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傻瓜镇的居民》 作者:樱桃煎   文案   傻瓜镇的居民们从不社交,   他们只在菜地和花园工作。   安静住来傻瓜镇的第二天就被镇长先生告知:她的邻居程风先生以扰民之由举报了她。   ——在傻瓜镇,扰民被视为最不可饶恕的事。小镇规定扰民的惩罚是被举报者要做好吃的食物赔偿给举报者。   安静为此精心做了顿午餐,小心翼翼送去邻居家道歉。   程风顶着黑眼圈吃过午餐,之后陷入沉思:要是可以每天都举报她就好了。   后来……安静发现这位程先生越来越不对劲,竟然请她喝他亲自磨的咖啡,主动到她的小院拜访她,送她些西瓜和蓝莓的种子,甚至还在深秋时邀请她一起去捡板栗。   安静不由慌神,呆呆儿想:再这样下去,她也举报他好了。   程风:……终究是错付了。   傻瓜镇入住须知:   1.大概是个缤纷水果味的童话故事。   2.反正看着像是乌托邦,勿深究。   3.傻瓜镇直属领导微博@樱桃煎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安静,程风 ┃ 配角:傻瓜镇的居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最可爱的傻瓜镇。 ========== 第1章 Donkey Town 彩色小镇。……   Chapter1.Donkey Town   穿过树林,淡蓝的天变成浓蓝的,缀着几朵云,像是一片广漠的蓝色沙漠上长出几株白色仙人掌。   树林的这一面没有高速公路,甚至没有柏油路,只有最为原始不经修整的土路。一辆西瓜外形的敞篷车颠簸其上,偶尔碾过些石子,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   安静坐在西瓜车后排,看够了云,终于拽了拽草帽帽檐垂下头来。   西瓜车从外面看是光滑的,涂着一道道深绿浅绿的瓜皮条纹,从里面看则像是被勺子挖得乱糟糟的瓜瓤,从座椅到脚垫再到司机的橄榄帽和polo衫统统都是红色……如果把硬梆梆的座椅换成豆袋沙发,大概就和坐在无籽西瓜里没什么差别。   安静低头想着,很快发现脚下的板鞋像极了两粒点着高光的西瓜黑籽,意外地把无籽西瓜变成有籽西瓜。   “快到了姑娘,前头拐个弯儿就能见着。”   一路都很安静的司机先生忽地知会声,安静忙从奇思妙想里回过神,后知后觉听明白,低低回应声,随后极不自在地将目光别向车道一旁。   整个早上都在林间穿行,虽然天被照蓝,但林子里始终雾蒙蒙的,不像这时所见的草地——   连绵向上,铺满阳光,不见一棵高大的树。   偶尔能见到些灌木,凌乱却又不失美感,远远看去更像是一群绿色绵羊在扎堆游戏。   她看得饶有兴味,以至于拐弯时忘记稳住身形,整个人被惯性带偏,晃了晃脑袋。   “……”   只是说了拐弯,也没说是个急弯啊。   安静晕乎乎想道,好在她也知道,这事怨不得人家,但凡她往前看一眼也不会这样。她支着座椅坐直身,抬手理了理被甩得歪斜的草帽,继而动作一顿,扭头看去山谷里……   西瓜车居高临下,因此河道看起来并不宽阔,从两山之间淌出,蜿蜒而下,穿过五彩斑斓的小楼与花园,到了小镇下游。   平坦开阔的农田间有人正躬腰垦地,或引水喷灌。田篱外的小路上一人牵着马,沿着河流悠然踱步。   远处的草地上有几间农舍,农舍前一群真正的绵羊在扎堆游戏,远远看去又像是一团落在初春草地上的云,硕大无朋。   安静痴痴望着一切,眼里蓦然化开抹亮色,耳朵比思绪先醒一步,听见耳旁弱弱呼啸的谷风,听见谷风带来的淙淙声与簌簌声,甚至听见些喵喵、咩咩、汪汪、啾啾的声音……   万物喁喁私语,西瓜车似乎也听见,咯啦咯啦回应它们,从山道上开心冲到山下,拐到平坦小路上,继续前行。   安静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镇。   小镇和传闻中一样,是彩色的,所有小楼都随心所欲,高矮、颜色各不相同。除了黑白两色,还有奶酪黄、蜜桃粉、松石绿、葡萄青、柿子红、湖蓝、海蓝、紫薯色……各自不同,却又和谐相融,奇妙得像是进了童话世界。   小镇前是片花田,搭了些果架,不过刚刚初春,架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藤条。   花田边缘扎着篱笆,西瓜车正是从篱笆外经过,安静看得正入神时,耳畔萦绕的声幕忽地落下,四周沉寂一瞬。   “就这儿,到了。”   安静挺直身板,向车外看了看,然后难得主动地看向司机,似乎想问他为什么不开进去。   司机先生成功意会,笑着跳下车,扶着车门冲花田尽头的小镇努了努下巴:“你们这儿没通行证进不了。”   闻言,安静轻点了点头,解安全带时却小声说道:“可我的行李也是交给你的。”   它们两天前就到了傻瓜镇,里面。   “哦!”司机先生听懂这话,隔着他的红色棒球帽挠了挠头,“行李都是我姐的南瓜车往里送,我们家只有她有通行证。”   “南瓜车?”安静抓错重点,下意识复述一遍,一边将邻座的向日葵编织包拖到怀里,抱着它下了车。   “对,比我这车大,能装。”司机先生笑出口白牙,绕到西瓜车后排,从polo衫衣兜里取出张名片交给她。   安静背好包包,双手接过。   名片极其简单,上面只印有三个名字和三串号码,她正看,司机先生就开始了他的介绍:   “最上头是我,徐西,出镇进镇随时找我,代劳买些小东西也行。第二个徐南,我姐,大件儿东西都找她带。最后是我外甥,是个医生,有需要也能找他。”   “谢谢。”   “不谢不谢,”徐西笑弯双眼,替安静取出西瓜车里的迷你行李箱,推到她面前,“行,以后有事儿联系我就是,我这会儿得回去看我儿子,还病着呢。”   “嗯。”   安静拖着行李箱退到篱笆边上,看着他上车,忽然想到什么,尽力抬高嗓门喊住他:“请稍等,我还没付钱!”   司机愣了愣,摸着后脑勺回头:“有人付过了。”   安静看着他,静默片刻微微低眉,问道:“是个女人吗?”   口吻极低,但徐西还是听见,他若有所思,没再笑,只冲安静摇了摇头。   她向司机抱歉声,颔首转身。   须臾,宁静的小镇外再次响起咯啦咯啦的声音,不过这回是渐渐远去。   安静偏头望了望,西瓜车卷起的尘土似乎迷了她的眼,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仰起头看天。   最初的云早已变了形状,这会儿像团被晒化的香草冰淇淋,只有一团是完整的,有些像……指示牌?   她盯着那朵云,发了会儿呆,直到它也变成冰淇淋,她才按下帽檐走向路口。   花田间有条通往小镇的路,平坦宽敞,路口处立着架真正的指示牌,木质,大约两米高,裹着圈简陋又孤独的爬山虎,到箭头处为止。两个木牌上分别刻有“傻瓜镇”与“Donkey Town”字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多傻。   安静定定瞧着它们,慢慢露出个微笑,从向日葵小包里取出相机给它们拍了张照片,片刻后笑意又降了下去,回头望向来时的山坡小路,遗憾地想:   忘记拍照了。   不过这遗憾极短暂,毕竟她已经亲眼见过,她回过身,隔着花田,远远地给傻瓜镇拍了张照片,再才收起相机朝里面去。   行李箱的小车轮在路上带出串呼噜噜的声音,安静握着拉杆的手被颤得微微发麻,一如她忽然不平静的心脏……   花田尽头是座彩虹色的三层小楼,听说那是傻瓜镇镇长办公的地方,而她,需要去那里报道。   为此,安静走到彩虹小楼前特地调整起呼吸,就像每次出门前为自己鼓劲那样,可是,还没来得及调匀呼吸,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从小楼里出来,顿时让她绷紧神经。   老先生阔步走出彩虹色围篱,人高高瘦瘦、精神矍铄、皱纹极少,除了满头银发,余下的看起来都还年轻。   安静一见他,还没问好,就条件反射地深鞠一躬,老先生莞尔:“是安静吧?”   “嗯,您好。”   “你也好,谨代表傻瓜镇欢迎你。”   安静慢慢涨红脸,又害羞鞠了躬:“谢谢。”   老先生从兜里取出张卡,微笑递给她:“922号奶酪房,东西都送到了,门外信箱里有本《傻瓜镇生活手册》,需要帮忙直接联系手册负责人。”   “嗯!”安静接过门卡,严肃捣捣头,这时忽听老先生笑了声,不由抬头,用那双天生湿漉漉的眼望向老人。   “小丫头,在我们这儿不用紧张。”   安静一眼见到老人眼底的慈爱与温柔,忽然间,发麻的手一点也不麻了,甚至因为风拂过,舒舒服服的。   “知道了。”   “等安顿好了,随时来我这儿领地牌,以后可就麻烦你和我们一起守护傻瓜镇了。”   守护傻瓜镇……   安静的世界霎时安静下来,五个字盘旋在脑海里,慢慢由分散聚为一团,化作她的一个笑。   真好啊,傻瓜镇。   从今天起,她也是傻瓜镇的居民了。 第2章 手册 奶酪与青葡萄。   Chapter2. 手册   922号位于傻瓜河对岸——安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穿过小镇的河,只好冒昧将它叫做傻瓜河——是座“奶酪房”,也就是说,是座乳黄色的小楼。   安静拖着行李箱,凭借门卡背面的指示地图慢吞吞朝922号移动,一边好奇打量着沿途的建筑与植物。   在来这里前,她对整个小镇都知之甚少。或者可以说,山谷外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这里,甚至连听说过小镇传闻的人都少之又少。   因此她看得仔细,肃穆且虔诚地将所见的一切记在心里,似乎是在担心会有谁来搅乱这里,告诉她这不过是一场春天的梦。   “喵。”   忽然,静谧的街道上传来声懒洋洋的猫叫,安静循声抬头,见到只三花猫蹲坐在小院墙头,俯瞰着她。   她站定,和它对视几秒,认真回应声:“喵。”   三花猫歪了歪头,这时恰好吹来阵风,它便不看她,仰了头、惬意眯起眼,任由和风在它身上吹开小花。   真幸运啊,遇到三花猫……   安静心底雀跃敲起鼓,往前走时双眼又寻觅起小镇上动物的踪影,然而长街上只有风穿过。   迎着风走到河边,安静拐向左手边,在沿河的彩色房子中见到些商铺:   一间大约是卖花种或是盆景的,带小院的蕉绿色平屋,落地橱窗内安放着双层花架,满满当当都是绿植与花。   相邻的一间似乎是农具店,门外挂着麻绳和耙子,店铺的颜色是与内容极其不符的落樱粉。   往前是座奶牛色系的黑白小屋,门前支起大大的招牌,用彩色画笔写上“巴氏牛羊乳预约”几个字,可爱中透出些萧条。   再走几步又遇到座双层彩虹楼,这是安静进镇后见到的第二栋彩虹色房子,院前设着矮矮的、造型奇特的篱桩,看起来轻轻一跨就能进去。   安静颇为熟练地朝里看去,想一窥彩虹楼的属性,却没料到正好撞上个青年从里面出来——   她急忙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像遛宠物那样遛着行李箱上了桥,心想:出现了,在傻瓜镇见到的第二个人。   不过好像没能看清他,大概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她正想着,身侧蓦然晃过道白色影子,她惊讶抬起头,却只来得及见到年轻男子骑着自行车离开的背影。   初春的阳光下,宽大的白色T恤兜住风,在他背后鼓鼓的。   真自由啊,傻瓜镇……   安静十足羡慕地盯着风一样的男子,忽然间也很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直到那人骑车消失在西瓜红的小楼后,她才恋恋不舍收回眼,继续前行。   终于,在傻瓜河的另一岸,靠近小镇下游的地方她停下脚步。   就在刚才自行车转弯的地方,一棵木棉树挺拔而立,高过周围所有的小楼与植物。   春日里木棉花开得炙热,橙红一片,生在光秃秃的枯树枝上,像是白日里炸开的红色焰火,却又比夜里任何一处的烟火都要耀眼璀璨。   木棉树下围着保护栏,栏边立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这样几个数:708、401、1125、229、922。   安静看不太懂,只是在922和229两个数上多纠结了会儿,以为这会是什么对称规律。   当然了,并不是。   从指示牌上收回目光,安静又仔细端量起木棉树所在的住宅区。   在她左手边有座浅驼色平屋,面朝主河,立在绿茵茵的草地间,屋旁摆上各式各样的盆景,又种下两棵小小的银杏树。右手边是那座西瓜红的三层小楼,面朝住宅街,与木棉树比高比红,门前砌起石质圆形花坛,种着些葱姜蒜。   