载难逢的奇迹啊!   僵持了十几秒,郁清岭沉静的声音响起来:“早晨背诵过几个方案,可是并没有合适语境。”   话音刚落,连额头都出汗了。   鹿晓:“……”   鹿晓感觉心微微划过一丝电流,微妙的感觉如湖泊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也许人性就是挺恶味的,知道郁清岭比她还要紧张,她反倒不紧张了。一路上光明正大地看着郁教授连闯红灯,实在憋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这几个家伙,其实就像是运行速度慢一点的老爷吧?   运算超载,所以只能内核发热以致敬。   “要不,我们先装作没交往吧?”鹿晓想了想,憋笑道,“就让时间回档,工作时间一切照旧,下班后……下班后我们再找找攻略?”   不然再这样尴尬下去,恐怕他迟早会变成交通安全隐患啊。   “……好。”郁清岭轻声答,配合地摘下了无名指的戒指。   然后,真的再也没有闯过红灯。   这到底是怎样一段恋情呢?   鹿晓在心底小小画了个问号。她也没有谈过恋爱,上学的时候见过室友们的各种狗血过往,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将会遇见怎样一个人,走过怎样一段人生旅程,可是就算之前设想过千万次,也没有真正地预见过郁清岭。   -   曦光小学,天倾并没有被立刻回到所在班级,而是被预先安排在了医务室里,接受于医生和梨千树的心理状态评估。   鹿晓跟在郁清岭的身后进门时候,心理评估刚刚结束,于医生微笑着向郁清岭汇报天倾的状态。他口冒出的一大堆专业词汇和英名称她几乎听不懂,只是最后一句“可以继续实验”让鹿晓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去打个招呼吧。”梨千树微笑道,目光落在鹿晓身上。   鹿晓犹豫着推开医务室内间门,骤然一愣。   内间的病床上,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孩,一身t恤与牛仔裤,干净清爽得有些陌生。   男孩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与鹿晓交汇。   这是——   鹿晓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跟天倾认识半年之久,半年前天倾只是看见了唐宋画下男装的自己就尖叫着冲上去和唐宋扭打成了一团,而现在,他竟然心甘情愿地换上了男装?   “天、天倾……”她加快了脚步上前,第一反应是掀开了天倾的衣裳,查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伤口。   天倾的呼吸忽然急促,脸上涨红。   鹿晓终于回过了神,尴尬地松开了:“对、对不起,我……”她窘迫得抓耳挠腮,总不能说她是因为担心陆女士对天倾做了什么逼他穿男装,才这么着急地当众脱人家少年的衣裳吧?   鹿晓看着面前面红耳赤的天倾,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还好,天倾没有被刺激到。   她小心观察着天倾的脸色。   天倾却忽然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直的身体渐渐地倚靠到了病床上。   “天倾?!”   天倾动了动,伸出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眼里的空洞冷漠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了一些懵懂的光芒。他像是花了很久才找到视线的焦距,最后目光落在了鹿晓身上。   “……”   天倾吃力地从病床上支起身,慢悠悠地靠近鹿晓。   “鹿晓!”外间,郁清岭见状脸色一变,快速移动了几步,却被梨千树制止。   “嘘。”梨千树牢牢堵住了郁清岭的去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观察。   内间。   鹿晓屏住了呼吸,她不是不知道天倾的情绪失控时会有自残和攻击倾向,可是眼前的天倾与之前的任何状态下都不同,他的眼里充满着她不熟悉的光芒,温和且脆弱,仿佛是趋火的飞蛾见到了灯光。   他应该没有失控。   鹿晓屏住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步也不倒退。   “鹿……”天倾忽然伸出了,抓住了鹿晓的肩膀。   “天倾……”   鹿晓感觉到了一点疼痛,来自天倾的,但是疼痛并没有超出她承受范围。她咬牙坚持着,眼睁睁地看着天倾渐渐弯翘了眼睫,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鹿晓。”   天倾的一松,指尖顺着鹿晓瘦削的肩膀下滑到了腰际,冰凉的额头就这样顺势埋在了鹿晓的肚子上,双收拢,紧紧地拥住了鹿晓。   鹿晓一动也不敢动。   好久,她才抬起,试探性地把放到了天倾的发顶。   一瞬间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美好得不真实。   “……雨微。”鹿晓想了想,低声开口。   “……嗯。”埋头在她怀里的少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   外间,郁清岭一直死死盯着内间发生的一切,确定天倾并没有失控,他的眉头依旧没有解锁。   “你早就猜到了?”他问梨千树。   梨千树道:“天倾的精神状况与之前不一样,听说这几天他在家时穿着的是男装,并且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反抗性,也是基于这个原因,陆女士才会同意他提前回归曦光小学。”   “他有所改善?”   “理论上是有所改善,不过我更倾向于用‘放弃抵抗’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梨千树低道,“于医生替他检查身体的时候,天倾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性。对于是否着女装,是否接受外界的干预,这些,他连装都懒得装了。”   “因为鹿晓……”   “是,因为鹿晓分辨出了他和雨微,所以他取消了伪装游戏,接纳了鹿晓。”   梨千树的目光悠悠地落在内间相处融洽的两人身上。鹿晓一脸紧张懵懂,天倾趴在鹿晓的怀里,肩膀与腰自然下坠,身体是非常明显的放松状态。   鹿晓她确实是一个存在感不多的女孩,长相没有锋芒,性格也有点平庸,却意外自然,自然得能让那些神经紧绷的人感到舒适。梨千树悠悠想,也难怪,郁清岭会对她一见钟情。   “你,并不确定。”郁清岭盯着梨千树道。   “85%。”   郁清岭的眼里渐渐升腾起一层薄雾。   梨千树一愣,憋了瘪嘴:“科学实验,原本就是猜测与实验。85%把握已经很高了,不是么?”   郁清岭皱起眉头,拒绝回答。   梨千树笑起来,笑着笑着,伸了个懒腰,朝天叹了口气。   郁清岭不擅长掩饰,没有表情就是没有情绪,不高兴时,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因为他让鹿晓冒着被伤害的可能性去试探天倾,所以郁教授不满了么?   他自己做实验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个态度,还真是开窍使天才盲目啊。   “想进去就进去吧。”   梨千树的话音刚落,郁清岭已经一步踏进了内间。   ……   于医生的目光一直尾随着郁清岭的背影,慈爱的光芒在他的眼里闪烁。   “他变了很多。”于医生回眸看梨千树,眼里盛满了欣喜,“鹿小姐入职sgc到现在也就半年吧?”   “是啊,就半年。”梨千树笑叹,“胳膊肘就已经往外拐成骨折了。”   “……”   -   内间。鹿晓正小心地把里的照片展示给天倾看。   “这些都是衣服的零件要素,如果遇到跟雨微衣裳相似的,就喊我停下来,好不好?”她一面说,一面打开相册,一页一页地匀速翻给天倾看。   天倾就跪坐在她身边,乌黑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   鹿晓的余光扫过天倾的脸,暗暗地惊奇——不得不说,他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笼罩在他身周的僵硬与敏感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平稳情绪,表情有点天真,身周的没有一点戾气。   大概这就是雨微真正的模样。   他就像一个小孩子,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她向他展示的漂亮图片里。   “啊……”天倾忽然张了张口,指尖戳屏。他的指尖正对着一个蝴蝶结,粉红色的底,白色的系带,蝴蝶结的扣子是墨绿色的徽章。   鹿晓一怔,道:“有这个?”   天倾点点头。   鹿晓按下了截屏键,把那一张图重新保存进相册,然后再重复翻页。   这些图片是昨天晚上蓝象工作室的初成品。小组成员连续工作了一礼拜,画出了相对简单的服装构成图,总共90几套连衣裙款式,虽然是未完成的q效果图,没想到刚好今天就用上了。   不一会儿,天倾又认出了一点重复要素,兴奋地眼睛都发亮,动动脚想要自己动来滑动。   “遇到喜欢的,就这样。”鹿晓给天倾示范截屏的方法。   “……好。”天倾吃力地挤出了一个字。   这算是良性互动了吧?鹿晓心一动,不敢把开心表露得太过明显,于是只能抿着嘴唇憋着笑,不着痕迹地从床沿上站起身,退后一步,再一步。   一不小心,撞上了的身后一堵柔软的墙。   “郁教授?”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郁清岭眉头微锁,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撞上她的目光,郁大教授勉强地点了点头,伸出指尖摸了摸她的额头,拨开她凌乱的刘海。   这……大庭广众的……   “郁教授,能不能叫唐宋过来?”鹿晓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坐贼心虚地往外间看了一眼。   “唐宋?”   “是啊。”鹿晓望天倾,“他们彼此对自己兴范围外的事物毫无兴,但是唐宋应该会喜欢画画,如果把要素画组合起来……”   郁清岭一怔,表情变得严肃。   诚如鹿晓所言,自闭症患者生存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普通人或者动物能像自闭症那样专注于自己的兴领域,关注自己身上的每一丝情绪与状态。   他们彼此之间也是犹如孤岛,就算有着相同的爱好,也未必有沟通的意愿。   可是,如果没有彼此的合作,就无法达成自己的爱好呢? 第45章 她存在   事实证明,鹿晓的猜测是正确的。   唐宋来到医务室,于医生花费了十五分钟像唐宋解释他需要做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唐宋不为所动,拒绝合作。但是,当鹿晓把天倾选的一张张图片以游戏的形式展示给唐宋看时,唐宋迷茫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点点光。   “天倾出题,给你部件,你把那些部件组合成成品衣服,好不好?”鹿晓趁要求。   唐宋已经在床上摊开了画纸,用铅一点一点描摹起图片里的轮廓。天倾就守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注视着唐宋的动作,等唐宋画完,他就飞快地切换到下一个图,合作起来竟然非常无间。   于医生看得啧啧称奇,疑惑道:“以前也试过把相同或者相似兴的孩子聚集在一起,但是并没有这样的效果出现过。”   梨千树道:“就像/>   “那可真是羡慕鹿小姐的运气了。”于医生笑叹。   梨千树看着内间和睦的画面,笑叹:“是啊,她一直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只能说鹿晓的幸运值真的是+max的,这个世界对她真的非常温和吧。   ……   鹿晓没有听见梨千树与于医生的对话,她正激动地看着唐宋与天倾罕见地和平互动画面。   天倾和唐宋已经把所有的服装绘照片都浏览一空,相册自动翻到了之前的照片,两个人正一起趴在床上,头挨着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是天倾急诊那一天拍的,z大的同人漫展照片。鹿晓接触二次元不多,觉得十分新奇,所以忍不住接连拍了二十几张,挤满了那一天的相册。   照片里,漫画同好们穿着各式各样的cosplay游走在漫展会场,精致的妆容和复杂的服饰搭配得当,十分抢眼。   天倾好奇地一张一张翻过,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漫展。”唐宋低道。   “漫……展?”天倾重复。   唐宋飞快地滑过几个照片,最后指着其一个道:“舰长。”   天倾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良性沟通!   鹿晓屏息看着这一切,激动地拉郁清岭的衣袖:“郁教授,你说能不能把黑白也加进来?可以让黑白把画面做成ps的多层图层,或者是能随选取的游戏雏形?”   郁清岭按住鹿晓的肩膀,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就像星星点点的火光,明媚得让人舒适。   鹿晓早就已经习惯了郁清岭慢半拍的脾气,她找天倾要回了,翻开微信,找到黑白头像点进去:黑白!要不要来医务室玩啊!!   【黑白】:不要。   【鹿晓】:天倾和唐宋都在,他们在画画,你可以把他们的做个简单的搭配游戏雏形吗?   【黑白】:不要。可以。   【鹿晓】: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黑白】:不要。可以。不会。   万万没想到,今天的黑白对这个世界没兴……   “失败了。”鹿晓很沮丧,果然事情不会因为期望值高而高能到开挂。   郁清岭却好像走了神,神情有些僵滞。   “郁教授?”鹿晓疑惑。   下一秒,郁清岭的指尖落到了她的屏幕上,轻轻朝下滑动了一下——上一次的聊天记录就这样大刺刺地露了出来:   【鹿晓】:黑白,你想谈恋爱吗?   鹿晓:……   郁清岭目光低垂,指尖停止了翻动。   鹿晓:…………   你——听我解释——   ……   -   查看完毕天倾的现状,郁清岭又对每一个参与曦光计划的孩子做了详细的问询作为年终评估。   鹿晓跟在郁清岭的身后,把他所有问询与孩子们的反应一一记录下来。她记得非常仔细,因为孩子们即将迎来天的过年假期,在这天里他们的精神状态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受到干扰,而现在的记录很可能会成为至关重要的阶段性对比素材。   就这样,足足两个小时的问询。   郁清岭常常屈膝跪在孩子们面前,遇到不易捕捉的要素时他会微微侧耳。   这是他专注的时候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明明长得很高大,意外有点可爱。   真的很像麋鹿啊。   鹿晓偷偷地想着,一不小心走了神。   等她回过神时,郁清岭已经站在了她面前,从她里捞过了实验册,替她把刚才的要素记录下来。   “啊……对、对不起!”鹿晓慌忙道歉。   撞上了郁清岭疑惑的目光,她忽然想起那一夜郁清岭的彷徨,于是又凌乱地附加解释:“我道歉是因为我走神了咳,没有重要引申义。”   本能道歉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鹿晓丧气地扶额,以后要尽量减少让他产生疑惑的会。   “鹿老师,鹿老师!”小朋友在扯鹿晓的裙子。   郁清岭又屈膝俯身,把黏在她周围的一圈小朋友的一个个轻轻摘下来。   鹿晓囧脸站在原地,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郁清岭办公室阳台上那一盆绿萝,每天早晨都被他捧去洗洗叶子,浇点水,此时此刻,他正在调整她的每一片叶子。   “郁教授,您……”您到底在干什么……   “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郁清岭认真道。   “考虑……什么?”鹿晓不明所以,腕上忽然触到了一抹冰凉。   那是郁清岭的,轻轻地顺着腕滑落到了她的指尖,握住了她的。   郁清岭终于解决了所有的小爪子,又重新站起身来:“工作时间内,让关系暂时回档,这件事。”   “……啊?”   郁清岭低声道:“我不同意。”   “为什么?”   “我不能,因为短时的无所适从而要求你配合我随意改变它形态,这对你是极其不尊重的。”   “郁……”   “任何的人类情感,并不是需要才存在,而是存在即合理。”   “……”   “因为你已经在那里了,鹿晓。”   仿佛是无奈的呢喃,还有一点执拗的认真。   鹿晓呆站在余地,好久,才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也许这并不是最浪漫的告白,可是她确实,感觉到了灵魂忽然有了重量,一点一点地坠落在一片安适的岛屿。   “那就交往吧。”鹿晓小声地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那就交往吧!   -   半个小时后,面红耳赤的鹿晓,被郁清岭拉着出现在梨千树和于医生的面前。   “咳……”于医生一口咖啡呛在了喉咙里,狠捶了几下胸口仍然不能平复,最后一把握住了椅背,勉强保下风度,“你们……”   心理学专业人士梨千树脸上波澜不惊,只是眼里的光芒闪了闪,笑道:“你们还真是能带给人惊……”他的视线一转,目光落在相握的以及郁清岭无名指的戒指是,停顿几秒才悠悠接,“喜啊。”   这个喜字显然是没有多少诚心的。   郁清岭听不懂社会人士用语的诸多复杂,他的脸上带着少见的愉悦,郑重其事地对梨千树点了点头。   梨千树:“……”   鹿晓:“……”   “咳……”于医生终于缓过了神,换上了斯通见惯的慈祥脸,“清岭,虽然我很高兴看到你的人生旅程能有新进展,不过……你的进程步调是不是快了点?你母亲他知不知……”   于医生今年五十五岁,算是看着郁清岭长大的,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不快了。”郁清岭认真道,“已经15天,根据调查,适婚男性与女性,最佳的婚恋周期为2天。我们的进程属于合理范围内。”   ——可你们不是相亲啊!!   于医生的风度快要维持不住,狼狈地又灌了一口水,笑得僵硬。   鹿晓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意味,十分不想承认自己就是那头猪。   ……   于医生又灌了一口水,终于稳定下了情绪。   他的目光扫到郁清岭指尖的戒指,忽然又笑了出来:“鹿小姐,您放心,我不是有意见,只是……”   二十五年前,他刚刚从海外毕业回国,入职成为某个家庭的家庭医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郁清岭,那时候他是个不说话的孩子。   原本以为是普通的自闭症,他的母亲几乎要绝望崩溃。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他竟然并没有出现语言障碍,并且,他的学习能力一次又一次刷新所有人的认知极限。   他看着小男孩渐渐长大,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怪异,且被所有的同学排斥。   小男孩可以接连数月不说话,如同一颗孤独的行星,独自在天际运行着自己的轨道。   他原本以为小男孩的一生都将重复那个孤独的轨迹,即使鹿晓出现了,他也仅仅只是抱有一丝改变的期望,却没有想到变化来得如此彻底——这颗小行星竟然一夕之间有了自己的双子星。   ……   气氛有些凝滞。   梨千树举着一次性的茶杯,对着于医生的保温杯碰了碰:“比想象容易很多,是吧?”   “……是。”于医生叹息,语气复杂。   “因为本来就很简单。”梨千树轻笑,“那些我们觉得很困难的事,只是成年人的世故而已。”   “是啊。”于医生移开了视线,对着鹿晓笑了笑,“抱歉,我只是……只是……觉得震惊。”   他的语气温和,满脸的皱纹都露出慈祥的形状,眼圈却是红的。   郁清岭脸上又堆积起稀薄的疑惑。   鹿晓轻轻勾了勾他的心,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在于医生的眼神里读懂了感慨,虽然未必是完全解读,可是至少能够猜到一点点。   “请您放心。”鹿晓郑重地向于医生保证。   话刚出口,才感觉不对劲。   为什么她像个穷小子上门向老丈人求娶白富美的人设啊……   “好,好……”于医生的眼圈又红了大半圈。   “好了够了,老于,丢脸了啊。”梨千树憋笑,拍了拍于医生的肩膀,“快把这一副嫁女儿的表情收起来。”   鹿晓:“……” 第46章 过年啦   年前通勤日最后一天,鹿晓发现自己似乎拐到一个媳妇。   这个感觉在曦光小学向于医生做保证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等到和郁清岭告别,看见他认认真真在车窗里挥了挥……咳——鹿晓在电梯里轻拍自己的脸,防止自己笑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巫婆,专门窥伺可口鲜嫩的小天使。   电梯门打开,鹿晓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商锦梨整暇以待,妖娆地扭着个造型就挂在门口,温有礼地打招呼:“哎呀,好巧。”   鹿晓面无表情掏钥匙,一步跨进家门,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论如何,不能被这只作妖的白骨精给逮着走。   岂料商锦梨步步紧逼,一把拽住了她的腕,巧妙地扭了扭,一路拽着她到了客厅沙发上。   “喂——商锦梨——你不是要去塞舌尔——”鹿晓挣扎。   “塞舌尔哪有八卦有。”商锦梨一把掐住鹿晓的脸,狠狠捏了捏,“快说快说,时间不多。”   “唔……”   鹿晓艰难地从沙发上支起身来,果然看见客厅里放着一个硕大的拉杆箱。过年出国找个小岛宅废是商锦梨的习惯,年年如此,看样子她是马上要去赶飞了。   “小鹿啊小鹿啊小鹿~”   “就是那样啊,好了你可以出发了!”鹿晓面红耳赤催促。八卦是其次,她主要还是想告别吧?   “那样是哪样?”商锦梨用指腹搓了搓鹿晓脸蛋上最红的那一块,“a?b?c?郁清岭这样的书呆子是不是需要特别教授过方法?”   “……”   就不该对商锦梨的抱有任何期待!   看见鹿晓的模样,商锦梨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揉了揉眼睛掏出了沙发上的pad滑动几下:“呐,等你是因为这个。”   鹿晓接过pad,发现“sgc郁教授”的相关话题名次又上升不少,几乎快要到主页了。而之所以话题能不降反升,是因为她和郁清岭在sgc的工作照也被传到了微博上。   有个号称sgc内部员工的爆料博主配:“这个人啊,sgc的关系户,明明是个科生,甚至还没有毕业,却已经转正成了正式员工,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还做了郁清岭的助,有图为证【图片1】【图片2】……”   图片,鹿晓穿着sgc助制服,抱着资料走在过道上。   下一张,她出现在食堂,端着餐盘排队。   再下一张是在地下车,她穿着常服跟在郁清岭身后,正准备上车。   ……   照片一出,人肉了一天无果的人群瞬间激动。   “原本以为我是输在了穿品上,万万没想到我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看上了书生?”   “啊,幻灭,感觉男神跌落神坛了。”   “楼上幻灭的删超话啊!最烦你们这些叽叽歪歪的,整天幻灭幻灭,你是宇宙起源吗!”   ……   鹿晓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沸沸扬扬的评论。虽然那些说得……也没错啦。她本来就是带着商锦梨介绍信进的sgc,也本来就是科生。   商锦梨阖上pad,问:“嫌烦的话,我找公司帮你去纾解下舆论,趁着我还没去塞舌尔。”   额……鹿晓想了想,笑着摇头:“不用,我又不是陶可。”她不过是升斗小民,出动公关公司太夸张了……   “你不嫌烦就没问题,反正都是些无聊的话题,没有后续发酵,掀不起什么浪来。”   商锦梨升了个懒腰,捞过了拉杆箱:“走了,年后见。”   “锦梨!”   “……嗯?”   鹿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时觉得有些憋闷。“你……你要不要留下来过年?”   商锦梨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你是想让我帮你看房子吧?你过年不是都要去秦寂家的么?”   “我……”鹿晓语结。没错,她虽然早几年就从秦寂家里搬了出来,可是逢年过节,却总得回去和秦家人一起。每当这时候,商锦梨就会找个遥远的地方去度假,年年如此。   “好了,才谈恋爱就伤春悲秋的,真够雷的。”商锦梨又折了回来,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个东西砸到鹿晓头上,“呐,新年礼物。”话毕,潇潇洒洒关门离开。   鹿晓在沙发缝里挖出了那个东西。   一个别致的胸针。   真应该发一个“殿堂级房客”荣誉勋章给商锦梨啊。   鹿晓目送她的背影发愣。   托商锦梨的新年礼物的福,鹿晓总算对“过年了”有了实质上的心理体验。她终于迟迟地想起了重要的事项——   明天不用去sgc了。   刚才的分别不是工作日的分别,而是天年假分别。   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怪不得郁清岭要在驾驶座上做挥挥这种愚蠢的动作,他一定是记得明天开始就是天假——新交往的情侣如何渡过长假?他的攻略竟然没有教他怎么做吗?   鹿晓躺在沙发上发呆。   思来想去,心绪难安,燥乱。   点开微信。   【鹿晓】:今天天倾向我请教了网购方法。   【郁清岭】:嗯。   【鹿晓】:这是不是也是天倾开始主动融入社会的证明?   【郁清岭】:不算,不过复杂的社会程序锻炼是好事。   【鹿晓】:不知道天倾会在网上买点什么呢?   【郁清岭】:不知道。   【鹿晓】:……   这个不会聊天的笨蛋。   鹿晓深吸一口气,干脆单刀直入。   【鹿晓】:郁教授,天假期你做什么?   【郁清岭】:回家。   【鹿晓】:……   对哦。   鹿晓顺捶了捶自己脑袋,就算是郁清岭那种就差把“我是一座孤岛”做成一个标签贴在脑袋上的人,他也不可能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还是有家人的啊。   鹿晓发了一会儿呆,去冰箱里找了速冻饺子,连拆四五包,每一个袋子里挑两个,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她其实是南方人,不过,其实也并没有人来纠正她过节应该吃饺子还是汤圆就是了。   生活尤其方便。   隔天,鹿晓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给秦寂发来一个信息:求顺风车。   半个小时之后,秦寂的车子驶进了鹿晓的小区,车辆慢悠悠停息,前排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一张清纯剔透的脸。随即飘出车来的还有车载音响传来的淡淡钢琴声。   “嗨,你好。”副驾驶座上的美女微笑着打招呼。   “……”果然还是那熟悉的配方。   鹿晓朝美女笑了笑,熟门熟路拉开后排,晃晃悠悠把行李箱拖了进去。   车子悠悠往下沉了沉。   秦寂在驾驶座上回头:“这么重?你把半个家也一起搬上车了吗?”   “年货啊。”鹿晓咧嘴,“我给爷爷叔叔阿姨们买了新年礼物。”   秦寂嫌弃道:“都什么啊?你还真是年年新花样。”   鹿晓想了想,乖乖回答:“给小魏阿姨找人做了件衣裳,给秦伯伯买了一套茶壶,唔……主要是爷爷的重,我买了个根雕,就是之前他没抢到新品气得没吃饭那个许轩之大师的。”   秦寂瞠目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神经病啊,大过年的搬个根雕回家???”   “……”   对,我有病。   鹿晓在心底泪流。买的时候没多想,搬的时候可真是重,不然也不会叫秦寂来接了……   秦寂一脸不可救药的表情踩下油门,车辆驶出小区,一路行驶一路嫌弃。   副驾驶座上的美女一直安静地听着秦寂教训鹿晓,等到秦寂发泄够了,她才软软笑出声来:“你们兄妹俩的感情真好,让人羡慕。”   鹿晓坐在后座上,看见美女圆圆的侧脸,心想这次秦寂口味换得可真新鲜啊。   他不是一直喜欢前凸后翘,下巴能在胸口捅个洞的那种妖冶御姐么,怎么忽然换成了自然清新的清纯佳人了?   “我最近有点溃疡。”秦寂吊儿郎当,忽然天外飞来一。   清纯佳人一愣,小声道:“对不起啊,都怪我昨天晚上非要吃火锅。”   “噗……”因为溃疡,所以来点清淡口的么?   鹿晓忍无可忍,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止住笑。   这个禽兽,明明是在回答她的腹诽。   即使是清纯佳人,也照旧是半山腰的会所下车。   佳人楚楚可怜,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只挤出一句“你要快点回来”。   秦寂这厮点点头,移上车窗,利落地钢琴曲也关上了。他迅速点了一根烟,悠悠吐出一个烟圈,眉宇间的焦躁就宁静了下来,显然是焦躁已久。   鹿晓看着他行云流水一样的一套动作,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守望的清纯佳人,不由叹息。比起之前那个叫子墨的,这个清纯佳人其实看起来人畜无害,奈何运气不好,遇上了秦寂这个渣滓。   “你再骂我,我把你丢下去你信不信?”秦寂掐灭了烟,在后视镜里挑眉。   “……我没骂你。”鹿晓争辩。   秦寂冷笑,一脚踩下油门,飞快上了盘山公路。   结果,鹿晓在车上晕得荤八素,下车时一阵阵干呕的感觉由胃里往上,在喉咙口蒸腾。   “到了。”神清气爽,和颜悦色的秦寂。   ……   -   “晓晓来了啊,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吧?”一进屋,秦寂妈妈迎了上来。   鹿晓有些难为情,连忙把里的衣裳袋子交给秦寂妈妈:“小魏阿姨,新快快乐!”   秦寂妈妈接过了袋子,叹息道:“你这孩子……”   鹿晓干笑:“我先回房间放下行李!”话未完,狼狈飞奔上楼。   她知道秦寂妈妈想说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生分呢?   ……   楼上的主卧显然刚刚被人打扫过,空气还留着一点点清香。她把拉杆箱停在了衣柜边上,打开衣柜,发现里面的睡衣与常服已经挂了半个柜子。   秦寂妈妈是个购物达人,每每出国看到合适的都会习惯性替她也拿上一件,不知不觉,鹿晓的衣柜里积攒了不少她都没见过的新衣服。   阳光透过窗户,照出空气细碎的粉尘。   鹿晓站在衣柜前半天没有动。   “别发呆了,快下去吧,楼下余兴节目开始了。”晚一些上楼的秦寂倚在她的门口,凉飕飕出声。   鹿晓猛然回过神,才慢吞吞把箱子里的衣裳放进柜子里,然后在里头的新衣裳里翻翻找找。   门口的秦寂看见她的动作,冷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鹿晓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走进更衣室里换衣服。   这几年她胖了不少,衣服其实都有点偏小,她翻了好久,才勉强翻出一件能穿的,套到身上以后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成一团了。   ……会憋死的吧……   鹿晓深吸一口气,小心地一点点把气息吐出来。她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可能都要以这种状态渡过了。   只能少吃点了。   等她下楼,主宅的余兴活动已经准备妥当。   -   秦家人过两个年,元旦配合秦寂和秦寂父亲需求过现代小年轻式跨年,每年的农历新年则雷打不动在主宅过,全家老小聚集在一起包饺子。   鹿晓其实不爱吃饺子,不过对于包饺子这一项运动却有着很大的热情。尤其是看着一个个盘条理顺的斯败类脸围着围裙,笨拙地用捏着雪白的面团,嘴上也没有闲着,间歇性刀光剑影无差别攻击……这大概是鹿晓对年尾最初的印象。   鹿晓捏完一盘饺子,偷偷往成品堆里塞。   一不小心,饺子被秦寂截胡。   秦寂发来嘲讽:“真奇怪,捏了十年不见长进,你以为偷偷塞进去就认不出来了么?”   鹿晓道:“你可以跳过我的不吃。”   “你放心,我会的。”   “……”   鹿晓其实是个富有幻想主义的残,对于饺子的追求从来就没有止步在盘条理顺的规则形状,那一盘失败品当然眼不见为净,十五分钟后,她又创作出了银杏叶主题饺子。   这一次饺子的形状比较规整了,鹿晓很是满意,于是拿上下左右挑了挑角度,拍下了饺子最完美状态,发给了郁清岭。   郁清岭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复。   鹿晓等了几分钟,又把浩浩荡荡的饺子成品堆拍了下来,发给了郁清岭。   郁清岭依旧没有回复。   【鹿晓】:?   依旧没有一丝回应。   鹿晓感觉包饺子的热情都减少了成,洗了,继续心不在焉包。   -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年夜饭。   鹿晓平时胃口不大,这次衣服紧更是不敢多吃。   不过,倒是拍了很多照片。   秦爷爷年轻时曾南漂到香港,做了两年厨房学徒,粤菜做得有板有眼,一道道菜端上桌色香味俱全。鹿晓给一桌菜来了一张全家福,咬着勺子边吃边p图,美图调光加滤镜一气呵成,然后——又发给了郁清岭。   虽然他还没回。   鹿晓沮丧想,听说有些人有假期失联综合征,郁清岭该不会也有吧?   他的有问必答强迫症痊愈了吗!   “听说,协科最近资金链吃紧?”餐桌上,秦父放下筷子,不咸不淡丢出一句。   鹿晓悄悄抬眼:虽然每一次的聚餐都是刀光剑影结局,不过今天这阵仗也来太早了吧?不是应该吃饱喝足才开始找茬吗?   “……嗯。”秦寂懒洋洋答,也没有动筷子。   秦父淡道:“具体讲讲?”   “mg项目第一批人体实验者去参加了个健身比赛,结果被国际赛委会盯上了,他们对比赛公平性有所争议,引起股价下跌。”秦寂犹豫了几秒,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鹿晓一愣,屏住了呼吸。   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秦寂此时此刻应该是回答“你们老头子就少管”,然后餐桌上代人互射膝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地向秦父解释清楚了事情原委。   协科是出什么事情吗了吗?   之前的基因方法改良肌肉的项目引发了争议性黑料,导致股价大跌?   秦父静静斟酌了几秒钟,显然是经过了认真思索,到末了,从鼻腔里挤出了一点短促的气息。“冒进总要代价,十岁时遭遇危远比五十岁时遭遇要幸运。”   “已经找了公关公司。”秦寂低道。   “宜疏不宜堵。”秦爷爷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酒线到杯就收了,抬眼看秦寂,“走到刀刃上的时候,要分钱办分事。”   “嗯,我知道。”秦寂懒散答。   餐桌上的气氛意外地凝滞起来。   鹿晓本来闷头给自己夹了个虾刚刚剥好,可是现在的氛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偷偷地把虾放到了蘸料碟里。   结果一不留神,秦寂的筷子横刀直入,半道截胡。   秦寂愉悦地咀嚼他人的劳动成果,还顺带落进下石:“爷爷,装着讲大道理偷偷给自己斟酒是不是有点阴险?昨天医生好像刚来过?”   鹿晓:“……”这个变态自己在挑事!   果然,秦爷爷老脸一红,硬着脖子开口:“不听老人言的混小子,果然创业板都待不住了吧?”   鹿晓:“…………”   果然又开始了!   鹿晓无奈低头,等待了几秒,果不其然,秦寂妈妈温柔的声音响起来:“晓晓,新衣服还合身么?”   鹿晓配合点头:“合身的,谢谢小魏阿姨!”其实她不太敢用力呼吸,实在是有点,太小了……   秦寂妈妈叹息:“你这孩子,吃饭就知道抱着,是找男朋友了么?”   秦家男人还在吵吵嚷嚷,恰逢刀锋剑雨的缝隙里,安静了两秒钟。   鹿晓并不打算隐瞒,于是老实回答:“……嗯,是的……”   于是缘巧合,整个客厅只剩下了鹿晓的声音。   嗯,是的。   ……   餐桌上静悄悄一片,毫无声息。   大概是因为这个消息比协科资金紧张还要爆炸吧?   鹿晓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冷汗。   ……   “吃饭。”僵局,秦父首先回过神,淡道。   “嗯,吃饭。”秦寂看了一眼鹿晓,悠悠答。   “倒酒。”秦老爷子说。   ……   鹿晓有一种要消化不良的预感。 第47章 年年岁岁   年夜饭之后的例行项目是守岁。   秦家的守岁余兴节目是台球,为此在主宅的地下室特地开辟了一个台球室,每年也就阖家团圆的时候开一两次。鹿晓在照例去厨房沏茶,秦寂妈妈慢慢游走到了她的身旁,几次欲言又止。   鹿晓感觉自己的脊背快要灼烧出一个洞了……   “晓晓。”终于,秦寂妈妈温柔的声音响起来。   “他是我目前的上司。”鹿晓丢盔弃甲,小声招供,“sgc研究所的教授,我们刚刚年前才确定下交往。”   秦寂妈妈大概没有想到如此顺利,愣愣看着鹿晓泡茶的动作,好久,才叹息道:“晓晓,阿姨祝福你,不过其实阿姨也挺遗憾。”   鹿晓泡茶的势停滞了一秒。她知道秦寂妈妈的意思,其实这些年来,秦家每个人大概都是想要她能够以真正的法律意义上的家人的身份留在秦家,可是只能说天不遂人愿,缘分从来都难求吧。   跨年的钟声终于响起时,台球赛稳稳过几轮,秦寂如今已经是碾压式赢过秦父和老爷子,于是开开心心赢了一堆筹码,勾着鹿晓的肩膀上楼。   楼上灯火透明,阿姨已经准备好了夜宵。   秋山上不禁烟花,午夜时分,外面漆黑的天空已经被绚烂的烟花覆盖。   吃过夜宵,门铃声响起来,早就约好的摄像师笑呵呵进了客厅,举着相道:“准备好了吗?”   每年一张合影,这又是秦家雷打不动的习惯。秦老爷子坐间,秦寂和鹿晓各坐两边挽住老爷子的,秦父秦母坐笑吟吟站在老爷子身后,全家人一起望向镜头。   “准备——1、2、!”   闪光灯亮起。   鹿晓盯着外头光华夺目的景色,忽然发现自己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和秦家人合照。   十数年如一日,所有的时间仿佛被抽空。   恍恍惚惚间,所有人都在说“新年快乐”,只有秦寂戳了戳她的太阳穴,道:“休息去吧。”   ……   -   鹿晓确实累了。   她其实并不是个容易放松的人,即使是在秦家主宅,这个她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屋子里的地暖有些闷热,枕头很高,她不太睡得惯,于是非常自然地失眠了。   外头的焰火照亮了半个天空。   鹿晓纠结好久,干脆找了件羽绒衣披上,推开于房间相连的阳台门。没想到,在隔壁阳台遇见了意料之外的阶级兄弟——秦寂。   鹿晓的房间和他房间平行,两个阳台间刚好隔着差不多一米的距离。此时此刻,秦寂正一个人倚靠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正仰头看着满天的焰火,身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忧郁。   “你也睡不着?”鹿晓纠结了一会儿,开口打招呼。   秦寂转过身,小愣一会儿,低笑道:“看焰火。”   “……哦。”   鹿晓不知道该接什么。   余光里的秦寂,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是她记忆的少年模样。她还记得当年秦寂每每被罚锁在自己房间里,一到半夜,他就会偷偷跨过那一米的阳台爬到她的房间里,再偷偷从她的房间里溜出家去。那时候她常常吓得魂飞魄散,四肢麻木站在阳台上喊“小心啊”。   秦寂倒是一次都没掉下去过,可怜了童年的她快要被吓死了。   “我过去?”秦寂掐灭了烟,摩拳擦掌。   “——喂!你还来——”鹿晓慌了,习惯性退后了几步。   秦寂在那边又把脚缩了回去,低笑出声:“吓唬你而已。”   “……”   秦寂靠着栏杆叹息:“骨头会断的。”   “……你知道就好。”   鹿晓心有余悸。   秦寂却只在原地,仰头望着天空。   鹿晓趴在另一头,看着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被剪成薄薄一片。   “郁清岭?”寂静,秦寂带着笑意的声音。   “……嗯。”   “第二期的投资减半。”秦寂冷笑,“拿我家的钱,还挖我家草。”   “——喂……”   黑暗秦寂又点了一支烟,明亮的小火苗在黑夜里如同星星。他沉吟半晌,悠悠道:“什么时候见个面吧,按照江湖规矩,做哥哥的得揍一顿当见面礼的。”   鹿晓偷偷摸了摸发烫的脸:“我跟他,才刚刚交往……”   秦寂干笑:“那再过十年见吧,然后再考虑领证的事。”   “……”   鹿晓记不清这是有记忆以来第几次阳台交谈,只是依稀记得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好像有很多话,却不知道从何讲起。   “你啊。”秦寂冷道,“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养不熟的白眼狼。”   “……啊?”   “从你进家门的那天起,爷爷和妈妈就一直希望你能真正地把这里当成家。”秦寂抽完最后一口烟,“你从小乖巧懂事知进退,从来没有惹过一丝麻烦,真像个乐观开朗的傻白甜。”   鹿晓不太听得懂秦寂的话,只是觉得有些苦涩。   秦寂倚着栏杆,掐灭了烟头,苦笑道:“可是真的傻白甜,并没有那么分寸合宜。”   鹿晓一怔,缓缓低下了头。   秦寂长叹一声:“鹿晓,你太冷漠了,冷漠得虚伪。”   鹿晓终于听懂了秦寂的话意。的确,这些年来,秦家人对她极尽温情,可是她实在不敢把那些温情当做是理所当然。她感激秦家人的馈赠,忧心这些温情也会像亲情一样消失,也苦恼无以为报这些年他们给予的温暖。   说到底,人心和人心之间的距离最为磨人。   她和秦家人很亲近,心和心只有一线之隔。   不论是秦家人还是她,都因为这一丁点的距离而迷茫辗转,畏首畏尾。   “对不起。”鹿晓低声道歉。   “不用道歉。”秦寂低道,“鹿晓,我希望我们之间不用这样。”   -   秦寂并没有在秦家过夜,而是夜半驱车离开,去找等待他的恋人。   鹿晓站在阳台上目送秦寂离开,看着光亮渐渐消失在盘山公路的尽头。一阵凉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回房。   屋子里温暖如旧,躺在床上亮起淡淡的荧光。   会是他吗?鹿晓一时间心跳漏了一拍,两步跳上了床,抓住深深吸一口气才点亮屏。屏幕上是一条新到的微信提醒。   【郁清岭】:刚下飞,抵达洛杉矶。   【郁清岭】:天后回国。   【郁清岭】:你,睡了吗?   接连条短信,只隔着短短几秒钟。   简短而又清晰。   鹿晓望着屏上的字,感觉郁结在心里一整天的那点焦躁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过她也不着急回复,因为对面的郁清岭显示“正在输入”,大概还有话想说?她抱着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闭上眼睛默数外头炸响的烟花。   从1数到10,又从10数到1。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才睁开眼睛,又点亮屏。果然,微信里多了一条新信息。   【郁清岭】:饺子很特别,年夜饭也很丰盛。你睡着了吗?   【鹿晓】:没有啊。   鹿晓憋着笑敲击回复。   忽然,页面上显示出一条20秒的语音信息。   鹿晓的心跟着抖了抖,她严重怀疑郁清岭是不是不小心挤到了语音键,要知道他可是连个表情都不会发的老古板,能用微信联系已经紧跟时代潮流了!   鹿晓咽了一口口水,郑重其事地戳开那条语音。   【郁清岭】:“洛杉矶的天气很好,不过飞餐并不好吃。看到你发的图片,我打算等下去找一家餐馆。”   寂静的夜里,郁清岭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   鹿晓来来回回听了两遍,本来想打字,打了几句话,又一点点删除。她按下语音键,压低了声音回复:“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发语音信息,我一直怀疑是你不会发语音~”   郁清岭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大概是在打字。过了好久,微信页面上却显示出一条稍微长一点的信息。   【郁清岭】:“我知道发语音的方法,只是感觉不太习惯对着,虚拟它是一个能够通过声音交谈的对象……其实现在,还是有一点奇怪。”   噗……   鹿晓忍俊不禁,配合他打字:那我们就用字吧,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   【郁清岭】:“和别人打字,和你语音,这是我愿意去尝试并且建立的新习惯。”   有些执拗的声音。   【郁清岭】:“我们应该比普通人际更加亲近的,鹿晓。”   寂静的月光透过阳台,洒在地板上。   鹿晓感觉到身体内的情绪渐渐舒展开来,才发现原来今天一天的焦虑竟然只是因为与他失联的不安。此时此刻她已经好多了,毕竟他是那么努力地在建立联系,就像一只孤独的刺猬露出柔软的肚皮。   【鹿晓】:“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郁清岭】:“初五。”   初五啊。   鹿晓抱着又打了个滚。   假期为什么那么长呢?   -   清晨,鹿晓在柜子里找了一件新的衣裳,穿戴整齐,才轻轻的踏着木质的阶梯下楼。   客厅里没有开灯,灰暗而又安静。鹿晓在客厅绕了一圈,拐道进了厨房,看见厨房还有一点光亮,一个身影在里面忙忙碌碌,于是拐道进了厨房,看见了正在快活地准备早餐的张妈。   “啊,你们怎么都起那么早!”张妈的眼里是赤果果的嫌弃。   张妈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关于早餐最大的追求就是东家清晨下楼,她刚刚煎完最后一个鸡蛋,优雅地道一声“早安”,显然今天她砸场子了。   鹿晓裂开嘴:“那我再回去睡一觉?您装作没见过我?”   张妈哈哈大笑:“不用不用,秦太太在花园,你去陪一会儿就好。”   “好。”鹿晓笑道。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抱着水杯打开了厨房的侧门。   厨房的侧门连接着秦家屋后的花田,那是秦寂妈妈的私人领域,花田里种满了林林总总的植物,一年四季每个时节,都有不同的花朵在绽放。   鹿晓顺着花园的小径慢慢行走,拐了两次弯,果然看见了秦寂妈妈俯身佝偻的身影。   “小……”鹿晓看见她站起了身,顺势敲了敲自己的脊背,很是疲乏的模样。   一瞬间,鹿晓眼前的画面和脑海里的记忆重叠。   许多年前,她刚到秦家时,也常常到花田里看秦寂妈妈料理这一片花花草草,那时候她美丽优雅如同油画里走出的女神,而现在,她依旧端庄,却也因为岁月而难免地露出了一点苍老的姿态。   算一算,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秦寂说她是个白眼狼,其实,也并不算说错。   “晓晓?”秦寂妈妈偶然回身,发现了的鹿晓的身影,“你站在那里多久了?怎么起那么早?”   “想来看看您。”鹿晓笑道,“趁着秦寂他们不在。”   只要秦寂在场,这个家是永远不会和乐安宁的,这是铁一样的定律。   秦妈妈的眼角已经有了一道道沟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点和蔼。她看着鹿晓,把里的剪刀搁在了草地上,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主动来坦白情况。”   鹿晓不明所以,看见秦妈妈的脸色,好久才反应过来。   所谓的“情况”,当然是指昨天的深水□□——她有男朋友了这件事。   鹿晓感觉到身体发热,她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他是sgc的一个基因工程学教授,叫郁清岭,比我大五岁,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秦妈妈久久没有回复,眼睛里噙着一丝愕然。她其实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这样具体的概述,那个她从小认识的女孩子就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看起来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却并没有逃跑。   秦妈妈心里涌过一丝欣慰,更多的是酸涩。   时间不是药,她其实变化并不多。   这些年来,鹿晓一直是那个怯生生的走进秦家院子的小女孩。   可是这一次的鹿晓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是那个叫郁清岭的年轻人,给了她沟通的勇气吗? 第48章 COS展   早餐过后,鹿晓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这还是春节假期以来她接到的第一个工作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林简,声音很兴奋。   “鹿老板!你上网了吗?你上微薄了吗??”林简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   鹿晓刚刚午睡转醒,花了好一会儿勉强清醒:“网上怎么了?”   “我在j市漫展!昨天漫展区出现了个轰动型的coser,颜值秒杀!然后被p上网了,我看那个人长得有点像你家的小孩儿啊。”   “啊??”鹿晓猛然清醒,从床上惊坐起身。   “就是那个天……天什么来着?你为了他向我们定制游戏的那个。”   “……天倾?”   “对!就是他,现在网上全是他的照片!”   “……啊??”   网络的威力,鹿晓是领略过的。就在几天之前她还是微博上热议的“某穿品奇葩女子”,就算她一个几乎跟二次元没有交集的纯次元女性,也因为微博上的事件在sgc大楼里成了人人围观的熊猫。如果真的是天倾……   鹿晓把记本拖到了床上,匆忙开登上qq。   qq上,林简的头像框反复跳跃着,鹿晓操控鼠标点开林简头像,张高清的照片出现在对话框里。   照片的主角是一个穿着黑色的蕾丝裙的少女。少女的耳朵被一个角形的白色盒子覆盖,头上扎着女仆的蕾丝束发,一头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散漫地垂挂到脚踝。   张照片都是t台照,分别从背后,侧面,以及正面个角度对少女进行了60°的拍摄,背景板是无数围观群众和摄影师,最靠近画面的摄影师已经端着照相躺到了地上,显然是想拍少女的裙下风光。   鹿晓瞠目结舌。   她把照片放大了数倍,仔细观察脸,终于确定了——竟然真的是天倾?!   “还有一个人。”林简又往对话框里发了一张照片,“好像是一起的。”   画面里的少女已经走下了t台,一个少年正拉着她的挤开重重围观人群。   那是——唐宋??!   鹿晓的脑海里飞快地浮现假期前他们俩挤在一起的神神秘秘的模样,难道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策划着这一出了?j市距离h市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们俩怎么过去的?有人陪同吗?   鹿晓心乱如麻,完全看不进去林简兴奋的信息了。   她开始翻阅,先是找出于医生的电话号码,电话响过几轮之后却没有人接听,情急之下,她登陆了sgc的邮箱,把很久之前曦光计划的知情书给翻了出来。知情书的末尾写着每一位家长的联系方式。   肯定不能找天倾的妈妈陆女士。   鹿晓往下翻阅,找到了唐宋的妈妈的联系方式,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   电话响过几声就被接通,那边一片嘈杂喧嚣。   “喂,李女士吗?”鹿晓小心问。   “您好,请问你是——?”   鹿晓测过身去看林简的对话框:“我是sgc研究所郁清岭教授的助理,我叫鹿晓,我们见过面的。”   “啊,您好您好,稍等,我去安静的地方接电话,这里太吵了。”   “……好。”   话筒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地,喧嚣远去。   李女士清晰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您好鹿老师,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鹿晓绷直了身体,脑海里飞快转过无数说辞,最终斟酌再问:“抱歉假期打扰,我有朋友在j市看到了唐宋和我们曦光计划还有一个孩子,我有些不放心,想像您确认下,您是否知情?”   “知情啊。”电话那端说。   “知情啊……对不起是我太过敏感了……”   “谢谢你鹿老师。”李女士笑起来,“假期时间,唐宋和天倾同学喜欢动漫,我就带他们来逛一逛,等漫展结束我们就会回去。”   “天倾他妈妈知道吗?”鹿晓小心问。   “陆女士知道的,天倾要到我家做客。”   鹿晓在床上跪坐着,瘫软下来:“哦,打扰了,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原来是虚惊一场啊。   鹿晓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揪了一把又倏地松开,晃晃悠悠,有些晕眩。   于是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才爬起来回复林简:“是哦,是他们。”   林简:“啊啊啊超——可——爱——,这么可爱果然是男孩子!!!”   鹿晓:“……”   鹿晓打开微信,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郁清岭,顺点进了朋友圈。   朋友圈里第一则信息是之前z大漫展那个卖画的苹果脸的。她发了一张热情洋溢的照片,配“啊啊啊j市漫展,捕获一只超级美的蓝孩纸!”   鹿晓点开照片,顿时一僵。   世界可真是小啊。   照片里,苹果脸穿着猫耳服,举着魔法棒外形的自拍杆,身边站着的赫然是天倾。   天倾大概很紧张,白皙的皮肤已经憋出了淡淡的红晕,柔顺的金色发丝就贴在脸颊边,散漫地垂挂过肩头,确实美得不像真人。   可惜这样的美,却并不受到祝福。   陆女士知道天倾去了唐宋家,应该不会知道天倾女装在外面抛头露面吧?   ——到底要不要告诉郁清岭呢?   ——理论上来说,陆女士是不是应该有知情权?   鹿晓纠结得满床打滚。   记本上林简的qq一直闪烁:“他好像参加了cos大赛啊,按照初赛的势头,说不定后天决赛能够第一呢。”   参加比赛?   鹿晓盯着照片发呆。照片里的天倾虽然脸色有些慌张,眼睛里却闪动着隐隐的兴奋,就好像灵魂被点燃了一样。   鹿晓趴在床上,最终关闭了微信。   ——只是两天时间而已,干脆将错就错、再等一等吧。   -   鹿晓在林简的指导下安装了一,专门用来看2次元直播。   她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了林简指定的up主,然后又用十分钟设置了开播自动提醒。设置完毕自动跳出一条通知:【亲爱的sama,您一定不要忘了来看哟。】   一个可爱的小人偶在页面右下角摇头摆脑。   鹿晓忍俊不禁,忍不住又戳了戳其他栏目。她对这一切都感到很陌生,其实她是一个非常次元的阿宅,不追漫,不追星,这些年来一直跟着学原理研究方向的教授导师一起过着清修的生活。   qq上,林简说:“然后你等着就可以啦,决赛是在下午一点整,你找个有f的地方点就好啦。”   “好,谢谢。”   “谢什么啊,为您服务我们的荣幸,鹿老板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林简发了个q美少女表情。   “……你是谁?”这好像不是林简的作风?   “组长去逛展了,我是瓶子!”又是美少女表情。   “……”二次元的男人好像不分年龄都很软萌q弹啊。   鹿晓脑补了一米八的瓶子形象,在脑海里勾勒出他趴在漫展的展位上发美少女表情的样子,顿时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好在过了不多久上就跳出了提醒。   【亲爱的sama,您预订的节目开播了哦!】   鹿晓戳了戳通知,屏进入了一个全屏页面。   页面画面里,一个顶着兔子耳朵的女主播举着,对着镜头露出可爱的笑容:“亲爱的们,等候已久了吧!决赛已经开始了哦!我知道你们对前面的兴肯定不大,所以刚才就干脆没开~放心,你们最关注的那个还在后台没上呢。”   “超多人的呢,哇塞观众席上连应援灯牌都有了,才两天而已,你们这帮阿宅也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了吧!”   兔子耳朵妹纸把镜头往观众席扫去,第一排的观众里举着发光的展板就暴露在了镜头下——超美蓝孩子/天天我的嫁。   鹿晓:……   “我也好想把他娶回家啊啊啊!”兔子耳主播捧脸。   鹿晓:…………   鹿晓在镜头前目瞪口呆,愣了几秒钟,由衷舒了口气。   兔子耳女生位置是赛场里的第一排特等座,透过她的镜头可以看见整个毫无遮挡的赛场t台。前面的coser参赛形式的,十几个不同的coser配合着演了一出舞台剧,前一波人表演完毕走进了帷幕,主持人的作了简单的总结之后,兴奋宣布:“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我们的黑马——天倾!”   “啊,快出来了!”兔耳女生的直播镜头对准了赛场。   只见场上的黑色帷幕渐渐垂下,遮盖住了前一组的复杂的道具,整个场上的灯光也随之暗淡下来。在一片寂静,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那是面无表情的天倾。   天倾的扮相跟两天前的扮相相差无几,只不过繁复的白色裙子换成了黑色,裙子没到膝盖,一只腿上画满繁复的械齿轮图案,另一只腿则气场白皙,完美无瑕。械的角耳朵这次开了口,从耳朵里拖出很多条电线,足足有两米长,如同新娘的头纱一样洋洋洒洒地垂挂在他的身后。   他是在表演一个械人吗?   鹿晓屏住了呼吸看着舞台上的天倾,不得不说,天倾的扮相真的是让人很惊艳。   虽然他只是这样静静地走过舞台,没有过多的语言与肢体表演,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脸上还有一丝他惯有的迷茫。但是在舞台和灯光下,这一切都异常和谐,完美得就像是天然契合的华丽表演。   ……   “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有木有!”兔耳主播压抑着呼吸尖叫。   “好想娶!!!嫁也行!!!”直播屏幕下面的评论疯狂刷屏。   鹿晓这才发现原来这样一个普通的直播间,竟然聚集了将近十万人,忽然爆发的评论潮流把她的信号挤得断断续续的。   2次元真是好大热情啊。   离休干部生活模式的鹿老师心想。   他们正疯狂的赞美着天倾,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天倾是男孩子穿得却是女装这种事,可能这个社会最大的善意大概就是这样吧,如果次元对天倾男生的身份有二次元那样的包容度就好了。   ……   鹿晓抱着想入非非,微微有些走神。   就在她走神的这一秒之间,变故突生。   决赛场的侧边观众席忽然嘈杂起来,一个身影飞快地穿过层层人群向舞台逼近,说时迟那时快舞台下的保安从四面八方冲上前去,拦截住了那个身影!   音乐还在继续,骚乱的声音却已经遮盖不住了。   “放开我!”女人的尖叫声通过直播平台清晰得传来。   鹿晓一愣,不安的情绪瞬间遍布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她定睛望向那一堆凌乱的身影,赫然发现强行要冲上舞台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我是他妈妈!”女人的尖叫声,“陆天倾!你给我下来!我命令你马上给我下来!”   舞台上的天倾全身一怔,忽然眼里迸发出惊恐,抱头蹲倒在了地上。   音乐声戛然而止。   保安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茫然无措。j市举办漫展已经十几年,场子里发生过学生打架斗殴不算少数,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家长强行要上台阻拦演出???   就在保安松弛警戒的一瞬间,陆女士强行推搡开了人群,一步踏上了台,死命拉扯起原地不动的天倾,一挥,一记掌掴扇在了天倾的脸上!   “你,变态!”她尖叫。   此时此刻,场上场下寂静一片。陆女士的一句变态透过台上的音响,被放大传送到了每一个角落里。   天倾受了不小的惊吓,脸色已经惨白,被掌掴的脸上迅速泛起红印。   然而陆女士显然还不知足,她盯着天倾的脸,胸口剧烈地起伏,忽然一咬牙伸触碰到天倾的假发,把假发狠命地往下拉扯!   “啊——”场下的观众忍不住尖叫。   为了防止临时出状况,很多coser的假发是在里面用小夹子跟真发夹在一起的,狠得下心的还会用可溶的胶水,这样生拉硬拽,是要把他的头皮拉下来啊!   众目睽睽之下,假发终于被拽了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黑色短发。   “你跟我回去!”陆女士用力拉扯他。   这一次天倾无论如何都不肯动了,他痛苦地缩成了一团,蹲在舞台上不起来。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终于,台上的主持人反应了过来,匆忙跑上前去搀扶天倾,却被陆女士一把推开。   陆女士强行拖拽天倾,一边推搡一边咬牙切齿:“陆天倾!你还想让我在这里陪你丢人现眼多久!”她拖拽不成,忽然红了眼睛,扬起又是一记掌掴要降下——   场上一片混乱。   “啊——”忽然间,天倾抽直了瑟瑟发抖的身子。他开始尖叫,眼里的迷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离乱的戾气。他跌倒在地上,身体带倒了一片隔离桩,等到陆女士靠近时,他已经举起隔离桩砸向陆女士!   “小心——!”保安匆匆赶到,挡住了一记重锤。   “这位同学……”   主持人试图安抚的燥乱的天倾,不料,她才刚刚靠近,就被天倾用一记推向了舞台之夏,和舞台边缘的花瓶一起重重地栽倒在地上,一时间献血淋漓。   “快打120!”场上有人高喊。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   整个漫展的安保人员都赶到了舞台上,把天倾团团围住。   “啊啊啊——”天倾如同一只困兽,尖叫着拉扯自己的头发,疯狂的地挥舞着上的隔离桩。最后被一堆保安强行按到在舞台上。   直播频道的新号戛然而止。   ……   鹿晓呆坐在床上,好久都反应不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大口大口喘气,逼着自己镇定了几分钟后开始收拾行李,越收拾心越乱,指尖抑制不住地发抖。   上一次,天倾和陆女士冲突,结果是天倾进了急诊,幸亏于医生和郁清岭及时赶到阻止了进一步恶化。而现在是假期,他们还远在j市,天知道天倾会变成什么样子!   十分钟后,她拖着行李箱跑出房间,在楼梯上就失声喊:“秦寂——!”   她不会开车,走不了多远,这种情况下秦寂不在她根本来不及赶过去。   楼下静悄悄一片,没有人回应,看样子秦寂是没在。   鹿晓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笨拙地抱起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朝迈下楼梯,刚刚到下面,却被秦家老爷子拦住了去路。   “晓晓,发生什么事了?”秦老爷子问。   鹿晓急得全身是汗,语无伦次:“sgc……曦光计划的一个孩子,在j市发生了意外……那个孩子的精神状态不好,我想去看他,我……”   “秦寂不在。”秦老爷子道,“他早晨出门了。”   “那我去山下坐公交车!”   现在才下午,山下的公交车可以通向市区。再在市区打个车,直接到j市的心医院的话……   鹿晓的脑海无数个思绪飞快转动,身体已经跳过思维拖着拉杆箱往外跑,没跑出几步,拉杆箱被秦老爷子的一把拽住了。   “别慌!”秦老爷子死死抓着拉杆箱,“冲动易闯祸,我不答应你这样走,除非你把事情原委告诉我。”   秦老爷子拖着拉杆箱往客厅心的沙发区走。   鹿晓只觉得全身的毛都快要炸开了,可是抬头撞上秦老爷子深沉的目光,她没敢发作,哆嗦着跟在秦老爷子的身后回到了客厅里,坐到沙发上。   “说。”秦老爷子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道。   鹿晓的呼吸还有些不畅通,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言简意赅地向老爷子概述:“我在sgc的研究所工作,参与秦寂的公司协科投资的一个基因项目,叫曦光计划。这个项目第一批实验者包含一个有人格分裂症状的男孩叫天倾……天倾他其一个人格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子,所以日常喜欢穿女装,他的母亲……”   鹿晓尽量挑着把天倾的故事讲给秦老爷子听。   老爷子静坐在沙发上,沟壑纵横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目光。   鹿晓大口喘气:“爷爷,这不仅关系天倾这个孩子,还关系到秦寂投资的曦光计划成败,不论哪一个我都很关心,所以我必须马上赶过去……”   “再等一等。”秦老爷子沉吟道。   “爷爷!”。   “你必须等。”秦老爷子道,“越是急事越不宜急办,这里到j市至少个小时,你赶去活动场所并没有意义。而且你并不确定他会在哪个医院,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在医院,不是么?”   “可我总不能就在家里等消息……”   “个小时的距离,你已经做不到先发了,晓晓。”秦老爷子缓缓道,“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事件,就应该谋定而后动,而不是像没头苍蝇一样扑上去。”   鹿晓被收缴了行李箱,和秦老爷子僵持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老爷子说得没错,她连天倾是不是在j市医院都不知道。可是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束无策只能干着急,这样的感觉实在是……   “那我能做什么?”她问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他说:“等。”   “等什么?”   “没有事件是孤立存在的,拦不住,就暂且等事件开始发展,再去寻解决之道。”   ……等事件发展?   鹿晓呆了呆,僵持好久,握着行李箱的终于还松开了。 第49章 发酵反应   等待的时间注定是煎熬。   鹿晓缩在沙发里,用搜索关于j市漫展的关键词。微博上的信息已经炸了,可是大家的渠道加起来也就那么一点点,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主持人已经被送去医院”“天倾跟母亲一起上了车,不知道是去警察局还是医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试图联系林简,但是林简的qq头像已经熄灭,拨打电话也被提示对方已经关。   是没电了吗?   鹿晓不确定,她只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不知名的发展,等得快要把自己的头发给揪光了。   就这样,个小时眨眼而过。   鹿晓的铃声忽然响起。她一把抓过了,发现联系人不是她想象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秦寂。   “喂……”鹿晓气息奄奄。   “鹿晓。”秦寂的声音难得正经,“你现在还在家里吗?”   “在。”   电话那头秦寂说:“半个小时后,会有司到家里接你到协科大楼,你准备一下。”   协科?鹿晓坐直了身体:“出什么事了吗?”秦寂的口吻让她不安,她试探着问,“是不是……天倾的事?”   电话那头沉寂片刻,道:“是。”   鹿晓握着电话的垂挂下来,许久没有动弹。   这就是老爷子说的发展么?   没过多久,黑色的车子就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秦家的庭院。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从驾驶座上下了车,步伐急促地走进了主宅。   “请问,是鹿晓,鹿小姐吗?”西装男朝着鹿晓颔首,见鹿晓点头,“我是秦先生的助理,我叫毓见,来接您去协科。”   “好。”鹿晓拖着行李箱加快了脚步路过他的身边,径直走到车子旁边拉开后座车门,直接坐了进去。她也很急,想要尽快弄清楚现在的局面到底有没有扩大化。   “快点。”鹿晓催促。   “您别着急,安全第一。”毓见回到驾驶座上,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道,“我们过去的路程大约需要四十分钟,您抵达协科之后律师大约会询问您一些关于天倾这一次在漫展的相关事宜,您可以在路上先整理一下思路。”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出别墅区,沿着盘山公路前行。   鹿晓后知后觉想起给郁清岭打电话,可是电话对面却传来一阵关提醒。   她降下车窗让外头的冷风灌进车里,一遍一遍安慰自己,现在郁清岭那边是凌晨,不接电话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胸口的躁动还是无法纾解,这种时候,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失联了?   就这样,艰难的四十分钟在焦灼渡过。   车辆驶入了协科大楼,总助毓见带着鹿晓穿过钢铁巨龙似的地下车,拐入了一座电梯。非工作时间电梯畅行无阻,一路抵达顶层会议室。   毓见叩响会议室的玻璃门,停顿几秒就直接推开了门进入会议室,朝内道:“鹿小姐到了。”   鹿晓跟在他的身后,被他挡住了视线,等到毓见移开身形,她才发现寂静的会议室里坐了很多人,比她想象要多得多。   秦寂坐在托圆桌间,两边一侧坐着协科的高层运管人员,另一侧是几个她从没见过的西装革履的人士。会议桌外的区域里是几张茶几,茶几上放着数个记本,周围围着一群协科公关部的秘们。   这架势……   鹿晓的指尖抖了抖,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位置。   就在她发呆的这一秒间,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年男人已经从会议桌上站起身来,向她点头示意:“鹿小姐,我是政合律所的律师,我叫李子木。我想就陆天倾这次事件向您询问几个问题。”   “……好。”鹿晓讷讷回答。   李律师道:“我是协科聘请的律师,所以希望鹿小姐就本事件知无不言,对我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只有我获取更多资料,才能帮助协科渡过难关。这点,希望鹿小姐回答前能够理解。”   “好。”鹿晓低道。   “请坐。”李律师翻了翻,示意鹿晓在他对面的位置就坐。   鹿晓的思绪已经逐渐冷静,协科拿出这样的架势,只能说明一件事,天倾这一次的伤人事件后续发生了变化,已经远没有个小时之前那么简单了。   这大概就是秦老爷子说的如果不能抢先就要谋定而后动,如果个小时前她直接匆忙去了j市,协科的公关会议她是绝对赶不上了的。   “鹿小姐。”李律师看了一眼上的件,道,“根据我这边的资料,您是半年前参与了曦光计划。您在工作范围内主要负责的是什么?”   “照顾参与实验的孩子,与他们进行互动。”   “也就是说,您的并不是孩子们的老师,而只是类似于看护人员,甚至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您在工作内容以外,与孩子们互动很大程度上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交互,是不是能这样理解?”   律师的思维总是弯弯绕绕的,鹿晓听得稀里糊涂。   “我不知道。”她老实答,“我做的更多工作是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状态。”   李律师微笑:“所以,您的身份认定是郁清岭的助理,秘助理。”   “……是。”   李律师又问:“那请问鹿小姐,陆天倾是否是在与您认识之后才开始着女装?”   “不是。”鹿晓摇头,“我第一次见到天倾的时候,他就是身着女装。”确切说,最初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认出来,天倾是个男孩子。   李律师道:“那在之后的相处,据我了解的情况是,您对天倾喜好穿女装并没有多加干预,甚至主动购买过女装送给他?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鹿晓回忆起之前几次送衣裳,答:“因为天倾的衣裳被损毁,一次是因为和唐宋打架,一次是……被陆女士剪碎了,他的情绪出现失控,所以我……”   李律师点头:“好,可以了。我可以这样理解,您购买女装赠与陆天倾,是基于平复情绪,完成实验——即您的工作职责范围内的需求,对么?”   “……是。”   “可以了。”李律师朝着秦寂点头,“法律范畴内,sgc和协科都没有问题。”   李律师的话音刚落下,会议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在一旁听候发落的公关部小姑娘们,她们相互间还传递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   鹿晓却不轻松,她握住了拳头,小心地问:“请问……我可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会议室里的人目光都汇聚到她的身上,她更加紧张局促,“我只知道天倾在漫展上伤了人,但……”   但这个事件不论如何也用不着协科这么多人火急火燎开会吧?   李律师扭头看了一眼秦寂,得到秦寂目光的示意后笑了,把一个u盘插入记本。下一秒,投影仪上播放出画面,会议室里的音响同步播放出声音——   画面是在一个医院,陆女士赤红着双眼,对着镜头声嘶力竭:   “我的孩子,他只是有自闭症,可是自从参与了sgc的曦光计划之后,他就开始像一个变态一样穿女装,这一切都是因为sgc的工作人员主动给他买女装,逼他穿!”   “他甚至开始攻击人,不让我亲近,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只听sgc的人的话!起初只是女装,现在已经越来越过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因为情绪失控自残被送进了急诊!”   “我的孩子只是有点自闭,他在漫展上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受人控制之后的精神失常……我现在怀疑那个曦光计划根本就是骗子,就是用不正当的段控制孩子们身心的!”   陆女士在各种媒体的□□短炮之下当场痛哭流涕。镜头把她的身影和医院门口的招牌剪辑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一个受尽屈辱无力崩溃的母亲。   缩影之后,主持人在医院前娓娓道出事件总结:“根据调查,本次基因‘曦光计划’的资方就是协科股份有限公司。日前协科的基因肌肉养成疗法实验团队高调参加国际比赛,结果被赛委会取消参赛资格事件刚刚过去一个月,协科股价已经缓速下降20个百分点,而本次事件无疑会给协科雪上加霜。目前涉事家属已经报警,协科与sgc方暂无回应,具体后续发展我台将进行跟踪报道。”   ……   画面在一个sgc大楼的远景结束。   鹿晓看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投影屏重新变成了白色,她才恍然回神。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谎……”鹿晓喃喃,“天倾会情绪失控都是因为她剪碎了他的衣裳还殴打他……穿女装并不是变态……而且天倾他之所以穿女装不是因为异装癖,是因为人格分裂……”   “晓晓。”秦寂出声。   鹿晓激动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扬声道:“她怎么可以这样随意拼凑出完全不符合事实的说辞……她这……她根本就是捏造事实!”   这半年来,所有人的努力还历历在目。多少次孩子们有了微小的进步,家长们含着泪向她和郁清岭道谢,可是现在那个女人在镜头下却把sgc形容成了一个修罗场,还上了电视……可是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啊!   “鹿晓,冷静一点。”秦寂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抬头望向李律师,“您的意见是?”   李律师:“伤人事件因为是在寒暑假,所以曦光小学、sgc,包括协科都没有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看了一眼鹿晓,“至于渎职,更加不存在了。对于陆女士那些指控,我建议协科方可以收集证据,告她诽谤。”   秦寂颔首。   沉吟片刻,他又回头看隔壁小团队:“公关部的意见呢?”   公关部主管陡然起立:“这次事件造成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他抹了一把汗,面有菜色,“对方针对的不是sgc而是协科,应该是竞争对在利用之前的取消参赛资格事件在顺势攻击我们……陆女士应该也是受了人指使,否则这只是一次意外伤人,不可能所有事件会这么一簇而发……”   秦寂的眉头皱起:“所以,结论?”   公关部主管面如死灰:“我们一定在事件恶化之前处理好所有事情,请您放心!”   ……   会议完毕,所有的参会人员都各就各位散去。只有鹿晓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发呆。她的表情呆滞,如同一个人偶,僵硬着身体挺坐在椅子上。   秦寂离开又折回,里头多了一杯咖啡。他把咖啡搁在鹿晓的身边,拉过她身旁的椅子,坐到她的隔壁。   “没有糖。”秦寂微笑,“我不好意思问人家借。”   咖啡袅袅升起厌恶,蒸腾到了鹿晓的眼睛里。鹿晓眨了眨眼,双捧起了咖啡杯。没有糖也没有关系,至少,热一点了……   “好点了么?”秦寂问。   “她怎么可以这么颠倒黑白,她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鹿晓张张口,思绪凌乱,“郁教授一直是真心实意在帮助那些孩子,她怎么忍心……”   秦寂的落在了她的发顶,轻轻蹂|躏。   “还没出象牙塔里的孩子。”他嘲讽她。   鹿晓的头垂得更低,肩膀耷拉下来,像一只在太阳底下蔫了枝叶的植物。   “接下来……会怎么样?”她问秦寂。   秦寂沉寂片刻,道:“相关部门会介入调查,下属的所有基因相关项目都将被各政府部门严格审查,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协科的股价会持续往下跌。不论结果如何,协科都会面临相当的损失。一旦资金出现断流,若干项目会被迫停止。”   “就算澄清了,调查结果清楚了也……不行吗?”   秦寂摇头:“对公司来说,负|面|新|闻不论真假,只要爆发,带来的负面影响一定会体现。澄清只是相对止损,并不能翻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公司热衷于制作对公司的负|面|消|息。”   “这不公平。”   “是啊,不公平。”秦寂仰头叹息,“那又怎么样?”   鹿晓:“可……”   “不过幸好你没有傻乎乎直奔现场去,否则说多少都是错。”秦寂的脸上露出疲乏,他端过了鹿晓里的咖啡,把剩下的半杯灌进自己的喉咙里,疲乏渐淡。   “这杯太苦了,你还是下去自己买奶茶吧。”他笑道,“你啊,要不考虑考虑留校?z大的新闻系缺一个本科应用写作讲师,留下的话你家老板霍初行应该会高兴。”   鹿晓:“……”   秦寂一旦拿出这幅嘴脸,再交谈下去就是冷嘲热讽和人格攻击了。   鹿晓站起身朝外走。   秦寂在她身后喊:“要不要找毓见送你?”   “不用。”鹿晓摇头,“我带行李了,我直接回公寓。”   “喂,我说——”   “我走了,替我和爷爷道歉!”鹿晓拎着行李箱健步如飞,逃出了会议室。   走出协科大楼,才发现外头恰逢日落时分,路灯刚好在一瞬间亮起来,照亮空荡荡的马路。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已经是天亮了吧。   鹿晓仰头望着透明的天空,事到如今,她反而没有勇气打电话给郁清岭了。   那个人是那么的纯粹,知道他辛苦经营的这一切被人泼上了这样一盆脏水……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 第50章 公关   过年期间的出租车少得可怜,鹿晓拖着拉杆箱一个人在马路上走了很长的距离,终于赶上了非直达的公交车,辗转好几次,抵达她的小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整。   她的脚后跟已经被高跟鞋磨破了皮,走在小区里深一脚浅一脚,像一只笨拙的鸭子一样蹒跚走进电梯。电梯门阖上。光洁的金属面倒映出一张充满疲乏的汗涔涔的脸。   电梯抵达楼层,电梯门缓缓开启。   鹿晓暴躁地撩了一把头发,拽起拉杆箱总算是拖到了门口。一开门,她闯进了黑暗的屋子里,在地板上席地而坐,慢慢让胸口的燥热一点一点平息。   好狼狈。鹿晓在黑暗惴惴想,这个世界归根结底还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   公寓的灯被点燃,温暖的光让整个房间温度也开始上升。   鹿晓从行李箱里掏出了记本,抱着它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直接上了微博。对这个世界,她可能缺乏理解,但从来并不缺乏勇气。   微博上,“郁教授”的超级话题果然已经炸翻了天。有一个帖子转发已经过了千,博主在视频附字冷笑:“贵主郁清岭郁教授,貌似翻车了”。帖子里附了个视频连接,就是鹿晓在会议室看到的那个新闻采访。   超话的主人为了显示“帮理不帮亲”,把这个帖子置了顶,于是帖子便爆出了一万多评论。   路人黑们在评论里冷笑:“现在大学里欺世盗名的‘叫兽’还少么?快醒醒吧,协科至今还没有回应,你们的郁教授都上新闻频道了,下次恐怕要c(cctv)站出道了吧?”   粉丝们坚持:“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啊!说不定郁教授也是受协科方蒙骗呢?郁教授自己是亚斯伯格症患者,肯定是单纯被利用了!”   路人黑们冷嘲热讽:“得了吧,你们的郁教授,拿着高额经费,泡着网红美女,之前还被扒出市心豪宅吧?什么亚斯伯格,呵呵,人家精着呢,该享受的一样没落下。怎么,你们选择性眼瞎是吧?”   ……   鹿晓操控着鼠标缓缓划过整个超话页面,冷静地浏览乌烟瘴气的主页。   陆女士痛哭流涕的母亲形象刚好击普罗大众的人性弱点,舆论一经爆发,又是通过新闻形式传播,几乎所有人都认可,协科连同sgc,欺骗了可怜的自闭症孩子,利用它们谋取利益,做出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在假期前,整个主页的话题是“那个穿品很烂网红女配不上郁清岭”,而现在,话题已经开始向郁清岭到底是不是个唯利是图的“叫兽”偏移了。   唯一还有争议的,只是郁清岭郁教授是否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仅此而已。   鹿晓不明白。   明明是还没有被定论的事情,国家构没有出面,法院警察局没有定论,就因为一个弱势群体的痛哭流涕的控诉,就已经被打为既定事实了吗?   她看见超话的深处,那些被管理员置顶之外的评论里,各种不堪入目的字眼和郁清岭个字连在一起,密密麻麻一片——她由衷地感到庆幸,还好他在国外,还好,他看不见这些集结了国人劣性智慧的让人作呕的人身攻击。   鹿晓在屏幕前静默了片刻,又切回了超话置顶的视频,用自己的账号在下面跟了一个回复:   “郁教授是一个执着且真诚的学者,请大家相信他的职业操守。”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评论发出后十秒,第一条谩骂降临。   “贱人!你们就活该该被喂毒奶粉!”   在那之后,接二连大约十几条私心,都是愤怒的咒骂。   鹿晓的微博是一个学圈学术博,虽然没认证也没圈外名气,但是依旧有路过的圈内人瞧见了,好心发私信:“博主,你参合这些是非作甚呢,好好跟古人谈恋爱不好吗!”   鹿晓笑了笑,回复:“因为郁教授他是个好人,好人不该被辜负。”   路人叹息:“完了完了,连你也是个郁清岭颜粉!”   “是啊。”鹿晓发了个笑脸。   如果以信赖程度来论粉的话,她无疑是郁清岭的超级无敌忠实粉丝。   电话响起来时,鹿晓已经头晕目眩,趴在写字台上快要睡过去。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她就全身一怔,分秒之间清醒过来,接起了电话。   “鹿晓!我是林简。”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气喘。   “林简,你之前……”   “之前我没电了,天倾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林简单刀直入。   “知道了。”鹿晓心一跳。   林简的声音仍然喘息不平:“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关心,所以我下午直接跟上了救护车去了医院,医院的情况很混乱,我一直没有找到会充电,干脆一直在现场看着了,知道现在才回到酒店充上电。”   “医院……情况怎么样?”   林简:“主持人伤情还好,轻微脑震荡,背后被瓷器碎片扎破了一些口子。她的家人在听说伤人的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之后都很通情达理的。”林简的声音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点,“不过,在那之后,也不知道哪里忽然赶来了很多记者。”   之后的事情,林简就知道了。   记者们把陆女士团团围住,事件的兴致就彻底变了,从一起漫展的意外直接变成了“生化试验”类型的都市传说,直接把曦光计划的资方协科拖下了水。   “天倾、天倾他怎么样?”鹿晓急道。   林简的呼吸更乱,她似乎是在犹豫,半天才道:“我说了,你千万不要激动。天倾的妈妈坚持天倾被洗脑,又因为他确实在现场伤人了,所以天倾被送进了j市的特殊精神类医院控制……听说医生们要对他做全方面的精神检查。”   “他……”鹿晓心警铃大作。   “他是被几个医务人员强行绑上车的。”林简低道,“我又跟到了医院,但是进不去。”   鹿晓僵直了脊背,花了好久,才终于消化了林简说的话。   天倾他被当成疯子抓了起来,只是因为陆女士的颠倒黑白的谎言。他平常就很敏感,她完全不敢想象他在特殊医院里会遭遇什么事情。   只是简单的假设,她就已经浑身冰凉,呼吸都战栗。   天倾……   电话那头,林简的声音仍然在继续:“鹿晓,我存了一些现场视频,有一些是问漫展认识的人要的,还有些是我在医院拍的第一现场,我已经打包发你邮箱了。不知道那些东西能不能帮到你……”   林简静默了一会儿,道:“我相信你们。”   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决。   鹿晓绷了一天的神经因为这清淡的一句话,差点断裂成碎片。她感到眼眶发胀,明知道林简其实看不到,还是在电话这一段狼狈地摸了摸自己濡湿的额头,撩开那些凌乱的刘海。   “谢谢你。”到最后,她只勉强挤出了这样一句结束语。   “早点睡,晚安。”林简说。   “晚安。”鹿晓轻道。   然而,她又怎么敢真的去安睡。   就在一个小时后,h市的当地九点新闻也对这个事件进行了报道,新闻只描述了客观事实,却又在微博上引发了一阵热议。就如同秦寂说的,□□的意义从来不在于确定事实真相,而在于在事实真相到来之前尽可能地广而告之。   鹿晓一夜没睡,一夜之间,社交平台上的热点每隔若干个小时就更新一次。主事件新闻虽然没有更新,个人隐私花边却如同滚雪球般地越滚涉及面越广泛,俨然从一个社会新闻变成了一个全民娱乐大瓜。   等到第二天早晨9点,大部分人的上班时间,又一颗八卦题材的□□被丢了出来——之前跟郁清岭亲密出游的“穿着暴露女”,跟协科的老板秦寂有一腿,有图有真相!   鹿晓的心一颤。   果然,爆料微博里贴了她跟秦寂元旦上山祈福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和秦寂正在寺庙前漫长的台阶上攀爬,她已经气喘吁吁无力在往上了,秦寂就抓着她的,拉着她跨上台阶。   这一次,网上的评论已经一面倒。   “原以为是‘郁叫兽’食色性也专爱红袖添香,原来被迫是接了霸道总裁的姨太太。”   “怪不得系的都能进sgc,原来是金主的女人,秦总还真是物尽其用。”   “楼上别那么说,万一曦光计划就是秦总送小美人的嫖资呢?”   ……   一行一行不堪入目的词汇构成的句子,充斥着整个网页。   鹿晓是学出身,实在是太清楚人言可畏是什么意思。她越来越庆幸还好郁清岭人在国外,且不混这些乌烟瘴气的社交媒体。   上午十点整,鹿晓接到了sgc行政部主管的善芳的电话。   善主的声音也带着疲乏:“鹿晓,我们这里整理了曦光计划的所有资料和实验记录献,sgc是个科研构,没有配备专业的公关人才,我们商量后认为把这些交给协科会更好。”   “您希望我去取吗?”鹿晓小声问。是因为网上曝光的她和秦寂出游的照片还是……   “我们联系不到郁教授,他的号码是公开的,应该已经被媒体打炸了,所以我想问你,你有没有郁教授的联系方式?”   “我也没有。”鹿晓心想,怪不得从昨天起郁清岭的电话就打不通。   “那……”   “我去取。”鹿晓低道。   “项目资料在行政部,但是你们的实验报告应该是锁在档案室里。”善芳迟疑几秒,“b座朝外的开放门口楼下有记者,你要小心。”   “好。”鹿晓挂断电话。   十点整,鹿晓抵达sgc的a楼楼下。   sgc的心楼周围围绕着abcd四幢楼,每一幢楼都是独立个体,对内连接心楼需要刷卡进入,对外则不需要。此时此刻,记者们正齐刷刷围堵在b楼的对外入口处,随时准备着守株待兔。   鹿晓的计划是,从距离b楼最远的a楼入口进入,通过地下通道,刷卡进入心楼先拿了行政部资料,再通过心楼由内部进入b楼。踏上b楼通道的一瞬间,鹿晓浑身的细胞也绷紧了起来。   春节假期还没有完全过去,实验楼楼里只有一些值班的科研人员来来往往。她埋着头加快了脚步走进电梯里,随着电梯上行,鹿晓总算偷偷舒了一口气。   还好,一切顺利。   鹿晓迈出电梯,沿着熟悉的漆黑的通道前行,借着一点消防灯的光亮,止步在了1101前,摸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门,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实验室里的资料有足足一柜子那么多,鹿晓把资料从件区全部抱了出来搁在地上,她就跪在地上俯身一点一点查阅那些英混杂的标题……最后,她在那些资料找寻到了十几份用得上的,连同行政部资料一起抱在怀里。   厚厚的一大叠,她抱着很吃力。   走路的时候撞到盆栽,进电梯的时候腾不出按数字,等到走出电梯,脊背已经全湿了。   “鹿晓?”忽然间,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鹿晓回头,看见一个带着帽子的快递员模样的人站在她的身后。   “请问你是?”鹿晓茫然开口。   那个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相,对着她按下了快门键。霎时间闪光灯亮起,连同那个人的声音一起响起:   “我们是医疗圈专业新闻媒体。鹿小姐,请问您这是替郁清岭郁教授来拿件么?这些是什么件?郁教授为什么不自己来,而要你来?”   那个人连连发问,随着他出声音,远处角落里另一个人已经扛着摄像直接冲了上来,黝黑的摄像如同一只怪兽,把鹿晓逼退到了电梯边。   “我……”鹿晓的脊背撞上墙壁,她发现自己带着资料根本就无路可逃。她绝对跑不赢浑身轻装的暗访记者的。   “鹿小姐,郁教授是不是不打算正面回应?”那人的话筒几乎要戳到鹿晓的鼻尖。   鹿晓想了想,道:“郁教授他人在国外,目前还没有回国。”   记者又靠近一步:“那您上的资料是做什么的?您并没有从正门进楼,用特殊渠道进楼并偷偷拿资料,这堆资料是不是不方便公开?”   鹿晓紧张得呼吸急促,汗水顺着脊背缓缓流下。   现在的情况逃跑肯定是不行的,摄像会记录下她狼狈的身影,不知道被渲染成什么样。而正面回答的话……这个记者一句话里有五六个陷阱,她说错任何一句话都会给sgc和协科带来巨大的影响。   她逼自己冷静思索,匆忙整理完毕思路才开口回答:“我上的资料是关于曦光计划的行政与实验数据资料,需要把这份资料交到专业的律师里,让它们以庭上证据而非被夸大误导的谣言的形式展现在关心本次事件的人们面前。”   实验数据不宜公开,并非偷运,而是交给专业律师,通过国家构和正规媒体公开给真正关心本次事件的人,而不是连台标都没有带的八卦记者。   鹿晓故意咬字“夸大误导的谣言”几个字,冷眼看镜头。   记者大概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具体得让人不太好追问的回答,不由一愣,换了画风:“如果这份资料的真的如你所说是给律师而不是销毁,那么为什么你不从正门走,而要偷偷进入大楼呢?”   又是一个陷阱。   鹿晓暗自捏紧了拳头,在镜头前的脸上是认真的神情。她说:“正门口围满了记者,我的身份是郁清岭教授的助理秘,我想大家可以理解,我的职位在行政权限下并不高,其实并不适合回应本次事件。所以我根据我个人的判断,选择了相对避免正面接触的路径,以我sgc正式员工的方式通过正常渠道进入b楼。”   鹿晓从没想过,进sgc半年,系素质发挥作用最大的一刻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说话的语速不快,一字一句慢慢对着镜头讲,每一个字开口前她都在脑内循环几次,力求没有办法被掐头去尾断章取义,所以这些话出口时反而给人一种真诚稳重的感觉。   第一,我的职位不高,我根本没权利回应为什么要自己找茬去记者堆?   第二,绕道而行是我不想找茬的个人选择,不是公司授意。   第,我是光明正大‘正常渠道’进的楼,而你不是。   挖坑的记者是人精,顿时听明白了鹿晓言语间的嘲讽,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沉,挑眉又换了一个方向的问题:“鹿小姐果然是系毕业的,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听说鹿小姐以系毕业生身份进入sgc,不知道是否因为是协科总裁秦寂的疏通?您如何解释在今年元旦的时候您被拍到与秦寂共同出游?您与郁清岭郁教授是在交往吗?”   鹿晓一愣,呆滞了几秒,朝墙壁后退了退,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她完全么有想过会被当众询问这样的问题,问题到最后已经赤果果地在暗示“你是不是就是一个傍秦寂又与上司有染的□□”。   记者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可摄像却是实打实地对准了鹿晓。   “鹿小姐,很难回答吗?”记者又上前一步。   鹿晓死死抱住了自己里的资料,豁了出去,对着镜头一字一句道:“尊重郁教授和sgc,保护实验件安全,是我作为郁清岭助理秘的职业道德,所以我今天采取了这一切错失,我相信任何一个真正有判别能力的人是可以理解我的选择的,而不是直接按照你的诱导,理解为‘偷偷携带件出走,并且损毁了若干’,我想这也是有悖你客观立的职业道德的吧。”   “我的私生活和本次事件没有任何关系,但您的问题句句设陷,甚至不惜用完全没有考证过的我的私生活来对受众进行舆论诱导。您说您是‘医疗圈专业新闻媒体’,老实说我很震惊,会在您的口听见这样并不专业甚至不入流的问题。请原谅我怀疑的你专业性,并且我不打算继续回答您的提问了。”   “你……”记者红了脸。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绯闻满天飞的花瓶助理讲话真的软绵绵却刀刀致命。她没有按照他预期的回答是小,最可恶的是她这种回答方式,让他连时候剪辑都剪辑不了,根本就是可恶的密不透风,剪辑掉了上句下一句就会明显出现断层!   他辛辛苦苦买通了快递网点混进来可不是用来听她这些冷嘲热讽的!   “您好!这里不允许采访!”把守在门口的保安终于迟迟来到,把记者拦了下来。   “鹿小姐……!”记者还不肯放弃。   鹿晓趁着保安把记者围起来的时候逃离了压迫圈,朝心楼通道走去。   她尽量让自己的脚步不停,显得不是那么落荒而逃。漫长的十米通道之后,她进入心楼,再拐出a楼,钻进a楼的侧边的小巷。   阳光被遮住,阴凉的风吹拂过她的身体。   鹿晓踉跄前行了几步,忽然浑身一怔,积攒了许久的恐惧与战栗席卷而来,脚下一滑,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鹿晓连喊都没有喊出声来,大概是身体还没有从刚才憋气的状态下解放。   资料散落一地,膝盖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不一会儿,一股温热的粘稠的触觉从膝盖处传来,牛仔裤上渐渐渗出一点血痕。   ……摔破了啊。   鹿晓迷迷糊糊爬起身,第一时间是去捡那些资料。   每捡一份,她心里的成就感就多一重。她不仅成功把资料取了出来,而且还让那个心怀叵测的记者吃了鳖。这简直是新年以来,最让她觉得畅快的一件事了!   鹿晓抱着资料快步穿过小巷,脚步越来越轻快。就在她快要走出小巷的时候,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   鹿晓犹豫着接通通话:“喂,您好。”   “鹿晓,我还有半个小时就到sgc,你在哪里?”里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鹿晓伫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鹿晓,我是郁清岭。”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疑惑,很快又跟了一句,“因为是临时决定回国,所以没有准备备用,我问出租司司借了打给你。”   “你不是一直关着……怎么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半年前我就背下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沉静,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   鹿晓呆呆地站在巷口,久久回不过神。   忽然间,她的腿开始发抖,因为风那么冷,膝盖还在流血,全身上下被摔得好像散架一样。这两天一夜的担忧与恐惧,连带着头痛腿痛脊椎痛一股脑儿向她甩来。   她感觉自己成了全世界最委屈的那个人,委屈得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抱着一叠重要的资料蹲倒在地上,莫名其妙地、就哭了出来。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有点焦躁起来。   “你……别回sgc……有很多记者……”鹿晓努力控制抽噎,“我在琼树路口等你。”   “好,我回来了。”郁清岭低道。   “……好。”   太矫情了。鹿晓边哭边歧视自己。   然后理直气壮地拿袖子擦眼泪。 第51章 不澄清   过不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琼树路口,市冬天有雾霾,那个身影下车时候有点茫然,在路口左右张望,最终目光锁定了街角的小巷口。   鹿晓就站在小巷口擦眼泪,红肿着眼睛,鼻尖也红彤彤。   “郁教授。”她小声开口,怀里仍然抱着厚重的资料。   郁清岭伸触碰鹿晓的眼睛:“眼睛有点红。”   “风太大了。”鹿晓脸上发烫。   “鼻子也红。”郁清岭露出苦恼的神色,大概是想不明白原因。   “我们快去协科!他们的公关部等着这些资料呢。”鹿晓尴尬低下了头,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听见他的声音就犯了矫情病,觉得全天下自己最委屈,所以哭了一场吧?   风确实很大,刺骨的冷风穿过狭窄的小巷,发出沉闷的呜咽声。鹿晓躲在郁清岭的身后,刚好借着他的身体挡住了风,已经冻僵的脸又渐渐红润了起来。就这样一路上了出租车,直接去了协科大楼。   蹲在大楼底下的记者都被公关部一锅端了,在隔壁的一个会所里面“耐心等待公司给予解释”,鹿晓和郁清岭畅通无阻,一路直接走进电梯上到大楼1层——协科公关部。   协科公关部的女生见到郁清岭,眼睛一亮:“郁教授来了!快去通知老板!”   下一秒,公关部总监带着微笑迎了上来:“郁教授您好,我是公关部总监魏延。没想到您那么快就从美国回来,真是辛苦您了。”   “不辛苦。”郁清岭淡道。   魏延大概没有想到他回应如此冷淡,顿时脸色不佳,对着鹿晓可就没那么好脸色了:“东西先放那里吧。”他指着公关部会议桌。   鹿晓刚把资料放在了会议桌上,又身后听见魏延说:“随行人员请去外面等候。”   会议室里总共十几个人,把郁清岭围得水泄不通。他一个人站在人群,脊背挺得直,人群带来的紧张感让他的神态有些木然。   鹿晓原本快要退出会议室,看见他的样子停下了脚步,对魏延说:“我是郁教授的助理,很多资料是我经的,郁教授需要我在身边配合。”   魏延皱眉:“这位小姐,请您谅解我们的处事原则。”   鹿晓:“但是……”   魏延道:“关于本次会议讨论的事项涉及到企业密,无关人员不合适待在这里。”   鹿晓:“……”sgc到场认识总共就两人,这个无关人员指的是她。   哎呦,这人还拽上了。   鹿晓目瞪口呆。   这个魏延上次还在顶楼会议室点头哈腰,到了十楼倒是官架子十足,还真是活脱脱两副面孔。   “郁教授是学者,我需要跟踪与记录学术之外的问题,我希望我能代表sgc的行政体系与会人员,留在这里旁听。”鹿晓说,“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签保密协定。”   魏延冷笑:“您确定您留下来是会有帮助,而不是雪上加霜?”   他已经懒得遮掩脸上的嫌弃,没错,他就是迁怒于她。这次事件第一担责任是他,稍有差池他就要卷铺盖走人,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给自闭症男孩提供女装,他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要是他公关部的人,早就被开除了。   “请出去。”魏延黑着脸冷道。   鹿晓不说话。如果她今天陪同的是sgc任何一个其他人,她都不会去和魏延起冲突,可是她不能留下郁清岭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让他独自面对他最不擅长的社交和舆论会议。   魏延死死盯着鹿晓:“你就是这种态度,把整个事情弄糟的的吧?”   “鹿晓。”迟钝如郁清岭,也已经察觉到了魏延的敌意,侧身护住鹿晓。   鹿晓顶着通宵的黑眼圈跟魏延对峙。   会议室里一片静寂,所有的员工都在心里默默替魏延捏一把汗。   虽然最近他确实被批得很火大,但是他身为公关部主管,莫非不关注微博上的八卦动向的吗?   所有人默默看鹿晓,灵魂在哭泣。   他难道看不出来,这个人她跟被拍下和boss一起跨年的那个红颜真的很像啊……   死一样的寂寞在会议室里蔓延。   在僵持间,秦寂推门而入,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刚好撞见剑拔弩张的魏延和鹿晓。他没有理会诡异的氛围,径直走到走到郁清岭面前,伸与他握:“郁教授,劳烦你临时回国。”而后他的目光顺势落到了鹿晓身上,道,“这次事件部分原因是因为鹿晓引起的,我替她向您致歉。”   他的话音刚落,已经冷静下来的魏延,脸色就渐渐透出了菜色。   秦寂是什么人?   他是协科的老板,曦光计划的出资人,本次事件最大的实际受害者。这次事件归责起来,担责方一个是协科公关部,一个是管理不到位的协科行政部和现在八卦最央的鹿晓——他以什么立场代表鹿晓向郁清岭道歉?   会议室里的公关部小人精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是微妙的表情。   所有人:e……   秦寂的目光在会议室内游走一圈,对着鹿晓自然而然道:“听说你在sgc被一家小报堵了?怎么样,起冲突了么?”   鹿晓道:“……还好。”   秦寂道:“下次你再去sgc,打电话给毓见,让他陪你去。”   所有人:……   来自公关部的同仁们关爱的目光,落在两天一夜加班下神志不清的魏延主管身上。   毓见,协科总助,薪资大约是两个魏延,现在的身份是小秘助理鹿晓的司——可怜的人类啊,你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就是腥风血雨八卦心的女——主——角吗?   魏延岂能没有反应过来,他脸上的菜青色都快蔓延盖过黑眼圈了。   “鹿小姐……”魏主管挤出微笑,“如果鹿小姐愿意,可以为我们提出一些建议……”   “可是你刚才还说让我‘无关人员请出去’。”鹿晓凉道。她今天也憋着一肚子暴躁呢,完全不想做这个息事宁人的傻瓜。   魏延没有想到鹿晓如此没情商,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只是怕鹿小姐嫌弃会议无聊……”   “我一点也不嫌弃啊。”放弃情商的鹿晓说。   魏延:……   “好了,别幼稚了。”秦寂冷眼看鹿晓,道,“开会。”   ……   会议一开始,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协科的近年来的资金大多都是流向基因研究为主体的医疗和保健,这一场事件如果不能安然渡过,将会引起连锁反应,让所有的项目都陷入危,后果不堪设想。   公关部人员们分成了几个小组,把鹿晓从sgc带来的资料每一页都整理出能用于佐证项目性质的,运营人员负责编辑公关稿主体,美工与案相互协作,把所有的证据都串联成适应不同传播平台载体的体……所有人通力合作,一时间会议室里静默无声。   “我能帮你们吗?”鹿晓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案小组。   案们抬起头相互交换脸色,免为其难地点了头——别说是她们小小案组了,她今天对着php问我能帮忙吗,也没人敢拒绝啊!   鹿晓拖着凳子加入其,很快,案组的成员就露出了惊讶的脸色。这个绯闻女主角的字撰写能力要比她们想象利落得多,遣词用句刀刀要害,竟然并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这个给你。”案组组长把心稿交给鹿晓。   “好。”鹿晓接过,埋头沉浸于其。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来做这一份工作,她本身就是学博士,如何把握心撰写是她本职。而在这个会议室,又有谁比她更加了解这一个项目呢?毕竟那一大叠厚重的稿大部分是她亲记下的。   时间一分一秒路过,鹿晓终于抬起头,把记本交给案组组长:“您看合适吗?”   案组组长端着记本去找运营组。   鹿晓在原地伸懒腰,目光偷偷瞥向不远处。不远处的会议室隔间,郁清岭正在和秦寂还有律师在交谈,举投足间,黑色的碎发柔软地贴在白皙的后颈上,露出非常安静的背影。   “郁教授好帅。”鹿晓发呆间,她身边的小案捧脸赞叹。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来得飞快,一场合作几小时讨论,小案显然已经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鹿晓一愣,笑起来:“是啊。”   小案:“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我都想跳槽去做助理了。”   鹿晓憋笑,指了指秦寂:“嘘——”可别被你家boss听见了。   小案挤眉弄眼。   案组长从运营组那边抱着记本过来,对着鹿晓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基本没有问题,等律师那边整理出我们的项目资质证据,我们再加以修改,就可以让运营部拿去策划推广了。”   “这就好。”鹿晓舒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林简发来的视频件,对案组长说,“对了,我这里有第一现场的视频资料,有用吗?”   “太有用了!”案组长热泪盈眶。   “我马上拷给你。”   “不过……运营那边提出了个问题,也很重要。可能会让你觉得冒犯,但是……”   案组长看着鹿晓,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眼前的这个女性跟微博上那张衣着暴露的照片不一样,她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学生的样子,在这小时的相处,她发现这个女主角是个很有能力的字操刀者,并不是网上说的出卖色相的草包。可偏偏,舆论从不照进现实。   “没关系,你说。”鹿晓小声说。   “法律上我们可要确保伤不到协科,业内的专业舆论引导,目前来看也是有把握的。”案组长叹息,“但是社交媒体上传播范围最广的都是吃瓜群众,而吃瓜群众最爱看的从来不是‘资质’和‘合理解释’,你这么说你明白吗?”   鹿晓:“他们想看什么?”   案组长道:“隐私。”   鹿晓这个罪魁祸首,说起来其实也当之无愧。   绝大多数人对协科这个公司并不熟悉,更不用说它所经营的基因项目了,吃瓜群众之所以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某方面来讲是因为郁清岭和鹿晓、秦寂人的桃色八卦。   “首先我代表公关部,向公司和郁教授道歉。”会议桌上,面色菜青的魏延低眉顺眼,“之前,因为郁教授上过科研访谈之后反响不错,所以我们共关部连同企宣部一起,指定了一些……纯娱乐宣传策略。”   公关部的一干少女齐刷刷沮丧低头。   曦光计划的项目宣传一直是公关部的重点项目,但是科研类项目要推广且看起来不那么硬广,简直是难上艰难。就在几个月前,一期很普通的科研访谈,让曦光项目一夜之间百度流量指数翻倍。她们激动查证了各种渠道,才发现,是郁清岭本人带来的迷妹粉丝所致。   于是,为了奖金和kpi,公关部干脆因地制宜,制定了一系列以“郁教授”为核心的娱乐偶像路线宣传,这半年来,曦光项目的关注度喜闻乐见日益上升,谁知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天沦落到全网腥风血雨的地步……   “对不起。”公关部成员齐刷刷道歉。   “不必道歉。”秦寂道,“宣传策略并没有错误,我希望你们给出解决方案。”   “眼下我们讨论的方案是……”魏延朝运营组长使了个眼色。   运营组长是个年轻女生,接到了主管的脸色快要哭出来了:“我们的方案是,企业官博、业内论坛和新闻管齐下来澄清项目的科学性,重心和资金放在舆论引导上。舆论……主要是……咳,鹿小姐和……”   运营组长越说越小声。   会议桌上的众人都听懂了,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望向绯闻女主角。   澄清权责容易,平息负面八卦却难。要想满足吃瓜群众让他们的兴致过去,只有一个方法——喂饱他们的窥探欲,最好来一个反转,让大多数人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从而变成辟谣自来水。   如何反转?   当然归根结底,解铃还须系铃人。   “鹿小姐……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信息吗?”运营组长小心问。她当然不敢直接问“您是不是跟我们老板有一腿且脚踏两条船啊”,这简直是找死啊找死啊!   “比如?”鹿晓一知半解问。   “比如……您对网上那些传闻的……能不能辟谣什么的……”运营组长越说越哆嗦——啊啊神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种场合她要背扔出来当炮灰啊!!   话音刚落,会议室顿现众生相。   秦寂喝咖啡的一顿,眉毛一挑,望着鹿晓似笑非笑。   郁清岭依旧没有表情,整个肢体语言都显示他正处于待状态,他大概是整个会议室里最镇定的人了。   魏延满脸惨不忍睹,他的一干女下属纷纷抿直了嘴角,拼命压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露出太多的心思,不少憋不住的,已经在暗自掐自己的大腿,防止自己表情出现崩盘——   于是,大家都静默。   鹿晓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运营组长这一脸生无可恋是怎么回事了。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整个会议室的女生望向她的目光都是压抑着八卦激动的星星眼。   ——敢情是都等着听八卦啊!   “我跟秦寂不是情侣。”鹿晓看了一圈内部吃瓜群众,苦笑道,“当然,你们放心,我也不是秦寂的地下情妇。”   “鹿小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运营组长惨痛脸。   鹿晓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我家与秦寂家是世交,我父母过世时我还未成年,秦寂的父亲在我成年之前都是我的监护人,同时还为我打理我父亲留下的遗产。”   秦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鹿晓。   “啊……”运营组长失声出声。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震惊于自己的耳朵听见的真相。每个人都想过鹿晓会否认和秦寂有暧昧关系,或者干脆承认是情侣关系,却唯独没有想过真相竟然是这样的——竟然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妹关系?   这就——太好了!   监护人转移是有书证明的。   网上铺天盖地的黑料更多的是围绕着鹿晓“傍大款”,再没有比这更加有力的打脸证据了!   “鹿小姐,关于这个,您能给我们书面的资料吗?”短暂的呆滞过后,运营组长小声问。   “可以。”鹿晓微微走神。   郁清岭的目光落在鹿晓的身上。今天的会议内容大部分他其实并不理解,他只在隔间里提供了实验的思路与一些学术领域的资料,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陪鹿晓。透过一层玻璃屏障,看她全神贯注的样子。   她皱眉的时候会微微撅起嘴,与年龄相仿的女孩窃窃私语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新月的模样,整个人洋溢着连他都能感受到的活力,就像是他放在阳台上的那一盆绿萝。   可是这样的鹿晓,在说起过往的那些事情的时候,却好像一瞬间枯萎的花。生命正从她身上一点一点流逝。   这样的变化让他感到无措。   “鹿晓。”郁清岭在会议桌的另一端叫她的名字。他想要打断她这样逐渐枯萎的状态。   ……嗯?鹿晓翩飞的思绪被迫断。   她发现发现郁清岭的脸上又露出了隐隐的担忧与彷徨,大概是因为她又给他失去了安全感?于是她匆匆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那个,还有关于跟郁教授的关系,必须要辟谣吗?”鹿晓想了想,小声问对面。   公关部成员:??   大庭广众,鹿晓渐渐红了脸。   “那个……”她的耳尖都红了,“承认行不行啊?”   秦寂:……   公关部全体:…………   啊啊啊这特么的,公然虐狗啊!   会议在莫名的粉红泡泡结束。郁清岭坐在鹿晓身边,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和颜悦色的表情。案组组长小艾临走之前偷偷朝鹿晓比了个个心。   鹿晓:……   秦寂面瘫了几分钟,最终勾了勾嘴角:“怎么,有胆子承认,没胆子面对么?”   鹿晓满脸通红,不敢看郁清岭也不敢看秦寂。她刚才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打补丁,被网友八卦出来反而是bug,干脆承认了的话——可是现在的局面她简直想挖地洞啊啊啊——   郁清岭走到了鹿晓的身边,把她捂着额头的摘了下来,牵在里。   教程上说,情侣之间的肢体互动能够缓解另一半的情绪。他试着感受鹿晓发烫的,得出结论,似乎符合实际情况。   秦寂:……   秦总裁踢翻狗粮:“你们,适可而止。”   秦寂翻白眼:“表个白跟出柜似的,真是够了……”   鹿晓:…………   长达八个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鹿晓走出协科大楼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漆黑的夜幕悬挂着一轮新月和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温暖的路灯光芒在地上照出了个并排行走的影子。   鹿晓,郁清岭,和秦寂。   秦寂老奸巨猾,等到公关部成员都已经下班了,他老人家决定临时给即将到来的公关战“加一个猛料”,于是趁着月黑风高,记者潜伏的时候,邀请腥风血雨心的鹿晓和郁清岭——吃夜宵。   于是乎,人缓慢光明正大走出协科大楼。   黑暗似乎有几个影子在协科的门外探头探脑,安静处还能听见轻微的相快门声。   鹿晓几乎能想象出明天的超话头条是什么了——某穿品奇烂女子深夜携新欢旧爱共度良宵。光是想想内容,她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h市的市心深处,暗藏着无数美味的夜宵摊。鹿晓在搬出秦家之前,常年跟着秦寂四处辗转在夜宵摊,一年四季十八番巷,几乎和每一处摊位的老板混了个烂熟。   “老板,还认得我么?”西装挺的秦寂站在黑漆漆的小摊前,笑着问老板。   老板是个胖子,乌溜溜的眼睛扫了一眼秦寂,震惊道:“卧槽?小秦?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衣冠禽兽了?走了歧途?”老板一言难尽脸。   秦寂:“……”   鹿晓:“噗啊哈哈哈……”   鹿晓笑得前俯后仰,脑袋顶上迎接了秦寂一根弹指:“去端菜!”秦寂喊。   “……哦。”鹿晓灰溜溜去小馆子的开放式后厨。   她对这里熟门熟路,纯粹因为年少时来了太多次。那时秦寂和哥们喝酒吹牛,唱歌弹吉他,她就在边上任劳任怨地替他们来回端新鲜出炉的烤串儿。   那时候小摊生意很火爆,据说自己取烤串可以打八折。秦寂的零花钱要请客挺紧张,为了能尽可能地让大家吃尽心一点,她就任劳任怨担负起了取烤串跑腿的工作,毕竟那些深藏在巷子里的小摊们实在是太好吃了!   秦寂的哥们们笑话她是“小打杂”,直到多年后她带着舍友到其一个摊位庆生,才知道原来自己取烤串并不打折的。老板看见她呆滞的样子,笑着告诉她这是秦寂的主意,秦寂原话是:你就让她多跑跑,女孩子,吃太多夜宵以后会长胖的。   结果这一跑,足足跑了好几年。   ……倒确实没长胖。   鹿晓端着一大盆烧串回到座位的时候,看见秦寂和郁清岭已经坐在了当年的角落里。桌上摆着两打啤酒,秦寂和郁清岭一人里正举着一罐。   路灯下,郁清岭的领口微散,露出里头白皙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指尖握着啤酒,微微仰头,啤酒就倾倒进了喉咙里……   很难想象,郁清岭竟然会喝酒,酒量还不浅。   喝酒的时候竟然还有一点点性感。   “别喝太多了。”鹿晓阻止郁清岭这种实诚型拼酒方式,顺带着瞪秦寂,“秦寂,你的恶味太重了。”郁清岭边已经接连四五个空罐了,而且秦寂那个人渣,第一罐还没喝完!   秦寂无所谓地耸肩:“我刚才跟他讲,喝一罐啤酒,换你一个小秘密。”   鹿晓:“……”   秦寂咧嘴:“刚刚讲到,当年你们科班那个168班草给你写情书,信寄到了家里,我怕你耽误学习影响了升学,就替你回复了一学期,情真意切的。”   鹿晓:“……然后你害人家高考考砸了。”   秦寂拍桌:“他连你迹都不认识,他不考砸谁考砸?”   鹿晓:“……”   鹿晓深深叹息,担忧地看了郁清岭一眼。秦寂这人,虽然现在在协科众面前俨然是一个以德服人的霸道总裁,但是其实骨子里恶劣基因是够够的,论耍流氓,郁清岭绝对不是秦寂的对。   郁清岭里的啤酒罐刚刚见底,一口都没有浪费。他的明明眼底闪着一丝迷蒙,脸上却挂着一点温存的笑容,下一秒他搁下空罐子,又伸取了一罐,细长的指尖扣住拉环轻轻一拉。   “下一个。”郁清岭温和道。   鹿晓:“……”所以他这是喝醉了吗?   秦寂挑眉,捞起刚才郁清岭搁下的空罐晃了晃,确定里面确实空空如也了,才满意地点头:“她讨厌吃香菜,说那是星瓢虫的味道……呵呵,说得好像她吃过似的!”   鹿晓:“…………”   这两个人,完全把她当成了透明的。一个巧立名目灌酒,一个不抗不争乖乖被灌酒,你一言我一句,把她的过往糗事一件一件拎出来,在寂静的夜里一刀一刀凌迟。   酒桌上的啤酒渐渐都成了空罐,郁清岭忽然咳嗽了几声,额头上泛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终于,最后一罐啤酒也进了他的肚子里,他竟然还抬起头对秦寂露了个清淡的笑。问他:“还有没有?”   秦寂却不笑了。   “才十几罐啤酒。”他盯着郁清岭冷哼,“还早得很。”   “喂!秦寂!你不要玩过分了!”看着郁清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鹿晓按捺不住了。协科与sgc危难关头,秦寂却在这里欺负郁清岭,他这是想要曦光项目早点玩完还是想要曦光项目早点玩完啊??   冷风呼啸而过,夜游族们陆陆续续抵达了烧烤摊,小小一个巷口不一会儿就热闹了起来。邻桌问老板要了一个烧烤架自力更生,热浪混着烟一阵一阵吹拂到鹿晓的桌上。   鹿晓忍不住也咳嗽起来,一张脸上冷热交替,冰火两重天,狼狈得眼眶都红了。   秦寂站在风口抽了一根烟,又笑起来:“走吧,没故事了。”   ……   鹿晓跟着秦寂和郁清岭走出小巷口,远远地就看见了巷口站着一个久候的身影。那身影正不断向巷内探望,忽然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奔进了巷子。   “秦总。”温顺的声音。   是总助毓见。   “送他们回住处。”秦寂对毓见说。   毓见问:“秦总您呢?”   秦寂点了一根烟:“我回公司,还有事。”   鹿晓和郁清岭上了毓见的车,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巷口隐隐闪烁的那点烟头的光,明明灭灭,如同星火。 第52章 黑夜黎明   春节假期走到了尾声,事件的恶化程度却在愈演愈烈。   正当所有人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H市当地的经济频道对协科的丑闻事件进行了追踪报道。金融记者深入挖掘,把蓝象工作室挖了出来——根据资料显示:这个刚刚注册的小公司注册资金为两千万,公司的法人是鹿晓。   鹿晓是谁?   她是SGC曦光计划的主负责人郁清岭的助理兼绯闻女友,协科总裁秦寂的绯闻地下情人。   而在经济层面上来讲,她的身份只有一重——她是SGC的普通员工。一个员工,跟投资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还有另一个机密的身份是曦光项目的合作公司执行法人。   这就有意思了。   到底是协科钱太多,还是霸道总裁情深义重,让他们暗搓搓做这种暗度陈仓的事情?   ……   新闻一出, 第二天交易日,协科的股票不出意料地跌停, 第三天依旧跌停,短短两天之间市值蒸发了将近20%,损失惨重。股民们怨声载道,就连协科毫无关联的项目也陷入一片低靡。   而在SGC内部,则是另一篇战场。曦光项目即将迎来政府与社会结构的严格检查,而所有的相关文件与数据只有郁清岭一个人能够完成。   鹿晓不记得他到底多久没有休息了,只看见他日日夜夜伏案在电脑前,仿佛是要把脑海里所有的过往数据都输入进电脑里,整个人如同机器人一样,全身心地投入进她不知道的世界里。她帮不上忙,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等到第四天午后,郁清岭的手终于离开了笔记本键盘。他站起身来,缓慢地走到窗台前,大约是想把他的绿萝抱出去浇一浇水,忽然面色一改,径直地向下栽倒。   “郁教授!”鹿晓冲了上去。   郁清岭并没有晕过去,他只是呼吸急促,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青灰的眼色。明明室内的空调并不算热,他整个人却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水濡湿了鬓发。   “郁教授您怎么样?!”鹿晓急躁地拉扯着他的身体,绝望地发现自己拉不动他。   “没关系。”郁清岭扶着窗台站起身来,“只是有一点缺乏睡眠。”   “你……多久没睡了?”鹿晓忽然感到不安。   郁清岭似乎没有料到她的问题,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没睡过。”鹿晓用了肯定句。   她终于知道这几天来笼罩着她的不安是什么了——距离他回到H市已经四天,整整四天,她都是假设他只是白天专注工作,晚上定时休息,她根本就没有确认过,他到底有没有睡过……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承受这样的超长时间负荷?   ——他还要不要命了?!   “你去睡!”鹿晓拖拽他的身体,把他拖进隔壁的休憩房间里。   郁清岭这一次没有反抗,像是一个听话的木偶,软绵绵地任由鹿晓拉扯着到了1102的床上,然后被盖上了被子。   “闭眼!”鹿晓咬牙。   郁清岭没有配合,连续近百个小时的达芬奇睡眠法让他可以专注工作,却也不可控制地让他的思维变缓慢了。他看不懂鹿晓的表情,只是觉得她有些激动,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有点凶恶,却比平常更要生机勃勃。   于是,几天来的疲惫渐淡。   他又掀开被子坐起了身,用所剩无几的思维能力迅速回忆了下教程,然后俯身环抱住了那个生气十足的小助理。   嗯,每隔三天,一定要有适当的肢体接触。   鹿晓:……   鹿晓只觉得那股子清淡的消毒水味钻进了鼻息间,一瞬间多少怒火都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你……赶紧休息啊……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秒怂的鹿晓。   “好。”郁清岭说。   他并没有多留恋难得的温存,乖顺地躺下闭上了眼睛。十几秒钟后,他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呼吸也匀称了起来。   鹿晓为郁清岭拉上了窗帘,回到窗边时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沉睡,顿时无声地笑了。   还真是连睡觉都便捷得像关机一样啊。   郁清岭已经安睡,鹿晓悄无声息地掩上了房门,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她对金融一窍不通,只能看到协科的股票已经连续两天绿油油一片,官方的中性报道与社交媒体的营销号消息相互交织,真真假假早已经分不清。   鹿晓对这些内容早已经麻木,她只是担心事情愈演愈烈,到最后会让协科与曦光计划一起为这一起被人刻意策划的恶意事件陪葬。   忍无可忍,鹿晓打电话给秦寂。   秦寂的手机关机,办公室电话由毓见接通,毓见又把电话转接给了魏延。公关部主管魏延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疲乏,像是勉强支撑着给鹿晓解释:“鹿小姐,我们已经错过了舆论控制的最佳时间,所以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了。”   “那我们可以做什么吗?”鹿晓问他。   “等。”魏延说。   “等什么?”鹿晓问。   “等事件发酵到极点。”魏延说。   鹿晓在焦躁中挂断电话。   她不懂公关,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澄清的资料,却要隐忍不发。   可是这样的等待,比直接被凌虐还要难受。   谣言如雪球,越滚越大,短短数天之间,郁清岭三个字已经俨然成了丑闻的代名词。她的微博私信已经躺了300多条谩骂,只因为那天她在“郁教授”的超话下面说了一句相信他。谩骂内容带着各式诅咒与人体器官,扎眼且不堪入目。   【贱人,你的狗主子倒台了,等死吧。】   最后一条私信内容如是说。   鹿晓顺着微博点进那个人的主页,发现那是一个大学男生。他正追着时下热门的综艺,转着搞笑微博,还为即将到来的开学考试转发着锦鲤。任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健康开朗的博主,会因为她为郁清岭说了一句话,而在她的私心里连发十几条不堪入目的性|器|官堆砌脏话。   大概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冒犯与尊重原本就是笑谈。   鹿晓只是庆幸,郁清岭仍在隔壁安睡,更加庆幸他从来不属于这个充满戾气的社交网络世界。   ……   这样的安逸并没有持续多久,到黄昏时,变故陡生。   SGC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响起,鹿晓越过重重文件翻到了座机,接起时听见了一个仓皇的声音:“谢天谢地总算打通了,请问是郁清岭郁教授办公室吗?”   鹿晓的心脏一紧:“……是。”   “你好我这里是曦光小学的校秘书处,请问郁教授在不在办公室?”电话那端的喘息声很急促,不等鹿晓回答就自顾自接下去,“我们这里出了点事……家长们对曦光计划有点疑惑,我们实在解释不清了……”   曦光小学……家长……??   鹿晓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儿才明白。社会舆论最终从线上蔓延到了线下,最终传到了曦光小学的学生家长耳朵里。协科与SGC方又不作解释,家长情急之下堵了曦光小学校长的门,眼看着就要起冲突了。   秘书处的女性哆嗦道:“我们校方充分相信SGC的专业性,但是您……您能不能、能不能请郁教授过来帮我们安抚一下家长?”   “可……”   鹿晓一瞬间语结,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电话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淡的声音:“我会在一个小时内到达。”   “好的,谢谢郁教授!”电话那端的文秘小姐如逢大赦,听声音都快哭了。   鹿晓愣了片刻才想起来,隔壁1102是有一个电话分机的。她听见隔壁房间里????的声音,过了几分钟后,郁清岭推开了办公室门,又扑进了资料间里,从里头取了一个文件夹走出来。   “我陪你去。”   鹿晓接过了他手里的文件夹,跟上他的步伐一路跟着他下到地下车库。   车库门口蹲着许多记者,早已经锁定了郁清岭的车型和车牌,郁清岭的车子一驶出SGC大楼,就有好几辆陌生的车子不远不近地跟上了。   鹿晓透过后视镜看见了那些车辆,给魏延打了个电话。   “我们必须去曦光小学安抚那些家长,但是有记者跟着我们,我能看见的有三四辆车,曦光小学应该还有。”鹿晓问魏延,“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尽量安抚,但绝对不要提及我们提起的公关内容。”电话那头的魏延说。   “不提起公关内容怎么安抚!”鹿晓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如果只是缩在SGC当缩头乌龟的话,她还可以勉强忍受,可是眼下要直接面对不知情的家长们,不论是对他们还是对家长都是一场折磨。   电话里一阵杂乱的????声。   过了一会儿,换了个女声回答:“鹿晓,到时候你不要替郁清岭去出头,不论郁清岭的社交能力如何,你让他自己去面对家长和镜头。”   “……锦梨?”鹿晓一愣,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她从舌赛尔回来了?   “是我。”商锦梨带了一点笑音,“有钱赚,就回来了。”   “……”   鹿晓还来不及反应,另一个男声响起:“鹿晓,你放心,老郁他和天倾小星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老郁是个正常人,强压社交会让他紧张,但是他不会失控。”   ……黎千树?鹿晓彻底呆了。   电话那端似乎是在开会,很多人在争论。过了片刻,商锦梨道:“总之,你可以陪在郁清岭身边,但不要去做主角,务必要记住。”   电话被挂断。   鹿晓茫然看着手机屏幕重新归为黯淡,思路渐清。协科的公关部恐怕是自己已经无力支撑,把商锦梨海外给叫了回来。想到商锦梨就坐在协科的公关部办公室,她觉得心里的烦躁平息了一大部分。   商锦梨和黎千树坐镇。这一次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曦光小学的局面比鹿晓预期想象中严重很多。   校门口的自动伸缩们上被挂了个横幅:“黑心科研,不道敛财,罔顾法律法规”。郁清岭的车子只行驶到曦光小学的门口就再难前行,层层的人群把车子围堵得水泄不通,就近的家长直接用手扶住了引擎盖,阻挡车辆继续进入校内。   “下来!”愤怒的家长吼。   车上的郁清岭目光低垂,短暂思索之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把车辆沿着马路的边沿停下,随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郁……”鹿晓想要叫住他却迟了一步,眼看着四周闪光灯亮起来,不知道藏身在哪里的记者们都纷纷亮出了身份,从家长的身后钻出来,一时间长|枪|短|炮对准了郁清岭。   郁清岭的脊背一瞬间僵直,脸上却看不出神情。他面对着其中一个镜头,目光越过记者,横扫过身后的那些家长,道:“快放学了,去那边,可以吗?”   他伸出手,指尖指向校园内的草坪。   家长们一愣。   郁清岭等了一会儿,补充道:“容易造成交通拥堵,学生放学会有安全隐患。”   郁清岭对话时,惯有的神情要比普通人认真,哪怕是吃饭喝茶这样的生活琐事出自他的口,都像是非常庄重的存在,此时此刻他的话语更是郑重其事的虔诚。   这样的口吻,在喧闹的环境里偏偏大家都听见了,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   也许是因为他自带安静气场呢?   原本激动的面红耳赤的男家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然默契地当真让了一条通道出来。郁清岭就沿着被让开的小道走进了曦光小学,一路到了草坪的中央。   “你们想听什么?”郁清岭站在人群中问。   这并不是家长们预期中的反应。这种情况下,他们等待的是鞠躬,是道歉,是虚心地解释和郑重其事的保证,是赔偿的许诺,而不是这样高傲地回答一句“你们想听什么”,这像什么话!   把家长们的怒火重新点燃:“新闻里说曦光实验就是一个洗钱的骗局!我们要求校方作出解释!”   “对!你们洗黑钱我们不管,但是用无辜的孩子做实验,这太丧心病狂了!”   “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   鹿晓站在人群的外延,看见郁清岭瘦削的身体被家长们团团围住,时不时还发生肢体的推搡,她急得快要揪光自己头发——郁清岭根本就是个不善沟通的亚斯伯格症患者,这种情况没有半点语言技巧怎么可能安抚得了已经气炸了的家长啊!   可是她不能上去像往常一样替他解释。   她不知道商锦梨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坏了协科公关计划的老鼠,她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外延,眼睁睁看着郁清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如纸。   ……   “不是骗局。”漫长的对峙后,郁清岭重新开了口。   带头的男家长吼:“都新闻了,难道还是政府冤枉你们不成?!”   郁清岭道:“地方媒体报道的是客观事实,即‘协科因卷入基因项目曦光计划,导致股价下跌’,这是经济类新闻。你们所说的那些,是因新闻而引起的网络传闻。两者是不同的。”   家长吼:“你说不同就不同?敛财钱都进了你们口袋还不是随便你们说了算的?”   郁清岭道:“曦光计划是一个科研实验项目,没有敛财。”   家长们冷笑:“你说没有敛财就没有敛财?证据呢?!我们要看证据!”   郁清岭的眉头越锁越紧,这样的对话对他来说实在是很吃力。一般情况下他的本能倾向是回答问题,或者解答疑惑,家长们怒气冲冲的话语明明句句是提问,却又句句没有让他回答的余地。他们仿佛就是来兴师问罪的,问的是罪,而非答案。   他只能吃力地尝试一遍遍解释:“你们所说的,并不符合事实。”   家长怒吼:“你这样的解释我们不接受!根本没有半点诚意!”   郁清岭道:“曦光计划不会参与协科本身的公司的效益计划。”   诚然协科确实是一个商业性公司,但是现阶段曦光计划本身却是协科委托SGC做的实验而已,就算日后协科商业化,后期买卖的也是协科旗下组织的干预治疗服务,实际上曦光计划只是他们在政府牵头之下,借赞助科研以达到企业宣传目的的手段罢了。   鸡同鸭讲的争论就这样陷入僵局。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么说,郁教授您这项目不仅不是洗钱,还算是公益?你们做教授的都只是赚黑心钱,谁会相信你真心替我们的孩子考虑!”   “是。”郁清岭认真道。   他这一句回答,彻底激怒了家长们:“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喧嚣与叫嚷声尖锐得像是能划破耳膜。   鹿晓站在人群之外,只觉得好像人群好像忽然开始拥挤推搡起来,核心圈的几个照相机闪光齐刷刷亮成一片,等她反应过来事态不对劲时已经慢了一步。   暴怒的人群彻底失控,愤怒的家长把郁清岭推搡着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也不只是谁忽然扬起了拳头,一拳打在了郁清岭的眼睛上——郁清岭的身体失去平衡向侧边倾倒,额头与他身旁的摄像机相撞,齐齐砸向地面!   “郁教授!”鹿晓钻过层层人群,终于挤到了核心圈。   她看见,郁清岭摇摇坠坠地从人群中站起身来,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涌出,越过脸颊流淌到了下巴。被拳头打中的一只眼睛也是血红一片,眼白彻底已经看不见了。   “——你怎么样?”鹿晓终于冲到了人前,抓住他一只胳膊。   郁清岭现在的模样狼狈极了,可是脸色却与刚才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抬起眼缓缓扫视了一圈周围,对着刚才几个动手伤人的罪魁祸首温吞道:“自闭症患者的家长的情绪容易陷入焦躁,诸位应该多注意自己的精神状态。”   满脸鲜血的郁清岭,表情依旧苍白却镇定。   “从治疗角度来说,家人的稳定情绪能够为孩子提供更好的干预环境。”   郁清岭眼里的光芒让人感觉到真诚。   在这种情况下,不像是正常人类情感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真诚。   “你……”   带头的家长们说不出话来。   如果换做是别人,这样的语气,绝对是嘲讽的挑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见郁清岭的脸,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或许并不是在嘲讽,而是在认真的建议。   明明都已经被这样对待了……   正当空气焦灼至沸点时,姗姗来迟的保安推开了人群:“让一让!让一让!快送郁教授去医务室!”   众人看了一眼满脸鲜血的郁清岭,带头的几个人犯了怂,让开了道儿。   医务室。   于医生替郁清岭额头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而后凑近距离,仔细盯着郁清岭的眼眸看。他观察了半天,道:“额头上的伤问题不大。只是眼睛……”   “眼睛要不要紧?”鹿晓紧张问。   于医生摇头:“目前看来毛细血管破了,只是看着可怕。不过我这里没有专业设备,最好是去医院让眼科医生检查一下。”   只是看着可怕吗?   鹿晓松了一口气,仍然有点不放心。   他被打中的那只眼睛的眼白彻底红了,那些血液不在表面而是在视网膜的里面,只有瞳眸还是原本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电影里画的吸血鬼特效眼妆一样。   “视力没有影响,应该没关系。”郁清岭赞同道。   他现在其实很轻松,刚刚从人群里被解救了出来,整个医务室里就只有于医生和鹿晓两个人,就好像鱼被重新放回了水里,所有的情绪正在一点点舒缓。   “……”鹿晓不知道该回什么表情。   “鹿晓?”气定神闲的郁清岭。   “…………”鹿晓很想再在另一只眼睛上也来一拳,让他对称一下。   不过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并没有多大问题,甚至连情绪上的问题都没有。鹿晓觉得很惊喜,毕竟刚才那种局面,作为正常人的她现在小腿还在发抖,郁清岭这种社交障碍难道不应该抱头蹲倒瑟瑟发抖吗?   她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思索的郁教授本人,悄悄地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于医生发现了鹿晓的小表情,低声笑道:“有意思吧?清岭他的情绪一直有些奇特,普通的社交会让他紧张,但是当刺激超出峰值的时候,他其实感觉比较麻木的。”   “……像吓懵了的鸭子吗?”鹿晓沉默了一会儿问。   于医生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人类听不见蝙蝠发出的超声波是因为它的波段超出了人类耳朵的接受范围,同理清岭一旦遭遇超出他承受能力的混乱场面的时候,他只能专注抓住其中一两项内容,不像我们那样会被全局混乱刺激到。”   ……其实就是吓懵了的鸭子吧?   鹿晓在心底默默想。   在医务室的另一边,吓懵的鸭子教授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摘除身上的草屑,头发上,衣领上,还有袖口内侧的夹层里,很快他的着装和发型又恢复成原先一丝不苟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又落向窗外,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地迈向门口。   “郁教授!”鹿晓在他开门之前拦住了他,“你不能出去!”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想着要出去?!   郁清岭却摇了摇头。   “鹿晓,我得不出去,这是我的责任。”   “不行!我……”鹿晓急躁得满头大汗,一咬牙,“外面的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我得出去。”   “可你已经受伤了!”   鹿晓抓着郁清岭的手腕不松手,她想要用其实压倒他,于是狠狠瞪他,可是很快却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她于是丢盔弃甲红了眼圈,气恼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儿,最后被她粗暴的用袖子擦了擦。   “你不要去,我去行不行?”最后,她哽咽,“我是你的助理,我代表你本来就是合理的……”   郁清岭却仍然摇头。   “鹿晓。”他喊她的名字,“这不关乎合理与否,只是我想要自己去。”   “可……”   “我刚才,很高兴。”郁清岭眼眸低垂,“摔倒的时候很痛,但我很高兴是我站在那个位置,很高兴你离我那么远,没有任何发生危险的可能性。”   他侧额上的纱布渗透出了一点血丝,同侧眼睛周围的皮肤高高地肿起,渗出暗红的颜色,把半张脸牵扯得越发走形,恐怖异常。而剩下的那半张脸上,却流露出温和的表情,就像是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了阴阳两面。   他说:“理智来说,我知道你出去面对那些人,确实会做得比我好。”   他低道:“但是鹿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持理智的。” 第53章 反击战   医务室外,校园的保安们把医务室门口团团围了起来,曦光小学的行政人员正在安抚着愤怒未消的家长,场面几度失控,白发苍苍的校长颤颤巍巍地与喧嚣的人群对话。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缓步从医务室里走出,径直走到了人群中间。现场分秒之间就起了化学反应,原本喧嚣的人群顷刻停止了争吵,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空气一瞬间凝滞。   短暂的僵持。   伤了人的家长们终于心虚了。   寂静中,人群中一直站在后延的人开始往前推挤。一个打扮斯文的女性家长站了出来:“郁教授,我们只想要解释,我们的孩子不能健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不幸了,如果真的被你们当成圈钱工具,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新进入内圈的家长们纷纷点头。他们是家长中的冷静派,刚才喧嚣鼎沸的时候他们没有上前,可是现在谁是弱势谁是强势一目了然,他们又回忆起了曾经对这个男人怀抱过多大的期望与信任。   郁清岭在这凝滞的间隙里抬起了头,露出充血的异色眼瞳。   围拢的人群不自觉地向后退让。   “我……不能理解你们的带着双关或者暗喻的提问。”郁清岭睁着恐怖的血红色眼睛,出口的声音却带着温和,他道,“所以我只能尽量回答是与否,对于我的回答,我可以保证是真实的。”   郁清岭的目光缓缓地划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像是一个机器人,在扫描矛盾激化前的记忆。他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家长,道:“不是洗钱。”   目光又移动,又锁定一个家长:“所有文件齐全,是正规项目。”   锁定第三个家长:“是非盈利公益项目。”   第四个……   郁清岭的表情麻木如初,只是一半脸已经惨不忍睹,带着一丝让人心惊胆战的麻木冷静。他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有指向性的,又似乎没有,每一次开口他都会用目光锁定一个人,一个个轮转。   人群疑惑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他竟然是在按照时间顺序在精准回答每一个人的提问甚至是发泄……刚才的场面混乱成那样,他竟然记得每一个问题??   这时郁清岭却停止了言语,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热轮转,似乎是难以找寻到目标?人群里开始相互探望,左顾右盼,最后,躲在最外围一个胖子的人露了出来——正是刚才那个动手打人的出拳者。   ……真是动手快,躲起来更快啊。众人心里默默?辶场   郁清岭:“您还是应该去检查。”   他的眼神微亮,表情如同松了一口气。   靠前的家长忽然发现,就在郁清岭微微低头瞬间,一滴血越过他的眼睫,滴落在了眼角。然而郁清岭本人却好似没有觉察到。   “刚才我没看见是谁问‘凭什么相信你会真心帮助自闭症孩子’。”他抬起头,目光扫视人群,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也是自闭症患者。”   短暂的寂静,下一秒喧闹撕裂寂静。   什么?自闭症?家长们交换彼此震惊的眼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的话语。这个年轻的教授,SGC的基因研究项目主负责人,不论怎么看怎么是精英阶层的郁清岭现在说他自己是——自闭症患者?   ——这怎么可能?!   如果他是自闭症……   家长们终于发现了从对话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微妙的错位感是什么,他们暴怒他根本不作出半点安抚和解释,只会用莫名其妙的绝对回答来敷衍——可是,如果他是真的没有故意刁难呢?   这样直线的思维方式,莫名的冷静,还有他机械式的回答顺序和笨拙的语言安抚能力……这种状态他们平常在家里会感受到很多次,来自于他们自己深爱的孩子。   ——这的确是自闭症患者的思维特色。   郁清岭……真的是自闭症患者?   如果他真的是自闭症患者,那他们刚才所做的事情……   “天呐……”人群中有人迸发出一声惊叫。   所有人迟迟发现,郁清岭额头上原本白色的纱布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殷红的血忽然沿着纱布与皮肤的缝隙不断地流淌下来,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流越多,整张脸惨不忍睹。   血液在他的下巴上汇聚成流,最后滴落在他白色的工作服上,晕染出一片可怕的印记。   可他自己似乎毫无知觉。   他只是发现周围人的表情都很惊恐,他害怕解读错误,本能地回头寻找那个他全身心信赖着的人的身影,然后,他在她身上类似的恐惧的表情。   “鹿晓?”郁清岭喃喃。   他想要回到她身边去,还没走两步,忽然视线一黑。   “郁教授——!”   十分钟内,120的车子赶到曦光小学,医务人员把郁清岭抬上了担架,送到了医院。那时郁清岭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临近急救室之前,却忽然拽住了鹿晓的衣角。   “不要怕。”他说。   含糊的语气,鹿晓却奇异地听懂了。   她在急症室外面的椅子上缩成一团,看着急救室里的人来来去去。   真正的急救室,根本就不是电视里那样的手术室的画面。送入的病人只会被安排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拉一个蓝色的帘子,她可以在帘子被掀开的间隙看见郁清岭躺在临时病床上的身影,听见心率监控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响。   这样的距离,才是真正的折磨。   理智上她清楚伤势应该不重,于医生都检查过了,可是还是很心虚。   偏偏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一遍遍催魂一样叫嚷,鹿晓翻遍全身上下口袋,终于找到了手机接通。手机里传来商锦梨的声音:“鹿晓,下午一点整,到协科大楼,出席记者招待会。”   “我不能过去,郁教授他发生了意外……”   “我已经知道消息了。”电话那一端的商锦梨声音冷静得很,“医院那边协科已经派工作人员过去,黎千树也在路上,你必须过来出席记者招待会。”   “商锦梨!你不知道吗?郁教授在急症室!”   “鹿晓,你以为协科每天这么多资金耗着在等什么?”   “……”   鹿晓一愣,如同当头被淋了一碰冰水,血液开始渐渐冷却。   协科一直在等着的是一个机会。郁清岭受伤这个意外虽然未必在商锦梨的计划中,但是它发生了,商锦梨就绝对会把它用在刀刃上。   “对不起。”鹿晓握着手机道歉,“锦梨,我不是故意要吼你,我只是……”   只是乱了阵脚。毕竟协科的人什么都不说,她就像是蒙着眼睛在一片荆棘中摸索。   电话那端商锦黎的声音柔软了下来,似乎还笑了笑。她说:“鹿晓,眼泪和坏脾气都是很需要花力气的,我们留到记者招待会上当武器。”   ……   协科的记者会早在一天之前就已经通知到所有的媒体。   协科基因项目事件经过将近一周的发酵,经历了股市连连跌停,Z大和SGC甚至曦光小学相继卷入这一起巨大事件中,更是在网上被八卦出了一出精彩跌宕的私生活丑闻……舆论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媒体们早就已经忍无可忍。   似乎就是在事件的封顶刚刚要过去的时候,协科竟然主动召开记者招待会!   到现场记者招待会,不仅金融圈、医疗圈的记者到了场,还有更多不请自来的娱乐杂志和节目小报记者,他们没有座位,就齐刷刷站在会场的角落里,该有的器材一样都不少。   一周的舆论混战就像炖了一锅粥,现在协科等于是给每一家分了一个勺子还雨露均沾,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吗?不论是金融还是娱乐,谁抢到第一勺全凭本事!   ……   协科的记者招待会前半部分中规中矩准备充分,总助毓见用投影屏向现场的金融媒体、医疗媒体等正式被邀约的媒体展示了关于曦光计划的项目文件,一面展示一面讲解:   政府审批的项目书。   协科与Z大SGC生化研究所合同文件。   曦光计划从开始到时下为止所有批次的资金财务报告。   实验主要负责人郁清岭的履历合同,以及他入职之前在国外获得的相关成就认证……   ……   文件多大二十多份,林林总总。   越到后面越是复杂,然而复杂归复杂,却难不倒在场的专业人士们。他们能从这一份份的文件里看得出来——曦光计划是一个完全正当的正常的科研项目。铁证如山。   总助毓见戴了一副眼镜,西装袖口一丝不苟,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外貌一样,稳稳地传达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事件爆发距离目前总共七天零21小时,为了配合相关机构单位对协科和曦光计划的审查,也为了能给诸位一个明确的交代,所以我方才隐而不发,希望大家可以理解我们对本次事件的谨慎对待,毕竟我们不希望解释说‘将会配合调查’。”   底下相机闪光灯连成一片。   毓见的话音一落,已经有老鸟记者低声笑出声来。   确实,这类事件很多企业都是第一时间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事实,并且强行公关网络,按下舆论的苗头稳固住股价。然而所谓的“澄清”,真正能澄清的却没几个。‘将会配合调查’只不过是类似‘我不承认’的另一种说法罢了,当然,也是因为大部分“相关机构”效率比较惨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予以明确结果。   协科这一次的应对很非主流,他们任凭舆论恶化股价大跌,同时能够让“相关机构”以如此快速的效率完成检验……这几乎是在用真金白银压反转。   ……   事实证据展示完毕,就是协科记者招待会主角登场时间。   以秦寂会代表的协科高层在台上就坐完毕,面向所有的记者微微颔首示意,招待会正式进入了提问流程。   记者们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协科方应答如流,有理有据。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进入困倦模式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台下磨磨蹭蹭到了台边,随后在毓见的示意下走上了台,紧张地走到了秦寂身边。   那是被安排迟到一步的鹿晓。   她刚刚落座,就感觉无数刺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脊背瞬间被汗水濡湿。   这人是……?   座位上的记者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大厅后面站着的八卦记者们已经炸开了锅——卧槽!台上那个女的不是绯闻女主角吗?SGC的人还没有到场呢,她这是已经登堂入室做了正宫吗?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会场里如同放进了一万只苍蝇,嗡嗡嗡喧闹不停。   毓见做了个压声的姿势,微笑道:“有问题请举手示意。”   记者:……   短暂的呆滞后,第一个记者举起了手。   毓见扬手示意。   那名记者站起身来道:“你好,我是《金融快线》的记者。关于资质和合法性我方已经没有疑问,但是贵司对鹿晓小姐名下的蓝象工作室似乎还没有明确解析,这笔款项究竟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处的,能对这个作出解释吗?”   记者目光如炬,直戳台上的鹿晓。   鹿晓紧张得脊背都濡湿:“蓝象是一个做游戏的工作室,我们打算用他们开发的游戏来辅助曦光实验的完成。”   记者又问:“那请问,您是以身份去做蓝象工作室的法人的呢?”   鹿晓刚要开口回答,秦寂的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按压。   秦寂微笑道:“这位记者不要拘泥于专业问题,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千金买博美人一笑’了。”   底下记者一愣,纷纷笑了出来。秦寂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啊。   “这只是坊间的一个玩笑话。”秦寂站了起来,站在鹿晓的身后,对着台下正色道,“向大家正式介绍这位女士。这位女士叫鹿晓,我父亲的投资公司‘博行’重要客户之一,并且持有博行股份。诸位如果仔细看过协科的股份分权明细,应该知道‘博行’是协科的控股方之一,而曦光项目是她的名下资产在‘博行’下的定向投资。”   ……   秦寂道:“简单说来可以这样理解,鹿女士是协科项目的投资人之一。”   ……   秦寂悠悠道:“剩下的,还需要解释么?”   ……   底下记者哗然!   金融圈和八卦圈毕竟相隔甚远,他们只知道鹿晓是秦寂的绯闻对象,谁能知道这样一个年轻女性竟然是协科的母公司的股东之一呢!   “……”站在台上的鹿晓的心理活动。   秦寂的说辞绕了一个大圈儿,好像所有的都合理化,但事实又其实不是那样。她确实有一笔钱在秦寂的父亲那里,但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鹿晓晕晕乎乎,又小心地回答了几个问题,金融圈记者的提问热情终于过去。   记者会进入尾声,渐渐有人开始退场。会场的远处八卦记者们澎湃的心绪已经压抑不住,一个记者在提问的空挡里喊:“鹿小姐,郁清岭郁教授为什么和您一起来——?”   这个问题……   鹿晓略微思索,回答:“郁教授他今天身体不适。”   这回答听起来很敷衍,不过相信过不了多久,曦光小学的冲突就会传遍整个网络了。到那时候,留给商锦梨他们的操作和引导空间会很大。   果然,八卦区记者们并不意外的样子,其中一个人迅速转换了提问方向,趁着人群推搡向前的时候:“那你跟秦寂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鹿晓的心陡然一紧。   这是迄今为止,她最不想被人拿出来当做谈资的一个。   却也是商锦梨在上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回答好的那一个。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已经开始散场的人群,用平稳的语气回答:“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在我十八岁之前,秦寂的父亲秦洋先生……是我在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   偌大一个会场,悄无声息。   退场的记者全部都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台上。   这就是真相吗?   ……   单薄的女孩子站在空旷的会场里,身体绷得笔直。   明明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声音也没有哽咽,可是,看起来怎么有点可怜呢?   ……   与此同时,网上的舆论一触即发。   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前,“鹿晓曦光绯闻女主角”关键词忽然空降热搜排行榜,与此同时,一篇名为【协科记者招待会曝惊天反转】的简讯占领了热门微博榜首,吸引无数目光。   简讯里其实没有实料,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个瘦削苍白的女孩子站在台上,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整个人搂在了怀里。   眼尖的网友飞快辨认出来:“那个是协科的总裁秦寂吧?这是要承认恋情吗?”   更多的网友则是带着疑问把照片放大了看了个清清楚楚,到末了,终于有人在硝烟弥漫的超话里面哆嗦问:“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看起来好像……不是情侣吗?”   超话里一度寂静。   饱经风雨吃过了全天下瓜的网友,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场。   他们开始沉默,静待时间发展。因为那张照片看起来确实有点诡异——明明是极其亲近的姿态,看起来却半点粉红气场。不要说是地下情妇了,哪怕真是情侣,这坦荡得有点太过诡异了。   可如果他们不是情侣,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   记者招待会结束后,鹿晓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   病房没有开灯,整个房间笼盖在一片暗色下,只有心率监测仪的荧光成了室内唯一的光源,静静照射着床上那个单薄的影子。   鹿晓在房间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打扰。正当她茫然时,身后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引着她走远了几步到了楼梯口。   “于医生?郁教授他……”鹿晓急躁开口。   于医生道:“别担心,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他朝远处的病房探望了一眼,叹息道,“不过他太虚要休息了,所以医生给他配了一点安眠的药剂,让他好好睡一觉。”   鹿晓不由自主点头。   这几天来,郁清岭采用的都是一种叫达芬奇睡眠法的休息法则。每隔三四个小时休息十五分钟,能让人体在极限状态下长时间地劳作而不用分白天黑夜。可是这样的工作法应该也是会有极限的吧?   鹿晓问:“他会睡多久?”   于医生道:“一般来说是六个小时。你可以先去……”   鹿晓小声道:“没关系,我等一等就好了。”   于医生叹息:“那也你要注意休息。”   鹿晓点了点头。   其实她哪里敢休息,她的身体里现在还充斥着记者招待会上的激荡。等于医生一走,她就在走廊上找了个椅子坐下,掏出了笔记本打开了一系列资讯平台。   资讯平台上相关新闻还不多。距离记者招待会结束刚好三个小时,传统媒体的传播效果至少要等到晚上,绝大多数是要等到隔天,一般这种传统媒体会为了抢占消息而先用公司的官博营销号对路透进行抢先报道。   鹿晓巡回了一圈,最后打开微博。   微博战场完全是另一派景象。“郁教授”相关话题下,自称是协科记者招待会的“酒店工作人员”把几段模糊不清的偷拍画面放到了超话里,引起了各路网友放大镜式的围观。   画面是偷拍的,很模糊。   但是关键性话语却录了下来。   晃动的画面里的鹿晓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却可以看得出她很紧张。小小的单薄的个子,低垂的脑袋,声音细小胆怯有些无法辨别,看起来可怜得很。   半个小时后,技术帝还原了现场的声音修复版。   画面中,绯闻女主角鹿晓说:“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在我十八岁之前,秦寂的父亲秦洋先生……是我在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   只这一句话。   足够微博上赫然掀起轩然大波。   ——根本不是情侣!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妹!   ——之前信誓旦旦说看见人家行为不检的人呢?   ——说好的傍大款加脚踏两条船呢???   这几天来,“郁教授”超话里的教授粉们早就别路人黑的大军冲刷得不敢再讲话了,现在终于得到了一点点喘息的力气,开始一点一点冒头。   “有人能打听到记者招待会的内容吗?应该有正经内容的吧?”   “毕竟是协科的官方记者招待会,又不是明星澄清恋情……”   “对啊,其实我还是无法相信郁教授会是个坏人……”   ……   舆论规则一: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舆论规则二:料,要让网友一点一点亲手挖,给他们最大参与感才能激发出最大热情。   商锦黎举办了一场根本就是漏洞百出毫无保密措施可言的记者招待会。很快,各式各样的“路人”“保安”“服务生”的朋友圈被兴致高昂的网友们挖了出来,各路消息七拼八凑几乎还原了招待会的现场。   ——曦光项目已经经过官方机构认证,手续齐全,完全合法!   ——身陷“绯闻”和“金融渎职罪”的女主角鹿晓,竟是协科母公司博行的股东!   ……   开什么国际大玩笑?!   这是开篇一张图,新闻全靠编吗?   已经头晕目眩的网友恶意揣测。   然而怀疑的种子病毒一样蔓延,又过了两个小时,H市电视金融频道的官媒发布了一则现场采访。协科总助毓见代表协科官方答复记者提问,确认了鹿晓确实为协科母公司“博行”的股东之一。   ——官博竟然盖章了。   网友:……   网友:……卧槽!!! 第54章 八千万细菌交换   医院的走廊里,鹿晓跟协科的公关部文案组成员保持着联系。   鹿晓的工作主要是用自己的文笔所长,把她知道的知识折换成最通俗易懂的浅显文字,一点一点地把公关部的信息埋进消炎弥补的网络世界中。   没有理论延展性的舆论是粗暴而又短暂的,比如明星出轨,一经爆发,除了全民找茬找证据就只剩下无尽的诽谤和谴责,等到双方声明一发,这瓜也吃得差不多了。而在全民在八卦桃色新闻的时候,协科的文案组已经悄悄埋下后续的非粗暴引燃点:   自闭症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曦光项目在做什么?   全球的自闭症研究进程走到哪一步?   以及更为敏感的——陆天倾女装癖究竟是不是“变态”。   这些问题现在丝毫不引人注意,因为全民都沉浸在发掘八卦的热情中,但是在吃瓜群众“瓜凉茶尽”后,局面会大有不同。   在未来,协科需要更加持久的话题度来弥补之前的丑闻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法律,人情,社会规则的人文关怀等争论会带来高质量争论点,引发更加高质量的话题,这些综合在一起,会让协科的股票能够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慢回升。   对于协科公关部和鹿晓来说,这都不是一次澄清,这是一次绝地反击。   ……   医院的椅子并不适合办公。   鹿晓一直低垂着头敲击键盘,不一会儿,颈椎就疼得快要断裂。她左顾右盼确定这一层楼里几乎没有医务人员和家属会走动,于是干脆把笔记本放在椅子上,自己席地坐在走廊的地面上,把椅子当成了一张临时办公桌。   不知不觉,时间流走。   文科之魂彻底觉醒的鹿晓打字正酣,开足十成十的马力噼里啪啦光速敲击键盘,最后一击回车一气呵成!她恣意伸了个懒腰,却不想,指尖在空气中遇到了阻碍——她好像戳到了什么东西。   鹿晓彷徨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顿时站起身来窘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见您……”   她保持跪坐姿势太久,一站起来,痛得眼泪差点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衣着优雅的中年女人,对着鹿晓温和道:“是我没有出声的关系。”她看了一眼鹿晓瑟瑟发抖的腿,“小姐是在工作么?”   鹿晓红着脸揉腿:“嗯,工作比较忙。”确切说是比较烦人……   中年女人说:“地上凉,容易着凉。我儿子的病房里有一张书桌,你可以到那里办公。”   鹿晓摇头:“不用不用。我要探望的人也在这一层……”   “真的不用吗?”中年女人挽留。   她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一笑起来,眉眼间就会遍布细细的笑纹。   鹿晓在她的目光下觉得莫名难为情,于是手忙脚乱地把刚才乱涂乱画的草稿和笔记本一股脑儿塞进包里,匆匆朝女人笑了笑道别:“谢谢您,我已经完成了,马上就走了!”   算算时间,距离刚才她到时已经过去三四个小时,离预计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到。鹿晓在经过郁清岭房间的时候放缓了脚步,踮着脚尖,病房的观察窗口探望。   病房里依旧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   郁清岭显然还没有醒。   鹿晓在病房门外饶了两圈,只觉得肚子空空,果断决定下楼觅食。   她没有看见的是,就在她在郁清岭的房门口张望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中年女人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等她进了电梯,中年女人才收起了表情,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于医生吗?我是晋雅。”中年女人笑起来,“对,我回国了,不放心就来看一看。”   她的目光落在鹿晓消失的方向,温婉的眼睛里流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有个事情我想向您求解。”中年女人低笑起来,“我在医院的走廊上啊,发现了一个女孩子。”   ……   鹿晓刚刚在医院外的咖啡厅点了一份简餐,一顿狼吞虎咽,一天的惊慌总算是平定了一点点。那时,距离郁清岭的基础睡眠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鹿晓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鹿晓接通电话,林简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响起:“鹿晓,经济频道在放协科记者招待会……”   鹿晓微微诧异:原本以为传统媒体会更加之后,现在效率还挺快啊……   “啊啊啊啊——”电话那端的声音忽然切换成了男声,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鹿晓认得这个声音,是“我家有个动物园”的程序员兼客服瓶子。   鹿晓:“……是瓶子吗?”   瓶子在电话那端兴奋嚎叫:“鹿老板!本来我以为的你只是个任性的土豪,结果你特么的真的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啊啊啊——来吧,伸出您粗壮的大腿,小的一!生!一!世!跟!你!混!”   鹿晓:“……”   电话里发出一阵喧闹,还有撞裂声,最终归为平静。   林简脆生生的声音又重新出现:“鹿晓,你应该很忙,我长话短说。就两件事,第一,我们的游戏雏形已经完工,1.0版随时可以测试。第二,我这几天在天倾所在医院找了点人打听,天倾今天下午已经出院回H市了。”   林简的声音渐远:“喂,你们轻一点啊,别真压骨折了,再找个程序员很贵的。”   鹿晓:“…………”   林简重新回归:“听说在天倾住院期间,有很多律师往来病房。根据不可靠消息,天倾的母亲可能会在未来带天倾去你们当地报警,我想提前出院跟这个也有关系。你们要小心。”   鹿晓闻言一震。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对着电话真诚道:“谢谢你,林简。”   自从接手蓝脚工作室变成蓝象工作室,她其实只发过一个月的工资,就连办公室也是最近才装修完毕。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新建立的小团队,却在曦光事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的身旁,就像他们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搭档,对彼此深信不疑。   “客气了。”林简在电话里咬牙,“是我们要谢谢你,把我们从那个傻逼项目组带出来。”   “噗……”鹿晓忍无可忍笑出了声。   她对林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柔软的肩膀扛起一票不成熟的技术员的小女孩,只记得她做事比长相要干练许多,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跳脱的时候。看起来真是对之前的项目主管也是积怨颇深啊。   “等事情结束了,来H市聚餐吧,土豪请客随便吃。”   鹿晓想了想,许了个最实际的愿望。   ……   漫长的两个小时后,鹿晓打包了一份粥回到医院。   夜晚的医院是在太安静,鹿晓的鞋跟不可避免地敲击出声响。她走得心惊胆战,每走一步都像是游走在海边的烈火鸟,活生生把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走出了沼泽地的感觉。   正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时候,迎面又撞上了之前那个打扮斯文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把鹿晓的古怪模样尽收眼底,先是一愣,倏地又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鹿晓忙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高跟鞋声音那么大所以……”   中年女人的目光先是落在鹿晓的高跟鞋上,很快就转到了她的眼睛:“夜晚的医院原本就安静,而且这一层住的人很少,没关系的。”她看了一眼鹿晓手里的粥,问,“给病人的粥?”   “嗯。”鹿晓点头。医院的食堂早已经关门,想到郁清岭睡了漫长的一觉应该已经饥肠辘辘,她刚才特地去外面买了一点清淡的粥。   “给男朋友的?”中年女人问。   “……嗯。”鹿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只是觉得有些异样,却又有些捉摸不透。   中年女人的眼里闪着鹿晓不明白的光。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眼中的光芒越发难以捉摸。“病人晚上喝点粥,确实是很好的。”她说,“我先回家了,时间不早了,今晚要麻烦你了。”   “……嗯——嗯??”   她的话音刚落,就与鹿晓擦肩而过。   鹿晓带着一肚子狐疑继续缓慢前行,数着门牌号走到了郁清岭的病房。她看见了门缝透出来的温暖的光亮,顿时再多的疑惑都消散一空了。   她轻轻推开门,门缝里的光亮顷刻间披洒在了她的手腕上。   病房里,郁清岭果然已经醒了过来。他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病服,正倚靠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个PAD聚精会神地操作着,俨然已经是一副工作状态。   “郁教授……”鹿晓小声开口。   郁清岭从PAD上抽开了注意力,抬起头,眼里仍然带着一点迷茫。然后他看见了局促地站在门边的鹿晓,顿时那点雾气就一扫而空,笑意冲破了阻隔,整张脸透出了亮色。   “鹿晓。”郁清岭露出微笑,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小惊喜。   “您怎么样?”鹿晓放下手里的粥,凑近去看他的额头。她一凑近,就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药水的气息,顿时又记起了上午的血流如注,心也跟着哆嗦。   郁清岭乖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鹿晓倾身贴近,拨开自己凌乱的刘海。鹿晓今天穿了一条细花的连衣裙,此刻那些繁碎的小花就在他的眼前缭绕,太近了……他也有一点点无措。   这并不是反感。   也……并不全然是不习惯。郁清岭沉着地分辨其中微妙的区别,越是感受,越发觉得有一丝陌生的焦躁正在身体里蔓延。特别是,鹿晓的身上带着一点点微妙的热气,明明若有若无,抓不住却仿佛能闻见。   “郁教授?”鹿晓查看完毕了伤口,退了开去。   那些微妙的触觉顿时远去,郁清岭感觉到一点失落。他决定挑个刺,于是看着鹿晓的眼睛道:“不是说好,不说‘您’吗?”   鹿晓:“……好。”她叫惯了还真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改。   郁清岭沉默一会儿,得寸进尺:“也不要叫郁教授。”   鹿晓一愣:“那叫什么?”   郁清岭也跟着发怔。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日常生活中所有人似乎都称呼他为郁教授,或者郁清岭,在家里……他想象出鹿晓叫清岭的模样,发现其实比郁清岭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发呆?   鹿晓发现了秘密,顿时觉得窘迫一扫而空。他竟然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吗?   “那个……要喝粥吗?”鹿晓换话题。   “嗯。”郁清岭答。   鹿晓拆了粥,用手温试了试温度,用勺子舀了一小勺粥,送到他的口边。她原本以为郁清岭会挣扎,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被人喂可能会有点损尊严,不过没想到郁清岭顺从地张开了口,一口把粥咽了。   鹿晓:……   鹿晓被萌到了。   其实原本还有点生气,他早晨的行为太过鲁莽了,可是看着他的样子,多少郁闷也都烟消云散。她就这样一勺一勺喂着听话的郁清岭,直到那碗粥见了底。   鹿晓带着欢畅的心情扔包装,结果,赫然发现垃圾桶里已经扔了一份外卖的包装盒。   “你……吃过晚餐了?”鹿晓干巴巴问。   郁清岭点点头。   “那刚才那份粥……”没把你撑着吗???   郁清岭眨了眨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淡淡的影子,露出罕见的心虚表情。   鹿晓:…………   这个笨蛋。   鹿晓扔了外卖盒,坐到他的床边,想要伸手戳戳他的胃,却没有想到郁清岭抢先了一步拦截住了她的手。他笑起来眼睫弯弯,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小得意,两只手指勾住了她的食指和中指,还轻轻晃了晃。   鹿晓顿时血液上涌,面红耳赤。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知道,这是郁清岭理解的亲吻的意思。   在他还没有表白之前,她就已经这样被“亲吻”了很多次了,而她本人却一无所知——被莫名占便宜好久的鹿晓同学面红耳赤,还有一点牙痒痒。   鹿晓盯着郁清岭的一脸满足的小表情,顿时恶魔上心头。她反手勾住了他的指尖,俯身向前,对着他还泛着晶莹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郁清岭的身体一僵,本能地向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床板退无可退。   已经恶魔上脑的鹿晓整个身体贴上了郁清岭的胸口,唇覆盖上他的唇,心跳已经激烈得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她嗅到了他的鼻息,短促的慌乱的呼吸就在她的脸上,嘴唇上还带着一点点粥的湿润,柔软得一塌糊涂。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要……伸……舌头吗?   菜鸟鹿晓感觉自己庞大的理论知识库无法转化成实际,理论上女方应该“嘤咛”一身继而全身无力瘫倒在男方怀里,可是她现在只感觉到骑虎难下带来的洪荒之力快要把身体撕裂了!   “唔……”郁清岭低喘。   “……”鹿晓。   那个,好像反了?   僵持的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   鹿晓松开了手,狼狈地从郁清岭身上退开身体。   郁清岭还有一点气喘,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鹿……”   “很晚了我回去了!”鹿晓一把抓起背包,仓皇败走,“对了协科已经开过记者招待会了,接下去应该会有相关措施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你晚上别工作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今天先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啊!”   不等郁清岭有所反应,鹿晓逃窜出门。   冲动是魔鬼啊!踩着高跟鞋的鹿晓在走廊上捂脸狂奔。   ……   两分钟后,鹿晓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发呆。电梯就在距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可是就在她和电梯之间赫然横亘着一道锃光发亮的铁栅栏门。铁栅栏门上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清晰写着:住院部探视时间:7:30—21:00。   鹿晓的脑海里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斯文的中年女人那句“时间不早了”是什么意思。   她后悔得想要挠墙:为什么要作死去调戏郁清岭!现在她还有什么脸回去病房啊啊——   ……   鹿晓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确定整个住院部楼道像是一个囚牢,绝对没有出口,终于还是死心折回到郁清岭的病房门口。她叩响房门,感觉自己像虚弱的骆驼。   “你回来了。”郁清岭说。   “……嗯。”鹿晓的声音细若蚊呐。   “廊道门关了?”郁清岭问。   “……嗯。”心虚的鹿晓。   郁清岭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刚才的狼狈,他的目光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目光落在了沙发上,然后他掀开了被子,从柜子里找了一床毛毯,放到了沙发上,自己坐上了沙发。   “不不不用了!你是病人。”察觉到了郁清岭的意图,鹿晓慌忙阻拦。   郁清岭道:“我睡了很久了,多余的睡眠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可是……”   “洗手间在那边,”郁清岭伸手指阳台方向,“不过,储物柜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具,但是没有换洗的衣裳。”   “……好。”   鹿晓清楚,郁清岭并不是那种懂得人情来往的性格,一旦做出了决定的事情,其实很难更改。她顺从地去洗手间简单做了简单的洗漱清洁,出来时才发现病房里已经关了灯,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郁清岭就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PAD,像是在看书。   鹿晓还是有点脸上发烧,于是轻手轻脚地上了病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儿,郁清岭把小夜灯也关了,整个房间瞬间进入了一片黑暗。鹿晓缩在被窝里,呼吸打在温暖的被褥上,一点一点吹拂着她自己的眼睫,明明很安静,却又莫名觉得旖旎。   大概是——占过便宜后……心特别浪吧?   文学博士鹿晓自暴自弃地想。   她盯着沙发上那个安静坐着的轮廓,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忍不住好奇,这样的夜里,他在想什么呢?他也会在回想刚才那个手忙脚乱的吻吗?   鹿晓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郁清岭的“八千万细菌交换论”,顿时更焦躁了。   ——他会反感吗?   ……   明明疲乏到极致,鹿晓却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八百遍,她试探性地出声:“郁教授?”   “嗯。”寂静中,清醒的声音。   鹿晓捂着脸豁出去:“刚才……肯定不到八千万的细菌交换。”文学博士鹿晓用可怜的知识做理论支撑,“……顶多四千万,不,可能只有两千万。”   毕竟我们没有伸舌头。   鹿晓在心里补充。   “好了我睡了,晚安!”鹿晓不等郁清岭回答,蒙上了被子。   这下心安了,不一会儿,她就坠入了梦想。   宁静的夜。   郁清岭坐在沙发上,听见鹿晓的呼吸渐渐均匀。他知道她已经睡着了,如果此刻有照明,他大概可以看见她微圆的脸和柔软的表情,不过即使一片黑暗也没有关系,他可以靠想象看见她。   毕竟他以前时常会在她午睡的时候悄悄看上几眼。   只是那时候,看见她,只是觉得心安。而现在……   郁清岭低垂目光,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嘴唇。这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距离触碰到她。和指尖与指尖的触感完全不同,只是轻轻一碰,就好像……身体里的所有情绪都汇聚成河流一样,每一个毛孔都好像在战栗与兴奋。   他其实不是怕多余睡眠对身体造成负担。   他只是单纯的,兴奋得……睡不着。 第55章 天堑   鹿晓一觉睡到天亮,舒服得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肌肉都好像被重新清洗过一遍。   那时郁清岭已经坐在窗台下的写字台前,正聚精会神地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鹿晓盯了一会儿,只觉得汗颜。   她其实睡眠很浅,竟然完全没有被吵醒——这家伙,属猫的吗?   “郁教授。”鹿晓沙哑着嗓子开口。   郁清岭从座位上回头:“睡得好么?”   “……好的。”只要昨天那一页翻过去,一切就都好。鹿晓暗搓搓想。   郁清岭好像真的已经把那一页掀了过去。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休息,他脸上的青灰色已经褪去,整张脸已经恢复了白皙,葱白的指尖握着笔正飞快地在纸上跃动,显然已经完全进入工作状态。   鹿晓简单地洗漱了下,也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虽然协科扔了一颗她的身份炸|弹,但是自古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她知道,事件还远没有结束。   她打开之前收藏的主流资讯平台,果然,经济、医疗等频道上已经有了这次事件的官媒报道。报道大致上分成两类,一类是关于协科的金融风波带来的影响,一类则是以深度调查形式,对“鹿晓”这个人进行了掘地三尺的调查。   于是她年幼的照片、十岁那年父母车祸的新闻,秦家多年来对她父亲留下遗产的打理方式,乃至她名下资产的增值情况都被攒齐成了一出年历表,详细列明了这些年她的境遇。   鹿晓感觉自己现在是裸奔出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最详细的那一个报道在一个根本没有人会关注的金融板块深处。   ……   鹿晓关掉资讯平台,打开社交媒体,熟练地进入“郁教授”超话。   这边的战况要比冷僻的金融资讯平台热闹得多。昨夜,H市民生频道晚间新闻播出了曦光小学动乱。久不看电视的网友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第一个网友把视频PO上网,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就算如此,视频还是被转载了近万条。   ——郁清岭是自闭症患者!   很多人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怀疑他对曦光项目的纯粹心吗?   视频里,郁清岭被愤怒的家长一拳砸中了眼睛,场面一片混乱。随后几秒快进,包扎完毕的郁清岭被围在人群中,殷红的血从纱布里渗透出来。明明伤口狼狈不堪,他却仍然一字一句认真地在向家长们解释,任凭鲜血流满了半张脸。   超话里,有人冷笑:“这算是博同情么?黑心叫兽作什么秀?”   几分钟的功夫,那人的评论就被轮了。   愤怒的郁教授粉气得跳脚:“这叫作秀?你作一个试试!”   有人贴协科记者发布会视频:“快醒醒吧!昨天记者招待会已经出新闻了!协科和SGC的合作完全合法,曦光项目确实是公益项目,说黑心叫兽的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啊??”   更多的是嘤嘤嘤哭泣的小姑娘:“他一直在用力解释,流了那么多血,却没有人听见……”   ……   当然也有理中客。   “项目合法只是代表不违背法律,但是如果郁清岭真的用洗脑的方式在控制自闭症患者,这还是有悖伦理吧?”   “总不能为了让自闭症有所好转,就让人去做异装癖吧?”   ……   超话里场面虽然一片混乱,然而很明显,情况已经渐渐好转。   虽然路人黑仍然上蹿下跳,数量却明显变少了。   网友们开始主动去了解曦光项目自身的操作流程。一旦他们开始涉足这个领域,就会踏进鹿晓早就准备好的,混杂着科普并刻意引导过方向的争议性话题里。   ——吵了那么久的曦光计划到底是干嘛的?   ——异装癖到底算不算“变态”?   ……   早晨七点半,黎千树推开病房,看见的是鹿晓与郁清岭各自抱着笔记本专注的模样。   彼时鹿晓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脑屏幕,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跃动;郁清岭则是背对着鹿晓,在不远处的写字桌上忙碌,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搭理谁,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整个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黎千树的脚步微滞,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好久,他才露出了一丝松懈的微笑,朝着聚精会神的两人打了招呼:“嗨。”   沙发上的鹿晓听见声音,吓得浑身一怔,飞速掏出手机看时间——她看见手机的数字刚刚越过7:35,顿时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赤红色.   黎千树显然是在在楼道口等着门开,那一早就在病房里的她很显然是昨天晚上没走……   “黎师兄……”鹿晓心虚的声音。   郁清岭回过头,朝黎千树点了点头道:“你来了。”   黎千树左看右看想找个地方坐下,写字桌和沙发都被占了,于是叹了口气,坐到了病床上:“这几天我一直被商锦梨拖着在协科加班,所以昨天晚上没来得及看望你。”黎千树的目光落在鹿晓身上,“不过现在看来,还好没来呐,不然招人恨。”   郁清岭显然没听懂黎千树的言外之意,露出疑惑神色。   黎千树就坐在床上西子捧胸,眉宇间哀怨一片。   鹿晓:“……”   如果可以,鹿晓想要当场变成一只鸵鸟。   虽然这里没沙子,可至少鸵鸟不会脸红。   “我去楼下食堂买点早餐!”鹿晓准备逃窜,“黎师兄你吃过早餐了吗?”   “别急,有正事。”黎千树慢条斯理,脸上浮夸的表情渐收,“目前协科官方层面的辟谣已经完毕,公关公司也开始在网络上处理相关事宜,不过我们还没有解决掉麻烦的源头。”   鹿晓的脚步停滞。   她想了想,道:“陆女士和天倾。”   黎千树道:“对。媒体圈有人传话,有人约了很多民生线的记者,下午两点整在H市公安局门口等拍陆女士报案。”   鹿晓犹豫问:“但是应该,不会立案?”   黎千树笑了:“立案与否是问题么?”他悠悠道,“法律问题从来不是我们的主要问题。协科的竞争对手可能只是想要协科的股价跌穿地心,所以只要陆女士还在闹,股民就会对协科失去信心。”   鹿晓问:“商锦梨她说过……我们怎么应对吗?”   黎千树道:“就是她让我顺道问问你们,对报案有没有对策?从她的角度看,只能靠后续公关了。”黎千树叹口气,“我们总不能阻止她去报警吧。”   鹿晓沉默。   真去阻止了,恐怕又会被解读成黑心公司“威逼利诱”受害者的故事吧?   不论是否澄清,不论是否有法律依据,一旦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两分痕迹需要八分反转才能洗刷——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大概就是舆论了。   黎千树走后,鹿晓下楼去医院的食堂买了一点早餐,端到病房里与郁清岭共享。她一边吃一边想对策,直到最后精疲力尽也没有想出个能化被动为主动的方法来。   鹿晓知道,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靠近陆女士报案的时间。   可是她就像抽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沙发上。   “鹿晓。”郁清岭低声叫她的名字,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没事。”鹿晓浑浑噩噩支起身子,还记得不能给郁清岭增加困扰,勉强解释,“我是在想陆女士要报案的事情,有点累……”   其实何止是累,她现在的脑袋就像是死机了。   郁清岭坐到了她的身边:“人群的社会心理是非常复杂的,这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不能给你建议。”他沉默了一会儿,低道,“不过我知道,心理学上有一个法则,叫墨菲定律。”   鹿晓支起身体:“……那是什么?”   郁清岭:“墨菲定律是概率学和心理学交叠的一个规则。当你去预算所有的事情时,你越是害怕出现某件事情,那件事终将发生,而且事情总往坏的一方发展。”   鹿晓越发不安:“你的意思是说,陆女士去报案,将会带来我们最害怕的结果吗?”现在所有的局面都在好转,难道会急转直下?想到这里鹿晓更焦躁了。   郁清岭伸手撩开她濡湿的刘海,抚平她的焦躁情绪。   他说:“比起我们,陆女士比我们更是主动方,墨菲定律更容易应验在她那边。”   鹿晓:“……”   这什么诡异说法?用自然法则推算出客观事物发生的概率,这压根就是玄学吧??   鹿晓感觉自己的脑袋又不够用了。   郁清岭看着她呆滞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换了个方向解释:“如果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或许可以从陆女士最害怕什么入手?”   鹿晓:“…………”   电光火石间,鹿晓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陆女士最害怕什么呢?   鹿晓替郁清岭办理了出院,在路上马不停蹄地给商锦梨打电话。   商锦梨听完她的建议之后笑得气喘吁吁:“你想去现场看天倾,鹿晓,你这是特地送新闻上门慰问一线记者吧?绯闻女主送温暖?嫌热闹不够大吗?”   鹿晓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确实,这几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协科好不容易摘清了法律问题,舆论也在渐渐地向积极方向发展,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协科还是SGC,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其实是让新闻渐渐冷却下去,而不是贸然再出手反而是为对方的闹剧添油加醋……   “……不行吗?”鹿晓小声道,“这个其实不是我想的,是郁教授想的,说是墨菲定律的逆向思维。”   “嗯?”电话那头的商锦梨忽而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道:“你等会儿,我和公关部开个会,十五分钟后回你电话。”   “……喂!”   前后态度差别要不要那么大啊!   ……   墨菲定律讲,事物的发展往往会朝着你所预算的不好的方向发展。比如一个盒子里有两颗糖果,其中一颗是坏的,想要拿到好的那一颗的你随手去抓,那么抓到坏糖果的概率往往是大于50%的。自然万物,往往会逆心而生。   对于陆女士来说,她要去公安局报案,她最害怕的当然是报案过程并不顺利。尤其是——天倾他并不是一个能够随便被控制的人,可他恰巧又是案件的当事人。   现场早就已经埋伏下媒体,没人能够保证那些媒体都会顺着她预算的方向去报道。   如果天倾现场失控呢?   ……   协科公关部的紧急会议持续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以后,协科总助毓见亲自驾车前往医院,接鹿晓与郁清岭前往H市公安局。   在那之前,鹿晓和郁清岭已经住院部门口等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年轻护士们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鹿晓连忙抓着郁清岭的手把他塞进了车子的后座上,关上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驾驶座上的毓见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笑道:“商女士让我准备了墨镜,就在你们座位中间。”   墨镜?   鹿晓翻翻找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布袋,摸了摸,感觉八九不离十。   下一秒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商锦梨打来的:“鹿晓,目前有消息说陆女士已经带着陆天倾到达H市公安局,现场聚集了不少看客和记者,你们去的时候记得把墨镜带上,如果他们没有发生意外,你们就尽量低调。”   工作状态下的商锦梨做事雷厉风行。   鹿晓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问她:“那如果出现意外呢?”   商锦梨像是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她说:“她既然选择兵行险招,当然就要承担墨菲定律的风险。又不是我们逼她的。”   她的声音悠闲得很,气息却莫名带着一丝凌厉。   鹿晓只觉得脊背凉飕飕的,惶惶然间,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抹冰凉。   “不担心。”郁清岭眉眼温柔,指尖勾了勾鹿晓的指尖。   鹿晓一怔,昨晚的那些凌乱记忆顷刻间涌上脑海,于是脑袋嗡地一声炸了。“郁……”   郁清岭却忽而转头向窗外,他道:“快到了。”   鹿晓的心狠狠颤了颤,一秒钟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她看见,H市公安局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气氛令人窒息。   郁清岭和鹿晓选择公安局不远处的路口就下车。   H市公安局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鹿晓戴上了墨镜,挽着郁清岭的胳膊,装成是一对路过的小情侣,好似不经意地慢慢向人群聚集处靠近。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身边人的议论声也渐渐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   “你们围着做什么呢?”   “前几天的‘1919白银眼’你可没有看哇?有个教授为了治自闭症,给人家芽儿催眠洗脑,搞得人家的小伙子喜欢穿小姑娘的衣裳了,变态了喂。”   “真的啊?”   “这不,芽儿妈妈急煞了,前脚刚刚把小伙子从精神病院接出来,后脚就送到公安局来报案了。公安局们都还没有开,老早就等着了。”   ……   当然并不是公安局没开门。   他们只是在在公安局门口等上半个小时,方便聚集人群好摆拍。   鹿晓拉着郁清岭的手,路过稀稀落落的人群,很明显可以看到的其中有一些记者打扮的模样夹杂在人群里。他们的怀里抱着照相机,时不时对公安局门口的画面拍上几张,目光与动作都懒散得很,看起来并不是真心来等新闻的。   “鹿晓。”郁清岭忽然停下了脚步,声音低沉,“看那里。”   鹿晓踮起脚尖探望,果然看见了正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陆女士。   大半个月没见,陆女士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成熟利落。她僵直地站在公安局局门口,一张姣好的脸妆容精致,却遮盖不住她青灰色的眼窝散发的戾气。   在她的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几分钟后,黑色的车子车门被打开,两个男人扶着一个瘦削的少年下了车,一路走到了陆女士与律师的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被洗脑成爱穿女装的变态”身上,继而一愣——因为那个少年完全不像是大家想象中的那样,长相女气且面孔狰狞。   相反,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穿着简单的T恤,刚刚抽条的身体颀长瘦削,看起来就是哪个高中的英俊校草。   ——明明看起来很正常啊……   围观群众不由地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的俊秀后生竟然是这几天“1919白银眼”新闻里那个被打了马赛克的小疯子。   ……   就在众人迷茫间,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女警察从建筑内部小跑而出,一路径直走到了陆女士身前。她像是刚刚才发现外头的动荡,皱着眉头向陆女士询问了几句。   青天白日,方才还一脸漠然的陆女士忽然赤红了双眼,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件镶满了蕾丝碎花的连衣裙,两手一抖把裙子彻底敞开在警察的面前,紧接着两片眼皮子一碰,睁开眼时候已经眼泪盈眶。   “啊——”天倾陡然间发现了连衣裙,顿时眼光都直了,伸手就要去够那条裙子。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裙子,就被陆女士一把拽住。   下一秒,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记者,对着这一副僵持的画面咔嚓咔嚓一顿狂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这一系列的过程就已经飞快完成。   鹿晓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明天的头版头条,不,今天晚上的社交媒体和资讯平台上的新闻头图会是怎样一幅画面:一个沧桑的母亲站在烈日底下,向正义的警察哭诉无良的变态研究机构SGC洗脑了她可怜的自闭症儿子。她的手里死死拽着作为证据的连衣裙,而那个可怜的已经沦为小变态的儿子正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那条裙子,就像一个犯了毒瘾的精神失常者。   “太过分了……”鹿晓咬牙切齿。   这样的画面,任凭谁看了这么一张情景并茂的图,都会先入为主,感慨一声母爱。   真相是什么,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   “啊——啊——”天倾一直在扭动着,想要去伸手够裙子。   陆女士一把裙子交到警察的手上,对天倾说:“不能拿,这是给警察的证据。”   “我的——”   他不过是个孱弱的少年,此时此刻用力挣扎,整张脸涨得通红,赤红色的眼里开始泛起泪花。   接待的警察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看见天倾这个样子,脸上露出了心疼的神态,把刚接到的连衣裙递到了天倾的手里:“没关系,我们先去做笔录,证据晚些给我也没事的。”   女警察刚一松手,天倾就把裙子拽了过去,凶狠地抱在了怀里。   顿时周围的闪光灯又是一阵闪烁。   这一次的忽然抓拍出乎陆女士一行人的意料,所有人都被闪光灯刺得有些茫然。就在他们出神的一刹那,天倾忽然一把推开了身边搀扶的男人,朝人群稀疏的地方冲了出去!   “天倾!”   人群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少年像是一条灵活的泥鳅在人群中穿行,不一会儿就远远甩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怀抱的裙子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愣着做什么,快追啊!”陆女士尖叫。   她身边的两个高个子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拨开人群追向天倾逃离的方向。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鹿晓被几个看热闹的大妈推搡得踉跄,急得直冒火:“我们也追上去看看!”她拽起郁清岭的手绕开人群,锁定前面的高个男人奋勇直追。   公安局门口正对着一条商业街,阳光下,商业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   鹿晓追着天倾的身影一路疾步狂奔,终于耗尽了力气,扶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   “天……天倾人呢?”她好像,把天倾更丢了?   跟在她身后的郁清岭只是微微出了汗,还有余力四处寻找可疑的人群,忽然他的目光一僵,拉着鹿晓的手猛然收紧!   “怎么了??”鹿晓心慌意乱。   她顾不得喘息,跟着郁清岭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只一眼,心脏就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郁清岭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二三十层楼高的商业综合体,综合体顶层是一个正在扩建的开放平台,一个小小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顶,正沿着楼房的最外延一点一点地向商场广告牌攀爬。   “天倾——!”鹿晓惊惶地叫出了声。   可是她距离综合体楼顶的距离实在太远了,楼顶的小身影根本没有听见。他依旧像一只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地在朝招牌架攀爬,手里拖着的裙子在太阳底下泛着白色的光芒。   越来越多的逛街客开始抬头,人群中有人不断惊叫:“天哪!”   说话间,几辆消防车鸣笛接连而过,向商业综合体的方向呼啸而去。   鹿晓连忙奔跑着跟上消防车的方向,可惜迟到了一步,消防员已经驱散了所有围观人群,并在商业综合体周围拉了巨大的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进入综合体。   “无关人员!退后!”警戒员厉声阻止了鹿晓继续前行。   鹿晓只能跟着人群朝上面仰望,急躁得汗如雨下。   “别着急。”郁清岭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按了按,“天倾他并没有抑郁倾向,他应该只是躲避,而不是轻生。”   “可万一陆女士她做什么……”   才说曹操曹操就到,鹿晓正抓狂,余光忽然瞥见综合体的侧门口闪过一个眼熟的影子,正是姗姗来迟的陆女士。她满脸忧虑,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进入了综合体,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楼下围观群众的可视范围内。   陆女士开始对着天倾说话。她的深色激动,发型乱得不成样子,说到动情处她开始拼命擦眼泪,整个人似是要在楼顶狂风中哆嗦起来。   他们说了什么呢?   鹿晓眯眼想从陆女士的口型中辨别出什么,却失败了。   她只能看见原本一心往广告牌深处爬的天倾脚步略微迟疑,站着不动了。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钟,陆女士忽然蹲下了身子,看起来是泣不成声。   天倾的脊背佝偻起来,他的脊背僵直了片刻,开始缓缓地往回退。   一步,两步,慢慢地靠近泣不成声的陆女士。   ……   鹿晓用力抓紧了郁清岭的手腕,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   ……   天台上,天倾终于挪步到了陆女士的身边,僵直着身体站在她的身前。正当所有看客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蹲着哭泣的陆女士忽然站了起来,一抬手拽走了他手上的裙子,使劲了浑身力气朝他脸上挥去一记掌掴!   “你变态!”   声音之大,就连楼下都清晰可闻。   下一秒,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天倾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朝天台的另一端跑去。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去抢裙子,而是爬过综合体的广告牌,直接爬上了楼顶的施工架,摇摇坠坠向施工架子凌空的延展部分攀爬——   “啊——”围观人群中发出尖叫声。   “那个架子承不了多少重量!快!通知局里调用气垫!”楼下指挥的消防员指挥握着对讲机气得跳脚,“那个女人有病是吧?这是想要儿子死吗?!”   陆女士在楼上慌乱喊了一声“天倾”,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施工架上的天倾已经完全决然,任凭她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都再没有回过一下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越爬越远,直到施工架的不锈钢开始微微弯翘颤抖,才停下了动作——那时,他距离楼顶已经有十几米远了。   “郁教授……”   “我们上去。”郁清岭眯眼抬起头,看着摇摇欲坠的天倾,沉道。   “好!”   鹿晓不再迟疑,她挤开重重人群到了消防员指挥的面前:“您好,我是楼上孩子的护理工作人员!我……”   “护理人员?”消防员指挥暴躁道,“非亲属非关键人员,添什么乱!”   他急躁地推手,眼看手臂就要打到鹿晓的脸,却被郁清岭拦下。   “不是添乱。”郁清岭摘下墨镜,目光沉静,“楼上的孩子身患自闭症,我们是他的治疗机构的工作人员,比楼上的那位‘监护人’可靠。”   消防员指挥一愣,面露迟疑:“有身份证件证明吗?”   郁清岭掏出了身份证和SGC工作证。   几秒后,指挥员选择了放行:“那是一条人命。”他在鹿晓和郁清岭的身后补充。   那时鹿晓已经冲进了电梯。   楼顶的情况远比鹿晓想象中复杂。   女性消防员正在一旁苦口剖心安抚天倾,几个身系安全绳的消防员已经在楼房的侧面匍匐前进,如果天倾刚刚只是在广告牌那边徘徊,恐怕早就被突袭的消防员抱住身体解救下来了。可惜,他此时此刻已经爬到了施工架的远处,彻底地悬空在了施救的死角。   “天倾——”陆女士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消防员死死拽住,只能在原地涕泪纵横。   鹿晓和郁清岭路过她,她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曾经强势的眼睛里只剩下无望的憎恶。   “别靠近了!”消防员拦住了鹿晓,道,“你们就在这里劝说,贸然靠近容易刺激到当事人。如果不能确定说出的话有用,只是叫他的名字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天倾……”陆女士气息奄奄。   然而施工架上的天倾却根本没有哪怕一秒钟的回应,显然已经彻底地对她死了心。   “天倾……天倾……”已经语无伦次的陆女士跪坐在地上,眼妆糊了一片,青灰色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   鹿晓只是觉得有些讽刺。   这个强悍到能把天倾逼得进急诊、能在自杀的天台上还赏儿子一个巴掌骂他变态的母亲,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绝望是不是真的绝望呢?   “喂喂喂——小伙子小心啊!”忽然,消防员惊叫出声。   天台上响起一声吱嘎声,那是天倾已经爬到了尖端,忽然换了个姿势,横着坐在了钢架上。他一动,钢质的施工架就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发出哦擦的声响。   鹿晓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久不回头的天倾,忽然艰难地别过了头望向鹿晓,眼里闪过一丝失措。   控场的消防员经验老道,一看天倾的表情,果断抓住了鹿晓的手腕:“小姑娘,你上去,你快走上去……”他边说边给鹿晓打开了一个口子,让鹿晓能够直接走到天台的边缘。   天台边缘大风凛冽。   鹿晓路过了那条被扔在地上踩踏到了连衣裙,顺手捡起了它,捧着它靠近施工架。   “……天倾。”她对施工架上的天倾试探,“我拿到裙子了,我们下来试穿,好不好?”   天倾却已经回过了头,并没有回应鹿晓。在那之后,不论鹿晓变换了多少个话题,他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全身心地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男式衬衫被大风刮得变了形,勾勒出他嶙峋的身材。   他本人却好像很享受那阵风,仰着头对着闭上了眼睛,前后摇晃起双腿。   “想办法让他睁开眼睛。”郁清岭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鹿晓的身后,在她的耳侧低道,“闭眼不容易保持平衡。”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验证一般,天倾的身体忽然倾斜了一下。他本能地抱住了施工架,施工架发出拖长的“吱嘎”一声,让现场的每一个的人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天倾!”鹿晓乱了阵脚。   就在她慌乱的时候,郁清岭在她的身后扣了个安全扣。她朝郁清岭投了个感激的眼色,鼓起勇气去靠近广告牌——   天倾依旧在一下一下摇晃着腿,动作好似一个调皮的小姑娘。   鹿晓的心中忽然一亮,试探地开口:“……雨微?”   她一出口,瘫坐在附近的陆女士脸上陡然一变,全脸煞白!   施工架上的天倾的脊背也是一僵,最后艰难地回过了头,麻木许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一丝表情——他带着委屈,眼眶红红的,对着鹿晓摇摇头。   “我不要了。”他小声说。   “不要……裙子吗?”真的是雨微!鹿晓激动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脸上仍然保持平稳,“你……是不喜欢这条裙子了吗,雨微?”   “喜欢的。”天倾小声开口,“可是妈妈不喜欢雨微穿裙子,每次雨微藏好裙子都会被妈妈找到,妈妈很生气,雨微很害怕……”   鹿晓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震惊——上次在天倾家里第一次认出雨微,她很快就昏迷了,仔细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和雨微进行真正的对话。   相较于自闭的天倾,雨微她虽然人格上是一个小女孩,逻辑却缜密得惊人,几乎能够与人畅通沟通。   这太神奇了。   自闭症,难道还是能够单独伴随着某一个特定人格才出现的?   当然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鹿晓鼓足勇气又靠近了一些:“你先过来,我帮你一起劝妈妈,让妈妈答应雨微留下裙子,好不好?”   天倾的脸上浮现胆怯的表情。   他像是个小女孩一般缩紧了脖颈:“妈妈生气了,就会打雨微……哥哥就会变得很凶,让自己出血……雨微、雨微每次都只能躲在床底下。”   鹿晓心里一惊:“妈妈……怎么打雨微?”她一直以为只是起冲突了陆女士才会情绪激动,没曾想,天倾他竟然是日常就是被家暴的吗?   天倾缩在摇摇欲坠的施工架上,目光茫然,答非所问:   “那个医院太痛了,雨微保证不穿裙子,可是他们还是不听。”   “雨微不想回去。”   “雨微想要带哥哥一起去天堂。”   ……   这是一个小女孩说出的决断,带着天真,却残酷异常。   鹿晓只觉得心惊肉跳,心慌意乱之间她回头朝陆女士道:“陆女士,你快、你快向雨微保证,绝对不送她去医院!不再打他了!”   陆女士听见了声音,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她说:“天倾……”   “我不是天倾!”天倾尖叫。   陆女士的肩膀佝偻起来,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像是鼓起了十成勇气,才哆嗦开口:“雨微……我保证不送你回医院……以后不再打你……你、你快下来……”   鹿晓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无望的母亲的情绪。   她是真的害怕了。   此时此刻,哪怕是一点意外的风,天倾的就会从这里摔下去粉身碎骨。   “只要你下来……就算你穿女装,我也不管了……”陆女士摇摇坠坠靠近。   鹿晓的视线紧紧锁着天倾,发现他并没有预料之中的迟疑。   陆女士一靠近,天倾甚至还往后缩了缩。   ——不好,他已经彻底不信任她了!   鹿晓的脑海里警钟大作,在天倾有所动作之前,她抢先朝陆女士吼:“你别过来!”趁着陆女士停下脚步,鹿晓飞快地看了一眼郁清岭,在他耳边耳语:“郁教授,你快去找消防员,就说……”   果然,下一秒,天倾忽然尖声叫嚷起来:“你不要过来!你走开——!”   他边喊边往后退。   鹿晓慌张道:“雨微!雨微!你看,她没有过来!”   天倾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她没有过来,睁开眼看一看……”听着他呼吸渐稳,鹿晓趁机柔声安抚,“雨微,你知道坏人做了坏事之后,会被谁抓起来吗?”   “警、警察叔叔……”天倾抽噎。   “对,警察叔叔会抓抓住坏人以后,会把他们关进牢房里,锁上门,不让他们出来。”   “警察叔叔不会抓妈妈……”   “那是警察以前不知道妈妈打雨微。”鹿晓小声道,“你看下面,抓牢铁架子,只看一眼,看见警察叔叔的车了吗?”   大厦的楼下,警车正闪动着警示灯。   “……嗯。”天倾怯怯点头。   “警察叔叔现在都已经知道妈妈是坏人了。”鹿晓柔声道,“你看,楼顶也有警察了,你坐过来一点就能看见了……来,过来一点。”   天倾迟疑了一会儿,扶住铁架台,小小地往回挪动了一点点。   虽然是一小步,却已经让所有人的人振奋!   鹿晓回头朝控场的消防员使了个眼色,消防员点点头,放行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警察。几个警察戴着手铐走到了陆女士身边,带头的警察厉声道:“陆女士,因为你打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们把你抓起来,关进牢房里。”   配合的警察用了最简单的语言,方便小女孩状态的天倾能够听懂。   警察给陆女士拷上手铐,对天倾道:“小朋友,你看,我们把她抓走了哦,你来跟我们讲一讲她怎么打你的,好不好?”   天倾依旧迟疑,眼神却松动了。   “雨微。”鹿晓趁热打铁,小声道,“我知道,雨微只是想保护哥哥,对不对?”   天倾只是啜泣。   鹿晓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朝着天倾伸出手:“去天堂的路太远了,先回来好不好?”   “鹿晓……”天倾哽咽,语气委屈极了。   然后,他开始慢慢地撅起身体,沿着铁架台一点一点往回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个争气了那么久的铁架忽然这时候掉链子。   就在天倾的手刚刚落在鹿晓的手心那一刻,铁架忽然发出巨大的呜咽声。那一瞬间,鹿晓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想要用力抓紧天倾,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失去平衡。   ——糟了!   就在鹿晓快要绝望之际,郁清岭忽然几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以一个很巧妙的角度,引着她和天倾往天台的侧边倾倒——!   鹿晓和天倾双双砸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天台上,综合体楼下,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鹿晓仍然躺在地面上,她的耳边回荡着尖叫与欢呼,目光所及是蔚蓝的天空,白茫茫的阳光射进眼睛里,刺得她眼泪不自觉的流淌出眼眶。   “鹿晓。”郁清岭就站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看着地上边哭边笑的鹿晓。   他知道那种感觉。   那是抓住了生命的咽喉,把一个即将溺死的人从深不见底的海里拽出的感觉。   ……   在这一瞬间,他恍惚间有种错觉,鹿晓的眼泪,鹿晓的笑容,唤醒了他身体里沉寂了许多年的血液。就在刚才他还可以冷静地判断最佳的引导方式,可是现在,他完全被鹿晓感染给他的激烈情绪所淹没……连他自己的指尖也在不断发抖。   他尝试克制,然而失败了。   于是他做了三十几年生涯里最幼稚的一件事。他看着地上拥抱的两人,跪伏下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住了那两个人。   “郁教授……”鹿晓的身体僵了僵。   郁清岭并不松手,而是低垂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别人的情感,还有那一刻血管里蓬勃的躁动。   就像是蜡烛被点燃。   就像灵魂被刀锋割出裂痕。   他知道,这种感觉将会陪伴他永久,终其一生都无法磨灭了。 第56章 新气象   执法记录仪把天台上的整个过程都记录了下来。   隔天,当地晚间新闻对本次自杀事件进行了详尽报道,包括执法记录仪捕捉到的一切。   专业的新闻机构对这一次事件进行了更加深刻的起底,天倾的家庭与际遇被彻底曝光:   一个非婚生子,从出生起就患有自闭症,唯一的亲人一直当他是变态。他从小就在冰冷的宅邸长大,自闭是天生的,异装癖更是早就存在,甚至因此而屡遭自己的母亲殴打,根本就不是被SGC“洗脑”所致……   一小时后,网上舆论再一次被点燃。   人们只看见孱弱的少年抱着衣裳退缩到了天台上边沿,颤抖地像受了惊的老鼠,看见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靠近自己的母亲,却被母亲一巴掌扇红了脸。那一声“变态”更是高亢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听课的耳膜。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拥抱那一刻。鹿晓和郁清岭抱着天倾,周围响彻着营救者的欢呼。   ——已经再也不需要任何解释了。   一个把儿子逼到上天台还能掌掴的母亲,一个把少年从天台上解救下来的丑闻主角。   谁是谁非,到底谁在喝人血,难道还不明显吗?   ……   整个舆论局面已经彻底扭转。   疯狂的席卷之后,“郁教授”超话首页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还有留言颤颤巍巍卖萌。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其实……那条裙子不难看吗?[呆萌脸]”   “……点头,特别显身材[抱头路过]。”   “对啊那条裙子不难看啊为什么你们都说难看啊,我都怀疑是我审美问题了……”   “苍天啊终于有不怕死的说出来了……”   ……   比起网络上的狂欢吃瓜,事件对于所有当事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少畅快愉悦。消防车散去,警车把天倾送回了家,陆女士装作“被抓”后暂时消失不再露面。到黄昏时,所有人都坐在陆宅的客厅里,各自抚平自己的冷汗。   每个人都疲惫到极致。   于妈安顿好了天倾,回到客厅里,一句话也不说,忽然颤抖着朝鹿晓和郁清岭鞠了个躬。   鹿晓原本已经在沙发上葛优瘫了,又挣扎着爬起来扶住于妈:“不用不用……”   于妈抬起头来,灰白的脸上老泪纵横。   鹿晓又忍不住鼻子泛酸,手忙脚乱地把于妈安顿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小声叮嘱她:“我把我的电话留给您,您遇到什么问题,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给我。”   于妈连连点头。   鹿晓说:“您别担心,陆女士应该暂时不会再和天倾见面了。从明天开始天倾就在家里休养,要劳烦您照顾。”   鹿晓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有些头晕,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气息奄奄。   于妈追问道:“鹿小姐,请问陆太太她什么时候才能……”   鹿晓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道。”   她一点都不想去探究到底需要多久。   归根结底,没有人能够擅自替受伤的人做主,去规定他要用多少时间消化那些伤口。也许几天几月,也许几年或者是更久,这都是陆女士给自己的徒刑。   “我有些累,先要回去睡一觉……”   鹿晓小声嘟囔着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忽然觉得缺氧,脚步摇摇坠坠开始踉跄。   她以为自己会向后栽倒,结果却投入了一片温暖的怀抱里。顷刻间清新的气息钻入鼻息,她的整个身体好似沉浸了最软的云朵里,飘飘荡荡,浮浮沉沉,又好像金鱼在水里摇摆。   “睡吧。”   郁清岭打横抱起鹿晓,把她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鹿晓大概是感觉不适,眉头嫌弃地皱起,直到她摸索到了沙发上的抱枕,才满意地把脑袋垫高一点点。过了一会儿,她的眉心舒展了开来,整个人沉沉进入了梦乡。   郁清岭坐在沙发边,望着鹿晓毫无防备的脸,轻轻撩开她濡湿的刘海。   “要不要我去拿个被子?”于妈手忙脚乱。   “不用。”郁清岭摇了摇头。   他的手机上刚刚接到一条信息,是商锦梨发来的。   商锦梨:我来接鹿晓,五分钟后到陆家。   两分钟后,一辆拉风的跑车轰鸣着驶入陆家院落。   秦寂从驾驶座上下车,与商锦梨一起走进陆家的客厅。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荡了一圈,径直走向沙发,熟练地抱起了鹿晓。   郁清岭拦住秦寂的去路。   秦寂原本一脸泰然,看见他的动作忽然挑了挑眉:“嗯?郁教授还有什么事么?”   郁清岭的眉心微皱,低道:“你带她,去哪里?”   秦寂笑得很和善:“回她公寓,去我公寓,回我父母的家,这些都是她合法合理的去处。三分之一的概率,郁教授要不要猜猜看?”   商锦梨:“……”   如果不是公关费用还没结算,她想把金主当场打死。   “我们会送回她的公寓休息。”商锦梨对郁清岭道,“顺便请两天假好好休整可以吗?如果有工作还未完成交接的话……”   “可以。”郁清岭郑重颔首,他的目光仍然在鹿晓身上,一字一句认真道,“务必,好好休息。”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商锦梨笑道。   话毕,商锦梨和秦寂一前一后走出陆家宅邸。   秦寂把鹿晓放到后车座上,商锦梨坐副驾驶,很快车子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过了片刻,大家终于发现,陆家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出来。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过分。”   被迫滞留的前协科公关部特聘心理专家黎千树。   梨专家傍晚刚刚陪着协科公关部的人部署好后续的舆论引导,正式为这一次外援生涯画上完美句点,听说郁清岭和鹿晓在陆家,就随车过来探望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车子只有四个座位……   黎千树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叹息。   一回头,他看见神情异样的郁清岭,顿时又乐了。   “老郁。”黎千树热情地搂住他脖子,“鹿晓被抱走了诶,有特别的感觉吗?”   郁清岭罕见地没有犯有问必答症,他的注意力还在远方,表情有些茫然,看起来有点像不小心放断了风筝线的孩子。   时间又过了很久,郁清岭和黎千树已经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   郁清岭忽然呼出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并不愉快。”   “啊?”黎千树。   郁清岭皱起眉头,低声补充:“虽然他的所有行为都合乎逻辑。”他的眉头狠狠皱起,“可是我,并不愉快。”   黎千树:“……”   郁·亚斯伯格·清岭语,八级翻译: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惹我生气了!   黎千树:“啊哈、哈哈哈哈……”   可真是千年等一回的情绪暴躁啊!   回程车上的鹿晓,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车子始终在动,后座太短她没有办法伸直脚。恍恍惚惚间,她好像梦见自己回到了多年之前那场可怕的车祸现场。   她躺在漆黑的车辆废墟里很久很久,秦寂就毫无声息地躺在她的身旁。她不断呼喊秦寂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醒他,最后恐惧克服了疼痛,她缓缓地从车窗里爬了出来,呆呆望着昏迷不醒的秦寂。   深夜的盘山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山风呼啸。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猛然看见就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个瘦削的身影。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发抖,他呆愣了一阵子,果断捡起石头开始砸车窗的玻璃。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只有石头敲击玻璃窗的声音,一下一下,在深夜里清晰得让人心惊。   ……   “我说,你这样就真没意思了啊。”副驾驶座上,商锦梨朝后探望,确定鹿晓没醒,才朝秦寂丢了个鄙夷的眼神,“欺负人家郁教授做什么?你又不抢。”   秦寂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勾了勾嘴角:“商小姐,我和你好像没那么熟。”   之后再没有交谈。   车子平稳行驶鹿晓的公寓。   秦寂抱着鹿晓上楼,把她安置到自己的床上,替她轻轻盖上了被子。   商锦梨翻着白眼拿来一张湿巾,小心翼翼地替鹿晓擦脸,一抬头,对上秦寂阴恻恻的眼神,她干笑:“那些涂在脸上的东西很难受的,你们男人不懂。”   她的话音刚落,果然,鹿晓微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商锦梨朝秦寂抛了个得意洋洋的眼色。   两人轻手轻脚退出鹿晓的房间,阖上房门,各自舒了一口气。商锦梨从厨房找了一罐冰水递到秦寂的手上,顺便送他道门口,关门前认真叮嘱:“三百万,不计在曦光计划协调费用内的,记得尽快转账。”   秦寂笑道:“你赚起钱来真是不留情面。”   商锦梨娇笑:“毕竟我和你没那么熟。”   竟然把车上的话又原封不动还了回来么?秦寂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商锦梨。灯光下,她的脸千娇百媚,每一根睫毛都仿佛自带风韵,眼眸深处却分明闪着清醒的微光。   秦寂觉得有趣:“你还真是像传闻中的那样,赚钱利器。”   商锦梨笑得越发优雅:“唯有暴富,解我心忧。”   鹿晓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等她彻底转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她简单吃了些午餐,独自游荡到天倾家门外,却意外在天倾的门外见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那人就站在别院的十字路口,见到有人靠近就匆匆离开。   鹿晓探望完毕天倾,留了一个心眼,在他家的楼梯窗口悄悄站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又悄然潜伏到了院落外。这一次她居高临下,总算是看清了那个人影,竟然是陆女士。   “陆女士!”鹿晓走出院落,朝那个身影道,“天倾已经醒了,您要不要……”   谁知陆女士却像受了惊吓般连连后退,边退边摇头:“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我……”   陆女士仓惶离开了。   鹿晓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悄悄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陆女士需要在这里站多久,才能跨过他们之间的那条天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将是一条漫长而又布满了荆棘的曲折道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她。   舆论虽然渐渐止息,曦光计划却仍然受到了影响。SGC与协科要对曦光项目进行全方位的合作评估与整合。对鹿晓来说,影响最大的是——突然天降了一个月假期!   简直是天降鸿福。鹿晓原本美滋滋预算着先睡上三天三夜,好好补一补已经透支好久的精力体力,没曾想假期的第二天早上八点整,手机铃声催命式地响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林简。   “鹿晓,之前看你一直忙就没好意思打扰你……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办公室了啊?”林简的声音惨兮兮的,“其实我们已经到H市了,不,其实我们网吧包夜了一个礼拜了……”   鹿晓:“……”果然是催命的大事。   半个小时后,鹿晓在H市的学院路网吧见到了蓝象工作室的小可怜们——青天白日,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在马路上站成了一排,就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小鸭子,看见鹿晓的一瞬间每个人的眼里都闪闪发光!   鹿晓?遄帕常??⊙甲用钦伊司频臧捕偻椎保?执魃纤?呛坪频吹瓷鄙狭瞬凸荨   餐桌上刀光剑影,寸草不生。   鹿晓满怀歉意:“对不起,是我的疏漏没有考虑妥当。我一定尽快找工作室。”   原蓝脚工作室是一个LOFT结构的商住房,小团队们在楼下办公,楼上居住,生活起居都是属于工作室的一部分。现在他们已经和原来的主管闹翻了,跟她一起成立了蓝象,当然不能在原来的房子里住下去了。   而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真是对不起啊。”   周扒皮鹿晓含泪。   鹿晓很快就开始为蓝象工作室找合适的办公和居住地点。   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预算高低的问题,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比想象中要厉害。   蓝象工作室总共五男一女六个成员,以双人间标准至少需要四个房间,加上办公区域、会客区域等,其实对房子面基的需求并不小。再加上H市是Z省省会,寸土寸金,符合标准的商住一体楼更是少之又少,简直是有钱都办不到。   鹿晓连日东奔西走,一无所获,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商锦梨看她天天发愁,建议她:“SGC是Z大控股的研究院,你可以去申请成立实验室啊,还有现成的教工宿舍可以租用。”   鹿晓瞠目结舌:“啊……这样也行吗?”理工科确实常有这样的操作方法,但是她是文学院的,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实验室申请啊。   商锦梨一脸莫名:“你当然不行,你难道没找你家郁教授帮忙?”   “我……”还真没有……   鹿晓回到房间,耳边还回荡着商锦梨那声“你家郁教授”,心绪难宁。   除了每天晚上八点整,郁教授签到成就*1,她已经连续两周没有见过三次元活生生的郁清岭了。她其实有些不敢见他,毕竟上一次她在医院……咳,微微凌|辱了冰清玉洁的郁教授本人。   可是郁教授也没有主动提出见面啊。   时间久了,鹿晓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是不是因为之前逼他做了“八千万细菌交换”,所以把他吓跑啦?   毕竟他洁癖得可以,就连办公室里的绿萝,那也都要被迫天天洗澡的……   ……   强行装逼的代价,鹿晓整整半个月都在找房子的路上奔波。每天清晨满怀希望出门,到黄昏时时败兴而归,半个月下来,办公室没有找到,她都快要变成了包公了。   “啊啊啊为什么那么难?钱难倒不是万能的吗?”又一天扑空而回,鹿晓抓着商锦梨的肩膀一阵摇晃。   商锦梨朝鹿晓挤眉弄眼。   鹿晓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客厅,十几步开外,郁清岭正端坐在的客厅的沙发上,他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茶。他本人一动不动正襟危坐,茶杯口正袅袅升腾起白色的雾气,整个画面看起来莫名像……gif。   “郁……郁教授……”鹿晓感觉胸口的血液正在往头上翻涌。   “鹿晓。”郁清岭微微颔首。   商锦梨左看又看,扑哧一声笑了:“所以你们日常都是这样客气的么?是不是还要互道一声夜安?”商锦梨去厨房倒了杯水,路过鹿晓时抛了个媚眼,“我睡觉了,明天之前不会出来当电灯泡,你们自便。”说完,真的就干脆进房了。   客厅只开了壁灯,室内充满了暖黄色的光。   鹿晓脑袋打结,搜空心思挤出了个话题:“那个……茶叶其实已经过期了……”   她爱喝碳酸饮料,商锦梨爱喝酒,茶叶还是三年前她乔迁之喜同学送的,三年没有拆封。大概是郁清岭突然造访,商锦梨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合适的就泡了。   鹿晓说完才迟迟发现,那杯茶明显已经被喝过了,顿时很想咬自己一口。   “你关机了。”还好,郁清岭没有纠结茶叶。   鹿晓:“嗯……我最近在找办公室租房,在外面电话比较多所以没电了……”   郁清岭:“租房的事情,你没有和我说。”   鹿晓汗颜:“我以为很快能解决……”谁知道有钱也难使鬼推磨啊。   郁清岭的眉头微微锁起,过了一会儿,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出来,第一份文件的扉页上赫然写着“实验室项目申请书”。   “我名下能申请十五人以内的实验室,不过审批需要半年时间。”郁清岭把文件递到鹿晓的手中,翻页到需要她签字的地方,“至于短期内的办公场所,我已经联系到一家,已经约定一周后谈。”   “……嗯……”   鹿晓有些心不在焉。   主要是郁清岭实在靠太近了,暖黄色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把他原本有些苍白的皮肤染成了健康的蜜色,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影子,每一次眨眼,都惹来眼底一片光影跳跃。   这样的距离让鹿晓忍不住回想起医院里那个暧昧的夜晚。   鹿晓心里焦灼,连整个客厅的空气莫名变得黏腻起来。   “鹿晓?”郁清岭发现鹿晓不接签字笔,疑惑开口。   “……哦!”   鹿晓接过郁清岭手里的签字笔,也不管文件上具体是什么,只要看见落款上有空格就唰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   鹿晓。鹿晓。鹿晓。   每一个名字都跟郁清岭并列,每签一笔,心上好像羽毛撩过般酥痒。   郁结好几天的小郁闷烟消云散,鹿晓忍不住想笑:“所以你最近就是去办理这些手续了啊?”   郁清岭轻道:“是。”这些文件确实需要重重审批,这几天他确实忙多闲少。   鹿晓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郁清岭:“嗯?”   鹿晓:“就是……就是……医院那天……”完了,她觉得自己迟早羞愤脑梗致死。   直到签完所有的文件,鹿晓也没能把心里的疑惑彻底问出来。眼看时间已经不早,她磨磨蹭蹭送郁清岭到楼下,冷风一吹,感觉一晚上的旖旎黏腻终于被吹散了。   “后天见。”鹿晓摇了摇手,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蠢。   郁清岭若有所思:“那天晚上,我没有生气。”   他似是不知道如何组织言语,停顿片刻,才轻道:“只是心跳很快,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   鹿晓呆呆目送他的身影离开,浑浑噩噩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顶着无知无畏的科普脸一本真经撩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租房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假期又回来了。   鹿晓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用来发呆,闲来无聊,她就抱着手机骚扰郁清岭。每每聊到欢畅,满床打滚。   商锦梨看她这幅模样,趴在她房门口接连叹息:“你是要开花吗少女?”   鹿晓:“为什么是开花?”   商锦梨无情打击:“以你的年龄现在这个状态,基本上叫做老树开花。”   鹿晓:“…………”   就算是二十七龄老树也是有权利开花的啊!   鹿晓其实觉得自己不是在开花,而是变成了一瓶子汽水,因为郁清岭的一句话,汽水被开了盖儿,于是接下来好几天,她只要一有空暇时间,心上就会莫名冒出个旖旎的泡泡。   这种冒泡泡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看房日。   郁清岭预定好的办公楼盘位于H市的江畔。H市是一个沿海城市,一条大江横穿而过,汇海入流。那座大厦刚好位于跨江大桥之侧,整体呈圆形,四周主体为透明的玻璃结构,电梯就建在圆心的位置。   鹿晓和郁清岭带着蓝象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顺电梯而上,一路上,宅男们都在碎碎念“圆形虽然占地面积大,但是电梯建造在中间,办公区域就变成环形了,实际利用面积不高”。电梯到达22层,一行人走出电梯,宅男们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电梯外,整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四周全是透明的玻璃,放眼望去,暮光西斜,长桥卧波,大江东去,所有人如同置身于空中平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滚滚水波。   “卧……槽……”宅男们用最精简的词汇概述胸口的激荡。   “啊啊啊竟然是通的——”瓶子绕着巨大的环形办公区域奔跑,最后又绕回了起点。   鹿晓也被眼前的壮观景色震撼到了:“真的好大啊……”   这小半个月来,她几乎看遍了H市市中心办公楼,这么大毫无隔断的办公楼盘还是第一次见到。要不是这无敌的江景,她简直以为是这幢楼是建造来做仓库的。   郁清岭道:“一层三百平,可以重新装修。”   林简他们六个人,人均面积有50平了。   鹿晓咋舌:“为什么我没有在网上看到这座大厦的任何信息?”不应该啊……   郁清岭道:“这座大厦是政府用以培养高新医药公司的,所以不对外销售。”   鹿晓:“那你怎么……”   郁清岭的神色微微一顿,道:“我……认识这座大厦的设计师。”   原来如此!   鹿晓没有注意到郁清岭异样的脸色,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冲昏了头脑。这座大厦不论是工作环境还是地理位置和交通都很完美,唯一要要担心的是——   协科给SGC的运营资金好像只剩下三百万了咳……   能不能,花光呢?   鹿晓看着蓝象阿宅们闪闪发光的表情,心里暗暗下决定,就算协科的钱不够了,她也要为他们租下这个逞心如意的办公场所。   鹿晓豪气冲天,当场决定要租下这一个豪景办公楼。   签字,交定金,所有的手续完毕。美丽的导购小姐安顿好蓝象小伙伴们,却带着鹿晓和郁清岭换了个电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45层的大楼总行政办会客室。   会客室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男的戴着眼镜,衣着低调斯文,女的成熟文雅,不太看得出年龄。他们两看见鹿晓,相视力一眼,会心笑起来。   男人站起身朝鹿晓伸出手:“鹿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智汇中心的行政主管廖凡,问身边这位是中心的总设计师,晋雅。”   “您好……”鹿晓手忙脚乱去握手。   只是租了个办公楼而已啊,还有必要跟大楼管理层的人客套吗?   她茫然懵圈的模样被一旁围观的晋女士尽收眼底。晋女士朝郁清岭投去了个泄气的眼神,再回头看鹿晓时带了点促狭。   “看来清岭没有对鹿小姐仔细介绍过我。”晋女士含笑道,“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鹿小姐。我除了是智汇中心的设计师,还是你身边这位郁教授的母亲。”   鹿晓:“……”   鹿晓仓皇回头看郁清岭。   郁清岭向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此时此刻竟然能看出一点点心虚。   鹿晓:“…………”   啊啊啊——   这个可怕的魔幻世界! 第57章 见家长   鹿晓勉强支撑完毕会面时间,落荒而逃。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什么犯蠢的话,倒是在慌乱中记起来了一些画面,似乎是早在半个月前,郁清岭受伤住院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走廊上跟那位晋女士见过面了——那时她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办公……   而今天,她穿得就像一只花蝴蝶。   回到家里的鹿晓,麻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恨不得有一台时空穿梭机。   她正抓狂,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郁清岭打来的。   “我母亲明天晚上回美国,所以想在离开之前与你见一面。”电话那一端,郁清岭的声音似是很苦恼,“只是一次普通的邀约,不过我并不想勉强你,我愿意尊重你的意见。”   鹿晓:“……”   她其实,现在还踩在云朵里。   郁清岭:“鹿晓?”   鹿晓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还好郁清岭还在耐心等待,就这样听着彼此的呼吸,安静地等待着鹿晓的最终的决定。   鹿晓骨气勇气开了口:“你……希望我见吗?”   郁清岭道:“你将是我未来人生轨迹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社会伦理学上来讲,我的母亲是我过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停顿了片刻,迟迟道,“鹿晓,我愿意随时对你敞开我的生活,但你可以选择任何时间,这是你的自由。”   郁清岭的声音轻缓而温和。   鹿晓呆呆站在镜子前,深深觉得自己快要拿下“郁教授语”八级证书了。   她竟然在他刻板而又枯燥的语言中,感觉到了一点点情话的绵延。   “……好,什么时间?”   鹿晓一冲动,做了一回壮士。   冲动的代价是,鹿晓硬着头皮给商锦梨打了个电话,邀她晚上逛街采购衣服。毕竟被整个网络攻击了一个月“穿品不佳”,此时此刻说不心虚是假的。   商锦梨是个超级忙的白骨精,晚上八点才姗姗来到,听完鹿晓的叙述后在商场门口笑得前俯后仰。   商锦梨:“啊哈哈哈哈……所以你就这样‘被’见家长了啊!”   鹿晓惨淡脸:“……嗯。”   商锦梨绕着鹿晓转了一圈儿,憋笑:“其实今天这一身穿着也没有那么差,非常初恋的感觉啊,我亲爱的花骨朵小姐。”   鹿晓简直想要哭给商锦梨看了。   鹿晓拽着乐不可支的商锦梨,一头扎进了商业综合体。   对于衣裳选择,鹿晓偏向于挑选比较成熟的衣裳,因为根据晋女士在医院与今天的着装,大概可以推断她应该会喜欢简约典雅的深色系衣裳。鹿晓带着小心机,挑选了一堆偏深沉的饱和色调的衣裳。   “怎么样?”鹿晓穿了一个黑色小礼服裙走出试衣间。   商锦梨瞥了一眼,笑得无奈:“还是太成熟了,不太适合你。”   鹿晓又换了一身星空灰小西装:“这个呢?会不会显得我特别靠谱?”   商锦梨忍无可忍翻白眼:“你是打算去面试吗?”   “本来就是面试啊。”鹿晓小声吐槽。这种场合可不就是个面试场合?   商锦梨:“……”   商场的暖气非常足,鹿晓试了将近一个小时衣裳,额头已经除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导购小姐端上了水,鹿晓抱着水杯一阵猛灌,两腮红彤彤一片,狼狈得就像刚出笼的包子。   商锦梨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鹿晓,不由笑了:“你啊,日常就很好啊。”   她盯着鹿晓的脸,轻和道:“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地方吗?”   鹿晓懵圈:“什么地方?”   商锦梨慢条斯理道:“看起来就像是从小就被这个世界疼爱的人,没有机会遇见坏人,身上和眼睛里都是天真和善意。”商锦梨的目光流转,红唇勾起微小的弧度,“看久了,让人觉得世界很美好。”   当年她一无所有,只剩下最后一套房子。就是这样一个天真的买主,拦住她问她有没有地方住。时光轮转,竟然已经三年了。   “你明明一直很嫌弃我。”鹿晓拎起商锦梨挑的衣服,“好啦我相信你的品位!”   怎么还莫名伤感上了呢?鹿晓在更衣室里瘪嘴。   更衣室外的商锦梨笑了笑,目光悠悠。   还是这么心软啊。商锦梨懒洋洋想,也不知道郁清岭哪来的福气。   在忐忑的等待中,见面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鹿晓本来以为见面的地点会在郁清岭的家里,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酒店。   酒店选得很高档,进门需要坐观光车。观光车一路路过亭台楼阁山山水水,花了五六分钟才抵达花园中央的一座独立别墅。别墅内部是中国风装修,庭院深深,松竹茂密,确实雅致,看模样就知道入住应该价值不菲。   鹿晓忽然发现自己对郁清岭的家境似乎产生了一点错误认知,她一直以为郁清岭是收入颇丰的学者,现在看起来郁教授竟然还是郁公子啊。   妆容精致的晋女士引着鹿晓进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晓晓,希望你不要多想。”她道,“只是清岭的屋子像一个冰冷的盒子,所以每次回国,我都是住在外面的。希望你别介意我在这里招待你。”   鹿晓端坐在沙发上,拨浪鼓摇头:“不、不介意……”   晋女士问:“咖啡还是茶?”   鹿晓:“……咖啡。”   晋女士便站起身去准备了。   鹿晓独自坐在沙发上,紧张得无所适从。   她虽然向来迟钝,不过这一次的感觉好像异常敏锐。   虽然眼前的这位晋女士实在是一个温柔的长者,眉目精致,谈吐有礼,可是她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冷淡的疏离,这种疏离感在她把郁清岭打发去了厨房之后就更加明显了。即使她时时刻刻在微笑,鹿晓也能感觉到她们之间隔了一条大河。   ——所以晋女士其实并不欢迎她吗?   鹿晓惴惴不安想,等下她会不会忽然扔一张支票过来,“这是一千万,请离开我的儿子。”——到时她应该扔还多少回去才显得特别有骨气呢?   晋女士已经端来咖啡,放在鹿晓的面前。   她淡道:“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如果当时真的有机会,可能跟你的年龄也差不多。”   “那后来……”鹿晓临时把话咽了回去,顺带着想要掐自己一把。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晋女士倒并未在意,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忙碌的郁清岭,疏离的目光变得温暖。   她说:“清岭他从小就是一个特殊的孩子,照顾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我的工作也繁忙,所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精致,“大概是因为缘分深了一些吧,所以需要陪伴多一些。”   这还是鹿晓第一次知道郁清岭的过往。   郁清岭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设计师,早年因为郁清岭的性格出现一定障碍,所以选择了移民美国寻求更加专业的治疗。后来发现他并不是自闭症而只是亚斯伯格,为了他能够有独立的社交,在他十八岁岁那年又让他一个人回了国。   “这些年他一定很辛苦。”鹿晓听完那些久远的故事,小声叹息。   晋女士的神态一直淡淡的,直到此时才微微一怔,望向鹿晓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微妙。   “不过有失必有得,”她笑起来,“你看现在的清岭长成了一个很宜室宜家的男人,对么?”   鹿晓不由自主点头。   其实她的目光其实早就被远处的郁清岭吸引了过去。   从一进客厅,郁清岭就被晋女士给打发去了厨房,此时此刻专心致志地在砧板上切菜。他身上穿的是黑色西装,围着浅白色的围裙,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一身女仆装,就差个猫耳朵了。   鹿晓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被萌哭了。   很快,晚餐上桌。   红酒牛腩,清蒸鲈鱼,地三鲜,凉拌银耳,莼菜羹,还有一道简单的果蔬汤。非常标准的五菜一汤,每一道菜形状漂亮,颜色鲜艳,在餐桌上摆成了规则的形状。   美厨娘脱下了围裙,连卷起的袖口都已经恢复平整,斯斯文文地往桌边一坐,又变成了不苟言笑的郁教授,好像刚才在厨房柴米油盐的是他异次元的另一个灵魂。   鹿晓目瞪口呆。   不过这些菜看起来真的很不错啊!   就连一直疏离脸的晋女士,在郁清岭上桌之后也变了一副神情。她看着眼巴巴的鹿晓,笑道:“尝一尝。”她的语气跟刚才全然不同,竟然透着亲昵。   鹿晓一愣,听话地伸筷子捞了一筷鱼肉。她其实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要不是商锦梨说过要她憋“温婉人设”,她恐怕在厨房就已经动手动脚了,毕竟这些菜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   鱼肉的口感比想象中清淡,鹿晓慢慢咀嚼。   “怎么样?”晋女士笑眯眯问。   “好吃。”鹿晓本能赞叹。   “尝出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   特殊的地方?鹿晓好奇又夹了一块牛腩送到嘴里。牛肉有一些老,混杂着浓郁的调料味道和自身的肉味……并不难吃,但确实没有看起来的外观那么让人垂涎欲滴,还有一点微妙的感觉。   “怎么样?是不是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吃?”晋女士温和问。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鹿晓的灵魂瑟瑟发抖。   眼看鹿晓已经快要把脸埋进饭碗里了,晋女士笑了起来,不再逗她:“我们从十岁开始训练他自己做菜,第一次看到成品的时候特别惊艳,后来发现,只是看起来好看,其实吃起来没有灵魂。”   “啊?”鹿晓发呆。   晋女士笑道:“你不觉得,很像自动料理机做的吗?”   鹿晓:……   她终于知道那种微妙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前两年秦寂的妈妈迷上了自动化厨房工具,花两万块买回个据说当时市面上最先进的自动料理机,煎炸焖煮各功能俱全,谁知道它做出来的菜却差强人意,像极了学校食堂出品。   郁清岭今天做的这几道菜……果然是惟妙惟肖的料理机味道。   晋女士道:“大部分时候,他就像是个机器人。我曾经试图让他的生活多一点人气,不要那么像机器,但是不论是培养他音乐还是美术,他都有办法把那些兴趣变成枯燥的公式,后来干脆让他学了生化专业。”   ……确实很合适啊。鹿晓偷偷想。   晋女士笑道:“后来啊,我就不管他了。不过给了他一个硬性要求,回国后一个人住,不论如何要养一个生命在身边。一只猫,一盆花,随便什么都可以。”   鹿晓忍不住偷看郁清岭,她想起了办公室里的那盆天天洗澡的坚强绿萝,原来它竟然是晋女士给的硬性指标吗?   仿佛有所感觉似的,郁清岭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投向鹿晓,微微笑了笑。   咳。偷窥被抓了个正着的鹿晓,红着脸低下头,大快朵颐。   晋女士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夹了一块她嫌弃的没灵魂胡萝卜,放到口中慢慢地咀嚼。   晋女士的航班时间是晚上九点整,用过晚餐,鹿晓和郁清岭就送晋女士去了机场。   机场停车位很难找,晋女士拉着鹿晓的手先下了车,拉着她一路慢悠悠朝外走。忽然被牵手的鹿晓一开始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可是夜风一吹,陆女士身上飘过来一点点清淡的香,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紧张了。   “晓晓,我很喜欢你。站在母亲的立场,我希望你能陪伴我的儿子,走过很长的时光。”晋女士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鹿晓的肩头,“可是清岭他并不是普通人,生活不仅仅是吃机械的菜,你还是年轻,阿姨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愿望,而自私地把你禁锢在他的身边,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夜色下,晋女士的一贯温柔的眼里闪动着一些鹿晓看不懂的光芒。   不至于像最早那么疏离,却也不是自然的亲昵。   那种眼神,更像是距离本身。   “我……”   鹿晓一愣,呆呆望着晋女士。   她不明白,明明之前晚餐时所有的氛围都是那么融洽,怎么到了临别时却好像忽然要变成修罗场呢?   一瞬间,鹿晓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狗血桥段,譬如“给你一千万离开给儿子”,或者“对不起我儿子已经有一个未婚妻了”,乱七八糟得想法充斥满整个脑袋,她感觉这个世界的空气有些不够用了。   “您……是不是不同意我和郁……”鹿晓艰涩地挑选着字眼。   晋女士却摇头:“我并不是不同意,只是……清岭他现在只有一盆绿萝,未来还会多一个你。”   她深邃的眼里映衬着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忧思从她的眼眸深处一点一点溢出来:“绿萝就在他的窗台上,可是晓晓,你是活生生的人,人和世界都不是静止的。”   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   活生生的人,在爱情的滤镜期过去之后,就会有自己的思想,会有更迭的情感。   而郁清岭却是一个永远留在原地的人,他的情感,他的理智,他日复一日完成着的人生规则,纯粹得如同时间静止。如果有一天,她将会离开呢?   ……   鹿晓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优雅的外表下藏着那么深的疏离。那样的微妙情感与其说是疏离,不如说是既惊喜又惶恐。   惊喜他的生命可能不止拥有一盆绿萝。   惶恐她深爱的儿子终将会面对一场无望的灾难。   这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在用尽全部的人生资历,小心地观察与试探她这个侵入郁清岭的世界的外来者,直面可能共存的希望与毁灭。   “阿姨。”鹿晓想了想,低声道,“我没有被爱情蒙蔽双眼。”   “晓晓……”   鹿晓道:“我已经在SGC工作了半年,我并不是不了解亚斯伯格是什么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对他不是一见钟情……您放心,他从来没有对我掩藏过什么……那些缺陷和特质,在我看来是他弥足珍贵的秉性。”   晋女士的眼神颤了颤:“但是清岭他可能十年如一日,还是这样的他,并不会变成熟。”   “他现在就很好啊。”鹿晓小声道,“就像您说的,这个世界瞬息万变,可他永远会保有此刻的心。您可能无法想象,这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晋女士的眼底终于泛起了水光。   她画着精致的眼线,那些眼泪就蓄积在她的眼眶里,一点一点地把眼线晕染了开来。她慌忙拿出纸巾去擦拭,顷刻间纸巾上多了一坨一坨墨色痕迹,连带着她的眼尾也染了一点颜色。   当优雅不再时,她只是一个狼狈的艰辛的母亲。   “……好。”   她擦干眼泪,却只是挤出了一个字。   其实她早就想哭一场,只是自负的清高让她不屑于去欺骗一个小姑娘,只是深深的忧虑让她实在不知道要不要去接这一个天降的幸运。她从知道鹿晓的存在起就开始忐忑,到这一刻,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远处郁清岭终于停好了车子,正慢慢走来。   鹿晓与晋女士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半个小时后,晋女士入安检,与鹿晓和郁清岭挥手告了别,看着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离开了她的视线里。她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掏出手机,给老友打了个电话。   “于医生。”   “放心了?知道是你多虑了吧?”电话那头的于医生笑起来,“鹿晓确实是一个温暖的孩子,对不对?”   晋女士对着机场外的黑夜的微笑,耐心听完电话那段长篇大论式的赞叹。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只是不敢相信,”她对着电话低语,“这个世界竟然还可以这么好。”   夜晚,鹿晓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里,在黑夜中反反复复查看微信。   等到深夜,她终于如愿盼到了郁清岭的一条日常微信。   【郁清岭】:我到家了。   【郁清岭】:时间不早了,早点睡。   ——就——这——样——?   郁清岭好像真的打算告一段落了,微信彻底安静了下来。   鹿晓在床上打滚。   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郁清岭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比往常时间要久,郁清岭终于接起了电话,声音似乎有些异样:“怎么了?”   鹿晓听见他的声音心跳漏了一拍:“那个……阿姨上飞机了吗?”   郁清岭:“九点整,应该已经登机了。”   鹿晓干咳道:“她……跟你通过电话吗?有没有说起我?”   郁清岭道:“通过,她让我代她向你道别。”   鹿晓:“还有呢?”   郁清岭:“还有什么?”   鹿晓:“……”   鹿晓抱着手机瞠目结舌,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心口攀爬。   还有什么?废话!当然是面试结果啊!   给OFFER吗?还是只是复试通知?要不就是首轮直接PASS?不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啊!   可惜郁教授是个机器人,他不知道她在电话这一端已经急躁得想要把被角啃下来,他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文,因为他问了“还有什么”……   这个笨蛋多功能自动料理机!   鹿晓深吸一口气,选择放弃挣扎,红着脸慢吞吞问他:“阿姨有没有说她喜不喜欢我?……或者她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言辞,或者跟你说‘你跟鹿晓不合适,你们早点分手’什么的……”   电话里传来郁清岭轻微的呼吸声。   鹿晓越说越心虚,最后的语音轻飘飘,模糊得要听不见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鹿晓气息奄奄。   电话那端沉静了一会儿。   而后郁清岭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他说:“你列举的那些她都没有说。”他停顿几秒,“不过,她让我向你代为道别的时候,说希望今年过年你能跟我一起回洛杉矶。”   鹿晓:“……”   郁清岭:“怎么了?”   鹿晓:“没什么……”只是差点被你这个大喘气给吓死了……   郁清岭:“鹿晓。”   鹿晓:“什么?”   郁清岭:“你问了我母亲喜不喜欢你,却从来没有问过我。”   鹿晓:“……”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片刻后,郁清岭的声音通过电流声一点一点浸入鹿晓的耳朵:“鹿晓,我很喜欢你。”   他说:“能拥有这样的情绪,让我觉得……很庆幸。”   寂静的夜。   鹿晓抱着手机,闭上眼睛倾听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的晋女士会害怕他被嫌弃呢?   这样的纯粹而美好的灵魂,明明是她赚大发了啊…… 第58章 安全感   不知不觉,一个月的假期正式结束了。   鹿晓重新踏足SGC,顿时感受到了身周微妙的气场。要不是实在锋芒在背,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在曾经是腥风血雨的女主角。   ——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普罗大众的八卦热情竟然还没有消散吗?   鹿晓闷头进到电梯。   电梯里已经有几个女生,看见鹿晓打招呼:“早上好,鹿晓。”   鹿晓:“早……上好……”   女生们笑起来:“晚上我们基因部的聚餐,你跟郁教授来吗?”   鹿晓:“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些私事……”   女生满脸可惜:“哎呀,真遗憾。”   电梯到达七层,女生们走出电梯。   鹿晓独自留在电梯里上行,透过电梯的镜面看见了自己僵硬的脸。   SGC的未来科学家们个个心高气傲,对她这个“走后门的文科生”可是从来都当一团空气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情还不止一桩。   鹿晓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了行政主管善芳。今天的善芳看见她的眼神都要比往常亮许多,热情地朝她招手:“鹿晓!早上好!”   “早……”SGC现在流行问早安文化吗……   善芳笑眯眯道:“我刚才还在跟郁教授说,他的办公室里实验器材比人要多,可能不利于文案创作的发散环境,所以上层商量着为你开一间新办公室,你对办公室设施有没有什么特殊需求?”   “啊……”鹿晓一头雾水。新办公室???   “对呀,以助理身份确实不合适,不过如果是以协科代表或者蓝象工作室SEO身份的话,你确实应该要一个独立办公室。”   “……”   鹿晓终于明白了过来。一个月不见,她在SGC的身份已经从关系户和莫名其妙的文科生,变成了金主爸爸方的高层代表,怪不得刚才都能被邀请进入科学家们的聚会了。   她越过善芳的肩膀看见了郁清岭。   他显然是刚刚给那盆可怜的绿萝洗完澡,手里还抱着花盆,苍翠欲滴的绿萝叶子映衬着他雪白的制服,显得他脸上木然的表情格外落寞。   ——是因为善芳提了新办公室的事情么?   鹿晓发现自己对于拿捏郁清岭的情绪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不用了。”鹿晓对善芳摇头,“我的身份就是郁教授的助理,这是我的工作,不用特殊对待的。”   “可是……”   “而且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办公环境。”   鹿晓看了一眼郁清岭,果然发现他脸上阴转多云,顿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善芳身为行政主管,是SGC少有的人精型人设。她看见鹿晓的表情,飞快反应了过来,跟着笑了起来:“也可以,年轻人还是要有沟通环境比较利于个人进步。”   这个个人进步当然是指感情进步。   鹿晓装作没听懂,一路目送善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一回头,发现郁清岭还是抱着绿萝站在门口。坚强挺立的绿萝叶子尖尖挂着一粒粒饱满的小水珠,承受不住重力的小水珠就落在他的白色制服上。   鹿晓微妙地……被萌到了。   她一本正经地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伸出指尖戳了戳郁清岭的脸。   “你也会发呆啊。”   郁清岭的眼睫眨了眨,忽然低下头凑近。   鹿晓完全没有防备,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唇上忽然弥漫开柔软温热的触感。等她反应过来那是郁清岭的唇时,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鹿晓怀疑自己会晕过去,因为全世界的空气都好像被抽了个干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更多的晕眩感。直到门外走廊上遥遥传来脚步声,鹿晓慌慌张张推开郁清岭。   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晓懵圈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闪烁着弹幕:这下是真的完完全全的八千万了……   郁清岭的唇上留着一点晶莹的水渍,气息微喘。   眼睛却是亮的。   “就算是八千万细菌交换我也……”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神,低声问,“你不喜欢吗?”   “……”这让人怎么回答?   鹿晓面红耳赤不做声。   郁清岭大概是误解了她的沉默,他沉静的脸上带着一点点落寞,像极了被抛弃了的小狗。   郁清岭他,是不是有点缺乏安全感呢?   上班时间,鹿晓悄悄打开了搜索搜索引擎搜索“恋人缺乏安全感应该怎么处理?”出来的答案五花百门,大致上是教男性如何安慰女性,具体方法是“买一幢大房子,给她布置一个温馨的家,把工资大权都交到她的手上,带她见家人和朋友,并且公开恋情给她名分”。   于是鹿晓一整天都在考虑,难道买一个房子给郁教授?   可他显然也不差一套房啊……   上缴工资就更不实际了,她三千块的实习期工资连他零头都不到……   鹿晓百思不得其解,晚上把商锦梨从房间里拖到了客厅,毕恭毕敬地倒了一杯酒,请教她现在这个局面怎么破?   商锦梨听完鹿晓断断续续地叙述,发了一会儿呆,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   “我有没有听错?你为什么要给男人安全感啊?”修炼成精的老妖怪商锦梨长吁短叹,“女人的长久魅力在于永远不要让男人产生安全感,不稳定的感情能够带来最大的新鲜感与持久的保鲜度。”   鹿晓?辶常骸啊??艚淌诤推胀?腥瞬灰谎?!   商锦梨恨铁不成钢:“每一个热恋期的人都觉得对方是独一无二的,事实上其实所有男人都一样。”   鹿晓:“你这是以偏概全。”   商锦梨:“好啦,知道你家郁教授是清心寡欲不染凡尘高岭一枝花。”   鹿晓抱大腿:“大神求带上路。”   商锦梨眼波流转,搁下手里的红酒,忽然抓住鹿晓的肩膀往沙发上一按,伸手撕她的衣领。   鹿晓慌忙挣扎:“喂商锦梨你干嘛——”   商锦梨身高一七五,不费吹灰之力压制住了一六零未满的鹿晓,把鹿晓的睡袍撕成的开衫,满意看到鹿晓露出了肉色的内衣和粉红色的内裤,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被莫名其妙地吃了豆腐的鹿晓,手忙脚乱裹好睡袍。   商锦梨淡道:“教你个最简单的方法。找个机会买一套情趣的,配个性感的睡衣,然后把人约出来先喝酒再谈情,你愿意给多少给多久安全感都可以。”   鹿晓:“…………”   ……这突如其来的车。   商锦梨的“社会”建议,其实并不符合现实,因为鹿晓现在其实忙得快要飞起来。   白天要上班,晚上要跟设计师讨论智汇中心办公室的装修方案,连轴转了两个礼拜后,鹿晓惊喜地发现体重居然可喜可贺地下降了5斤。   真是人生的意外馈赠!   鹿晓对装修起了极大的热情,每个隔天的午后都准时拎着饮料去犒劳装修团队。一来二去,她跟装修团队的师傅们混了个烂熟。   装修团队的泥瓦匠是个年轻的小师傅,每次收工时都摘下手套,都会去仔细洗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素圈戒指套在无名指上,等到下次开工的时候再取下来,收工时又戴上,如此循环往复。   鹿晓看着觉得有趣,问他:“每天都要摘三遍,你为什么还要戴着它?”   小师傅红了脸,说:“因为我结婚了,媳妇喜欢看我戴着戒指。”   鹿晓打趣他:“看不出来你还挺受女孩子欢迎啊。”   小师傅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跟受不受欢迎没关系,结了婚的男人,就应该拿出自己的态度。”   鹿晓一怔,忽然想起了郁清岭的戒指。   小师傅没有发现鹿晓走神,他把戒指戴回了无名指,然后来来回回调动位置。   对上鹿晓好奇的目光,小师傅又脸红了:“半年回一次家,媳妇看见我手指上戴过戒指的地方有个白圈儿,就知道我平常都戴着,她就觉着有安全感,就高兴。”   鹿晓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他的无名指上某一截的皮肤颜色要比其他区域白。   她被这一截淡淡的白戳了一下心。   当初郁清岭刚求婚的时候,她被吓着了,就把戒指藏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后来则是因为时间真是太久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戴了。可是郁清岭的戒指却是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停在他的中指上,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   她好像……确实还没有给过他任何安全感。   鹿晓打定注意不做个渣滓。   第二天她早早到了办公室,蹲在办公桌前,用力伸手往抽屉的内部,终于如愿以偿的摸到了收纳纸盒。纸盒原本属于那个没有送出去的异形手办,她发现自己之前戒指套在了那个叫皇后的异形的尖脑袋上……   ——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鹿晓?遄帕嘲纬鼋渲福?阉?髟谧约旱奈廾?干稀   下一秒她的身后响起了开门声,郁清岭抱着厚厚的文件路过她的办公桌,把一份文件放到她的桌上道:“参与曦光计划的实验体昨天的体检报告,需要录入。”   工作状态下的郁清岭,依旧是那个冷静的郁教授。   “好。”   鹿晓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跃动,无名指上的钻戒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郁清岭却好像没反应,他俯下身,指尖在鹿晓的EXCEL表格上滑动了几处,道:“实验进入新阶段,病例跟踪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整,要在实验体重启实验之前完成整理和录入。”   “……好。”   他没有注意到吗?真的看不见她今天戴了戒指吗?   鹿晓想入非非,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结果一抬头,发现郁清岭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透过显示器的侧边偷看他,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半毛钱喜悦,更没有她想象中的开心得像小鹿的湿漉漉的眼神,整张脸一本正经地像是在执行公务……   鹿晓很失落。   一失落,她的工作效率就会下降。   无心工作,只想刷微博。   网络时代的消息更迭飞快,她的个人微博做回了尽忠职守的文学博主人设,微博上郁教授超话重新聚集了一帮迷妹欣欣向荣。一个月前的那一场腥风血雨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战乱一样,悄然地被遗忘了。   超话里偶有几个人提起“衣品不佳女跟郁教授一点都不配”,也被人群嘲“都什么年代了,就许有霸道总裁的落跑小娇妻,不许有霸道千金的帅教授吗?”   因为钱多而立起人设的霸道千金鹿晓,哭笑不得。   鹿晓刚想要关微博,微博右上角忽然冒出了一个黄色信息条:有新内容@您。   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个数字迅速在叠加,10、30、90、150……鹿晓对一个月前发生的舆论事件还心有余悸,现在这个局面有点不敢点小黄标,心脏都快要受不了了——老天啊,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数还在拼命增长,十几分钟内到达了一千。   鹿晓破罐子破摔点击通知,发现所有的@都源于一条微博。   【SGC郁清岭】:很高兴向大家正式介绍,我的未婚妻兼助手@呦呦鹿鸣。   鹿晓:……   十分钟内,狂蜂浪蝶席卷了鹿晓的微博。   半个小时后,她之前评论被众人翻了出来,截成了图,成为了超话里的热门微博。   【呦呦鹿鸣】:郁教授是一个执着且真诚的学者,请大家相信他的职业操守。   【呦呦鹿鸣】: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我记得这个文学博主,之前她还因为这两条评论被黑子轮了微博好几天,没想到是正主啊!”   “偷偷留言支持男朋友,哎呦要不要那么甜啊!”   “……上着班呢还要被胡塞了一口陈年的狗粮呜呜呜汪……”   万万没想到,在惊涛骇浪中也屹立不倒没被人肉到的微博马甲,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公之于众了。   更有人根据鹿晓的在微博上的人际关系网,对应上了她的详细学籍信息。   “卧槽,Z大的博士!”   “上次到底是谁说人家是靠关系进SGC的来路不明的野鸡的啊???”   “做个霸道千金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去艹学霸人设,看错她了QAQ!”   ……   在鹿晓发呆的时候,郁清岭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目光的落在鹿晓的无名指上,在那里有一颗钻石正在闪动着细碎的光芒,如同指引道路的星辰。   鹿晓还没有从惊涛骇浪里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申请了微博……”   郁清岭道:“假期时,SGC发布官方澄清申明的时候申请的。”   鹿晓:“……哦……那你为什么忽然公布那什么……”   郁清岭低道:“因为,等到了答复。”   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么地迫不及待。 第59章 撤资   随着曦光计划的重新启动,曦光小学的实验小团队们终于再一次踏进了SGC的大门。   鹿晓站在实验室门口,看着里面熟悉的孩子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经过了过年、丑闻、公关等漫长的两个多月后,上一次的分别就好像是上个世纪那么久远了。   “为什么不直接进去?”郁清岭站在鹿晓的身后问。   他已经越来越习惯坦诚问出心中的疑惑。因为鹿晓教过他,普通人的心思情感是十分细腻而并不完全遵照规则的,当他不能用逻辑去推断的时候,可以直接询问她。   鹿晓笑道:“有点近君情怯。”   他的眼睛温暖濡湿,眸光带着淡淡的疑虑盯着鹿晓。   鹿晓侧着脑袋考虑,换了一个解释:“是近乡情怯的衍生,当一个人等待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人太久,就会习惯了失望,然后那件事或者那个人真正出现的时候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是怀疑是一场美梦。”   她看着郁清岭,发现他的脸上还是有疑虑,顿时感觉头大。   好像越解释越复杂了啊……   “总之并不是很重要的情绪。”   鹿晓干脆敷衍而过,拉着还在发呆的郁清岭走进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情况与鹿晓的想象其实有些不一样。她以为会是一次热络的重逢,小星扑进怀里,黑白友好温厚,唐宋也许会送上他假期里画的画……可是现实是那些想象中的美好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谁也没有搭理谁。   这样的画面,像极了大半年前她第一次走进实验室的场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经过过治疗,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孤岛上,后来她花了大力气才让他们一个个接受了她的存在,可是……   “小星?”鹿晓小心地问候年纪最小的孩子。   小星还趴在沙发上,抱着她送的旧手机玩“我家有个动物园”。她听见了声响,迟迟抬起头,目光汇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念:“鹿——晓——”   稚嫩的声音。   鹿晓差点因为这一声呼唤跳起来。   还好还好,不是噩梦。   她真很害怕因为实验的中断忽然一夜回到解放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迅速地跟其余几个孩子的做了简单的互动,唐宋很听话,能够完成外界发出的简单指令;天倾现在是雨微的人格,甜腻乖巧讨人爱;黑白用PAD还勉强可以沟通,至于小河……   小河坐在窗台上满脸嫌弃:“滚,我没有问题。”   鹿晓:“……”   她都差点忘了小河是对照组的,他只是个亚斯伯格。   同样是亚斯伯格,为什么郁清岭想个小天使,他就是个小恶魔呢??   鹿晓趴在窗台上,气势汹汹写实验评估报告。表格的前半章是过年前的数据,后半张是刚才的数据,一串数据评分观察下来,鹿晓脸上的微笑渐渐不见了。   她回到办公室找到郁清岭,把实验报告递给他:“郁教授,他们的状态怎么好像……恶化了?”   虽然并不十分明显,但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对完结的交流能力要比过年前弱了。   郁清岭看完实验报告道:“并不是恶化,只是退化。”   鹿晓:“为什么会退化?”   郁清岭:“自闭症是一种需要终身干预的疾病,一旦长时间终止,会出现退化的情况。”   鹿晓:“可是我们假期前已经每天锻炼的方法教给他们的监护人了啊……”   郁清岭低道:“大部分家庭并不能完成机构能完成的力度和精度。”   每天教给他们新鲜字词和生活常识不难,但是他们不像普通的孩子,只要学会了就会储存在脑袋里。“温故知新”在自闭症干预治疗是一个很沉重的词。就算一个今天已经学会了简单对话,温故依旧要从苹果鸡蛋这样的单词开始。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又有几个家庭能支出这样的精力?-   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孩子们恢复过年之前的状态。   智汇大厦的办公室装修已经告一段落,只剩下的一些电脑器械的置办就可以正式让蓝象工作室入驻。鹿晓花了一下午仔细做了项目预算表,带着郁清岭的签名去了财务部,万万没想到卡了——   财务主管是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头儿,对着鹿晓面露难色:“鹿小姐……曦光计划的钱只剩下250万,这钱可不能这么一大笔一大笔花啊……”   鹿晓:“可是不是会有第二批款项吗?”   财务主管一脸便秘相:“这个就要问协科了,自从上次事件后,我方找他们开了几次会,却……”   鹿晓一愣,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丑闻事件给协科股价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就算现在公关已久,事情也几乎是真相大白洗涮干净了,但是协科的股价其实并没有回升多少。这一个月来,协科的市值下降了将近1/3。要说他们出现了经济危机,也并不是不可能。   财务主管小眼睛一眯,望着鹿晓咧嘴笑:“鹿小姐跟协科关系匪浅,鹿小姐您能否帮我们去问一问?”   鹿晓:“……”   鹿晓当然不可能亲自去问协科要钱,她的身份尴尬,这并不合规矩。   曦光计划就这样耽搁了下来,孩子们每天都被送到SGC,傍晚时分再被接回去,虽然还是天天在进行着干预治疗,但是鹿晓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进步速度要比之前缓慢。   晚餐时间,鹿晓拉着郁清岭去了餐厅,自己却在餐厅里发起了呆。   “是我的方法问题吗?”她问郁清岭,明明是跟去年差不多的方法,为什么好像比之前艰难很多倍?   郁清岭道:“不是,是因为没有药物辅助。”   鹿晓诧异:“为什么不用药……”   郁清岭低道:“曦光计划最大的成本是在药物科研上,是在B楼生化实验室,现在实验组停止了。”   原来如此!   鹿晓恍然大悟,因为协科没有进一步的款项进入,真正的“曦光计划实验室”被迫中止工作,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普通的干预中心所能做的那些,孩子们的进步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说来说去,竟然是因为穷。   鹿晓第一次因为钱感到迷茫-   因为穷而焦灼的时间,就这样黏腻地过了半个月。   协科终于通知到了SGC,举行新一年的项目例行会议,邀请SGC方赴协科总部参与会议。鹿晓因为“特殊身份”也进入了协科的会议室,却迟迟没有找到秦寂的身影。   会议上,协科总助毓见西装笔挺,站在投影仪前简单总结了曦光计划这大半年的过往,随后面带愧意地对SGC众人道:“经过公司高层的集体商议与投票表决,决定暂停第二期投资计划,重启时间再议。”   “什么?!”SGC的科学家们跳了起来,“实验到一半等于毫无成就,之前的投资等于打水漂啊!”   毓见满脸斯文:“从公司运营层面来说,止损也是一项投资。”   会议结束,SGC的科学家们失魂落魄离开,只有郁清岭仍然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   毓见叹了口气:“郁教授。”   郁清岭低道:“只要再有两千万,实验第一期就能圆满结束。”   毓见缓缓摇头:“我充分理解郁教授您的立场,但是抱歉,协科现在自己也是步履维艰。”   毓见绕过了郁清岭,眼看就要离开办公室。   郁清岭拦住了他:“如果我来支付这两千万呢?”   毓见愣了好久,道:“对不起郁教授,曦光计划是协科独资的实验项目,而协科并不打算就任何形式出售或者与人合作这个项目。请您相信,我们只是暂停,并不是中止。”   毓见露出歉意的表情,拉开了办公室门。   郁清岭匆忙间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眉头紧锁,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在激烈地组织言语。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他才艰涩道:“孩子们……不进则退……治疗,不能暂停。”   郁清岭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他一手攥着报表,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毓见的手腕,直到指尖都泛了白。他的情绪不像其他科学家们那么激烈,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情绪里最激烈的行为举动了。   “实在是对不起。”   毓见叹息着摇了摇头,推开了郁清岭的手,转身走出的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现在就只剩下了鹿晓与郁清岭两个人。   “郁教授……”鹿晓担忧地看着郁清岭,“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   鹿晓握住郁清岭虚空中张开的手,清晰地感觉到手心传来的阵阵冰凉。   她只能给他一个拥抱,当下决定要找个借口提前下班,然后秦寂打电话-   秦宅。   鹿晓不知道,自己会有朝一日和秦家人走到冲突的这一步。   “晓晓,理论上来讲,你是这笔钱的主人,我们只是信托方。”   秦寂父亲在客厅里抽完了一根烟,脸色难得的复杂,他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挤出了这样一句话。秦母拦下了他又一次取烟的手,朝他摇摇头,望向鹿晓的眼神里盛满了微妙。   鹿晓渐渐感到心虚。   “那些自闭症孩子真的很可怜,他们的治疗不能停下。”鹿晓小声说,“而且只要两千万,如果后期实验成功,协科运营的康复中心也能得到可观的收益……”   “你太小看医疗行业了。”秦父冷道,“两千万只是开端,从实验到临床需要重重文件,从临床到线下收益更是需要艰难险阻。你这两千万,会打水漂的。”   “可是秦寂他之前不也在投资……”   秦父无情打断:“秦寂运营的是一个公司,公司是看综合获利,哪个项目超出实际亏损他就会中止。可是晓晓,你现在是在消费着你的同情,做没有回报的烂尾项目。我实在不建议你去趟这蹚浑水。”   “可是……”   鹿晓觉得委屈。   秦家的客厅里,秦老爷子一言不发。秦父秦母望着鹿晓,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失望,而秦寂,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一个胆战心惊的飞蛾,在狂风暴雨淋湿自己的翅膀。   客厅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鹿晓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静默一寸寸切割。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是充当着秦家剑拔弩张时的调节剂,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站在烽火的中心会是这样的折磨。就好像是被推上了法场,他们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即将落下的刀。   鹿晓其实很少冲动,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点点委屈。   “可是……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钱啊。”   鹿晓对着寂静的客厅,低声开了口。   