走过它们,又见一条大约三米宽的人工河道贯通住宅区,河道两岸都是浅草地,浅驼色平屋后种着几丛绣球与一些常青灌木,而西瓜楼后建起方木质临水台,临水台上是两把摇椅和一柄遮阳伞。   水面上架起座弧形小拱桥,骑自行车从上面经过大概是傻瓜镇少有的刺激项目,安静边想边走上小桥,停在最高处环顾一圈。   河道并不是笔直的,向上游看只能见到两座这样的桥,余下的一概被小楼隔断,其中远的那座攀着花藤,桥岸边停了只小小的蓝色木船。   向下游看又见到另外两户人家的花园,以及桥头的玫红色平屋,玫红色的矮墙外种有两丛饱和度极高的三角梅,正盛开,吸睛程度不亚于路口的木棉树。   下了桥,安静在右侧的草地上看见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不出意外正是刚才那个人的。   自行车后是一面蔷薇花墙,眼下还没开花,只长出许多新叶与幼苞,与葡萄绿的房子很是搭配。   安静被这座青葡萄色的小楼吸引住——她的奶酪房是单凭颜色选的,当初联系上小镇时,她在葡萄绿与奶酪黄之间犹豫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选乳黄色。   所以当她发现她似乎和青葡萄成了邻居时,心底额外多出份开心。   一青一黄的小楼紧挨着,围着同样的白色栅栏,唯一不同的是,葡萄小院里规划有致,而她的奶酪小院只有草地与一方D形池塘。   安静站在两座小楼之间对比会儿,忽然就干劲满满,眼睛变得更亮,决定要尽快开始改造她的小院。   但在这之前,还必须收拾好屋子。   她走去信箱旁,找到镇长先生提到的《傻瓜镇生活手册》。   手册不像她想象中那么严肃,事实上更像本画册,封面是一幅彩铅画,与她进镇前拍的照片是同样的角度,只不过画上的花田里各色鲜花盛开,更为耀眼。   她粗略地翻看两下,瞥见里页也有许多画,决定晚些时候再看,这时只收好画册,带着行李箱推门进院。   小花园里空荡荡的,安静立在园中又朝隔壁张望眼,发现紧挨着白色栅栏搭起的果架正是葡萄架,不由朝那边走近些。   正要细细观察,就被一声开门声打断,她下意识抬头,透过栅栏与藤叶,又一次瞧见那道白色人影,瞬间乱了阵脚,调头跑回院中,带上行李奔向房门,刷卡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整个过程像极了干完坏事偷溜的人。   安静对着门反省起自己,顺便祈祷她的邻居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她有不好的印象,等她安抚好自己,总算深吸口气,转过身与她的奶酪房进行会晤。   奶酪房虽然有两层,但是房间并不多,进门左手边是客厅,三面采光,极其宽敞明亮,大件的家具是奶酪房本身就有的,与淡黄色的墙壁色调相近,和谐又温馨。   而她前些天打包寄来的行李被封在大小不一的纸箱里,此时按照事先贴好的标签放在相应的地方等着她。   安静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换上特意备好的新拖鞋,到客厅里走上两圈,拉开白色窗帘,欣喜地看着照来地板上的阳光,轻轻跺了跺脚。   而后摘下草帽随手放去沙发上,绕到餐厅里,餐桌矮矮圆圆,桌旁放了两个藤编圆凳,一切都简单至极。   厨房与餐厅间只隔着两扇宽大明净的玻璃推拉门,安静进去瞧了瞧,料理台、储物柜一应齐全,只需要填些内容进去,就能立刻使用。   料理台前同样有扇窗,装着百叶帘,安静为了采光卷起百叶帘,透过窗,看见邻居家的厨房。   她莫名心虚,完全没了偷窥心思,仅仅是瞄了眼就回到客厅,沿着楼梯去往二楼。   二楼楼梯口是个小厅,不过空置着,只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霸在中间,安静越过其中两个纸箱,到西面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看去。   路过她的房子再往前走是条横亘小镇的林荫道,从这里看出去能见到笔直笔直的树,以及树下的长椅。   再往远处看,则到了山坡上,近处装着电线塔,远处白色风车在不停转动,还有些彩色的、造型奇特的建筑,大概是工人们的住所。   安静看了会儿,又走到南面,推开窗朝外看去,从这里低头,能很好地看见她的花园,当然,也能较好地看见隔壁的、对面的花园。   不得不说,对面的玫红色小院实在是很亮眼……安静暂时收回眼,回身看她剩下的三间屋子。   中间的小屋是卫生间,卫生间以西是卧室,以东是书房。   安静先到书房去,书房里只有一扇窗,朝东,再次与她的邻居窗对窗,不过对方关着窗、紧拉着窗帘,她没放在心上,只是忽然觉得肩有些沉,这才反应过来她进门后连包也没摘。   她脱下向日葵小包,随手挂到窗边,回到小厅里推着里个装书的纸箱进来,把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摆完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   ——她还没吃上东西。   安静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到楼下行李箱里取出个面包垫了垫肚子,又喝了瓶牛奶,继续上楼收拾卧室。   卧室里带着个小小的阳台,朝北,站在阳台上能看见临街的小楼,安静觉得不怎么自在,退回屋内,拉上窗帘,只打开西面的窗。   看看远处的风车和云就很好,她想。   在屋子里观察许久,安静又干了项大工程,把床挪了挪地方,推到靠墙位置,方便她躺在窗边,或者是挪到窗台上织毛线。   她想到以后,乐此不疲地整理起卧室,从床到床头、从床头到衣橱、又从衣橱到地毯与茶几上,整理好全部细枝末节,再列出一份属于卧室的购置清单,终于,在五点半之前结束战役。   初来傻瓜镇,鉴于她对小镇构造的不熟悉,安静决定晚餐也在小楼里糊弄过去,用带来的三明治与牛奶填饱肚子。   饭后替门锁录入了新密码,安心回到阁楼,洗澡,躺下。   阒静的小镇上听不见任何噪声,安静靠在床头,认真翻阅起《傻瓜镇生活手册》。   手册的第一章 讲的是“住”,傻瓜镇的每座小楼都是以它建成的日期命名,所以922号是指在某年9月22日竣工,而229号是某闰年2月29日竣工。   关于“住”,画册里介绍了几间商铺,包括小镇最北端的家具店,如果愿意添置家具,可以去那里瞧瞧,当然,也可以联系到山谷外面的人。第二章 谈到“食”,在傻瓜镇,居民们吃的蔬菜大都是自己种的,但是如果需要更多的食物以及肉类食品,就可以到无人超市购买——   这里又附上一张手绘图,画的正是她白天路过的双层彩虹楼,而彩虹楼外造型奇特的矮桩其实是警报器。   彩虹超市里也卖零食和日用品,如果买了太多东西,可以选择从超市租一辆购物车推回家中。   安静看到这里深感小镇贴心,接着往下翻,又一次看见牛羊乳预约的“广告牌”,这才知道小镇里的牛羊乳也是自产的,而参与杀菌的工人竟然是一家在山谷外都很出名的牛奶厂的董事长……的父亲。   原来她喝了十来年的鲜奶还和傻瓜镇沾亲带故啊。   安静想得离谱,之后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像是和初相识的朋友谈心,语调奇慢,却字字句句上心,谈了许久许久,彼此间终于有了较为完整的初印象。   在谈心结束前,这位名叫傻瓜镇的朋友告诉她:   在它看来,世上最不可饶恕的行为当属“扰民”。一旦有人打扰了其他人,那么他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比如,做一份好吃的食物向被他打扰的人赔礼道歉。   安静记下朋友的话,关灯闭眼时很是骄傲地想——   她这么安静,一定不会吵到别人吧。 第3章 杉林大道 来自229号的举报信。   Chapter3. 杉林大道   早春适合漫步,狗狗们的主人是这么想,风也是这么想。   早起的风闲闲穿过林荫道,摇响树叶,唤醒住在附近的居民。   安静在温柔的沙沙声中睁开眼,初醒时对着浅黄色的墙壁出神一秒,然后想起来她现在是在傻瓜镇。   她从被子里伸出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哈欠,之后顺势翻身,变成左侧卧。   床侧的柜子上睡着她的新朋友,傻瓜镇手册,它的存在仿佛是在提醒她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或许是从它那儿受到激励,安静果断提起精神,离开床,踱步去卫生间。   洗漱时,她的头脑慢慢清醒,开始规划起购物事宜——她今天的目标是把厨房和冰箱安置妥当,解决“吃”的问题。   除了锅碗瓢盆、米面食材,还需要些大大小小的调味品,所以租辆购物车是必要的,而租用购物车,需要投币或是电子货币支付。   想到这儿,安静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她似乎从昨天起就忘了她的手机。   她放下牙杯,刷着牙寻去隔壁书房,果然发现这里的窗户忘了关,而她的向日葵编织包还保持着昨天刚来时的姿势,贴在窗边。   看起来有些可怜。   安静心虚上前,解救包包时顺便向外瞧上眼:对面的小楼仍然紧闭着窗,窗帘也依旧拉得死死的。   她想,这样也很好,不然不小心透过窗看见彼此,岂不是尴尬?   想着,径直走出书房。   ……   小厅里的大纸箱还没收好,安静下楼时只抱着几个扁扁的空纸箱。   据手册介绍,不用的空纸箱以及其它有价值、可回收的物品可以放在林荫道下的长椅上,如果恰巧有人需要,他们会带走,如果迟迟没被带走,也会有神秘人帮它们找到合适归宿。   她决定照做,背上小包出了花园,将纸箱带去杉林大道下放好。   杉树林拦下部分阳光,只让它们待在树叶顶部,从下面看,叶片绿得发亮,要是虚着眼看局部,模模糊糊的亮绿色便像一群萤火虫。   安静从前就喜欢这样看树,她仰着头,双手挡在眼睛旁边看上会儿,直到听见声狗叫才收回视线看往右手边。   是只年幼的松狮犬,脑袋圆圆的,毛足够长,小粗腿竭力想迈开,可惜牵着它的老人并不给面子,不仅不顺它的心,甚至还走两步退一步逗它。   真是急死狗了!急死狗了!   安静远远看上两眼,偷笑下,在老人与狗走近前朝住宅街外走去……   昨天走过的路再走第二次时似乎要短上许多,安静很快走到彩虹楼外,揣着昨天被打断的好奇心走进那些矮矮的篱桩内。   靠近正门时,感应门自动滑开,朝里看去,只见一堵砖墙阻断视线。   砖墙前挂着几盏旧工业风铁罩灯,涂成彩色,或高或低、或前或后。墙根下有排固定座椅,按红橙黄绿青蓝紫排列,左右两端各有一条通道,紫色座椅那头贴着“出口”,红色座椅那头则钉着块矩形小黑板,写上购物须知,安静走上前确认。   正如她那位朋友所说,这座彩虹超市是镇上唯一一家大型超市,也是间无人超市,所有买来的东西需要自助扫描支付,如有遗漏,门外的警报器会发出提醒。   在山谷外很少进超市的安静对此感到新鲜,新鲜的同时又不免紧张,因此在入口处深吸口气,照例为自己鼓鼓士气——   哪怕是在傻瓜镇,也是要学会生活的。   ***   在傻瓜镇的初次采买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安静从彩虹楼出来时表情格外严肃。   失算了。   原本只是想买厨房用具和简单的食材,可后来不知怎么着,竟然又买来很多小零小碎的东西,比如没必要的小羊凳、没必要的水蜜桃软垫、没必要的木偶摆件、没必要的开关贴等等……   总之,购物车能放下全部东西已经是勉强。   安静长吁口气,推着沉甸甸的购物车上了桥,朝对岸看去时,忽然觉得来时“变短”的路这时又因为购物车的存在“变长”很多,不由叹气。   然而,气才叹到一半,就见一位骑着车的银发老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大概是刚从某条住宅街里穿出来。   而这位银发老人不是旁的谁,正是昨天在镇口迎接她的镇长先生。   预感到会和老先生交谈几句,安静即刻清了清嗓子,口里喃喃练习两遍问好的话。果然,还没等她走到桥头,老先生就拐弯上了桥,精准停在她面前。   “敬——”   “小姑娘早啊。”   问好的话才吐出一个字,随即被淹没在对方的话里,安静瞬间涨红脸颊,愣了两秒才重新问好道:“敬先生早。”   昨晚她从傻瓜镇手册里知道了老先生的姓,刚才练习的问好也是这句……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家的问好比起她的来简直自然百倍。   安静为此感到尴尬,不过老人似乎更尴尬,朝晚辈和蔼一笑后也清了清嗓子,没营养地寒暄句:“早起买东西啊?”   “嗯!”   “昨晚睡得如何?”   安静闻言眼睛亮了亮,发自肺腑地向他笑了笑:“睡得很好!”   她甚至还梦到片金黄的蕉林,在这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彩色的梦了。   “睡得好就行……”老先生回她一笑,然后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安静被看得不自在,主动询问:“请问是有什么事么?”   “咳,事的确是有一件,我今早收到封229号的举报信……”老人极力放得委婉,“信和批复书都放进你的信箱里,回去记得瞧瞧。”   安静愣了愣,想明白什么,神情慌乱几分:难道是因为她偷窥他的花园冒犯到他了吗?   老人看出她的担心,劝慰道:“别担心,你回去确认下情况,如果不属实只管和我联系。”   “嗯。”安静无精打采地应下,和老人道别后加快步伐,如果不是担心推车里碗碟被震碎,还能更快些。   赶回奶酪房后,她先从信箱里取出两个信封,接着将车推进花园里,坐去房门外的长椅上拆信。   先拆的自然是那封来自邻居229号的举报信,安静从里抽出信纸,展开,一眼瞄见顶部三个大字——举报信。   然后重点歪了一瞬:   她的邻居写字还蛮漂亮的……要是写的不是举报她的信就更漂亮了。   想着,她晃了晃头,提醒自己专注内容,一字一字往下看。   “本人程风,229号居民,现举报922号住户扰民,具体如下:   1.入夜不关窗,窗扇被风吹响47次(微弱声响忽略不计);   2.手机放在窗边,闹钟从5:15叫到6:45;   3.早7:28到窗边拿东西,电动牙刷分贝过高,持续至少半分钟(本条可不算)。   以上,鉴于本人睡眠时长不足三小时,深度睡眠时间不足半小时,特此举报,以示提醒。”   安静读完信后脸已经红成熟螃蟹,以亡羊补牢的精神从包里取出手机,关掉闹钟……这本来是她为了来傻瓜镇设的早起闹钟,谁能想到会在第二天早上吵到他呢?   至于窗户,她也不能狡辩,毕竟的确是她忘记关窗才给他带来困扰,虽然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睡在原本是书房的房间里。   只有第三点是让人想反驳的……这明明是她用过声音最轻柔的电动牙刷,根本不存在分贝过高的问题。   不过也不是很理直气壮就对了。   她难堪完,又打开另一封信,里面是镇长先生亲笔:   “收到,请被举报者按相关条例行事。”   “……”   就是这样的批复吗?   安静从长椅上起身,攥着两张信纸朝葡萄小院里瞄了眼,不敢多看,而后只蔫头耷脑走到门边。   不管怎样,道歉是一定要有的。 第4章 迷迭香烤鸡翅 傻瓜镇之癌。   Chapter4. 迷迭香烤鸡翅   购物车体形庞大,安静没办法带它进屋,只好将它拖来门外,一件一件地搬空它的肚子。   然后进到厨房,拿出她只有钩针时才有的速度将新买的碗筷码进洗碗机里,等洗碗机开始工作,她也端来那口挑了不下二十分钟的不粘锅。   洗锅前,安静摘下腕表看了眼时间,正好是十点一刻。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收拾好厨房后做顿简易一人餐就好,这样十二点之前她就能吃上午餐,而这顿计划中的午餐也将成为她住进傻瓜镇后的第一顿正餐。   结果现在,一顿突如其来的“赔礼餐”打乱了她的安排,时间也跟着紧迫起来。   安静略显严肃地抿着唇,不停想着午餐到底该准备什么的问题,一面又娴熟擦干清洗过的锅,在锅底淋上层浅浅的食用油,涂抹均匀后开小火烤锅。   接着拆开买来的小袋大米,舀了足够两人吃米泡进碗里。又往电饭煲里注入清水,添几滴白醋起煮。   ——诸如电饭煲、洗碗机、冰箱、烤箱这类电器,都是在安静住来傻瓜镇之前装好的,据说傻瓜镇有群神秘的内部工人,很少有人见到他们工作,但他们的的确确干好了自己领域的活儿。   当然,现在并不是研究工人的时候,而是应该研究午餐。   ……   在安静看来,甜品或许才是最佳的赔礼选择,可是做甜品需要更充分的准备,她现在既没原料、也没模具、更没时间,所以只好从已有的食材里准备午餐。   她回到餐厅,整理起餐桌上的食材,将圆桌分成四部分,分别放置肉类、蔬类、果类以及调味香料,最后决定先按原计划做道烤鸡翅出来。   主意打定,安静提着鸡翅折回厨房,途中思考起一个实在问题:   她的邻居看起来还很年轻,以成年男子的食量看,六只翅中一定是不够的吧?   那再做些什么好呢?   她一边思考,一边不停歇地忙碌着。   为了尽快解冻鸡翅,她先将保鲜袋放在温水中泡了泡,之后才把鸡翅倒进盛有凉水的玻璃碗中,加入食盐与白醋加速解冻。   紧跟着检查下烤箱,确认和她从前用的烤箱差不多用法后又走回锅边,刷了刷不粘锅锅壁的油。   接下来十分钟里,安静先洗好烤盘备用,又把买来的柠檬与圣女果搓洗干净泡进盐水里,最后剥好几粒蒜瓣、切好几段虾夷葱。   再看眼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安静不由担心时间不够用,却又不愿意拖到晚餐时再去道歉,于是动作更加利索,在不粘锅冒烟后上前揭了锅盖,停火静置。   电饭锅同样,停火倒去煮沸的醋水,冲洗干净,在一旁候命。   再之后,进入为鸡翅注入灵魂的环节——腌制。在腌制过程中,添入的香料稍有不同最后成品的味道也不尽相同。   安静沥干鸡翅,在每只翅中正反面各开两刀,放进玻璃碗中。   她没有准备蜜汁与酱油,但是毫不吝啬地买来香料,其中迷迭香与明日叶是极新鲜的,大约是镇里的居民自己种植再转售去超市的,带着浓郁的香草气,不必细闻,清甜的香气也能窜来鼻端。   安静揪下几片香草叶放入碗中,又舀了两匙麝香草碎撒下,与盐、黑胡椒以及牛至碎分散在鸡腿上,像极了刚从泥沙地里捡起来的鸡块……   不过看起来没食欲只是一时的,安静接着往鸡翅上淋下两圈橄榄油,淡淡的金黄色液体沿着翅缘慢慢往下滑,沿途带上些香料粉。   安静趁这时疾步走去客厅,在堆放杂货的茶几上找到盒食用级手套,取出两只跑回厨房,开始为鸡翅做“香草橄榄油spa”。   按摩了大约两分钟,橄榄油裹着部分香料渗进鸡翅两侧的刀口里,再全方位揉捏五六分钟,每只鸡翅的表面都均匀覆盖上香料,气色比先前好很多。   安静满意摘下手套,转身打开烤箱,开始预热,回头时又看眼时间。   十点五十八分。   刚刚松懈下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她差点忘记这是在给别人准备午餐了。   可是说实话,她已经饿了,不仅仅是因为没吃早餐,还是因为昨天就没来得及好好吃东西……   安静默默苦恼,动作依旧有条不紊,将浸泡许久的柠檬和圣女果捞出。   柠檬被切成薄片,天然的酸味在空气中迸开,与亮晶晶的果肉合谋刺激着她的嗅觉与味蕾,安静瞬间分泌出唾液,似乎更饿了些。   圣女果则是对半切,遇到饱满的果粒时会溅出果肉与汁,其中几滴尤其懂事,主动送到安静嘴边,她借机品了品,一个没忍住吃掉几颗。   然后拿出烤盘,在盘底摆上新鲜的迷迭香与明日叶,放几粒蒜、几段细香葱,再将鸡翅铺在上面,依次排列开,鸡翅与鸡翅的空隙里塞进圣女果,塞的过程中还可以再偷吃两颗,最后再在顶层放上新鲜香草与柠檬片。   这时,烤箱温度已经达到180度,安静直接将烤盘送入中层,上下火齐开,烤鸡翅的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她在烤箱前轻轻吁了口气,洗过手,再次去餐厅里寻觅食材。   虽然有在很努力地想做些什么,可毕竟时间、食材有限,她最多最多只能再做两道简单的菜。   安静抽出仅有的三条玉子豆腐,精打细算地将其中一条分成四等份,第二条再切出同样高的一段,凑成五个胖胖的小圆柱,划成一堆。   剩下的豆腐均切成食指宽的豆腐圆块,留在砧板上备用。   解决好豆腐,安静把泡了近一个小时的米淘洗干净,放进电饭锅里,添水蒸饭,而后往左挪了几步,卷起窗前的百叶帘,偷偷开了点窗——   她需要观察她的邻居,希望他不要太早进到厨房做午餐。   四分钟后,安静借助番茄酱调制好一碟酱汁。番茄酱是她自制的,从山谷外面带来,此时还剩满满两罐,极其浓稠,里面加了麝香草防腐,风味要比超市卖的番茄酱别致许多。   同时,洗碗机也结束工作,安静正好取出些碗碟,打了碗蛋液、倒上碟淀粉,为待会儿开展馋哭隔壁小孩的传统项目做足准备。   其后小心翼翼将最初切好的矮胖豆腐送到空盘中,其中一块摆在中央,余下四块围着它,构成麻将里的五筒图案……   量虽然少了点,但好在看起来会比较精致,她的邻居一定不会发现是她食材少吧?   安静说服好自己,拿出她最后的食材,挑出几只大小匀称的鲜虾,除线去壳,把剥得完整的虾仁放到玉子豆腐上。   可惜没有豆子做点缀,安静只得提早揪下几片小小的明日叶。   做好一切准备,安静回到她的不粘锅旁,按理说,新锅使用前是需要养一晚的,可是如果要为邻居做赔礼餐的话,今天是一定要用的。   那么早用晚用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了……安静想着,决定委屈委屈她的锅,着手去洗它。   到这时鸡翅已经进烤箱呆了二十分钟,烘烤之下的迷迭香像是找到了属于它的第二次生命,比生在土里时更加热烈地释放着香气,不过那时候的香味更多的是招蜂引蝶,而在烤箱里的香味是在更为疯狂地吸引着人类。   短短二十分钟内,迷迭香成了众多香料里当之无愧的王者,吞并糅合了它们的气味,轻易穿透烤箱,迅速充斥满整间厨房,直到厨房也容不下它,它便从窗户跑去外面。   再之后去往何处,已经是它和风的事。   安静强忍着馋意,专注手头的工作,将砧板上的豆腐块抹上蛋液,裹上层玉米淀粉放进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后盛出备用。   再拉碎两瓣蒜,丢进锅里爆香,倒入一开始就备好的酱汁慢慢收汁。   过上小会儿,锅里的茄汁咕嘟咕嘟冒起泡,似乎也想加入香味之争,可惜它负责的范围小了许多,比不过烤箱里的鸡翅,安静等它足够浓稠时才将煎好的豆腐倒入,极为细致地为它们裹上新衣。   一份茄汁豆腐就此出锅,晶莹透亮的茄汁外衣上撒下青色的小葱与白色芝麻粒,色泽鲜亮诱人,就好像不立刻吃一块就是看不起它。   安静为了维护它的尊严,勉为其难端来只小碗,轻轻夹起块,转过身背对着它品尝。   玉米淀粉用在豆腐外是最最合适的,煎出来足够酥脆,更何况还裹了层与番茄酱绝配的蛋液,口味绝佳,一口咬下,酸甜动人,外酥里嫩,并且是嫩得过分的嫩。   安静被烫了下,第一口豆腐骨碌碌溜进胃里,又烫了烫胃。心想果然不能心急,于是剩下半口使劲吹了吹,再才心满意足吃下。   真好啊茄汁豆腐,要是全部都属于她就好了……   安静恋恋不舍放下碗筷,用厨房纸擦了擦盘子边缘,伪装成没被偷吃的完美模样放到一旁,转身去盛米饭。   考虑到对方是个成年男子,而她的菜量都很少,所以安静给邻居先生盛了一大碗米饭,只剩下小半碗留给自己。   等电饭煲空下来,安静将原本的蒸笼层放回去,开始制作第三道菜——玉子虾仁。   简单到只需要把装好的“五筒盘”放进去,添水蒸个四五分钟即可,中途只需要简单熬点酱汁,等它出锅淋上就算完成。安静选择偷懒,将锅里的茄汁倒出,就着锅底的茄汁再添玉米淀粉与蚝油,加水勾芡。   做好这头,迷迭香烤鸡翅也已经到了点,安静终于松懈下来,戴上手套去取烤盘。   打开烤箱的瞬间,馥郁的草香与肉香齐齐扑来,安静对着原计划中属于她的午餐吞了吞口水,有那么一瞬间,耳边恍惚听见某种东西瓦解的声音,大约是……   自制力。   与此同时,葡萄绿小楼里的年轻男人从床上坐起,闻着疑似厨房爆炸飘来的香味,烦躁抓起凌乱的发,扎成马尾走出卧室。   不满之余封了个头衔送给他的邻居——   傻瓜镇之癌。 第5章 香豌豆 草莓杏仁饼。   Chapter5. 香豌豆   临近正午,太阳缓步移来小镇头顶,煌煌地照着山谷万物。随行的是一团云,边缘整齐而干净,像是天鹅的胸脯,让人想揉上一揉。   天鹅云悠闲飘过傻瓜河,途经木棉花盛开的街道时似乎让什么东西绊住鹅掌,翻了个跟头看去底下。   奶酪黄的小楼前,一辆购物车被推动,而推着它的人类竟然别出心裁地把它当作上菜车:在里面放下个方方正正的硬纸箱,盖上块野餐桌布,摆上菜点与米饭……   机智啊,你的名字是人类。   