话刚出口,她其实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了秦母脸上的无奈的表情顷刻间破碎,伤心一点一点在她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对不……”鹿晓想要道歉,可是想起曦光计划,又咬牙咽了回去。   秦老爷子气红了眼,转身就朝房间走。   寂静的夜。木制的拐杖在地板上戳出声音,每一下都惊心动魄。   “晓晓。”秦母低沉的声音迟迟响起,“你认为,我们是凭什么身份,在阻拦这件事?”   “小魏阿姨……”   “晓晓,你让我们感觉失望。”   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话的温柔女人,这已经是最严苛的辞藻了。秦母的眼眶迅速变红,眼泪充盈,却没有落下来,她就这样饱含着眼泪盯着鹿晓。   鹿晓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仓皇逃到了房间里-   对于今天的举措,鹿晓其实想得很简单。   她的父亲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这笔遗产多年来一直交由秦寂父亲在打理,每年到年终她都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分红。在那一大笔钱中拿出两千万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本来以为,只是开口要求就可以达成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变成了一场僵局。   她席地坐在地板上,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去敲了秦父秦母的房门。   “小魏阿姨,对不起。”她坐在秦母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柔顺。   秦母已经稳定了情绪,声音依旧低沉:“晓晓,你真的知道你在为什么道歉吗?”   鹿晓小声道:“因为我不考虑协科的现状,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伤了家人的心。”   秦母叹息:“晓晓……”   “小魏阿姨,对不起。我真的只是着急了……”   鹿晓也红了眼眶,悄悄低下头。   “晓晓,信托的钱并不是那么容易兑现的,需要一定的时间。”秦寂妈低声道,“你至少要给秦叔叔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们会把你需要的金额交到你的手上,到时要做什么样的投资,你自己来做决定。”   “谢谢小魏阿姨。”鹿晓轻声道。   她走出秦父秦母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房间里兜兜转转,把衣柜里秦母买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整理好,妥善地挂回去,然后洗漱,换睡衣,躺上床。   床铺带着清香,是洗涤过的味道。   枕头并不舒适,有点太高,她整个脖子都拗成微妙的姿势。   她逼自己闭上眼,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到后半夜,鹿晓恍恍惚惚似乎是听见了敲门声。   她临时找不到妥协,只好光着脚开门。   “喝咖啡吗?”深夜浪荡完毕回家的秦寂,端着咖啡在门口。   “我已经睡了。”鹿晓小声嘟囔。这时候请喝咖啡,这是存心不让人睡觉吧?   “给你醒醒脑。”   秦寂置若罔闻,粗暴地伸了一条腿阻止鹿晓关门,一闪身,挤进了她的房间里:“本来想爬阳台,但是这两年锻炼比较少,怕酿成惨案。”   鹿晓:“……”   看来秦寂是铁了心不让睡个好觉了。   鹿晓叹息着干脆开了门,打开灯,穿着睡衣和秦寂在房间的椅子上对坐,一边打哈欠一边喝咖啡。半杯咖啡下肚,整个人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于是她变成了又累又亢奋。   “清醒了?”秦寂问,“听我妈讲,你跟她道了歉?”   鹿晓点头。   秦寂微微侧头:“真心的么?”   鹿晓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寂一脸似笑非笑:“道了歉,顺利拿到他们的理解和允诺,曦光计划的资金流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你是觉得自己特忍辱负重,还是觉得道个歉服个软而已,这是你应该做的?”   “秦寂你……”   鹿晓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抽,火气上涌。   秦寂仍旧要笑不笑的表情,只是眼底多了一点光芒。   “生气了?”他冷笑,“那你在客厅怎么就不生气呢?你去找他们道歉的时候怎么就不生气呢?”   “秦寂!”   “鹿晓,你这副虚伪柔顺的样子,郁清岭知道么?”   “你……”   秦寂缓缓道:“差点忘了,他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精神病人。”   鹿晓把半杯咖啡尽数泼到了秦寂的脸上。   咖啡顺着秦寂的脸颊往下流淌到了他的衬衫上,晕染开一片斑驳的花。秦寂的眼睫上还沾着一粒水珠,他眨了眨眼,竟然还笑了出来。   秦寂说:“你看,就算你对我们有情绪,并不妨碍感情它存在。”他叹息,“你哭闹,撒娇,甚至发脾气,都比说‘那是我的钱’这种伤人的话要有效得多。”   鹿晓懵懂看着他。   秦寂看着她一脸呆滞,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曦光计划只是暂停,过渡期间我会给出基础的资金维持和巩固实验结果,但不会很多。”秦寂的脚步微滞,“当然,关于和郁清岭交往的事,我希望你能重新慎重考虑。目前局面来看,他并不能够照顾你,所以,我不同意。”   鹿晓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秦寂就要走出房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追了几步脱口而出:“我们订婚了。”   秦寂的脚步骤然停滞。   “……我今天做的决定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意愿,自己的决定,他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情。”   “你再说一遍。”秦寂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光芒。   鹿晓怀疑自己听见了心脏收紧的声音,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的微弱的呼吸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已经变脸的秦寂灼灼的目光下,她挺起了头,僵直地挺立。   “我们订婚了。”   她知道,秦寂在生气。   从小到大,她其实很少看到他生气。他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仿佛遇到天大的难题也只要嘻嘻哈哈就能忽悠过去,可是现在,他的眼里迸射出摄人的光芒,明明隔着不少距离,却好像有无形的气焰倾轧而来。   秦寂的目光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   就这样僵持许久。   秦寂忽然笑了笑:“早点睡吧。”   房门被轻轻阖上。   鹿晓独自在房间里发呆,过了好久,才笨拙地爬回了床上。   枕头依旧不舒服,但毕竟是做工精良,只是强适应一下,也就能习惯了。   秦寂说她可以哭闹,可以撒娇,可以发脾气,可是她凭什么身份呢?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连枕头不舒服都从来没敢提出来过-   是夜。   郁清岭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忽然接到了秦寂的电话。他和秦寂一个是协科的总裁,一个是SGC的科研人员,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交集。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作为鹿晓亲友,在街口的烧烤店用一打啤酒换了许多鹿晓的过往。   当然,那实在不算什么友好的交情。   “郁教授,曦光的丑闻对协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所以协科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追加资金的。这一点,我想毓见已经和你解释清楚。”秦寂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悠闲。   “是。”郁清岭淡道。   他想起了他与鹿晓之间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不由心中有些焦躁,踱步到了阳台。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个城市璀璨的灯光一直蔓延到了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远处高空中吹来一阵阵晚风,将近四月的天,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已经没有多少寒意。   这些温暖的风让他想起了鹿晓,于是焦躁渐止。   电话那端,秦寂似乎是在轻笑:“鹿晓对我说,她已经接受了你的求婚,你们现在是未婚夫妻。”   郁清岭猜不透这一通电话的目的,只能淡道:“是。”   秦寂道:“那鹿晓向我父亲提出能不能把她继承的遗产定向投资给曦光计划,这件事,你知道吗?”   郁清岭一愣,低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寂的笑声透出了一丝冷嘲的味道,“郁清岭,我不要求你有多了解她,但是如果你只会给她制造问题,告诉我,你凭什么娶她?” 第60章 穷抠实验组   隔天,协科关于曦光计划的最终决定发到了SGC的官网。   因为新年度的计划调整,协科决定暂停一切曦光计划的宣传与推进,但是考虑到自闭症干预治疗特殊性,在项目重启之前,协科将支付SGC每月20万人民币作为项目维持金,该笔费用仅用于实验室药物基础研究与实验基础干预治疗。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曦光项目的境遇似乎并没有得到很多改善,鹿晓递交给SGC财务办公室的报表依旧不出意外地被砍掉了一大半。   协科的十万块,其中九万五要用在实验室的科研维持上,其余杂费是五千元。这五千元里光接送孩子的小面包车就是三千块了,也就是她每个月能支取的教学辅助材料和一切支出,总共不到两千块。   “能不能给多一点啊……”鹿晓赖在财务主管办公室不肯走。   财务主管小眼睛一瞪:“你省着点啊!开源节流,开源节流懂不懂?”   鹿晓从项目金中优先划了五万给林简,然后QQ敲她:   【鹿晓】:给你打了五万块,用来采办你们的电脑和一些必需品。   【林简】:其实我们自己的笔记本破是破了点,但还是能用的……   【鹿晓】:别多想,你们的电脑是生产资料,周扒皮还给分斧头呢。   【林简】:可是你们的资金不是缺了吗?要不干脆这个月工资别发了怎么样QAQ?   【鹿晓】: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嘛[大笑]   【林简】:[暴风哭泣]   【鹿晓】:……   鹿晓关上QQ,把账单又来来回回算了一遍,实在抠无可抠,绝望地支起下巴看郁清岭。从她的实现角度可以看见郁教授干净剔透的侧脸……要是真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也可以让郁教授去牺牲下色相募个捐?   鹿晓酸溜溜想,反正微博教授夫人团的已经俨然是乌泱泱一支大军。   郁教授最近忽然爱上了咖啡,不专注文档的时候,就认真捧着咖啡杯慢条斯理喝咖啡。斯斯文文的SGC白色制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嗯,皮肤太白了,应该多晒晒太阳。   更健康。   鹿扒皮掐灭了心里最后一点善良,大笔一挥,把郁教授的公车燃油费从每月1000划去了一个零-   因为燃油费骤降,每周例行的曦光小学会议就只能走亲民路线了。   午后,鹿晓跟着郁清岭站在公交站等公交。   郁清岭一身白色工作服,显得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往来目光。鹿晓站在他身边,感觉灼灼的目光就像针扎一样戳在她的脊背上,顿时心里越发虚。   鹿晓:“去曦光小学要经过高速收费口,一次30,往来就60,算上邮费一次就100了……”   鹿晓:“现在我们情况特殊,应该能省就省,主要是……”   郁清岭轻道:“好。”   郁清岭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大概是他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远处一辆橙黄色的公交车慢悠悠实来。车子吱嘎一声在站牌处停下,候车的人行云流水般上车,仿佛是钻进了一个黑压压的沙丁鱼罐头里。   鹿晓呆站在原地。   不是非高峰期吗?为什么那么多人?   “小姑娘,你们还上不上车?”车里司机师傅朝鹿晓喊。   “郁教授……”鹿晓紧张地看了郁清岭一眼:那么多人,他会不会感觉不适?   郁清岭却仿佛并没有感到困扰,他牵起了鹿晓的手,拉着她一步踏上公交,弯弯绕绕地朝深处走。   时候尚早,公交车上还没有开空调,微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车厢里,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只留下狭窄的道路让人勉强穿行。鹿晓被郁清岭拉着到了一处间隙里,他微微用力,她就有了一个狭小的自由空间,免于被人群挤压。   “郁教授,我没事的你不用……”   鹿晓想说,你不用替我做这些,事实上我更想跟你换个位置啊!   郁清岭却抓住了鹿晓的手腕,把她束缚在自己的胸口和公交车壁之间,低声道:“没关系的,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鹿晓:“……”这是男子汉的倔强么?   这话如果不是挺着一张苍白无辜脸说出来可能更有说服力吧?-   公交车缓缓驶向市郊,进山之后坦荡的马路开始有坡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郁清岭身上清爽的实验室气味若有若无,一路绵延飘荡在鹿晓的小小的生存空间里。   鹿晓不打算揭穿他的倔强,只是仰头盯着他的下巴发呆。   “怎么了?”郁清岭低下头问。   鹿晓想了想道:“我还以为你平常不太坐公交,会晕车。”   郁清岭:“我不会晕车。”他想了想道,“晕车是内耳前庭器的敏感度过高,每个人的敏感度和适应度都是不一样的。”   鹿晓听得晕头转向:“好不公平啊……”   郁清岭:“嗯?”   鹿晓老实道:“我上初中时,学校两个学部在H市一东一西,每个礼拜都有两节课要从的东校区赶到西校区去上课。刚开始坐公交车的时候,吐得天昏地暗的。”   鹿晓在公交车上左顾右盼,吃力抽出手来指后面:“看,那边有两排倒着的座位,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简直是死亡领地,我宁可拉着吊环被来回甩也不会去坐。”   现在想起来,那还是一段昏暗的岁月。   跨校区课程的时间还特别讨厌,周三下午和周五上午,于是她从整整一周都在煎熬等待例行一吐的时间到来,好在后来吐着吐着,竟然也习惯了。   “为什么?”郁清岭忽然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鹿晓的思维。   鹿晓一时反应不及:“什么为什么?”   郁清岭低道:“为什么不和秦家说,你有跨校区课呢?”   鹿晓一怔:“你怎么知道是我没有和秦家说?”   郁清岭望着鹿晓:“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委屈。”   鹿晓忽然觉得手心酸酸的。   那一点酸胀如同电流,顺着手臂转瞬间在脊椎骨处蔓延了开来,一点一点钻进了心脏。   ——为什么不和秦家说呢?   公交车驶入盘山公路,一弯又一弯,来来回回蜿蜒前进。   鹿晓站不住,身体晃晃悠悠,久违的熟悉的晕眩感又涌上了头。   阵阵恍惚间,她仿佛还能看到公交车上的吊环上挂着一个惶恐的女孩子,女孩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塑料袋,正焦躁地听着报站声,分分秒秒,渡时如年。   “因为我怕自己会习惯。”鹿晓小声回答,“秦叔叔和魏阿姨是秦寂的父母,人类不能把别人的善良当做理所当然,然后习以为常,是不是?”   郁清岭的神色一僵:“鹿晓……”   鹿晓笑起来:“而且我很快就习惯啦,人生又多了一样新技能!”   郁清岭看着鹿晓。   鹿晓一直是个温和而柔软的人,黎千树说她存在感低得就像是一瓶没贴标签的矿泉水,和他有着相似的简单。可是鹿晓并不是自闭症患者,一个普通人类的灵魂,怎样的成长环境才能让她成矿泉水一样呢?-   从SGC到曦光小学,全程总共花费公款交通费人民币4元。   郁清岭每周例行会到曦光小学一趟,主要是用来汇报实验体们的生理和心里状态,以及干预治疗的进展。这一次的汇报工作到场的人员显然要比往常多,每个人看着郁清岭的PPT,神色都有些复杂。   郁清岭阖上笔记本,曦光小学的副校长倏地站了起来。   “郁教授。”他道,“有件事,我代表校方想与您商量……”   副校长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曦光计划中,曦光小学需要付出一名专职的带班老师,一辆专程为接送孩子去SGC和医院检查数据的车,以及为止配备的专业司机,总共每月固定支出为一万五左右。这些物资在被协科富养的时候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眼下却都是血淋淋的经济问题。   为了节流,曦光小学决定将一周三次SGC之行缩减为两次。   ……   鹿晓跟着郁清岭走出会议室。   郁清岭他几乎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开心的时候笑得单纯,沮丧的时候就像现在,他的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落寞得就像深夜里无眠的动物。   “……别担心,总有办法的。”鹿晓试图安慰,牵着他的手。   郁清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鹿晓。   鹿晓情不自禁笑起来,轻声安慰:“虽然孩子们不能到SGC,但是我们可以来这里,我们的日常费用只要四块钱,一天来两趟都没问题。”   “嗯。”郁清岭低道,目光微敛。   他就如同一台机器被激活,他身周的阴郁气场渐渐消弭,温顺从眼眸深处一点点蔓延到了全身,遍布到发梢,柔软得一塌糊涂。   鹿晓感觉自己脸上发烧,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语腹稿,结果现在却乱糟糟找不到线头了。   她的眼神飘飞,目光在操场上游走,忽然间看见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鲜黄色衣裳的孩子,那孩子晃悠悠抱住树干,看样子正想站起来……   “喂——!”鹿晓喊那个孩子。   谁知那个孩子受了惊似的,忽然脚下一滑,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从树上滑落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两只手抓住了树干,摇摇坠坠挂在树枝上。   “你先别动!坚持住!”鹿晓大惊失色。   她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郁清岭的身影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鹿晓从没见过他的反应如此敏捷,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转瞬之间就冲到了树下,飞扑着接住了正好坚持不住跌落下来的孩子。   “没事吧?”   鹿晓迟迟赶到。   郁清岭摇摇头。他把孩子抱到了树下的座椅上,拉起孩子的手,掰开他紧握的手指。   孩子的掌心擦破了皮,红彤彤一片。   “去医务室。”郁清岭道。   谁知孩子却忽然窜了起来,坚决摇头:“我不去,这一点小伤不要紧的,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好。”   郁清岭皱眉:“你必须去,不然,会感染。”   孩子咬牙:“都说了我没事,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爱管闲事!”   鹿晓目瞪口呆。   这个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表达能力未免太好了些吧?   这边树下正僵持,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师装扮的年轻女人气喘吁吁由远而近:“哲也!大家都在那边草坪上做游戏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叫哲也的孩子飞速甩开了郁清岭的手,把手上的手握成拳藏在身后。几乎是一瞬间,他冷漠暴躁的小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朝女老师挥了挥另一个手上的纸飞机。   “你找到飞机了啊,我还以为是小黄他们弄丢了。”女老师笑起来。   “在树下,被叶子盖住了。”哲也天真说。   鹿晓:“……”   这个孩子,不仅会变脸,还会撒谎,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单纯的自闭症患者。   鹿晓问女老师:“请问这个孩子他……”   女老师笑道:“郁教授和鹿老师啊,不好意思,哲也他并不是自闭症患者。他是副校长领养的孩子,暑期里主动到这里来帮忙照顾下有需要的孩子,非常懂事的。”   说话间,哲也已经退到了女老师的身后,警觉的目光死死盯着郁清岭。   郁清岭显然是感觉不到孩子的敌意,他皱着眉头,盯着哲也藏在身后的拳头,随时会再开口的样子。   “郁教授!”鹿晓急冲冲打断郁清岭,“我们要尽快会SGC,我们还有个会议。”   郁清岭投来疑惑的目光。   鹿晓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着女老师带着哲也越走越远。   “没有会议。”郁清岭低声道。   “对不起啦。”鹿晓咧嘴,“我看那个孩子其实就是蹭破一点皮,而且他可能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爬树摔了下来。”   鹿晓远远地看着叫哲也的小男孩。他拉着老师的手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校园的拐角,直到最后,他都紧紧地把拳头藏在身后,一次次在回头看郁清岭,害怕他会追上去捅破他受伤的事实。   鹿晓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回头时陡然撞上了郁清岭异样的目光。   “……郁教授?”   郁清岭问:“为什么?”   鹿晓一怔,考虑良久,才低声道:“领养家庭的孩子,心里都藏着一张评分表,到学校帮忙是加分,但是爬树手上就是减分项,减分多了,就会感觉自己就贬值变成了坏孩子。”   ……   郁清岭跟在鹿晓的身后慢慢踱步到了公交站。   鹿晓大约是在发呆。那时候太阳已经西下,金色的光照在鹿晓瘦小的身上,勾勒出她毛茸茸的发顶,整个人透出些许平凡的温暖,还有一些更加轻软的,微妙的,让人如同浸润在水中的低沉感觉。   郁清岭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气质。于是他打断了她一个人的发怔,上去牵起了她的手。   鹿晓惊讶地缩了缩身体,很快就笑了开来。   一瞬间,郁清岭忽然领悟到他一直没有办法捕捉到的情绪。他随即脱口而出:“鹿晓,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一直有一张评分表?”   鹿晓闻言一怔,温暖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郁清岭的面前渐渐消弭。   “鹿晓。”郁清岭想了想,低声道,“我这里,不需要评分表。” 第61章 鸿门宴   公交车抵达SGC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黑。   鹿晓在公交车上睡得浑浑噩噩,醒来时只觉得郁清岭冰凉的指间在她的眼睑上微微晃晃,于是她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牵着下了车。车外冷风一吹,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摇摇坠坠间发现自己就像一只笨拙的鸭子,整个人都依靠在了郁清岭的身上,顿时脸上微微发起烫来。   于是鹿晓左顾右盼找话题:“……几点了?”   郁清岭道:“6点49分。”   鹿晓顺势敷衍:“天好像还没全黑,已经这么晚了啊……”   郁清岭低道:“春分已经过,本市今天的日落时间应该是18点25分左右。现在的光亮是日光散射造成的余韵,能保持半个小时左右。”   鹿晓:“……”   郁清岭一脸认真,目光单纯。   鹿晓忍无可忍,埋在他的肩头笑了出来:这个笨蛋要不要老是这么认真?看不出她是因为羞臊所以没话找话吗……   “郁清岭,郁教授……”   鹿晓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对面的停车位上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忽然启动,缓缓地驶出停车位,停在距离鹿晓一步之遥的身侧。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nbsnbsp;“……秦寂?你什么时候来的?”鹿晓愕然。   “大概一个小时前吧。”驾驶座上的秦寂悠悠道,“上车。”   鹿晓摇头:“我还要回公司,我……”   秦寂的目光落在鹿晓和郁清岭交握的手上,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上车,女孩子夜晚在外面……”秦寂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路过郁清岭的脸,“不安全。”   鹿晓:“……”   秦寂:“上车。”   鹿晓摇头:“我今天真的……”   秦寂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鹿晓看他身后。   鹿晓狐疑地朝着秦寂示意的目光望去,下一秒目瞪口呆:“秦、秦叔叔,小魏阿姨……你们……”   越野车的后座上赫然坐着秦父郁秦母,此时此刻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身后的郁清岭。秦父的目光严苛如冰,秦母的眼神闪烁,似乎是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今天……公交车……”鹿晓紧张得脊背僵直,所有的困意转瞬间烟消云散。   僵持间,秦母挤出了一丝笑。   她温和道:“晓晓,昨天我们大家都有些情绪,所以我们一起去吃个简单的家宴,好好谈一谈,好吗?”   秦母笑起来时,眉眼都温柔。   鹿晓放松不下来,她甚至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撞上了郁清岭的胸口。她并不想去这一局饭局,秦父秦母工作繁忙,如果真的像秦寂所说他们已经决定妥协拿出两千万,他们根本就不会安排今天这一场“家宴”,他们这是忽然反悔了吗?还是说,情况更加糟糕……   秦母等不到鹿晓的回答,于是目光转向郁清岭:“您就是郁教授吧?能否邀请您也一起用餐?”   “不行!”鹿晓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思路乱作一团,浑浑噩噩间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如果说两千万真的出了变故,她绝对不想当着郁清岭的面让他的希望从此破灭。   “郁教授,可以吗?”秦母温和的目光落在郁清岭的身上。   “可以。”郁清岭淡道。   “郁教授……”鹿晓急躁道。   黑夜中,郁清岭牵起了鹿晓的手。   “可以陪你。”他低声说-   秦寂选了一个中式餐厅,包厢内做成了假山假水的小桥流水,餐桌就设在桥亭内。亭边有小溪,溪水间有一些小鱼,弯弯绕绕地顺着水流逆流而上,水花拍打过人工铺陈的鹅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父没有说话,秦寂低头不知道和哪个红颜知己正热络地聊天也没有开口,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尴尬间,秦母出了声:“郁教授,谢谢你对晓晓的照顾,晓晓初出社会,这半年来应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郁清岭眼睑微阖,温声道:“没有。”   对话结束。   秦母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很快又笑起来:“一直听晓晓讲她的导师兼上司是一个学者,没有想到郁教授这样年轻帅气,真是让人意外。郁教授应该是破格升学了吧?”   郁清岭道:“嗯。”   对话再次结束。   餐席位间的氛围越发尴尬了起来。   秦母没有想到客套的话语会被这样的简短直球打回,一时间愣在当场。下一秒她的目光飘飞,习惯性地逮住了鹿晓。   她道:“晓晓,怎么不说话?”   鹿晓被点名,勉强笑道:“小魏阿姨在审郁教授,我不好意思……”   秦母笑起来,眼角露出一点点轻松的颜色:“你这孩子真是胡乱说话,郁教授是你的师长,什么审不审的。”   鹿晓低头灌了一口饮料。   她并不是胡乱说话,她只是在扮演者合格的捧哏,既是尴尬局面的灭火剂,又是能开启下一个话题的导|火|索。这些年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郁清岭在场的关系,她的心上平添了一点点难以言说的矫情。   “你呀,一心虚就低头,从小就这样。”秦母满眼慈爱地嗔怪。   果然,有了话题,餐席间的僵硬气息渐渐地开始消散。   正当气氛好转时候,郁清岭却忽然抬起了头。   “不是。”他道。   “什么不是?”秦母终于获得了主动沟通的机会,眼睛一亮。   郁清岭皱眉:“不是师长。”   秦母一愣。   郁清岭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仿佛是在进行一场论文答辩。在所有人的焦灼的目光下,他缓缓道:“不是师长,是婚约对象。”   话音刚落,满桌静默。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秦寂挑了挑眉,从喉咙底挤出了一点短促的嘲讽气音。   黏着而又泥泞的气息在餐桌上蔓延,安静的包厢里只有亭台周围的流水声哗哗作响,清脆入耳。鹿晓僵直着脊背坐在桌边,感觉周围拍岸的不说水花,而是锅里的滚油,她就是坐在这油锅正中间的一粒小虾米,快要被烧成焦炭了。   寂静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父挤出了一声笑。   “年轻恋爱时,总是觉得第一眼就能看到老。”秦父语气平淡,眼神意味深长,“想必郁教授和晓晓日常的感情应该很好。”   “……秦叔叔……”   鹿晓倏地抬头,想要阻止秦父继续往下说。   然而为时已晚。   “鹿晓初出象牙塔,缺乏分辨社会的能力,不过我想郁教授应该已经具备这些素质。”秦父脸上的淡然渐褪,一点犀利从他的眼眸深处泛起波澜,“鹿晓在曦光计划中扮演的角色,郁教授想必用得甚是顺手吧。”他稍稍停顿,冷笑气来,“就是不知道如果曦光计划就此消失,郁教授是否能够单纯如旧?”   “秦叔叔!”   鹿晓慌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事到如今她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们认定她被郁清岭蒙蔽,所以这一场饭局根本就不是对两千万的权衡局,而是秦家人对郁清岭的驱逐局。   “鹿晓,你坐下。”秦父冷道。   “秦叔叔,两千万的事情郁教授并不知情……”   鹿晓急躁极了,撞上秦父严厉的目光却不敢反驳,只能担忧地望着郁清岭。   郁清岭抬起了头:“秦先生,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您复杂的语句表达背后的暗指。”他直视秦父的眼睛,眉眼间清凉一片,“您基于实际经济结构,对曦光计划以及我与鹿晓的社会关系表达不满,并且站在关切鹿晓的家长角色立场上对我抱有敌意——请问,我能否这样理解?”   秦父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郁清岭低道:“好,假设成立,那我正式回答你。”郁清岭微微停顿,缓慢开口,“曦光计划是SGC的基础科研项目,协科的投资只会影响实验进程,却不影响实验存在。而您甚至不是协科的决策人员,所以理论上您不仅无法决定曦光计划存在与否,并且没有任何资格过问。”   “你……”秦父一时语结,面色铁青。   秦寂站了起来:“郁清岭!你说话放尊重点!”   秦母气得碎碎念:“郁教授,你们学者都是习惯这样偷换概念,避重就轻的么?我们是晓晓的家长,不论如何我们不会允许你利用晓晓的……”   “利用她的是你们。”郁清岭冷道。“从刚才到现在,你们没有让鹿晓开口讲过一次完整的语句。”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偏轻,几乎要淹没在潺潺的流水声里,却如同一枚石子被投入静湖,激起了每个人的情绪。   秦母:“你……”   郁清岭低道:“人类亲情关系里,关心是基于尊重基础上的支持,而不是借法律关系而横加干涉。所谓关切,都不过是含辛茹苦的人设罢了。”   秦母气得指尖发抖,惶惶间目光又转向鹿晓:“鹿晓,晓晓,你怎么不说一句话……”   鹿晓只觉得氧气有些不足。   这年年日日,循环往复的,让人觉得疲乏的和乐融融。   这样的场景这些年来已经重复过如数次,她早已经驾轻就熟——可是今天她却忽然有些倦怠。   她站起了身,感觉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身上,许多话堵在喉咙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去一趟洗手间。”   鹿晓埋着头离开包厢。   “鹿晓!”包厢里最后响起的是秦寂的声音。   餐桌上的人彼此静默,秦寂想要去追鹿晓,却被秦父拦下。秦父冷道:“既然晓晓不在,我们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曦光计划。”   郁清岭却当着所有的面站起了身,疏离地朝着桌上人道:“我拒绝。”   秦父半生在商场摸爬滚打,没有想到会在餐桌上如此直白地拒绝,顿时愣在了当场。   郁清岭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起身离开了包厢-   洗手间的空调有些冷,昏黄的灯光下,鹿晓用水冲了冲自己发烫的眼睑。   思绪渐渐冷静。   鹿晓终于记起来,自己把郁清岭丢在了包厢里……   她急冲冲擦干净了脸,走出洗手间,忽然看见橘黄色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安静的身影。   “郁教授……”鹿晓低声喊。   郁清岭牵起鹿晓的手,感觉到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子的指尖冰凉,温度远比室温要低得多。   他问她:“他们就是你的评分表?”   鹿晓沉默。   郁清岭握着她的手,感觉到从她的手心传来的丝丝凉意。人在焦躁和紧张的情绪下,随着身体出汗,体表温度会下降很多——他知道,鹿晓她一直很紧张。   郁清岭低头静默了一会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郁教授,我们应该回……”   “不应该。”郁清岭淡道,“自闭症患者有时候也会因为情绪紧张而出现体温下降的情况,这时候第一选择应该是离开不愉快的环境,减少影响因素。”   鹿晓踉踉跄跄跟着他:“我不是自闭症患者……”   “但你并不开心。”郁清岭低道。   鹿晓忘记了挣扎,有那么一秒钟,她怀疑自己在郁清岭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阴霾,那一瞬很短暂,如同黑夜里一闪而过的阴云。她被他牵着手一路茫然往前走,穿过漫长的走廊,迈步下楼梯,几乎要走到门口。   她终于清醒过来:“等……我的包还在上面,公寓的钥匙……”   郁清岭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没关系。”   鹿晓原地纠结:“可是他们还在楼上等……”   “让他们等。”郁清岭冷道。 第62章 同居   出自车上,鹿晓仍然有一些迷茫。   她向来胆小,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在秦家做过最激烈的事大概是……发现跟秦寂发展无望之后又羞愤又丧气,借着念大学提着行李箱住到了外面,除此之外,她几乎没有忤逆过秦父秦母任何决定。而今天……她就这样放了他们鸽子?   茫然过后是心慌。   眼看着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远,鹿晓在出租车里如坐针毡。   “郁教授,我们是不是先回……”   鹿晓回头看见郁清岭的脸色,微微一怔。   此时此刻的郁清岭看起来有几分陌生,一向平静的脸上表情晦涩,全身上下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阴沉,这阴沉不似秦寂发火前那样狂风暴雨前的暗流涌动,反倒是如同夜晚平静的湖面,无风无浪,沁凉冷静。   他这是……在生气吗?   鹿晓不确定,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他现在这副模样,商量的话就咽了回去。   郁清岭回过了头,眼睫微微垂了垂:“我们不回去。”   鹿晓不点头,只是僵直着脊背坐着。她实在是不擅长拒绝人,尤其那个人还是郁清岭。可是……   鹿晓的心里乱作一团,下一秒,郁清岭冰凉的指尖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   他说:“还有15分钟,出租车会路过SGC。”   鹿晓一怔,不明所以。   郁清岭低道:“在这十五分钟内,如果你想要回去,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他盯着鹿晓的眼睛,“我带你离开,只是希望你知道,你不需要评分表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鹿晓:“为什么……”   郁清岭道:“因为你需要摆脱惯性思维的环境,才能做出冷静的决定。”   鹿晓也有些晕眩,发怔了一会儿,小声重复:“为什么……”   郁清岭目光微敛,声音柔软了下来:“因为你是一个太柔和的人,鹿晓。”   因为你是一个太柔和的人。   鹿晓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里多年积攒的困乏忽然显露出了尖锐的形状,随着郁清岭的抽丝拔茧,那团氤氲渐渐显露出了真实的样子——那从来不是一团轻飘飘的雾气,那是一块被遮住了形状的丑陋的石头。   “我……我想一想……”鹿晓低声道。   “好。”郁清岭轻道。   除此之外,他就真的再也不说一句话。   他松开了交握的手,好像是刻意要把出租车里窄小的空间,变成一个飘荡在宇宙的安全舱。   鹿晓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冲动地打开了车窗眺望远方。   秦寂选择的餐馆是在远处的高楼,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周围的云彩都照彻出了形状。明明出租车在疾驰,它却好像一直就在相同的位置,从来就没有变化过距离。   于是焦躁开始滋长。   愧疚与焦灼的思绪被拉得细长绵延,身下的坐垫如同火燎。   鹿晓几乎要开口叫出租车司机停下,可就在转瞬之间,出租车行驶过一个十字路口。车身在路口划过一个绵长的圆弧,那一幢霓彩的大楼就此被遮挡,只剩下天边一丝稀微的虹光。   忽然间,快要到顶点的焦躁开始消弭。   就好像潜行久了,骤然吸到了一点点氧气。   鹿晓回头看郁清岭,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鹿晓低道,“不去SGC。”   郁清岭的目光微沉,却仍然点点头,朝司机道:“师傅,麻烦您……”   鹿晓抓住了郁清岭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郁清岭微微侧耳,安静地等着。   鹿晓酝酿了一会儿,小心道:“我想回公寓。”   郁清岭微微出神,片刻之后,嘴角勾了勾:“好。”他轻道-   出租车缓缓行驶进小区时,鹿晓的仍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焦灼和愧疚被心慌冲淡,五味杂陈之下的情感变得迟钝,于是渐渐升腾上心头的反而是隐隐的刺激。   真的做了甩手掌柜吗?   鹿晓被陌生的兴奋冲刷出一丝别样的雀跃,她下了车,仰头望着高耸的公寓楼。   “1、2、3……”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疑惑,她站在楼下像儿童数鸭子一样,一层一层数数儿,数到最后视野一片混沌,她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要不我还是上去敲敲门看吧?”   “十八层,没有灯光。”郁清岭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微微眯着眼。   鹿晓:“……万一商锦梨没开灯呢……”   郁清岭微笑。   三分之后,现实果然打脸。任凭鹿晓如何换着法子敲打房门,屋子里都是一片寂静。   鹿晓无奈打电话给商锦梨。电话那头响起商锦梨醉醺醺的声音:“鹿晓,你要不要猜猜看,我这里是凌晨几点?猜对有惊喜。”最后几个字,商锦梨显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鹿晓:“……”   这种时候,商锦梨这家伙竟然出国了。   鹿晓觉得兴奋劲儿正在过去,荒诞之神正在眼前摇头摆尾嘲讽。   她挂断电话,哭丧脸:“怎么办,锦梨出国了……”   现在的局面相当尴尬,她一没有备用钥匙,二不可能回秦家主宅,身份还留在餐馆座位上的包里,她现在活生生就是一个三无人员,社会盲流,流浪汉标配了……   “我的住处。”郁清岭低道。   “……啊?你家啊?”鹿晓呆滞。   郁清岭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表情认真道:“我们未婚夫妇。”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鹿晓感觉无名指上的戒圈周围微微发起烫来。   郁清岭大概是觉得得到了默许,于是牵起了鹿晓的手又走进了电梯。   鹿晓在透过电梯门的倒影看见了自己局促佝偻的身体,顿时脸上越发发烫——没关系。她努力地安抚着自己战战兢兢的小灵魂——他说得没有错,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啊-   走出公寓楼门,一阵凉风出来。   鹿晓衣衫淡薄,一个激灵,身上的旖旎泡沫瞬间被吹散。   她看见寂静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子刚刚熄火,秦寂推开车门走出驾驶座,脸上神情阴云密布。   秦寂看着鹿晓,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洗手间有些远,我来接一接。”   鹿晓浑身一颤,熟悉的压抑感觉果然又渐渐升腾起来。   秦寂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鹿晓,仿佛是当郁清岭只是一团空气。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眉头渐渐锁起,于是从口袋里抽了一根烟。   “晓晓。”秦寂沉吟,“你现在跟我回去,刚才发生的事情就会永远是个秘密。”   鹿晓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秦寂点燃了烟吸吐一口:“晓晓,我希望你能明白,今晚所有的争执只是针对郁清岭的专业性,他们对曦光计划和你的爱心没有半分质疑,只是担心你受蒙骗。”   “……我知道。”鹿晓小声道,“今晚是我不懂事。”   “既然知道,那就回去吧。”秦寂道,“爸妈并不知道你出来的事情,只要你回去,你和我,你和爸妈,我们依旧会是美满的一家人,不会留下任何罅隙。”   ……回去么?   鹿晓忘了一眼远处的霓虹,半个小时的车距,其实已经看不见了。   鹿晓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去。”如同多年前搬出秦家一眼,她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晓晓……”   鹿晓看一眼郁清岭,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一点勇气,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我今晚做了非常不礼貌的决定……但是我不想回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鹿晓小声说,“我一直都知道。”从小到大,一直都知道。   秦寂深深看着鹿晓:“所以,你为了这个精神病,你要抛弃家人?”他的眼底写满了嘲讽,“怎么,我都知不道精神病原来还会传染。”   “秦寂!你太过分了!”鹿晓惊惶地回头看郁清岭。   郁清岭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这对于秦寂显然是挑衅,他忽然冷笑一声,三两步冲向了郁清岭,对准他的下巴一拳头挥出!   “啊——”鹿晓惊慌出声。   然而为时已晚,秦寂常年健身,郁清岭被他一拳砸中,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撞上路边的布告栏。他的额头与金属框相撞,转瞬之间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额头缓缓流下,渗进了眼睛里。   “郁教授!”鹿晓慌忙去搀扶。   郁清岭已经站了起来,眼底一片清冷。   “鹿晓可以走了吗?”他问秦寂,认真的不卑不亢的语气。   秦寂冷笑:“黎千树说,你跆拳道已经过了黑带级,怎么,你这算是手下留情?”   郁清岭的一只眼睛已经血红,另一只眼睛里没有波澜。   他看着秦寂,缓缓道:“我只是不想让任何非局面影响鹿晓的判断。”   鹿晓已经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捂他的伤口。捂到一半想起她的手脏得很,又纠结得全身冒汗——怎么办?   “不要紧。”郁清岭摇了摇头。   秦寂盯着鹿晓道:“鹿晓,你让开。”   鹿晓慌忙挡住了郁清岭:“秦寂!你再动手我就报警了!”   秦寂似笑非笑:“鹿晓,你知道今天的决定会对我们的家庭造成怎样的影响,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鹿晓第一次朝秦寂吼了出来,“我不认可秦叔叔和小魏阿姨的做法,更不赞同他们对郁教授的评价!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尊重你们每一个人,让你们所有人满意,可是秦寂,我是一个人,我不是你们家庭和睦的展示品!”   最和睦的后天家庭,最完美的亲情,最温馨的相聚。   她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职业规划,那些看起来毫不费力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如履薄冰,锱铢必较才能维持那样的完美。   可是结果呢?   只因为一次反抗,她现在就变成了一个不安定因素了。   他们说,对她很失望。   秦寂沉寂地看着鹿晓:“鹿晓,你知不知道,妈今天还给你带了新衣裳……”   鹿晓苦笑:“那你知不知道,那些衣服是我四五年前就已经穿不下了……”   秦寂一愣,缓缓道:“……怎么不说呢?”   鹿晓小声道:“……说过的,很多次。”她静默了几秒,低声补充,“可能小魏阿姨每次出国,公务繁忙吧。”   关心与不关心,谁又说得清?   秦寂沉默。   夜色下,秦寂熄灭了烟头,低道:“所以,不回去了?”   鹿晓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但是,我真的累了。”   ……-   郁清岭一直安静地站在鹿晓身边,眼看着鹿晓与秦寂的对话到终了。他并不确定鹿晓的心思,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发泄之后的鹿晓会冷静下来,会后悔,会尴尬,就像拉紧崩裂的皮筋最终会恢复到惯性的样子。   所以,他拉过了她的手腕,牵着她的手,离开这个对她造成困扰的环境。   秦寂站在黑夜中,又点了一根烟,断断续续抽完,才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黑夜中,只有烟头一点星火,孤独的明亮着。   良久,他掐灭了烟,仰头望着后视镜笑了笑。   “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他对着后视镜悠悠问,“你们用自以为是的爱浇灌着一个没有棱角的种子,可是却忘了,总有一天种子还是会发芽长大。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车厢里一片寂静。   秦寂伸了个懒腰:“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很难拐了,要想办法哄回来才行啊。”   车厢里静悄悄,过了许久,秦父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行了,你小子别说风凉话。现在这局面也有你一份功劳,你可别说刚才你动手打郁清岭是为了逼晓晓说出心里话。”   秦寂挑了挑眉。   “哦,那倒不是。”他冷笑,“我是真不待见他。” 第63章 同眠   夜色深沉。   鹿晓跟着郁清岭在一次坐上出租车,身体里仍然残留着刚才冲突的惊惶。她以为自己会忐忑后悔,可是却没有,身体里甚至还有一点难以言说的激越。   也许是因为蓄谋已久的反抗,她感受着陌生的情绪,新鲜而又激动。   寂静间,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麻烦,前面超市停一下。”   超市?鹿晓茫然:“我们不是要去医院吗?你的额头出血……”   郁清岭缓缓摇头:“血已经止住了,这只是小伤口,不用去医院。”   鹿晓:“可是……”   出租车停在市中心的一家超市口。郁清岭牵着犹豫不决的鹿晓走进超市里,一路上有不少诧异的目光聚焦在他狼狈的额头,他都视若无睹,熟门熟路地走向超市深处。   鹿晓仍旧一头雾水:“我们要买什么?”   说话间郁清岭已经停下了脚步,低道:“日用品。”   鹿晓:“……”   混乱的鹿晓,终于迟迟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一个赤条条的流浪汉,要到郁清岭家借宿,当然是需要购办新的日用品。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郁清岭已经走进了货架间,提着购物篮,一件一件把需要的日用品放进篮子里。鹿晓慢吞吞跟在郁清岭的身后,感觉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诡异:一身实验室工作服的郁清岭,用科研的目光,在置办那些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日用品:毛巾,牙刷,漱口水……   路过杯子区,郁教授的脚步微滞,对着琳琅满目的杯子眉心微锁。   几秒钟的犹豫。   指尖锁定了个粉红色的杯子,放进了购物篮。   鹿晓:“…………”   郁教授在一路挑选一路皱眉,很明显是他自己的审美和他设想的“女生喜好”出现过天人交战。最终他的购物篮里出现了粉色的刷牙杯,浅紫的牙刷,小熊维|尼的毛巾,还有一些缤纷可爱的小东西……   鹿晓全程看着他踟蹰,努力地憋着笑,就连身体里残留的那点儿失落也渐渐褪去了。   逛到最后,郁清岭的目光瞄准了睡衣区。   鹿晓浑身一震,急忙走在了前面:“等等……我自己来!”   郁清岭:“?”   鹿晓手忙脚乱在睡衣区翻找,迅速找出了一盒一次性内裤和一条睡裙,扒开的那一堆杂物塞进去。   鹿晓:“好了!”   郁清岭皱眉:“有点,便宜。”   鹿晓:“因为是一次性的所以便宜,反正也就将就下……”她觉得匪夷所思的囧,竟然在超市的内衣区跟郁教授讨论一次性内衣价格问题?   啊啊啊——   郁清岭似乎对她的决定有所不满,犹豫了一会儿,认真地挑了几个非一次性的扔进购物篮里,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鹿晓,转身走向……卫生棉区。   “那个……那个不用!”鹿晓慌忙拉住郁清岭,“我……我确定这几天肯定用不着!绝对!!”   鹿晓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炸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郁教授这个人简直细致到变态啊!   “好。”郁清岭终于妥协。   鹿晓简直激动涕零-   抵达郁清岭的小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小区里来来往往多是玩乐回家的年轻情侣和夫妇,他们走在其中,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一切自然得好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鹿晓经过了超市尴尬行,真正到郁清岭的家里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别扭了。郁清岭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腾不开手,鹿晓循着记忆摸索着找到了灯。   下一秒灯火通明,温暖的光芒洒遍整个房间。   郁清岭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客厅的茶几上覆盖着一层稀薄的灰尘,整个房间看起来越发安静祥和。   “洗澡。”郁清岭对着鹿晓低道。   “……啊?”鹿晓囧脸:真的不寒暄一下吗!!   郁清岭道:“热水能够舒缓你的情绪,你现在需要放松。”   鹿晓迟迟反应过来:“……哦,好。”   鹿晓感觉自己就像是郁清岭新收养的小猫。她听话地抱着睡衣和洗漱用品去了洗手间,把那些繁杂的物品一件一件摆开来,细心放在原本就有的男士洗浴用品隔壁。   微妙的……感觉。   正发呆,商锦梨的微信发来。   微信内容只有一个字:说。   敢情是那边天亮了啊,鹿晓瘪瘪嘴,把这几天发生的变故和今晚的结果对她简要说了说。   鹿晓:如果秦家不肯把两千万给我,怎么办?曦光计划的资金库已经弹尽粮绝了啊……   商锦梨:内衣内裤你买了什么?   鹿晓一头雾水:啊?   商锦梨:超市的不好看就算了,你不会随便挑了个混搭的吧?   鹿晓:我买了一次性的啊。   商锦梨:==   商锦梨:养你何用。   鹿晓:…………   ……这个丧病起床气的商锦梨。   鹿晓不再搭理她了,打开了淋浴阀门。   温热的热水淋头浇下,持续几分钟后,鹿晓忽然明白了郁清岭让她先洗澡的用意。   温热的热水冲刷身体,积压在身体里的疲乏渐渐蒸腾出来,莫名的雀跃和兴奋感就此烟消云散。   失落,低沉,忧虑,愧疚,身体里真正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刻,只是庆幸水声足够响亮,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鹿晓蹑手蹑脚走出洗手间时,客厅的吊灯已经关了,只留下一盏昏黄色的壁灯。   郁清岭坐在沙发上,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洗手间里待了一个半小时,只是站起了身走进了厨房。片刻之后,他端着一杯牛奶走了出来,轻轻搁在沙发的茶几上。   鹿晓沉默地接过了茶杯,倾倒一口,温热的牛奶滑下喉咙。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放松,放松得让她起了鲜有的倾诉欲望,想告诉他,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这一切令人不安与焦灼的源头。   余光看见暖黄色灯光里的郁清岭,鹿晓憋着一口气把牛奶喝了个精光,坐到了他身边。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秦家了……”鹿晓低声道,“他们待我很好……我很快就快就走出了父母双亡的阴霾。”   鹿晓鹿晓低着头,不敢去看郁清岭的眼睛。   “那年秦寂刚刚拿到驾照,载着我出去兜风,在盘山公路上出了严重车祸……幸好有人路过,把我们送到了山下的医院。”鹿晓盯着牛奶杯,缓慢开口,“那次秦寂外伤,我脑震荡,在医院迷迷糊糊躺了很久。”   鹿晓吃力地挤出一抹笑来:“那阵子我一直半睡半醒,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小魏阿姨告诉我,秦寂被打得皮开肉绽,罚跪了好几个晚上,叫我不要记恨秦寂,劝劝爷爷……”   鹿晓静默好久。   郁清岭看着鹿晓,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分地关注,他只是安静地等着。   终于,鹿晓艰涩地又挤出一句话:“可是……那不是我第一次醒来……”   握着茶杯的指尖泛白。   鹿晓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叙述:“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在我的床边商量,如果我死了,怎样才能避免秦寂酒驾的责任……如果我死了,如何操作我父亲的遗产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他们说,如果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得难以收拾……就这样,在我的面前讨论了好几天。”   郁清岭的指尖微颤,握住了鹿晓的手腕:“鹿晓……”   鹿晓摇了摇头,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莫名其妙流出鼻腔的鼻涕。   “其实这也没什么……”鹿晓苦笑,“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就觉得天塌了。”   郁清岭低道:“这不是没什么,这是你的阴影。”   鹿晓想了想,又摇头:“不是的,没有那么狗血,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并不是坏人,为了我他们从国外请了当时最好的脑科专家……”   鹿晓低道:“我知道作为成年人,当时的考虑是完全符合逻辑的,本来伤亡已经发生……我真的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只是……”   如果没有放在心上,又为什么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呢?   “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做错,也可以理解。”她搜空心思,涩然道,“我只是,没有把那些事忘记,可我……”   她实在是词穷了,这些事已经在她的心底许多年,重如磐石,可当真的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的幼稚和无足轻重,就好像是一个幼儿园的纷争。   明明每时每刻都想要反省这些矫情的情绪,可是夜深人静时,依旧会感到一点点难以启齿的委屈。   她压抑了太久,每次对着郁清岭,好像总能唤醒内心深处的阴霾。   鹿晓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可我就是记恨了。”   “没关系。”   郁清岭的手抚摸上鹿晓的发顶,把缩成一团的鹿晓揽进怀里:“牛奶溅出杯子,铅笔断了芯,出门时意外遇见雨……再小的事情,在特殊的时候都能成为刻刀留下印记,影响整个人生。”他低道,“不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不用负疚。”   闻着郁清岭身上的气息,鹿晓心中的燥乱稍稍收敛。   她闭上了眼睛,难以想象今时今日,她把这些难以启齿的小事说了出来。而倾听者不仅没有笑话她的矫情,也没有和她同仇敌忾,而是告诉她……没有关系。   记着这些事没有关系。   保持生疏的情感没有关系。   不用愧疚曾经的锱铢必较,也不用愧疚无以为报,一切都没有关系-   鹿晓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很久。   不知不觉间,千斤重负好像消散无踪,整个世界回归平静时,冲动后的尴尬终于还是浮出了水面。   鹿晓注意到自己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躺进了郁清岭的怀里,不由僵了僵,赶紧坐了起来。她懒得判断郁清岭的洁癖范围是不是包括不能光脚上沙发,抬起湿漉漉的脚搁到了沙发上,借着靠枕把整个人缩成一团,沉进了沙发。   “今晚我睡这里。”鹿晓小声说。   上回来时她就已经简单参观了下郁大教授的小窝。三室一厅,只有主卧有床,剩下两间都用作了书房,整个房子里能容纳下客人的也只有客厅的沙发了。   郁清岭道:“会冷。”   鹿晓猛摇头:“已经五月了,不冷。”   郁清岭沉吟了一会儿,坚持道:“我们已经订婚了。”   鹿晓:“…………”   博大精深的中文啊。   这话……到底是自面意还是引申义啊……   鹿晓的脑海里响起了商锦梨关于成套内衣的典故,顿时更加心慌意乱,却见郁清岭自顾自地进了主卧。她在原地纠结半天,磨磨蹭蹭蜗牛龟爬到主卧门口,才发现主卧的床边还有一张宽大的沙发床,床上已经整整齐齐放好了枕头和毛毯。   不仅是主卧,其实仔细看看,郁清岭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常服,客厅的地面,茶几上也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鹿晓脑补了下就在她在浴室里蹉跎的这一个半小时内,郁清岭穿着围裙在外头劳碌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可耻的萌感。   “那个……我睡沙发床好不好?”鹿晓在主卧门边磨蹭,“沙发床已经很舒服了,你不要跟我抢了!”   郁清岭站起身看着鹿晓。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妥协:“好。”   郁清岭不急不缓地脱了常服外套,露出了里头的薄睡衣。   鹿晓心慌意乱:“那你要去洗漱吗?”   郁清岭道:“洗过了。”他指着主卧内的洗手间。   鹿晓:“……”所以她真的在里面种了很久的蘑菇啊!   鹿晓眼看着郁清岭不急不缓地走出了主卧,下一秒,客厅的光芒熄灭,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房间,她顿时慌忙脱鞋子爬上沙发床,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衣,用毛毯把自己全身上下罩了起来。   毛毯上有清淡的香味,触感舒适。   鹿晓只露出一个眼睛,翘首等着郁清岭,没想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进房,手里竟然抱着个……等身海豚?   这反差也太……鹿晓囧到了。   郁清岭却把海豚交到了鹿晓的枕边,低道:“之前……学校年会送的……”   鹿晓定睛一看,果然,海豚的背上拎着个愚蠢的LOGO——Z大建校一百周年纪(教师版)。   鹿晓:“………………”   郁清岭已经坐上了床,看见鹿晓在发呆,问她:“怎么了?”   鹿晓红着脸小声回答:“这个海豚我也有个学生版。”虽然那是个同款钥匙扣。   郁清岭关了灯:“睡吧。”   ……就这样?   鹿晓抱着海豚躺倒,纷乱的心跳久久没有平复。   又过好一会儿,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却看见一片漆黑之中,郁清岭模糊的影子一直坐在床头,一动也不动。她不由地胡思乱想,难不成郁教授天赋异禀,睡觉是坐着的?   她正迷茫,忽然看见郁清岭轻轻地后仰,无声无息地躺到在了床上。   只不过几秒的功夫,他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鹿晓:……   所以,他刚才在做什么?睡前冥想?思考宇宙和星空?   第一次同房而眠,平淡得简直就像室友……鹿晓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点点难以言说的落差感,只能抱着海豚蹭了蹭脸,屏息静心清理着脑海里的纷乱。   ——他真的一点紧张的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吗?   ……失眠。   ……以及失落。 第64章 创业!   鹿晓前夜失眠,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郁清岭的床上的被褥已经叠得了整整齐齐。   鹿晓光着脚丫在沙发床上叠毛毯,余光扫到郁清岭几乎堪称豆腐块的被褥,怎么看自己的毛毯都像是一块皱巴巴的豆腐包。   老天还真是不公,难道这也有天赋差别吗?   第N次叠豆腐块未遂,鹿晓果断选择原地放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主卧门。   一尘不染的客厅,飘窗洒进了一片阳光,窗边的餐桌上已经放了两份独立的早点。郁清岭的背影正在对门的厨房里忙碌,听见声响,他回过了头,露出的水蓝色的围裙。   郁清岭轻道:“等两分钟。”   鹿晓木瓜脸:“……好的。”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在过去的24小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乱的,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刚刚回过神来,感觉自己一不小心穿越了时间。现下的氛围如此宁静祥和,昨天夜里的争吵与决裂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鹿晓。”   郁清岭把最后一份煎蛋放在了餐桌上,对发呆的鹿晓表示不满。   鹿晓回过神来,看见他水蓝色的围裙,再看看周围干净整洁的环境,实在忍不住压着声音笑出了声。   &nbnbsp;郁清岭疑惑脸。   鹿晓憋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郁教授你特别……嗯,宜室宜家。”其实她更想说贤良淑德,不过对着郁清岭的正经脸,实在没胆子说出来。   郁清岭倒了一杯咖啡,推到鹿晓的面前,他的眼睛一动不动黏着着鹿晓,眸光带着一点点好奇。   鹿晓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啊……我还没化妆!”   郁清岭认真:“眼睛变小了。”   鹿晓:“……”   鹿晓飞快地捂住整张脸——所以这是要见光死了吗???   郁清岭勾了勾唇角,显然是被她仓皇的模样逗笑了。   “不难看。”他低笑,“很好看。”   鹿晓闷着头快速灌苦涩的黑咖啡,惶惶间只有一个念头:   最近!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调|教她清纯木讷的天然呆?为什么最近总有一种攻受异形的错觉啊??-   然而不管好看不好看,今天的鹿晓注定裸妆上班。   鹿晓跟着郁清岭走到了地下车库,看见他要取钥匙开车,鹿晓陡然清醒拦住他。   “不行。”鹿晓摇头,“蚊子腿也是肉,我们去坐公交车上班。”   郁清岭低道:“不是SGC的公车。”   鹿晓这才发现停在地下车库的车子并不是郁清岭日常用来出公务的那一辆,顿时有些羞赧,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坚强地挺直了脖子。   “就算不是公车……也要低碳环保!”   郁清岭低头看了一眼鹿晓,轻道:“明天开始坐公交,刚才接到行政部通知,曦光实验的家长们已经在办公室等了我们很久。”   “……啊??”   实验组的家长们?   鹿晓不再阻拦,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半个小时之后,她和郁清岭抵达办公室,还没有进门,就被家长们堵了个正着。   鹿晓对于家长们的围堵至今还心有余悸,尤其是看到人群中还包括了天倾的妈妈陆女士。眼看陆女士神情激动,她顿时全神戒备,挡在了郁清岭的面前。   毕竟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天倾自杀的天台上,谁知道她想干啥?   陆女士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忽然原地向着鹿晓和郁清岭鞠了个躬。   她没有说对不起,只是肩膀僵硬地挺立着。   鹿晓干巴巴道:“今天孩子们在曦光小学,没有到SGC……”   “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陆女士抬起头,“如果只是资金问题,我们来集资能继续实验吗?”   郁清岭却摇头:“不可以。”   陆女士咬牙:“我们没有任何附加要求,不登记也没关系。”   郁清岭摇头:“对不起,但是不可以。”   陆女士渐渐红了眼圈。   所有人家长都没有再争辩,陆陆续续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了SGC。   鹿晓回到自己的座位,沮丧地提不起任何精神,再看见桌上未完成的财务报表,鹿晓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她已经把每个月的油墨从200块压缩为100块,真的是抠无可抠了啊……   “怎么办?”鹿晓低声问郁清岭,“要不,我去找秦寂,然后向小魏阿姨和秦叔叔他们道个歉……”   郁清岭看着她的气息奄奄的模样,上前摸了摸那颗垂头丧气的脑袋:“不用。”   鹿晓垂头丧气:“我知道没出息,可是……”   郁清岭低道:“曦光计划从来就不是仰仗协科存在的。”   鹿晓急道:“可……”一时冲动逞英雄,最终成为炮灰的却只有曦光计划啊!   郁清岭的眸光微敛:“社会募捐之外,我们有自行营运项目,所得利润可以用于维持项目。”   自行……营运项目?   偃旗息鼓的鹿晓用脑袋蹭了蹭郁清岭的手心,忽然眼睛一亮:   “所以蓝象工作室可以用来赚钱对吗?!”-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鹿晓满血复活,立刻拨了一通电话,把蓝象的小伙伴们都召集到了SGC。   鹿晓兴匆匆问林简:“这个游戏是不是可以在景盛的游戏平台上线的?”   她还记得,蓝象工作室是景盛游戏公司下属的签约工作室,之前加盟的时候就签约了一份协议,如果说做出了游戏,要优先提供给景盛,无法达成合作才能为别家服务。   林简有些为难:“我们可以提交,但是景盛不一定能要……”   鹿晓:“那我们需要什么呢?今天能不能赶制出来提交方案的材料?”   蓝象小伙伴们面面相觑:“要各种文稿和模型,但是需要时间……”   鹿晓:“多久?”   林简抓耳挠腮,小心试探:“三天?”   鹿晓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蓝象阿宅,心里大概有了数,区区三天大概是不可能的。   蓝象工作室正在研发的游戏是一款简单的放置类游戏,叫做“试衣间”,因为本来是个非营利性的游戏,并没有打算对外公开,所以开发流程和普通游戏不一样,并没有同步做的游戏引擎和其他设施,而是以先做游戏画面为主。   现在急匆匆赶制,确实进程艰难。   之后的三天,蓝象团队在郁清岭的休息室里搭了简单的办公桌。一帮阿宅油头够面,主力CP直接在郁清岭的房间里打了地铺,日以继夜地浴血奋战。   鹿晓帮不上忙,只能出门给他们买咖啡。   咖啡一次都是七人份,她摇摇晃晃抱着咖啡走进办公室,对上郁清岭诡异的目光。   郁清岭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犹豫道:“隔壁房间的柜子里有咖啡。”   十分钟后,鹿晓顶着一身咖啡味回到办公室里。   就在刚刚,她抱着咖啡摇摇坠坠去了隔壁,刚刚好一人一杯分完,顺手打开了郁清岭的柜子,下巴差点掉下来:一人多高的单门柜,总共五六层,全是咖啡,从速溶的到研磨的一应俱全。   这哪里是“隔壁柜子里有咖啡”,这分明是“隔壁柜子里全是咖啡”。下一秒,阿宅发出了一阵尖叫,毅然决然抛弃了她辛苦半天买回来的现磨咖啡,奔向了速溶咖啡的怀抱。   可是问题是,明明之前她实习期的时候在那儿办公了不少时间,也没有发现过有那么多咖啡吧?   鹿晓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咖啡啊……”   不想郁清岭的目光却有些闪躲:“最近的兴趣。”   鹿晓:“……”   鹿晓在办公桌上支着下巴看郁清岭。他的指尖敲击着键盘,目光却没有落在电脑的显示器上,心虚又慌乱的样子其实显而易见。   仔细看来,确实他的眼睑下带着青灰色的黑眼圈,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是因为她留宿对他的休息造成了困扰吗?   鹿晓不禁沮丧想,该不会是因为她晚上打呼了吧?-   也许是郁清岭的咖啡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原定三天才能完成的工程,蓝象小团队只花了两天一夜就做出游戏雏形。   林简抱着笔记本到鹿晓的办公室,紧张兮兮地在屏幕上的模拟手机端操作,每一个按钮和功能点过一遍,她兴奋地朝后看了一眼:“我的爸爸啊啊成功了啊啊啊——!”   阿宅们相互交换了个兴奋的眼色,脸上却还装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鹿晓看着发笑,低声道:“谢谢你们啊,辛苦大家了。”   林简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主要是多亏了郁教授之前就找过我们,所以我们早有准备。”   鹿晓:“之前?”   她忽然记起来,确实,几天之前她给林简他们采办办公器材的时候,确实那时候就听说郁清岭找他们要了游戏的详细资料,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今天会走到这一步吗?   鹿晓偷看郁清岭。   郁清岭仍然在操作模拟客户端,他低着头,眼睫下笼着一层厚厚的黑眼圈,瘦削的手腕握着鼠标,露出手腕上一道道青色的筋脉,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几乎要透明。   鹿晓犹豫问:“郁教授,你早就有打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郁清岭沉默了一会儿,才低道:“我也可以独立完成很多事情的。”   鹿晓一愣,终于确定,郁清岭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其实没有把郁清岭当孩子的意思,只是不论是天倾事件,还是现在的资金断链事件,她看见他被这个世界压榨到墙角,总是想要站到他的身前去。   她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清岭却已经换好了下班的常服,走到鹿晓的身旁道:“回家了。”   他的语气温和,倒并没有生气的感觉。   鹿晓还有些发懵,手腕被郁清岭牵在手里,只能在蓝象工作室Emmm的目光中,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第65章 第一眼终生   游戏的初步构架设想完成,剩下的就是找到合适的协作平台。   蓝象骄工作室加盟的游戏平台公司叫景盛。鹿晓趁着工作室还没有结束,把“试衣间”的试运行版发给了景盛的负责人伊宛。第二天,鹿晓应约带着方案文稿和演示PPT去了景盛。   审核会议很快结束,鹿晓原本以为会登上十天半个月才有结果,没想到她还没走出景盛大楼,伊宛就追了上来道:“这个游戏相对简单,我们进行了受众评估,感觉不适合我们公司运营。”   果然不行么?   鹿晓丧气一秒钟,鼓起勇气问:“那请问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我们……”   伊宛摇头:“从体量与目前已有的引擎模板来看,几乎没有修改的意义。”   ……怪不得林简他们早上一脸心虚!   鹿晓考虑半天,试探问:“不然你们上线后,我装氪金大佬买道具补贴亏损行不行啊?”   伊宛的嘴角抽了抽:“你到底想做什么?”   鹿晓哭丧脸:“实不相瞒,我就想用蓝象搞点钱……”   多么简单的理由!   只是想要搞点钱而已啊!   鹿晓在伊宛特别委婉目光中走出电梯,在楼下抱着郁教授干嚎:“我感觉他们把我当智障看。”   郁清岭的指尖落在鹿晓的头顶,轻轻抚了抚,声音温凉:“别着急。”   郁教授身上常年飘着淡淡的实验室气息,只要凑近就能为身边人带来阵阵心安。反正不是在SGC也不怕影响不好,鹿晓熊抱着他左蹭右蹭,妄图把景盛惹来的一身毛躁全部都蹭到他身上。   景盛大厅人来人往,郁清岭渐渐红了脸。   鹿晓心满意足抬头,叹息道:“不过伊总监给了我一些别的公司联系方式。”   郁清岭温声道:“那我们一家家去找。”-   之后的一周,鹿晓与郁清岭分头行动,郁清岭去单独接触医疗体系的甲方,而鹿晓则独自刷遍几个主流游戏运营平台。   每个公司的流程相差无几,先是约定洽谈时间,然后带策划方案上门,辅助PPT讲解一番,最后在一堆“这年头生化实验室也来抢行情了吗?”的复杂目光中被客客气气送出门。   无一例外,全部被毙。   所有的公司运营都满怀歉意:“对不起鹿小姐,游戏实在有些太过简单。”   是的,简单。   这是“试衣间”最大的问题。   这个游戏最初就是为自闭症儿童设计的,虽然原理上和暖暖环游世界差不多,但是远远没有暖暖复杂。它没有精致的关卡设置,没有层出不穷的吸氪方式,它只是最简答的模式,给出的不同的部件,组合起不同的服饰,甚至连打分系统都没有。   这样毫无趣味性的直球游戏,要想吸引商业化游戏平台的目光,实在是太难了。   一周下来,伊宛给出的公司列表尽数暴毙。   鹿晓不死心,又在网上找了一串小中介公司,独自一个人去谈。   每一次结果大同小异,最后被恭恭敬敬送出门。公司老板一副愧疚脸,欲言又止:“对不起,我个人非常欣赏你们的游戏立意,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公司其实经济能力有限……”   鹿晓实在高兴不起来,只能勉强笑着道谢。   这家公司的很小,空调还坏了,老板连同员工一起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办公,整个公司就像是挤在一只麻雀的肚子里。她做PPT演示的时候因为没有投影仪,只能抱着笔记本电脑侧对着所有人,一场讲解下来,她的手腕酸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可是就连这样的公司,都完全不考虑她手上的小游戏-   比起找不到游戏合作平台,更让人焦躁的是曦光实验组的状态。   “珊瑚……鱼。”小星趴在沙发上,头颈吃力地上扬,像鹿晓战士她的成果。   鹿晓低声问她:“小星,上次教的儿歌,回家有没有好好练习?”   小星像是没有听懂,过了好久,才道:“小丑鱼,珊瑚鱼,三文鱼……”   这不是上周的儿歌,这只是她彩图本的鱼类顺序。   小星现在连沟通能力都在下降。   鹿晓在记录本子上又划去了一笔,懊恼得呼吸凌乱。   每周三次的会面压缩到了每周一次,原本已经能玩在一起的众人就像是各自搭乘上了不同的船只,每一次会面,都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不断地漂远。小星因为年纪小,干预得早,所以但凡进步或者退步都会尤其明显。   还有什么办法呢?   鹿晓急躁得想哭,好不容易赶回SGC,发现黎千树正坐在郁清岭应该郁清岭的位置上。   鹿晓顿时防备:“……你来做什么?”   黎千树一脸受伤:“作为曦光实验的边缘分子,来跟孩子们沟通沟通感情。”   黎千树的声音可怜兮兮,神情却少有地认真。他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打开了郁清岭的抽屉,在抽屉中的瓶瓶罐罐里面翻找,最终找出了一瓶白色的药瓶。看见它的一瞬间,他脸色一变,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打开了瓶盖,把里面的药尽数倒了出来,一颗一颗数。   鹿晓看见一粒一粒白色的小药丸,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这些药是郁教授最近……”   黎千树数完那一对小药丸,脸色愈发阴沉。   “这些药是用来缓解植物神经激素紊乱的镇定剂。”黎千树摇了摇瓶子,“镇定剂与□□,怪不得他最近一直拒绝我的诊疗。”   鹿晓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响:“那要不要紧……”   黎千树把瓶子原样塞回柜子里,苦笑道,“他自己是科研工作者,当然不要紧。只不过是药三分毒,长时间靠药物透支精力总归会引起激素系统恐怕会紊乱。”   鹿晓心里一悬,手忙脚乱找手机:“我马上找他回来休息!”   黎千树摇头:“也不用太担心,只是记得每天看好他按时睡觉,绝对不许通宵。”   “好!我一定逼他十点之前睡觉!”   鹿晓郑重答应,忽然发现刚才还一本正经的黎千树眼底赫然闪动着一点点微光。   鹿晓:“……”   鹿晓心里飘起点点不祥的感觉。   果然,黎千树看到她本能反应之后,眼底的微光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大大的笑容。   “果然啊,听行政部的小姐姐八卦说这几天你都坐清岭的车上班,看来是真的了。”黎千树勾起斯文败类的笑容,“进展喜人啊,小朋友。”   鹿晓:“…………”   鹿晓咬牙切齿:“刚才的事、你骗我?”   黎千树却摇头:“没有骗你,他现在要负担SGC的学术任务,还要负担你额外的事物,精力支出巨大,长此以往肯定影响健康。”   鹿晓咬牙:“那我让他不要再插手了。”   黎千树却摇头:“鹿晓,你可能还不了解,亚斯伯格患者有多执着。”   鹿晓一愣。   黎千树盯着鹿晓的眼睛,似乎是在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淡淡的晦涩:“曾经有个亚斯伯格患者救了个车祸的女孩子,女孩子出院后失去踪影,他在那一个城市里留了十几年,原地等待那个女孩出现。”   鹿晓愣愣道:“万一女孩不在这个城市了呢?”   “他也不确定,但不妨碍他等待。”黎千树轻叹,“一眼终生啊,比一见钟情还要匪夷所思的情感,是不是?”   确实。   亚斯伯格症候群的情感体系,简单而又执着。   毕竟这个世界吸引他们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郁教授……找到她了吗?”鹿晓想了想,低声问黎千树。   黎千树挑了挑眉,眼角露出一点意外的颜色。   “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鹿晓轻道。   “不久之前,郁清岭找到我,像我描述过你的状况。”黎千树低笑,“你果然是个很敏感的人。”黎千树顿了顿,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鹿晓低垂的头顶,慢悠悠开口,“可是鹿晓啊,不论是太封闭还是太敏感,都是很容易孤独的。”   鹿晓不置可否,只是低垂着眼睑。   她知道此刻自己胸口涌动着的情绪,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这种情绪叫做嫉妒,或者还不够资格叫嫉妒,只能叫做落寞。   她是个理智而又温和的人,本不应该有这种阴涩的情绪,可是一想到郁清岭原本就不大的心里,横亘着另一个灵魂,不论岁月侵蚀,不论世界变化,那个人的影子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褪色……又怎么能不嫉妒。   “孤独的人总是容易相互吸引,鹿晓,你们相爱其实是必然。”-   黄昏时分,鹿晓送走黎千树。   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郁清岭已经站在了窗台前,正皱眉看着他的绿萝,脸上的表情似有些迷惑。   “洗过了……”鹿晓小声道,“我看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所以我……”   早晨她出门,发现郁清岭竟然破天荒忘记了荼毒凌虐那一颗快要无菌到见阎王的绿萝,于是干脆替他洗了一遍。原本只是顺手替他搭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   鹿晓由衷地害怕,自己是他静好世界的入侵者。   “黎师兄来过了……”鹿晓心虚地转移话题,“他说,你那个植物激素药物最好少吃……虽然你最近很忙,但是还是要健康……”   这几天他的黑眼圈确实泛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俨然已经泛起青灰色,看起来确实一副疲乏不堪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她同住的关系呢?   昨夜他在黑夜中久坐,是不是因为他在逼迫自己强行适应她的入侵?   鹿晓无法控制自己的发散思维,就好像心里面有一场大雨,乌云密布,雨点却不降下来,郁结的那口气反而堵得更难受了。   也许是因为她的气压太低,郁清岭显然是误会了。他原地静默了一阵子,走到了鹿晓的身旁,忽的拥抱住鹿晓窄小的肩膀。   鹿晓被郁清岭环抱了个正着,大脑片刻空白。   郁清岭低道:“对不起,最近比较忙,陪伴你的业余时间没有到30%。”   鹿晓茫然:“啊?”   郁清岭:“社会心理学,恋人之间,除去睡眠时间之外,业余陪伴时间30%是最佳时间。达不到最佳是我的过错,在意的话,我们找时间补回来。”   鹿晓:“……”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鹿晓丧气地想。   她刚想要解释,一抬头却刚好对上郁清岭放大的脸。下一秒她的眼睫被郁清岭温热的唇覆盖,如同鹅毛划过睫稍,轻软的触感顺着脸颊下滑到她的唇上。   唇齿相接,身体贴合身体,一瞬间呼吸与心跳都融为一体。   郁清岭身上的一点超乎寻常的潮热透过凉薄的春衫,一点一点黏着到了鹿晓的皮肤上,微微地灼烧。   鹿晓在唇舌夹缝中找到一丝清醒,推开郁清岭问:“你在发烧?”   郁清岭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易觉察的心虚,他迅速披上外衣,指尖飞快游走,从下往上工作服的扣子扣到了脖上的第一颗。   “一点点。”他低声道,“并没有到病理的地步。”   “什么时候开始的?”   鹿晓目光灼灼,郁清岭不自然地移开视线:“……76个小时之前。”   76个小时。也就是三天前。   这家伙竟然偷偷地发着烧,还嗑药提神去奔波。   鹿晓咬牙道:“你的教程有没有教过你,我生气了应该怎么办?”   郁清岭无措地看着鹿晓。鹿晓个子矮,他必须低着头才能看见她的眼睛,可是她的眼神又太过灼灼,于是他只能把头低得更下,如同一个小学生,露出一点胆怯而又温顺的姿态。   郁清岭:“没有。”   沙哑的委屈巴巴的声音。   鹿晓:“……”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见郁清岭的微微凹陷的双腮,以及腮上顶着的硕大黑眼圈。   鹿晓叹口气,跑去行政部拿了一盒退烧药,一盒咽炎的药,盯着郁清岭把药灌进肚子里。看着他温顺的模样,她更是觉得那点儿落寞并没有合情合理的发泄点。   只不过她心眼比较小而已……吧?   每个人总有过去,更何况这过去只是个影子,连初恋都算不上-   鹿晓还在找合适的安抚自己的借口,忽然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忽然浑身一震。   ——秦寂。   郁清岭也看见了那个名字,皱起了眉头。   鹿晓任由电话铃声响着,一遍又一遍,那边像是不死心似地,不断重复拨打着。   鹿晓只要按下了接听键,咬着牙不肯声。   电话那一端传来一阵呼吸声,也跟着静默了的十几秒,就在鹿晓以为的只是系统误播时,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求和。”电话那端,秦寂发出幽魂般低沉的声音。   “……”鹿晓一时间没听清。   “求……和……啊……”电话那端几乎要期期艾艾唱出来。   “…………”这个神经病。   鹿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呆间,手机被郁清岭接了过去。   “秦寂。”郁清岭冷淡地对着电话开口。   鹿晓不知道秦寂对郁清岭说了什么,只看见郁清岭的脸色越来越阴云密布,他冷道:“我已经找到合作方,不劳您费心。”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郁清岭的眼里闪过露骨的厌恶:“不需要,我也希望您能永远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鹿晓:“………………”   郁清岭挂断电话,脸上怒气未消。   鹿晓罕少看见郁清岭的生气的样子,顿时郁闷消散了一大半,忍不住笑起来:“他说了什么?”要想激怒郁清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郁清岭张了张口,低沉道:“他说,两千万已经准备妥当,打入你的账户了。”   鹿晓:“这不是好事吗?……还有别的?”为什么感觉他一副惨遭土匪打劫的脸?   郁清岭停顿片刻:“还有,商锦梨已经回国。”   鹿晓一愣,迟迟反应过来。   商锦梨回国了,代表她终于不用再当流浪汉了,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在郁清岭那儿蹭住,不用再在郁清岭的小窝睡沙发床了。   一时间,鹿晓分不清心头的是雀跃还是失落。   好像没有借口再住下去了啊……   可是时间那么短,她甚至连强行让郁清岭适应的机会都没有……   鹿晓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心里暗搓搓盘算着——赖着不走的话……是不是有点太无耻啊? 第66章 温泉酒店   清晨的日子,开始变得难熬。   鹿晓喝着咖啡,咀嚼着面包,心猿意马想着昨天这种选择性失忆蹭住的行为,是不是特别像村霸。她就这样霸着村里的一枝花的房间一角,还恬不知耻地蹭着他的早餐,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鹿晓。”郁清岭轻声出声。   鹿晓回过神来,快速把咖啡喝完。   鹿晓觉得自己有了个假想敌,每天都在亢奋与落寞的夹缝中求生。   郁教授在用餐时有一点强迫症,吃太快不行,吃饭发呆也不行,她好像每每走神都会被发现。   郁清岭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低道:“今天去瑞阳科技签约。”   鹿晓大脑还在忙着消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郁清岭这是跟“助理鹿晓”在交代公务,顿时嘴里的面包有点食不知味了……他这是在暗示要公事公办了吗?   文学博士鹿晓忍不住想要过度解读。   可是看着郁清岭镇定若素的脸,她又怀疑他是不是有那个情商去说这种黑话。   思来想去,脑袋胀痛。   郁清岭已经离开了餐桌,收拾好一身行头。今天他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穿了一身正装,浅灰色的西装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瘦窄笔挺的腰线,配上他的金丝眼镜,&nnbsp;看起来颇有几分职场精英的气息。   美色当前,鹿晓心情还是低落,一路埋着头跟他出门。   车辆行驶到半路,鹿晓忍不住小声开口:“商锦梨回家了。”   “嗯。”专心开车的郁清岭回答。   “我拿到备用钥匙了,就可以回家了。”鹿晓怕他听不懂,进一步暗示。   郁清岭的眼睫颤了颤,静默好久。   “……好。”他轻声道。   鹿晓:“……”   鹿晓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任何下文,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如果说梨千树口中说的那个女孩子是郁清岭多年如一日的守望,那么她是不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那一部分呢?-   郁清岭找到的新甲方是另一家同行业公司。   鹿晓跟着郁清岭的步伐走进H城世贸中心的一幢高层办公楼。电梯抵达22楼,一家叫做“瑞阳科技”的公司出现在鹿晓的眼前。   这家公司看起来规模不大,不过公共区域装修却奢靡精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科研单位,反倒像是某个大公司的驻地特派处,处处透着一丝嚣张气焰。鹿晓一路跟着前台小姐走到会议室,看见一个十平方米的会议室还用上了虹膜锁,顿时嘴角抽了抽。   负责接待的人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他把鹿晓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勾了勾。   他道:“我们的上头有规定,不许太过铺张。”   鹿晓:“……”   这还不算“太过铺张”?   郁清岭看起来是习以为常,跟着接待人走进办会议室门,指引着鹿晓坐到了沙发上。   鹿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接待人吸引了去,刚才她一直没有看过他的正脸,此时此刻终于看清了这家伙,顿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   他的肤色极白,眼角微微上挑,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健康,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就连声音和外形十分匹配,轻软得如同隔着一层棉花。   “你好,鹿小姐,我是瑞阳科技的市场部总监杜若。”那个人轻缓道,“这是我们的合同。”   ——明明是个医疗健康行业公司,负责人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健康啊……   鹿晓盯着他青灰色透明的手指腹诽。   那人仿佛看出鹿晓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身体康健,现在应该在赛马场上当选手,而不是在这里做着只会签字的总监。”   鹿晓被看破了心思,顿时慌乱:“对、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想法,我……”   杜若含笑看着鹿晓。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带来一片沁凉,被他望上了一圈儿,全身也就差不多冰凉了。   就在鹿晓以为自己会低温冻伤在这五月天里,郁清岭的声音响了起来:“合同呢?可以签了么?”   杜若勾了勾嘴角:“清岭,几年不见,你倒一点变化都没有。”   郁清岭道:“你也没变。”   杜若仿佛是听了个笑话,笑弯了眼睛:“我当然不能变,我要是变化大概就只有变尸体吧。”   鹿晓:“……”   为什么这丧心病狂的对话,反而给人一种莫名的他们很聊得来的感觉……   杜若说话间已经把茶几上的几分文件一份一份分割,泛青的指尖推着几张薄薄的纸张,徐徐移动到了鹿晓的面前。   鹿晓沉浸在他们魔鬼对话的震撼中,合同到眼前才反应过来,慌忙抓起合同来看。   合同密密麻麻有二十几页,鹿晓看得头晕目眩,只能勉强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在心底暗暗抓狂:这些条条杠杠的法律条款也不知道有多少陷阱,要是白骨精商锦梨在就好了……   “鹿小姐看得如何?”寂静中,杜若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鹿晓不安问:“这个,会不会影响我们正常的游戏营运啊?”   她粗粗看了合同才发现,其实这一次不是瑞阳科技购买“试衣间”的版权,瑞阳科技只是中间商,付了初期定金之后再由他们的人把游戏推广向整个行业。   杜若苍白指尖在合同上划过,落在一行字上:“我们会付贵司50万人民币的定金,用以支持游戏后期开发。”   鹿晓道:“不是钱的问题,我们的游戏相对简单……”   毕竟问遍了平台都卖不出去,我怕坑到你们啊!   这话鹿晓当然不敢直接说出口。   如果后期因为游戏过于简单而卖不出去,收益难以维持,蓝象工作室在“试衣间”上浪费的时间可就不值了,与其勉强拔苗助长,还不如早早认清现实,也免了后期再入死局。   “鹿晓。”一直安静的郁清岭出了声,他扶住鹿晓淡薄的肩膀,温声道,“没关系的,瑞阳科技的营运部是经过仔细评审,认可蓝象工作室的作品才会同意合作,并不是一时冲动。”   “……嗯。”   鹿晓冷静下来,埋下头一笔一划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郁清岭盯着鹿晓,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杜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忽而笑得前俯后仰。   “看来也不是没有变化,你现在变得比往常有趣的多。有空的话……”杜若的眼里闪动着饶有兴致的光,目光飘过鹿晓头顶,更加笑意盎然,“一起来坐坐,我司正好有个项目,在研究人类情感与激素的影响。”   郁清岭抬眼道:“你知道的,你们的盈利理念我不认可。非医疗领域的人体情感干预在我看来是有悖社会伦理的。”   杜若并不意外,伸了个懒腰又缩回了沙发椅里:“你不认可我也不勉强。生意场和科研圈偶尔也会有交集,期待下次合作。”   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这一阵子的烦扰就被解决了。   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午后,鹿晓回到办公室,身体里依旧充斥着不真实的感觉,再看见那张涂改了无数次的预算报表,不真实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困扰了SGC和曦光计划那么久的难关,真的就这样被攻克了?   两个小时后,蓝象工作室的官方账户显示,五十万定金正式到账。   不真实的感觉简直到达了顶点。   商场毕竟云诡波谲,鹿晓始终不放心,于是QQ敲商锦梨。   【鹿晓】:万能的锦鲤啊~你现在闲着吗?   商锦梨是职业拉皮条的,专业点的称呼叫做自由商务,就是传说中你的掮客。忙的时候几天不闭眼睛全球飞,闲的时候能在家里把她衣柜里的衣服翻个遍然后一件一件嫌弃。其实论工作性质其实跟瑞阳科技干的事情还蛮像的。   商锦梨不忙的时候QQ信息是秒回。   【商锦梨】:讲。   【鹿晓】:有个合同你帮我看下靠谱不靠谱~   【商锦梨】:时薪三万,按件五万起。   【鹿晓】:……QAQ   【商锦梨】:晚上火锅,你买菜,你切菜,你洗锅,你倒垃圾。   【鹿晓】:好!!!   鹿晓把合同扫描成图片,转发给了商锦梨。   在之后的漫长的半个小时内,商锦梨的微信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小时后,微信仍然没有反应。   两个小时后,鹿晓的手机响了起来。   鹿晓接通通话,商锦梨冰凉的声音响起:“鹿晓,你长本事了啊,签这种合同?”   鹿晓:“……”   商锦梨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晓道:“我就是跟一家叫瑞阳科技的公司接触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会儿,哭丧脸问商锦梨,“真的有问题啊?”就那个叫杜若的架势,果然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吗?!   商锦梨那边一阵沉默。   电话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鹿晓怀疑是不是手机的信号断了,刚想重播,电话那一段突然又想起了商锦梨低沉的声音。   “没问题。”她低道,“我只是随便诈一诈你。”   鹿晓:“……”丧心病狂的原来是商锦梨本梨。   “对了,说起来——”商锦梨忽然在电话那端笑得荡漾,“小鹿,这几天,春宵苦短吧?还舍得回家吗?”   鹿晓:“……”   商锦梨道:“怎么,郁清岭天天抱着你哭着不让你走吗?”   鹿晓瞬间想起了这几天郁清岭平淡无奇的反应,顿时觉着胸口有点儿堵。   鹿晓:“……你就等着吃火锅吧!”-   合约签下,这一场风暴总算告一段落,可喜可贺。   傍晚时分,蓝象工作室的阿宅们抱着电脑主机与显示器,吭哧吭哧鹿晓的办公室前站成了一溜儿,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   鹿晓一开门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又退回了办公室里。   鹿晓问:“你们……想干什么?”   林简面带尴尬,戳了戳瓶子,瓶子一脚把最瘦小的泰迪踢出了队列。白皙腼腆的少年泰迪抱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主机,只露出了个橙黄色的脑袋,裂开嘴嘴巴都快笑到耳朵根。   他吃力地把主机放在了地上,从裤袋里掏出随身帖,趴在主机上写字:【鹿老板】   鹿晓的嘴角抽了抽。   泰迪慢吞吞一笔一划写:【听说项目还顺利哦^.^】   鹿晓顿时防备起,之前为了赶项目进度,把他们当成农奴圈养了三天三夜,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资本剥削……现在项目合同签订了,他们这个阵仗怎么看怎么都是要秋后算账。   泰迪换了一张便签纸:【我们想要奖-励-呀-】   原来如此,鹿晓笑起来:“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这几天蓝象小队日以继夜,几乎轮班在作业,消耗了一大半郁清岭咖啡柜不说,每一个人都熬成了熊猫眼,憔悴得形容狼狈,确实应该好好补偿一下。   泰迪刚要撕便签纸,瓶子过河拆桥,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揪回了队伍里。瓶子干笑:“也没什么,主要是想吃肉。”   鹿晓:“……你们有混到这么惨吗?”   瓶子干嚎:“有!!!”   鹿晓:“……”   蓝象阿宅们的眼睛亮晶晶。   鹿晓笑道:“那……周末温泉山庄?泡一泡温泉放松一下,然后再定个烤全羊行不行?”   “听爸爸的!!!”瓶子一脸肝脑涂地。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蓝象小队们抱着主机箱浩浩荡荡地朝电梯口走了,他们在SGC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从明天开始,就要回原办公地点了。   从鹿晓的角度望过去,蓝象小队就像是一群摇摇晃晃的鸭子。她目送他们消失在电梯口,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郁清岭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   “蓝象的庆功宴,这周末温泉山庄……”鹿晓犹豫了下问,“你去吗?”   “好。”郁清岭轻道。   说话间,他已经脱下了工作服,换上常服准备下班。   鹿晓赶忙开口:“郁教授,我今天,晚上约了商锦梨吃饭。”   郁清岭的动作微滞。   鹿晓焦躁地等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已经在你那边借住很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还带着一点点难以言说的期许。   他会不会不同意呢?   然而,她等待许久,都没有等到郁清岭的反应。   又过好一会儿,郁清岭才道:“你的个人物品,还在我那里。”   ——就这样?   鹿晓感到失落。虽然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郁清岭会挽留,可是真的说出来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副你总算良心发现了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的态度……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觉得丧气得很,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明天去取也没有关系。”   郁清岭轻道:“嗯。”   办公室里的安静绵延而又漫长。   鹿晓感觉自己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了,迅速收拾了随身背包逃离办公室。   办公室里,郁清岭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听见遥远的地方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良久。   他缓慢地解开自己的常服,把它挂在了衣架上。他久久凝视着它,伸出手一丝不苟地抚平常服的每一丝褶皱,随后又穿上了工作服。   “咦,郁教授,您怎么还没回家?”门口传来行政主管善芳的声音,“我刚刚看到鹿晓下楼了……”   “不回。”郁清岭的表情有些阴郁。   善芳看清郁清岭的脸色,顿时后悔得想撞门:“额哈哈,年轻人还是要有点活力啊哈哈……早点回家,早点回家吃饭哈!”   善芳遁走。   这两个月来,郁清岭和鹿晓的关系在SGC早就已经不是秘密,最近更是传闻他们同进同出,俨然已经是小两口公开同居的状态——谁知道今天会撞枪口啊,夭寿哦……   郁清岭的手机响起来,他扫了一眼,静默几秒才接通。   电话那端,秦寂悠闲的声音:“听说鹿晓今天回家,怎么,你这是愿赌服输了?”   郁清岭冷淡道:“我只是尊重她的选择,不论什么时候。”   “我欣赏你的作死精神。”秦寂笑得凉飕飕,“正好,多些选择的余地。”-   黄昏时,鹿晓拖着满满两袋食材回到公寓,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商锦梨显然还来不及收拾,客厅里的行李箱横七竖八,她跳过那些行李箱,把食材拖进厨房里,又把电磁炉抱到了客厅餐桌上,再晃晃悠悠端上一锅清水。   土财主商锦梨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婀娜地做着客厅沙发美人鱼,顺便欣赏着鹿晓的热火朝天表演。   “不要太辣的,我最近奔波劳碌,长痘。”商锦梨支下巴。   “你这个禽兽。”鹿晓在奔波的间隙控诉。   商锦梨笑得娇俏:“等价交换,我花了两个小时去看你的合同,换你一顿火锅已经算天价了。”   鹿晓把最后一盆蔬菜洗净端上桌,冷笑恐吓:“你这样只吃不动迟早变胖子。”   商锦梨拗着姣好的身段,娇笑:“胖了我会丑吗?”   鹿晓:“……”   商锦梨胖了当然不会丑,她是典型的70斤到170斤都能稳居美人王座的天生外挂。   谁漂亮谁有理。鹿晓认命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去厨房洗菜。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火锅上桌。   鹿晓饥肠辘辘,可是没下几筷就觉得蘸酱有些太油腻,不禁想念起郁式餐的味道。郁清岭做的健康餐虽然被晋女士形容为“料理机的味道”,但是其实各种营养元素油盐酱醋完全科学配比,味道还不错的。   ——也就短短一周时间,口味已经被惯坏了吗?   鹿晓盯着火锅出神。   商锦梨在一片氤氲中里支着下巴看鹿晓:“行啦,别装行尸走肉啦,吃完饭就送你回去。”   鹿晓小声道:“我不想回去了……”   “虚伪。”商锦梨毫不留情地揭露,“说来听听,出了什么事?你和郁清岭吵架了?”   鹿晓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商锦梨一脸老司机样:“所以让你烦心的点是,合住了一周,没出什么事?”   鹿晓顿时窘迫:“……当然不是……”   商锦梨笑得前俯后仰:“所以是郁教授柳下惠上身,并且没有强烈表达继续同居意愿,让你觉得又松一口气,同时又憋了更大一口气?”   鹿晓张了张口,想不到反驳的话。   她没有勇气告诉商锦梨,虽然纠结的源头也有这一部分,但是更主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多了个情敌,这个情敌最可怕的地方是她压根没有出现,却永远不会消失,简直就像是郁清岭心里的地缚灵。   鹿晓拧着眉毛,犹豫着问:“锦梨,怎么才能让对方更喜欢你呢?”   商锦梨:“……”   鹿晓:“锦梨?”   商锦梨踟蹰了一会儿,道:“面对这么纯情的问题,我竟然一下子想不到答案,超纲了。”   鹿晓面瘫脸:“别卖萌。”   商锦梨翻白眼:“人性真是匪夷所思,你们两只笨蛋寄居蟹竟然谈上了恋爱。”她的眼波流转,带着红酒味的嘴唇凑到了鹿晓耳边,“亲爱的小鹿,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他对你是不是热情——如火呢?”   鹿晓:“……”   她忽然话锋一转,眼睛眯了起来,“我记得你说你们明天温泉山庄庆功宴?”   鹿晓:“……对啊。”   商锦梨支着下巴巧笑:“要不要,我把泳衣借你啊……”   鹿晓:“…………”-   一顿火锅下来,向来千杯不倒的商锦梨出人意料地醉了。   鹿晓扶着商锦梨去房间歇下,撕了一张卸妆巾把她厚成墙的妆卸下。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持靓行凶的资本,就算当年初见时面容枯槁身体瘦成了骷髅架,依旧遮掩不住她的美。此刻不施脂粉的商锦梨脸上带着淡淡的倦容,真实而又陌生。   鹿晓替她盖上被子,小声嘟囔:“还说送我呢。”明明醉得稀巴烂了。   商锦梨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鹿晓。   “你没醉?”鹿晓诧异。   商锦梨顺手搂住鹿晓的脖子,吃吃笑起来:“小鹿,好贤惠,不如我娶你啊。”   鹿晓:“…………”   好吧,真醉了。   鹿晓掰开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可惜她还来不及走到门口,就听见床上的商锦梨轻软的声音:“鹿晓。”   鹿晓愕然回头。   商锦梨抱着枕头在笑:“瑞阳科技……有个叫杜若的主管吧?”   “是啊,怎么了?”他们认识?   商锦梨轻叹道:“他怎么还没有死啊?”   鹿晓:“……”-   鹿晓拖着一身酒气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床上躺着她出逃时遗留在餐馆的包。   她不好奇秦寂是怎么把包放进她的房间的,横竖他现在都是商锦梨的上司,可是看见它就像昨日重现,她的身上又起了一点尴尬焦灼的感觉。于是她连忙去洗了个热水澡,把那些不愉快的情绪统统尽量冲刷干净。   一洗半小时,出门时看见手机上已经好几个未读信息,都是来自郁清岭。鹿晓好奇地点开,发现原来早在她为商锦梨准备火锅的时候,郁清岭就已经开始发信息。   郁清岭:我会加一会儿班完成落下的实验,大约九点整才会回家。   郁清岭:实验失败了。   郁清岭:实验报告完毕,已归档,你明天不用整理。   ……   郁清岭:我到家了,不过,我还不打算休息。   郁清岭:鹿晓。   鹿晓:……………………   鹿晓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笨拙的直男,越是亲近,反而对待郁教授越不得心应手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郁清岭发一条信息,提醒他明天就是周末的事……打字打了半天,她记起来,郁教授的记忆力,何须她来提醒?   鹿晓犹豫间,郁清岭的新信息发来:晚安,鹿晓。   这下……好像真的不用回了……   无声的夜里,鹿晓在床上抓狂。一不小心,拎包被她从床上踢了下去,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上,一个陌生的盒子从包里面滚落到了地上。   那是一个米白色的盒子,盒面上印着个颇有名气的品牌LOGO。   鹿晓狐疑地打开盒子,发现里头躺着一条精致的手链,手链的中间放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黑色水笔大刺刺地写着风骚的字迹。   求和。   鹿晓:……-   鹿晓为蓝象工作室选的周末温泉酒店是位于玉山的华清场。   华清场位于H城的卫星城城郊,距离市区总共三个小时的车距。未免阿宅们舟车劳顿,鹿晓订了一辆商务车,载着阿宅们浩浩荡荡出发,等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自驾的郁清岭已经等在了山下。   “郁教授——!”瓶子热情地挥手。   郁清岭的车就停在山庄的入口附近,他没有下车,手里似乎还捧着一个文件夹。他正俯首在文件夹上专注地写着什么,听到声响才迟迟抬头,目光沉静。   浪荡了一路的阿宅们顿时心中一凛。   林简小声问鹿晓:“鹿老板,你是不是把加班的郁教授强行给拎出来的……”   鹿晓茫然摇头。   她其实真的不知道郁清岭是不是很忙,毕竟曦光计划之外他向来还有别的研究项目。她原本没有寄希望于郁清岭会参加这种集体活动,更何况,他们现在好像在半焦灼别扭……   众人踟蹰间,郁清岭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了鹿晓的身旁。   瓶子笑道:“现在才10点不到,你该不会是通宵等在这里吧?”   郁清岭却没有给反应,他只是低眉看着鹿晓,沉寂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瓶子晾在了一边,和队友们面面相觑,无奈地耸了耸肩。   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他们或多或少了解了郁清岭的作风,初见时以为他是清高,时间久了才发现,这个教授其实专注得有些呆萌。比如现在他想沟通的人是鹿晓,那么注意力只会在鹿晓身上。   “信息。”郁清岭低道。   ……他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鹿晓本来已经选择性失忆了,一瞬间又犯了尴尬症。   她心虚地解释:“昨天晚上,我和商锦梨喝了酒……看到信息时已经很晚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郁清岭。   郁清岭的眉心锁了起来,他低垂着目光,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片稀薄的阴影,越发衬得他形容憔悴。   “以后……”郁清岭的声音带了一点点涩然,身周的气压有些低。   蓝象小队们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气场微妙。阿宅们默契地左顾右盼,抬头望天,相互勾肩搭背着相互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于是鹿晓就被独自留在了阴云密布的低压圈里。   “以后……什么?”孤立无援的鹿晓心虚问。   郁清岭眼睫低垂:“以后,手机要保持开机。”   鹿晓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职责,迷糊间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昨天晚上只告诉了他集合的地点,后来手机自动关机,似乎并没有……告诉他集合的时间。   “你……”他该不会,真的……在这里等了半夜吧?   “进去吧。”郁清岭低道-   华清池温泉山庄占地面积惊人,进了门口之后路过屏障,屏障之后是竹林,竹林后头是一个大湖,此刻太阳刚刚越过竹梢照到岸边,湖上一叶小舟摇摇晃晃,荡漾得湖面波光粼粼。   蓝象团队目瞪口呆,瓶子尖叫:“哇!完全看不出来啊!鹿老板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鹿晓还沉浸在别扭心虚里,勉强笑道:“今年的跨年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晚上。”   华清池是典型的隐形消费场所,从门面和装潢并不容易看出来消费价值不菲,只有进门之后,面对山庄内茂林修竹和流水潺潺,才会让人觉察出那么一点点壕气来。   此刻一行人荡舟湖上,由湖入渠,渠内水声滔滔,渠外竹影丛丛,山花烂漫,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投射下来,把每个人都照射成了雕花的人偶,又过五六分钟,远处的小楼露出模糊的影子。   阿宅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瓶子才吐吐舌头:“鹿老板,老实说,这是我第二次意识到你是个有钱人。”   鹿晓还沉浸在心虚里,抬头茫然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瓶子道:“你因为一条虚拟珊瑚鱼买了我们整个工作室的时候。”   鹿晓:“……”   阿宅们笑作一团。   船夫摇摇坠坠划着桨,忽然唱起了歌儿,不是过年时的“妹妹你坐船头”,而是“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鹿晓一阵鸡皮疙瘩,谁知蓝象阿宅们莫名兴奋,跟着干嚎了起来:“啊~~啊~~~啊~~~~”   尴尬顿时一扫而空,水声里真的掀起了一点点激荡。   时间尚早,蓝象小队们嫌弃青天白日泡温泉太燥热,加上饥肠辘辘,于是放下行李就去了餐厅包厢。餐厅在地底,做成了个星际迷航主题,又把一群阿宅惊喜得大呼小叫。   大概是为了仿真,餐厅的隧道被设计成了太空舱的样子,中间有几段没有灯,只有机器灰暗的萤石照亮着的周围。   鹿晓手脚不协调,险些跌倒之际,手腕忽然被一抹冰凉扣住。   “小心。”郁清岭的声音稳稳传来。   到此事,鹿晓才觉得一直悬空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地上-   侍者领着一行人穿越大厅,走进包厢里落座。不一会儿,一份完整的烤全羊被侍者抬了上来。羊是早就烤好的,桌子底下的炭火只是起到保温和装个气场的作用,于是顷刻间,包厢里充满了馥郁的食物香味。   阿宅们摩拳擦掌,一瞬间刀光剑影。   鹿晓笑着给自己和郁清岭郁清岭端了个碟子,用刀切了一点肉端给郁清岭,叮嘱他:“每个人用自己的刀叉,边缘的已经变色变硬的肉会比较好吃。”   “好。”郁清岭点点头,很听话的模样。   鹿晓回过头刚想切自己那份,忽然发现风卷残云式的阿宅们停下了手脚,正默契地盯着她和郁清岭,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鹿晓:“你们……干嘛?”   林简干笑:“没、没事,早上看你们气场有点低咳……现在放心了……”   鹿晓小声道:“我们没有吵架。”   她慢腾腾地割了一点羊肉进自己的盘子里。   黎千树说得对,她就是一个敏感得有些病态的人,但她并不是一个负能量外露的人,更不需要别人来负担她的敏感情绪。她这一生很少有不能舍弃的东西,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   秦寂是,秦家是,学业和工作是,生活方式乃至人生都是。   可是只有郁清岭,让她感觉自己的心里长出了一点点难以言说的挣扎与执拗。   虽有遗憾,却一点都不想放弃-   大餐过后,天色已经近黄昏,私汤温泉的路灯盈盈亮了起来。   华清场的主楼呈环形,构造类似于南方的土楼。环形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温泉,大楼主体被分割成了四五十间套房,每一个套房的后院都有一座小小的私汤。   鹿晓在房间里换了泳衣,顿时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为什么要定烤全羊……   商锦梨给的“战衣”根本就节省布料到了极点,她现在吃饱喝足,厚厚的一圈小肚腩就像一个游泳圈套在腰上,跳一跳还会晃啊——啊啊啊——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在洗手间外响起,“他们,让我们快些过去。”   “你先走……”鹿晓哀嚎,“我过一会儿……”   郁清岭没有回答。   鹿晓作了足够多的心理建树失败,最终用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缩头缩脑走出洗手间。她原本打算让自己像个水饺,趁所有人不备低调地滑进锅里,谁知一开门,却迎面撞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   鹿晓:……   鹿晓:“你……你不是先走了吗……”   郁清岭站在洗手间的门后,神情有些不自然:“我没有答应。”   语气倒是理直气壮。   鹿晓觉得自己快瞎了,因为郁清岭只穿着泳裤。房间里没有开灯,室外昏黄的灯照射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莹白的皮肤和毫无赘肉的腰肢,简直是晃眼睛。   鹿晓用力地拽紧了自己的浴巾。   “我们走吧。”鹿晓低头往外走。   为了方便沟通,她定的是一个四合院构造的套房。四个房间分别位于四面,中间是一个相对较大的家庭私汤,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一出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温湿的热浪,扑在她发烫的脸上。   她甚至来不及害羞,此刻她的心里的只有肚腩,以及肚腩,以及肚腩要被看见了……   阿宅们正在打水仗,只看见一个小黑影跑到了温泉边,顺着台阶轻手轻脚下了池,然后飞快移动到了假山的阴影里,像一颗蘑菇一样把自己种下了。   “鹿老板?”瓶子试探性问。   “……嗯。”鹿晓偷眼看郁清岭,此刻他正站在岸边,刚刚要下水。   “所以鹿老板你是害羞吗?”瓶子咧嘴,“林简小兄弟都不害羞,你害羞啥?”   “你给我圆润滚!”林简一脚把瓶子踹到了水里。   其他人趁机把瓶子压住,池子里一片水花。   鹿晓:“……”   一片欢腾间,郁清岭已经走到了鹿晓的身旁,自然而然地俯身坐在了她身旁。   鹿晓的肠子已经绿得发黑了:为什么要定温泉酒店……   郁清岭眼看着鹿晓快要把脖子也缩进水里,踟蹰道:“坐起来一些,太深会供氧不足。”   “……好。”鹿晓艰难地往上窜了窜。   郁清岭又道:“浴巾最好不要裹,不保温,还会因为温差而着凉。”   ……问题我不是为了保温啊。鹿晓天人交战。   林简已经晃晃悠悠到了鹿晓身边,一把揪住她的浴巾:“安啦,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撤了!”   鹿晓意识不诶,已经为时已晚,小小一块浴巾被的林简一抽就掉了大半。她只能狼狈得向远处更加昏暗的地方挪动了几步,恨不得自己是一根泥鳅,钻到石头缝里去。   月光下,郁清岭的身形也有些僵硬。   温泉的灯都是特制的,光线不亮,雾气蒙蒙中正好能让人看清身体的线条。   鹿晓感觉自己快要羞愧致死了,还要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十五分钟以前,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穿上了商锦梨的泳衣?   空气快要黏着。   林简左看右看,也察觉出了尴尬,干笑道:“这样泡着也挺无聊的,要不要来玩游戏?”   瓶子道:“手机都在岸上啊,还能玩什么?”   林简:“真心话大冒险?”   瓶子:“……喂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落不落伍啊!” 第67章 未遂   一个小时后,以瓶子为代表的年轻人的方心未艾,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从温泉蔓延到了四合院的休息室里。   鹿晓作为金主爸爸,去前台点了两打啤酒,顺便偷偷回到房间里换了一身常服。等她抱着啤酒慢悠悠走进休息室,正好看见郁清岭与阿宅们围坐在一起,正在顶替她的位置继续焦灼的厮杀。   说来也奇怪,郁清岭平常很少与人交往,与蓝象阿宅们倒是融洽得很。   鹿晓轻手轻脚进门,谁知瓶子一看见鹿晓就激动地站了起来:“鹿老板!你可算是回来了!”   鹿晓:“怎么了?”   瓶子哭丧起脸:“一言难尽。”   蓝象阿宅们一个个面色惨淡,唯有林简向鹿晓解释:“他们本来想趁你不在欺负郁教授,套你们的故事听,结果……你再不回来,郁教授快要把他们虐杀守尸八百回了。”   鹿晓:“啊?”   林简惆怅道:“主要是郁教授的问题比较特别。”   鹿晓:“……啊?”   林简憋笑:“正好,郁教授,现在又是您的提问时间,您提问吧。”   鹿晓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郁清岭。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郁清岭能跟他们相处愉快并且围坐在一起玩游戏已经是天方夜谭了,难不成他还是一个隐藏的群体融冰游戏高手?   只见郁清岭略略沉思,淡道:“向含有a摩AlCl3溶液中加入含有b摩KOH溶液,生成沉淀的物质的量是什么?”   蓝象阿宅们面无表情:“我们认输。”   鹿晓:“…………”   无懈可击。   鹿晓几乎可以想象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蓝象小队遭到了怎样的升维式精神虐杀。   可怜的阿宅们!-   郁清岭一战成名,再也没有人不自量力地点他回答问题。于是郁教授又化作了一座孤岛,在火光与欢呼声中举着一瓶啤酒慢吞吞喝。   他竟然喝酒?   鹿晓有些走神地看着他。   酒到半旬,所有人的脑袋开始犯迷糊,刚才被虐杀的惨痛记忆已经消弭,于是战火就顺理成章地蔓延到了金主爸爸这边。鹿晓作为金主团队里唯一不会出化学题的BOSS,成为了众矢之的。   “真的没货了啊。”鹿晓口干舌燥扶额,“今晚讲的整理下都够我写临终回忆录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醉醺醺的林简喊,“鹿老板的初吻对象是谁?不许只交代名字,要五W定律齐全的情景再现——”   这个……鹿晓面露难色。   蓝象阿宅们干嚎:“快讲快讲,不然大冒险了!大冒险难度可不止这样哦!”   鹿晓看着的蓝象阿宅们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忽然想起了前夜商锦梨的耳语。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身体不可遏制地生出一点点逆反的小情绪,还有一点点的……好奇。   “本科毕业那年……”鹿晓想了想,轻声开了口。   所有人都在等待。   蓝象小队亮起亮晶晶的小眼睛。   鹿晓轻道:“在一个篝火晚会上,也是真心话大冒险……和没有血缘的哥哥,抽中了大冒险。”   林简眼睛闪闪:“没有血缘的哥哥——是协科那个总裁是吗?”   鹿晓慢悠悠道:“是啊,秦寂。”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郁清岭,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异样。   商锦梨说,只要是雄性动物就有攻击性,就算是郁清岭也不会例外。可是郁清岭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反应,他甚至要比往常更安静,好像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是飘荡在外太空的飞船上。   鹿晓忍不住失望,商锦梨的理论好像也有不灵的时候啊?   林简:“真是总裁啊……”   对于协科总裁秦寂,蓝象工作室再熟悉不过了。   就在他们刚刚被打包买下的时候,就爆发了协科与SGC的行业丑闻门。鹿晓和协科总裁秦寂的关系曾经一度成为腥风血雨的话题,直到八卦的硝烟依旧没有完全散去,不仅没有彻底散去,更囧的是网上已经开始有邪教“寂寞小鹿”CP党,俨然是要和官配打擂的势头。   林简是个泡沫偶像剧爱好者,已经暗搓搓追了好几个礼拜群众脑补的细节更新,此时此刻亲耳听见当事人承认,她的八卦之魂借着酒意熊熊燃烧。   林简一把抱住鹿晓:“鹿老板,你简直就是玛丽苏标配啊!”   鹿晓被林简喷了一口酒气,身体向后倾倒,直接压在了郁清岭身旁的一片啤酒瓶上。顿时腰肢传来一阵钝痛,她拧着脸嗷了一声:“痛痛痛……”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   休息室里正乱作一团,房门忽然被叩响,侍应生端着几瓶红酒出现在门口。   休息室里的阿宅们面面相觑,瓶子疑惑道:“送错了吧?我们没点啊?”   侍应生笑容可掬:“请问是鹿晓,鹿小姐是不是?”   鹿晓刚刚艰难地撕开了林简:“是啊。”   侍应生道:“这些是一位姓秦的先生为让我们为您准备的。秦先生说他代表协科招待您和您的下属,祝你们度过愉快的周末。”   姓秦的……秦寂?   侍应生摆下红酒与点心离开休息室,留下阿宅们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点心。他们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只能狗腿地去协科的官博挨个儿点赞,现场闹哄哄一片。   鹿晓心虚地回头看郁清岭,才发现郁清岭的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堆了一列空罐儿。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一直这样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没有发出过一丝声息。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只有他仿佛是全身没有干透,身周氤氲着一团潮湿的冰凉,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就好像他的身体在此方,而灵魂却在孤岛上。   鹿晓的心里忽然也空落落的。   休息室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不会说话的泰迪目光落在郁清岭的身上,飞快地在便签纸上了写了几笔,递给了瓶子。瓶子看了,脸色一僵,干笑起来:“来我们继续,继续!我先献丑一曲哈~”   瓶子兴奋地高歌一曲,清了清嗓子点了郁清岭:“请问郁教授,嗝……跟我们鹿老板……发展到哪一步了?A——B——C——还是,嗝,D?”   蓝象队员们的眼睛亮闪闪,好似一群黑夜中的野狼。   “喂你们——”鹿晓简直想要捂住郁清岭的耳朵,防止他被这一群乌合之众污染了灵魂。   郁清岭仿佛是刚刚从自己的世界抽身,目光还留着稀薄的凉意。就在所有人以为他给不出答案时,他忽然伸出手朝众人展示他的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低道:“如果假设婚姻为D,目前我们应该是处于C加可浮动系数且D未到达阶段。”   他的眉头紧锁,连声音都带着不曾有过的凉意:“不论过去存在多少故事,都不重要。”   ……-   不知不觉,夜色深沉。   蓝象阿宅们一人变魔法似的变出了一个笔记本,围坐在一起开起了游戏。已经清醒过来的林简送鹿晓与郁清岭出门,脸上的表情快要拧成了苍蝇。   “鹿晓……”林简快要哭出来,“怎么办,我们刚才好像作死了……”   大家酒量都不行,几瓶啤酒下肚,人也飘飘然起来,完全忘了BOSS的正牌男友兼金主之一也在房间里啊啊啊——这简直就是当众打脸啊打脸啊!完蛋了他们一定会被开除的……   “放心啦。”鹿晓轻道,“郁教授没有那么小气。”   “真的吗?”林简满脸不安。   “当然啦,他就是天生严肃脸。”鹿晓满不在乎安慰。   送走林简,鹿晓就哭丧起了脸,磨磨蹭蹭走进房间里。   她跟郁清岭的住处是一个家庭套间,此时此刻,郁清岭已经坐在共同客厅里。他微微仰着头,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沙发的靠背上,额头上的碎发粘连在了一起,看起来疲惫极了。   “你还好吗?”鹿晓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   郁清岭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眶里倒没有鹿晓想象中的阴郁,只是微微拧着眉,目光凝滞地望着鹿晓。过了好久,他才迟迟有反应:“鹿晓……我好像喝醉了。”   没有生气啊。   鹿晓暗暗松了一口气。   郁清岭认真道:“应该是喝醉了。”   鹿晓憋着笑摇头:“不会的,喝醉了的人会觉得自己可清醒了。”就像昨天的商锦梨一样,两瓶红酒就着火锅下肚,商锦梨不仅觉得自己没有醉,还觉得可以当夜开直升飞机把她送到郁清岭家里去。   郁清岭像是接受了没有醉的设定,放下水杯站起了身,还没有站稳,身体就歪歪斜斜起来。   “喂——”   鹿晓慌忙去搀扶,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她就被手心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她连忙伸手去试探郁清岭的额头:“你还在发烧?”她一阵手忙脚乱,“你带药了吗?”   冰凉的手贴着滚烫的额头,郁清岭干脆低下了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一点。   “……中度,不需要……治疗。”郁清岭的声音略微沙哑,音调含糊在喉咙口,透着一丝混沌迷蒙。   “不管低烧高烧,都需要的吃药。”   鹿晓在跑到内间去转了一圈,在郁清岭的房间里找到了退烧药,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往水里面加了一片柠檬。再回到客厅里,她看见郁清岭已经整个身体躺在了沙发上。   她把她叫醒,灌完药,扶着他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好好休息,喝完酒不能洗热水澡,直接睡吧。”鹿晓低道。   “好。”郁清岭犹豫道,“早晨的报告,没有整理完。”   这时候还想报告?鹿晓低道:“不要管它了。”   郁清岭躺在床上,露出小鹿斑比的眼神。   鹿晓:……   鹿晓叹息:“我没喝酒,我替你整理,明天交给你检查。”   郁清岭终于阖上了眼睛,没过几秒,他的呼吸就渐渐均匀。   鹿晓轻手轻脚替他收拾好被褥,脸上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余温。他在梦里仍然皱着眉头,想必是对报告依旧放不下心。   执着得可怕的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   鹿晓无声地叹息,可是也正是这样的执着与简单,带给她任何人无法比拟的安心感。   要是能够再早一点遇见就好了-   美好的度假夜,蓝象工作室的BOSS鹿晓同学,暗搓搓地在酒店里加班。   郁清岭整理的报告是对于蓝象工作室未来的盈利方式与曦光计划重启的相关文案,她不算业余,整理得倒不算艰难。不知不觉,时候渐晚。   晚上十点整,门口又响起门铃声。   鹿晓满腹狐疑去开门,看见酒店的侍应生手里捧着一束花,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外。   侍应生道:“秦先生说,今天是月中,花好月圆,所以为您送上一束花。”   鹿晓觉得头都要大了:“秦寂还吩咐了你们什么?”因为月圆所以大半夜送花?信了他的邪。   侍应生为难道:“秦先生说,想鹿小姐渡过美好的周末。”   鹿晓冷道:“说吧,今晚还有几次?怎样才肯罢手?”   侍应生的嘴角抽了抽:“秦先生说……只要您和郁先生住一个套间,就让我们……咳,每隔一个小时送一份心意。”   ……果然是秦寂的作风。   鹿晓:“你们这样做,我是可以投诉你们骚扰顾客的。”   侍应生:“对不起鹿小姐,其实我们也很为难。主要是看您房间还亮着灯所以……”   鹿晓随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顷刻间,套间里一片漆黑。   “没灯了。”鹿晓面无表情说-   秦寂送的是香槟色的蔷薇花,窄小的花朵星星点点,在夜深人静的室内幽幽散发着暗香。鹿晓把花束搁在了办公桌上,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脊背上火辣辣的,像是身体上燃起了细小的火苗。   鹿晓狐疑地回过头,忽然愣住:“郁教授,你怎么起来了?”   她终于明白脊背上的灼烧感从何而来了。就在距离她十几步的地方,那个本应该已经会周公的人,正一动不动站在房门口,目光幽幽地锁着她坐的方向。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不是应该睡着了吗?   郁清岭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鹿晓。   他的肩膀耷拉着,目光安静,明明是穿着干燥的睡衣,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灵魂刚刚被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感觉,好像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湿漉漉的。   “……郁教授?”   鹿晓的心里顿时有些犯怵:他现在连有问必答癖都没了,不会是梦游吧?   台灯昏暗的光芒下,静止木偶模式的郁清岭变换了启动模式,忽然迈开脚步毅然决然绕过鹿晓,径直走到了她身后的办公桌旁,一把抄起秦寂的蔷薇花,顺势朝窗外一抛。   “那个花——!!!”   鹿晓慌忙去阻拦,然而为时已晚。   那一束蔷薇花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抛物线,消失在暗夜里。   下面是公共池啊啊啊——!!   鹿晓不敢想象这样一束带刺的花要是真的砸中人会怎么样,她第一时间冲出了房门,七弯八绕终于抵达了楼下,忽然发现是自己记错了——窗户下是公共池前的假山,那束花根本没有可能掉进温泉池里去。   鹿晓回头对上郁清岭,尴尬得抓耳挠腮:“好像是我记错……”   漆黑的夜里,风一吹,她冷得直哆嗦。   “咳……”咳嗽。   他阴沉着脸,一路拽着她回到房间里,难得凶狠地关上了房门,把那个衣衫淡薄的小身板塞进了沙发里,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迅雷不及掩耳,简直就像是抓住了实验室的兔子。   “郁教……”   郁清岭随手扯了毛毯把鹿晓包裹了起来。   鹿晓有些脸红,因为的他靠得实在太近了。昏黄的灯光下,鹿晓的身体深深地陷进了沙发里,郁清岭就俯身在沙发边,两个人的距离近得空气都有些黏腻潮湿,还有一点微乎其微的燥热。   “我不冷的。”鹿晓小声说。   “我不喜欢。”   “……不喜欢花?”鹿晓一愣,他好像并没有花粉过敏啊?   “都不喜欢!”   “……”   郁清岭盯着鹿晓,他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话,含含糊糊的话语在喉咙底翻滚。他俯首低垂眼睑,以顺服的姿态向鹿晓凑近,又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低喃。   这一次鹿晓听清了。   他说的是:“喜欢鹿晓。”   声音有点烦躁,还有一点委屈-   他这是……吃醋了吗?   因为秦寂的话,因为今晚的真心话大冒险?   不论是哪一种,鹿晓此刻的心脏都已经快要跳出喉咙。她无比庆幸刚才关了灯,客厅只剩下微弱的台灯光芒。如果此时此刻客厅里还亮着灯,他一定会看到她的脸已经红成了煮熟的虾。   “那个花……”鹿晓小声解释,“花是秦寂送的,他这个人,每次事情脱离掌控的时候,总是喜欢做一些事刷一些存在感,你……”   你不要在意。   这一句话鹿晓没有说出口。   怎么能不在意呢?她明明自己都那么那个被他守望着的存在过的女孩。   “……郁教授?”   郁清岭大概是真的醉了,替鹿晓盖完毛毯就席地而坐在了沙发边,双手当枕头,脑袋耷在手上,两眼紧闭,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点点细微的酒气。   鹿晓:……   她忽然间有些心软。   自从知道了他曾经有过白月光,她已经脑补了八百种自己成为蚊子血的可悲下场,每次想起来都换一种方式别扭。这样的过程重复次数越多,反而越是好奇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然后暗搓搓地把这笔账再算回到他的头上。   这样对他其实不公平。   “清岭。”鹿晓轻轻叫他的名字。   郁清岭在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鹿晓对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来着,但是一直不敢问……”   郁清岭陡然睁大了眼睛,眼里的微光堪称惨烈。   鹿晓有些为难,踟蹰着想说辞:“就是……”   “不要!我不同意!”郁清岭的声音陡然提高,突兀在寂静的黑夜里。   鹿晓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被郁清岭的臂弯狠狠地捞到了他的怀里。一时间酒气冲刺满她整个鼻腔,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全世界只剩下了郁清岭的呼吸。   低沉的,黏腻的,焦灼的,凌乱的呼吸。   “郁……”   鹿晓发现他竟然在发抖,不止是身体,甚至是灵魂。   她听见郁清岭的声音在她的发顶响起,压抑的嗓音像是从喉咙底撕裂出来:“我绝对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鹿晓吃力地伸手摸了摸郁清岭的后颈,却摸到了一手濡湿的汗,顿时指尖微微一僵。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他们之间的话题是不是……稍微有点偏差?   “郁教授?”鹿晓轻声呼唤他。   郁清岭却开始沉默,他的额头就抵在鹿晓的肩膀上,像是鸵鸟一样,不吱声也不肯抬头。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我不应该剥夺选择正常人生的权利……”   “我应该控制情绪,不应该……可是鹿晓,我做不到……”   “……我甚至不敢去设想,如果你的选择不是我……我该怎么办?”   郁清岭的声音断断续续,混乱的语言失去了基本的逻辑。   到最后,他只剩下微弱的低语。   “你应该属于这个社会……可是鹿晓……我只有你。”   “对不起,我……”   ……-   鹿晓从来没有见过郁清岭这副模样,他一直冷静沉着得像一个机器人,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纷扰都不能扰乱他的情绪。可是此时此刻,他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裸地切开了自己的胸膛,把内心深处的恐惧袒露了出来。   鹿晓感觉到了悔意。   她环抱住他的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试图安抚的情绪,“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事情?”   郁清岭低道:“你不是,要和我说分手?”   鹿晓:“………………”   鹿晓看见郁清岭的目光,又觉得心里软绵绵的。   晚一点遇见……又怎么样呢?   鹿晓在心底叹息,用力拥抱住那颗因为发烧才脆弱的灵魂。   “林简问的初吻,是篝火晚会真心话大冒险,秦寂他赌输了之后选择大冒险,要现场选择一个人亲吻。我血霉,正好被挑中了,主要是因为选我的话不会招惹后续是非。”鹿晓低道,“而且,我去追花只是怕砸到人啊。”   郁清岭的神色微微一滞:“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只是觉得自私……”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而她应该拥有一次永远正常人生的机会。他明知道自己不该那么自私地利用她的善良,可是……理智在需要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归根结底,他舍不得。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输局,他也不想要冒险。   鹿晓简直哭笑不得:她这是找了个小女友吗?   “有情绪是很正常,要是你跟商锦梨走太近,我也会不高兴的。”鹿晓低笑,“而且人类的爱情本来就是排他的,我很高兴,你对我有这样的领地意识,请再接再厉。”   郁清岭大约是渐渐清醒了,眼神越来越狼狈。   他站起身来:“我去倒杯水……”   鹿晓在他动作之前站了起来,拽住他的衣袖,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   郁清岭浑身一震,狼狈后退。   鹿晓环抱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地把自己的唇舌贴向他,用自己的舌尖轻轻触碰他的牙齿。就在今天之前,她已经被商锦梨拽着科普了许多“必备知识”,可是真正到这一刻,唇舌之间的滑腻感传来,她还是觉得整个人快要热到蒸发了……   ……干脆明天就选择性失忆吧!   鹿晓在一片混沌中想,她闭上眼睛,对着唇齿间的柔软轻轻咬合。   “唔……”郁清岭的呼吸陡然间凌乱。   他已经退无可退,身体里从未被点燃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细弦崩裂,忽然间脑海中那些繁杂的思绪全部都灰飞烟灭了。他从喉咙底发出一点声息,阖上了眼睛,用力地拥抱住胸前的娇小身躯。   “鹿晓。”他在混乱间喟叹,如同海上遇到浮木一般,毫无章法地用自己的唇去覆盖鹿晓的唇齿。   鹿晓只觉得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已经被压回了沙发上。   “……”疼啊……   鹿晓的腰椎撞上了沙发的扶手,疼得眼冒金星。   此时此刻她才绝望地发现,商锦梨那妖精说得一点都没错,就算是郁清岭也只是雄性动物的一员,就算他平时安静如大山,就算他抱着绿萝在阳光下清新得简直是小可爱本可,可是骨子里却始终藏着的雄性生物的本能。   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她这个伪司机就一败涂地,攻守易型了。   自作孽的鹿晓疼得快要哭出来。   扶手好疼……   呼吸好难……   腰快被卡断了吧……   “……郁……”   鹿晓艰难地出声,刚一张口,郁清岭的温热的舌尖就侵入了她的领地。鹿晓的身上传来一点干净的草木气息,勾得他不断想要靠近些,再近一些,近到能够把她藏进身体里……   鹿晓试图推开他,却被束缚得更紧,到最后她几乎放弃了抵抗,只是凭着意志艰难地挤出一点点声息:“门……”没关啊啊——   凉风穿堂而过,郁清岭的动作微滞,骤然松开了束缚。   他急促地呼吸,全身都在战栗,似乎是要强压下慌张。   下一秒他重新替鹿晓盖好了毛毯:“对不起……但是不可以……”   鹿晓:“……”   鹿晓生平二十七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尴尬过,因为就在刚刚,她好像、强撩良家教授——并且失败了。如果地上真有缝隙,她怀疑自己可以直接钻到十八层地狱去,跟这个凌乱的世界说再见。   “……你……”打死她都问不出为什么停下来了这种话!   郁清岭隔着毯子拥抱鹿晓,在她耳边低声道:“鹿晓,你还太小。”   鹿晓一头雾水。   郁清岭的呼吸渐渐平复,隔了好久,才小声道:“……你还没有毕业。”   鹿晓呆愣了好久才迟迟明白过来,他们两个之间排除上下级关系之外,她是Z大文学系的博士,郁清岭是隔壁生物系的教授,他们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算是同校师生关系。   鹿晓:“……………………”-   醉酒加高烧,郁清岭很快就体力不支,躺在了沙发上昏睡过去。   鹿晓只能从房间里把被褥抱了出来,替他盖上,然后守在他的身旁,无言地面对这一晚上的尴尬与混乱。郁清岭在睡梦中仍然皱着眉头,鹿晓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一晚上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她于是哭丧着脸向人生导师报告进程。   【商锦梨】:啊哈哈哈!!!   【商锦梨】:卧槽所以你就这样放过了他?他就这样放过了你??你们急刹车???   【鹿晓】:……嗯。   【商锦梨】:你要不别叫他教授了,改叫姑姑吧!   【鹿晓】:……   鹿晓也真是风中凌乱,干脆去了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倚着沙发坐了下来,静静地看他安睡的脸。   不知不觉,晨曦来临。   郁清岭醒来时,鹿晓已经枕着沙发的边沿沉沉地睡了过去,曦光就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温和婉转的弧度。眼前的画面忐忑又易碎,郁清岭无声无息地坐起来,生怕惊扰了这一场美梦。   然而鹿晓却感应到一般,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郁清岭的脊背僵直,暗暗攥紧了拳头:“鹿晓,我……没有正常人那么好,如果你后悔……”每一个字他都吐得艰难无比,可是他知道,如果此时此刻不开口,他可能真的再也舍不得了。   他的执念也许是一生,他不确定那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种负担,甚至是烦扰。   “早啊。”鹿晓打断了他,睡眼惺忪地打招呼。   郁清岭没有预料到会换来这样的反应,一时呆滞。   鹿晓揉了揉眼睛,望见郁清岭青灰色的黑眼圈,叹了口气,凑上去亲了亲。   郁清岭浑身一震:“鹿晓……”   “八千零一万。”鹿晓小声念。   -   温泉酒店位于山脚下,日出时从酒店的窗户望去,远处层层叠叠的删群烟云缭绕,巍峨壮观。清晨来临时,蓝象阿宅们摩拳擦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了整套装备,齐整整在楼下等候。   他们想要去爬山。   鹿晓扫了一眼郁清岭身上的羊绒大衣和脾气写,顿时囧了:“真的要去爬山?”   他们不是阿宅吗?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运动装备???   瓶子认真解释:“据说在山顶写的代码广接天地灵气,山神保佑万事顺遂,不容易出BUG。”   鹿晓:“……”他们一帮程序员这么迷信真的好吗??   瓶子安抚:“而且景区的山上全是石阶,中途还有好几个缆车点可以随时下山。”   鹿晓犹豫:“可是郁教授还在发烧……”   瓶子道:“安啦,男人哪有那么脆弱的!”   鹿晓:“……”   她还想挣扎,手腕上却忽然被郁清岭牵住。她狐疑回头,看见郁清岭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沉静的眼里竟然闪动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鹿晓:“…………”   鹿晓叹息:“如果身体不舒服,我们立刻坐缆车下山。”   “好。”郁清岭微微笑着,眉目温存。   好在五月天气不冷不热,爬山踏青很是舒适。就这样一行人往天目山的深处前行,没过多久,阿宅们的体力渐渐耗尽,全队的行进速度开始越来越慢,只有郁清岭仍然在距离鹿晓三米开外的地方,始终保持着运速前进,甚至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口。   瓶子气喘吁吁追上鹿晓:“鹿、鹿老板……你家教授真的不是机器人吗?”   “啊?”鹿晓的反应已经很迟缓。   瓶子仰天哭泣:“我们已经连续行进了两个多小时了,他不会累的吗?”   这个嘛……   鹿晓哭笑不得。   她也好累,登山杖已经成了拐杖,手心被杖顶端的塑胶磨得又红又痒。   本来以为他因为着装和体力的关系会是最先倒下的,万万没有想到,郁清岭顶着一张苍白的美人瓜子脸,穿着呢子大衣与皮鞋,竟然把一群穿登山鞋的阿宅遛得像狗一样。   “你们的体力不支了吗?”脸不红气不喘的郁教授回过头头,满脸真诚。   蓝象阿宅们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瓶子干笑,“刚刚热了个身,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畅通了,现在爬正舒服!”   身为男人是不可能忍受被嘲讽体力不支的!就连软萌可爱的泰迪小弟弟都跟着愤怒点头。   郁清岭赞同地点头:“那我们继续。”   鹿晓:“……”   愚蠢的雄性动物之间的角逐正式展开,不一会儿,鹿晓和林简被甩在了队伍最后头。鹿晓觉得自己没有死在昨天的尴尬海洋里,很有可能要死在体力不支上了,忍无可忍,她席地坐在了台阶上直喘粗气。   林简从她身边路过,盯着远处角逐的身影不解:“我总觉得郁教授今天好像被人魂穿了一样……”明明昨天还是一枚安静的美男子,为什么今天会忽然跟瓶子这群囧货一起撒欢?变性了吗?魂穿了吗?   鹿晓脸上发烫,干咳了一声:“也许……泡温泉使人亢奋吧?”   “温泉还有这功效?怪不得那群弱鸡开黑开了一整夜。”林简碎碎念。   ……-   男人的尊严之战的结果是,小队比预计时间早到了整整三个小时到达山顶。   山顶有一个野营拓展基地,基地里设有物资补给,帐篷和山地车租用,以及简单的洗浴设施。刚刚喘过气的瓶子把目光对准了基地边上的一片小池塘。   一群人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在补给处买了几个网兜,争先恐后地下了水。   鹿晓和林简留在岸边看着水桶,扶着下巴看郁清岭跟瓶子他们玩成一片,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简:“我看电视上说,郁教授有什么病?跟自闭症一个系统的那个,看不出来啊……”   鹿晓囧着脸点头:“也许他们比较合得来……”   也许IT阿宅跟亚斯伯格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沟通技巧呢?   虽然郁清岭一直跟瓶子他们沟通不多,但是他竟然被瓶子一句“是男人就跟着来,女孩子才留在岸上”给激怒了!竟然真的激怒成功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1对N的抓鱼比赛了。   鹿晓和林简在岸边看着水桶,郁教授对上蓝象宅队,举着网兜在小溪里奋力挥舞!   几分钟后,郁清岭就网到了第一条小鱼,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鹿晓面前的水桶里。   郁清岭的鬓发已经完全贴在了脸颊上,不知道是溪水还是汗水,身上的衬衫也沾染了泥污。好好的一个斯斯文文的郁教授,不论是智商还是形象都莫名其妙被垃低到了瓶子他们的二哈水准。   “郁教授你的脸……”脏了……   郁清岭微微点头,不听鹿晓说完又折了回去。临走前还丢了个坚定的眼神。   鹿晓:……??   又过了一会儿,瓶子兴匆匆地来放鱼。   林简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看见你刚才趁鹿晓去洗漱的时候偷偷把郁教授拉一边了,说!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耍无赖报复恐吓人家郁教授了?”   还有这事儿?鹿晓呆滞。   瓶子心虚地干笑:“我就是告诉他泰迪可喜欢鹿老板了。”   鹿晓:“……”   瓶子:“然后跟他说,谁抓鱼多谁晚上就坐鹿老板身边。”   鹿晓:“…………”   瓶子干咳:“就是个小玩笑……谁知道他真那么拼……啊啊啊姓林的很冷的啊!”   一盆水从瓶子的头上浇下,罪魁祸首蓝象大姐头林简拎着他的耳朵恶声恶气:“绝对不许赢过郁教授,听见没!”昨天就差点闯了大祸了!   “知道了知道了!”瓶子委屈巴巴地又下水去了。   小溪里,郁清岭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穆。他就像一个专心致志的猎人,手执网兜,目光凝重,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来往小鱼,仿佛这一场抓鱼对决是他手里性命攸关的实验。   林简呆呆望着小溪中央:“鹿晓,我们真的不去劝阻吗,他真的好认真……”   简直是认真到囧人啊!   “不用了吧……”   鹿晓红着脸把两个水桶里的鱼偷偷地数了一遍,顿时危机感丛生——郁清岭一个人五条,蓝象宅男们加起来已经十条了。就算被勒令放水,还有五条的差距能拉平吗?   ……-   天色渐晚,脏兮兮的一群人总算上了岸。   林简负责清点,绷着脸把蓝象小队的水桶的鱼一条一条往外捞:“1、2、3……14、15,一共15条。”她转身开始清点郁清岭的桶,“1、2、3……”   郁清岭低垂着眼睑,像是个正在被宣读成绩的小学生。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全神贯注盯着林简。   林简点着点着,头皮越来越发麻:“12、13……14……郁教授您别急啊……”   林简拿一根小木棍,在水桶里搅动来搅动去,想在那一片烂树叶烂草根里翻出一两个小鱼苗,可是翻来覆去搅和了无数遍,哪里还有鱼的影子?   好像没了……真的没了……   林简想要原地切腹。   瓶子这个傻逼把大老板的男朋友给得罪得快要哭出来了……   “鹿晓呢?”尴尬之际,林简突然发现刚才一直在蹲着看鱼的鹿晓忽然不见了踪影。人呢??   天色已经快要黑了,一行人左顾右盼,只见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小溪边。听见声响,那个身影抬起了头,手里掬着一捧水,慢悠悠朝人群走来。   “鹿晓!”林简挥手。   鹿晓晃晃悠悠地走了水桶前,小心地松开手。   哗啦,一捧水进了水桶,跟水一起的还有一条小得只剩下眼睛和尾巴的小鱼苗。   小鱼苗在水里快活地摇摆着尾巴,林简在蓝象小队呆愣的表情下干咳:“咳,郁教授队15条,现在是不是就平局了?”   “是!”林简简直想喜极而泣。   “……”蓝象阿宅们面面相觑,满脸鄙夷。   “反正之前并没有约定鱼的大小啊。”鹿晓无耻到底,昂首挺胸,“既然是平局就都算冠军,公平起见,郁教授就坐我一边好了。”   郁清岭愕然抬起头,眼里露出些许欣喜。   鹿晓看见他顶着一身泥污呆萌的模样,开心地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恭喜你赢啦!”   蓝象小队众:“……………………” 第68章 财色双收   夜幕降临,营地的操场上准备了巨大的篝火。   所有人围坐成一圈,聒噪的瓶子把白天的劳动成果都做成了烤鱼,捧着食案一个个发:“来来来,新鲜出炉的烤鱼,一人一条啊走着!”   瓶子把从烤架上刚刚取下来的烤鱼一条一条派发,走到鹿晓面前时,递上了一个空盘子。   鹿晓傻眼:“我的鱼呢?”   瓶子:“这里呀。”他用一个竹签给鹿晓指明了“鱼”的方向。   鹿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点。   鹿晓呆道:“这是鱼??”   瓶子挤眉弄眼:“不是你刚才自己说它也算一条的么?”   鹿晓:“……”这就是那条作弊鱼吗?   “啊哈哈哈……”蓝象成员集体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鹿晓闻着隔壁的鱼香想哭,忽然看见眼前人影闪了闪,随后她膝盖上的盘子就被抽走了,替换成了另一个带着大鱼的盘子。   鹿晓抬起头,正好看见郁清岭熟练地用竹签挑起了原本属于鹿晓的那一条小鱼苗,塞入口中细细地咀嚼。他一边咀嚼,一边还朝着她露了个微笑。   罪魁祸首瓶子扔了筷子,抱着头哀嚎:“卧槽我的狗眼!”   nbsp;……   鹿晓红着脸吃完了鱼,在火光里看郁清岭。   经过昨晚的一场混乱,他身上确实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一夜之间,原本笼罩着他的那些氤氲湿气一扫而空,就好像彻底敞开了世界,一言一行,再也没有一点距离。   只是因为确定了她的心意么?   “清岭。”鹿晓低声叫他的名字。   郁清岭侧耳倾听。   鹿晓轻道:“黎师兄说,你曾经有一个等待了许多年的女孩子。我……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篝火的光芒太过温暖,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感觉到灵魂如此贴近,对她来说万分艰难的话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她从来不是一个坦诚的人,这是第一次,鼓起勇气把自己置于这种凌迟的境地。   郁清岭静静思索。   鹿晓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被栓在悬崖顶。   热火朝天的蓝象团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停下了声息,小心地朝鹿晓与郁清岭探望。   “嗯。”郁清岭低道,“等了许多年。”   “……哦。”鹿晓的心情低落。   “现在已经不用等了。”郁清岭轻道。   “……啊?”   郁清岭俯身向前,亲吻鹿晓的眼睛。   鹿晓感觉眼睫上一阵温热,耳边郁清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心安处。”   “卧槽狗粮适可而止啊!”蓝象小队中有人尖叫,“留条活路啊爸爸!”   从昨天到现在,老板和老板次方好像一直很微妙,本来还以为是两个金主爸爸在闹别扭,结果没想到等来的好大一碗狗粮!   说好的庆功宴嘉奖单身狗呢!!   鹿晓窘迫得手足无措,尴尬得把脸埋进了郁清岭的肩口,听自己心跳如雷。   大概所有太过完满的美好,都伴生失去的惶恐吧。   她这一生忐忑时多,焦虑长久,兜兜转转,还好还有他身边这一点点位置,让她心安-   假期归来,游戏“试衣间”正式上线。   蓝象工作室并没有市场运营部门,所以上线也是悄悄的。没有想象中的热情拥抱和掌声,也没有任何发布仪式,一夜之间手机端APP商城就能够搜到一个叫做“试衣间”的小小的不起眼的游戏了。   鹿晓在SGC大楼里,给每一个孩子的手机上都安装了一个,还逼着商锦梨也下载了一个,然后盯着APP商城里的评论量变成了(+5)。   鹿晓:……   在之后的一个礼拜里,蓝象团队人人化身为销售,热情地安利给身边所有人这个游戏,然而现实很惨淡,一周的努力之后也不过是评论变成了(+52),后台显示的下载量是55,这代表,仅仅只有3个陌生人下载了这个游戏。   果然并没有那么多人对这个游戏感兴趣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鹿晓还是忍不住沮丧。   比起那些功能繁杂的游戏,“试衣间”简单纯粹得让人耳目一新。春天种下一颗种子,浇水施肥把它养成一片棉花,再把棉花收集成柔软的棉絮,慢慢地把它制作成一件心目中的衣裳。花纹颜色款式调动空间极大,甚至可以自己手绘创造,漫长的过程能带来让人心平气和的能量。   可是心平气和不能带来下载量,试衣间眼看着就是要凉菜的节奏。   “哎——”蓝象小队长吁短叹。   鹿晓看他们这幅沮丧的样子,忍不住安慰:“别丧气,其实也蛮好玩的啊……”   她的手机上还留着“我家有个动物园”,她把两个尤其放在一起比较,怎么看怎么觉得技术和美工都差不多。她忍不住嘀咕:“明明质量差不多,为什么‘我家有个动物园’就有下载量呢?”   林简踟蹰:“因为我们是技术团队。”   鹿晓:“?”   林简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道:“动物园当时,景盛给了一些宣传资源……”   鹿晓恍然大悟:“要什么样的宣传呢?”   林简:“微博微信商城首页宣传图,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鹿晓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文学向微博号。那个号在遇见郁清岭之前是用来写文评的小众圈号,只有三四千的粉丝,后来天倾事件东窗事发,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到现在,她的粉丝数量已经直逼20万了。   这20万人有没有可能成为目标受众呢?   鹿晓埋着头在聚餐的火锅桌上编辑图片。   过了片刻,“呦呦鹿鸣”发布一条新微薄:推荐大家一个有趣的小游戏[配图],欢迎大家下载。   不到十秒,红色的新留言提醒出现:yo!失踪女主回归!   微博的力量很是惊人,半个小时内评论数量从已经上升到130条。鹿晓对于微博上的腥风血雨还心有余悸,酝酿了一会儿勇气,才点开评论页面。   ——啊啊啊女主角总算冒泡了!同人文已经不能满足我了!   ——是不是不发微博的人才能一起玩啊?郁教授也八百年没发微博了……   ——这什么游戏?女神换行业了吗?   最开始的评论还算正常,粉丝们聚集在一起刷屏,后来大概是微博被顶上了热搜,逐渐有路人开始进到评论区里,言辞也就渐渐变了味。   ——我记得这个女主角不是艹千金大小姐学霸人设的么,怎么也接广告?   ——抱着网红教授出道,这就热搜了,下一步是不是娱乐圈啊?   ——楼上别高兴太早,指不定早就分了呢。   ……   评论还在滚雪球。   鹿晓默默关闭了页面,抬起头问:“瓶子,下载量有没有增加?”   瓶子万年随身带着电脑,当下就在火锅桌上摊开了场子一顿操作,兴匆匆抬头:“你宣传了吗?我看下载量增加了20多诶!”   鹿晓:……   鹿晓忍不住喘粗气:靠!那条微博评论都不止500了!白挨了一顿骂,竟然才20个下载量!-   郁清岭姗姗来迟时,包厢里的火锅宴已经接近尾声。   他原本应该在外面等,只是等到约定时间鹿晓还没有出门,于是才顺着记忆中的包厢数字摸索进了蓝象的聚餐间,一进门,他就被屋子里的浓香热浪吓了一跳。   屋子里乱作一团。她的小助理正趴在林简的背上,跟蓝象成员凑在一起看笔记本屏幕。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看到兴头上她有点张牙舞爪,忽然一手掌拍在了桌面上:“我靠!”   那些生动的表情,要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鲜活许多。   郁清岭:“……”   “……郁教授?”走神的瓶子发现了不速之客。   郁清岭努力调整面部表情,露出一丝微笑:“你们好。”   整个包厢里顿时安静一片,他的小助理几乎是一瞬间从林简的背上窜了起来。她面红耳赤,脊背僵直,迅速把自己从头到尾的着装都整理了一遍,然后在他的眼皮底一秒钟迅速变回了他熟悉的鹿晓,低着头乖顺地走到了他身前。   “清岭。”她小声道。   郁清岭并不戳穿她,只是低道:“有些晚了,我来接你。”   鹿晓连忙整理随身行装:“一不小心忘记时间了……”郁清岭他不习惯喧闹场合,她本来和他约定了晚上十点门口见,结果一激动竟然完全把他给忘了……   郁清岭微微点头,自然而然牵起鹿晓的手,拉着她走出包厢。   蓝象阿宅们早已经习惯郁教授这样的打开方式,等门一关,自然而然地各自打开了笔记本。团战到一半,终于瓶子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简,我怎么觉得郁教授刚刚目光怪怪的?”   林简的头快要埋进杯子里:“嗯……”   何止是怪怪的,根本就是看情敌的眼神好不好……   ……   鹿晓心虚地坐上了郁清岭的车,一路上都在偷看郁清岭的脸。郁教授开车极其专心,一般不容易对话,不知不觉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到了她的公寓楼下。   “……我以后一定注意着时间。”鹿晓硬着头皮开口。   郁清岭向来藏不住心事,从出了火锅包厢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我有话想说但是我不好意思说”气场啊啊啊,这一路上,她已经快要被憋死了!他到底是不是因为被遗忘生气了啊?   郁清岭迟迟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垂了垂眼睑:“下次,把我也算上吧。”   鹿晓抓耳挠腮:“可是你不喜欢火锅店啊……”   何止是火锅店,郁清岭这种世外高人人设的,不喜欢喧嚣吵闹,不喜欢浓重的气味,不喜欢窄小的密闭空间,她甚至一度怀疑他不喜欢人类这种生物,所以蓝象工作室的大部分线下聚会都是把他排除在外的。   “没关系。”郁清岭轻道,“参与你的生活,本来就是我余生很重要的课题。”   鹿晓:“……”   鹿晓震惊地看了郁清岭一眼,发现他果然顶着一张科研脸,仿佛是在叙述最近研究的课题,就这样一本真经地把全然不符合人设的话讲了出来。   “鹿晓?”郁清岭发现她在发呆,眼里露出一点疑惑。   所以她这是被撩了吗?   鹿晓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脸。顶着郁教授的脸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要人命了……   “鹿晓。”   鹿晓原本想要尽快逃上楼,临进门口,又被郁清岭喊住。   夜色下郁清岭看起来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他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小串叮当响的东西,轻轻放在了鹿晓的手心。   那是两个钥匙,还有串着一个丑萌丑萌的兔子钥匙扣。   “这是……”   鹿晓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郁清岭公寓的钥匙,顿时感觉手心快要被烧出一个洞来。   “曦光计划重启相关工作很多,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才把次卧整理出来。”郁清岭微垂眼睫,表情难得有些局促,“只是想把它给你,并不是……”   “我知道的。”鹿晓低声道。   她知道他并不是要得到她的允诺,只是单纯地,想给她一把钥匙罢了。   毕竟那是他向她敞开的世界-   鹿晓回到家,微信上的信息已经炸翻了天。   本来该在热血团战的蓝象阿宅们拉了一个群,叫“卧槽这流量!”,此刻正拼命闪动着信息。   【有个瓶子】:老板!老板在不在!超级好消息啊!   【有个瓶子】:我们的下载量忽然上了500!快看的微博!   微博?   鹿晓登录微博,发现郁清岭转发了她刚才的小广告,还罕见地附上了一段文字:“试衣间”是由SGC下属工作室开发的益智类游戏。曦光项目是我与鹿晓的底线与初心,我们允诺,“试衣间”所得利益将全部用于SGC项目与自闭症患者公益基金。   ……   发布不到半小时,转发已经过两千。   因为是转发的鹿晓的微博,以至于所有人都在鹿晓的微博下欢腾地跳跃。   ——卧槽终于等到了!刚才就在猜郁教授会不会妇唱夫随!   ——刚才说他们早就分手了的黑子呢?看见没有——我们!哎呦这莫名其妙的老夫老妻感!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巴狗粮的感觉真是……   ……   在所有闹腾的留言中,有一撮人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们主动去搜索了试衣间,下载之后开始认真地把游戏测评发到了自己的首页上。   “下载游戏只是好奇,不过试玩了下发现真的蛮好的,这游戏连个收费端口都没有,真的是一个益智类的公益游戏啊。打算推荐给侄女玩,让她学习下生活常识,也算支持一把公益。”   “我当初追着鹿小姐连着喷了半个月,被人当枪使了……下载个游戏,就当为过去的黑历史道个歉吧。PS:游戏真的不错的!”   “……我只是想问有没有收费加速道具?等我的蚕宝宝长大好费时间啊……”   ……   评论累计两千多,把之前的几个闹事的卷进了雪堆里再也看不见。与此同时,游戏的下载量也在不断上升,速度虽然不算快,但是比起过去的一周,已经是奇迹般的速度了。等到鹿晓准备睡觉时,林简发来的后台下载量已经超过800。   林简:老板,你跟郁教授要不炒CP吧?   林简:我可以为你们产粮!   林简:其实我好怕明天一早醒来发现是在做梦啊[泪流]   鹿晓笑着安慰:不会的,我保证,明天醒来一定更美好-   鹿晓没有想过,随口的安慰会一语成谶。   早晨九点整,鹿晓刚刚抵达SGC,桌面上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她整理,手机在这时候一边又一边地响彻,大有她不接电话誓不罢休的架势。   鹿晓在文件底下找到了手机,电话一接通,林简的声音快要刺穿她的耳膜:“鹿老板!你在SGC吗!你手边有电脑吗?!快上线!发生神迹了啊啊啊啊——”   “下载量?”鹿晓问。   对面的郁清岭也从工作中抬起了头,探究的目光落在鹿晓身上。   “对啊!我发了后台截图给你,你快上线!!!”   “……好。”   下载量发生了什么变化么?   鹿晓狐疑地打开电脑,她对林简的反应存疑。八卦圈子就那么大,就算是郁清岭加上她这两个几个月前的腥风血雨主角,在网上的号召力也是有限的。事实上昨天微博的留言与转发差不多到晚上11点整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停滞了,累积下载量是1023。   只是隔了一个晚上,还会有多大的变化?   鹿晓登陆QQ,顿时收到了的林简好几个抖动窗口。   一张后台截图被甩了出来,上面显示下载量:11342。   个、十、百、千……万???   鹿晓忍不住想要扶自己的下巴——她和郁清岭的微博昨天总共加起来也就两千来条转发啊,总不会是自来水人均没人下载了5遍?是系统显示故障了吗?   鹿晓:怎么会这样?   林简:我们还来不及分析下载渠道来源,暂时还不清楚是不是系统抽风……   林简:但瓶子已经在窗口哈士奇嚎了……   鹿晓:……-   下载量还在持续攀登高峰。   蓝象团队对添加渠道进行了追踪,发现绝大多数留言都是来自于APP商城的直接搜索——这意味着,这并不是页面广告跳转也不是系统抽风,而是真的有上万个人在非常集中的时间里搜索了“试衣间”,并且精准定位,手动下载。   这样大的下载量,只有一个可能,媒体引流。   鹿晓打开手机微博端失败,抬头问郁清岭:“清岭,你的手机微博打得开吗?”   郁清岭摇摇头:“打不开。”   所以是网络问题?   鹿晓狐疑地打开了电脑,登陆她自己的微博的一瞬间,右上角的黄色提醒刺眼万分:共有46322条新内容@您。   卧槽?!   鹿晓天倾事件还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这样的架势,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点开信息。发现所有的@都是来至于另一个微博的转发。   【陶可】:好朋友开发的游戏当然要支持,不过这个游戏真的很赞诶!   就这样一条深夜里简单的转发,引来了将近四万条的转发和不计其数的留言。直接把鹿晓的微博客户端卡得无法显示了。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就在两个小时之前,陶可又发布了一条新微薄,配图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陶可穿着明丽的小礼服,正搂着搂着满脸窘迫的鹿晓,亲吻她的脸颊。   【陶可】:一直在山里拍戏昨天才出关,才知道某人@呦呦鹿鸣穿着我的衣服出道变网红了。特此澄清哈,之前是晓晓为了配合我躲记者,跟我交换了衣裳而已!PS:这件衣裳哪真的有那么暴露吗?明明该遮的地方都遮起来了啊[大哭]。   鹿晓:……   怪不得“试衣间”的下载量炸了。当今娱乐圈青黄不接,陶可作为为数不多的偶像剧一线,是当仁不让的顶级流量小花。平常找她代言的奢侈品排成行,她这忽然登高一呼,宣传的效果恐怕顶得上千万预算的广告费用了。   【陶可】:不用安慰我啦!大家去下载“试衣间”啊,这样我的负疚感会少一点[可怜巴巴]。   鹿晓:…………   这一天鹿晓过得如魔似幻。   原本腥风血雨的时候,她也曾经动过让陶可澄清的念头,可是毕竟她是公众明星,两相权衡之下并没有叨扰她,没想到今天会换来这样的回报。   等到午后时分,后台下载量显示52135。“试衣间”作为新上线不到半个月的游戏,正式登上了APP商城的月度下载排行榜前五。排行榜带来新流量,越来越多的自然下载开始涌入后台。   下午三点整,伊宛的电话打了进来。   伊宛:“鹿晓,你们的那个试衣间,跃居月度排行榜前三了。”   鹿晓汗颜:“其实主要是因为陶可的广告……”不然试衣间毕竟是一个简单的放置游戏,照理来讲其实是不可能有火爆的机会的。   伊宛:“陶可的广告是你们自己投资的吗?”   鹿晓:“不是的,我们是私交。”   伊宛:“鹿晓,你知道我不太习惯虚与委蛇。之前对游戏的价值评估出现偏差,是我司的估算团队能力有限,现在我司希望能与你们有进一步的合作,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你,你有这方面的合作意向吗?”   ……呃?继续与景盛合作??   鹿晓的脑海一度回荡起某一首大街小巷的歌曲台词-   正如林简所言,这一切开挂得就像是做梦。   一周之后,鹿晓在景盛总部签署了新一份的代理协议,走出景盛大楼时候,阳光得她睁不开眼睛来,不真实的感觉又在她的血管里游荡——不久之前还举步维艰,忽然间柳暗花明飞黄腾达,这一切顺利得真的像是开挂一样啊!   “你早就预料到会这样吗?”鹿晓兴奋问郁清岭。   郁清岭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鹿晓懵圈:“啊?不知道怎么会拒绝瑞阳最初提出的……”   郁清岭认真道:“但凡涉及到知识产权的事物,除非山穷水尽,否则不能轻易割让。”   鹿晓:“这样啊……”   瑞阳科技当时出了两份合同,一份是直接买断的购买协议,另一份是代理协议。多亏郁清岭坚持不肯妥协,签了那份开放性非常高的代理协议。正因为协议相对自由,他们才能重新和景盛签约,打开线上游戏平台的渠道。   鹿晓初出茅庐,对这些规则并不太了解,看着郁清岭泰然自若的模样,有一点点恍惚。   她总是记着郁清岭那个笨拙又认真的郁教授,她都快要忘记了,在那个她还不甚了解的领域里,他其实在行业内也是数一数二的科学家,郁清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被保护者啊。   郁清岭望着小助理迷茫的眼睛,感觉到胸口微微的躁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情绪这种可以掌控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变得越来越不可控,想要触碰她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他稍稍克制了一下,未遂,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发丝。   “……嗯?”鹿晓发现郁清岭忽然安静。   郁清岭俯下身亲吻鹿晓的眼睛。   青天白日的停车场,鹿晓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郁清岭的车子缓缓行驶到了鹿晓的公寓楼下。鹿晓打开车窗时感觉到了一阵凉风,吹散了闷了一路的旖旎。   “鹿晓。”郁清岭低缓的声音在鹿晓的身后响起。   鹿晓刚刚下车,回头投去了个疑惑的眼神。   郁清岭就坐在车里,望着她的眼睛低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和我想象中不同。”   “时间怎么了?”   “嗯,”郁清岭的眼里荡漾着罕见的慵懒,“慢了一些。”   实在是,慢得有些磨人-   “试衣间”榜单效应仍然在继续发酵,再加上景盛的加急上架与宣传,数管齐下,“试衣间“的下载量很快就超过了十万,正浩浩荡荡地向着二十万挺进。   蓝象工作室的成员近日来已经有点癫狂,毕竟虽然试衣间没有正经的收费渠道,但是如此大的下载量之下,光广告费也够吃香的喝辣的了!   景盛为了激励蓝象工作室,特地在世嘉大厦组了一个局,算是销量破十万的庆功宴,正式把蓝象这一个虾米工作室介绍给了景盛所有的合作CP方。饭局酒多,于是蓝象小队无一幸免,全部被灌了个醉眼朦胧。   酒劲上时,瓶子拉着鹿晓的手不放:“鹿老板,您真是天降神兵,您就是开挂本挂……”   鹿晓哭笑不得:“你喝醉了。”   瓶子泪眼婆娑:“梦想那么贵,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多感激你,嗝——”   鹿晓轻轻掰开瓶子的手,把他整个儿打包给了泰迪,轻声叮嘱:“别让他喝了。”   她当然知道他们的情感。其实她和蓝象之间,谁又说得清,究竟谁是谁的救赎呢?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   “我也很高兴遇见你们。”   瓶子还在耍酒疯,抱着泰迪要唱歌,鹿晓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脊身旁有一道目光,灼烧着她的侧脸。回过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正静静地看着她。   “……秦寂?”   鹿晓跟着秦寂到了阳台上。   五月夜晚凉风习习,秦寂点了一根烟。鹿晓靠近的时候,他正好吹出一个烟圈。大概是难得成功,他兴奋地朝鹿晓挑了挑眉,然后勾起一根手指挑破烟圈。   “好久不见。”鹿晓低声打招呼。   “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这样疏离。”   可不久之前我们还闹掰了呀。鹿晓在心底偷偷回了一句,实在是尴尬得没话找话,于是干脆选择性失忆跳过了最艰难步骤,直接走到了他身旁。   “试衣间……谢谢你啊。”她小声道。   “试衣间”的营销进展如此顺利,她并不认为只单单是陶可的一条微博的惊人效果。事实上,在最初的几天之后她就翻阅了数不胜数的转发,发现了许多协科操作的痕迹。可以肯定的是,那样一次微博流量的爆发,协科应该是在里面扮演了重要的推波助澜角色。   秦寂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沉默了片刻,他悠哉悠哉换了个话题:“听说郁清岭为你布置好了房间,恭喜,进展喜人。”   鹿晓一愣,脑海里迅速掠过的所有可疑对象——是黎千树那个大嘴巴还是商锦梨?她想从秦寂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到最后却只看到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标志性笑容。   秦寂语气幽幽:“这么说,我是彻底出局了?”   鹿晓叹息:“秦寂,你能不能有一分钟是认真的?不要插科打诨啊。”   秦寂微怔,抽了一口烟,低头笑起来:“不能,30秒是我的极限。”   鹿晓:“……”   秦寂伸了个懒腰的,忽然换上了一张认真脸:“这一个月来,家里硝烟弥漫,爷爷已经掀了好几次桌子,我想爸妈他们已经充分认识到错误了,鹿小姐,是不是可以给个取保候审的机会?”   秦家……   鹿晓觉得心头又有一块石头压下来,尴尬夹带着负疚感席卷而来:“不关秦叔叔和小魏阿姨的事,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不管是谁问题,什么时候回家吧,”秦寂轻道:“我不会再逼你。我们都需要时间,把那些桎梏慢慢解决掉,学习做真正的一家人。可是晓晓,在那之前不要离开我们太远,好不好?”   “……好。”   鹿晓觉得自己的眼眶发涩。   秦寂忽然道:“还有十秒。”   鹿晓一时反应不及。   秦寂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晓晓,你和郁清岭……”他掐灭了烟,笑了笑,“挺好的。”   ……   秦寂离开后,鹿晓仍然留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从进秦家的第一天开始想,想小魏阿姨的菜,想秦爷爷的茶,也想那些不合身的衣裳和不舒服的枕头,还有长大之后那些小心翼翼的眼神。   其实归根结底,她其实从来都不是对秦家抱着不满,更多时候是不甘,不甘心那样美好的事情总有缺陷,不甘心不能真的走进他们心里。说到底,活在小黑屋里的一直是她自己。   还好,一切都在变得明朗。   鹿晓想要给郁清岭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的一切。   手机铃声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响了起来。   鹿晓扫了一眼屏幕,顿时全身寒毛竖了起来——   “霍老师……您怎么忽然……”   霍初行:“想跟你确认下你那篇三脚猫的论文是不是不打算修改了,毕竟延毕的文件需要提前整理。”   鹿晓:“……”   电话那头传来标准的霍式冷笑:“还是说你觉得残障初稿就能过我这一关,鹿博?”   “对不起!我马上滚回学校!!!”鹿晓痛哭流涕。   她真的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毕业了!-   鹿晓只得临时向SGC行政处请假,理由是要回学校准备毕业答辩。   行政主管善芳善芳愁眉苦脸,临下笔又迟疑不决。   想到她就要毕业,善芳更堵心了。   她抬起头看着鹿晓,忍不住开口:“鹿晓,你可不能不回来啊。”   鹿晓笑了:“您放心,我呀就算毕业了,也肯定留在SGC的。”   善芳连连点头:“对对对,你现在也走不了了。”   她随手盖章签字,随后盯着鹿晓中指上的戒指笑得别有深意。   鹿晓顺着她的目光扫到自己的戒指,知道她一定理解错了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红着脸把请假单拿了回来,逃出了行政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   郁清岭刚刚走出实验室,脸上还带着口罩。   鹿晓把请假单递给他:“我马上就得赶回去,这段期间应该会住在学校里。”   她看不见郁清岭的脸,只能隔着白色的口罩看见他漆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的肩膀略微低沉,显然情绪并不高。   看着他低沉的样子,她其实有种想踮起脚摸他脑袋的欲望。   鹿晓:“如果工作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你可以邮件给我。”   郁清岭眼睑微垂:“什么时候回来?”   鹿晓:“答辩加上毕业典礼,或许还有毕业舞会,按照往年的习惯大概一周吧。”当然,那是没有延毕前提下。鹿晓在心里暗搓搓打了个忧伤的小补丁。   “那,我走了哦?”鹿晓说。   行礼昨天晚上就已经打包完毕了,今早她是直接带着拉杆箱到的SGC。她把拉杆箱从办公桌下拿出来,看见郁清岭还保留着原来的姿势,不由心里升腾起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小别离之感。   鹿晓偷偷敲了敲自己脑门,鄙夷这一点矫情的小情绪。   临到门口终究意难平,于是她开了口:“那个……如果真的有毕业舞会。”她小声问郁清岭,“你要不要来当我的舞伴呀?”   其实这只是她刚才电光火石间的想法,说出口的时候,却忍不住带了希翼:郁大教授天天穿着白大褂,打扮得一本正经的,如果真的能穿上礼服跳一曲舞,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模样呢?   鹿晓期待地看郁清岭。   郁清岭的肢体微微僵硬,就算带着口罩也能被看出来,他很局促。   僵持了好久,他才道:“可我不会任何舞蹈。”   “……好吧。”鹿晓失落-   回到学校之后,鹿晓就彻底地投入了毕业答辩的终极备战状态。   论文是在枪手郁教授之前准备的那一篇,她在他的基础上按照标准格式进行了一些修改。整个过程反复数次,昏天暗地接连数天,她甚至动用了郁清岭的达芬奇睡眠法来节省时间,以至于当她真正地走出答辩场的时候,感觉脚下的地面都是软的。   最可恶的是,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啊……   鹿晓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准备去霍初行霍大魔头的那儿拜一拜山头,却不想在办公室的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鹿晓:“伊朶?”   伊朶是小鹿晓两届的师妹,好久没有见面,兴匆匆给了鹿晓一个大大的拥抱:“恭喜师姐毕业!”   鹿晓有气无力:“还不一定,我这一年都在忙实习,估计霍老师想让我切腹谢罪。”   “可他明明给你报了优秀论文啊?”伊朶一脸莫名,“师姐,你被霍教主坑了吧?”   鹿晓:“……”   伊朶无情地捅刀:“师姐你是不是离校久了,忘了霍教主是个睚眦必报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了吗?”   鹿晓:“…………”   伊朶一脸同情送别鹿晓。   鹿晓脚下虚浮地踏进了霍初行的办公室,脑海里仍然是一团浆糊。经过了一翻激烈的答辩,她现在的脑袋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团浆糊,无法思考,更加无法去揣测霍初行大魔头的心意。   于是她规规矩矩地把论文复印件放在了他的桌上:“霍教授。”   霍初行正靠着椅背小憩,听见声响睁开了眼:“来了。”   鹿晓:“嗯。”   霍初行随便翻阅了下论文:“优秀论文有两万块奖金,打算怎么花?”   鹿晓:“……”   霍初行勾了勾唇:“怎么,没想好?”   鹿晓艰涩道:“您不是说我的论文……”是三脚猫残障初稿根本就过不了他这关吗?!   霍初行一脸坦荡荡:“优秀论文是校审。”   鹿晓凭着三天没有休息的豆腐大脑,吃力地尝试去解读霍初行的话中意:她忙于实习没空修改论文,所以她的残障初稿过不了他霍教主的法眼,但是对付门除了他之外的那帮垃圾评审已经绰绰有余,所以优秀论文也不在话下——   这家伙一句话骂了半个学院。   简直丧心病狂。   鹿晓盯着他风淡云轻的表情,脑海里回荡起的是伊朶幽幽的声音:睚眦必报、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霍初行把论文一收:“最后跟你确认一遍,本科部那边缺个古典文学讲师,真的不考虑?”   鹿晓抽回了思绪,缓缓摇头:“我想去SGC。”   霍初行抬眼,似笑非笑:“因为郁清岭?”他向来接触网络不多,要不是伊朶前阵子气急败坏地在微博上以一敌百大战群雄,他还不知道他菜园子里的好白菜被隔壁生化学院给连盆端了去。   鹿晓脸上发烫,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想要留在SGC,我在那里找到了我想从事终生的事业。”   “终生事业啊。”霍初行抬起眼,意有所指道,“在你们年轻人眼里,是不是都觉得象牙塔就像一池死水,平淡得煎熬,只想快点逃出去?”   鹿晓诧异地打量霍初行。   其实霍初行年纪不大,本来就是升学三连跳的怪物。只是他说“你们年轻人”的时候,眼角带着淡淡的温存困倦,全然没有往常的冷漠疏远,真的有一瞬间如同一个温厚的长者。   “不是的。”鹿晓摇头,“只是每个人最后生根发芽的地方不一样而已。”   “生根发芽啊……”   霍初行低声重复了一边,忽然笑了笑。   “准备毕业典礼和舞会吧。”他悠悠道,“恭喜你,出师了。” 第69章 毕业季   很莫名的,毕业的兴奋感被霍初行一句出师了冲得稀薄。   鹿晓不太想回到宿舍,于是绕道了去操场,坐在观礼台的石阶上给郁清岭打电话。   电话响过几声,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鹿晓。”   鹿晓笑道:“你在工作吧?我现在打电话给你……”   她了解郁清岭的作息,现在是工作时间,且不是曦光实验组的例行检查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在实验室里,穿着抗菌服戴着口罩与手套,正在和一堆小白鼠与兔子为伍。   想到他接这个电话得经历许多个步骤,鹿晓有点小负疚:“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电话那端,郁清岭的声音很温和。   鹿晓枕着自己膝盖傻笑:“我毕业了,可是有一点点不开心。”   鹿晓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地向他讲述着自己的千丝万缕思绪。她是一个非常不容易找到安全区的人,今年已经是她在Z大的第八个年头,好不容易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幢楼都熟悉了,可是转眼之间,她就要失去这个为数不多的港湾,感觉就像是——被驱逐出安全区。   郁清岭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只是在鹿晓每一次结束一句漫长的句子后,轻轻地回一声“嗯”。   他在告诉她,他在认真听。   &nbnbsp;就算是隔着小小一只电话,也陪在她的身旁。   鹿晓擦了擦眼泪,笑出来:“是不是觉得,真的成了你的女朋友的我,又玻璃心又烦人,矫情还话痨,简直是个大麻烦?”   电话那头静悄悄一片。   过了一会儿,郁清岭的声音传来:“我喜欢你的亲近。”他轻道,“只是语言组织能力有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有多欢喜。”   鹿晓早在他说喜欢的时候就已经心跳加速,听完他安静的一句话,她已经把头埋进了膝盖里。也不知道最近郁教授是不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为什么简直就像是装了一个情话MAX系统进脑袋里?   简直是夭寿。   “还有三天才结束。”鹿晓左看右看,确定周边没有人,对着手机小声说,“清岭,我很想你。”   昏天暗地的日子明明只持续了三天,感觉好像是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电话那一端的呼吸陡然加剧。   过了好久没有声响,只有略微短促的,压抑的呼吸声,通过手机缓缓传到鹿晓的耳朵里。   “……好。”好久,郁清岭低道。   直到最后挂断电话,鹿晓也没有弄懂那一声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专心等待毕业典礼的日子里,鹿晓在学校里捡到了一只星星眼的小学妹。   她原本只是路过打印店门口,旁边的绿化带里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娇小的女生,穿着个宽大的卫衣,一路小跑着到了她的跟前,发光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手里的文稿。   “请问,您是念博士的学姐吗?”女生小心翼翼问。   “……你怎么知道?”她的脑门上也没贴着“准博士”啊?   “因为这个时间在打印店出没的,抱着一大叠文档的大部分是准备毕业的博士生!”女生的眼里闪闪发光,朝着鹿晓用力鞠了个躬,“学姐好!我是大三计算机系的程月!想拜托学姐帮一个忙!”   “……”   十分钟后,鹿晓被叫程月的女孩子拉扯到了生化系教学区。   显然她作为计算机系的学生,对生化系的建筑构局也是一窍不通,兜兜转转上上下下,终于找到了目标楼,却被几个眼镜男拦在了楼下。   眼镜男:“同学,不好意思,请出示学生证。”   程月道:“我就是本校的啊!”   