天鹅云啧啧赞叹声,又翻了个跟头,弄皱了原本整齐的胸脯,顶着乱糟糟的鹅毛离开。   安静当然不知道有云夸了她,甚至头也没抬,只是极为小心地在购物车上方覆上层保鲜膜,为里面的饭菜稍稍遮挡下室外的灰尘,然后红着脸离开花园。   希望她的邻居不会嫌弃她,毕竟不是谁家都会有适合送餐的容器……尤其是在她初来乍到的情况下。   安静走去邻居家的花园前,对着门铃深呼吸两下。   白色栅栏外的草地上随意绽放着一些虞美人,最多的是榴红色花,其次是黄心白花、金黄色花以及镶粉边的白花,纤弱的花枝在没有风的时候也轻轻摇晃着,花瓣如同被揉皱的彩纸,又像是少女的春衫。   安静站在它们中间,片刻后垂下头,视死如归地按下门铃。   门铃声清脆悦耳,像极了风铃摇晃的声音,但还是吓着了信箱旁的一只蜜蜂,它也像云那样栽了个跟头,一头扎进榴红色虞美人的花瓣间,留屁股在外面,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   安静定睛瞧着它,许久后终于见它挣扎露出小脑袋,替它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自己也抬头向花园里瞄了眼。   花园里只有叶与花传出的动静,她忽然生出种焦虑,担心这位邻居还在补觉,而她按下的门铃极有可能又一次惊扰到他。   原地僵持会儿,安静耷拉下头准备转身,就在这时,开门声骤然传来,她立即抬眼,隔着白色木门看见葡萄绿小楼里走出一人……   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高而清瘦,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衣。   走过门旁盛开的草莓杏仁饼,像是被一群粉色仙子簇拥的贵公子,一时竟分不出是花更干净还是人更干净。   既像个画家,又像个音乐家,将头发扎在颈后,短短的,露出漂亮的美人尖与额头,只有一两捋漏网的发,不羁地垂在眉毛旁。   安静头一次直视这位邻居,惊讶于对方美貌的同时似乎忘了该怎么思考,手紧紧攥着购物车,屏住呼吸等待着,四步、五步、六步……   终于,他走来白色木门后。   门开的瞬间,她急忙向他鞠了躬,但出门前准备好的措辞已经因为紧张忘记大半,只有凭本能道歉:“您好,我是安静,很抱歉昨晚打扰到您,这是我准备的午餐,如果不介意,还请收下……”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弱到极点,只见她脸颊绯红,垂眸盯着他衬衣下摆看,片刻后,仿佛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立刻抬高视线,看到他胸口处。   他的确很高,安静以自己167公分的身高为标尺,猜测他至少有187公分,但眼睛不敢再往上看,哪怕只是看到他下颌处也不敢。   可是盯着胸口看也很微妙。   衬衣纽扣没有中规中矩地扣到顶,反而随意松开两粒,露出锁骨,阳光之下,浅浅的小麦色肌肤显出几分自然的野性美。   安静看得越久,越不自在,尤其是在对方始终没有回应的情况下,没办法,只好鼓足勇气仰了头。   意料之中的,她对上双深棕色的眼睛,比起外表上的不羁美,他的眼神似乎温和许多,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安静提着心等待他回复,程风则继续观察着她。   ——傻瓜镇之癌的确和传闻中一个样,是个年轻的姑娘。虽然头发被剪得乱糟糟,却乱得顺眼,蓬松停在两肩上,衬得脸越发小巧。   他得出结论,视线落去购物车里,扫过野餐布上的三道菜,目光锁定那份色泽诱人的烤鸡翅。   想必厨房“爆炸”的罪魁祸首就是它了,原来也有他的份啊……   他沉默至此,回应声:“多谢。”   “不用谢!”安静被他盯得僵硬,开口时声音也透着僵硬,“请问需要我送进去么?”   程风瞧了眼她的购物车,侧身让出条能让她通过的路,淡淡道:“多谢。”   都说了不用谢啊……   安静难堪不已地想着,但没力气再回复,只是沿着彩色卵石路慢吞吞将购物车送到门前,停下,无声看向他。   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程风看上眼,莫名会意,主动上前揭开购物车上的保鲜膜,捏成一团留在自己手里,顺手端起鸡翅与玉子虾仁走回屋里。   安静在他进屋后松了口气,很快又放严肃等他回来,其间目光自然投进门内,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见到两盆空气凤梨,一高一低挂在墙边,往下又在靠墙的矮柜上看到许多多肉与一架老式留声机……   看到这里,程风折回门边,这次端走茄汁豆腐与米饭,安静趁机稍稍偏转下视线,朝客厅方向看去,在背靠餐厅的沙发旁看到架琴盒,惊叹回正视线。   难道真让她猜准了?   她想着,脑海中莫名晃过她的邻居身穿白衬衣、优雅放下长发在客厅里拉小提琴的一幕,顿时不争气地加快心跳。   ……可真丢人啊安静,竟然学会胡思乱想了。   程风再出来时正好撞见她这幅脸红红的模样,抬眼看了看太阳,不确定是不是她太热,只是再一次向她答谢,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别扭:“午餐……谢了。”   “不用谢!是我该向你道歉的!”   程风不再表态,气氛倏地沉下来,安静觉得再在这儿待下去她可能要尴尬而亡,于是向他告别:“那我走了,祝你用餐愉快。”   说完拖着购物车向后退,程风见状跟上一步,她急忙阻止道:“我会替你关好门的!”   “……”   “……”   但她不能帮他锁好门啊,安静意识到这点,欲哭无泪,却又要强装成没想到的样子,快步离开花园,关门前最后和他颔了颔首。   程风淡然回应下,想了想,转身回屋,掩门走去餐厅里。   餐桌上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发现没有筷子,他回厨房取出一双,然后再坐到餐桌前。   他刚才的确是由衷地在感谢他的邻居——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到,或者说闻到这么香的食物了。   他抬起筷子,打算从鸡翅下手,开吃前先为自己的偏见道了歉,决定撤回封给安静的头衔。   虽然她的确吵到他,但她看起来还是很礼貌的,不应该被叫做“傻瓜镇之癌”。   这样的心理一直维持到所有食物被吃光,他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之后对着空空的盘子陷入沉思:   要是……   他是说要是。   要是可以每天都举报她就好了。   ……   好在安静并不知道她的邻居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想法,逃离他的视线后,她彻底找回轻松感。   先将购物车里的纸箱与餐布放去客厅,然后带着空空的购物车回到彩虹超市,又买来些新的食材,一路小跑回922号。   稍事休息,再次下厨为自己准备午餐。   她已经饿到极点,所以不打算再做菜,干脆买来份意面,煮好后再取出刚才烤了鸡翅的烤盘,利用里面美味的烤鸡酱汁拌了拌,并且为它取了个非主流名字——失翼pasta。   当然,也不是完全失翼。   她还偷偷留下一只……   面对疯狂的鸡翅,压根没人能做到视若无睹,只留下一只已经是拥有极强的自制力了。   她为自己开脱着,端上“失翼pasta”坐去餐厅,开始享用迟来的午餐。   吃得很快,就要看见盘底时,耳边忽然传来阵类似风铃摇响的声音,她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她的门铃在响,立即惊坐起身。   擦了擦嘴巴,跑到门边。   打开门的瞬间,一眼见到她的邻居站在花园外,潇洒得就像是她门口养了一棵松。   她下意识跑了过去,到木门前放下门闩,呆呆望着他。   程风由她看了会儿,抬高手里的东西:“你的餐具。”   安静顿时回神,双手接过他手里崭新的牛皮纸袋:“谢谢,下次——”   她想说下次直接还给她她来洗就好,但才出口两个字就意识到错误:“我是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一定会很安静的。”   “……”   其实有下次也没关系。   “嗯。”程风表里不一地做出回应,然后从背后亮出另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   “回礼。”   安静惊讶睁大眼睛,不敢接来手上:“可我只是赔礼。”   “小礼物而已,希望你在傻瓜镇过得开心。”   他淡淡说道,安静听得心砰砰直跳,尽力平稳地接过,向他鞠躬:“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   好人失语,告辞离开。   安静等他回了自己的花园后才提着口袋回屋,在没有吃完的意面旁,打开他后给的口袋。   一束粉紫色的香豌豆花躺在里面,她轻轻捧出,发现口袋底部还有包花种,一并拿出。   香豌豆花香四溢,有些像橙花香,安静望着花茎上一只只浅紫色蝴蝶,亮晶晶的眼蓦地黯淡几分,沉默坐下。   离家的第三天,她果然还没接到他们的电话。   那就听香豌豆的吧……   希望她在傻瓜镇过得开心。 第6章 垂枝樱花 橘子与奶牛人偶服。   Chapter6. 垂枝樱花   住来傻瓜镇的第三天,安静腾空所有的纸箱,布置好楼上楼下两个小厅。   二楼小厅里没有太多家具,只有她寄来的玉米黄豆袋沙发摆在落地窗前,沙发前铺着张奶油色毛绒地毯,太阳西晒时显得格外温柔。   书房门前的半边厅更加空旷,一把三脚凳孤零零守在窗下,上面坐着个黄白条布艺圆框,里头兜着六七卷彩色牛奶棉线,除此外,只剩地上躺着的几个编织盒陪着它……   因此,安静临睡前又列出份购置清单,大部分是家具,将它贴在书桌前的显眼位置,决定这些天慢慢补齐它们。   翌日,她仍是在杉林摇曳声中醒来,懒懒地翻过身,凭借透过窗帘的光猜出今天的天气。   依旧是个晴天。   简直就是给足了面子,安静看在好天气的份上,裹着被子滚上两圈后老老实实起床。   收拾完毕,打开衣柜,从底层收纳筐里取出个奶牛色系的编织包,与前些天背的向日葵小包进行个交班仪式,再顺手塞进个小相机。   安静背着它在镜子前看了看,满意点点头,然后走去阳台上向临街张望几眼。   对面是座占地极广的樱粉色组合楼,靠林荫道的半边是双层小楼,靠人工河道的半边是平屋,平屋的屋顶上还是个露天花园,整座楼与922号、229号中间夹着人行小径与大大的后花园。   花园里有座玻璃花房,里面摆着高矮错落的盆栽,个别正开着花,花房前铺着石板路,路边是粉紫色的地栽花,临近河道的小片地上则养着白色与蓝色的鸢尾,以及一大丛水仙。   安静羡慕地看上会儿,下定决心待会儿要从临街穿出住宅区。   出门前,她为自己做了份培根三明治当早餐,可惜没有鲜牛奶喝——不过,她今天换上奶牛小包正是要去订牛奶的,也许明天就能喝上。   但在那之前,她首先要做的是去镇长先生那里签租地协议。   趁春天还久,她要尽快拥有一块地,播下些种子。   安静满怀憧憬,换鞋时堆着微笑摆弄下鞋柜上的矮花瓶,花瓶里插着前天收到的香豌豆花,粉紫色的蝴蝶瓣稍稍蔫了些,看起来像是困了,但并不妨碍它继续散发香味。   安静对它笑了笑,元气满满打开房门。   室外风和日丽,她走到花园里左右瞧了眼,发现她的邻居正背对她浇花,立刻扭回头。   要不……假装没看见好了。   反正她出门是要往右拐的。   安静眼神飘向林荫道那头,走出花园,掩门往右去,丝毫不知道她的邻居在她扭头之际也转身看见了她……   走在林荫道上,向前看大约能见到两个路口,余下的一概被笔直的树干掩映去,左边是草地,绵延至山坡上,有风吹过时,草深的地方甚至能见到绿色波浪翻涌。   近处的山坡上开满颜色各异的野花,更高的地方能看见成团开放的杜鹃,或许是怕山上住的人孤单,便相约围住那些零零落落的彩色工房……   安静对着山坡拍上几张照片,心想等她闲下来一定要去上头走走。   她相信,傻瓜镇里一定还藏着许多惊喜。   正想着,人已经走来临街的路口,惊讶发现原来粉色楼房对面不再是住宅楼,而是一棵冠幅极大的垂枝早樱。   阳光下,枝头绽放的樱花似乎发着光,安静惊喜走去树下,花枝宛如柳条那般慵懒垂下,矮到她能伸手触碰到它。   但樱花还没全力盛放,安静仰头观察着现有的花苞,猜测要再等十来天才会满枝满枝地开。   到时候再来这条街走走吧……   她一边遐想,一边举起相机,对准两朵向阳处的早熟樱花拍了张照,离开树下。   从垂枝樱往前是座小木屋,紧邻河道,外表朴素而古旧,不像是住宅,安静紧盯着它看,以至于忽略了前面,直到有什么东西抵住脚尖她才猛然回神。   低头看去,一颗橘子停在她脚边,她愣了愣,这时第二颗也慢悠悠滚过来……安静抬头,沿着一排橘子看去小桥上,见到个衣着时髦的老太太。   老太太两手托着个空空的牛皮纸袋,不可思议地遮到眼前,从底部的洞望望天,又看下来,最后透过洞发现桥下的安静。   安静还有些呆,朝老太太颔了颔首,蹲下身替她捡起橘子,老太太见状也收起纸袋,左手捏起底部的洞,右手往里装橘子。   最后两人在桥下会合,安静怀里艰难搂着七八颗橘子,细声问道:“请问您是住在这里么?”   老太太点点头,一声不语往花园里去,路过安静时冲她招了招手。   安静跟去,随她进了前院,院子里有座欧式凉亭,亭下有壁炉,余下三面围着浅绿色沙发,中间摆上同色系茶几。   老太太抱着橘子进去,指了指桌子,安静便放下怀里的橘子。   似乎是看出她的局促,老太太微笑坐下,也示意安静坐在边上,而后拿起茶几上的纸和笔,写下一行字递给她:   “我不会说话,谢谢你。”   安静蓦地一震,看向老太太时她已经竖起右手拇指,鞠躬似的朝她弯了弯指节,安静知道这是“谢谢”的手语,忙向她摇摇头:“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老太太又埋下头,奋笔疾书写下几行字,笑容腼腆塞到安静手里:   “你是新搬来的?   搬来多久了?   叫什么名字?   住在哪儿?”   安静一一答了她,老太太似乎更高兴些,又唰唰写下几笔:“真是个好名字,你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去敬先生那里领地牌。”   “噢,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去吧。”老太太写道。   安静收好纸条,起身和她道别,临走前又被老太太塞了个橘子到手里。   她捧着橘子走出住宅区,一路上心情莫名,有些低落地想:其实这位奶奶是觉得孤单吧,不然怎么会和一个过路人“说”半天话呢?   这样的情绪维持许久,直到她走来办公楼下才压回去。   她在彩虹楼的围篱外见到第一天来傻瓜镇时见到的三花猫,它今天还带着只奶牛猫玩伴,一起来这里吃早餐——   酢浆草旁被人放上盘新鲜猫粮。   可能是办公楼里的人放的。   安静想着,鼓足胆进去。   第一天来时是敬先生主动出来迎接她,所以今天才是她头一回进彩虹小楼。小楼内部与外部截然不同,墙壁赛雪白,窗明几净,看起来甚至有些肃穆。   安静屏息走进来,在大厅环视一圈,不见人影,便走到墙边看公示栏。   公示栏内张贴着傻瓜镇近期重大事务决定,其中一项说的正是922号居民入住的事。   再往左边看,贴着《傻瓜镇关于开通公共交通线路的决定》,安静凑近细看,得知小镇将在夏天时开设两班傻瓜镇专属环保公车,暂定其中一辆在河流东岸,沿着主河道行驶,另外一辆在河对岸,沿着杉林大道行驶,为的是方便居民出行。   安静弯眼笑了笑,感慨自己运气不错,来这里不久就能等到公车,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再需要单车。   她还想着像她的邻居那样骑着自行车兜风呢……   继续往下看时,安静听到阵脚步声,转头看去,一个戴眼镜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穿着身黑色西服,挺拔又精神,看起来是办公楼里的领导人员。   安静紧绷下,不确定地向前走两步,在对方的注视下问好道:“您好,我是来找敬先生的,请问他在么?”   “敬先生外出办事,有什么事可以找我,”男人向她介绍下自己,“周途。”   周途,傻瓜镇副镇长……安静想到手册上对他的介绍,向他说明来意。   听是922号来租菜地,周途想到什么,先让人进办公室坐下,然后离开小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份协议书。   “合同是敬先生准备的,单人租地只能选四十平米,想申请更大的需要写份保证书,你看需要么?”   安静连连摇头:“四十就够了……”   “那你看看协议,确定没问题可以直接签字。”   安静接过协议,逐字逐句看上遍,确认无误后签上她的名字,再由这位周先生盖上小镇印章便算了事,最后只需要缴费以及分一块号码牌给她。   号码牌是木质的,可以挂在菜地外,分给安静的木牌是圆形的,巴掌大,上面写下一个数字:14。   安静收好协议书,捧着木牌和橘子向周途告别,克制着满腔的喜悦从彩虹楼里出来,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高兴蹦下台阶。   她也有地了。   不但要有地,还要有牛奶!   她迎着微风小跑到河道边,远远看见一人走在街上,这才收敛下,垂头走向那座奶牛色系的小屋。   小院里依旧摆着那张彩色笔写的招牌,除此外,还停着辆自行车,安静仔细看了看车,觉得有些像她那位邻居的……不过自行车撞脸似乎不是什么奇怪事,那天敬先生骑的车也差不多是这样。   她收回视线,朝门帘走去。   牵开帘子的瞬间,安静被柜台内的景象震了震,原地愣上两秒。   只见里面一人正在拧他的头——哦,头套,奶牛人偶服的头套。   还挺别致的……安静想着,朝那人点头问好:“您好,我是来订鲜奶的。”   “请坐。”   低沉的男声从头套里飘出来,有些闷,却还是很好听。   安静到柜台前坐下,拘谨看着对方的牛头,听他问道:“牛奶?”   “嗯!”   “看看这个。”   他拿出订牛奶的套餐价目表,推来她面前,安静留意到他的手,那是双属于年轻人的手,指节修长而漂亮,让人想多盯两眼,但她没好意思,目光很快落回价目表上。   “我想订这个半年的,每天400毫升。”她指了指套餐表,说出自己的诉求。   对方点点牛头,从抽屉里取出份登记表,在上面写下一“丶”后突然顿笔,问道:“叫什么?”   “安静。”   他接着那一点写下去,填好她的要求,又问了问住在哪儿,最后将纸转向她:“签个名。”   安静照做,交还给他后见他将单子锁进保险箱,换出个奶牛木偶交给她:“这是凭证,到期记得归还。”   “好。”   她收下这奇怪又可爱的凭证,拿出卡刷了定金,原本可以离开,却出奇地磨蹭起来,那人大约是看穿她,问道:“还有事吗?”   “有一件!”她抓住机会问他,“请问镇上有卖自行车的地方吗?”   “没有。”斩钉截铁。   “……”   “……”   “……”   小店内鸦雀无声,安静面耳烧红,恨不得自己也能戴上头套,只有内心的小人悲愤捂住脸:就这样吗?难道不是应该接着回答在哪儿可以买到吗?一定要她再问吗?可是她……   可是她好像做不到了! 第7章 京 蓝色房子。   Chapter7. 京   终于,她还是“落荒而逃”了。   安静垂头丧气走在街上,越走越低落,难过自己竟然连这点小事都问不明白,要是再多坚持下、多问一句,对方没有理由不告诉她啊,说不准人家真的只会问什么答什么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一路懊丧到家,安静趴去沙发上静静回血,大约三分钟后,伸手够来茶几上的橙黄碎花收纳盒,翻出里面的一张名片,正是来傻瓜镇那天西瓜车司机徐西交给她的名片。   安静想,或许可以拜托这位司机先生帮忙买,但念头萌生不到两秒,很快就被扼杀。   再等等吧,也许她并不是很想要自行车呢?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愁眉苦脸仰倒在沙发上,手掌用力按住脸颊。   愁。   可愁终归不是办法,安静默默搜肠刮肚,想起几句烂熟于心的鸡汤语录,猛灌一通后总算不那么纠结——反正她近期内不会再见那头牛,她会在下次见他前忘了这场尴尬。   看看时间,刚好十点,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索性坐起身,决定先去小镇北面的家具铺瞧瞧。   这回出门依旧是走的林荫大道,路过每一个街口时她都会伸长脖子探上几眼,沿途的小楼、平屋只有少数几间和她的花园一样,空荡荡的只有草地,其余的都有人住,这时节的花园里装满了春天。   对于别人家的花园安静已经羡慕不过来,只是欣赏,一程路走得磨蹭,十来分钟后才看见房屋尽头。   尽头的住宅是座蓝色平屋,蓝得像夏日里的天空,窗户是白色与粉色的,像云朵,花园前的篱笆很矮,齐腿高,且扎得稀疏,能轻易看见花园全貌。   安静走过这里时正好见到有人在花园里种花,因此没多看,反倒是花园里戴渔夫帽的中年男人注意到她,好奇似的望上几眼,直到安静被房子遮挡住才微笑收回目光。   屋后不再是住宅区,而是片广场。   靠墙壁的花坛里种着无尽夏,尚且只有葱茏的绿叶,从蓝色小楼后疯种去广场那头,在无尽夏的对面,玛格丽特已经开成粉红一片,颇有架势。   广场中央没有花与树,只有路灯以及一些户外健身器材,人工河道同样从中间淌过,但连通两岸的不是住宅区里的小拱桥,而是道宽敞的平桥。   安静拐来广场时似乎瞧见什么,快步走去平桥上,朝下游看去,果然见到艘明黄色的小船向下行驶……   看来的确可以乘船去下游,就是不知道船能不能租借,她的手册朋友没向她提过这件事。   想着,她回过身,看向广场前方的橙红色的平顶楼,方方正正的大楼像只巨大的工具箱立在河边,而这只箱子总共有两层,二层的墙壁外用彩色涂料画了幅简笔画,主要构成部分是房子与火柴人。   或许是在很抽象地表达自己与家的情感吧?   安静穿过花坛出了广场,走到大楼门外又驻足打量番。   玻璃门被擦得明光锃亮,宽到能并排通过两张大床,门旁是窄窄的花坛,种着一种黄色的花,早春时节开了许多,花瓣扁扁的,弧度像波浪,本身像大丽花或者菊花,但是看叶片却是月季,可爱又可疑。   安静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朵,血条瞬间回满似的,挺胸抬头走向大门。   感应门缓慢移开,无数个风格不一的小型客厅不经商量地闯入安静的视野,她睁大眼睛晃了圈,乍地被左手边的落地灯吸引去注意。正定睛看,忽然觉得哪里凉飕飕的,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黑色连帽衫与黑色牛仔裤的男人赫然出现。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吸气声,显然是被吓到。   ——眼前的男人是安静住来傻瓜镇后见到的第二个年轻人,不过没有她的邻居年轻,这位蓄着胡子,看起来接近30岁。   “吓到你了?”戴帽子的男人问她,但其实更像是在笃定地陈述事实。   安静忙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是吓到了。”   “……”   “看什么?”男人的声音很沉,严肃程度堪比盘问犯人的警察,吓得安静垂下头,不敢看他。   “……我是说看什么家具?”   啊?这样啊。   安静又抬起头,指了指刚才看见的落地灯:“看台灯,还想看看置物架和小桌子。”   “都在一楼,自己看吧,有需要叫我,我就坐那儿。”男人指了指右手边。   安静看去那里,发现张黑皮沙发,心想难怪刚才没看见他,都黑黑的。同时发现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台笔记本电脑,还停在游戏界面,绿油油的草地上种着金色向日葵……   嗯,农场游戏。   她转回视线,朝他点点头,决定从左边的那些小客厅逛起。   她相中的落地灯是台原木树枝灯,每根树枝的枝头都有颗球形灯泡,比乒乓球个头大些,比起其它简约风的台灯,它要做作许多,安静围着它走上圈,无聊数出它有19颗灯泡。   但树枝灯所在的“客厅”本身是间原木系客厅,沙发、茶几以及电视柜都是原木的,放在这里适配的灯可能并不适合她的客厅。   安静思索下,继续往前走,路过猕猴桃色系与巧克力系的客厅,来到玫红色客厅前——   浮夸的高饱和色彩想不抓人眼球都难,看起来和1125号玫红色房子般配极了,她停在沙发旁的玛瑙灯前,细致观察起它。   同样是盏树枝落地灯,树干也是原木制,但每根树枝上不仅装了灯,还装着许多夸张的、极尽斑斓的玛瑙叶片,玫红、琥珀黄、海洋蓝、翡翠绿等等……叶片多且颜色杂,安静仅凭肉眼观察难以数清有几片叶子。   