眼镜男一脸为难:“对不起同学,今天的讲座只对本系的学生的开放,非本校的一律不注入内。”   程月一把吧鹿晓扯到了身前:“这规矩只是对本科生吧?公告栏上说博士生不受限制,并且能够带一个本科生入内。”   眼镜男怀疑的目光落在鹿晓的身上:“请问您是博士生吗?有证明吗?”   鹿晓:“……”   鹿晓掏出了学生证。她总算明白过来,程月为什么在打印店门口守株待兔逮博士生了,原来是为了让她来当门禁卡的。   “好了,进去吧,只能在后排。”   眼镜男仔细查验过鹿晓的学生证,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放了行。   鹿晓成功被眼镜男的表情勾起了好奇心——要知道大学讲座,尤其是他们理工科的讲座,大部分时候都是凑不足人头只能从别系请援兵,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高的门槛,听课还需要出示学生证?   “是本校的教授啦!”程月笑得一脸花痴,“不过他已经不带本科生了,所以平常很难见到。这次忽然回学校根本没有任何预告啊,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小道消息!”   竟然只是个本校教授?   看这个架势,她还以为是外面哪个功成名就的大咖回校吹牛来了呢。   说话间,鹿晓跟着程月进入阶梯教室。时间还早,阶梯教室里已经乌泱泱一片人头。他们勉强在教室的最后排找到了两个空座位,程月一落座就已经对着教室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360°三连拍。   鹿晓看着汗颜:“今天的讲座老师,特别厉害吗?”   程月刚刚发完一条朋友圈,认真点头:“特别帅。”   鹿晓:“……”   忽然间,吵闹的阶梯教室里安静如鸡。   鹿晓被程月用力揪住了手腕,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惶惶间抬起头,只见着远处的阶梯教室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白色的身影信步走到了讲台前,对着偌大一个教室微微颔首。   鹿晓愣愣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抬起头来,声音不轻不重,温润的透过扬声器传达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里。   “同学们好,我是郁清岭。”   鹿晓:“…………………………”-   文学系与生化系相隔胜远,严格说来,鹿晓其实没有真正地听过郁清岭讲课。   郁清岭的声音不大,台下却没有一丝声音,整个教室仿佛是进入了异次元空间,魔法阵眼就是那一张讲台,魔杖就是那一支激光笔。郁姓魔法师对着投影屏上复杂的实验数据一一讲解,眉宇间带着冷静若定的神色,要比寻常的他更加从容果敢。   至于他讲了什么,鹿晓其实完全没听懂。   课到一半,本专业的学霸和非本专业的花痴已经明显分流。本专业的学生听得两眼放光,蹭课的开始支撑不住走神,比如鹿晓身边正悄悄打瞌睡的程月。   “果然再美的教授,讲听不懂的东西一样会犯困啊……”程月边打哈欠边嘀咕。   鹿晓被逗笑了,小声问她:“郁教授是不是在理工科人气特别高?”   程月道:“何止是理工科,简直是Z大男神好伐!听说前两年他还带研究生,有个学姐毕业后一心想学花千骨泡师尊,开着豪车载玫瑰把人堵在了校门口,结果被人系花教授一句话KO!”   “……什么话?”   “这位同学,不可以。”   程月瞪大眼睛,装出一派郁清岭的认真表情,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鹿晓几乎可以想象出郁清岭说这句话的神态。   下一秒程月就变了一张脸:“当时你们中文系还有人写了长帖来从构词法分析,到底是‘同学你这行为不可以’,还是‘你这位同学不可以’,辩题荣登Z大历年未解之谜榜!”   “噗……”鹿晓一时没憋住喷笑出了声。   这边角落动静动静太大,整个阶梯教室侧目,郁清岭的讲演也停了下来。鹿晓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着头皮挺直了脊梁骨,结果一不小心与郁清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显然是一怔,随后眉目舒展,微微露出了个笑。   教室里顿时一种微妙的躁动。   鹿晓的手腕被程月死死抓住,感觉抽痛得面部表情都要狰狞起来:“轻、轻一点啊……”   好在插曲很快过去,郁清岭又专注于课题演讲。一直到一个半小时课程结束,他再也没有朝鹿晓所在的角落里看一眼。   课程结束,学生们在讲台边排着队等郁清岭签名。   程月也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拉着鹿晓去排队:“学姐,一起去要签名啊,机会难得。”   鹿晓摇头:“我没有签名的地方啊。”她手里只有一叠优秀论文评审件,真在这上面签了隔壁学院的教授名,霍教主绝对会清理门户的。   程月推着鹿晓往前走:“近距离看看也好呀!”   鹿晓囧着脸走进了队伍里,左看又看发现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本书,显然是郁教授的个人著作,她两手空空,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队伍如蜗牛,慢慢超前挪动。   轮到鹿晓的时候,鹿晓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我没有带书……”要不还是握个手吧!   谁知郁清岭会错了意,忽然眯起了眼笑了起来。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轻轻翻转,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   鹿晓:……   鹿晓的身后响起小小的惊呼声。   “卧槽!你们文科生都这么会撩的吗!”早就签完名的程月在一旁扼腕,“我怎么没想到!!!”-   错过了手心特签的程月一路都在长吁短叹,一直到走出教学楼,她仍然眼巴巴地看着鹿晓。   “谢谢你啊学姐。”程月裂开嘴道谢。   鹿晓笑着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教学楼。她干脆一不小心开了个先例,于是之后签名都变成了一式两份,扉页上一份,手心一份,郁教授的签名之旅很无奈地延长了双倍时间,他恐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她正想先回宿舍,忽然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位同学!”   刚才守在阶梯教室门口的眼镜男三两步追上了鹿晓与程月,尴尬地直挠头:“同学,我刚才看到了你的学生证,你也是今年的博士毕业生吧?”   “是。”鹿晓犹豫答复。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确认她身份?   眼镜男的眼睛一亮,脸上的神情更为难了,似乎遇到了难以启齿的问题。他左顾右盼,回过头面对鹿晓时脸已经红了。   “我也是今年的毕业生。”他艰难开口,“是这样的,明天晚上是毕业舞会,你也知道我们系向来男女比例十比一,本来往年都是去本科部逮学妹的,但是今年……”   鹿晓顿时了然。   Z大理工系男女比例向来不太协调,男生毕业舞会的主要舞伴一般是低年级的学妹。但是前两天本部忽然公布了一条奇葩规矩,非毕业生不得参与毕业舞会,所以男女比例不协调的弊端就彻底地暴露了出来,僧多粥少,不少人要悲剧了。   眼镜男唉声叹气:“如果实在找不到舞伴,我就要在他们中挑一个了。”   他手指指向不远处。   十几步开外,一帮发际线堪忧的生化系博士正在对着他幸灾乐祸跳水草舞。   鹿晓:“……”   眼镜男朝不远处吹口哨的同伴比了个中指:“别痴心妄想了,爷爷宁折不弯!”   鹿晓憋着笑,正想要拒绝,忽然看见郁清岭从楼梯口走了出来。他在原地驻足片刻,然后精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迈步过来。   眼镜男背对着郁清岭,仍然在哭诉:“同学,如果你还没有舞伴的话,可不可以日行一善救救可怜的基因工程博士?我是真走投无路了,要是能带小白鼠我肯定就带小白鼠跳华尔兹啊……”   鹿晓:“…………”   “不可以。”低沉的男声打断了眼镜男的碎碎念。   “郁、郁教授??”   程月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她刚才好像听见了郁教授的成名句。   她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郁教授直接绕过了眼镜男,径直走到了鹿晓的身边。他仿佛对周遭的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鹿晓身上,低声开口:“你没有等我。”委屈巴巴的口吻。   程月忽然发现郁教授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简单的素圈,款式和鹿晓左手无名指的怎么看怎么相似……程月彻底风中凌乱了。   程月干巴巴问:“学姐你和郁教授……”   周围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鹿晓觉得自己估计又要被扣上了道德败坏的帽子了,尴尬地笑了笑,干脆拉起郁清岭的手飞快逃离了案发现场。   现场一片寂静。   风萧萧兮。   眼镜男咽了一口口水:“学妹啊……我有没有看错……”   程月仓惶:“没有吧……”   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同学不可以”这个辩题恐怕从今天开始,彻底解密了-   鹿晓拉着郁清岭的手一路上了自己的宿舍。   博士楼不比本科楼,虽然男女分宿,但是并没有严格的男女门禁,鹿晓把他安置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把论文安放妥当,回过头时发现郁教授正在跟懒人沙发作斗争。   一本正经的郁教授根本适应不了葛优瘫,坐在那里整个人躬身得像绷紧的虾。   “你放松啊,懒人沙发就是随便怎么瘫痪都很舒服的。”   鹿晓笑得前俯后仰,稍不留神就被郁清岭一把拽到了怀里,于是两个人一起砸到了地上。可怜的懒人沙发被压成了扁平状。   郁清岭眯起了眼睛,他不明白鹿晓为什么发笑,只是对她软绵绵依偎在自己的身上的状态感到很满意,于是不再挣扎,伸手环抱住那一颗柔软的脑袋。   “不可以。”郁清岭认真道。   鹿晓想了好久才对应上他的“不可以”是指舞会的事儿,顿时在趴在他的胸口闷笑。   “那你要做我的舞伴吗?”鹿晓顺杆往上爬。   郁清岭浑身僵硬。   鹿晓的心里顿时涌上一种强抢民女的快感来:“没有舞伴的毕业生,很可怜的。”她一本正经瞎掰,“老了以后回想起来,整个学生生涯都是单身狗,超级惨淡的。”   郁教授的脸简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狰狞过。   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郁清岭咬牙道:“……好。”   鹿晓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骗你的啦,我最近胖了好多,根本不想穿礼服。”她抬起头用力咬了一口呆滞的郁清岭的嘴唇,“你能特地赶过来参与我重要的人生截点,我已经很开心了。”   郁清岭的呼吸微乱,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气息与气息的交缠,让整个房间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粘稠。   郁教授决定,在家里也要买一个懒人沙发-   毕业舞会例行是在毕业典礼的前夜。舞会的规模不大,就在学校的小礼堂里,毕业生们梳妆打扮,怀揣着各自的新事对自己的象牙塔生涯作告别。   鹿晓本来想要堂而皇之地翘了,谁知院长致完辞,忽然幽幽开了口:“亲爱的女同学们。”   刚刚要开溜的鹿晓强行停下了脚步。   院长:“我校男女比例向来惨淡,但是院长作为过来人,想与各位姐妹说一说心里话。”   鹿晓:“……”   院长说:“相信院长,礼堂里面的好歹还能挑一挑,毕业后,外面的更丑。”   鹿晓:“…………”   院长期期艾艾的目光下,鹿晓不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了。她穿着牛仔裤回到宴会场上,环顾四周,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走,因为郁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宴会场。   郁教授今天一身正式的黑西装,一脸冷淡地站在宴场的角落里,脸上身上赤果果写着“生人勿进”。礼堂里本来就是僧多粥少,他的周围稀稀落落地为了一群跃跃欲试却不敢动手的迷妹,以及最外延一圈表情一言难尽的男士。   ——长得帅是了不起,连锅把粥端走就过分了!   礼堂里男男女女,不论性别,统统用灼热的目光看着他。   忽然间灯光熄灭,舞会正式开始。   男男女女们最终渐渐散了开去,鹿晓才敢装作不经意地挪动到了郁清岭的身旁:“不是说好了你在宿舍门口等,一会儿我就溜出去找你吗?”   郁清岭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这里的人群太密集,声音太噪杂,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气压一直碾压着他。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环境里窒息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鹿晓身上熟悉的气息,于是顷刻间那些痛苦的负重开始消弭。   鹿晓贴近了,在他耳边小声说:“所以,你是特地来给我当舞伴的吗?”   郁清岭低道:“嗯。”   鹿晓:“那我们不跳舞,开溜好不好?”   郁清岭:“嗯。”   鹿晓低笑:“喂,你是不是已经死机啦?”   郁清岭:“……嗯。”   鹿晓:“噗……”   鹿晓在黑暗中牵起郁清岭的手,摸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濡湿,竟然全是冷汗。她顿时囧了,这家伙都已经当机成这样了,竟然还想要打肿脸充胖子来做她的舞伴吗?-   鹿晓拉着郁清岭的手,已经慢慢游走到了宴场的边缘。   忽然间的她身后身后人影一闪,一个身影飞快地抱住了她的腰:“师姐师姐,替我挡着点!”   鹿晓一愣:“伊朶?”   伊朶今天穿了一件晚礼服,化了精致的妆,原本就窈窕的身材曲线彻底暴露了出来,曲线玲珑明艳动人——当然她如果不是一副做贼的表情的话,估计会成为宴场上的靓丽风景线。   鹿晓:“你不是还没毕业么……”   伊朶快要哭出来:“生化系的徐师兄说如果找不到女伴他就得穿女装跟室友跳华尔兹,拜托我混进来替他撑个场子……谁知道今天霍教主竟然也到场了,被抓到我一定会被警告处分的啊啊啊——”   鹿晓:“……”生化系的形势竟然如此严峻么。   伊朶抱住鹿晓胳膊:“师姐你挡着点,我们从后门走……”   “……好。”   鹿晓囧着脸,一手挽着一个往外走,眼前着就要游荡到门口,忽然间一个高大的影子横亘在了她身前。宴场上一曲刚刚休止,场上灯光渐亮,鹿晓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顿时身体一僵,干笑道:“……霍教授好。”   鹿晓身后的伊朶快要哭了。   霍初行仿佛没有看见伊朶,只是微微侧身朝鹿晓行了个躬身礼,道:“May I?”   鹿晓想了想,把手放在了霍初行的手心,跟着他滑入舞池。霍初行是鹿晓的导师,今天又是毕业前夜,于情于理,这一曲舞都是理所应当。   舞池中音乐又起,霍初行轻拥着鹿晓,姿态克制而又疏离:“郁清岭好像对我不是很满意。”   鹿晓干笑:“您一定看错了……”   霍初行不置可否,忽然贴近了一些:“鹿晓,优秀论文的评审结果已经出来,明天应该会公示,届时可能会以学校的名义出版合集,应该会有一笔稿费。”   “……好的。”霍初行靠太近了,鹿晓紧张得脊背僵直。   霍初行低下头亲昵地凑到了鹿晓的耳边:“个人署名在内页,腰封署名应该会是Z大中文系。”   鹿晓:“……好的……”   霍初行低道:“鹿晓,你好像看起来很紧张。”   鹿晓哭丧脸:“霍老师您有必要这种姿态讲这种话吗……”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霍初行低眉轻笑出了声。   整整一曲舞,霍初行都没有再开口,忽然亲密的举止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后的漫长时间里,他都好像有些不专心,直到音乐渐渐到尾声,灯光又亮起,他终于把注意力又集中回了鹿晓身上。   霍初行道:“鹿晓,授业已毕,我祝你一生顺遂。”   鹿晓微微发怔,眼眶有些湿。忽然间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朝霍初行深深地鞠了个躬。   闪光灯恰巧在这时亮起,记录下了这短暂的一幕:熙熙攘攘的舞场内,女学生俯首躬腰,向年轻的导师鞠了深深的一个躬。整个画面明明杂乱却显得异常安静,带着深深的缱绻与别离之感,以至于这张照片在许多年后,成为了Z大校史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当下,鹿晓莫名其妙被闪光灯闪瞎了眼,一瞬间只觉得窘迫。   她逃回郁清岭的身边。霍初行紧随其后,朝着伊朶走了过去。   伊朶面如死灰。   霍初行笑了笑,躬身轻道:“这位陌生的毕业生同学,跳个舞么?”   鹿晓:“……”   鹿晓终于忍不住喷笑了出声-   毕业舞会的第二天,鹿晓如愿穿上了博士袍。   礼堂里面人山人海,鹿晓在人群中穿梭,找遍了全场都没有找到郁清岭的身影,倒是在礼堂门口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这几个身影让她的心脏紧了紧,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今天的礼堂里来了许多家长与亲朋好友,大家都来见证亲人的毕业仪式。她不是没有想过邀请他们,可是毕竟上一次才不欢而散,她犹豫纠结了好几个晚上,还是怕打扰到他们所以没有开口。未曾想他们竟然主动来了……   “小魏阿姨,秦叔叔……”鹿晓低着头走到他们的面前,小声地打招呼。   秦父与秦母今天穿的是最正式的礼服,看得出是经过了专业人士的打理,此刻站在礼堂的门口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们越是这样正式,就显得她这个没有邀请的人越发不够尊重,鹿晓羞恼得想要原地找地缝。   鹿晓局促道:“对不起,我没有通知你们。”   秦母握住了鹿晓的手腕,摇了摇头:“是我们要道歉才是,晓晓,这么多年来,我们对你的照看终归还是有所疏漏。”   鹿晓慌忙摇头:“没有,是我不懂事,我……”   秦母把鹿晓拥抱进了怀里,阻止了她接下去说出口话。她确实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了,她刚刚到秦家的时候也曾经是一个黏人的爱哭闹的小家伙,后来时间渐渐流转,她只当是她的小女儿越来越懂事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心上缺失的口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填补过。   不知不觉,就这样长大了。   “我确实曾经是个粗心自私的母亲,但是感情是会变化的。许多年前,我就已经很爱你了,晓晓。虽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秦母低声道,“可是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秦母抚摸着鹿晓的肩膀,感受她僵直的背因为漫长的拥抱而渐渐软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多少年来她一直为鹿晓的疏离有礼而焦灼,从来没有想过只要这样一个拥抱,就能让这点距离开始消融。   鹿晓本来强忍着眼泪,可是因为她末尾那压低声音的低喃,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细小得不能再小的伤口,绵延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其实兜兜转转,不过是那一点点意难平。   礼台上已经在呼唤所有的参会人员回到自己的座位,鹿晓拉着秦母的手进入观众席。秦母坐左手边,秦父坐右手边,她还发现秦寂也到了现场,正在礼台边上举着DV往座位这边拍。   美中不足的是,郁清岭始终不见踪影。   秦母发现了鹿晓心不在焉,低声问她:“你在找那个郁教授吗?”   鹿晓红着脸点头。   她左顾右盼,沿着最后一排亲友席一点一点扫荡无果,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SGC临时有事,又把他给召唤回去了?明明昨天舞会的时候还在啊。   ……-   毕业仪式到尾声,鹿晓拽着博士袍上了礼台,站在礼台上朝下探望。   虽然请郁清岭当舞伴是她的一个小玩笑,但是今天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旅程和截点,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很顺遂。她忍不住去设想,如果此时此刻郁清岭能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么的完满。   可惜偌大一个礼堂,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就没有郁清岭的影子。   鹿晓忍不住失落。   就在她几乎要完全绝望之际,院长结束了致辞,宣布最后一轮毕业证授予仪式开始。文学院的教授们一个个鱼贯而出,清一色的中年中,有一个最高的身影挤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每一个教授都会对应一个毕业生,从左到右排成排。那个身影越走越近,等到队伍停止移动的时候,他刚好缓步到了鹿晓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抬起一双安静温湿的眼睛。   “郁……”鹿晓张了张口,脑海里混沌一片。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隔壁生化系的老师吗???   “请教授授予证书。”主持人指挥着开始仪式。   鹿晓仍在发呆,直到郁清岭递上了学位证,她才恍恍惚惚接过了证书。   “请教授为毕业生拨穗。”   鹿晓仰着头看着郁清岭。   礼台上人挤人,郁清岭看起来有些紧张,额头上已经露出一点点细汗。他盯着她的眼睛,等了一会儿不见鹿晓有反应,于是轻轻开了口:“低头。”   鹿晓懵圈着低头。   她的余光可以看见郁清岭领结上的每一根纤维,看见他的指尖挑起她帽檐边的礼穗,然后把帽穗轻轻地从右边拨到了左边。   一时间万籁俱寂。   又过片刻,台下终于有人发现了郁清岭,于是礼堂里窸窸窣窣的小动静连成一片响声。   鹿晓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轻声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毕业仪式向来是本系教授给本系学生颁,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过啊……   郁清岭思索了片刻道:“因为我不会跳舞。”   鹿晓:“……”   郁清岭抬起了汗涔涔的额头,低声道:“但是鹿晓,我想参与你生命中的每一段旅程。”   ……   “礼成!”主持人的声音把礼堂内的气氛带向高潮。   所有的毕业生欢呼,有人在扔帽子,有人在尖叫。郁清岭在这些躁动中显得越发紧张与不安了,他的脚步稍稍地朝鹿晓挪动了小半步。   鹿晓觉得自己今天的泪点尤其低,好在博士袍袖子足够宽大,她慌乱擦了一通脸,搂住了郁清岭的脖颈,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嘴唇。   “卧槽城里人啊!”鹿晓身边的男同学大叫一声,一把揪住了给他拨穗的老教授的肩膀,对着他的脑门重重的啵了一个,还自动配音——“MUA!”   一时间礼堂内尖叫声冲天。   所有的教授开始逃窜,反应不及的院长被当场逮住,脸上挨了无数个亲吻。   鹿晓在原地笑得快要岔了气,趁着礼堂上骚乱,赶紧扯着明显当机的郁清岭开溜到了台下。等她着郁清岭到了的礼堂门口,回头望向礼堂内的动乱,这才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毕业的气息。   “有空的时候,我教你跳舞啊。”   “……好。”郁清岭轻声答应。   毕业季,就这样过去了-   “试衣间”运营第一个月,下载量突破十万大关。蓝象工作室只是简短开了一次会,没有庆祝大餐也没有狂欢会,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反而越发正经。   “明天下午两点整,景盛会捐助曦光小学十台大型的游戏模拟终端,用以配合曦光小学的教学,已经约了不少媒体对‘试衣间’进行官宣,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对系统兼容性进行二次测试,希望大家抓紧时间。”   林简在月度会议上给组员们下达了新的修整建议,所有成员就四散了开去,去忙各自的工作了。一时间整个工作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专注在自己的屏幕上,指尖飞快地跳跃。   “游戏的后期维护与市场开拓才是重头。”林简看着鹿晓,目光凝重,“现在放松还为时过早。”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试衣间下载量到达以前的时候他们相互拥抱欢呼,下载量到达一万的时候,他们简直想要在大楼外面挂一条横幅,可是当下载量到达十万大关的时候——他们只感受到了压力。   他们只是一个很小的工作室,然而或许从试衣间开始,他们已经真正地踏入了行业圈。兴趣与梦想最终汇聚成为了的事业,而他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林简向鹿晓轻声道:“鹿老板,我们不想让你失望。”   鹿晓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啊……”   她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在十字路口接到了带着全部家当来投奔的他们,像领着一群小鸭子,给他们草草布置了一个窝,扯起了旗子立下一个小山头。不知不觉间,他们变得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时光飞逝。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把蹉跎的人丢在身后-   等到所有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带着郁清岭去拜访了秦宅。   其实原本鹿晓觉得为时尚早,只是她和秦家的关系刚刚有点冰雪消融的意味,秦母简直事事都紧张到了囧人的地步,她再三试探,明说暗说,最终更是直接把秦老爷子搬了出来。   “爷爷年纪大了……”   鹿晓投降,允诺带郁清岭上门。   郁清岭初次上门,显得尤为拘谨。他穿着他的白色大衣,戴一副无框的眼睛,安静地坐在秦宅的沙发上,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一般,接受着秦爷爷的全方位盘问。   鹿晓在厨房给秦母打下手,过了一会儿,秦寂悻悻然地也进了厨房里,竟然主动提出要备菜。鹿晓瞠目结舌,不放心地问他:“是不是客厅有问题啊?”   秦寂摸了摸鼻子:“问题倒是没有。”   鹿晓悄悄探头偷看:“那怎么……”   秦寂干笑:“就是感觉有点慎人。”   鹿晓:“……”   恰好秦母第一盘菜出炉,鹿晓连忙从秦寂的手里抢过了盘子,小心翼翼端着去餐厅。要进餐厅得先过客厅,鹿晓端着菜路过,忽然能够理解秦寂为什么偷溜到了厨房,因为氛围……确实有点点诡异。   郁清岭身上似乎总有一种魔力,让他身周的所有时间和空间变得缓慢而又沉静。此时此刻,他和秦爷爷面对面端坐着,谁也没有开口,无言的寂静与尴尬在客厅里蔓延着。   鹿晓放慢脚步。   秦爷爷忽然干咳了一声,语气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清岭啊,茶还合口吗?”   郁清岭低道:“合口。”   “喜欢就好,我让秦寂给你送两箱去!”秦爷爷眯眼笑起来,“清岭啊,晓晓有没有欺负你?”   鹿晓的手一抖,汤险些洒在地上。 第70章 终章   秦家老爷子叱咤风云几十年,早已经练成了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些年来对自家儿子与孙子更是疾言厉色,不知道掀坏了多少张桌子。此时此刻面对郁清岭,秦老爷子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好像是冬日里的老猫忽然舒展开了胡子,诡异得让人寒毛林立。   这画面太可怕了,怪不得秦寂都逃到了厨房当切菜工。   鹿晓放下餐盘又逃回了餐厅,抓住秦寂问:“怎么会这样?”   秦寂刚刚抢了于妈的围裙,正把费力地把土豆切成丝,头也不抬回:“大概爷爷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单蠢的人了,被甜到了?”   “……”   郁清岭就像是一包神奇的化学制剂,投入了硝烟弥漫的秦家餐桌上起了化学反应。那一日的晚餐和睦得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秦家父子没有针锋相对,祖父没有敲拐杖掀桌,秦母看着郁清岭的眼神简直是盛满了星星。   “清岭啊,”秦父大概是客厅里唯一一个情绪还保持着冷静的人,他问郁清岭,“不知道你的父母的是做什么的?”   郁清岭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回答:“母亲是设计师,父亲是医生,目前都在美国定居。”   秦父意有所指:“那你的母亲她知道我们晓晓的存在吗?”   郁清岭道:“知道,母亲月前已经与鹿晓见过面。”   秦父道:“你们的婚事,有什么打算?”   一句话出,餐桌上的氛围有些凝滞。   秦寂在一旁摸了摸口袋,看样子是在找烟。他竟然紧张了。   郁清岭想了想,才缓缓道:“这些……由鹿晓决定。”   下一秒餐桌上的凝重一扫而空,秦母眼里的母爱简直快要泛滥:“他们小孩子懂什么,这些事情也就我们替你们着急。”   “小魏阿姨,我们还早……”   鹿晓觉得自己再不插口,自己要被当场打包塞给郁清岭了。原本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见面与介绍啊,刚才话题不是还在曦光计划上吗?为什么话题感觉像跨越了马里亚纳海沟一样啊!   整整一顿晚餐,鹿晓微弱的声音好像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倒是秦母盘查郁清岭的父母行业的时候,听说他的母亲是智汇大厦的设计师晋雅,惊讶地“啊”了一声,喃喃道:是她啊。   竟然还是熟人。   于是鹿晓的存在感又降一位,排在没到场的晋女士之后-   晚餐后,郁清岭被秦爷爷拉着下棋。   鹿晓沾染了一身的厨房油烟味,于是早早回到房间洗了澡。她原本打算坐在沙发上喘一会儿气,结果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听到门外面有动静时,已经是深夜。   秦母靠近房间时有些拘谨,迟迟道:“晓晓,枕头……买了新的,不适应的话秦寂房里还有好几个备选的。”   鹿晓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秦母微微红了眼圈,她移开视线领着郁清岭到了门口:“小岭啊,请随意,晓晓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正好你陪她多住几天。”   郁清岭就这样在鹿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打包送进了她的房间里。没过多久,秦母又送了一碟水果到房间,挨着门殷切叮嘱:“小岭啊,户口本要不要?我和你秦叔叔经常出差,要不你们先拿去备着?”   鹿晓:“……”   房门一关,留下懵圈的鹿晓和沉默的郁清岭。   鹿晓局促地想要钻地缝:“那个……他们好像没有收拾客房……”   郁清岭低垂着目光,低道:“我有些头晕,想洗漱。”   鹿晓忽然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顿时一愣:“你不是去下棋吗?”怎么还喝酒?   郁清岭轻道:“秦寂加了筹码,赌输赢。”   鹿晓:“……所以你全输了吗?”就这计算机一样的脑袋竟然不擅长下棋?   郁清岭犹豫:“你说过不能赢,对老人不礼貌。”   鹿晓忍不住想笑:“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让秦寂欺负啊?”   郁清岭的语气微弱:“嗯。”   可怜巴巴的。   鹿晓把郁清岭送进了洗手间。   没过多久,洗手间里响起了淅沥沥的水声。   鹿晓有些紧张,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溜去隔壁客房看了一眼,发现客房里空空如也,连基础的被褥都没有。也许在秦家人眼里,她和郁清岭早已经见过双方父母且订了婚,本来就不用准备另一间客房,可是事实上……   好吧,事实上也是。   鹿晓在原地抓狂。   怎么办?只有一张床啊!   -   郁清岭走出洗手间时,鹿晓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催眠了。   反正生米早晚煮成熟饭,本来就是未婚夫妇了啊!   鹿晓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身边的床铺微沉,随后一股清新的沐浴露气息就笼盖上了她的鼻尖。口味是她习惯的,带着一点点让她安心的气味,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鹿晓。”郁清岭低沉的声音就在耳畔。   鹿晓僵直了身体,不确定要不要维持“一不小心睡着了”人设。   忽然间身旁一阵窸窸窣窣,下一秒,她的手被一抹温暖覆盖。郁清岭一路牵着她的手,翻过手掌,把她的手覆盖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停滞了一会儿。   “有没有发烧?”他小声问鹿晓。   鹿晓顾不上装乌龟冬眠了,她仔细感觉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没有。”是不舒服吗?她不放心,又自己的额头触碰他的,没想到好像还是她的比较烫。   这就尴尬了。   鹿晓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   郁清岭自然而然地把鹿晓揽进了怀里:“酒精会让我低烧。”   身周全部是郁清岭的气息,鹿晓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小小地发出一点气音:“嗯。”   郁清岭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到了措辞,缓缓开口:“酒精会在肝脏中与乙醇脱氢酶作用生成乙醛,压抑大脑中枢的活动。每个人对究竟的反应不同,我的最初反应是发烧,其次才是意识不清,不省人事,直到心脏被麻醉。”   “啊?”鹿晓听得稀里糊涂。   郁清岭好像是笑了,气息在她的发顶磨蹭。   “所以我还远远没有喝醉,现在的我拥有足够的判断力与自制力。你其实——”黑暗中,他冰凉的指尖划过鹿晓的眼睛,声音轻软,“不用害怕的。”   “……嗯。”   “睡吧。”郁清岭轻道。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鹿晓等了一小会儿,听见郁清岭的呼吸渐渐均匀后,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姿势。她现在的姿势是被他拥抱在怀里,这其实是一个特别反人类的姿态——平躺着枕他的手臂后脑勺就没法落地,侧过身的话又压着自己手臂,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果然童话故事里都是骗人的,鹿晓僵硬着脖子心想,根本就没有什么美好的相拥而眠。   “鹿晓。”早就该睡着的郁清岭忽然发出了声音。   “是我吵醒你了吗?”鹿晓心虚道。   “你……”郁清岭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异样,“……别动了。”   鹿晓:“…………”   -   如果空气也有燃点,大概此刻的房间里已经早已经拉响了火警报告。   鹿晓蜷缩在郁清岭的怀里,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的后颈,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郁清岭是一个蛰伏的异性。他理性的外表之下有着和所有雄性动物一样的知觉,被基因所掌控,为本能所驱动。   房间里只有错落的呼吸声。   原来安静也能磨杀人。   鹿晓试图打破这宁静,她想要转过身去面对他,谁知他稍稍一动,就激得郁清岭猛然抽回了手。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身体迅速向窗边撤离了数寸,声音也嘶哑起来:“对不起。”他喘息,艰涩开口,“鹿晓,我不应该让自己的情绪……给你造成困扰。”   鹿晓本来很紧张,看见他这幅样子,忽然又有点想笑。眼看着他已经往后退缩到床沿了,她拽住了他,把心一横,搂住了他的脖颈。   “鹿晓,你……”郁清岭的身体猛然一颤,声音已经狼狈不堪。   鹿晓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上却前所未有的柔软。   她知道,她的郁教授是一个理智得近乎温柔的人。他宁可反复挥剑,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枝蔓进犯到她一丁点安宁。只是因为太过珍惜,他变得胆怯而又卑微。   这样的郁清岭,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怜惜。   “我有一点点紧张,不过并没有觉得困扰。”鹿晓贴近他的身体,寻觅着找到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毕业了,郁教授。”   郁清岭的呼吸陡然加剧。   “郁……”鹿晓想要开口,却一瞬间被夺走了呼吸。   鹿晓只觉得一阵天晕地转,她的身体已经他灼热的躯体覆盖在了身下,绵密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与颈侧。   她身上的睡衣是系带的,稍稍一挣就散了开来,她几乎是光裸着贴上了郁清岭的身体。   郁清岭身上穿的是带扣子的棉质睡衣,扣子太硬,滑过皮肤时带来尖锐的刺痛感。鹿晓被磕得火冒三丈,咬着牙去解,结果越乱越没有章法,气得她想要直接上牙齿。   “……别急。”郁清岭低声喘息。   “……”我才没有着急!!!   鹿晓百口莫辩,郁清岭就坐在她的身侧,一个个解开自己的扣子……鹿晓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她坐起身来去亲吻郁清岭的唇,不到几秒又被他压回了床上。   更加密集吻一点一点蔓延在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肌肤与肌肤相互厮磨,微妙的触感在她的脊椎上绽放开难以言说的火苗。   温柔漫长得几乎有些残酷的前戏。   实在是太久太难耐了。   鹿晓在陌生的触觉里辗转沉沦,艰难地支起一点点身体,在亲吻的间隙喘息着提了个疑惑:“你……该不会是……不会吧?”   这是鹿晓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一次提问。   她很快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郁教授的呼吸一顿,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惑,用实际行动充分地告诉她答案。   他会的。   -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里。   鹿晓艰难地睁开眼睛,脑海里空荡荡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确定自己躺在哪里,只觉得全身上下散架似的酸疼,说不清的乏力感充斥着身体里每一寸骨骼。   好久以后,她的思绪才开始渐渐清醒,昨夜的一丝混乱记忆如洪水般冲进了脑海里。   不是吧……   鹿晓扶住自己发烫的额头。这和她想象中的毕业之约不同相差甚远,没有红酒也没有蛋糕,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性感的内衣,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她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心想这还不止是熟饭,这根本就是寿司。   “鹿晓,你……”郁清岭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犹豫彷徨,“要不要止痛药?”   郁大教授久违的表达障碍又出现了。昨夜之后,他其实并没有睡去,只是看见鹿晓做梦中仍然皱着眉头,稍稍一碰她,她就半睡半醒地含含糊糊喊疼,于是没有敢多动弹,一直陪她躺到日出。   那到底是怎样的疼?有多疼?需不需要止痛药?   郁教授整个早晨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终归只要是知晓医学常识,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只能焦躁地等着她转醒,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煎熬。   好不容易等鹿晓醒来,郁清岭匆忙支起了身,原本他的睡衣就只系了一半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露出一片肌肤。他自己毫无知觉,俯身靠近鹿晓,用自己的额头去感触她的体温。   鹿晓一瞬间又想起了某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与触感,不由地脸上一红,装鸵鸟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   “是不是,不需要?”郁清岭久久不见鹿晓回应,试探性给了个答案。   “……”   这就是毕业之约次日后的第一句问候,鹿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笑还是想哭,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其实这种情况,不用止痛药的。”   “可是你在睡梦中喊疼。”郁清岭的指尖磨蹭鹿晓的发丝。他依旧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纠结成麻的情绪,只是听见她喊疼,他就忐忑了一整夜,连闭眼都不敢。   “……笨蛋。”鹿晓忍无可忍,艰难选了个温和的字眼。   她把郁清岭赶去洗手间洗漱,自己光着脚走到衣柜前找衣裳。拉开衣柜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有一点点异样,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本陈列在里面的衣服其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大部分已经被替换成了新的,小部分上也挂上了新的标签。   鹿晓挑了一件旧的上身,果然验证了心目中的猜想:这些衣服都已经被整改过,尺寸是按照她现在的身形修整的,她穿在身上严丝合缝,贴身又舒适,宛若是一次完美的初见。   鹿晓盯着一整个衣柜的衣服发呆。   郁清岭出来时,鹿晓刚刚在抹眼泪。她看见郁清岭担忧的眼神,明显他以为她是疼哭了……她又笑了出来,边笑边擦眼泪:“我没事,我就是在想,那么简单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为什么我要与自己矫情为难这么多年。”   一直惦念着鸡蛋里那根骨头,谨小慎微地想用意念去融化它。   其实明明本来不用那么艰难的。   郁清岭显然并没有听懂,他的眼底噙着彷徨和担忧。   鹿晓擦干了眼泪洗了洗鼻子,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不用理解啦,我不疼,很开心。”   郁教授的眼睫微颤,终归是红了脸-   早餐是在主宅的后院。   鹿晓发现,郁清岭郁教授虽然情商低得可怜,但是人缘却好得让人匪夷所思,尤其是在年长者这里。秦宅少来客人,厨师张一大早准备了一大桌菜,中西合璧花样繁多,隆重地摆了一桌不断招呼郁清岭多吃,眼里的母爱简直快要泛滥出来。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鹿晓看着自己身边冷冷清清,哀怨得咬勺子:“张妈,小魏阿姨呢?其他人呢?”   往常这个时候,秦母应该在后花园里料理她的花花草草,秦爷爷应该刚刚晨运完毕正在客厅里喝他的茶,从刚才到现在整个家里冷冷清清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张妈说:“老爷子今天去见老战友,先生和太太一早就出了门,去接机。”   鹿晓:“接机?”   张妈说:“是啊,太太说晋女士的航班中午就到,这会儿已经早早去机场等了。”   鹿晓一愣:“哪个晋女士?”   张妈嗔怪:“你这孩子真糊涂,不就是郁先生的母亲晋女士吗?”   鹿晓:“……”   不是吧?还真是郁清岭的亲妈?   鹿晓一口馄饨噎在了喉咙底,半天喘不过来气。   张妈还在絮絮叨叨:“太太和晋女士好像本来就是好友,只是多年没联系,昨晚上通了半宿电话,久别重逢,中午估计不会回家吃饭了……”   鹿晓还在云里雾里地,只听见张妈唠叨中还反复提到了婚纱和酒席,顿时感觉天晕地转:“我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张妈道:“你们小孩子懂什么?这些又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鹿晓:“…………”   当事人被无情地排斥在了婚事之外-   午后时分,鹿晓与郁清岭赶往曦光小学。   秦家人今天各奔东西用完了家里所有的车,前一天郁清岭又没有开自己的车来,鹿晓看着外头阳光正好,提了个步行下山的馊主意。于是漫漫盘山公路,鹿晓踩着高跟鞋一路向前,没过多久就体力不支,趴在路边喘得像狗。   “我背你。”郁清岭低道。   鹿晓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犹豫着趴到了他的肩膀上。没想到郁教授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看着细胳膊细腿小脸苍白,体力却很好,上坡下坡丝毫不符吹灰之力。   鹿晓趴在他的背上,枕着他肩头,一路看风景到了个熟悉的拐角。   “你看那块石头,被懒腰切断那块。”鹿晓指着前面的断石笑,“当年要不是它,秦寂就带着我冲出悬崖粉身碎骨了。”   郁清岭的脚步微滞,很久才嗯了一声。他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后怕,如果没有那块石头,此刻他的女孩很可能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鹿晓看不见郁清岭的表情,还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不过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撞车后,我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还正好遇见了个好心的路人……”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她还时常做噩梦回到那个深夜,漆黑的路灯,凛冽的山风,她独自沿着盘山公路跌跌撞撞下山,感觉山路漫长得好像一生都走不到头,直到后来在山路上遇见了那个安静的路人。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鬼,”鹿晓笑起来,“他不会说话,不过是一个好人,可惜他把我送到医院后就走了。”   郁清岭静静地听着。   等到鹿晓讲完那些遥远的事情,他才停下脚步道:“不是,不会说话。”   “……啊?”鹿晓不明所以。   郁清岭轻道:“只是他也从来没有拥抱过陌生人,而且……你的身上全是血。”   “主要不是我的血啦,是秦寂被划破了手臂……”鹿晓解释道一般,忽长大了嘴巴,“你……”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郁清岭低垂着目光,缓缓地平稳地走过盘山公路,每一步都比当年要稳固。   当年的他初回国不久,晕血,亚斯伯格,身体瘦弱且孤僻。   他鼓足了勇气才抱起女孩。常年不与人接触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头晕,战栗,心跳加剧带来一阵阵晕眩……   盘山公路实在是太过漫长,他怀抱着的那个女孩,是那么的孱弱,好像随时会消散。潺潺的鲜血从她的后颈上流淌到他的手上,又从他的指缝里面渗透滴落——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陌生的生命,降临在他万籁俱寂的世界里。   渐渐地,所有身体反应悄然停止。   他好像是从一场长久的黑色噩梦中惊醒,初次来到这个尘世间。   ……   “你怎么会知道……”   鹿晓的脑海里乱作一团,许多纷杂的记忆在身体里如烟花般炸裂。   她想起黎千树,他说他曾经救了一个车祸的女孩子,女孩子出院后失去踪影,他在那一个城市里留了十几年,原地等待那个女孩出现。   想起山顶上的篝火之夜,他在火影阑珊中说,他等了很多年,现在不用等了。   想起更加久远的初见,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对她说好久不见……   “那个人,是你?”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在郁清岭的世界留下过痕迹的,那个车祸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她自己?   鹿晓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挣扎着从郁清岭背上下了地,急躁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急得呼吸凌乱。   “嗯,”郁清岭摸了摸鹿晓的发丝,低道:“好久不见。”-   鹿晓抵达曦光小学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一小会儿。   景盛的工作人员在学校的操场上搭建起了礼台。礼台做得童趣十足,背景屏是海洋世界,礼台上用各种鱼和珊瑚的布偶拼装成了一个海底公园,四周系上了透明的氢气球,风一吹过,气球就成了深海贝壳突出的气泡。   曦光实验组的小朋友们作为“试衣间”的初始动力,被请上了台,与林简为代表的蓝象小队合影。小曦,天倾,黑白,唐宋,小河,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其实都有点紧张,好在林简之前就常常跑SGC,她屈膝拥抱个子最小的小曦时,小曦还勉勉强强露出了个胆怯的笑脸。   台下闪光灯连接成一片。   鹿晓注意到天倾今天穿了男装,白色的体恤配上的牛仔裤,看起来已经出落成一个帅气的少年。她对天倾和礼台同时出现还有些敏感,紧张地四处眺望,果然在观众席上看见了陆女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女士刚好也看见鹿晓,匆忙地挤过人群,走到鹿晓的跟前。   “鹿老师,郁教授。”陆女士露出了微笑。   她依旧是那个妆容精致明艳照人的职场女性,只是原本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淡了一些。看见鹿晓不说话,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尴尬,低头道:“鹿老师,我……陪着天倾过来的,他早上一直有些躁动,对镜头还有些恐惧。”   “慢慢来,别着急。”鹿晓小心道。   她注意到陆女士手上拎着一个大纸袋,纸袋里圆鼓鼓的。   陆女士看见了鹿晓的目光,主动扯开了纸袋上的系扣,露出了纸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些红粉相间的蕾丝,看起来应该是一条蓬裙,纸袋的侧面固定着一个群撑。   竟然是裙子?   鹿晓诧异地想要扶下巴。   陆女士低道:“我现在每天早晨都会给天倾准备两套着装,天倾他早晨选择了男装……我怕他在镜头前会觉得勉强,所以带上件裙子,以防万一。”   鹿晓吃惊地看着陆女士,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诧异了,竟然陆女士渐渐地红了眼眶。她低声道:“鹿老师,请相信我,如果有一天天倾走入婚姻殿堂,即使他愿意穿婚纱,我也……愿意配合的。”   陆女士真的和鹿晓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鹿晓连忙上前给了陆女士一个拥抱,在她的耳边安慰:“天倾会很高兴的,别着急,天长日久。”   陆女士连连点头,透过鹿晓的肩膀望向礼台上的天倾。   阳光下,天倾朝她在的方向露出了个微笑。她知道那应该是给鹿晓的,但是能看见天倾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已经很满足。   鹿晓说得对,天长日久。   不远处的礼台上的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在退场。   鹿晓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地身影快步向她走来,远远地就裂开了笑脸:“鹿晓!清岭!”   “于医生,好久不见啊。”鹿晓笑起来。   于医生近来看起来精神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他眯着小眼睛,目光在郁清岭和鹿晓之间来来回回,忽然挑了挑眉:“听说你们的婚事快订了?”   鹿晓:“……”   于医生眯眼:“不对么?你的准婆婆昨晚就已经问我要了国内婚纱店的清单。”   鹿晓:“…………”   -   这个仿佛是装了一个快进条,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   傍晚时,鹿晓和郁清岭回到秦宅,在客厅里见到了一派熙熙攘攘的画面: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厅里,秦爷爷,秦父秦母秦寂,穿着典雅的晋女士,还有她身旁的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以及——竟然还有商锦梨???   鹿晓石化站在门口。   郁清岭稍稍一怔,倒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安静地站在鹿晓的身后。   “晓晓?”秦母发现了鹿晓,热情地上前拽起了鹿晓的手腕,把她直接拖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这是郁教授的父亲。郁医生,这是我们鹿晓。”   “……郁叔叔好。”   郁清岭的父亲长得与郁清岭很像,她看着他,有一种看到老年版郁清岭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鹿晓根本多余的思维去思考这些,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化妆,早上头发也没洗,昨天熬夜大概还有黑眼圈……   郁父微笑道:“你好,我是郁瑞知,很高兴见到你。”   ——是不是要握个手啊?像一个合作方一样吗?鹿晓懵圈着想,她大概知道郁清岭正经得囧人的脾气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晋女士看到这画面,把郁父推向一边,笑道:“好了魏云老郁,你们吓着晓晓了。”   “鹿晓。”混乱中,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喧哗。   郁清岭是察觉不到周围的氛围变化的,他走上前去牵起了鹿晓的手,带她离开最热闹的圈。那边的人群确实有些密集了,他也并不十分习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见鹿晓紧张无措的样子。   “等一等——”鹿晓想要停下来,这样离开太不礼貌了。   晋女士却含笑着摇头:“没关系的晓晓,一家人不用讲求虚礼,你们自便就好。”   鹿晓偷偷松了一口气,跟着郁清岭离开客厅上了房间。   楼下众人目送他们上了楼梯,静默良久,相视笑了起来。晋女士的眼角微微泛红,接过了秦母递上的纸巾,戳了戳身边的郁父:“老郁,相信鹿晓确实存在了吧?”   她扭头朝秦母挑眉:“昨天订机票的时候,老郁他还非说我是异想天开。”   郁父的眼尾已经有了浓重的皱纹,抬起眼时,眉目间的从容似是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晋女士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所以老郁啊,你就放心变老吧。”   -   晋女士与郁父回国的签证总共三个月,第一桩事情是定下鹿晓的婚纱。   鹿晓的婚纱是隔壁的S市订下的。郁父久别回国,郁清岭陪着他去拜访多年未曾相见的亲朋好友,鹿晓则跟着晋女士穿过S市的车水马龙,钻进纵横交错的古旧小巷里。她们寻寻觅觅,停停走走,最后停在了一个青苔纵横的院子门前。   晋女士上前敲了门,俯身在鹿晓耳旁细语:“阿姨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的做过一件婚纱,那时候的流行的还是西式的小洋装,拜访了许多人,才找着这一家入眼。”   有脚步声落落响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迎客。   鹿晓跟在老妇人身后,只见暗沉的房间里层层叠叠都是精致华美的刺绣,繁花似锦,落日晚霞,细巧的丝线勾勒出这个世界无数曼妙,不论是花样与款式都与她印象中的婚纱全然不同的。   鹿晓站在纱裙海洋里发怔。   晋女士含笑看着她:“挑几件试一试?”   说话间老妇人已经取出了好几个样式的纱裙交到鹿晓的手上,鹿晓取了一件走进试衣间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鹿晓走出试衣间,盯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晋女士出神地看着鹿晓,红着眼睛笑起来。她说:“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会把她打扮成最漂亮的小公主,后来清岭出生,许多曾经美好的期翼都暂时搁置了。”   后来的事,鹿晓大概能够想象。   郁清岭的成长并不顺利,这个坚强的优雅的母亲从来没有向命运认过输,可是等到这一切风浪都过去,她重新回望曾经的那些期望,虽说无怨无悔,总还是难免感伤。   鹿晓只能拥抱她。   犹豫了一小会儿,她低声叫了她一声:“妈妈。”   没想到优雅如晋女士,竟然一瞬间哭了出来,眼泪如决堤,溅在了鹿晓肩头的白纱上。   拥抱持续好久。晋女士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快看看有哪些花纹喜欢的,我们都订下来。”   哪些?   鹿晓愣住,总不会是要挑好几身吧?   她才结一次婚啊……   -   事实上,晋女士根本不是打算在S市的小巷里面订下婚纱,她只是在那家古老的手工店里面订下了纱面刺绣的花纹,随后带回了H市,又找了设计师重新画出合适的样式来,一针一线,按照当下流行的模样制作成成衣。   一个月后成衣制作完成,送到了郁清岭的公寓里。鹿晓换上了婚纱,看着镜子里洁白如雪的自己,终于真真切切地有了一点要结婚的真实在感。   “是不是,看起来有一点笨重?”鹿晓笑着问郁清岭。   设计款的婚纱裙摆有点太大,普通人家的婚礼的话,其实看起来有些太过招摇了。尤其是她本来就不高,现在又没穿高跟鞋,走起路来像鸭子。   “没有。”郁清岭在她的颈后低道,“一点也不笨。”   鹿晓听见这诡异的回答哭笑不得,转过身抓住郁清岭的肩膀:“你是不是根本没听全啊?”   “嗯。”郁清岭盯着鹿晓的眼睛。   鹿晓一瞬间有些恍惚,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才刚刚相识。”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仿佛昨天她才沿着SGC昏暗的走廊,推开廊道尽头那一扇虚掩的房门,看见瓶瓶罐罐间那个陌生的影子,忽然间时空流转,郁清岭换上了的新婚仪式的礼服,来到她的身前。   “不快。”郁清岭低道,“很慢,很慢了。”   他靠得实在是太近,近到鹿晓忍不住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唇。   郁清岭的呼吸陡然间狼狈,下一秒抱起鹿晓,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向卧室。   鹿晓放到床上时终于反应过来,热切的吻凌乱地落在她身上,她在慌忙中抱住郁清岭的脖颈,急道:“裙子裙子……”   “好。”郁清岭低道。   话音刚落,鹿晓只觉得身上忽然一阵凉意,裙子上那些繁杂系扣与带子竟然早已经被解开了一大半,等到郁清岭的吻再一次覆盖下来时候,她的胸口已经触碰到了郁清岭冰凉的衣扣。   那是鹿晓第一次意识到,郁教授的冷静从容真是无时无刻不存在。   当然,几分钟后,鹿晓在混乱辗转中否决了自己的认知。   他……其实也没有从容到哪里去-   鹿晓醒来时已是黄昏。   郁清岭还在安睡,没有一点声息。   也许是鹿晓的目光太过持久,郁清岭仿佛是有所感应似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下一秒,他在寂静中睁开了眼,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早啊。”鹿晓轻声道。   时间根本已经不早了。   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宛若降临在全世界的晨曦。   夕阳透过窗户,把外头婆娑的树影映射到了婚纱裙上。外头细风徐徐,那些金黄色的光影就在纯白的纱裙上缓缓流转,应和着遥远的蝉鸣,整个世界安静得宛若跌入了时空的罅隙里。   那是鹿晓铭记了一生的画面,直到鹿晓垂垂老矣,许多过往都已经暗淡在了记忆的长河里,唯有那一个黄昏被剪成了碎片的夕阳光亮,照亮的她的漫漫人生。   ——   记在文末:   写《鲸》之前,我曾经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想写一篇并没有那么多好人与坏人冲突的温柔的文章,为了这个目标,存稿的这一年里常常卡文卡得死去活来的,不过还好最终总算是顺利完结了。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尸体会在天长日久中慢慢地沉入海底,到达最寂寞的深海。深海中漆黑无光,阳光无法到达,食物更是稀少,而每一座鲸鱼的尸体则会变成深海里的绿洲,为深海的动物提供存活的家园,时间长达数百年。这是地球上最为温柔的现象,叫做鲸落。   这也是我们的文名《鲸落在深海》的来源。   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祝愿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能被世界温柔以待。   PS:不出意外《鲸》将于2019年出版,具体时间微博@风浅另行通知。   (正文完) 第71章 致最初的相遇1   01.圣诞屋   十岁那年, 鹿晓有过一段迷迷糊糊的时光。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江南初雪刚落, 早晨一起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雪白色。   鹿晓从小体质不好, 平常的冬天基本上蜗居在家里, 开着暖气裹着毛毯,就像保温箱里的小鹌鹑。那天清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整个家里的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鹿晓很兴奋。   她笨拙地给自己穿上了衣裳, 围上围巾,冲下了楼跑到了院子里。   是雪啊!   南方小朋友鹿晓兴奋地不知道要怎么玩才比较仪式感。不知不觉时间流走, 当秦洋夫妇来推开院门的时候, 看见的是鹿晓满脸通红推着一颗小小的雪球的样子。   秦洋夫妇有些迟疑。   “……晓晓?”秦洋的妻子魏云试探性叫了一声。   雪地里玩疯了的小女孩抬起了红扑扑的脸蛋, 球一样地滚到了的魏云面前。   “你们是谁呀?找爸爸吗?”小女孩的眼里兴奋未消,一派天真无邪。   秦洋与魏云的脸色一变。   小女孩见他们没有反应, 疑惑地原地局促起来。   “爸爸跟妈妈出差了。”她犹豫道, “只有晓晓一个人在家里。”   “你不知道……”   秦洋夫妇相互对视一眼, 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震惊。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 就在前天, 鹿晓才在告别仪式上送别了鹿行知夫妇。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怎么会这样?   “……叔叔?”   鹿晓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小脑袋里飞快掠过许多思绪, 脸色也渐渐紧张起来。就在她想要转身跑回屋子里之前, 虚掩的院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目瞪口呆的保姆林阿姨出现在门口。   “林阿姨!”鹿晓冲到了的保姆身后。   林阿姨认得秦洋夫妇, 看见他们眼里的疑惑,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秦先生,请进屋喝杯茶吧。”末了,林阿姨叹息-   黄昏时分,秦洋夫妇领着鹿晓坐上了回家的车。   没过多久,鹿晓就睡着了,脑袋枕着魏云的膝盖,湿漉漉的刘海就贴在额头上。魏云小心地伸手捋了捋,脑海间回想起林阿姨的声音,心脏微微刺痛了起来。   鹿行知夫妇是在前天的夜晚出的车祸,送到医院时已经身亡。他们俩替鹿行知夫妇处理完毕后事与公司资产遗产清算,这才匆匆赶来接他们唯一的女儿,可是谁知道还是疏忽了。   刚刚进屋之后,林阿姨把他们拉到了一边,低声告诉他们,鹿晓前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却好像忘了自己的父母已经过世这件事情。开开心心上学放学,从骨子里就认定了父母只是出国出差去了,过一阵子就会回家。   到最后,林阿姨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没有忍心拆穿她……我实在说不出口……”   车辆稳稳地前进,鹿晓睡得稀里糊涂。   魏云听了一会儿怀里的女孩匀称的呼吸声,确定她没有醒来,才抬头问秦洋:“……要带她看心理医生吗?”   秦洋就坐在她的身旁,眉头紧锁,深沉的目光定定地看了鹿晓很久,摇了摇头。   “暂时先不用。”秦洋道,“最好还是能自己记起来。”   魏云摸了摸膝盖上的女孩的脸蛋,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么小的孩子,从此就无父无母了。真是可怜。   鹿晓被冰凉的手刺激得哆嗦了一下,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那时天刚刚泛黑,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鹿晓趴在窗户上,看见外面的房子一个个都覆盖上了皑皑白雪,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世界。   “这里是秋山,冬天的时候,雪要很久才会化。”魏云摸着鹿晓的头轻声细语,“晓晓要是喜欢,明天让秦寂哥哥带你来这里堆雪人,好不好?”   “好。”鹿晓的眼睛一亮,忽然看见了原处一座房子,奶声奶气开口,“圣诞屋。”   魏云顺着鹿晓的指尖往前望,看见山路的尽头有一幢欧式风格的别墅。只见那幢房子尖尖的房顶,窗户里透出一点点暖黄色的光,乍一看还真的有点像圣诞贺卡上的屋子。   “那是三区4幢吗?”魏云问秦洋,“不是说全家移民了么?”   秋山别墅区入住率非常高,一房难求,这些年来有许多人都在打听这一幢空置房子的主人。她也打听过,只听说业主全家已经移民到了美国,根本联系不到,这才作罢。今年竟然又回国了?   秦洋道:“听说是送家人回国治病。”   回国治病?魏云喃喃:“从美国送到中国治病还真是少见……”-   鹿晓一到秦家,就直接占用了地头蛇秦寂的房间。   魏云帮着秦寂把自己的行李搬出屋子去,一面搬一面安慰秦寂:“晓晓还小,你的房间离我跟你爸的更近点,方便我们晚上照顾晓晓。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半大的男人了,应该要独立知道吗?”   15岁的秦寂,双手插着口袋,冷眼看着自己的房间被搬得一空。而罪魁祸首就站在墙角,抱着布娃娃,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得他气不止一处来。   半个小时,房间就空了。   他趁机把小女孩拉到阳台上:“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你住在这里吗?”   “照顾我。”小女孩口齿清晰。   秦寂咧嘴笑起来:“不,是你被绑架了。他们让你住这里是为了监视你。”   鹿晓将信将疑,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其事的表情,顿时怀疑的小火苗就滋长了起来。她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迅速拨通爸爸的电话号码——果然,等了好久,电话都是关机声。   鹿晓抬头看一眼秦寂,郑重地拨通110。   “喂——!”秦寂慌忙把手机抢了过去,挂断电话咬牙切齿,“你这笨蛋,会被撕票的知道不!撕票你晓得是什么意思吗?”他按住鹿晓的肩,抓起她圆滚滚的胳膊,“就你这种小孩子,呲啦——,胳膊就没了。”   鹿晓怯生生眨眼。   秦寂很满意,再接再厉补充:“你刚才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城堡一样的屋子?”   鹿晓点点头。   秦寂压低声音:“那里还关着一个小孩子,也是被绑架的,听说天天被医生用针扎!”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里升腾起恐惧的光芒,秦寂幽幽叹了口气,“这样,你明天跟我交换房间,我过几天就带你逃走怎么样?”   十岁与十五岁,在智力发育上大约还是鸿沟的差距。   鹿晓相较于一般的小孩子智商相差无几,不过行动力相对爆表一点点。   于是当天晚上熄灯以后,对被绑架深信不疑的鹿晓,偷偷地摸出了秦宅,逃亡去了-   秋山别墅区在半山腰,只有一条盘山公路顺着山脉无知无尽地绵延。   鹿晓难得没有迷路,一路顺着盘山公路的坡度往山下走。路上的积雪果然没有化,她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间又看见了那幢城堡形状的圣诞屋。   圣诞屋没有铁栏围墙,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低矮的灌木。   天已经完全黑了,圣诞屋的院子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二楼一个房间还亮着灯。   鹿晓想起了秦寂口中那个被绑架到屋子里,然后天天被医生扎针的可怜孩子。她在圣诞屋院子前徘徊了一阵子,小小的脑袋瓜里理智与情感经过一番搏斗,最终鼓着勇气拨开丛丛灌木,从底下钻进了人家的院子里。   她轻手轻脚步步向前,摸到门口,轻轻叩响房门。   “有人吗——”鹿晓轻声叫。   当然,鹿晓不知道的是,从她踏进院子里的第一步开始,远红外线的监控仪就已经捕捉到了异常。极其轻微的警报声在屋子里响彻,下一秒,警报器被一只苍白的手掐灭,门口的摄像画面已经自动出现在了房间的电脑上。   “你好,请问有没有人呀?”鹿晓在门口拍打房门。   屋子里,一个身披毛毯的少年坐在电脑前。   少年很瘦,宽大的毛毯覆盖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撑出臃肿的形状,反而越发显得他瘦骨嶙峋。   他就坐在电脑桌前,看着画面里的小女孩在门前又是拍门又是贼头贼脑左顾右盼,最后干脆退后了几步,双手环成了喇叭状,朝着院子里喊“喂——有没有人在楼上呀——”   ——窄小的腔状环境,确实可以让声音传得更远。   少年歪头略微思索,想到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讯息。   楼下的小女孩又喊了几声,忽然蹲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胳膊一甩。   啪。二楼的窗户上,糊上了一块雪。   少年依旧定定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僵坐了片刻,确定小女孩没有破门而入的能力,就阖上了笔记本,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窗外接二连三的声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连余光都不曾覆盖到窗户上。事实上,他只关心自己圈地的领域内的事物,在这个房间里他唯一关心的是连接监控的笔记本。当所有“相关事宜”结束,他已然静坐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而在屋外,鹿晓刚刚砸完第三个雪球,正疑惑地看着楼上的暖光。   她不懂,为什么楼上明明亮着灯,却没有一点反应呢?   难道说——那个被绑架的倒霉蛋,被捆起来了?   冬天的夜晚天气寒冷,鹿晓已经冻得快要哭了。她在“快要冻死了”和“一定要救那个倒霉蛋一起逃跑”之间纠结了好久,忽然间听见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鹿晓的视线透过灌木,看见外头的盘山公路上呼啸而过三辆汽车。每一辆汽车上都带着红蓝顶灯,顶灯在漆黑的夜里散发光华。   警察叔叔!   鹿晓连忙又钻出灌木丛,可惜晚了一步,三辆警车朝着山顶呼啸而去,只剩下了一溜尾气。   鹿晓站在寒风里,正绝望,忽然间看见警车又转过了弯儿,刺眼的远光灯完完整整地把她给包裹了起来。下一秒车门打开,身穿制服的警察冲下车,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给提了起来。   “十来岁,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找到了。”带头的警察抽了一口烟,长吁了一口气,“十分钟后,我给你们送到家。” 第72章 致最初的相遇2   02. 一封信   鹿晓就这样被抓上了警车, 一路带回了秦家。   鹿晓被警察叔叔牵在手里,怯生生地又走进了犯罪分子的家里。屋子里灯火通明,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鹿晓直接躲到了警察叔叔的背后。   “晓晓!”魏云看见完好无损的鹿晓, 匆忙站了起来。   警察朝着秦家人摆摆手, 又把小姑娘从身后拎了出来,对着眼前的老老少少疑虑良多:“小姑娘挺乖的, 刚才口口声声说是被绑架,你们……”   秦家人面面相觑。   良久, 秦家老爷子灌了一口茶,缓缓道:“小郑, 这个小姑娘是鹿行知的女儿, 上周你们还出过警, 你还记得么?”   郑警官憋笑:“老爷子,我当然知道你们和这丫头的关系, 只不过她似乎确实被人给忽悠了, 以为自己在逃命呢。”   短暂的沉默僵持。   秦洋的目光从鹿晓挪了开去, 悠悠移到了自家儿子秦寂身上。   秦寂到底还是年纪小, 被全家人这样盯着, 挺着脖子干咳了一声,尴尬道:“那什么, 我今天作业还没做完, 先上楼……”   “你小子什么时候做过作业?”   秦洋气不打一处来,&nbsnbsp;当着警察的面一把揪住了秦寂的衣领, 一个拳头就吻上了自家儿子的下巴。   客厅里揍人的拉架的看热闹的,乱作一团。   那是鹿晓记忆中,第一次目睹秦家的势如水火的亲子关系。当然,这样的混乱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发生了许多次,鹿晓很快就习以为常了。   当夜,鹿晓还是回到了自己霸占的房间。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半睡半醒中,脑海里闪过一些混乱的血腥的画面。半夜大汗淋漓醒来,她开了一盏灯,枕着膝盖趴睡到了早晨。   “早。”早餐桌上,鼻青脸肿的秦寂面无表情打招呼,“你最好快点吃,不要连累我上学要迟到。”   鹿晓被他脸上的淤青吓了一跳,抱着牛奶杯也顾不得烫,一股脑儿喝完。   “走吧。”秦寂松松垮垮出门。   鹿晓一点都不想跟这个骗子一起上学,可是左看右看,秦家叔叔阿姨早已经没有人影,就连刚刚在准备早餐的阿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纠结再三,最终还是跟在秦寂的身后坐进了车里——当然,是缩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弯弯绕绕,又一次路过了那个圣诞屋。   青天白日,圣诞屋里已经没有了灯光。鹿晓想透过窗户看看二楼,可惜二楼拉着厚厚的窗帘,什么都看不到。   “昨天没有完全骗你。”秦寂幽幽的声音响起来,“这家还真有个被绑架的,天天被医生扎针。”   鹿晓的眼里露出惊惶的光。   秦寂殷切脸:“我等下有事会提前下车,你替我保密的话,他们来抓你的时候我就保护你。”   ……-   鹿晓与秦寂读的是同一所私立学校,小学部与初中部都坐落在H城的市中心。   秦寂在车子驶过H市最大的电玩游戏城门口的时候就早早下了车,留下鹿晓一个人在车上干瞪眼。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秦寂站在车窗外挥手。   司机师傅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扭转方向盘,送鹿晓去了学校。   鹿晓踏着上课铃声神游到了教室,恍恍惚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整整一天,她的心思都没有在课本上,她最最牵挂的是那个天天挨针的圣诞屋倒霉蛋——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到他呢?   鹿晓思来想去,决定给倒霉蛋写一封信。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我叫鹿晓。住在六区3幢。”   “请问你是被绑架来关在屋子里的吗?”   鹿晓一笔一划努力把字迹写得工整一些。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务必给我回信,我会替你报警,让警察叔叔救你出来。”   想到可能圣诞屋里会是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她用心在每一给字上注解了一遍拼音,注完后还不放心,又在末尾花了一个戴帽子的卡通警察简笔画。警察左手边打勾,右手边打叉——yes or no?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越过玻璃,笼盖在鹿晓的头顶上。   在遥远的秋山别墅区里,秋山医院心理科的洛医生踏着阳光走进了圣诞屋的院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屋门。这屋子非常老旧了,木地板木扶梯,他踏着满地的灰上了楼,轻轻推开房门。   “清岭。”他低声叫屋子里的少年。   房间的窗帘未开,一屋细微的光。他要找的少年就坐在墙角的写字桌旁,只留了一个瘦削的背影给他。他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尊仿真的木偶。   洛医生静默了片刻,柔声道:“我来给你检查身体,你能去床边躺着吗?”   话音刚落,少年就站起了身,背对着他缓步到了床边,倒是没有反抗地乖乖躺平了。不仅如此,他还熟门熟路地撸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动脉,方便他抽血。   洛医生微微一愣,终于再次确信少年其实听得见他说话,并且能够充分理解他的意思。他果然并不是简单的自闭症,而是自闭症中的一个特殊的分支——亚斯伯格。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替少年擦药水,一边道:“上周我给你用作诱导的是oxytocin,今天需要从你的身体里抽取一定的血样,用以监测OXT指数。我们实验室同步抽取普通自闭症患者的血液用以对比……”   少年不声不响,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皮肤变得更加透明,露出一道道青紫色的血管。   洛医生知道他其实在听的,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则是要看他是否觉得那是“他的事”。简单说来,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高功能的精算计算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试探性输入信息,看看他能不能接收。   赛车模型,漫画书,真人CS,网游电竞,他几乎全部试过了。   可是迄今为止,似乎除了学科领域的,他对这个世界都全无兴趣。   “下周你在恒辉小学有个分享会,校方邀请你谈IMO获奖心得。恒辉的资料我放在书桌上了。”洛医生替少年收拢袖子,温声细语。   少年确定他今日的诊疗已经结束,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坐回了书桌前。   洛医生只觉得一阵沮丧,尝试商量:“清岭,外面的阳光非常好,你真的不晒晒太阳吗?”   下一秒少年如同接到指令,把书桌旁的椅子搬到了窗户前,又端坐了上去。   洛医生:“……”   洛医生年少成名,一往无前的从业生涯从未遭遇如此滑铁卢。他长吁短叹出了门,走到院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朝楼上探望了一眼。   二楼窗口少年的衬衣白得反光,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是一株等待光合作用的植物。   ……一下午应该晒不坏吧?   洛医生惴惴想着,顺手拿起手机给少年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生活自理没有问题,你们放心。”他道,“我知道你们送他回国是想测试他能否独立生活,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白,我认为他三个月来没有建立任何社交,也没有改善封闭的情绪,整体情况并不乐观。”   “两周之后,如果他封闭依旧,我的建议是——你们应该接他回美国。”-   黄昏时,鹿晓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直接回家。   司机程师傅载着她在市区兜兜转转,终于在市中心的一条小巷口熄了火,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寂,我在巷口了。”程师傅长叹,“你适可而止,不要挑战我的能耐力极限。”   电话那头是秦寂吗?   鹿晓不确定,她只是有点着急,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了,她手里头的信还没有送给圣诞屋倒霉蛋呢!   又过了漫长漫长的半个小时,最后一点阳光终于消失在了高楼大厦背后。秦寂总算是拖着松松垮垮的衣裳,悠哉悠哉地走到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寂啊……”程师傅语重心长。   秦寂咧嘴道:“你再不开车,我爸可真要发现时间差不对了啊,到时候我就告诉他,您纵容我翘课一个学期了。”   “……”   程师傅咬牙切齿踩下油门。   秦寂在车后座伸了个懒腰,瞥见缩得远远的鹿晓,心情大好地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棒棒糖。   “拿着。”他把棒棒糖塞到鹿晓的手里,“刚才抓的,奖励你没告状。”   鹿晓在他上车的一瞬间把信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突然间被塞了一枚硕大的棒棒糖,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小身板僵硬得直挺挺的。   她挺害怕秦寂的,再说他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她可没有忘记了他这伤是怎么来的。   秦寂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揉了一把她的发顶:“怎么跟个小黄鸭似的。”   鹿晓更加不敢动了。   就这样一路静默,车子终于驶入了秋山。   鹿晓车子刚刚驶上盘山公路开始就开始紧张,趴在窗户上紧紧地盯着山上的别墅群,总算是在天彻底变黑之前盼到了那一幢圣诞屋。   “师傅!请停一下车!”   程师傅刚刚停稳车辆,鹿晓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照旧是钻过灌木丛,鹿晓熟门熟路来到了别墅门前。她没有急于敲门,而是警觉地去庭院右边的车库看了一眼,确定院子里没有车子,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坏蛋应该还没在家。   鹿晓这才安下心回到了门前,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心塞进门缝里。   一定要看到啊!   不放心的鹿晓接连回头,仰着脑袋看二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昨天晚上二楼的窗帘是拉开的吗?   鹿晓带着狐疑回到车上,忽然觉得后脑勺凉丝丝,回过头,对上了秦寂微妙莫名的目光。   秦寂:“你不会是……新交了个笔友吧?跟那个挨针的?”   鹿晓抱紧书包,一点一点,挪屁股退到了最远处。   秦寂:“……”   被东家崽子威胁的程师傅在后视镜里看见了秦寂吊儿郎当的样子,心情更加不爽,油门踩得飞快,很快车辆就消失在盘山公路的转弯口。   如果鹿晓没有那么早离开,大概可以看见圣诞屋二楼的窗户背后勾勒出一个人形。那是一个少年,他站在窗口,一直目送程师傅的车子消失在盘山公路的路口。   郁清岭很配合治疗,他遵医嘱从中午晒太阳到了黄昏。   然后,不期然地,他看见了那个踏着夕阳而来的女孩子。   看见她只是意外,毕竟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风,院子里一片落叶都没有动过。那个圆滚滚的女孩子就像是一只跳脱的兔子,笨拙地钻过了灌木丛,又在他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最后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看不见了。   郁清岭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回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果然,女孩子已经进入了监控画面内:她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从口袋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蹲下身塞进了门缝里。做完这一切,她就一溜烟小跑着原路返回,钻进了她来时乘坐的车里离开了。   夕阳彻底落下,路灯亮起来。   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   郁清岭呆坐在电脑前,眼睑微阖。现在还没有到他习惯的洗漱时间,理论上,他会在这里坐到晚上八点整,可是今天和往常有一点点区别。他想了想,缓缓站了起来的,走到了房门边,打开房门。   如果洛医生在,或许会震惊得倒吸凉气。   这是郁清岭第一次进行日程时刻表之外的探索。他没有开灯,脚步却很精准地绕开了所有遮挡物,径直走下了漆黑的楼梯,一直挪步到了房门口。   楼下没有窗户,视野几乎完全是黑暗的。   郁清岭回忆起监控中小女孩的塞东西的位置,蹲下身,果然精准地触摸到了那个东西。   ……纸张?   郁清岭回到明亮的房间里,把那个特殊的纸张摊平放在写字桌上,却没有拆。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思索,这是不是自己领地以内的事物呢?   理论上,并不是。   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了一瞬间,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拆开了它。信纸上的抬头跃入眼帘。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   笨拙的圆头圆脑的字迹,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看起来软绵绵的。 第73章 致最初的相遇3   03. 纸飞机   终于送出了信的鹿晓, 云卷残云般吃完晚餐。   秦家餐桌上余下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只看见鹿晓小小的身子顺着楼梯一溜烟直上, 迅速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家人愣了良久,面面相觑。魏云迟疑道:“这孩子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秦洋望着楼梯口眉头紧锁, 思索了一会儿才摇头:“……应该不会。”   就在刚才, 他已经借着餐桌话题,刻意地试探过鹿晓现有的记忆——鹿行知夫妇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的车祸, 而这孩子似乎只记得父母要去国外出差,要到元旦才会回家, 就像所有的记忆都回档到了那个血腥之夜的前一天。   理论上她应该还没有记起来,刚才跑上楼的时候还是奔奔跳跳的, 怎么看也不像是伤心的样子。   秦家人齐齐静默。   良久, 魏云叹了一口气:“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好在凝滞的空气并没有传到二楼。   鹿晓一上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迅速拉开了阳台门,趴到阳台的扶栏上眺望远处的房子。   秋山别墅区所有的屋子依山而建, 顺着盘山公路疏落林立, 秦家在六区, 地势比较高, 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一区到五区的屋顶。鹿晓顺着那些灯影阑珊的影子, 很快就找到了圣诞屋。   鹿晓望着圣诞屋二楼暖黄色的光,心脏跳动如同打鼓:那个倒霉蛋到底有没有看到信啊?该不会是被先回家的坏蛋发现了呢?是不是还是应该先报警?   太可怕了。   鹿晓决定, 一定要赶紧救那个倒霉蛋出来。   就这样带着深深的忧虑, 鹿晓又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早上, 鹿晓早早起床, 飞速吃完了餐桌上的早餐,焦灼地坐在座位上等着秦寂一起上学。   秦寂在灼灼目光下吃完最后一口早餐,刚刚搁下筷子,鹿晓就抓起书包冲向了外面。   魏云刚刚下楼,只看见了鹿晓的背影,只能问秦寂:“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秦寂迟疑道:“她好像交了个笔友。”   ……笔友?哪里来的笔友啊?   魏云听见院落外面车子离开的引擎声,忧心得食不知味。   院落外程师傅的车已经开出去了好远,没过多久就又路过圣诞屋。程师傅早就被鹿晓叮嘱要在那边暂停一会儿,于是一脚刹车下去,车子缓缓停靠在圣诞屋的灌木围墙外。   “鹿小姐,你这是……”程师傅话音未完,鹿晓已经麻利下了车。   程师傅只能眼看着鹿晓像一只红色的刺猬,躬身弯腰从4幢的灌木缝隙里钻了进去,小跑着到了人家的家门口。   “小寂,秦先生和魏女士知不知道……”程师傅欲言又止。算起来,他其实只是个负责接送上下学的司机,本来秦寂天天翘课他都迫于淫威替他瞒了,现在多了个小姑娘,天天钻别人家院子……   秦寂正奋力在手游上厮杀,过了好久才迟迟抬头,瞥了鹿晓一眼。   “没什么。”秦寂道,“那屋子也没人。让她每天找点事做,省得去跟我爸妈告状。”   “……”没人也不能老是钻人家院子啊。   果然这些二世祖就没一个省心的。程师傅哀叹腹诽。   不过小姑娘总归比秦寂要乖巧,她只是在别人家院子里左看右看,又趴下在门缝里看了一眼,最终耷拉着脸乖乖回到了车上,满脸沮丧地抱起了书包坐着不动了。   秦寂刚刚一局杀完,抬起头看见小姑娘快要耷拉成一颗蘑菇了,于是挑了挑眉。   “没回信?”他问鹿晓。   鹿晓确定此刻坐得离秦寂足够远,才拘谨地点了点头。   她刚才仔细把圣诞屋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还去门缝里瞄了一眼,发现信虽然被收走了,可是并没有回应。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啊,鹿晓感觉到沮丧。   “也许他没有笔。”秦寂认真地分析。   “……”驾驶座上程师傅忍无可忍,翻了一个白眼-   鹿晓在学校又是渡过了心不在焉的一天。   虽然秦寂提出的可能性是那个倒霉蛋没有笔,可是鹿晓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更有可能的是那个倒霉蛋根本就没有办法送出回信,如果他把回信塞出门口,刚好坏蛋又会比他早出门呢?   鹿晓托着脑袋,愁眉苦脸冥想了一整个上午。   终于,她在昏昏沉沉的午后得到了新的灵感,兴奋地又展开了一张信纸。   “你好,4幢的朋友。”   “相信你已经收到了我的信。”   “请问,你遇到危险了吗?如果你需要帮助,又没有办法给我回信,请把它飞出院子。”   鹿晓工工整整地把信写完,又不放心地注解了一遍拼音,最后再仿照上一封打上一个勾和一个叉:yes or no。认真检查了一遍,她趴在桌上把信纸叠成一只纸飞机。   如果说倒霉蛋不敢回信,那么可以从二楼的窗户把这个纸飞机飞出院去,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鹿晓重新信心满满,盼到黄昏,把纸飞机小心地推进圣诞屋的门缝里。   车库里空荡荡,坏蛋应该还没有回来,鹿晓做完这一切又壮着胆子敲了敲门,小声喊了一句“有没有人?”。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风声,没有任何回音。   就连二楼的窗户也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一片灰白色。   “我走了哦!明天见!”   鹿晓对着二楼的窗户喊了一句,然后重新钻进了灌木丛。   就在不远处的圣诞屋里,一个瘦削的影子站在门前的暗影里,无声无息地盯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侵入物。   良久,他眨了眨,俯下身捡起了它。   其实早在那个女孩子刚刚进入院落区域的时候,屋子里的警报器就已经给出了提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到了楼下,等到他看见门缝底下一点一点钻出来的纸飞机,他胸口的那点疑惑就像棉花糖融化在了水里。   对了,她是来送信的。   第二封信是一个纸飞机。   少年带着纸飞机缓步到楼上,展开纸飞机,低垂下目光阅读上面的字。   他专注时可以很专注,以至于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没有去接起。偏偏打电话的人异常有耐性,每隔三分钟电话铃就会响起一次。   半个小时之后,少年从自己的世界抽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心理医生洛云平,听见动静快要哭了:“祖宗,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没有发出声响。   洛云平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除非必须有沟通必要,否则这个少年的沉默代表此刻的问题并无意义。他于是直接跳过了关切环节,声音正经下来:“清岭,你的血检报告出来了,根据实验室的判定,我们建议你在下周结束实验。