她衡量下,觉得它比一开始相中的原木灯更加做作,不开灯时也是会个很好的装饰,于是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最终决定买下它放在二楼小厅。   其后,又挑中一张柠檬黄的小桌与一组抹茶绿的置物架,前后只用了半小时,见时间还足够,便又按照清单上罗列的物品选了下去,雨伞架、脏衣篓、阳台秋千椅、花园垃圾桶、地毯、抱枕等等……   选到快十一点半时,主动收手,向老板一一指认过,做好信息登记。   “明天上午九点送来,”老板一板一眼地说道,接着问,“接受送货入户吗?”   安静点头:“嗯。”   就算她不希望,也是必须要接受的,不然她怎么搬得动?   “那明天见。”   连道别的话也说得生硬,可能这就是大佬风范吧,安静又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回应句:“辛苦您了,明天见。”   “……”   他很老吗?   都到了需要用“您”来称呼的地步了吗?   男人绷着脸想,但看着安静脚步轻盈地走去外面,又破天荒地笑了下。   比起她这样的年轻姑娘,他的确是老了吧。   只不过他很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住进傻瓜镇?   ***   当然,好奇的远不止他一个。   安静走到蓝色房子旁,发现来时还空着的长椅上多出盆开得正好的小型月季,正如她之前放在长椅上的空纸箱那样,这盆花也可以被任意一个需要它的人带走。   这么可爱的花,不需要是不可能的……可是怎么会有人把开得正好的花送出来呢?   安静下意识看向左手边,发现刚才在花园里工作的人正对着她笑,犹豫片刻后,走上前。   花园里的男人单看模样已经接近五十岁,穿着身藏青色工装背带裤,戴着米白色渔夫帽,左腋下还撑着根拐杖。   安静被他笑容满面地盯着,有些腼腆地冲他点点头,站定在篱笆外,问道:“请问那是您的月季吗?”   男人微笑点了点头,道:“它叫京,好好照看花期能有十个月。”   “京……”安静喃喃声,“可我看它开得很好,为什么要送出来呢?”   “是专门送给你的。”   安静吃惊,睁大眼看着他。   那人接着说:“我头回在傻瓜镇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到我女儿。”   安静窥探到他眼底的伤感,抿了抿唇。   “要是不喜欢京,也可以看看别的。”男人又转回话题,指了指花园里的盆栽。   “不,我很喜欢,”安静提起微笑,朝他鞠了躬,“谢谢您,这是我花园里的第一盆花!”   说罢,目光也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扫过地上的空花盆,看到几株未种下的花根时蓦地一僵。   男人以为她是在好奇花根的奇怪外形,笑道:“那是大花萱草,像人参吧?等长出来就好看了。”   安静听到花的名字,突然脑袋放空,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时机恰当地唤回安静的思绪,她滞缓偏头,见到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女人……自行车离她越来越近,最后端端停在她面前。   “这是我太太。”男人仍然没觉察出不对,笑着和安静介绍。   “阿姨好。”   她呆呆问好,自行车上的女人也久久望着她,良久才失笑:“失礼了,真是好久没见过小姑娘了。”   安静看得出她也是在想念她的女儿,虽然不知道这对夫妻与他们的女儿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但是已经开始感到悲伤——   或许是因为他们眼底的哀伤,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和萱草花。   “怎么回来这么早?”   “还早?你不看看几点啦?再不做饭又该喊饿了。”   安静听了夫妻俩的对话,抬表看了看时间——快要十二点。听说他们要做饭,她便顺着这话朝两人告别,顺便再次感谢了他们的花。   夫妻二人笑着和她道别,安静退回杉林下,抱起那盆沉甸甸的月季离开这里。   盛开的京散发出淡淡的香,很快接受了易主的事实,极尽温柔地回抱着新主人,安静那阵蓦然汹涌的悲伤似乎也被它冲淡……   回到花园,她先将它放在门外的回廊上,蹲下身摸了摸绽开的小粉花,许诺待会儿会找个更适合它的位置,这才进屋,直奔厨房。   十五分钟后,厨房里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而那位害她早上“落荒而逃”的罪魁祸首也结束了某份莫名其妙的兼职工作,骑车赶回229号。   像前两天一样,赶在邻居家做饭时走进厨房——   他需要从隔壁厨房借点香气,这样做出来的食物才是像人吃的。   当然,一定还会有其它办法的,至少他已经找到突破口。 第8章 奶油伊甸园 王子喝茶的地方。   Chapter8. 奶油伊甸园   京和其它月季一样,喜欢光照,安静在午餐后把它抱去卧室的阳台上。   阳台是半封闭式,足够宽敞,能放下一架秋千沙发,养花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京实在矮小,虽然枝条挺拔繁茂、决不肯弯腰,但矮就是矮,放在阳台地面上只能晒到穿过栏杆的小部分光,不像它那些高挑的月季朋友们,能轻易伸到栏杆外面去。   于是,安静又在购物清单上添了几笔:花架*n、京喜欢的花肥。   物理增高、化学增高两手都得抓。   ……   下午三点左右,安静戴上草帽,拿着14号地牌朝下游的农田去,因为木棉街靠近下游,所以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出了住宅区,林荫道延伸至此,面前横亘着一条四五米宽的大马路。   马路这边仍种着杉树,左手边种得尤其多,像片小小的林子,林中铺上石板路,曲折通往人工河道旁。   ——穿过住宅区的人工河在此转弯,重新与河流相遇,河道左边是住宅区尽头的庭院,右边是沿路种下的杉树。   朝林荫道右边看去,只见马路沿着缓坡向上,安静这才知道原来山坡上也是有几片农田的,不过目前似乎看不见田地里的动静。   坡上平缓的地方有两座红顶木屋,看起来是农户,门前扎着不规则的篱桩,攀附着喇叭花,屋旁一棵苹果树为红色屋顶撑上把绿伞。   安静看上会儿,收回眼,穿过宽马路。   马路与农田相接,路边是片草地,春日里开出些小野花。阿拉伯婆婆纳格外多,在阳光下反出蓝色的光,似乎是在和那些被太阳掩去光芒的星星叫嚣,又像是拼了命地在叫路过的人看它们。   可惜,安静并没有赏这个光,她的全部注意都让眼前的农田吸引去。   一如傻瓜镇不规则的房子那样,农田也是非规模化的田地,虽然被划得整整齐齐,但是每块地都是不同的,不止作物不同,颜色与装饰也是独特的。   有些菜地显然是延续了傻瓜镇生活区的作风,将休息区布置得惬意至极,周围种上不同的鲜花、搭好桌椅、再支上把遮阳伞,跟在海边度假似的,桌上摆有咖啡壶、插花花瓶与果篮。   还有的将菜地里的工具小屋涂成彩色,不像是工具房,更像一座迷你城堡,而菜地就是城堡前辽阔的花园。   也有少数简约派,一切按田园风行事,或是白色桌椅配上优雅的桌布,或是淳朴的原木桌椅。   总之,休息区似乎是菜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安静意识到她还需要买套桌椅放在地里用,暗自记下,也终于动了动脚,走过蓝色的婆婆纳。   农田比马路稍矮些,设了三级台阶,安静走来底下,首先看到两栋圆圆的葱绿色木屋在右手边,和她差不多高,但胖得多得多,像两朵比例不协调的蘑菇,也有可能是照着谷堆模样建起来的。   她好奇走近,细看之下才知道这原来是垃圾桶,壁上有两个弧形抽屉,轻轻往外抽就能见到垃圾桶。   农田里产生的垃圾也需要分类,两个垃圾桶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垃圾,左边的放杂草、残株、藤蔓与菜叶之类的垃圾,右边的放废地膜、化肥袋与塑料瓶这类废弃物。   而另一座小木屋开了“窗”,如果有可回收的玻璃瓶与坏铁锹可以放进窗子里。   安静了然,回过身看菜地。   靠着山坡的地显然要比靠河的地小,前者是一人地,后者是二人及以上可选的地。在河流对面,则是更大的适合多人合种的地,地旁有四五间棕褐色矮房子,屋后种上柏树,从河的这面看去也挺拔得像士兵。   河面上有座石桥,没有弧度的平桥,这时桥上无人通行,安静顺着它撤回目光,看来面前的小径上,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一人地与两人地的分界线上。   一人地并非连成整条,而是两两相邻,每走过两块地,都会有一条小径横着穿越一人地与两人地,安静站在岔路口瞧了瞧,心算出一道没营养的数学题——   每块一人地有40平方米,长8米、宽5米,门设在5米的篱笆中间,两块地并在一起就是10米,正好和对面10米宽的二人地边缘对齐。   她点点头,觉得没毛病,然后趁现在农田里少有人在,观察起菜园门外的号码。   所有菜园的大门都面朝河流,安静发现脚边相邻的两块地是5号与6号,停下脚步,果断朝山坡方向拐去,果然,在5号地与6号地的背后看见3号、4号,但奇怪的是,这两块地并没有人种。   安静原本以为每个人分到的号码都是按协议签订顺序排列下去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她暂时没放在心上,走过3号与4号,到了1、2号地前,这两块地中只有1号有人打理,而1号地也是所有农田的西北角。   从这里左拐,往前走又见到11号与12号,到这时安静已经摸清规律:一人地的序号是按S型排列,那么,13号与14号就在前面。   可是……   似乎又出了点问题。   按理说,偶数号的地要在奇数号的左边,可是这个13号怎么占了左边的地?   安静面露疑惑,不确定地走上前,发现的的确确是这位13号占用了她的地,并且还理直气壮地拿他的地牌盖住了菜园门上的数字14。   安静略感憋屈,看了看13号的花园——如果菜园里种的花比种的菜还多,那它就是花园。   13号的花园极尽张扬,在她那片杂草丛生的菜地的对比下,优雅得如同王子喝下午茶的地方。   左侧休息区的桌子是纯白的实木圆桌,可以夸张地说没有染上一滴泥,桌子两旁以及篱笆旁都种着月季,还没开出花,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月季后是座落地香蕉伞,浅绿色,没人时收起,垂在桌子旁。   而在休息区对面,两块地相邻的篱笆旁已经开出片黄绿色月季,安静推开自己的菜园门,走到篱笆边,低头去看他的花。   黄绿色月季沿着篱笆种去工具屋旁,也不高,她来傻瓜镇之前养过这类月季,叫做奶油伊甸园。   奶油伊甸园的香是淡淡的清香,即使种成一片也不会让人觉得浓郁,味道很像她喜欢吃的一款冰淇淋,并且被戏称为塑料花,因为生命力旺盛到像是假花。   在月季前面,花园的主人勉强留出窄窄的地种调味料,而且种的是会开花的香料——比如迷迭香,春天正好到它的花期,在靠近菜园门的地方开出块蓝紫色的花。   除去这些,余下的地还像是空的,大约是今年还没来得及播种。   安静将它从头看到尾,觉得13号作为菜地的参考价值实在不高,于是把目光投去别人的菜园里,到其他人的菜地旁逛了逛,研究研究他们的布局与作物。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越发确定所有人的地号都是随机指定的,因为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安静绕了个大圈,最后穿过二人地离开菜园。   到家后时间还早,安静不着急准备晚餐,而是钻进书房,从书架上取下几本她来傻瓜镇前买的有关种植的书:《拒绝做菜园门外汉》《新农民:你必须要知道的种植方法》《草莓种植大全》《蔬菜栽培三百问》《水果教室》《学习种菜:从入门到精通》……   以及一本《还在看其它种植书?停下!一本就够》。   “……”   最后这本真的是她买的吗?   安静思索一秒后可耻地拿起它,坐到书桌前翻看,一边还做起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忽然传出咕噜噜的叫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挑灯学种菜”的地步。   这怎么行?饭还是要吃的。   安静下楼,打开客厅灯与餐厅灯的瞬间,隔壁厨房里打蛋液的人动作一顿:   他还以为她休息了。   程风抬头看向对面,他的厨房开着窗,百叶帘也被高高卷起,能直接看进对方的厨房。见灯亮起,他极为懂事地放下自己的百叶帘,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卷起帘子,她的邻居就必然会放下帘子。   他更乐意她开着窗。   除了书房里那两扇破窗。   程风放下手里的蛋碗,转身回到客厅,从茶几上拿起一支手机,两秒后,面无表情将手机丢去沙发上,走回厨房。   没有感情地打蛋、没有感情地切吐司边与火腿、没有感情地将火腿与芝士叠进吐司片中间,刷上蛋液丢进煎锅里。   最后成功做出份空有色相、没有灵魂的火腿西多士。   端去餐厅,就着从隔壁飘来的似有若无的番茄鸡蛋香吃下它们,填饱肚子后便端坐在原处,看了看表。   时针即将转到7的位置。   如果她再不回复他,他可能就要反悔了。   他盯着手表静静想着,等分针与秒针都跳到12的位置上才从餐桌前起身,将吃空的盘子送回厨房,洗了洗手就离开。   没再看手机。   ——他从不将手机关静音,只是准时离开它,所以没听见短信提示音就说明他没收到回信。   也是,她正在吃她的番茄炒蛋,或者番茄鸡蛋面,没时间回他。   程风怀着这种心思穿过客厅,上楼后关掉一楼的灯,走到小厅落地窗前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   窗帘内摆着花架,他的落地窗朝东,窗前正是养花的好地方,但他的花园已经足够大,室内养养绿植、摆些切花就好。   花架旁是原本的“卧室”,现在被他改造成画室,他径直进去。   画室的墙壁上除了画,还装了许多一字隔板,或上或下、或长或短、或正或斜,绝谈不上整齐,隔板上放着各色颜料瓶与各类画笔、画册,使得整间屋子色彩丰富许多。   原本的衣柜被他当作储物柜,放画框与纸,原本的半封闭阳台被他装上窗,以免多雨的季节屋子里过分潮湿。   靠飘窗的位置摆着张翡翠绿的细脚软皮沙发,他坐去那里,面无表情地对着面前的榉木画架看,几分钟后,拿起铅笔勾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某个时刻,仿佛变成只小精灵,跑去程风耳边摇了摇铃铛。   程风蓦地停笔,凭他对时间的高度敏感,在七点五十九分时放下画笔,然后盯着表盘上一蹦一跳的秒针精灵,坐到八点整,起身去浴室。   ——打工而已,不值得他画超过一个小时。更何况,是无偿打工。   ……   又二十分钟后,卫生间的门被人打开。程风头顶一条干毛巾从里出来,几缕半湿的发从毛巾下钻出,凌乱地搭来他的鼻梁上,挡住视线,即便如此,他也懒得伸手去捋,只是直直走向楼梯口。   他只是想下去喝杯水,绝不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当然,身体总是要比想法诚实得多,他还是没忍住地走到沙发前,拿起手机看了眼。   好的是没有人来打扰他。   这很好,他很开心。   他开心地放下刚端起的水杯,一口水没喝,开心地上了楼。   而另一头,安静正盘腿坐在床上,纠结并焦灼地盯着手机界面:   「922号居民你好,我是《傻瓜镇生活手册》的负责人,希望手册能帮助你尽快适应小镇生活,如果遇到手册没能解决的问题,请尽管向我询问,乐意效劳。」   消息是下午三点整发来的,可她看见时已经是八点多,她刚才特意翻出生活手册,确认了这个号码是手册负责人的联络方式,并且在手册最后看到句附言:   请在7:00-19:00联系,除要紧事外,其余时间不得打扰。   所以她才陷入纠结,担心自己一直不回复显得不礼貌,又担心自己现在回复打扰到对方休息。   也许对方是位像镇长先生那样的老爷爷呢?老人家都睡很早吧?   终于,在纠结十来分钟后,安静决定明早七点准时回复对方,设好个6:50的闹钟,再在备忘录里打了几份草稿。   希望对方不会和她生气,她还想问问自行车的事呢…… 第9章 南瓜车 什么小饼干?   Chapter9. 南瓜车   「前辈您好,很抱歉现在才回复您,昨天看见消息已经是晚上,担心打扰到您所以才等到现在,非常抱歉,希望您没有和我生气。——安静」   程风垂眸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口一个“您”,莫名觉得自己辈分长了很多,但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几分钟后干巴巴地回复她几个字:   「没关系。」   至少听起来是情有可原的。   发送成功,盯着屏幕静上会儿,没来由地想起她在鲜奶店里那副问话都困难的模样,拇指又抬高一公分,缓慢敲出第二条消息:   「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不必客气。」   态度极其友善,哪怕配上他的面瘫脸显得生硬又虚伪,也改变不了他是头回这么主动询问谁的事实。   其实,昨天早上在花园里他都看见了。   看见她分明发现他,却在他转身之际立马避开视线,并且出门后选择绕道而行,不从他的门前路过。   他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她才搬来的第二天就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不友善,所以让她对他这个邻居感到排斥。   这个猜想在她来到鲜奶店后得到印证,因为她居然对着颗陌生的奶牛头提出无关牛奶的问题,而不是向他这个拥有自行车的、和她有点交情的邻居提问。   ——虽然似乎都是他。   又虽然那个“和她有点交情”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的。   但还是让人感到不爽。   至于不爽什么,大概是觉得她才是有错在先的那个,凭什么排斥他?   因而,在她鼓足胆向那颗奶牛头提问时,他板着脸说了句没有,再没有下文,成功“吓”退了她:   希望她能通过这件事明白,傻瓜镇里“冷漠无情”的人多了去,不仅仅是她的邻居。   当然了,这样的幼稚举动在她离开后他就进行了反省,好歹他头上也戴了顶什么负责人的帽子,似乎不该这么不近人情。   想到这儿,他忽然冒出个念想:也许他可以借这顶帽子做点什么,说不准能一举多得。   比如能解决她的问题;又比如能让她在合适的时间明白虽然傻瓜镇不近人情的人有很多,但她的邻居还是通情达理的;再比如,能从她那儿得到些道谢的食物……   她看起来很有礼貌,应该能想到这个层面上。   于是,一个人不觉脸厚也不觉戏多地演完整套戏,开始走友善路线。   安静收到他的回复时已经出门,因为家具九点就要送上门,所以她需要早点买东西。   她以前从来不会走路都捏着手机,今天是破天荒第一回 ,收到第一条信息时刚好走过木棉树,看清内容松了口气,正斟酌该怎么回复时又收到第二条,顿时眼睛放亮。   真是个好人啊……   安静为满屏的关照话感到欣喜,下意识地将对方当成个和蔼长辈,昨晚的压力瞬间烟消云散,抱着手机编辑起回复信息:   「谢谢您,您真是宽宏大量。」   不行,好像太马屁精了。   她删掉,继续:   「谢谢您,以后一定会及时回复的。」   也不行,这不是说空话么?哪还有什么以后,总不能让别人天天来关心她吧?况且她不喜欢看手机,也不喜欢把手机调成非静音状态,很难保证。   又删掉,细想时人已经走到桥头,这时居然久违地听到汽车行驶的声音,她讶异抬头,看去那头时发现一辆车拐来桥上……   南、南瓜车?   她吃惊停在桥头,痴痴望着南瓜车,早晨的阳光照到圆圆的橙黄车身上,耀眼得像是盏太阳灯。   南瓜车开得缓慢,路过安静时她朝驾驶座上看了眼,车窗降下,刚好对上双朝她打量的眼,愣了愣。   不是说南瓜车是姐姐么?   可车上坐的明明是个年轻男人。   周绪。   她脑海里自然而然地钻出这个名字,那位徐西先生给她的名片上就有这个名字,他侄子,也和她曾经的好朋友同名。   她看着车窗内的人,难得没避开视线,那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肤色白皙,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因为开车衬衣衣袖被挽起,露出截小臂。   很好看,但不是她朋友。   她垂眸,不再看南瓜车上的人,也不知道那人还有没有盯着她,只是接着钻研消息,最后中规中矩地回复了对方:「谢谢前辈!」   又问出自己关心的事,生怕冷了场就没有机会:「请问前辈,如果需要些镇上没有的东西,除了找镇外的人代买,还有什么好的途径吗?」   依傻瓜镇的神秘,不像是可以网购的地方,要是可以网购就好了——这是安静住来傻瓜镇后唯一有的遗憾。   「镇内代购。」   “……”   安静颇为怀疑地挑了眉毛:真的有这个业务吗,她怎么不太信。   「新规定,手册冬季才会更新。有需要的东西可以直接告诉我。」   安静被这话震了震,心动但不敢行动——她还是害怕麻烦别人。   因此再度陷入纠结,停在彩虹超市外想了好半天:要不然,还是不要车了吧。   走路挺好的?   ***   八点半左右,安静从街边落樱粉的农具店里出来,推着辆南瓜色的独轮车,车里装着开垦锄与耙子一类的农具以及浇水壶,底部放上几包菜种。   而推杆上挂着两袋从彩虹超市买来的新鲜食材。   安静看了看时间,心想回去稍加收拾昨天买的家具就该送来,然而,才走到木棉树下就发现有车停在奶酪小楼前。   方方正正的,类似橙色工具箱,一看就知道是家具楼亲生的。   她愣了愣,推着南瓜独轮车跑起来,跑到门前还有些喘。   车上的男人发现她,也愣上两秒,打开车门跳下车。他今天换了身立领运动服,还是黑色,头顶棒球帽,虽然胡子还是昨天那个胡子,但是看起来比昨天更精神。   “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各自愣住。   只有坐在葡萄架下喝咖啡的人指尖点了点桌面,穿过葡萄叶与白色栅栏看去外面,面无表情地将咖啡端起:   啧,真有默契啊。   “咳——应该是我抱歉,看错时间,来早了。”   男人平静无波,一副“虽然他看错时间但他就是很沉稳”的模样。   安静:“……”   不是她的错就好。   男人似乎从她脸上读出这意思,睇了眼她的推车,干咳声:“安小姐先忙,九点我再进去。”   这怎么行,要不您先进去坐坐?   这句话在安静脑子里晃了晃,没能说出口,只是乖巧点头:“好的。”   “……”   “咳——”喝咖啡的人呛了声,莫名像是幸灾乐祸。   安静这才发现隔壁花园里有人,偏头看去,正好在栏杆之间看见程风,他扎着短马尾,坐在漂亮的葡萄架下优雅喝着咖啡,丝毫不像才被呛过的人。   幻听了吗?   她朝他颔首,回头时又恍惚听见了某种撕咬声,感到不解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也被这撕咬声唤回注意,突然一僵,从上衣兜里掏出下车前随意塞进去的手机,屏幕上是几个绿油油的大字——   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不小心瞥见的安静:“……”   原来不是农场游戏啊。   她假装没看见,转身推开花园门,在门边对脑子被吃掉的人说道:“您稍等片刻,我很快出来。”   “好。”   安静推着小车跑进花园,将它暂时停在门廊前,然后开门进屋,放下购物袋整理起屋子。   鞋柜上瘦弱的香豌豆花抱成一团,近乎凋谢,但她出于某种不舍还留着它们,这会儿怕人看见会笑话,只好将它们抱去客厅窗台上,用纱帘遮住。   想到她买的阳台秋千椅,又跑上楼理了理乱糟糟的被子和小书桌,好在刚搬来几天,屋子里东西很少,想乱都难,更无需大费周章地整理。   除了有点别扭待会儿会有男人穿过她的卧室以外,暂时没了其它情绪。   安静下楼来,出门前一秒还在想她似乎一直没问家具店老板姓什么,后一秒就脑袋一空。   因为花园外站着的人不止老板,还有她的邻居。   “帮忙的,程风。”等她走近,男人淡淡向她介绍。   安静点点头,小声道:“认识的。”说完瞄了眼程风,发现他没有介意这话的意思,松了口气,转头提醒老板,“不过我还不知道先生贵姓。”   “……敬桐。”   敬?和镇长先生同一个敬吗?安静短暂地好奇一下,没多问,将人请进屋。   