你同意吗?”   少年依旧沉默。   洛云平叹息,耐心劝导:“如果谈话对象发出问句,最好是能够给对方期待中的回复啊,清岭。”   僵持很久,少年看了一眼纸飞机,终于缓缓开了口:“我同意。”   鲜少开口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沙哑。   远在实验室的洛云平因为这一声答应激动地手抖了抖,直到电话挂断才回过神来。   外头天已经黑了,他在灯光下仔细整理翻阅这几个月来的实验资料,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叹息:明明会说话,可是却很少有沟通的欲望,他们这些亚斯伯格会不会根本就是从外太空M78星云来的呢?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他很快就要回国,这就意味着这一次适应性实验正式告一段落,他虽功未成,也该身退了。   洛云平漫无边际想着,随意翻看着秘书刚刚放到桌上的资料,忽然目光被其中一行数据吸引去了注意力——资料数据是郁清岭今天的作息时间,通过他佩戴的手环与他自己的记录传输到监测终端的。   郁清岭就像是一个机器人,这几个月他的作息时刻表如出一辙,简直像是同一份文件复制粘贴。   可今天的资料显示,他清晨的早锻炼推迟了15分钟。   洛云平联想到了刚才那一通打了半小时才打通的电话,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是发生了什么事扰乱了他的作息吗?   浑然不知自己的作息已经被精准的审视盘查的郁清岭,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只纸飞机上。刚刚他为了看信把那个纸飞机打开了,看完信后他试图把纸飞机还原成本来的样子,结果却失败了。   郁清岭盯着粉红色的信纸,神情罕见地沮丧。   不经意地,洛云平刚才的声音回档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谈话对象发出问句,最好是能够给对方期待中的回复啊。”   要给她回复。   可是……   郁清岭垂下了眼睑,半晌,他抽出了一叠A4纸,为上面的每一个折痕编了个号。   他用上了应用概率学推算或许可能组成的先后顺序,仔仔细细,认真地演算了起来。 第74章 致最初的相遇4   04. 小红帽   那天夜里, 一场大雨忽然降下,到第二天清晨时漫山遍野笼盖了一层浓雾。   鹿晓从起床时就已经开始担忧, 一直到她吃完早餐,外头的大雾依旧没有散去。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就连最近的树木都只剩下了朦胧绰约的影子。   不知道纸飞机会不会被水冲走呢?   回信会不会被野猫叼走?   鹿晓担忧得食不知味, 眼巴巴地盼着秦寂早点下楼。   终于,楼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秦寂拖着懒洋洋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本来睡眼惺忪,看见餐桌旁早早等候的鹿晓一愣, 不可置信地看了下时间:“这么早?”   鹿晓拘谨地点头。   她其实天还没有亮就已经起床了,趴在阳台上看了半天圣诞屋, 就再也睡不着了。   “起这么早也是没用的。”秦寂哈欠连连, “你得等我吃完才能一起去上学。”   鹿晓点头。   秦寂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吃到一半,实在忍不住抬头瞪鹿晓:“我说,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他实在忍不住了!   从他落座的第一秒开始, 同桌的人类幼崽就趴在餐桌上, 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直勾勾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他的脑门都快被她烧出一个洞来了。简直就像是什么来着?秦寂漫无边际地想, 对,她这副模样就像跟个猫头鹰似的!   鹿晓被秦寂瞪了一眼, 怯生生地垂下了眼睑。   秦寂觉得身周的气压都低了一点, 他恶狠狠一口吐司道:“我还没吃完, 程师傅也要7点以后才会过来。”   鹿晓点点头:“哦。”   秦寂慢条斯理:“如果你是记挂你那个笔友, 不用着急,早去晚去没有多少区别。”   鹿晓小声问:“……为什么呀?”   秦寂起了一点恶劣的心思:“因为他被绑起来了,没有办法回信。”   他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有想到,她真的小脸变了颜色,漆黑的眼眶里眼看就要急出眼泪来。就在这一刻,魏云刚刚化完妆走到了餐桌旁,她匆匆瞥了一眼秦寂,道:“小寂,今年圣诞节你们学校有节目吧?”   “……大概吧。”秦寂随口应着,他怕魏云发现餐桌上气氛不对,连忙压低声音打补丁,“如果你跟我交换房间,我晚上替你翻墙进去帮你解救他。”   “……啊?”人类幼崽又抬起了头,满眼睛闪动着疑惑的光芒。   秦寂翻了个白眼:“好吧我骗你的,根本就没有被绑架的小屁孩,那个屋子是空的。”   “……啊?”   秦寂丧气道:“简单来说就是,除非是鬼,否则不可能有人给你回信!”   “……啊?”   “别再盯着我了!”秦寂大魔王的耐心蓝条彻底殆尽。   鹿晓被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缩起了脖子,又把目光投向了外面茫茫的白雾。   圣诞屋真的是个空房子吗?   鹿晓想起了消失在门缝的信,还有阳台上眺望的时候,二楼窗户透出的暖黄色灯光。   她不相信圣诞屋真的没有人,可是她也不敢再催秦寂了。她耐着性子等了一小会儿,最后实在按捺不住,俯下身对着刚刚上桌的热牛奶吹了一口气——快些凉哦。   秦寂:“……”   秦寂面无表情放下牛奶:“行吧,你赢了,走吧。”   他的话音刚落,鹿晓就一把抓起了书包冲进了程师傅的车里。   秦寂:“…………”   室外小雨稀稀落落,整个世界冰冷而潮湿。   程师傅熟门熟路,开着车在盘山公路上转了几个弯儿后径直停在了圣诞屋门口。车子刚刚停稳,他就在后视镜里看到鹿晓就像一颗皮球一样冲了出去。   “喂——带把伞——”程师傅慌忙喊,“别钻树洞了衣服会湿的!”   可惜为时已晚。   程师傅眼看着灌木丛上抖落大片大片的水花,绝望地发现自己除了司机,可能以后还要兼职保姆了。   “小寂啊,”程师傅欲言又止,“你知不知道,小鹿每天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秦寂正沉浸于游戏,手机顶部忽然冒出一个名为“元旦节目组”的QQ群信息,刚好覆盖在他的键位热区,他一时顺手点错,顿时页面跳转到了QQ聊天框。他手忙脚乱切回游戏,早已经横尸当场。   秦寂:“卧槽!”   程师傅:“……”   真是人生真是处处是意外啊。   秦寂扔了手机,抬起头,刚好看见远处的灌木丛里钻出个湿漉漉的红色身影。然后他眼看着那一颗滚圆的红球快步跑近了,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鹿晓刚进车里,上气不接下气,眼睫上还挂着一点点水珠,就咧开一道大大的笑容。   “程师傅,我好啦!”小姑娘声音清脆。   秦寂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发现她的手里多了一只纸飞机。纸飞机是纯白的纸张,并不是她昨天拿的那只花里胡哨的。   “……卧槽?”秦寂喃喃。   不是吧?还真有人回信???-   鹿晓一路攥着纸飞机到了学校,在早自习的书声中偷偷展开了信纸。   【不是绑架,没有遇到危险,不需要报警。】   【谢谢你的关心。】   信纸是普通的A4纸,非常简短的回应,不过每一个字都非常工整。   漫长的忐忑与等待终于有了回应,鹿晓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慢慢汇聚到了头顶。她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趴在桌上傻乎乎笑了一会儿。   上课铃响了起来。   鹿晓看着任课老师走进教室,连忙把信纸藏进了抽屉里。   课程上到一半,那颗不安心的小心脏又跳跃起来,她又摸出了一张新的信纸,压在课本下面小心回复:圣诞屋的朋友,如果你没有遇到危险,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呢?   阳光被拉长,温暖带走了鹿晓身上的水汽。   讲台上的老师的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隔着一整条街的棉花,氤氤氲氲,模糊地无法分辨。   鹿晓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笔下如风,写了长长的一封信。   她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快些把这封信塞进圣诞屋的门缝里,然而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意外。放学后,鹿晓在校门口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等到程师傅的车,倒是先等到了秦寂的电话。   秦寂说:“鹿晓,我有事耽搁,程师傅会晚一个小时来接我们,你先到初中部来,我带你去玩。”   鹿晓小声回答:“……可我不认识初中部。”   秦寂说:“小学部南门出门右拐,往前走一公里就是。你快来,我等着你!”   他在电话里喘着粗气,听声音很是狼狈。   鹿晓一时间不敢吱声。她其实一直挺害怕秦寂,这个家伙时常鼻青脸肿,而且脾气阴晴不定的,板起脸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凶极了……每天一起上下学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她宁可站在原地等也不想去初中部!   然而她也不敢挂电话。   鹿晓在寒风里缩头缩脑,红着眼睛听风声呼啸。   好久,她小小声商量:“……我认识公交路线的。”   “你不怕被拐卖吗笨蛋!”秦寂在电话那头冷笑,“马上过来,否则今天半夜我把你背去山里喂猫头鹰。”   “……”   鹿晓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朝初中部走。   恒辉的小学部与初中部中间隔着的H市的公共设施,实地距离要比理论上的直线距离要远。鹿晓有心磨蹭时间,停停走走过了半个小时,才终于看见了初中部巍峨的校门。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午后下过雪,白雪皑皑的校门口依稀有个修长的影子,如同钉子般在原地伫立。   鹿晓的心颤了颤,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   果不其然,那一枚钉子在看见她之后动了起来,三两步跑到了她身前,一把拎着她的后颈衣裳把她揪了起来。   “啊——”鹿晓吓得尖叫。   “慢死了!”秦寂满腹牢骚的声音。   “放开啊——”鹿晓左右挣扎。   “原来你这么轻啊。”秦寂像是发现有趣的事物,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把鹿晓换了个方向,一把钳住了她的腰,像一个麻袋一样把她揽在了自己的肘下,还恶意地掂了两下。   鹿晓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整个视野就倒挂了过来。   她看见程师傅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可是秦寂却没有带她去车里,反而是夹着她走进了初中部校门。   “喂,小寂!”实在是目不忍视的程师傅下了车。   “安啦,就借个把小时。”秦寂满不在乎地丢下一句话,“不会缺胳膊少腿的。”   “小、小寂啊……”   寒风中,程师傅目送秦寂夹着鹿晓消失在远处,一颗老父亲的心风雨飘摇-   鹿晓早在半道上就放弃了挣扎,因为双方的实力显然太过悬殊了。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秦寂上了楼梯,沿着走廊走到了最后一间教室门口,一脚踹开了教室门。   “接着!”秦寂吊儿郎当的声音。   鹿晓只觉得又是一阵天晕地转,紧接着双脚忽然触碰到了地面。她的身体刚才悬空了一路根本反应过来,于是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原地懵圈。   “呀!”教室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叹,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到了鹿晓身前,“超可爱!秦寂你该不会真是从路上抓的吧?犯法的啊犯法的啊……”两眼放光的女生蹲在鹿晓的身前,伸出拇指捏她的脸蛋,“哎呀好滑嫩……”   鹿晓一动也不敢动,只敢用余光扫视四周。   这好像是一个舞蹈教室,四面都是镜子,教室里原本就聚集了十几个人,在镜子的倒影中看起来更是人头攒动。他们的目光齐齐聚焦在鹿晓的身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森森的光芒。   鹿晓怯生生抓住了秦寂的衣摆。   比起这些人,秦寂反倒是最不可怕的一个了。   秦寂挑了挑眉,眼里飘过一丝嘲讽,意思再明显不过:哟,现在知道抓自己人啦?   人群中总算还有剩余良知的人,干咳一声道:“秦寂,你没犯罪吧?”真是从路上逮的?   “怎么可能?这是我家堂妹。”秦寂挑了挑眉,对着身后众人道:“我们可说好了,她代替我出场,你们剩下的内容就不关我事了。”他摸了摸鹿晓的脑袋,“哥哥的元旦节目就靠你了,加油哦。”   “……”鹿晓不吭声。   “好不好呀,亲爱的妹妹?”秦寂露出森森的白牙。   “……好。”鹿晓哭腔。   “嗯,乖。”秦寂很满意。   下一秒,鹿晓就被女生们团团围住,一时间各式的刷子在她脸上飞舞。   鹿晓从女生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初中部元旦每个班都要出节目,要求每个学生都参与。秦寂所在班定下的节目是小红帽与狼外婆,由于秦寂同学极其不配合的翘课态度,班委一致给他定了个台柱的大角——小红帽本帽。   事到临头,秦寂逃不过,就义无反顾地把鹿晓“出借”了。   半个小时后,鹿晓已经被女生们化完妆,穿上了不太合身的话剧戏服。   鹿晓原本就矮,小红帽的斗篷穿在身上,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小的鼻尖。   “还是有点大啊,都已经改过了呢。”   女生叹息着把帽檐翻上去一点点。   于是鹿晓懵懂受惊的眼睛露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得就像是棉花糖。   秦寂并没有走远,他正不耐地抱着胳膊倚靠在教室的角落里,漫无目的地盯着偶尔露出来的影子。他听爸妈说起过她的遭遇,知道她的记忆缺失了一小段,最惨烈的那一小段。可是这几天以来她身上并没有异样,非但没有伤心,反而兴致勃勃交上了笔友。   他本以为,她根本就毫无知觉的。   可是就在刚刚,他因缘巧合抬头看了一眼,就撞上了鹿晓放空时的眼睛。也不知怎么的,心也就颤了颤。   “好了!完美!”   女生们发出一声赞叹。   等到她们拍够了用作海报的定妆照把鹿晓还给秦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临别前,班长殷切叮嘱:“小鹿啊,记得要背台词哦,元旦晚会可是全校公演呢!”   秦寂道:“真啰嗦。”   班长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摸了摸鹿晓的脑袋,塞了两张票到她怀里:“小鹿乖,到时候可以请爸爸妈妈一起来看表演哦。”   鹿晓平常睡得早,眼下已经稀里糊涂,只记得点头。   秦寂牵着迷迷糊糊的鹿晓出门,走了半路被她的脑袋磕了无数次,顿时叹了口气,一把站着也能睡着的鹿晓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样一路抱回了车里。   ——真是麻烦。   秦寂勉为其难地把她的小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想了想,又勉为其难地脱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盖上,随后吃力地打开手机开了一局游戏。   手机的荧色微光照亮了车内小小的空间,鹿晓圆润的脸上,长而密的眼睫在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   秦寂的余光扫到她的鼻尖,忽然笑了笑,心想长得倒确实挺可爱。   可惜是个抢房间的入侵者。   “小寂……”程师傅开车路过圣诞屋,犹豫道,“要不要停一下?”   秦寂扫了一眼睡得香甜的鹿晓,淡道:“停个球啊。”   程师傅:“……”   车辆就这样毫无停滞地路过了圣诞屋,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75章 致最初的相遇5   05. 发烧   当夜, 鹿晓发起了烧。   秦寂抱着鹿晓下了车,一路抱到了房间里, 整个过程中鹿晓就像一只冬眠的小熊,不论是上楼还是上床都没有醒。秦寂觉得有些奇怪, 替她盖上被角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鹿晓?”   鹿晓的脸蛋红彤彤的, 眉头微锁,并没有醒。   秦寂迟疑了一会儿, 加大力道拍了拍她的脸蛋:“小鹿?”   鹿晓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似乎是挣扎在半睡半醒之间, 眼睛勉强睁开了一道缝隙,下一秒又阖上了。   秦寂焦躁地搓了搓手, 用温热的手掌去覆盖她的额头, 再试探了下自己的, 愣了半晌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卧槽!”这个讨人厌的人类幼崽闷不吭声的,竟然发烧了。   怪不得整个晚上她的脸蛋都泛着红, 他本来以为是紧张得, 结果竟然是病了。   这个笨蛋, 病了也不知道提前说吗?   秦寂暴躁地戳了戳她的脑门, 思来想去, 还是硬着头皮去敲了父母的门。   魏云夫妇还没有安睡。他们是傍晚才接到秦寂的电话,说他要带着鹿晓在学校排练话剧, 不回家吃晚餐了。没有想到这一排练就是一个晚上, 刚刚他们到家的时候, 鹿晓已经睡得稀里糊涂。她不忍心叫醒她, 就索性让秦寂直接抱着她回了房间,想着等下睡前去替小家伙脱衣裳。   谁知道才刚刚回房间喘上了一口气,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魏云打开门看见自家半大的混球儿子站门口,顿时愣了:“小寂?是不是晓晓醒了肚子饿了?”   秦寂的表情有点心虚,越过魏云的肩头看了一眼秦洋:“鹿晓好像,有点发烧。”   魏云惊了:“什么?”   秦寂更心虚了:“主要是早上她淋了一点雨,后来……”   后来被他骗着吹了半个小时风才走到初中部,又排练到大半夜……   秦寂还没有说完,魏云早就已经一把推开自家儿子冲向了鹿晓的房间,留下秦寂和秦洋相对无言。父子俩长得其实很像,尤其是板起脸的时候。此时此刻,秦洋脸上的气压已经极低了。   “谁让她不早说……”秦寂干咳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早了,爸,晚安哦么么哒。”   最后三个字贱贱的尾音纯粹是点燃导火线的火苗,下一秒,秦洋一巴掌朝着秦寂的脑门拍去!   “你这个混球!到这时候了你还想推卸责任?!”   隔壁房间里,鹿晓的脑门上刚刚被覆盖上了一块毛巾。   她其实早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程师傅开车路过圣诞屋的时候,还曾经试图强行睁开过眼睛……可是眼皮子实在太重,喉咙底也像堵着棉花,几次挣扎都没有成果,到后来意识就一直像是被泡在水里。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   洁白的走廊,冰凉的椅子,还有来来回回奔跑而过的人群。   她独自坐在椅子上,感觉全世界都在吵闹,又觉得这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真神奇啊。   她迷迷糊糊想,喧嚣与寂静竟然可以同时出现。   “晓晓?晓晓?你难不难受?忍一忍,医生很快就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晓感觉到额头上被覆盖上一块冰凉的东西,顿时哆嗦着往被子深处钻。   好冷啊。   她伸手想要抓走那抹冰凉。   结果手被握住了,魏云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晓晓,你在发烧,医生说你必须先降温。”   又过了一忽儿,她感觉到自己被扶了起来,温热的水杯递到了她口边,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晓晓乖,吃药了,吃完药睡一觉,你就不会难受了。”   鹿晓强撑起一点意识睁开了眼睛,双手抱起杯子,把那一杯冲剂喝进肚子里。   “真乖。”魏云摸了摸鹿晓的脑袋。   鹿晓喝完药扫视周围,才发现整个秦家人都到了她的房间里。秦寂正站在她的床尾,鼻梁上被揍过的地方已经贴了个狼狈的创可贴,看起来有几分搞笑。   她朝秦寂笑了笑,沙哑着开口:“我刚才打过电话给爸爸妈妈了,他们说元旦会来看我表演。”   秦寂一愣。   魏云刚刚接过茶杯,险些把茶杯跌落在地上。   鹿晓却浑然不觉,喝完药,她就钻回了被窝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甜甜睡去。   秦家人一言不发,陆续走出了房间里。阖上房门的一瞬间,魏云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拉着秦洋问:“我记得你那边有秋山医院心理科洛云平洛医生的联系方式是不是?”   秦洋沉默地点头。   “不能再等了……”   秦寂吊儿郎的脸上也没有了笑意。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的健康与正常。   -   也许是高烧让人安眠,鹿晓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   第二天一觉初醒,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又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高烧刚退,鹿晓的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她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间脑海中一亮:啊……信!   鹿晓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终于在书包的隔层找到了昨天未送出的信。她迅速穿好了衣裳跑下楼,谁知冲到楼下,才发现秦寂今天已经早早坐在了餐桌旁。   “早啊。”秦寂懒洋洋。   “程师傅……”鹿晓往门口张望,却迟迟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   “今天是周末。”秦寂头也不抬,“你不是烧糊涂了?”   星期六啊……   鹿晓趴在门口看外面白茫茫的雪地,顿时哭丧起了脸。她在心底匆忙盘算了一遍从秦寂家走到圣诞屋的距离,脑袋里的想法刚刚付诸行动,身体就一阵腾空——她又被秦寂拎回了餐桌边。   “想都别想。”秦寂冷笑,“今天不许出门,不许碰雪,不许大声喧哗,只准看电视。”   “啊……”鹿晓失落地叫了一声。   “啊什么啊,吃。”秦寂推了一份早餐到鹿晓面前。   鹿晓不敢反抗,委委屈屈抓着吐司一小口一小口往嘴巴里塞,一边吃一边想:那个圣诞屋的朋友,昨天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不知道会不会很失望?   ——哎。   秦寂看起来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出门,他的腿那么长,强行逃跑的话肯定很快会被追上的吧?   ——哎。   鹿晓摸了摸口袋里被捂得发热的信纸,沮丧得脸都要埋进牛奶碗里。   ——哎。   秦寂绷着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你再哎一声,我就把你丢到窗外面去。”他恶狠狠威胁。   丢窗外?鹿晓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得美。”   秦寂同学今年十五岁,一直是日天日地的小霸王,在看惯人类幼崽方面的经验乏善可陈,尤其是眼前的这只。鹿晓其实远比别的小朋友容易带,但是最为让人焦灼的是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苛待她是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情。   秦寂被她盯得全身发毛,忍无可忍,终于咬牙切齿伸出了手:“拿来!”   鹿晓被吓了一跳,一口吐司噎在喉咙底:“什、什么……”   “你的信。”秦寂翻白眼,“我替你去送。”   “哦……好!”鹿晓终于听懂了秦寂的话,兴奋地把口袋里的信纸掏出来,小心翼翼放到了秦寂的手心里。   秦寂接过信纸,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就往门外走。   鹿晓忽然记起来了一桩重要的事情,匆忙追了上去,趴在门口喊:“要叠成飞机的哦!”   冰天雪地里,小魔王秦寂差点原地摔跤。   “你给我滚蛋——!”-   秋山别墅的六区与三区相聚并不远。   圣诞屋二楼,郁清岭站在落地窗前,专注地凝望着别墅前的马路。他专注时对时间并没有多少感知能力,所以并不太清楚自己等待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看着第一片雪花在深夜里落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而后晨曦从遥远的山巅一点一点露了出来,整个世界又变得清晰可见。   于是他知道,黑夜已经过去了。   说好黄昏时会再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   冬日里苍白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少年的脸上,把他泛青的皮肤投射得更加透明。他低垂下眼睑,认真地梳理有些凌乱的思绪——那个女孩子,并没有说过是哪个傍晚,通用情况并不排除特殊的可能性。   所以,会是今天的傍晚吗?   少年在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眼睛微微亮了亮,眼底的低靡一扫而空。他又动了起来,抬头扫了一眼房间里的计时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游走到了冰箱前,微俯下身仔细查看冰箱里的食物。   蔬菜,燕麦,牛奶和培根。   这些食物在他的眼里等于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脂肪。   他飞快地在脑内计算了一遍自己的基础消耗,从那一堆食材中迅速选择出了符合剂量的食物。谁知道才刚刚站起身忽然一阵天晕地旋,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了地面上。   嘴唇泛白,心率加速。   细碎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透出来,滑落苍白的皮肤,落进濡湿柔软的发间。   与此同时,他手腕间的指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即时的错乱数据通过网络传到了山下的秋山医院。秋山医院的医生助理王小姐正在仔细地描眉,忽然间整个办公室里响起了规律的警报声。   王小姐一愣,迅速到了电脑面前打开手环数据监控页面。   几秒钟之后,她冲向洛云平的办公室。   洛云平是秋山医院的心理科主治医生,拥有一间独立的诊间。此时此刻他的诊间里正坐着一对穿着贵气的青年夫妇,三个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王小姐顾不了礼貌与否冲了进去,气喘吁吁道:“洛医生!郁清岭的心率失常!您最好马上去看一下!”   洛医生听清王小姐的话,脸色也变了,焦躁的目光向此时诊间内的夫妇探寻:“对不起……”   那对夫妇——秦洋与魏云相互看了一眼,连忙摇头:“洛医生,请自便,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您。”   “多谢理解!”   洛云平再也没有顾虑,披上衣服匆匆离开了诊间。 第76章 致最初的相遇6   开一朵花   好在秋山医院就在山脚下, 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行驶不过15分钟, 洛云平就抵达了郁宅。他静止穿过院子走进屋子, 先是去了楼上房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顿时心里一惊, 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清岭!”他扬声叫了一声。   忽然间楼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洛云平第一时间冲下了楼,顺着声响跑到厨房,终于看见了那个倒霉催的少年。   此时此刻,郁清岭已经坐在了厨房的餐桌旁。餐桌上放着一个水杯,水杯里正袅袅散发出的热气, 桌上七零八落散落着几颗巧克力, 还有几篇维生素,外加一杯冰奶。   “你……”洛云平一时语结。   罪魁祸首却显然没有自知,他的唇色惨白,脸上却并没有慌张的神色, 只是濡湿的眼眸中带着丝丝疑惑。大概是因为想不透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他这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洛云平恨得牙痒痒。   “你给我解释!你刚才发生了什么!”   郁清岭低垂下眼睑, 看起来有几分无措。   他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慢悠悠道:“十五分钟前,因为血糖过低,诱发短暂性的心动过速。”   洛云平皱眉:“为什么会血糖低?”   郁清岭认真道:“形成血糖过低的原因并不是唯一的, 而血糖过低诱发心动过速也分为病理性与生理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认真, 却看不出半点紧张, 就像在陈述客观的实验报告一般。   洛云平:“……”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问一句, 他的病人将要从医学角度给他这个做医生的进行详细的讲解。看他认真的脸色以及几次张口想要阐释的表情……洛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强行按捺下掐死病人的欲望。   “你跟我回去医院做检查!不检查个彻底别想一个人住了!”   郁清岭罕见地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并不是很愿意。   洛云平咬牙切齿:“别忘了你现在还在配合实验治疗中,我作为主治医师有权要求你配合。”三个月相处,他已经把这个怪胎的脾气摸了个透。   果然,郁清岭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算是妥协了。   他跟着在洛云平身后来到门口,脚步微微迟疑,目光在四周搜寻。   “不走么?”   洛云平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毕竟郁清岭已经住在这院子里三个月,从来没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产生过一丝兴趣。不过此刻他最关心的是他的身体,所以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熄灭了。   不论发生了什么,去医院是当务之急。   不远处,不情不愿的秦寂刚好撞见洛云平的车子从圣诞屋的门口驶离,他目送车子消失在远方,吹了一声口哨。   “还真有人住了啊。”   他径直推开院门,把那封信塞进了门缝里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嘴角抽了抽。   “……笨蛋。”秦寂朝天翻白眼。   这家院子根本就从来没锁过门,那个愚蠢的人类幼崽为什么每次都要钻灌木丛?-   秋山医院,洛云平对郁清岭的身体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最后拿着报告单特地去他的病房翻了个白眼。   郁清岭坐在病床上,眼神坦荡荡:“我可以回去了吗?”   “等着。”洛云平恶劣道,“最起码挂个葡萄糖。”   郁清岭皱眉:“可是我认为我并不需要。”   洛云平冷笑:“我是医生,我认为你需要。”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给他挂葡萄糖,他更想给他喂拳头!他对这个小兔崽子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最终结论跟他自己的判断如出一辙:他还真是因为最普通的原因引起了最普通的低血糖,造成了非常偶然的生理性心动过速……   可他差点被吓死了好不好!   “你就老实待着吧。”洛云平淡道,“不许碰电脑,只准看电视。”   他把电视机开到了动画频道,播放这个时间段长达三个小时的海绵宝宝,然后怀着恶劣的心态收走了遥控器。   郁清岭欲言又止,眼底带着淡淡的焦灼。   洛云平一怔,之前种种的蛛丝马迹又涌上了心头:这几天来他开始改变的作息,今天忽然低血糖的症状,还有他现在这幅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焦虑状态……洛云平记得郁宅是有安装监控的。   “你看着他。”洛云平交代助理,“我有时出去一趟。”   洛云平驱车直接又赶回了郁宅,一推门,发现刚才门口的地上躺着一封……粉红色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一行字:圣诞屋的朋友收。   洛云平盯着那些圆头圆脑的字迹惊讶不已:这屋子已经十多年没有人住了,这难道是……写给郁清岭的?   他搓了搓手,在犯罪边缘强行忍住了职业操守没有当场拆信,径直走向了二楼。二楼的监控设备直接连着郁清岭的电脑,没有密码,他直接打开了监控的资源库,按照时间倒叙往前看。   先是郁清岭在落地窗前枯站一夜。   而后是他坐在写字桌前,他竟然在写什么东西,还把那张纸折成了纸飞机,飞出了窗口。   洛云平震惊得忘记了呼吸——对了,那是一封信!   他发怔了片刻,迅速切换到对外的摄像头,终于找到了那一封信的源头。那是一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羽绒服,就像一团毛球一样从灌木底下钻进了院子里,然后趴在门口,小心地把纸飞机塞进门缝里。   ……   洛云平找到了小女孩送飞机的时间点双频播放。   监控里可以看见,明亮的屋外,小女孩吃力地把信塞进门缝,昏暗的屋内,郁清岭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封信窄窄的门缝,塞到他的世界里。   ……   洛云平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地颤抖。   他是心理医生,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郁清岭这简单的回应,对他来说是多么机缘巧合下的化学反应。他患有亚斯伯格症候群,能挑起他主动沟通的行为的概率……也许只比在海上行船遇到另一艘船的概率那么渺小。   洛云平怀着复杂的心情,把那一封信带回了医院。   “你的信。”洛云平逼自己装出镇定的语气,怕刺激到郁清岭。   郁清岭的眼睛在看见信的那一刻明显亮了亮,他从洛云平的手里接过了的粉红色的信纸,小心地展开,看见第一句话的时候,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   【亲爱的圣诞屋邻居,你好呀。】   屋外的阳光洒进了窗户里,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这是洛云平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在郁清岭的身上看见明媚的气息,它脆弱苍白得就像晨间的雾气。   “明天是平安夜。”洛云平叹息,“如果你在这里好好躺一个晚上,明天我就送你回家。”   郁清岭露出疑惑的神情。   洛云平微笑:“秋山这边的孩子前几年万圣节尝到了甜头,把糖果活动扩展到了圣诞节。平安夜整个小区的孩子都会上门要糖果的,给你写信的……是个小女孩吧?”   原来如此!郁清岭脸上的疑虑消散,嘴角微微上扬成一丝微妙的弧度。   洛云平看在眼里,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花了三个月没有做到的事情,那个红色小姑娘只花了三天竟然做到了。   ……老了啊。   三十岁的青年才俊迎着阳光叹息。   回到办公室里,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郁父打电话:“喂,郁先生,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关于延迟清岭的归期……”   有些人大概是特别受老天爷眷顾吧。   当天夜里,洛云平在的秦宅见到鹿晓的第一眼,脑海中只回荡着这样一个想法。   即使给他选择了最窄的一条路,却也在沿岸为他开放了最巧合的花-   秦宅内,鹿晓并不知道眼前的医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   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医生眼睛也太亮了一点,并且他下针的时候,手法要比昨天的护士姐姐残暴许多!她眼睁睁看着殷红的血流淌到了针筒里,实在没忍住红了眼眶。   “……疼啊。”鹿晓哭腔。   “喂,你专不专业啊?你们这种医生纯精神呵护么?”   秦寂眼看着小姑娘惨兮兮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随后被秦父狠狠瞪了一眼立马收声。   洛云平憋笑:“纯精神呵护的是神职人员,我们主要还是以科学为准绳。”   洛云平又简单问询了鹿晓几个问题,很快就示意秦洋可以结束问诊。秦洋领着洛云平去了客厅,临出门朝秦寂丢了个“你懂得”的眼神:“你留在这里照顾晓晓,如果被我发现你偷着欺负她……”眼神不言而喻。   秦寂:“……”   房间里只剩下了满脸毛躁的秦寂还有哭唧唧的鹿晓,两两相对,相互嫌弃。   “别哭了。”秦寂不耐烦,“以前也没见你那么爱哭。”   鹿晓抽抽噎噎:“我也……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呜……”   她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害怕打针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医生只是聊了一小会儿,感觉头也疼,心脏也疼,看着自己的血被抽走了,感觉全世界都要塌了,眼泪一落下来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都收不住。   好在房间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她就放开怀哭了起来。   秦寂:“……”   鹿晓抱着被子擦眼泪:“呜呜……”   秦寂仰天叹息:“求你了别哭了,我头疼,你说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用的?”   鹿晓抽噎:“……信。”   秦寂惨痛脸:“我都去看八趟了,真的没有回信啊……要不我给你回行不行啊?八百字的那种?”   鹿晓:“不要。”   秦寂:“……”   鹿晓:“……台词本还没有背呜呜……”   秦寂一愣,才想起来昨夜的小红帽剧本。她都烧糊涂了,竟然还记着他逼她接下的任务么?   秦寂叹息:“那个不用背了,不想去也没关系,你……不要哭了。”   鹿晓:“呜呜……我不是故意哭的……”   秦寂觉得这辈子的耐心大概是耗尽在这一刻。许多年后,成年版秦寂已经变成了一个丧病的霸道渣总裁,偶然间也会思自己丁克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追本溯源,大概是从这一个夜晚开始的。   而在当下,少年的秦寂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抱在怀里,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也许她哭并不是因为生病抽了血疼,也不是因为没有收到回信,也许这些眼泪原本就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一直找不到出口。   虽然她的灵魂已经不记得发生的那些事情,但是身体还是被心理医生挑起了反应。   所以她自己也在疑惑,为什么会停不下来哭泣。   “别哭了。”秦寂拍着鹿晓肩膀,轻声压着哄,“房间让给你,什么都给你。” 第77章 致最初的相遇7   鹿晓在秦寂的怀里渐渐又睡了过去。   秦寂看着怀里的鹿晓红扑扑的脸蛋,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小心地、一点一点松了一口气——祖宗啊。小霸王秦寂在心底哀嚎,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如同精神分裂。   他把小姑娘放回了床上,重新盖上被褥, 轻手轻脚地摸出了房门。   他本来想回自己房间,可是路过楼梯时却听见了楼下谈论的声音。想了想, 秦寂顺着楼梯滑下了楼,坐在楼梯的扶手末端,听刚才那个不入流的医生讨论病情。   当然,只是好奇,为了以后不再重复今天的麻烦局面而已。   秦寂心安理得,专注地听起了洛医生的病情分析。   洛医生与秦洋魏云的病情研讨已经告一段落, 正在进行总结:“人体的记忆是有一个床上应激性保护的,孩子忘记了最惨烈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坏事。只不过……”洛医生皱眉,“她现在会不断修补自己的记忆,重新设定自己期待的记忆,这个问题远比失忆本身更加严重。”   “那现在怎么办?晓晓现在真的认为他的父母会在元旦来看她表演……”魏云急切地追问。   洛云平道:“可以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或者狠狠心, 干脆让她失望。”   “那怎么可以?她万一记起来……”   洛云平回头望了一眼楼上,淡道:“如果她的身体判断出她可以承受真相了,那么真的记起来也没有关系。”他看了一眼满眼是泪的魏云, 轻声安抚, “秦太太, 请相信,小孩子远没有我们成年人想象中那么脆弱。”   洛云平没有耽搁多久就离开了秦宅。   秦寂独自在扶梯上坐了很久,再路过鹿晓的房间,他的眼神柔软了下来。   “别发烧了,笨蛋。”他低道-   也许是托了秦寂临睡前的殷切祝愿的福,鹿晓第二天醒来时烧已经全退了。   她醒来的第一桩事情就是去阳台上看了看。外面大雾已经退去,积雪消融,万丈的阳光千丝万缕垂挂在树梢枝桠,天气明媚得全世界都好像新的一般,就连远处的圣诞屋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早上好!”   鹿晓在扶梯口对着客厅里的秦家人打招呼。   “晓晓醒啦?快来吃早餐!”魏云笑着招呼。   “好!”   鹿晓蹦跳着下楼到了早餐桌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餐是什么时候了,好像从昨天中午起就没有吃过多少东西?眼前一桌早餐中西都有琳琅满目,她感觉自己快要把桌子都啃下去。   魏云笑道:“慢点慢点,小心噎着。”   “……猴!”鹿晓端着牛奶杯咕噜咕噜。   魏云温柔道:“晓晓今天好像胃口特别好?”   鹿晓在进食的间隙里迟迟回答:“是啊,好饿好饿哦……”   魏云笑得更加温和。其实她知道,鹿晓的变化并不只是胃口。这些天来鹿晓一直有些颤颤巍巍,昨夜一场大哭仿佛是撩开了她灵魂上的一层纱,今天的她看起来精神愉悦了不少。   看起来心理医生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魏云暗暗决定,以后要多请洛医生上门来。   秦寂在一旁看见鹿晓风卷残云的样子,凉飕飕道:“吃多了会胖,就钻不进去人家的围墙了。”   魏云:“什么围墙?”   秦寂干笑:“没什么围墙。”   魏云:“……”   魏云叹了口气,自顾自上楼。秦洋不在,这家里怕是没有人能镇得住这个小混球了。   餐桌上的鹿晓已经皱起了眉头,进食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她真的在认真思考,如果自己的肚子撑得太大,是不是会真的钻不进去圣诞屋的围墙啊?那要不要少吃一点点呢?   她这副纠结的样子,尽数落在了秦寂的眼里。   秦寂觉得自己心里莫名涌动起酸溜溜的情绪,对上鹿晓还有点苍白的小脸,他又有些泄气。   “吃吧吃吧。”秦寂叹息,“今天是平安夜,每家每户都不会关门的。”   “为什么啊?”鹿晓吃饭间隙抬头。   秦寂也发现今天的鹿晓似乎有些活泼过头,而且她好像也不怎么怕自己了,秦寂很满意,对她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解释:“因为有一帮愚蠢的人把万圣节和的圣诞节合并了。”   “……啊?”   鹿晓毕竟年纪小,对秦寂的解释并不能完全听懂。   等到了天黑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小孩子来敲秦家的门。张妈每隔十几分钟就去开一趟门,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巧克力和蛋糕分给每一个孩子。鹿晓也得到了一袋巧克力糖果,她抱着糖果坐在客厅里,恍恍惚惚明白了过来秦寂的话。   ……呃。这边圣诞节也流行抢糖果呀?   不知道春节抢不抢?   鹿晓自己家居住的小区并没有这么多烟火气,她只在网上看见过这样的习俗,顿时起了巨大的兴致。   “想去就去。”秦寂懒洋洋道。   鹿晓兴匆匆跑到了隔壁邻居家门口,在门口转悠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按门铃,又灰溜溜地折回了秦寂家。刚刚回到客厅里,她就对上了秦寂写满了嘲讽的脸。   “胆小鬼。”秦寂冷哼。   鹿晓不打算搭理秦寂,她抱起了客厅里的糖果袋又冲了出去。   “我靠!喂你等一等——我说你这是要倒贴吗!”秦寂在鹿晓背后吼。   鹿晓早已经把他的声音甩在了身后,直接沿着盘山公路跑下了山。   ——圣诞屋的朋友不爱出门,肯定要被抢劫光了!   ……-   鹿晓一口气跑到了三区,远远就看见了圣诞屋窗口散发的暖黄色的灯光。   只是今夜的圣诞屋与平日里不同,隐隐约约似乎带着一丝嘈杂。鹿晓带着疑惑慢慢靠近圣诞屋,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圣诞屋的院子里真的聚集了一大票人。他们大多是跟她差不多高的孩子,男孩居多,正聚在一起对着圣诞屋二楼指指点点。   “就只剩下这家了,怎么敲都不开门!”   “会不会是没有人啊?”   “怎么可能,没看见二楼亮着灯吗!”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在院子里仰头看圣诞屋二楼讨论不休。也不知道是哪个忽然带头扔了一块小石子。小石子当场砸中了二楼的落地窗,发出清脆的声响。   落地窗的窗帘前的依稀地出现了个身影,很快又消失。   “果然有人!”   “把他砸出来!”   孩子们更加起劲儿了,四散去找了石头来,一块接着一块朝窗口丢。   石子越捡越大,终于,脆弱的窗户不堪重负碎成了一地。巨大的声响在夜幕下炸裂,碎片大部分砸落在了阳台上,多余的如同水珠一样朝院子里迸射开来——   “啊——快跑!”   孩子也被吓蒙了,下一秒反应过来,顿时鸟兽一般地散了。   鹿晓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躲到了院落的拐角,等到人差不多跑光了,才走到圣诞屋的院子里,仰头看窗户——窗户消失了一扇,窗帘从窗户里飞荡出来,寒风凛冽中露出室内的一点光华。   窗帘背后依稀站着一个修长的影子,看起来比秦寂还要高一点点。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如同是攀附在窗帘上的壁画。   “他们走了,你不要害怕。”鹿晓在院子里仰着头,朝着上面喊。   那人影似是猛然抬起了头,随后消失在了窗边。   “我给你带糖果来了……”鹿晓的后半句话翻腾在她的喉咙底,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她看见那个人离开了,又等了一小会儿,仍旧没有等到他再出现,鹿晓顿时沮丧地耷拉下了脑袋。   鹿晓抱着糖果在院子里,寒风吹得她半边脸都僵硬了。   也许不是回信那个人呢?   她抱着糖果朝院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也许这屋子里不止有一个人,她的圣诞屋朋友还没有回家。就在她刚刚走出院门时,忽然在地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光?   鹿晓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才发现圣诞屋那扇从来没有敞开过的门开了,明媚的光从屋子里面亮了出来,散散地投射到了院子里,照亮了她矮小的身体。   那个纤瘦的身影就站在门里面,静静地看着她。   鹿晓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忽然激越跳动了两下,紧张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好,我是鹿晓。”鹿晓半天挤出一句话来,“来……送糖的。”   “郁清岭。”那个人静默了一小会儿,低声开口。   声音有些喑哑,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嗓音。   鹿晓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圣诞屋朋友。   他是一个和秦寂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很高,很瘦,穿着一身白色的高领毛衣,全身上下似乎只有头发与眼睛是最浓烈的颜色,乌黑的头发有一点点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非常的柔软。   鹿晓没有再继续靠近,因为他看起来好像很紧张。   又过了很久,苍白的少年忽然垂下了眼睑。   他缓缓抬起手,敞开手心,露出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几颗糖果。 第78章 致最初的相遇8   08. 小世界   秋山医院的心理科办公室, 洛云平正仔细对照着手上的表格。   郁清岭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自闭症患者, 他是非常罕见的亚斯伯格症候群。在他的身上可以看见很多机械式的影子,比如相对僵化的思维,难以逾越的身心状态, 等等,诸多方面, 让他的身体数值会与一般人有着明显的差异性。   这是也是他目前的研究课题,他花了三个月时间对他的行为与状态进行干扰无果,几乎就快要放弃。可谁知道呢?幸运往往从天而降。   无数次科学实验还抵不过一次天然的巧合,洛云平心情很复杂。   不过,对于郁清岭和他的家人来说,这应该是天降的惊喜。   洛云平看了一眼时间, 确定大洋彼岸已经进入了工作时间,于是给郁父打了个电话, 告知他在郁清岭身上发生的巧合和神奇变化。电话那一头,郁父与郁母兴奋极了,连连追问郁清岭是不是从此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上学,是不是从此就能完全独立地生活?   洛云平笑道:“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过早。”   他向那一对焦急的夫妇耐心解释:“清岭只是对信笺有反应, 不代表他从此就能适应与人交往。自闭症患者对周围环境的适应性是非常差的, 要真正让他接纳可能还要经过漫长的过程……”   电话那一端的夫妇并没有感到气馁,他们千恩万谢,喜悦极了。   虽然未来还是未知, 但是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人已经是万幸了。   ……   同时间的秋山上, 鹿晓在圣诞屋的门口已经足足站了五分钟。她忽然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真相:这个叫郁清岭的家伙, 好像丝毫没有要请她进屋去的样子呀?   他刚刚把糖交到了她的手上之后,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门边,不说话,甚至不眨眼。   鹿晓在原地抱着胳膊哆嗦:“好冷啊。”她小声吐槽。   郁清岭没有听清她在念叨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   郁清岭只穿着毛衣,就算屋内有暖气,也感受到了冬天压迫人的寒意。片刻后他就反应了过来,她在说的是“好冷”。外面下了雪,现下的温度大约已经到了零下,对人体常温来说确实是很冷。   她并不属于这间屋子,不该进到屋子里。郁清岭看着小姑娘想,可是她说她冷了。   “好冷啊好冷啊。”   鹿晓觉得自己已经够明示了啊!为什么他无动于衷呢?   郁清岭低垂下了眼睑,他其实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灵魂好像被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冷静的那一半告诉他,这是一个入侵者,而不冷静的那一半正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你看看她多可怜。   小姑娘已经冷得鼻尖都红了,她为了避风戴上了羽绒服的兜帽,头埋在膝盖上,就像一颗蘑菇种在地上。   她就这样蹲了一小会儿,然后撅起了嘴巴,抱着糖果开始朝外走。   “我回家了!”鹿晓简直是愤怒!   郁清岭早在她决然转身的一瞬间就已经慌乱了,只是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有限,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那团红色的影子就要走出院门,他脚步凌乱地追了上去。   鹿晓停下脚步。   郁清岭的气息微喘,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   “我要回家了。”鹿晓说,“这里冷。”   “……”郁清岭说不出话来。   鹿晓干脆把糖果又塞回了郁清岭的怀里:“你回去吧,会着凉的。”生气归生气,可是她看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针织衫,就这样直接跑出来,简直就是自找死路了。   郁清岭张了张口,艰涩地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告诉我,你需要的,我愿意听。”   “……啊?”鹿晓听不太懂,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大概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吧,鹿晓于是想,不然怎么这副样子呢?   “请我进去喝茶呀。”鹿晓决定好好教一下他,“秦叔叔和小魏阿姨他们交朋友,都要喊到家里喝茶的。”   郁清岭站在风里犹豫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好,你跟我回家。”他轻声道。   “要说‘请进’。”鹿晓回到门口,郑重其事教育。   “请进。”郁清岭说。   屋子里的光温暖如初阳,鹿晓没有多犹豫,直接抢在郁清岭的前面钻了进去,顿时舒适得想要原地打滚。   终于暖和了啊!!   郁清岭站在门口,看见扑在客厅沙发上打滚的小姑娘,忽然有些彷徨。   ……家里,没有茶啊-   就这样,鹿晓与郁清岭的友情正式定了个纪念日——圣诞破冰节!   洛医生对这一切还不知晓,他为郁清岭制定了一份完整的融冰计划:目前他们是书信往来的阶段,并且是通过塞门缝里完成交换过程的,未来可以以直接面对面的形式递交,然后等郁清岭能够与他的小朋友进行有声语言的沟通之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深度接触——总有一天,他们可以同处一室,成为朋友。   洛医生对自己循序渐进的计划很满意。   圣诞节当天的,他带着他的计划书上了门,向郁清岭热情介绍了交朋友的好处:比如可以增进语言能力,比如可以活跃思维等等,力图引起郁清岭充分的好奇心与持久的关注度。   郁清岭的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抬头。   任重道远,困难重重啊。   洛云平忍不住叹息。   当他刚刚讲到“人类社交的必要性”一个环节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汽车的声音,紧接着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个矮小的影子趴在窗台上闪了闪脑袋,然后径直闯进了屋子!   “……鹿晓?”洛云平吓了一跳。   她不是应该塞信就走吗?怎么直接进来了?!   洛云平飞快望向郁清岭,他担忧他会因为刺激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没想到郁清岭非但没有露出惊吓的表情,反而眼底流淌过一丝跳跃的光。   “洛医生早上好!”小姑娘清脆的声音。   洛云平感觉自己仍然在云雾里。   他眼睁睁看着鹿晓熟门熟路地绕过了玄关与客厅的隔断,抱着一个盒子冲到了沙发前,把盒子往郁清岭怀里一塞:“给你的圣诞礼物!”小姑娘笑得甜甜的,下一秒她小狗似的低头在地毯上搜寻着什么,最后在沙发另一端找到了目标物,“找到了!果然忘记在你这里了呀。”   那是一副手套,被遗漏在了沙发的拐角处。   院门外,汽车发出急促的嘀嘀声,像是在提醒。   鹿晓的神情顿时又匆忙起来,边喊边往外跑:“我上学去了哦!晚上给你写信啊!”   洛云平:“……”   小姑娘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去了。   洛医生呆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讷讷问郁清岭:“她……昨天晚上进过屋子?”   郁清岭点头,注意力仍旧在院外头。   洛医生:“你们一起做了什么?”   院外的车飞驰而去,郁清岭抽回目光,认真回答:“喝饮料,看电视,叠纸鹤与飞机。”   洛医生:“……”   他仓惶地看了一眼,果然客厅的茶几上还留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几个精准的叠纸工艺品,除了纸鹤和飞机,还有几朵百合花,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刚刚度过幼教时光……   太可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医生分明听见了自己三观碎裂的声音。   他感觉老天爷对自己开了个玩笑,手上的“分阶段融冰计划书”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证据。他发烫似的扔了那份计划书,干咳一声道:“咳,你体质不好,孩童精力旺盛,你不要勉强……”   “嗯。”郁清岭轻缓应。   ……都会“嗯”了啊……   洛云平老父亲的心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颤抖,他不是只会说“我同意”和“我认可”吗?   想当初他作为他的主治医生,花了整整一个月才能和他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沙发上讨论啊!   ……-   比起洛云平的心情复杂,鹿晓的心情的可谓是超级——开心——   圣诞节后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十分愉悦:午后的时间初中部的姐姐一起排练话剧,吃过晚餐就去圣诞屋找郁清岭玩,鹿晓从来没有觉得日子像现在这样充实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爸爸妈妈一直在出差,除了发烧那一天,好像都没有打通过他们的电话。   为什么打不通电话呢?   鹿晓实在是愤懑。   那时郁清岭刚刚替他的小朋友解答完一道数学题,看着她又走神,伸出指尖戳了戳她的笔。   “这里,错了。”郁老师不高兴。   “……哦。”鹿晓灰溜溜地收回了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到作业本上。   近来她还意外发现了一个郁清岭的新用法,他当起家教来可比秦寂高明多了,秦寂那个笨蛋辅导小学三年级的奥数题已经略显吃力了,而郁清岭就不同,他简直比奥数老师还厉害!   对于她结交的新朋友,秦洋夫妇原本还有些担忧,还曾经上门拜访过一次。再后来,有了洛医生的担保,对于鹿晓天天粘着郁清岭的行为他们可谓是彻底放心了。等到他们偶然看见郁清岭的厚厚一叠个人履历,当场就差点直接掏钱请他做家教。   当天秦寂翘课晚归,被揍得尤其惨。 第79章 致最初的相遇9   09. 复苏   元旦到来那一天, 所有的积雪都已经消融干净。   恒辉的初中部与高中部例行会在元旦放三天假期, 晚会就安排在三天假期前的白天,地点是初中部的礼堂。秦寂的班级排练了一个改编版的《小红帽》,鹿晓扮演的是幼年期的小红帽。   虽说只是一个校内的活动, 但是校方却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与时间。鹿晓化完妆,在舞台的后头偷看了一眼礼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顿时吓得有些腿软。   这也太多人了吧?   整个秋山区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吗?   “别怕。”导演兼班长摸着鹿晓的头安抚,“你的台词已经背得很好了呢,一定可以发挥出色的!”   “嗯。”鹿晓小声道,身体还是绷得直直的。   班长笑起来:“小鹿的爸妈来了吗?”   鹿晓一怔,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班长并没有发现鹿晓的异样,节目马上就要开始,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部署。不一会儿,班长就走开去了别处, 楼下呆滞的鹿晓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爸爸妈妈……来了吗?   鹿晓抱着台词本,蹲在舞台的角落里仔细回想。她记得自己给他们打过电话,告知他们元旦的表演, 可是……好像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他们真的答应要来吗?如果他们来了……会坐在哪里呢?   鹿晓掀开一点点帷幕, 偷看礼台上的人群。   她试图去看清那些人的脸,第一排,第二排, 第三排……越往后越模糊, 到后面人影连着人影, 鲜红色的场地与波澜的礼花连接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晓晓?晓晓?你怎么蹲在这里?”   遥远的呼唤声把鹿晓的思绪拽回了原地。鹿晓茫茫然站起身来,终于看清了眼前声音的主人:“小魏阿姨?”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魏云原本应该坐在观众席,可是她实在放不下心来,就到后台来找鹿晓。果不其然,她找遍了后台也没有看见鹿晓的影子,最后在帷幕前的角落里找到了鹿晓。当时小姑娘正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看得魏云的心都提了起来。   “小魏阿姨。”鹿晓的声音轻缓又迟钝。   “嗯?”魏云蹲下身来,抚摸鹿晓的额头。   鹿晓的小声问:“我爸爸妈妈,跟你们一起来了吗?”   魏云一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动到了脑海里。她看着鹿晓纯净无暇的眼睛,一时间所有的话语都哽咽在喉咙口:“他们……”她开不了口说谎话,更不忍心说真话。   鹿晓的眼里闪动着焦躁的光芒。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脸上的神态开始不安。片刻后,她掏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遍电话号码按下接听键——电话的那一端传来机械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爸爸妈妈,是不是还没有回家?”鹿晓望着魏云的眼睛,小声问,“是不是……飞机延误了呀?”   她的表情像是站在悬崖边,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魏云在慌忙中站起了身,她匆忙转过身去,只因为不想鹿晓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就在僵持之际,班长导演的声音响起:   “各组注意了注意了!第一场准备开始——!”-   《小红帽》的音乐在帷幕前响了起来。   鹿晓作为第一场出场的演员,被班长拉着手塞到了帷幕前。   她狼狈地进入了表演状态,沿着排练过无数次的走位一字一句地说出早就背得滚花烂熟的台词。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就像一只误入了树林的小鸭子。   现场明明很惨烈,然而底下的观众却兴奋了起来。   ——竟然真的是个小孩子诶!哪里挖来的?超可爱!   鹿晓在众目睽睽之下紧张得手足无措,尤其是她刚刚说完一段台词后,底下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鹿晓年纪小,被这忽如其来的掌声吓蒙了,于是呆呆地站在台上。   “小鹿!继续啊!”班长在帷幕后面喊。   鹿晓总算是回过神,艰难地,磕磕巴巴把属于自己的台词讲完。   底下观众喜笑颜开,没有人会去真正地跟一个孩子计较,尤其是这样一个跨年的日子里。光是看看孩子的小圆脸就已经够欢乐了不是么?   鹿晓渐渐放松,开始有余力去分辨观众席上的每一张脸。   她看见了秦洋与魏云,他们就坐在第一排。所有的参演人员的家长拿到的都是VIP内场券,集中在前三排——她记起来了——她给爸爸妈妈留下的票就在第二排的5、6两座!   可是……   鹿晓清晰地看见坐在第二排5、6座的是秦洋和魏云。   那爸爸妈妈呢?   鹿晓觉得台上的灯光太过晃眼,她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有些扭曲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调试音响的时候按错了按钮,巨大的电流声忽然间就响了起来,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爸爸妈妈来到礼堂了吗?   ……他们收到邀请函了吗?   ……他们,到底有没有收到电话?   鹿晓惊恐地发现,自己记不清那些过往。所有的记忆都像是隔着一层海绵。那些原本笃定的事情变得不太真切起来,舞台和灯光似乎在摇晃,周围还有数不清的嘈杂,纷纷攘攘地要钻进她的脑海里……   “晓晓!”   “小鹿!”   鹿晓最后的记忆是一片白。   而那些鲜红色的记忆,却如同鬼魅一样降落-   那一天的元旦汇演以混乱告终,鹿晓被送到了秋山医院的急诊科。在经历急诊科的大夫一系列地检查之后,她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鹿晓在急症室里就已经醒了过来,她哭闹,尖叫,像是要把这些时间以来压抑的情绪一块儿释放出来。   没有伤口,脑CT正常,所有生命指征与血象都像是她完全健康。急症科医生束手无策,只好转入了住院部,并通知心理科主治医生洛云平。   洛医生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在郁宅会诊,听见电话那一段的燥乱,他也跟着焦躁起来。   “鹿晓生理上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先别紧张。我马上过来。”洛云平对着电话那端道。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必须马上赶到秋山医院,因为之前他担心的事情很有可能成真了——鹿晓的记忆与情绪压抑了太久,并且挑了一个最不恰当的时间满盘复苏。   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   洛云平匆匆准备离开,却在门口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本该在楼上休息的郁清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牢牢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想去。”郁清岭道。   洛云平微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自身以外的欲求,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好了。   洛云平叹息:“你不能去。”他对着郁清岭不满的眼睛,低声解释,“医院里会有很多人,比你想象中要多的人群,你的身体和心理都未必能够接受那种嘈杂环境。”   “我想去。”郁清岭检查。   洛云平道:“清岭,你不应该去。你向来是最理智的不是么?”   郁清岭死死盯着洛云平。   洛云平坚决地摇头,推开郁清岭的手出了门。他是一个医生,当病人甲与病人乙可以相互促进治疗的时候他非常乐意让他们接触,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失去理智作出错误的选择:郁清岭现在跟去医院并不会是最佳的方案。   “你在家里乖乖等。”   洛云平抛下郁清岭驱车下了山。   郁清岭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子消失在盘山公路的尽头,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不可以。”他低头喃喃了一句。这是他经过理智后的判断。   洛医生说得对,他现在过去并不是最佳方案。   郁清岭望着盘山公路蜿蜒消失的方向,只花了短暂的几秒钟,就踏出了第一步。   ……-   洛云平赶到秋山医院时,鹿晓已经镇定了下来。   听说她在两个小时无休止的哭闹之后,又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来来回回找了半天爸爸妈妈,最后魏云与秦洋实在是无奈,把鹿氏夫妇的遗产让渡文件拿了出来。   鹿晓年纪虽然小,却从小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十分清楚遗产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停下了哭闹,独自一个人在病床上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哭闹了。   确切地说,她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   洛云平轻手轻脚走进病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小姑娘坐在床上,眼睫上还沾染着一点湿润,眼圈通红,身体佝偻在床头,整个人就像一个布娃娃,连眼神都是相似的空白。   “你是不是叫鹿晓?”洛云平小声地问她。   小姑娘似乎对外界的声音还是有反应的,她只是愣了一小会儿,迅速低下头擦干眼泪。   “医生,我都记起来了。”鹿晓小声说,“我没有病,能不能……放我回家?”   “为什么?”洛云平沉思着问她。   鹿晓在所有人面前又落下眼泪来,连声音都带了小小的颤意:“这里的味道……喘不过气来……”   洛云平叹了一口气,走出房间对魏云和秦洋说:“可以安排出院。”   魏云不放心问:“可是她刚刚晕倒过,她的身体……”   洛云平透过病房小小的窗口望向内间:“她生理上并没有什么健康问题,至于心理上……”他轻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她也许还会有一点点的记忆混乱,不过未来的时间里她会慢慢分得清真实与虚构……”   对于小姑娘来说,最难的是接受父母已经过世这个现实。   现在的她就像被暴风雨打过的花园,也许她的世界一片狼藉,却终有一天会重新往前走。   毕竟,她还那么小。   洛云平带着秦洋夫妇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少年一直静静地站在走廊拐角处。   等所有人离开,他才缓慢缓慢地挪步到了病房前,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第80章 致最初的相遇10   10. 曾记否   从秋山医院的门诊大楼到住院部, 隔着漫长的过道, 中间还要穿越急诊大楼的候诊大厅。   郁清岭还没有感受过国内医院的嘈杂现状,等到他如愿地找到鹿晓所在的病房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濡湿。他看见了洛云平从病房里走出来, 又与一男一女交谈,随后他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郁清岭就趁着这个空档时间走到了病房前。   例行查房的护士刚刚从病房里走出来, 托了他前几天住了一夜的福,年轻的护士对郁清岭还记忆犹新,第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郁清岭?你不是出院了吗?”   郁清岭被她忽然的招呼吓得后退了一步,愣了几秒,轻声道:“我来,探视。”   “这里面的小朋友吗?”护士恍然大悟, “可是她刚刚睡着了,你最好不要吵醒她。”   “我不吵。”郁清岭小声道。   年轻的护士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理论上这时候应该把人轰走的, 可是她看见郁清岭颤颤巍巍的表情……好吧,护士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孩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你进去后, 不要喧哗。”护士叮嘱。   “好。”郁清岭郑重点头。   护士小姐看见他满脸的紧张, 顿时有些被萌到。   真是有意思,看起来已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说话做事却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子。   护士匆忙交代完就进入了下一个病房。   郁清岭小心地推了病房门, 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这是一间独立病房, 病床挨着窗口, 外面常青的树叶把阳光隔得支离破碎,那些影子就洒在了病床的并入上,斑驳而又安静。   病床尾端挂着病号牌,上面写着病人的名字,鹿晓。   郁清岭就站在床头,盯着那块牌子,像一根木头人一样等待着护士口中的“自然转醒”。   时光被拉长,被褥上的光斑慢慢地移动。   ——她怎么还没有醒呢?   郁清岭感觉到了一丝焦灼。他不喜欢她现在的模样,她应该是活奔乱跳的,脸上永远荡漾着笑容,只要一靠近她,就好像空气开始流通,安静的湖面被风吹起涟漪。   鹿晓。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的声音真的传达到了鹿晓的耳朵里。   鹿晓忽然皱起了眉头,下一秒,她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睫微颤,最后,她竟然真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儿。一开始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焦点,到来渐渐聚焦,无神的目光就定定落在了的郁清岭的脸上。   ……鹿晓。   郁清岭还来不及做好反应的准备。   鹿晓却忽然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扯着哭哑了的嗓音,轻声呢喃:“你……是谁呀?”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一个小时前身体还被注射了镇定剂。此时此刻,那些可怕的记忆连同不久之前的混乱,真真假假,现实和梦境正混淆成一片。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几分眼熟,好像在梦里面见过,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呢?   鹿晓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塞满了海绵,什么都记不真切。   她的视野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随后她看见床前的少年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是被她吓到了,连连后退了几步靠到了身后的墙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好像整个房间的空气忽然被抽走了……   鹿晓看见他的样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不安地又问一遍:“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她盯着少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里原本有光,顷刻间却熄灭殆尽。   下一秒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打开了病房门,径直朝少年走了过去:“清岭——!”   可惜少年没有理他。   从那一刻起,少年没有搭理任何人-   三天以后,洛云平在机场送别了郁清岭。   郁清岭的母亲晋雅专程赶到中国,接她阔别三个月的儿子。见到儿子的时候,晋雅还有些发怔:三个月时间并不长久,为什么郁清岭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看起来更加低沉呢?   洛云平却笑着安慰:“没关系的,会低沉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这代表他的情绪开始外露。”   晋雅欲言又止,确定郁清岭的注意力没有在自己身上,才悄声问洛云平:“听说清岭这段时间交了个小朋友,这次情绪问题是因为那个小朋友?”   “是。”洛云平叹息,“他的情绪出现过一次溃堤,醒来后似乎自觉抹去了那段记忆。这跟那个孩子的情况……倒是一模一样,只不过……”   洛云平想说,只不过对于正常人来说,选择性的失忆有着很大的可能性复苏,而对于郁清岭这样的人来说,很可能这段时间的记忆就真的被抹去了。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毕竟亚斯伯格的执念太深,一生能记挂的事物原本就不多。   洛云平犹豫问:“那个孩子,需要留下联系方式吗?”   晋雅认真思索了片刻,才温柔道:“不用了。”   “不用?”洛云平感觉到意外。   晋雅的眼里有泪光,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却也沉淀下了令人感伤的忧郁。   她看了一眼远处郁清岭平静的脸,轻声道:“等他成年,我会送他回H市。那些我们没有办法替他抉择的事情,还是交还给命运吧。”-   在之后的一周里,鹿晓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那些混乱地记忆被名为理智的大手慢慢地重新梳理放置到了不同的盒子里。悲伤的,愉悦的,真实的,虚构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   这一切的变化,魏云都很欣慰。   虽然鹿晓变得没有之前那么活泼,也没有那么爱说话,但是现在的鹿晓是真实的完整的鹿晓。鹿晓在小小年纪里就遭遇到这样的不幸,不过未来她会用更多的爱,让她重新变得开朗和乐观。   “程师傅,停一下车。”   出院回家的路上,鹿晓难得主动开了口。   “外面冷……”魏云阻止,可是看见鹿晓的眼睛,她还是妥协了,“记得围上围巾。”   鹿晓点点头,把衣裳裹紧了下了车,慢腾腾地走向记忆中的圣诞屋。这一次她没有钻灌木丛,而是径直走向了院门,轻轻用手推开了院门。   陈旧的铁门发出喑哑的声音。   记忆里的院落已经堆满了落叶,门口的地毯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她每走一步就在那些灰尘上留下一个脚印。   阳光下,飞尘漫天。   鹿晓按了门铃不有人反应,又趴下身去沿着门缝探望。这几天来,当所有的记忆重新规整,她终于记起来了,她在圣诞屋里交了一个笔友,那是个苍白的少年,他不爱说话却有着最温和笨拙的眼睛。   “清岭哥哥——”这是她这几天以来,发出最大的声音。   然而圣诞屋里面却再也没有回应。   二楼的窗户玻璃仍然是坏的,没有人修补,风一吹过,卷起窗帘猎猎作响。   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死地。   ……   “那家的孩子好像是搬家了啊。”等鹿晓回到车上,魏云耐心地向鹿晓解释。   “搬家?”鹿晓小声问。   魏云看见鹿晓能够回应自己的话,欣慰地笑了:“是的,听说他原本就是回国内看病的,大概是病好了就回美国了吧。”   他的病好了吗?   鹿晓趴在车窗上,看见的道旁飞驰而过的树木,车速不快,树木的连成了排,恍恍惚惚间有种没有尽头的错觉。   她看了半天,又小声问:“美国,是不是很远呀?”   鹿晓记得爸爸妈妈每一次长途跋涉出差都是去一个叫美国的地方,听说那是一个白天与黑夜颠倒的地方,美国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了。   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能见到吗?   魏云看见鹿晓出神的样子,摸了摸鹿晓的头。   “人和人啊,有缘分的话以后还会见面的。”魏云也不管鹿晓能不能听懂,只是看着小姑娘眼里那点不属于孩童的光,心又泛起了酸,于是把她揽到了怀里,“天长日久,来日方长,我们晓晓一定会有幸福完满的一生。”   鹿晓在魏云还有些不习惯,紧张得躬直了脊背。   魏云的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那是与她的妈妈相似的气息。   她渐渐困倦,于是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那是鹿晓的童年留下的最后的影子-   又一年的冬天,鹿晓带着未婚夫郁教授回到秋山秦宅。夜晚回自己的小家时下了雪,整个别墅区的屋顶都笼盖上了厚厚一层雪。   鹿晓吃饱喝足两眼犯困,睡眼惺忪地看着盘山公路上路过的一幢幢房子的影子。H市近年来在郊外开发了不少小区,盘山公路从山的另一面又建了一条,这一条道其实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忽然间,一幢造型奇特的房子入了鹿晓的眼睛。困意消散一空,鹿晓兴匆匆地摇下了车窗,确认了一遍,才道:“——圣诞屋!”   驾驶座上的郁教授开车时从不分神,于是他干脆踩下刹车熄了火,给鹿晓留了充足的时间去满足她的好奇心。   “那个房子,我以前有个朋友住在那里。”鹿晓陷在回忆里,笑得眯起了眼,“我记得是一个会做所有奥数题,但不会折纸飞机的怪家伙。”她和笔友的友情只是从圣诞前持续到了元旦后,能记得的东西真的不多了。   “咦,房子修好了?”   鹿晓惊讶得发现二楼的窗户现在完完整整的。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她早就忘记了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只是对圣诞屋还保留着一点记忆。   在那年分别之后,她还保留了一段送信的习惯,可是圣诞屋的朋友再也没有回过信。到后来,她每天上学的时候就会看一眼窗户,一周两周,一年两年,圣诞屋二楼的窗户一直是破了一扇玻璃,到后来就连窗帘都在风云飘摇中被风刮烂了。   而如今,窗户竟然被修葺好了?   那家人回来住了吗?   “你等我一下!”鹿晓匆匆对郁清岭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燃起久违的激动,明明那只是一个在记忆里都快长满了蜘蛛网的影子。可是当她真正地再次看见希望的时候,却还是悄悄地在心底点燃了一点焰火。   如同记忆中重复许多次的那样,她打开车门,推开院门,绕过院子里堆积的落叶,最后走到那个她曾经站立过的位置。那年她各自还很矮,要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得上门铃,而现在门铃已经不见了,同样的位置换上了密码锁。   果然真的休憩过了啊。   是圣诞屋哥哥回来了,还是房子卖给了新主人呢?   鹿晓发现自己有些紧张,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门铃,于是干脆拍了拍门。   “有人吗——”   记忆里的小女孩的声音和现实中鹿晓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在深夜里的回荡。   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人回应。   鹿晓有些失落,不过原本也是预料外的事情,所以也不算沮丧。她想要回到车上去,回过头却忽然撞上了郁清岭的胸口,顿时捂着鼻子轻轻呀了一声。   郁清岭却在盯着门牌号发呆。   “清岭?郁教授?”鹿晓刚回头走没两步,惊讶地发现他没有跟上来。   这个世界上除了科研,能吸引住郁大教授的事物实在是不多。于是鹿晓又折回了屋子门口,好奇地想看看郁清岭在做什么——谁曾想郁清岭伸出了指尖,竟然去按别人家的密码锁。   “等……”   鹿晓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郁清岭已经飞快按了几个数字,然后把指尖放在门锁上,指纹锁吧嗒一声,开了。   鹿晓:……   郁清岭自然而然地走进屋子,低声道:“上个月才装修好的,许多东西还来不及购办。”   鹿晓仿佛置身于梦境,神游一般跟着他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装修已经大改,所有的家具都换购一新,其实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顺着记忆深处那些模糊的影子上到二楼,却发现的那张她曾经做过作业的桌子还在,大概因为书桌上放着许多书,装修公司的人没敢擅自处理。   “你……把它买下来了吗?”鹿晓轻声问郁清岭。这个世界上的巧合还真是奇妙啊。   郁清岭不明所以,想了想,还是认真解答。   “没有。”他柔声道,“这个房子的产权原本属于我的父母,这些年来一直空置,许多东西都已经破旧了,所以一直没有用过,直到三个月前装修公司才介入。”   鹿晓:“……”   郁清岭轻声道:“千树说要留到你的生日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他虽然不了解这样的“惊喜”会不会带给鹿晓开心,不过梨千树言之凿凿,他也就真的没说。   鹿晓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崩裂,好半天,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以前有没有住过这里?”   “有。”郁清岭回答,“十五岁那年,因为回国配合治疗,在这里住过三个月。”   鹿晓:“…………”   郁清岭的眼里渐渐浮现疑惑的光:“怎么了?”   “没……没什么……”   鹿晓的意识神游于天外,她打开那张陈旧的写字桌的抽屉。抽屉里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泛黄,零零碎碎的纸片却都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信封,纸鹤,还有纸飞机。   她随手打开了一封信,上面圆头圆脑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我叫鹿晓。】   兜兜转转许多年,原来相遇要比想象中早那么久。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带了不安。   鹿晓从梦境里面抽出身,回过头看见那双纯澈的眼睛,愣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你后来,学会叠纸飞机了吗?”-   再后来,鹿晓跟着郁清岭去往洛杉矶,顺道还去拜访了郁父的一个好友,早年曾在秋山医院心理科任职的洛云平洛医生。   洛云平已经是个儒雅的中年人,岁月在他的脸上早已经攀爬留下许多痕迹。   他一派温雯和蔼地招待鹿晓喝茶,茶喝到一半,洛医生的目光越来越探究。他平日里见人其实过目不忘,然而眼前的年轻女孩子却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无处搜寻痕迹。   洛云平挣扎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鹿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国内见过?”严格算来,他已经在美国待了十几年,理论上他不该认识这样年龄层次的女孩子啊……   鹿晓早就已经憋得太肚子疼,终于盼到洛医生自己开口,她笑吟吟地凑到了他跟前。   “洛医生,我是鹿晓啊。”   “鹿晓……是谁?”洛云平一时对应不上。   鹿晓咧嘴笑:“秋山别墅六区3幢,你曾经替我看过病,还记得吗?”   洛云平迟迟回答:“……啊?”   鹿晓再提醒:“郁清岭的笔友呀。”   洛云平:“……”   洛云平看着眼前的年轻女性,脑海里渐渐对应上了小小的影子。那年冬天下了许多场雪,他为了郁清岭的病曾经无数次往来于秋山医院和郁宅,后来他在郁宅的监控里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红色羽绒衣,小刺猬一样钻过灌木丛,往郁宅的门缝地下塞纸飞机。   “你……你是……”   洛云平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是啊是啊。”鹿晓笑眯眯,欣赏洛云平脸上见鬼的神情。自从知道郁清岭就是圣诞屋哥哥,她对洛云平就怀恨在心了。明明多年前她在洛云平那边复诊了大半年,这家伙竟然一个字都没提过郁清岭!   郁清岭端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与曾经的心理医生脸上的神情都很一言难尽。   他解读不了,只能着急。   还好鹿晓下一个动作就是牵起了他的手,他胸口涌动的那一丝焦灼又渐渐平息。   沙发的另一边,洛云平刚刚从震惊之下平复完毕心情,看见郁清岭温顺地跟在鹿晓身边的模样……洛医生叹了口气,笑得瘫软在了沙发上。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郁清岭,听说他已经订了婚,他还不敢相信,今天见到他本人的那一刻,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的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出亚斯伯格的影子了。这都要归功于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谁曾想呢,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然还是那个从灌木墙里钻进郁宅送纸飞机的小家伙,又一次降落在了他的世界里。   “怎么老是你啊。”   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洛医生回忆起年轻的时光,语气带了揶揄。   鹿晓听着一怔,也是笑起来。   “是啊。”她牵着郁清岭的手,“一直就是我。”   吓唬过洛云平,鹿晓郁结在心头已久的那一份恶劣情绪终于得到了纾解,回家路上心情好得想要唱歌。   郁清岭却难得有心事,一路沉默,走了半路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郁清岭低道。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记忆中的初次相遇并不是盘山公路上那一场惨烈的车祸,在更早更早之前,他们就有过一段很美好的初遇了。而那些记忆却并没有留在他的脑海里,明明写字桌里的信笺都还在,他却因为当年的情绪失控问题而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鹿晓知道他道歉的缘由,笑着拥抱住沮丧的郁清岭。   “理论上,我不会再记起来。”刺激性的失忆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恢复,不出意外将会终生无法记起了。   “没关系的。”鹿晓踮起脚亲吻她的笔友哥哥,“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那些尘封的往事原本就是记忆深处的旧房子,没打开时只是知道它在那里,打开后也不过是多了一点命运的馈赠。她并不在意他记不起那些过往。当然如果他有遗憾,她也愿意去重新收拾那旧屋子,带他去认识当年的纸飞机和圣诞夜,然后再在里头增加一些新的美好。   归根结底,来日方长。 第81章 少年时(秦寂番外)   秦寂三十九岁的尾声, 是在酒店里面渡过的。   那时协科刚刚完成了新一轮的融资计划复盘上市, 股价在创业板连红了十日,秦老板就在夜店欢庆了十个晚上。早晨醒来时女伴早已经走了,秦总抬头望着天花板, 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好像已经走完了一生。   床头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遍, 秦寂才慢吞吞地去接。   听筒传来很Q的童音:“小寂舅舅,你在过来的路上了吗?”   手机那一端吵吵嚷嚷,秦寂觉得自己宿醉的症状更严重了。他定了定神,对着电话里面的童音温柔道:“已经出门了,正在买给小树买礼物的路上。”   多年浸淫商场,秦总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电话那段的孩童像是在欢呼, 随后手机一阵噪音,换了一个女声:“秦寂, 小树说你今天能按时过来?”   “嗯。”秦寂放松了身体,又躺回了床上。   “秦叔叔说你夜夜笙歌,你要是实在累,就不用来了。”电话那端的鹿晓在叹息。   “我在路上了。”秦寂悠悠道。   “我信你才有鬼。”电话那端淡定道。   “……”秦寂挂断了电话, 揉了揉太阳穴, 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然还做了梦。梦境中那个圆嘟嘟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为人母,他却仍然是孑然一身。原本以为会在临死前找个继承人,或者把造作完的财产捐出去, 名义他都想好了, “丁克浪子互助收尸组基金”, 可是这一切打算在他在医院看见了小树的第一眼起就灰飞烟灭了。   好歹他也算是有了个孩子,不是么?   虽然是个男孩子,不过长得像鹿晓,可喜可贺。   等到小树长到了活蹦乱跳的年纪,跟他记忆里的小女孩如出一辙,秦老板更是宽了心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想着只要鹿晓有了孩子,四舍五入也约等于秦家有了孙子了,于是他的人生又浪荡了起来-   秦寂这一觉睡到了午后。   醒来时退房,打电话给助理毓见,让毓见开着车先去了他在市区常住的一间公寓。   “老板。”秦寂下车时,毓见在驾驶座上一脸无奈,“鹿小姐家还在等着你吃午餐。”   “知道了。”秦寂咧嘴,“你快变成老太太了,毓见。”   毓见耸耸肩,朝着自家金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他今年三十有五,正是男人的大好青春年华,可是跟老板相处久了,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早已经被消磨成了一个事事操心的老阿姨。   秦寂从公寓里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巨大的变形金刚手办。   确切说,是扛着。   他上车时,车微微沉了沉,毓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什么材质的?这么重?”   秦寂说:“金属的,五十来斤。”   毓见:“……”   秦寂笑眯眯坐在后座上,把变形金刚调整到合适的位置,过了半天才催促:“开车啊。”   一张口,口中还有微微的酒气。   毓见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储物格里掏出一条口香糖扔到了后座上。   秦寂满脸心虚,笑着拆了包装塞进口里,忽然趴在后座上说:“毓见,你贤惠成这样,以后可以嫁了。”   毓见被他一身酒气刺激得哆嗦了下,暗暗在心底默念这是老板,才强忍住了弃车逃亡的欲望。他咬牙道:“我倒是想结婚,但是您老把我使唤得像狗,谁要?”   协科已经成立十几年,他从大学毕业就跟在秦寂的身边。多年来衣食住行无一不操心,时间久了,早已经生出一种万事家奴的自觉心。这些年来桃花不少,一朵都没结果,可怜他都已经开始相亲了。   秦寂大概是心情好得很,继续调笑:“嫁给商锦梨,做她的贤内助。”   毓见:“……”   毓总助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稳稳地行驶了一路,没过多久,毓见就发现秦寂已经在后座上睡着了。刚好车子驶下高速,他也就放慢了的车速,尽量平稳地向前行驶。   秦寂他其实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累吧。   毓见叹了口气,再一次放缓了车速-   可惜车子都到了鹿晓家门口的时候,秦寂依旧没有醒。作为贤内助,毓见开始绕着鹿晓家的小区转圈儿。一圈,两圈,三圈,车子转到十五圈的时候秦寂醒了过来。   “到了?”秦寂睡眼惺忪。   “到了。”毓见轻声道,微调方向盘,驶入鹿家院子。   他才关掉引擎,屋子里就一阵嘈杂,紧接着一个小身影冲了出来:“小寂舅舅——!!!”   声音惊天动地。   秦寂几乎是在一瞬清醒了过来,换上了一张朝气蓬勃的脸。他关上车门,把小家伙的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儿,然后又把车里的变形金刚放到了地上。   小家伙两眼放光,冲上去想要抱起它,结果几次未遂,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好重哦……”小家伙哭腔。   秦寂大概就在等这一幕,心满意足拍拍小家伙屁股:“小废材。”   “阿爸——”小家伙又朝屋子里冲了进去。   毓见忍无可忍开了口:“老板,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买那么重的手办,就为了等这一幕?要不要这么欺负小朋友啊?   秦寂早已经抱起了巨型手办,回头朝毓见挑了挑眉,意思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着?   毓见:……   秦寂懒懒散散进屋,看见屋子里一团粉,不由地会心笑了笑。   今天是小树同学的生日,屋子里按照鹿晓的审美简直布置成了公主的后花园。鹿晓的附带品——那个多年来一直不是很讨秦老板欢心的郁教授正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往气球上贴贴纸。画面看起来愚蠢极了。   秦寂绕过他直接去了厨房,见到鹿晓笑了笑,从衣服里套了个小盒子出来扔给她。   “礼物。”   鹿晓正在给蛋糕裱花,吓得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个盒子。   “今天是小树生日,给小树带礼物就好啦,给我带礼物干嘛……”鹿晓一边翻开盒子一边碎碎念。   秦寂勾了勾嘴角:“不止是小树生日,今天对你也很重要。”   鹿晓一怔,看着手里的盒子,心里软成一片。   “你啊。”鹿晓笑起来,“明明细腻敏感得不要不要的,就是不爱让别人发现你的好。”   她也是这两年年纪增长,才慢慢地了解秦寂。小时候只觉得秦寂是个混世魔王,成年后又觉得他是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后来她为人妻为人母,真正地长大了,才发现可能再也没有比秦寂这家伙更加细腻体贴的人了。   他若想要一个人好,那个人真是天底下少有的完满幸福。   可惜这么多年来,只见他身边莺莺燕燕,却始终没有一人能够长久。她曾经还乱牵过红线,想着他和商锦梨倒是强配强一对让人不省心的人间妖孽,谁知这两人彼此嫌弃得简直如同苍蝇……   “爸妈今天过来么?”秦寂问鹿晓。   鹿晓摇头:“知道你要来,我安排的生日宴是晚宴。”   秦寂竖起拇指:“上道。”   鹿晓笑叹:“可是你总躲也不是办法,真的没有遇见合适的吗?”   这几年来,秦寂已经跟秦父秦母处于老鼠见到猫的状态了,就为了能与他一聚,小树的生日宴都分了上下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秦寂这些年来一直独身一人,完全没有成家的念头。   “我合适一个人。”秦寂笑道。   “……诡辩。”   “真的啊。”秦寂见蛋糕这一面已经裱完,上手替鹿晓转到另一面,边细心转圈边轻道,“每个人都有适合的人生打开方式,我这样挺好的,还白捡了一个继承人,多占便宜。”   “你啊。”鹿晓笑出声来,“不婚丁克的想法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十几岁的时候吧。”秦寂认真道,“被逼着带了两年孩子,太可怕了,简直人生阴影。”   “……”鹿晓忍无可忍,送了秦寂一鼻子的奶油-   生日蛋糕并不是午餐吃的,要留到晚上陪着秦家的长辈们一块儿吃。   鹿晓早就准备了一个分享装小蛋糕,拳头大小,送到了桌上象征性插了一个蜡烛,让小树提前许个愿。   小树握住拳头闭着眼睛,像模像样地许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好了!”   秦寂道:“许了什么愿?”   小树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出来要不灵的!”   秦寂认真道:“这个没有科学依据,不信你问你爸,许愿说出来会不会不灵验?”   餐桌上的热议话题被顺理成章地引向了郁清岭,小树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眼巴巴等着自家爸爸解答。郁教授在众望所归之下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才缓道:“确实没有科学依据。”   确切地说,生日许愿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会谎言,不论是许愿能实现还是说破会不实现,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是……看着所有人投入的样子,郁清岭决定不说破,只回答后半段客观事实。   “看吧。”秦寂笑眯眯,“你说出来,也许舅舅可以替你实现呢,这样我们就双保险了。”   小树左看右看,最终痛下决心。   “好!”他奶声奶气,“小树许愿,今年小寂舅舅能够找个舅妈~”   鹿晓:“……”   秦寂:“…………”   小树闪着眼睛看秦寂,似乎是在等他兑现。   秦寂一把抓住了他,掐住他粉嘟嘟的脸蛋:“谁教你这么社会的愿望的?重新许一个!”   小树眼泪汪汪:“外公外婆教的,说中午许这个愿望,晚上就给我带三份礼物……呜呜……我本来怕舅舅不高兴,不打算说的……”谁让你一直打听还允诺一定实现呢!   一顿饭,在秦寂幽怨的眼神中结束。   午后时分,秦寂打道回府,鹿晓与郁清岭送他离开。   鹿晓看着秦寂的车子消失在路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郁清岭问。   这些年来,他已经很习惯去询问鹿晓各式各样的问题,情绪上的,生活上的,只要心中有所疑惑,鹿晓总能给他解释。这样的沟通非常有效,他已经日趋融入到这个世界了。   鹿晓想了想,小声道:“我感觉我不该加入催婚一族,有点后悔刚才问他的问题。”   郁清岭道:“当疑惑产生而不询问,会造成局面更加错乱,”   “你是想说我没有做错吧?”鹿晓叹息,“我现在大概可以理解秦寂当时对我的无奈。”年少时她心里留着对秦家的那一点怨气,一直与他们隔着一层,秦寂曾经花了许多年许多力气去改善,而现在,一直游离在全家人外边的那个人变成了秦寂。   这些年来,就连郁清岭都已经不完全像初遇时的那样,反倒是秦寂,似乎一直就是那样子。   长长久久,玩世不恭。   -   秦寂在车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就又打着哈欠睡着了。   醒来时候毓见正在绕着协科大楼绕圈,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着外头霓灯初上,忽然间并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去。   “去电玩城。”年近四十的秦老板对毓见说。   毓见对这个建议并不陌生,只是悄无声息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调转了车头踩下油门。   到了电玩城,秦寂下车却没有走,反而绕道到了驾驶座这边,敲车门微笑:“一起吗?”   “……我三十五了,老板。”毓见叹息。   “我快四十了。”秦寂说。   “……我跟你不一样。”毓见说得委婉。   “哪里不一样?”   ……我没有你那么低级幼稚神经病。毓见腹诽。   当然吐槽归吐槽,毓见还是跟着秦寂进了电玩城。这家电玩城的房产是协科名下的,秦寂在这里也算半个老板,拥有一张无敌的钻卡可以无限消费里面的游戏项目。   毓见在里面也渐渐放开了心思,心想如果自己现在只有十五岁,大概会更开心一些。   他看着远处投入开着赛车的秦寂,又恍恍惚惚觉得,也许自家老板真的一直活在十五岁那年吧。   秦寂这人,做生意混酒场浪荡夜店,集花花公子与商场杀手身份于一体,可是恐怕也只有他才知道,私底下的秦寂简直是幼稚与神经质的私生子。他就这样在电玩城里疯玩了一通,抹着汗又请毓见喝了一场酒。   毓见看着他汗涔涔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很寂寞吧?   毓见不知道自己会什么会这样想,只是这个念头似乎已经盘桓在他的心底许多年。   他隔着酒吧的灯光看自家老板,忍无可忍开口:“我其实不懂,你是不是有一种凌虐式的世人皆醉我独醒快感?”   秦寂挑了挑眉。   毓见温和道:“没什么。”   秦寂笑眯眯盯着他的助理,这么多年以来毓见什么都办得很妥帖,今天能够挤出这样一句话来,唯一的解释大概是电玩城的电子乐震晕了他的脑袋。   “十八岁那年,我得到了一辆车。”秦寂笑了笑,移开视线看外面的车流,“我喝了点酒,开着车载着鹿晓下山,结果差点冲出盘山公路。”   毓见怔住,他没有想到今夜秦寂忽然会讲起过往,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寂不像是在说给毓见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外伤晕厥,是鹿晓爬出车子在路上找到了救助的人……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我妈哭晕了过去就在我隔壁病床输液,鹿晓在另一幢楼的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老板……”   秦寂仿佛没有听见,低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生已有的东西并不是一定可以长长久久的。我无法想象那几天我的父母的心理状态,只是很确定我自己并不愿意去负担那些东西。”   毓见愣愣看着他,感觉在听荒谬的理论,却无从辩驳。   秦寂笑眯眯道:“比如不婚与丁克,我面临的只是父母会责怪我不孝顺,舆论会说我是个不收心的浪荡子。但是如果我一旦踏入婚姻殿堂,妻子是否能融洽,儿女是否能顺利出生健康成长,人生旅程漫漫,无数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危机,失去那些我所珍爱的东西。”   秦寂轻道:“儿女绕膝,天伦之乐,那些美好的东西在我看来更像是一颗又一颗的□□。”   毓见沉默良久才讷讷:“那也不能……干脆就不要了啊……”   秦寂笑道:“原地不动只是会变老,可一旦踏入地雷阵步步都是涉险,即使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也不过是平庸的幸福着,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不是么?这场对赌协议,在我看来并不均衡。”   毓见:“……”   毓见发现秦寂似乎是微醺了,他这人醉与不醉其实几乎看不出区别。只是每次醉了的时候,似乎话特别多。   此时此刻秦寂醉眼看花,眼角不见倦怠,只见迷蒙。   大概是真的醉了吧?   酒吧里换了一首曲子,音乐风格不是秦寂喜欢的。毓见对秦寂知根知底,几乎是音乐响起来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扶着自家老板走出了酒吧。   外头凉风习习,秦寂点了一根烟。   这几年来秦寂在鹿晓的坚持之下已然戒了烟,日常换成了电子烟。电子烟烟雾浓烈,不一会儿秦寂整个人都笼罩在了烟雾里,瘦削的身体在路灯下显得茕茕孑立。   大概这世上越是清醒的人越容易孤单吧。   毓见借着酒劲儿,问了个一直好奇的问题:“老板,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动摇过?”   “有。”秦寂回过头轻道,“一点点,没有坚持。”   他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挑,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毓见低道:“为什么没有坚持呢……”   为什么没有坚持呢?   秦寂笑了笑,没有回答。   忽然电话声响起来,打来的是鹿晓:“秦寂,秦叔叔和小魏阿姨答应今年开始不催婚了,你快回家来吧,新年呢。”   远处忽然炸裂开来无数烟花,把黑夜都快点燃成白昼。   鹿家小树生的时间很好,跨年夜的晚上,出生后的第一个晚上就迎来万象更新,新天新地了。秦寂对此也很满意,至少每一年例行的跨年夜可以连同着小树的生日一起庆祝,所有他爱着的人都汇聚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完满,对他来说就是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新年了啊。”毓见喃喃。   是啊,新年呢。   秦寂举起电子烟,朝着远处的焰火做了个干杯的姿势。   新年好啊,今年又是十八岁。 第82章 滔天巨坑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 伊朶刚刚睡下没有多久。   打电话来的是医院的护士, 语气听起来很着急:“请问是伊朶小姐吗?我这里是中心医院, 请问您是詹友德先生的家属吗?”   “詹友德……他是我导师。”   伊朶写文熬了一个通宵, 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   电话那头的护士说:“詹友德先生刚刚出了车祸,您是通讯录里第一个姓名所以……”   接下来,伊朶什么都没有听清。   她飞快地穿上衣服冲出了宿舍楼, 打上了车就开始掉眼泪,边哭边给师兄们打电话。可是老詹年事已高,门下弟子留在H市的很少,她一串电话打下来发现一个能赶来的人都没有, 于是哭得更凶了。   好不容易赶到医院, 迎接伊朶的依旧是冰凉的手术室。   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三言两语和伊朶解释:“病人的情况不乐观, 需要家属签字, 请问您是病人的家属吗?”   伊朶摇摇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护士问:“那病人家属呢?抢救后的后续治疗需要先缴费”   伊朶哽咽说:“没有家属,詹老师……他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   护士的眉头锁得很紧:“那你联系一下他的单位,一般的单位都有相关负责人。”   她说完就又小跑着消失在了走廊上。   伊朶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 找到教务处的电话号码,拨通后还来不及开口,哭声先传了过去:“……对不起我是詹友德詹老师的博士生……詹老师在医院……我……”   伊朶语无伦次。   如果老詹现在不是在手术室里, 估计又要批评她一个准文学博士竟然词不达意。   好在电话那一端似乎没有被她的焦急感染, 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那端想起来:“你别着急,慢慢说。”   那个声音轻柔而冰凉, 像是抚过秋叶的风。   伊朶一怔,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焦躁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镇压下去一点点。   她吃力地把局面跟那个人说了一通,结果那边却久久没有回应,只是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嘈杂细微的声响,听起来对方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在听吗?”伊朶感觉焦躁又上来了,“詹老师他现在真的……”   漫长的十几秒。   那个冰凉的声音又传来:“你的支付宝账户是多少。”   “……什么?”   几十秒钟后,伊朶的账户上就多了五万块钱。   伊朶交完费,从护士手里领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诺基亚手机。   手术室门口没有椅子。   伊朶席地而坐,一秒一秒地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深处忽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伊朶茫茫然望去,只见远处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廊道口,正笔直地向她走来。   伊朶哭红了眼睛,视线很模糊。   直到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她才茫茫然地站起身来,沿着他工整的西装,看见了他温文尔雅的脸。   “我是霍初行。”那个陌生的男人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伊朶第一次见到霍初行。   -   几个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宣布了老詹的死讯。   伊朶反倒哭不出来了,茫茫然地跟在霍初行的身后。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那里,看着他冷静地处理着所有的事情。   “你可以先回学校。”霍初行看着眼圈通红的伊朶,沉默了一会儿道。   伊朶茫然地摇摇头,坚定地跟在他身后。   “可你帮不上忙。”霍初行轻道。   伊朶仍然是摇头。   霍初行看着面前瘦削的小姑娘。   她显然是已经懵了圈,眼睛早已经红肿不堪,却意外地闪烁着执拗的光。   霍初行轻轻叹了口气,妥协了。   “那你乖一点。”   伊朶还是摇头。   对视了几秒钟,她毅然选择了点头。   -   伊朶其实早就听说过霍初行的大名。   她今年博一,从本科期就跟着老詹一直缩在Z大市中心的老校区里,就算如此,她也对霍初行三个字如雷贯耳。   他是Z大中文系的海龟教授,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更重要的是,她是老詹早年的嫡系弟子,是老詹口中的最出息的学生。   严格意义上来说,霍初行是伊朶的大师兄。   伊朶在Z大举目无亲,只能紧紧跟着霍初行,看着他为老詹的身后事往返于学校各个行政部门。   行政部门里每一个女文职见到霍初行都格外温柔,看见伊朶的目光都不太友好。   也有人细声细气问他:“你身后的小姑娘是谁呀?”   霍初行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笑得温文尔雅:“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尾巴。”   伊朶依旧不说话。   她其实已经冷静下来,只是越发怀疑霍初行一点都不伤心。   这几天来她跟着他往返在新校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露出一点焦虑与难过。他甚至还有心情与人调笑,端着他那张多情的脸,与每一个接触的行政人员含情脉脉。   到后来所有的手续走完,在老詹的碑前献上了花束。   他依旧笑得温柔和煦,盯着老詹的遗像,仿佛是在与他对面交谈。   “再见。”霍初行轻声道,那是他唯一留给老詹的话。   伊朶从未见过这样薄凉的人,对他的印象坏极了。   -   老詹过世,伊朶作为他的关门弟子,变成了等人收留的孤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被学校彻彻底底地遗忘在了角落里,等到期末来临,伊朶投稿的论文收到了回执。   对方刊名如雷贯耳,足够震惊半个系。   三个评审人,两个建议发表,一个中立意见。   基本发表无疑了。   教务处主任终于记起了老詹还有个关门弟子,热情地向伊朶介绍:“我们中文系很多导师非常优秀,你的论文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可以跟新导师沟通沟通……”   换句话说,就是要署名,二作起步,一作更棒。   可论文也是老詹的心血。   用脚指头都能想象他如果在世听见这番话的话,老学究如他,得跳起来戳教务主任的鼻梁了。   伊朶在教务处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试着和教务处主任商量:“请问,我提前办理退学的话,学校发不发研究生学位证?”   教务处主任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伊朶轻声说:“我听说学校有先例,硕博连读,如果坚持不到毕业,可以的拿硕士文凭毕业。”   教务处主任瞠目结舌:“荒废大半年学业也不知道主动找学校沟通,现在学校有心替你安排你又不乐意,你不想要毕业了是吧?”   “……还好。”伊朶选了个中性词。   “你这孩子真是太……”教务处主任说不出话来。   真是太不像话了。   伊朶在心里替他补完剩下的话语。   她确实一直就不是一个好学生,当初会念博也不过是因为贪恋老詹长得像她过世的爷爷。现在老詹不在了,她其实无所谓去哪里,毕业于否,做什么。   伊朶在教务处主任不可救药的眼神里走出了办公室。   临到门口,撞上了个熟悉的身影。   ……霍初行?   伊朶不确定他在门口听到了多少。   她原本想要直接路过他,毕竟之前只是见过几面,没想到霍初行却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伊朶。”轻缓的声音。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噙着温雅的微笑,每一缕眼睫毛都仿佛是按照最得体的姿势生长。   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得体的皮囊下藏着薄凉的灵魂。   -   做好了退学准备的伊朶,特地去了一趟公墓。   老詹过世的大半年,她每隔半个月就到老詹的墓前看望他一次,其实也不做什么,有时只是过来吹一吹风,看一看他白发苍苍的遗像。   今天比较特殊,今天伊朶是来谢罪的。   “老詹,我可能毕不了业了。”伊朶席地而坐,朝着墓碑叹息,“有孙子的想染指你的论文,你要是在天有灵,晚上可以去吓唬吓唬他。”   伊朶:“当然,我万一要是真不毕业了,你不要气得来吓唬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我去办个假证烧给你,也算是毕业了?”   墓碑上老詹慈眉善目,一点都看不出是个暴躁倔强的臭老头。   伊朶擦了擦眼角,小声道:“老詹,我挺想你的。”   她在老詹的墓碑旁边留下了一颗桃子。   桃子是在老校区门口的胖大婶那边买的,跟着她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又被她用山间的清泉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毛,最后才落到老詹的墓前,依旧水灵灵。   “走了啊。”伊朶轻声道。   就在她走后,另一个修长的身影踱步到了詹友德墓前。   那是个天然带着微笑眼的年轻人,他俯下身,詹友德的面前点了三根烟。   午后的阳光照耀大地,烟味渐渐弥漫开来。   他不抽烟,于是站了起来走开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眺望远处——远处的山间小道上,刚刚离去的女孩的身影渐渐缩成了小小的一颗,慢慢地变小融化在了阳光氤氲里。   伊朶。   霍初行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略微古怪的名字。   他和导师保持着良好的联系,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这个名字。   詹友德年岁已高,其实早就悄悄地打算过许多事。他说:“我还有一个孩子叫伊朶。”   “她和你不同。”他说,“伊朶是一个很深情的孩子。”   霍初行与詹友德认识十数年,深知他的脾气,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以这样的表情形容一个学生:就像是在回忆他放在阳台上的那盆花,或者是他夹在书页里的那片三十年前的银杏叶。   他想象不出是她是怎样一个女孩子,直到那一天在医院里面看见她。   她坐在医院冰凉的走廊上,直勾勾地看着时钟,奇异地给人一种动物的错觉。   那么安静软弱。   那么容易信赖上一个陌生人。   这个世界有无数道围墙,可偏偏她好像生来只有一片心,没有半点遮挡。   倒确实和他不同。   霍初行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良久,才笑了笑。   他轻声道:“如你所愿,我收下了。”   -   第二周的周一,伊朶又被叫到了教务处办公室。   教务处主任拉长着一张脸,扯着嘶哑的嗓子道:“伊朶,系里考虑到詹老的特殊情况,所以为你争取到了詹老的嫡系当你的接任导师。这样的话你总不会别扭了吧?”   伊朶迟疑抬头:“老……詹老师的嫡系?”   教务处主任叹息道:“是啊,那位教授并非每年都招新学生,你运气非常好,正好他在编撰的新书理论与詹老一脉相承,你去正合适。”   老詹的嫡系……还有谁?   伊朶迷惑地接过了调剂通知书,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霍初行。   当年的伊朶尚且年轻幼稚,尚且不知道,这是她漫长的生命里绝无仅有的——   滔天巨坑。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一则霍教主的番外~ 第83章 番外:一直很简单   林简第一次踏入景盛大楼, 是为了一场面试。   景盛的HR看着眼前年轻乖巧的女孩子,问她:“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林简端坐在景盛的会客厅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眨着单纯的眼睛脆生生开口:“我打游戏打得特别好。”   面试官脸上闪过一丝囧囧的表情:“我们虽然是游戏公司,但是我们招聘的是策划岗位,不一定需要游戏打得好。”   林简急切道:“可是我的真的游戏打得特别好!”   面试官是一个中年女性, 见惯了职场上套路,忽然遇见这么一个实诚的年轻人,顿时噗嗤一声笑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面试官的目光落在林简的简历上, TOP2广告学毕业,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学历才是她的黄金敲门砖么?   面试官翻翻简历,好奇地盯着林简简历上的“特殊需求”一项, 问她:“你的个人需求是——加入沈谢总监的项目组, 我可以问一问原因吗?”   终于到这里了!   林简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面试官的眼睛:“因为他是我的梦想!”   ……   十五分钟之后,林简终于走出会客室, 蹲在地上给往她的游戏基友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踏夜行歌]:我过了我过了!那个面试官一听见沈谢的名字态度都变了!兄弟们姐妹们快祝贺我吧,我就要手刃战力值榜一扬名天下了!!   QQ群里一阵静默,好半天才有人回复。   [轻声呀]:你不会真的三次元杀上门去了吧?   [踏夜行歌]:当然!我现在就在景盛大楼。   [轻声呀]:你魔障了……你不怕沈谢找你3次元真人PK把你揍成猪头吗?   [踏夜行歌]:怎么会?我只是想找他PK呀O.O?   [轻声呀]:= =   群里再也没有人搭理林简, 林简一腔热血郁结在心头,走出大楼时仰头看了一眼楼顶的景盛两个字, 心情久久没有办法平复。   林简今年刚刚毕业, 不过作为景盛与境外公司共同运营的游戏“应龙”的非职业竞技场选手已经整整三个年头。三年前林简刚刚高考完,被同学拖入游戏, 仗着自己钢琴课十段的手速,在游戏的竞技场无往而不胜,被景盛额外邀请参加他们的职业联赛试训。   那是一段惨痛的经历。   参加试训的应龙PK榜的前十,除了她无一例外被职业选手虐成了小白菜。唯有她在职业选手的践踏之下勉强活了下来,十局七胜,逼出了他们的队长沈谢。   半个小时内,林简被队长沈谢操控的角色[长夜]虐杀。   整整二十次。   毫无还击能力。   林简原本只是到此一游,她本来只打算玩过试训就乖乖回学校念书,在那个夏天被羞辱出了好胜心,她留在了景盛试训,想要加入那个人的队伍。然而也就是在那个夏天,叱咤风云的应龙热门战队“启天”宣布解散,队长长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林简最终再也没有和长夜交过手。   她和他的交集止步于二十败。   -   两天之后,林简如愿收到了景盛游戏给的OFFER。   周一林简带着简单的行囊去了景盛游戏报到,根据OFFER上的地址,走过高端洋气的一楼大厅,在十八楼体面高雅的行政部办理了入职,最后顺着报到流程的指示,坐着电梯下到了负一层。   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林简仿佛进入了异次元空间。   如果说楼上就像是一个奢华高档的会所的话,那么负一层更像是贫民窟。整个负一层的灯光比地下车库还要昏暗,墙面上喷绘着凌乱的彩色颜料,五张桌子突兀地在电梯口一字排开,办公桌后的人正聚在一起打游戏,整个环境死气沉沉。   ……这是……沈谢所在的第三项目组?   林简找到了唯一一间有门的办公室,敲门没有反应,就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门。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趴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看得出那是一个年轻人,身体瘦削,皮肤透出不健康的白,他似乎是出了汗,微长的发丝粘连在鬓边,整个人仿佛是浸润在潮湿中。   “你……你好,我是林简。”林简站在原地局促了一会儿,最终开了口,“我来报到,请问您是沈谢沈总监吗?”   那个人微微动了动。又过了漫长的几十秒,才终于摇摇坠坠抬起头来:“……新人?”   “是!”林简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虽然他苍白得吓人,不过眼前的这张脸跟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铭刻在她 耻辱柱上的脸明显是同一张。林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缩了缩,兴奋的血液流淌遍全身。   “你是长夜吧?”林简激动地问他,“‘启天’的队长,应龙五年前冠军联赛联赛个人奖项第一的长夜?”   沈谢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的目光涣散,静默了两秒,淡道:“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林简激动地上前,撩开自己的长发,“你不记得我了吗?三年前我来景盛试训过,我和你交过手,你连败了我二十次。”   沈谢凉凉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办公室里的气压明显降低。   然而聒噪如林简,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她仍然在兴奋地碎碎念:“不会有错的,第一我见过你,第二我这三年来一直在找你!半个月前,我的外挂监测到[长夜]的号有人登陆了,而且还合成了全服第一把第一把顶级橙武生灭刀,我追踪到IP了,你就是在景盛大楼登陆的!”   没有人理解林简的执着。   三年前那个大败二十场的夏天,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滑铁卢。长夜是应龙全服的战力值榜第一,她回到游戏里,重新建了一个号叫踏夜行歌,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攀爬到战力值榜第二。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真正踏着他了。   但是那只是假象。   三年来,他根本就再也没有上过线。   所有人都以为长夜时代早已经过去,谁曾想他其实还待在景盛呢?   “我终于找到你了。”林简盯着沈谢的眼睛,“请再和我打一场吧!”   然而豪言壮语没有引来一丝回馈。   昏暗的办公室里没有,连空气都变得粘腻潮湿。   林简看尽沈谢的眼睛,那是一双濡湿的,死气沉沉的眼睛。他就这样久久盯着她,知道她全身发毛,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了讥诮的弧度。   “第一,你认错人了,我只是沈谢。”沈谢的声音沙哑,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嘲讽,“第二,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来应聘做文案的,不是来殴打上司的。”   “……额。”好像是哦。   林简满腔热血被浇灭,尴尬地抓耳挠腮。   沉默两秒钟,林简问:“那我要做什么啊?”   沈谢淡道:“随便。”   林简:“啊?”   沈谢嗤笑:“你来这里没有打听清楚么?每一个项目组都有一个外号。”   林简摇摇头,又点头。   景盛的几个项目组确实都有个外号,第一项目组叫血战,项目周期紧,所有人员都需要浴血奋战;第二项目组叫天酬,几位大神连番坐镇,虽然项目不如第一项目组但是经常开挂;第三项目组叫荼蘼,第四项目组叫连天,沈谢在的第七项目组……宣传册上没有专门介绍。   沈谢看着林简一脸发呆的表情。   他还记得三年前她的模样,手速极快,攻击精准,除了意识不够到位,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新人,就连他都在她的连番持久的高密度攻击下,不得不拿出了八分的精力去应战。   这样的天赋,他以为她之后会服役于别的战队。   然而并没有。   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息,直到三年后,她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冲进门时像一只好战的大白鹅,眼下发呆时却像无措的小鸭子。   她还穿着鲜黄色的卫衣,看起来更像是小黄鸭。   “那我们……叫什么啊?”林简呆呆问。   “我们的外号是随便。”沈谢勾了勾嘴角,看着她热血未熄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向她输送恶意的凉水, “随便你做什么,随便你来不来,随便你什么时候走,第七项目组就叫随便。”   “……”   这什么跟什么啊?   林简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办公室。   电梯口打游戏的那群人已经散了,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一张桌子背对着林简,林简看见那个男生的桌面上壁纸赫然是她的粉丝给她的账号[踏夜行歌]画的同人图。   壁纸切换只露出了一秒,下一秒被电脑的主人切回了游戏画面。   林简好奇地走到了他身后围观。   那是应龙的攻防战画面,操作的男生显然技巧不怎么样,他操作的是一个输出型角色,但是走位不够风,冲入敌方法师的攻击范围就被对方一个火球灭了半管血。   “靠!”男生气得摔键盘。   “回去,你超过奶妈治疗范围了。”林简出声。   男生一回头,他的电脑屏幕就变成了一片灰色,猩红的血字出现在屏幕上:出师未捷身先死,大侠请珍重……   男生:……   恰好一个小号奶妈路过,给男生的角色丢了一个小型复活术。复活之后的角色只有10%的血,在枪林弹雨中根本没有生还的几率。男生已经放弃自我丢了鼠标,打算等再次死亡后回城复活。   林简看他发呆,常年战场训练出来的求生意志作祟,一把握住了他的鼠标,操控着他的人物躲闪着战场上的各式大招小招,最后硬生生的在间隙中嗑了十几颗小药,恢复了满血数值。   男生目瞪口呆。   僵持几秒,男生伸出手:“我叫瓶子。”   林简笑道:“林简,新来的策划。”   瓶子说:“我知道,我们已经讨论你的动机一上午了,主动要求来我们项目组的高材生。”   林简:“啊?”   瓶子:“讨论你图啥。”   瓶子的声音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林简。林简在这森森的目光下局促极了,踟蹰好久,才艰涩道:“图……个人吧?”   吃瓜群众:!!!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很快,新人竟然是图沈谢美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公司。也确实,第七项目组既没有业绩也没有未来,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项目主管沈谢的颜值了。但是君不见他都已经快腐朽在地下室了么?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林简每次出入一楼,路上总能遇见“Emmmm……”的目光。如果目光自带翻译器,大概是反应过来就是:看,这个轻薄的死颜控!   林简对这些毫不在意,她关心的是长夜真的没有再登录账号。三年来唯一一次登录就像是昙花一现,更加诡异的是,他的装备评分从第一名掉到了第三。这意味着他可能脱下了身上某个极品装备,导致了全身评分的下降。   是卖装备了吗?   不至于吧?   林简百思不得其解,几周后的午后,她在二楼的茶水间冲咖啡,听见了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女生甲说:“你们听说了么?第七项目组的新人,TOP2的本硕,竟然在追那个地下室总监呢。”   女生乙:“她大概不知道局面吧,沈谢虽然名义上是个总监,但是不过是老板念及他以前的贡献,赏了他一个吃空饷的岗位而已。”   女生甲说:“其实也挺可怜,从前就只会打游戏,现在游戏都不打了。之前老板还会找心理医生去看他,半年前秘书办还听见老板说让他烂在地下室算了。”   女生乙嗤笑:“废物总归是废物,总有人不明白呢。”   林简把水杯砸在了那两个八卦女的脚下。   “啊——”玻璃破碎,八卦的女人们发出尖叫声。   林简盯着她们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谁是废物!”   “你神经病吗!”   林简一脚踢开脚下的玻璃碎片:“你才神经病你全家的都是三叶虫史前水母!”   她简直想喷火!!   ……   -   林简因为在茶水间和人发生冲突,还公然对公司同事动手,被行政主管拎到了行政办公室,一通投诉电话直接打到了她的直系上司沈谢的办公室。   沈谢从来没有想过,半年来第一次上18楼,是去领自家毛躁的下属小鸭子。   楼上的灯光很亮,沈谢已经很久么有见过这样刺眼的光。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行政办门口,就听见办公室里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吼叫:“是她们先侮辱沈谢的好吗!他风光的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女声听起来气急败坏,“而且只会打游戏怎么了,怎么你们一个游戏公司还歧视电竞选手了?!”   行政办公室里年长的女性居多,看见林简像一只桀骜的小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也不该摔杯子,伤到人怎么办?”   “事实是我只伤到了杯子,要我道歉我只跟杯子道歉,我还可以给它上个坟,清明寒食给它上香!”   “……你!”   沈谢推门而入,发现场面比他想象中要狼狈。   他手下的小鸭子头发都湿透了,脸上的妆容都花了,瘦削的胳膊上还隐隐约约有几道红印子,看得出是被人强行拽上楼的,而那两个理论上的受害人却连头发丝都没有乱。这样的局面谁吃亏已经一目了然。   “林简。”沈谢轻声叫她的名字。   林简刚刚在行政班里连喷了一刻钟,现在听见他一声林简,眼眶瞬间就红了。之前只是生气火大,现在看见了沈谢,就想起了三年前他的样子,于是滔天的怒火里生出了一点点委屈。   沈谢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目光颤了颤。   这个笨蛋,因为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把自己弄得那么惨,让他想起当年那个边哭边一次次向他挑战的放暑假的孩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真的没有必要了。   “走吧。”   他轻道,自顾自地打开了行政办公室的门。他知道,他的小鸭子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的身后。   “等一等,她还没有道歉!”行政办公室,始作俑者叫住了林简。   几乎是一瞬间,沈谢看到了他的小鸭子已经在撸袖子了。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掠过她的发顶,落到了始作俑者的身上。   “需要我的道歉么?”他问她们。   那两个人一愣,忽然记起来,眼前这个废物虽然已经在地下室蜗居了三年,但是三年前他在景盛也算是说一不二,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不用了……”   背后八卦和当面冲突是两码事啊!   ……   -   林简就这样被拉出了行政办公室,却并没有回负一层,而是去了三楼。   三楼的发布厅正举办着活动。游戏应龙作为景盛代理得最成功的大型网游,在本月以天价拍出电影电视剧版权。为了庆祝新衍生到来,景盛的在发布厅举办了一场冬日热力赛。今天是初赛,来自五湖四海的顶级   忠实玩家云集在发布厅,作为娱乐环节挑战的景盛的第一项目部总监,兼目前景盛主力战队的经纪人——李宇。   沈谢拉着林简的手腕,直接走上了台。   主持人不认识沈谢,热情地向大家介绍:“好,让我们看到新一轮的挑战者出现了!”   沈谢在机位前坐下,登录了官方给的满级账号,熟练地向对面发起挑战。李宇看见了沈谢,先是一愣,最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欣然接受了挑战。   比赛开始。   林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站在长夜的背后看他操作,她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然而现实却有些诡异。李宇不是职业玩家,他的操作在林简看来简直漏洞百出,但是沈谢却好像注意力并不集中,连续几次错过了攻击的最佳时机。他的手速很快,但是效率却低得可怕,满屏幕都闪烁着miss、miss、miss……   两分钟后,属于沈谢的人物倒地。   他面无表情再次发起挑战,三分钟后倒地。   第三次挑战,五分钟后倒地。   林简呆呆看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会这样……   场内开始有人吹口哨,李宇甩了甩手臂站起来,示意司仪不要再继续了。司仪连忙打圆场:“我们看到,这位玩家的手速还是非常快的,不过可能敏捷度略微不够。”   场上哄笑。   这何止是不够,简直是盲人摸象式攻击。   司仪说:“不过我想今天起可能会有很多人要找你挑战了,请问这位玩家介意告诉大家你所在的服区和ID吗?”   沈谢缓缓松开了鼠标,淡道:“没有。”   他拉着林简下台,身后响起了李宇的讥诮的声音:“他现在是没有号,不过他当年有个很有名的号,想必大家也认识,叫长夜。”   ……哪个长夜?   ——卧槽长夜!   整个大厅在寂静之后,嘈杂的议论声想起来。   怎么可能?长夜几乎是应龙的一个时代符号,虽然他已经退役了,但是他是多少应龙玩家心目中的不败战神。就这个满屏打miss的货怎么可能是长夜?!   “……还是说之前没露脸的比赛是代打?”   ……   -   在整个大厅气氛爆炸之前,林简被沈谢拉出了报告厅,回到了昏暗的地下一层。   直到此时此刻,林简依旧感觉自己的脚下是漂浮的云朵,那个三年前曾经改变了她生命轨迹的男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整个人的身影几乎要融进了他身后的昏暗灯光里。   林简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看着他。   沈谢却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林简只是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三年前所向披靡,三年后连那个废材辣鸡都打不过?为什么他所有的操作都像是闭着眼睛是随意挑选技能?   沈谢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系统只会告诉你我半个月前合成了生灭刀,不会告诉你我合成生灭刀后就销毁了它。”   林简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沈谢看着她年轻气盛的脸,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对不起。”沈谢看着她戴眼睛,“是我辜负了你的梦想。”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ID卡,沿着光洁的办公桌,轻轻地推到了林简的面前:“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林简呆呆看着沈谢。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长夜,她本该高兴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清晰地听见梦想破裂的声音-   晚上,林简打开自己的小公寓电脑,登录了长夜账号。应龙的系统设定是,如果只是登录进入主界面,并不会有系统上线通知,玩家可以在主界面调节自己的装备和数据,然后决定登录哪一个服务器。   这是林简第一次近距离围观长夜的账号。   她不知道沈谢这三年来有没有登陆过它,登录过多少次,他身上的所有装备都维持着三年前他叱咤风云的时候的模样,唯有他手里的武器不见了。   生灭刀,这把传说中的武器。   所有的玩家都觉得那只是应龙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因为要收集满那些极品素材,外加加固的时候一次都不能失败,从概率学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半个月前的那一条系统通知,最终被玩家们认定为系统BUG。   毕竟生灭刀不可能存在,长夜也已经消失三年了。   只有林简知道它是真的,因为长夜的包裹里有一个道具:[生灭刀·断剑残片],上面还文绉绉地有一句铭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林简盯着那个虚拟的人物好久,她的青春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就算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依旧能够看到那个有着冷淡的声音,却有着专注的视线的人。   她也许不了解沈谢,但是她了解长夜。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是她的假想敌,也是她的梦想   -   沈谢可能软弱,但是她相信长夜不会。   半夜时分,林简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打了车去了景盛大楼,沿着电梯间下到了复一层。   她只是想亲自去问一问,沈谢到底是怎么了,却不想在负一层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昏黄的灯光下,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文档和杂物,沈谢独自一个人慢慢地行走在凌乱的空间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慢慢摸索前行,遇到障碍物就蹲下身捡起来,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进行着诡异的障碍训练。   是梦游?   这是林简第一个念头。   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因为沈谢明显是有意识的,他只是好像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他就这样蹒跚到了举例林简十几米的地方,随后恍然抬起头。   “谁在那里!”沈谢厉声问。   “你的眼睛怎么了?”林简发出了第一个声音。   沈谢认出了林简的声音,他的身体如同一张弓,顷刻间抽紧,很快他又放松了下来。他慢慢摸索着坐了下来,从喉咙底挤出了一点笑音:“如你所见。”   林简瞠目结舌:“怎么会,你明明白天还能批文件……”   沈谢淡道:“白天还可以看见一些,晚上几乎看不见。”   林简:“为、为什么……”   沈谢轻道:“三年前,遇到过一场车祸。”   那是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亲人。他的母亲在送他去比赛现场的路上遭遇严重的交通事故,被送到医院时候,母亲已经过世,而沈谢的视觉神经受到了影响,还患上了严重的夜盲。   林简愣愣地听完,小心问他:“……不能治吗?”   沈谢摇头:“医生说,是心理因素居多。”   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的神奇,它能让你以为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也能让你看不见本该存在的东西。他的眼球晶状体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他却真的变成了半个瞎子,只能日复一日地栖居在地下室里,唯有在熟悉的环境下,才能做个视力正常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也拯救不了他的夜晚视力。   既然被撞破了最后一层秘密,沈谢反倒轻松了起来。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大概可以想象出来她的表情。她一定瞪圆了眼睛,就像是愤怒的小鸟,也许还会红着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一刻,他觉得心底很柔软。   他伸出手,果然够到了林简的脑袋,她的发丝像他想象中一样柔软。   “林简,好好照顾长夜。”他轻声告诉她,“然后忘记沈谢是长夜。”   林简却猛摇头:“我会替你照顾长夜,等你回来。”   沈谢沉默了良久,轻道:“可是,有意义吗?”   林简猛点头:“有的!”   沈谢没有问为什么,不仅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还因为他的指尖摸到了一点点湿润。   “……笨蛋。”他低声道。   明明名校毕业,却一点都不会审时度势,真是一只很笨的小黄鸭   -   林简在茶水间里一战成名。   周一时林简接到了部门调配令,她和瓶子他们整个组都被调岗到了号称“血战”的第一项目组,林简担任组长。人人都说这是因祸得福,鸡犬升天,只有林简和组员们自己知道,他们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发配边疆,借刀杀人。   他们手上只有一个景盛资助开发的小游戏,叫“我家有个动物园”。游戏早已经上线八百年,一直在亏损,如果是待在第七项目组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如果是在第一项目组,那么不出三个月,他们整个组就会被解雇。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顾,就在三个月将要结束的时候,竟然掉落了一个金主爸爸!一口气充值了四万多!第二天金主爸爸继续充值,第三天……游戏盈利了!   “……是不是楼上风水好?”瓶子忍不住问。   林简顾不上他,当时她正在战场。   这几个月来,她用长夜的号登陆了游戏,操控着这个号重新回到了竞技榜一的位置。最开始的时候经常在路上遇到挑战的人,他们一口一个“手残冒牌货”,她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把他们打趴下,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里面的一个大帮,她莫名其妙被群追杀。   现在她一上线,就是手忙脚乱。   操作倒是更溜了,竞技场排名稳居第一。   这天她在野外遭遇伏击,眼看着血条就要见底,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叫[森]的小奶爸号,硬生生给她施了个[妙手回春]。   奶量是小了点,不过是雪中送炭啊。   林简感动得热泪盈眶,杀完对手,追着小号要收徒弟。   [长夜]:来嘛来嘛,绝对不亏本!师父父可以替你打架哦!   林简围着小号跳舞。   过了好久,小号才回复。   [森]:你不是他本人。   [长夜]:可是号是他的号啊,等他回来了你也是他徒弟。   [森]:他还能回来么?   [长夜]:当然能了!   -   从那天起,那个小奶爸号出现的概率明显上升。   林简也终于找到了除了打竞技场之外,另外一桩大事——把她的小徒弟养大,变成可以在竞技场恶心死人的大奶爸。至于踏夜行歌,她已经把号送给了好基友当主力T去了。   小森同学实在是一个出色的徒弟,不仅领悟力惊人,而且操作进步也非常快。除了他晚上不爱上线,其余几乎没有缺点,很快林简就跟他结成了竞技场魔鬼CP,整个江湖都是他们可怕的传说。   林简对小徒弟很满意。   不仅如此,林简还开发了小森同学的额外用途:这家伙竟然懂游戏制作!好几次小组遇到困难,都能在小森这里得到满意的解决方案。   林简对小徒弟简直太太太满意了。   这几个月来,他们小组因为“我家有个动物园”的枯木逢春,暂时逃脱了被末尾淘汰的命运,不过也被迫迁出了景盛大楼,搬到了市中心的一个Loft公寓里——这对于小组成员来说,简直是天堂MAX。   奴隶了小徒弟那么久,七夕那天,林简大魔王善心大发,决定给小徒弟放个假。   [长夜]:七夕活动有个魔鬼副本,掉落高级材料,记得去找个妹子做啊小森同学。   小森奶爸平常不爱说话,林简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照常在他身边替他清理完毕意图偷袭的敌对,回过头看见森竟然在队列里打了字:[森]:我娶你,一起做。   [长夜]:我们都是男号啊你快醒醒,应龙不允许搞基啊小同志!   [森]:你不是有女号?   [长夜]:送朋友了!而且我有女号我也不跟你结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森]:打不过我,不答应。   [长夜]:他秒杀一千个你好吗小森奶爸!   林简在电脑前笑得抽搐,引得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侧目。刚好遇到那个挽救了他们的小破游戏的金主爸爸发来的信息,林简赶忙切回QQ对话框。   等她再切回游戏,她操控的长夜被三四个号团团围住,小森奶爸在人群中闪避着替她加血。他的走位可圈可点,竟然在敌对的强攻之下保住了子夜的性命。   林简挂机结束,横刀冲向那几个趁人之危的宵小。   她看见队伍聊天记录,是小森奶爸最后发送的一句。   [森]:是谁?   只是普通阵营战,林简腾出手来一边打架一边回。   [长夜]:我自己呀!看见我这伟岸身躯没?我这13号标准小白脸没?我这装备的光环亮不亮?看见闪瞎狗眼的名字没有,跟师父父念,长夜漫漫,谈个恋爱!   [森]:喜欢长夜?   [长夜]:那当然!我喜欢他好多年!他是我的梦想!八百年后也是!   林简一记大招,风骚走位间手一抖,队伍信息不消息发到了当前。于是战场里所有人都看见了长夜竟然是一边横扫千军一边在撩骚,顿时想要对喷一部新华字典。   千言万语汇一个古往今来民粹词汇:槽啊!   林简已经杀红了眼。   等她回过神来,小森奶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线了,她的手机正不断地响着。林简解决完最后一个敌对,把长夜放回了主城区,才终于慢悠悠拿起电话。   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林简狐疑地接通:“哪位?”   电话那端没有出声。   林简迟疑道:“没钱,不买商铺,不上英语补习班,不投资贵金属?”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低笑声。   “林简。”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次不要把技术问题发游戏对话框里,看着很费眼睛。”   “……沈……沈总监?”林简总算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沈谢电话,顿时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水杯,“啊——瓶子纸巾纸巾——”   沈谢大概有着用不完的耐心,静静地听着林简这边噼里啪啦。   电话里只有他淡淡的呼吸声。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一周之前,你请教的优化问题解决了么?”   “……啊?”林简一头雾水,她们最近确实因为“我家有个动物园”玩家人数上升而出现的卡顿问题抓狂,但是她哪里敢去请教现偶像前上司?她问的明明是……小森奶爸啊!   “你……你是……”林简语无伦次。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   最后林简听见了一个轻软的声音:“……师父。”   林简:“………………”   林简的桌面上,游戏人物静静地悬崖边。   那句羞耻的表白还大刺刺地挂在当前频道。   林简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整个世界的都仿佛变成了腻乎乎的泡发哪有,唯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如幽魂般飘荡。   如果小森奶爸是长夜本夜,如果他就是沈谢本人……   那她这几个月来的花式表白和无耻意淫……   她甚至还要用他的号跟自己的摆POSE让小森给截图合照啊啊啊——!!!   脸呢?榜二的傲骨呢??   苍天啊,来一道雷结果了她吧!!   -   林简当然没有脸去找沈谢,她已经羞耻自闭了。   磅礴的尴尬与慌乱化作了无限的工作热情,“我家有个动物园”的付费用户节节上升,不仅如此,林简所在的小组还迎来了第一笔定制单!   全组喜极而泣,连夜通知了产品主管李宇李总。第二天金主爸爸上门,按约定该会面的李总却足足迟到了两个小时,还扎扎实实地给了金主爸爸一记下马威。   意料之中的,第一笔订单飞了。   林简忍气吞声送走了金主爸爸,按捺到第二天,才去李总的办公室和他理论。   “急什么?”李总用眼皮看林简,“那种体量的单子项目一组有的是,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项目可以挂靠到你们组的名下,而且是一个大项目。”   林简和小组成员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天上也会掉馅饼。   等到他们看到李总手里的项目书时,顿时了然了——他手里头是应龙的辅助宣传策划案。应龙这一个冬季都在宣传新资料片,上一次长夜惨败在一个外行花瓶总监手里视频在网上引发了不少讨论,加上最近她在游戏里开着长夜的号疯狂打竞技场。所有舆论都在质疑:景盛是不是故意买通大神输得掉裤子?这完全是恶意炒作吧?!   冬天的比赛如火如荼,宣发黑料也就越来越多,目前官网论坛上已经盖起了两幢万帖大楼。这样的宣传事故当然需要有人来背锅,送给林简所在的蓝脚小工作室再合适不过。   林简把策划书摔了回去:“你当我们傻?”   李总冷笑:“如果不是你们上一次的捣乱,舆论怎么会失控?”   林简咬牙:“明明是你自己揭发沈总监是长夜的!”   李总笑了:“那又如何?事实上,从你们加入项目一组的第一天起,这个项目就是在你们名下的,根据公司条例,你们本月的绩效奖金减少30%。”   林简掀了李总的桌子。   十分钟后。   沈谢总监来到第一项目部办公室,他看见那份奖惩名单,笑了笑,凉凉问李总:“我记得林简是我挑战李宇之后才换到第一项目组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李总冷眼看着沈谢,“更何况不同价值的人承担不同的职责,林简和你都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垃圾始终是垃圾,垃圾除了背锅一无是处。   林简和沈谢都是注定用来垫背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说谁呢!”   林简的又想要掀桌,被沈谢的一把拽住了手腕,沈谢朝着李总笑了笑,轻声道:“你说得对。”   -   沈谢领着狂躁的林简回到地下一层。   林简原地挣扎,仍然想要冲上楼去找那个李总干架,下一秒她被沈谢拉到了怀里拥住。一只大手摁住了林简的后脑勺,轻柔的力量把她整个脑袋揉在了陌生的胸口。   顷刻间林简感觉自己的脸充血得要炸裂了。   偏偏沈谢含笑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回荡:“你就算把他的办公桌劈成了柴,对他来说并没有实际性的伤害。”   林简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地就像是在她的胸膛里演奏交响乐。她在沈谢的怀里小心地喘了口气,低声道:“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论是对他们的项目小组,还是对沈谢,景盛做得都并不算光彩。她所信赖的,所追求的那些东西被他们当成了草芥,这口气她怎么能忍下?   沈谢的指尖轻轻磨蹭林简的发顶。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用咽。”   林简:“……啊?”   沈谢来着林简的手,走到了电梯背后。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林简一直默认是配电间,沈谢推开了那扇门,打开灯的一瞬林简的下巴掉了。   “这里是……”   “启天从前的训练室。”   在景盛大楼的地下一层待了好几个月,从来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小小的空间内,连放着十几台的电脑,每一台电脑都配备了专业的电竞桌椅的。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的一切就好像是远古战场的残骸,在寂静中尘封着往日的荣光。   “可是你还能打吗……”   “输出是不行了。”沈谢轻笑,“不过如果只是辅助你,应该问题不大。”   林简呆呆地看着他开机,随后登录了那个叫森的账号。   -   一周之后,应龙的冬日赛选拔正式开始。   群众们谁也没有想到,消失了三年的长夜竟然真的再次出现在参赛选手里,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游戏的竞技榜二踏夜行歌,他们队伍中还有一个完全没有听过名字,但是操作意识却显然溜得很的奶爸森。那个冬天,整个应龙决赛场都笼罩着噩梦。   榜一榜二联手屠戮完毕业余玩家,剑指职业玩家!   决赛局是业余队伍对战职业队伍,吃瓜群众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夜几乎一挑三,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叫森的奶爸紧随其后,两个人合作无间,直捣对方阵地黄龙!   五分钟,对方主T倒下。七分钟,对方主控倒下。   十分钟后,渐渐地场上只剩下了一个主奶苦苦支撑,最终被长夜一剑击破防线,对方阵营全线崩盘!   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没有人想过,应龙的职业战队会被这样一支很显然是临时组建的队伍虐杀。应战的职业战队的经纪人李宇在一片纷乱中冲到了台上,拿过了主持人的话筒:“我请求验证对方身份!长夜这个号迄今为止仍然归公司景盛所有,任何非景盛员工不得操控长夜出席公众场合!”   场上一片寂静。   群情激荡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这个战队的经纪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景盛第一事业部的项目主管之一。如果说上次出现的惨白的长夜是公司员工……那现在这个长夜是谁?长夜的代打?   摄像师心领神会,镜头迅速切向对战区。   所有人都看到,此刻操控着长夜的赫然是一个女孩子!   林简的头像被放大出现在投影屏上,她远远看着脸色很难看的李宇,忍不住朝他勾了勾嘴角:“大家好,我是景盛第七事业部的文案策划专员,林简。”   ……策划?   堂堂战队竟然输给了一个文案策划?   所有人的下巴都掉了。   镜头又切向了林简身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削俊朗的男人。   上一次参加了预热的人大多还记得他,这个人的照片这段时间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就是传说中名   不副实的靠代打上位的那个“长夜”!   今天他操控的竟然是奶妈?大佬都那么任性吗?   可惜李宇是个外行,他还在叫嚣:“你为什么和林简换号?”   这人是24K纯傻X吗?   吃瓜群众目瞪口呆,当然不会有人以为他本职就是奶妈,这样的操作和意识,绝对不是一个外行所拥有的好吗?君不见刚才你方主奶是被他单独吊打虐杀的吗!   镜头对准着沈谢。   沈谢的眼睫微微低垂,轻道:“女朋友想打怪,陪她随便玩玩。”   敌方职业队的怪们:“……”   林简:“………………”   李宇的脸彻底地黑了。   很快各路媒体跟上,沈谢的过往终究被翻了出来。三年前的决赛前夕车祸,之后眼睛患上严重的视力问题。景盛既不愿意放他这块活招牌去竞争对手那边,也不愿意对外宣布他们曾经的神话长夜已经陨落,干脆给了他一个有名无实地第七项目总监位置,让他长长久久地沉沦在地下室。   卧槽简直是过分,竟然这么榨干一个功臣的剩余价值?!   无孔不入的媒体景盛大楼门外堵住了沈谢:“请问沈队,是什么让您重新振作呢?”   彼时沈谢刚刚从医院折返,面对镜头他笑得温存:“大概因为……不想让人对梦想失望。”   林简在一旁红着脸,悄悄地跑回了地下室。   结果时运不佳,李宇正坐在她的办公桌旁。   “够……”   林简捞起了早就写好的辞职报告,砸上了李宇的脸。   “去你的战队!老子不干了!”   -   三年后,林简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工作室成绩喜人,第二个和第三个制作的小游戏都连续上了销量排行榜,林简也因此收获了人生中第一桶金,她于是壕置了一套大的loft,给自己的工作室安了新窝。   乔迁那天,第一个面试者上门。   林简前夜和瓶子他们玩狼人杀通宵未眠,打着哈欠望向门口。然后她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推门而入,微笑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林简眼圈有点泛酸,声音努力么有情绪:“名字。”   对方回答:“沈谢。”   林简:“工作履历。”   对方微笑:“两年前因病出国,无业,现在经济拮据,回国赚老婆本。”   林简面无表情:“请问你有什么特长?”   对方笑得更加明媚:“我打游戏特别好。”   林简:“我觉得你没有核心竞争力,未必适应我司岗位。”   对方盯着林简的眼睛,轻声道:“但我擅长贩卖梦想,无往不胜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林简盯着他的笑容,眨了眨眼,还是没忍住留下了眼泪。   “你慢死了!” 第84章 番外:婚后二三事   1.关于减肥   鹿晓与郁清岭的婚纱照晚于婚礼, 定在了次年的夏天。   鹿晓的本意是想先减个肥,毕竟自从博士毕业之后,郁清岭干脆把SGC大楼的那个小套房让给了她住。   这个举动最直接的后果是, 她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她不敢上体重秤,每一次只敢紧张兮兮地问郁清岭:“我是不是胖了?”   郁教授不会说谎话,老实地点点头。   鹿晓的脸蛋确实更圆了, 比初见时看起来确实胖了一点点。   鹿晓:……   这是鹿晓第一次意识到郁教授也有缺点,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你根本一点都没有胖,是错觉”吗?   那天晚上, 鹿晓趴在床上,给自己制定了一份为期三个月的减肥计划。   鹿晓是那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拖延症性格,在减肥之前, 她置办了整套减肥用具, 运动服、运动腰包、计步手表、护膝、止汗带, 林林总总的东西大概有十几样,全部寄到了她跟商锦梨的小窝里。商女士日理万机, 还要替鹿晓收快递,并且在鹿晓的督促下每一样都拆开来验了货。最后商锦梨送货上门,顺口问鹿晓:“怎么, 郁教授说你胖了?”   鹿晓沮丧低头:“……嗯。”   商锦梨瞠目结舌:“他怎么敢?”   鹿晓一脸懵逼:“什么敢不敢?”   商锦梨一脸恨铁不成钢:“减肥这项事情呀,亲爱的, 你应该培养你家郁教授的意识, 就算将来你胖成了米其林,他也必须说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米其林!”   鹿晓:“……”   鹿晓一点都不想变成米其林。   并且郁清岭他其实也并不是能够说昧良心的话的人设啊……如果有找一天她真的胖成了米其林, 恐怕郁教授第一时间会拿出一份体检报告告诉她,脂肪肝高血压高血脂会对寿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吧……   第二天早晨,鹿晓就开始了跑步计划。   第一天跑步两公里,鹿晓累成狗,等到黄昏的时候,身上的肌肉就开始酸痛了起来。鹿晓左揉揉右揉揉,甩甩胳膊伸伸懒腰,偷看对面的郁清岭。果然郁教授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他最近新接的项目正在最后的准备阶段,就连曦光计划也都暂时搁置了。此刻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完全没有注意到鹿晓的目光。   等他明显空暇,鹿晓趴在桌上,透过显示器底下的缝隙看郁教授:“我今天跑步了。”   郁清岭抬起头,没有找到鹿晓。   恍惚了几秒钟,他也趴到了桌上,微笑地看着鹿晓。   郁清岭:“嗯?”   鹿晓:……   鹿晓憋笑:“我今天跑了两公里,现在手脚都很酸。”   郁清岭说:“乳酸堆积,会造成短时间的肌肉酸痛感,并不会不健康,不要担心。”   鹿晓:“……我只是想要你夸一夸我。”长期的相处下来,鹿晓被郁清岭培养出了充分的自力更生能力,对于郁清岭这一台老爷子机,其实直接表达更有效。   郁清岭想了想,带着小小的不确定书:“很棒?”   鹿晓:“……”   算了,他尽力了。   鹿晓又囧又好笑,商锦梨要求的目标对郁清岭来说大概是属于下辈子都难以达到的高峰吧。   她本来没有抱希望,结果晚上时,收到了一份来自郁教授的邮箱的文件。鹿晓以为是工作文件,顺手点开了,结果发现那是一份健康饮食辅助有氧运动,外加无氧的综合性瘦身文件,还附带视频。   鹿晓:…………………………   鹿晓开始真切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嫌弃胖了。   一年前的连衣裙明显紧了,扁平的手臂明显也变得圆润了,还有那惨不忍睹的小肚腩,照这个趋势下去的话,她的体重迟早有一天会赶上郁清岭……   要被嫌弃了。   鹿晓的忧患意识提前发作。   每天的运动越发积极起来。她给自己制定的减肥计划有点急功近利,早上半个小时的有氧,中午饭量减半,晚上饭后两个小时再做一个小时有氧,半个小时无氧,三天后,万年废材的鹿晓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的折腾报废。   她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全身的酸痛仿佛被卡车碾压过。   还好当天不是小星他们例行康复日,鹿晓破罐子破摔,躺在床上向行政处请了个假,最后气息奄奄向郁清岭请假。   “我……全身酸痛……要请假……”   电话那一端,郁清岭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半天,他才慢慢回:“要坚持。”   鹿晓:……   鹿晓:!!!   鹿晓:我靠!!!!   鹿晓消极怠工,在小套间里睡了一天。   迷迷糊糊间,她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米其林轮胎,英俊潇洒的郁教授则是一辆风度翩翩的自行车,两个诡异的组合引起了发酵反应,最后在路人的指指点点里,自行车忽然挣脱了米其林轮胎飞向了天空——   鹿晓:……   鹿晓:…………可去他的啊!   鹿晓出离地愤怒。   醒来时,感觉酸痛的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攀爬,她挣扎着从噩梦里出来,才发现郁清岭正坐在她的床头,正在用拳头按压她的小腿肚。   鹿晓:???   郁清岭认真道:“适当的按摩有助于血液循环,尽快化解乳酸。”   鹿晓干巴巴问:“我要是不减肥了,你是不是嫌弃我胖。”   郁清岭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头。   鹿晓问:“那为什么督促我减肥?我都痛得请假了诶,你是不是觉得我虎头蛇尾?”虽然是她急功近利自作孽不可活……   郁清岭又摇头。   他专心地笨拙地替鹿晓的小腿肚按摩,等到完成一个阶段,才抬起头静静看着鹿晓:“你坚持两天,我就可以做完工作了。”   “……啊?”   “项目,傍晚的时候,通过了评定。”   鹿晓不明白为什么话题跳转到了工作上。然后她呆呆地看着郁清岭从小套房的衣柜底层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竟然是一套运动衫?   郁清岭被鹿晓这样直勾勾看着,脸上有点红。转而去了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穿着运动衫了。   鹿晓:???   郁清岭的轻道:“日落后跑步,理论上会比日出的时候要科学。”   鹿晓试探问:“你打算跟我一起去吗?”   郁清岭点点头。   鹿晓:“……我如果不想跑了呢……”   郁清岭轻道:“那就不跑。”   鹿晓:“???”   郁清岭觉得今天的鹿晓的思维,似乎又有一些复杂,他想了想,最后轻声道:“不论跑还是不跑,只要是你做了决定就好,我喜欢让你做决定。”   鹿晓:“……”   郁清岭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他独有的温和,贴肤的运动服勾勒出身体的曲线,看起来盘条理顺。唔……   鹿晓感觉到自己的心尖上微微荡漾开一点异样的感觉。   反正娶都娶回家了……   鹿晓心目中的大恶魔说。   小天使在大恶魔的身边飞:对啊对啊!   于是鹿晓坐起身,勾上郁教授的脖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鼻尖。   “……要不要换一种运动呀?”   已经恶魔上身的鹿晓,无所畏惧。   晚上九点,鹿晓带着郁清岭去吃了宵夜。   鹿晓哭着吃了一份意面,最后为了化解强烈的心虚感,又点了一杯酸奶,美其名曰帮助消化。郁清岭就坐在鹿晓的身边,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定着她。   他对鹿晓的运动方案很满意。   身心愉悦。   这个良好的运动习惯值得保持。   两个月后,夏天也到了,鹿晓又胖了三斤,郁教授……显然还长了一点肌肉。   2.婚纱   婚纱的地点定的是海岛。行程是三天两夜,顺便庆祝一下项目完工。   问题就处在这里。   前一天晚上婚纱的摄制组还没有到,鹿晓拉着郁清岭去海边感受沙滩美女和冲浪小哥,结果到了晚上时,鹿晓发现自己比来的时候黑了不止一个色号。明明只是在海边晒了三四个小时的日光浴,却好像刚刚军训回来似的。   而郁清岭,他好像只会有一点点泛红。   回到酒店洗完澡,他身上的红晕就褪去了,吹弹可破的凝脂皮肤重新回到了郁教授的身体里。鹿晓咬破了被角,裹着被子哀嚎:“为什么你没被晒黑!!”   “每个人肤质不同。”郁教授温和解释。   “啊啊啊明天的婚纱照啊啊啊啊——”鹿晓满床打滚。   鹿晓做了所有的补救措施,晒后修复霜,面膜,她甚至用沐浴露试探性地在皮肤上用力地搓了搓,连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暗自祈祷,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她第二天完好如初啊!   老天爷没有听见鹿晓的哀嚎。   鹿晓第二天发现身上涨了疹子,红色的痕迹攀爬遍全身,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刚被剥去了一层皮。   郁清岭仔细检查了鹿晓的皮肤症状,最后下了定论:“应该是紫外线过敏。”   鹿晓:“……啊?那婚纱怎么办……”   郁清岭:“可以把套餐换成室内的。”   鹿晓:……   所以这千里迢迢飞到海岛就是为了在室内摆拍吗?鹿晓骨子里信奉着中华民族几千年下来的优良传统思维惯性:来都来了……   天公作美,很快就下了一场骤雨。   大雨过后太阳不见了。   鹿晓抱着毅然决然地去了沙滩边,第一套婚纱拍完之后,鹿晓的胳膊上就又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斑纹,鹿晓原本想要用遮瑕盖一盖,但是化妆师摇了摇头。   化妆师说:“最好是可以穿上长袖的衣裳。”   可是鹿晓挑好的几套衣裳大多是无袖,鹿晓愁眉不展,化妆师的目光落到郁清岭的身上,试探问:“有没有想过拍异装?”   “……啊?”   化妆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指着远处安静等待着的郁清岭说:“小姐姐我看你老公长得还挺好看的,我们的衣服尺码都比较大,他穿的话拉链拉不上也没关系,摄像可以找角度。”   鹿晓:“……”   化妆师咧嘴:“不过并不是每个新郎都愿意的啦……”   她每个月要接十几单新人生意,其中也会有爱好性转恶趣味的年轻小两口。不过大部分男人还是对女装   有着强烈的抵触心理,坚决不肯从地也在少数。更何况那个新郎好像是一座冰山,几乎所有的对接工作都是新娘在做额……   鹿晓看着郁清岭。郁清岭的目光与鹿晓相交,安静地站在阳光下。   鹿晓朝他招了招手。   化妆师看见那一朵高岭之花竟然很乖顺地走到了小小的新娘身边,他微微侧耳,仿佛是在等待着她发号施令。   明明是个高冷霸道总裁,怎么感觉莫名其妙有点乖?   错觉吧?   化妆师笑着等新娘子开口。   新娘子说:“郁教授。”   新郎:“嗯?”   新娘子摸了摸新郎的脸,还暗搓搓地掐了一把:“我们等下换衣服吧?你穿婚纱,我穿西装好不好?”   来了!   日常重头戏!   化妆师热情看着新人。   对于女装这件事情,十个男人里大概有九个半是抵触的,剩下的半个还有一半是被老婆给揍服的。眼前这个话少沉默的大帅哥如果能够真的答应就好了啊,他的皮肤几乎不用遮瑕,毛孔都细腻得看不见,嗷嗷嗷 ——   化妆师的内心澎湃,脸上面无表情。   然后她看见一脸高冷的霸总似乎花了几秒钟去理解鹿晓的意思,随后提出了一个疑惑:“我的衣裳你可能尺寸不合适。”   新娘子兵来将挡:“……我拿别针扎起来!”   新郎看着新娘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为难的样子。   看吧,果然吧!   化妆师近距离地看着新郎的脸,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大部分男人其实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吧,可惜了这张一看就知道很适合化妆的脸了……   新娘子会撒娇吗?   化妆师切换到看戏状态。只见新娘和新郎似乎很有默契地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然后新娘笑了起来: “你是不愿意自己穿裙子,还是不愿意我穿西装?”   化妆师:……这有区别吗?   她没有想到,新郎真的低垂着眼睑开始思索。他大约只在原地踟蹰了两秒钟,随后在新娘面前屈膝蹲了下来,看着新娘的脸,声音也仿佛变得温吞了。   他说:“我穿什么都可以,不过你穿裙子更好看。”   化妆师:……   新郎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轻声说:“我想要看穿裙子。”   妈啊。   化妆师捂脸。   好歹考虑下单身汪的感受啊!   新娘在新郎专注的眼神下也有些局促,她笑道:“那我们都穿裙子?他们好像带了好几套偏大码的备用套。”   新郎想了想,点了点头。   化妆师:……   新娘的眼睛里也盛满了星星。   化妆师实在忍不住提醒她:“……亲爱的,你忘了我们的初衷吗?你的皮肤紫外线过敏啊……”   这是恶趣味诱发了本末倒置吧?!   新娘一愣,伸手指了指天空:“你看,好像快下雨了。”   海边风雨莫测,刚刚还晴好的天此刻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作美,这样的光线其实对拍照来说是非常合适的。化妆师就这样囧着脸,给帅气的新郎化了一个柔和的妆,等到他换上新娘的婚纱裙,从化妆师到摄像师都惊呆了。   鹿晓:……   郁清岭本性单纯,并没有那么多男女的教条思维。他并不觉得自己穿裙子是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只是觉得裙子确实有几分不方便,裙摆太长了,而且有点热,裙子上的装饰品容易勾到路过的花花草草,怪不得鹿晓平常工作时喜欢穿裤子。   “怎么了”郁清岭看着全员发呆的表情,不安地问鹿晓。   鹿晓呆呆的,没有回答。   郁清岭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推算出,自己穿裙子的模样似乎并不符合他们的预期。于是他试探问:“是不是,不好看?”   服装的衍变归根结底,首先是基于劳作与日常活动的变化,其次还有大众审美观念的变更。他现在身上的这一套显然并不符合两个里面的任何一个,他们会觉得怪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这是鹿晓的请求。   郁清岭低垂着眼睛想,如果鹿晓喜欢,不合适,也没有关系。   鹿晓刚从懵圈中清醒过来,坚定坚决地跟化妆师说:“请给我换男装。”   化妆师:“?”   鹿晓哭丧脸:“又不是娱乐圈没必要比艳压吧……”   化妆师抬头看了一眼郁清岭,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闺蜜新娘妆的话,太惨烈了,虽然新娘子长得挺美的,但是……咳,只能说新娘美则美矣,新郎风骨天成的气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味道。   就这样,鹿晓大大方方的换上了男装。   她个子小,身后被化妆师粗暴地用一个夹子加了起来,肩膀那边还是有点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田野上的稻草人。   她和郁清岭只是简单的拍了一组,摄影师掀桌了。   换过的那组照片作为摄影师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免费赠送给了鹿晓,坚决拒绝打印入册。鹿晓只要把照片都的存到了手机里,在回程的候机大厅里反复观看,边看变笑。   郁清岭看着鹿晓的模样,并不是很理解。   他等待了一会儿,看见鹿晓还沉浸在照片里,不由地有一点被冷落的感觉。   相较于他来说,鹿晓总是拥有非常多的情绪。大部分时候是开心的,有时候是发呆,偶尔的时候明显会停下自己的情绪在观察他的。他喜欢这样的关注度,也享受鹿晓这旁若无人的自我空间的时候开怀的样子。   不过,时间也有点太久了吧?   郁清岭不用看手表就大概估算地出,鹿晓已经盯着手机半个小时以上了。   这样对颈椎和视力都不好。   郁清岭心想。   心念一动,他就伸手揽过了鹿晓的肩膀。   “嗯?”鹿晓含笑妍妍,显然还没有从照片里回过神。   “回去后,”郁清岭轻声道,“把照片打印出来吧,可以挂墙上。”她真的那么喜欢的话。   鹿晓:“……”   郁清岭:“怎么了?”   鹿晓:O.O   她的脸上笑容还没有消散,难得看上去有点笨拙。   郁清岭眨了眨眼,在心底权衡了半天,最终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吻了上去。   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开心的源泉。   3.游戏   最终那一套反串的婚纱照还是没有打印出来挂到墙上,而是变成了鹿晓的固定手机屏。鹿晓坚信,如果被秦寂那帮无耻之徒瞧见了,一定会小题大做的。   鹿晓和郁清岭的结婚纪念日当天,楼下门铃炸响。 鹿晓原本还在酣睡,迷迷糊糊地穿着拖鞋下楼,打开门,就看见了门口乌泱泱一片人。   鹿晓:……   鹿晓面无表情地关门。   “诶——别别别——我的手——”   门口一阵吵嚷,最后拥有钥匙的秦寂打开了屋门,一群人就一窝蜂涌进了鹿晓和郁清岭的房子里,在楼下沙发上各自占了一个座位,笑眯眯地掏出了礼物。   “结婚一周年快乐!”林简正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   鹿晓没有见过那个男人,迟疑了几秒问:“请问这位是……”   林简笑容满面:“我媳妇儿!沈谢!之前黑白翻墙黑我们的时候,最后关门做攻防的就是他。”   鹿晓:“……”竟然还是世仇…… 男人大概是不太习惯人多的氛围,显得有些局促。在鹿晓一言难尽的目光下,他迟疑道:“对不起,冒昧打扰,林简和瓶子只告诉我这里有个派队,邀请我参加。”   “有呀。”林简说,“单身狗捣乱派队。”   鹿晓:“…………”   鹿晓哭笑不得,去冰箱找了一些饮料,丢给满头大汗的一群人们。   自从她和郁清岭领了证,以秦寂为恶霸代表的,商锦梨为打手的,黎千树为内奸的邪恶单身狗组织从来没有轻易地饶恕过他们。后来蓝象工作室变成了独立公司,以瓶子为代表的蓝象高层也加入了这个邪恶的反婚阵营。   房子有些老旧了,空调并不是中央的。   底下一群单身狗笑得气喘吁吁,等到空调的风终于吹遍了每个角落,大家合力把沙发挪开了。瓶子和秦寂合力把沙发挪开了,沈谢也不知道对鹿晓家的4K电视机做了什么手脚,俨然电视机已经变成了一个游戏屏,一群人就这样围坐在一起打起了游戏。   鹿晓:……   商锦梨与秦寂相谈甚欢,主要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就算全天下异性都死绝了,我们俩也不会合适的”展开,间歇性还扯一两句生意,谈笑间仿佛有无数金币在他们的头顶环绕。   鹿晓目瞪口呆。   郁清岭穿戴整齐下了楼,看见楼下这一派场景已经见怪不怪。鹿晓一身单薄,又折上了楼给鹿晓带了一件薄外套,披在她的肩头。   “……我不冷。”   “嗯。”郁清岭轻道。   “你会不会觉得吵?”鹿晓悄悄问他。   郁清岭摇摇头:“没有关系。”   他确实不太习惯这熙熙攘攘的画面,不过并不反感。林简的这些朋友,和他之前接触的类型都不太一样,他们大部分都比较宅,对他不会有过多的好奇,有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有不少能和他争论一些物理观点。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十分的新鲜。   这些都是在认识鹿晓之后发生的。   黎千树说,这是好现象。融入一个圈子,收获一帮朋友,对他的生活和生命来说都是十分可贵的事情。   他并不反感和他们接触,时间久了,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朋友。   “郁教授,来一盘吗?”瓶子朝着郁清岭招手。   鹿晓看着满头大汗的瓶子,简直不愿意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郁教授挤到这一堆阿宅堆里去……但是郁清岭似乎没有犹豫,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席地坐在了地面上。   鹿晓……欲哭无泪。   还有一点老母亲的怅然若失。   郁清岭和瓶子他们玩的是一个格斗类的游戏,瓶子手脚很快,各种招式连发不断,相对比郁清岭的策略显然不一样。他的每一个招式并不是连发的,有时候还会中间停顿一两秒。   最初大家以为他是因为不太习惯瓶子的游戏而有些手生,后来发现两个人的血条下降速度其实和他们的行为不成正比。瓶子这边操作虽然多,击打次数也多,但是血条下降的速度明显比郁清岭的要快……   BUG吗?   门外汉们面面相觑。   沈谢是专业的电竞选手,他看了一眼就笑了,解释道:“并不是出招频率高就行了,不同的距离、不同的招式组合会带来不同的暴击概率,每一个招式的暴击爆伤和普通攻击的数值也不同,CD也不同,所以总体来说是要以一个微妙的平衡才能获取最大的输出值。”   围观群众:???   林简憋笑:“简单来说,对于职业选手来说算伤害值并不是难事,对于于教授来说……”林简送给了鹿晓一个膜拜的眼神,“我猜郁教授是在同步心算这些数值组合。”   群众:……………   鹿晓叹息。   是的。   郁清岭就是这样一个打游戏都能拿出科研态度的人。   三盘三败,瓶子默默地缩到了一边。   继狼人杀之后,他和郁清岭的禁令游戏名单上又多了一个游戏。   一直相对沉默的沈谢接替瓶子坐到了郁清岭身边,问他:“有没有力气再来一盘?”   郁清岭点点头。   沈谢对于郁清岭的了解大多来自女朋友林简。他一直知道林简有一个“金主爸爸”,是当年“我家有个动物园”时代就结下的朋友,后来两个女孩子一起开了工作室,再后来就有了现在独立的蓝象工作室。两个人各自占了一部分股份,共同运营。   对于郁清岭 ,沈谢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厉害的研究所教授,却不知道他玩游戏也这么溜。他显然对游戏还很生疏,但是他有个最大的优点——不犯错。   但凡在游戏里不犯错的人,都是很可怕的敌人。   沈谢毕竟是职业电竞玩家,虽然这只是个简单的古早手柄游戏,不过大部分游戏都是触类旁通,他与郁清岭僵持了20分钟,最终险胜。沈谢看着郁清岭,认真道:“你有没有兴趣玩端游?”   鹿晓:“……”   林简:“……”   瓶子:“……”   林简一个抱枕砸到了沈谢的头顶:“你以为人家郁教授跟你一样大学辍学肄业吗!”   商锦梨:“……”   秦寂:“……”   沈谢抱着抱枕,认真地想了想说:“真的不试一试?当陪练也可以。我们发工资的。”   林简:= =   沈谢被林简拎到了厨房去削土豆皮。   鹿晓看着闹哄哄的一群人,再看郁清岭在这群人中完全放松的样子,不着痕迹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回过头,看见黎千树就站在她的身后,年轻的脸上莫名噙着一派老父亲的表情。  鹿晓偷笑出声。   “谢谢你。”鹿晓轻声对黎千树说。她知道,这些人之所以会隔三差五地上门叨扰,都是因为之前黎千树曾经嘱托过他们,有合适的实际的话,要对郁清岭强行破冰。   最初的时候,大家只是因为善意。   后来莫名其妙发现彼此臭味相投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就比如秦寂和商锦梨,相互斗嘴之后,已经懒洋洋地坐在了沙发上,彼此碰杯,默契地交换着冷酷资本家之间的小道消息。   林简在厨房和沈谢准备午餐。   蓝象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在一起打牌,并且谢绝郁清岭加入,要求他只能看不能说。   郁清岭想了想,大概是自觉离开鹿晓的时间有点久了,于是兜兜转转地又到了鹿晓的身边。他的眼底还留着一点游戏的激动,望向鹿晓的目光微微潮湿。   “鹿晓,玩吗?”郁清岭问鹿晓。   “……你怎么会想到让我玩?”鹿晓囧着脸问,他刚才跟沈谢都僵持了20分钟,那她顶多撑两秒!   “让你赢。”郁清岭微笑。   “……你会后悔的。”鹿晓咬牙。   鹿晓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郁清岭给激发好战心,鹿博好歹也算从小成绩优异,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让过。她抢过了手柄,仔细地翻起了瓶子带来的游戏说明书,等到她终于能够和郁清岭僵持2分钟不败的时候,林简的饭做好了。   说是做饭,其实也抬举她了。   其实就是把火锅材料切好了。郁教授不吃混合火锅,这个大家都清楚,为了让大家都能和乐融融地吃上同一份食物,鹿晓早就在家里准备好了丧心病狂的N人份小火锅材料。   于是一桌人围着餐桌吃……小火锅。   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当着是理所当然。   不同口味的锅底用的是素食冷冻装,新鲜的菜用公筷放在了中央,每个人都往自己的火锅里夹菜,一切自然而然地就像本该如此一样。   “鹿晓?”郁清岭见鹿晓在发呆,轻轻叫她的名字。   鹿晓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郁清岭问。   经过鹿晓长年累月的培训,现在的郁清岭已经能够很自在地问出心中疑问。鹿晓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笑着解释:“我在想,世界对我真的很温柔。”   现在的鹿晓早已经不是年少抑郁而要强颜欢笑的她,岁月悠悠地过,那些过往的阴涩的影子早已经被埋没在了时光里,唯有温柔如同暖阳,一点一点地穿透云层。   蓝象阿宅们收拾完了一片狼藉的餐厅,把客厅恢复成了原来的面貌。临走之前,沈谢还认真地邀请郁清岭:“郁教授,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来我们战队看一看,我们的陪练费用还是可以的……”   沈谢被林简打包带走。   郁清岭笑着目送他们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问鹿晓:“他们的工作室在哪里?”   鹿晓目瞪口呆:“在市中心,沈谢租了个别墅。”鹿晓犹豫了一会儿,小心问,“怎么,你难道对游戏萌发了兴趣?”   郁教授从小就没有经历过叛逆期,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最近这两年他忽然收获了一帮朋友,鹿晓实实在在有些担心——他该不会,迟到了20年的中二叛逆期来了吧???   郁清岭点点头。   鹿晓:“……你喜欢游戏?”   郁清岭想了想,轻道:“感觉对锻炼协调性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如果可以知道游戏背后运作的一些规律,应该和钢琴有着差不多的作用。”   还是研究啊。   鹿晓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爱上跟沈谢玩游戏了呢。”   “没有。”郁清岭认真回答,“我并不反感,只是相较于普通的时间,我对他们挑选今天还有所疑义。”   “啊?”鹿晓别郁清岭忽然正经的语气吓了一跳。   然后,她看见郁清岭的眼睫飞快眨了眨,语气也有些艰难:“基于友情,不应该排斥,可是……他留的时间有些久了。”郁清岭低声道,“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理论上应该是我和你。”   鹿晓:“……”   鹿晓感觉自己沉睡已久的少女心这一年来真的是满血复活的状态。   “没关系。”她踮起脚尖轻吻微微郁闷的郁教授,“结婚纪念日活动一般是从晚餐开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