两个男人负责搬置物架这类大而重的物品,安静则负责抱着几个抱枕领他们上楼。   二楼原本很空,但将抹茶绿的组合架放好后就立刻显得充实许多,其后是柠檬黄的桌子与玛瑙灯,放在落地窗前又与玉米色豆袋沙发组成个温馨的角落。   沉默着安置好全部,只剩一架阳台秋千椅留在中间,两个男人似乎都不太好意思进那扇门,安静看出他们的为难,细声道:“我自己也可以。”   她长得不矮,可人是极瘦的,尤其现在扎起齐肩的发,露出纤细的脖颈,程风总觉得他能一只手圈住她的颈部。   好像有些变态。   他意识到这点,面不改色地走到秋千前:“我帮你。”   看在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他她需要一辆自行车的份上,帮帮她也没什么……   安静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见程风轻松抬起秋千椅朝屋里去,顺便还转头对准备跟上的敬桐说了句:“不用进来了。”   敬桐:“……”   他这不是看他进了吗,这样显得他多矫情。   但是这位祖宗的话还是听听比较好,他站定,守在楼梯口等人。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两人出来,他莫名觉得诡异,板着脸凑近门边去听,只听见里面在说什么小饼干……   小饼干?什么小饼干? 第10章 蔓越莓小饼干 饭团需要被藏起来。……   Chapter10. 蔓越莓小饼干   宽敞的阳台上,京开得热闹,粉红色的小脑袋凑在一起,似是在偷听走来屋子里的人说话。   “放哪边?”   “右边就好。”   安静指指阳台外,程风目不斜视走了出去,只有余光瞥见鹅黄色的床铺,无端的耳根热了些。   秋千吊椅不需要安装,摆在阳台右侧刚刚好,不挡路、不拥挤,甚至靠栏杆一侧还空出几十厘米宽,再放些装饰也是可以的。   安静等他放好,跟着将豆绿色坐垫铺去上面,然后在程风出门前叫住他:“程先生。”   声音细而柔和,听起来有种捏棉花枕头的舒适感,很适合读书哄人睡觉。   程风回过头。   两人距离很近,他又长得极高,因此安静看他时需要尽力仰着脸。   这是程风第二次端视她,之前那次她垂着头发,他以为是那头略显凌乱的黑发衬得她脸小,直到今天她扎起头发,他才发现她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   白白净净,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灵气,让她看起来还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但她来了傻瓜镇……   也许不用等到夏天她就会晒黑。   他想着些莫名其妙的,渐渐发现她白皙的脸庞有涨红趋势,猜到是她有为难话要讲,因而简单向她纠正下:“程风。”   意思是让她直接叫他的名字,顺便告诉她不必把自己看成洪水猛兽。   安静却还沉浸在被他盯的怪异情绪中,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试探着改口:“程风先生?”   “……”   程风懒得多说,淡淡应声:“嗯。”   “谢谢你来帮忙,但我只准备了一盒小饼干,待会儿下楼要交给敬先生。”   安静说这话时小心翼翼觑着他,她早上在超市买了盒昂贵的进口小饼干,准备感谢家具店老板来家里送货,可是没想到到头来变成两个人。   程风听了这话下意识想蹙眉,但最后依旧摆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嗯。”   小饼干而已,甜腻腻的小饼干而已,他怎么会计较这个?   “所以,你的那份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交给你,我买了蔓越莓,打算自己做。”她接着说完后半句。   程风的目光投转回她脸上,无厘头地问上句:“他的饼干不是你做的?”   安静摇头,担心他嫌弃自己做的不如买来的好,低声向他保证:“我烤的小饼干也很好吃的……当然我还可以再去买一盒。”   “不用了。”   安静一僵,手无意识地攥紧:“那——”   “我是说不用再买……自己做也挺好。”他说这话时出奇的别扭,大概是太久没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什么了。   可甜腻腻的小饼干有什么好期待的?   他默默嘀咕,安静却放松一截,意外的冲他笑了笑。   程风倏地撇开眼。   嘁,有什么好笑的?   ……   两人从屋子里出来时表情都淡淡的,但是细看之下,总有些不对劲。   尤其程风,敬桐竟然从他那双从来都写着“无趣”的眼里窥见些隐秘的得意。   他不对劲。   敬桐怀着这种违和感下了楼,然后就见安静直奔餐厅抱了个小铁盒来,双手呈给他。   “辛苦你了敬先生,这份饼干请您收下。”   原来是给他的小饼干啊。   敬桐常年板着的脸又有了丝松动,忍了会儿,没像昨天那样笑出来,反倒是冷酷回绝了安静:“不用谢,分内之事。”   “可是……”   “给你你就收下。”矫情。   安静转头看程风,惊讶于他竟然帮自己说话,当然也很惊讶他的不客气。   果然人不可貌相吗?居然敢这么说人家,她觉得这位敬先生看起来可比他凶得多。   她正想着,两手一轻,回头看时,饼干盒已经被敬桐接过去,他似乎有些腼腆:“谢谢。”   “不用谢!”   安静盯着他的胡子,忽地笑了下,其实这么看,他也不是很凶嘛,相比之下,还是她的邻居更……   更凶?   她偷偷瞄向程风,怎么看他都只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一点也不凶。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两人离开后,安静先从冰箱里取出块黄油,等待软化的过程中去花园里拿了样东西——   农具店老板送给她的书。   老板是位胖胖的戴老花镜的先生,她买工具时他总是将眼镜滑到鼻梁中间,从镜片的最上方观察她,最后结账时老先生随手送了本《农具与圆舞曲》给她,她把书和种子收在一起,这会儿就是取的它。   她想趁今天多看看书,明天就去菜园里工作。   至于花园,虽然也应该把握住春天,但还需要从长计议。   安静取回书,坐去客厅钻研,原本她是不好意思收下赠书的,偏偏又让书名吸引,这看起来是本浪漫主义的农具科普书,不像她买的那些实用型种植书,这才感激收下。   结果,翻看几页后一如既往地陷入知识盲区。   都不怎么好看就对了。   农具书的作者把常用的农具介绍了个遍,唯一与圆舞曲挂钩的地方大概就是三步舞曲,他把农具的使用动作分解,变成农田工作的三步舞曲,声称这样能更精准、更省力地使用农具。   安静没用过农具,半信半疑地看下去,约莫等到黄油软化才放下书去厨房。   烤饼干本身就是件极简单的事,而她烤饼干的技能大概八岁时就学会,所以到现在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熟练。   可惜从前烤的饼干都是她自己吃,偶尔花园里的蚂蚁会陪陪她,不像现在,她可以理由正当地送给别人。   安静兴致高涨,倒出蔓越莓干,将暗红色的果肉切碎,再取出冰箱里个头最小的鸡蛋,打蛋液备用。   做饼干的黄油是无盐的,加糖粉前安静突然动作迟缓许多——她忘了问那位程先生喜不喜欢吃甜。如果是做给自己吃,她会加足够多的糖粉,但男士们似乎都不爱吃甜?   思索着,安静手一抖……   多了。   多就多吧。   她若无其事地搅和搅和,看糖粉慢慢融入黄油,又加进两勺蛋液搅拌,最后倒入蔓越莓干与低筋面粉,揉面团。   她喜欢揉面团,有时候会在揉面团的过程中给面团取名,很没意义,但有仪式感。放花瓣就按花的品种给它取名,放果干,那就按果干给它取名,所以眼前的面团就叫蔓越莓面团。   朴实又没创意。   面团成型,蔓越莓干藏在里面,像撒在新娘头纱里的碎纸亮片,相见恨晚地团在一起,看得显眼,但抖不出。   安静把面团摔得四方,裹上保鲜膜仔细塑成长方体,放在固定模具中送进冰箱。   这时已经接近午餐时间,面团需要冷冻将近一个小时,她索性趁这会儿准备起午餐。   蒸出米饭,混蛋黄粉与肉松捏出几只小黄鸭饭团,贴上胡萝卜片出的鸭嘴,点上眼睛与番茄酱腮红,再给小鸭子穿上海苔背带裤,混搭一份简单的蔬菜汤,午餐便算完成。   吃饭前安静特地挑出那只最大的小黄鸭饭团,蒙上保鲜膜,打算下午和饼干一起送给邻居先生。   午餐后,安静打开烤箱预热,顺便取出已经冻得像砖块的蔓越莓面团,将面砖切成半厘米厚的方片,整整齐齐摆在烤盘纸上,送进烤箱。   大约二十分钟后,属于饼干的甜香钻出烤箱,安静凑近看了看,饼干比刚放进去时膨胀了一圈,在橙红的烤箱灯下看起来像是裹了层会发光的金粉,蔓越莓干则反出更鲜亮的红光,更接近石榴粒的颜色。   安静等上三分钟,取出烤盘。   刚烤出来的饼干还有些软,不比冷却后酥脆,但是颜色已经很到位,中间颜色较浅,接近黄油本身的颜色,边缘是像吐司边那样的焦黄色。   她试吃一块,刚好是她喜欢的甜度,想了想,只给自己匀出七块留下,剩下三十块凑了个整,晾冷后直接装进大号的Hello Kitty蛋糕杯里。   没办法,只有Hello Kitty,不然就是保鲜袋装饼干了。   她捧着蛋糕杯和小黄鸭饭团出门,第二次去到葡萄绿的小楼前,这回按门铃要比之前自在得多,但是等的时间似乎更久了。   难道不在家么?   她准备走开,却听见程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后面。”   安静蓦地回头,看见他正好从玫红色小院推门出来,不禁怔了怔。   傻瓜镇也有串门的活动吗?   不对,他手里还拿着园艺剪。   “你怎么在这儿?”   安静不假思索地问出口,问完就后悔:没事问别人做什么,他早上不也从她家里出来么?   程风则早早地看去她手里,闻言敷衍声:“帮忙整理花园。”   她走近两步,微微低头,将蛋糕盒与饭团递到他面前:“早上谢谢你帮忙,这是我烤的饼干。”   程风转身将园艺剪挂在栅栏上,场景莫名显得可怖,然后回头接过她的饼干:“不用谢。”   “……”   可你都收下饼干了。   “……”   说顺口了。   两人奇奇怪怪地对视眼,安静忽然清咳声:“那你继续忙,我还得收拾厨房。”   “嗯。”   还挺押韵。   安静快步溜开,觉得是他太高,所以站在他面前总有种压迫感。   程风守在原地看她回了奶酪小楼,低头看了看手心里躺着的小黄鸭饭团。   可爱,也画进备用方案好了。   “杵那儿做什么?花修好了就进来。”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准确说是从窗户里飘出来的。   程风额角跳了跳,决定先回家藏好饭团和饼干,省得被人抢了…… 第11章 菜园圆舞曲 驱赶绿雾的少女。   Chapter11. 菜园圆舞曲   晴日的早晨,薄薄的春雾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宿命,早早地躲去山头林间,只剩下些笨的缩在林荫道下。   太阳破云而出时,杉林梢头似是沾上荧光粉,亮煌煌的,郁着团绿雾在底下,像一幅朦胧的水彩画。   安静推着南瓜色独轮车走在水彩画中,小车里放着大大小小的垦地工具,推杆上挂着个苹果绿圆筒织袋,袋里装着便当盒与鲜奶,轻摇轻晃,和路边被风吹动的小花搭讪。   一座红白相间的小楼旁,被风雨冲败色的蓝漆长椅上憩坐着一名老人,老人脚边趴着条小松狮,正是安静来傻瓜镇第二天见到的那只。   小松狮虽然毛发蓬松遮住下垂的眼睛,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路上有人来,弹起身,面朝安静看上会儿,叫了声:“汪——”   安静本来就盯着它,它一叫,她就露出个类似姨母笑的微笑:   真可爱啊狗狗。   小松狮:“……”   气死狗了!气死狗了!这是在凶你!   狗狗开始来回蹭老人的裤脚,希望主人能理睬它一下,结果老人只是闭着眼、满脸享受地甩着头,耳朵上戴着副很酷炫的耳机,指尖也极富节奏地敲打着膝盖。   安静猜他是在听摇滚乐,推着小车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   到下个路口前,一股焦糖爆米花的香味飘来杉林道上,安静使劲嗅了嗅,忽然觉得昨天剩下的几块小饼干都不香了。   努力辨别着香味源头,最后锁定一座薰衣草色的平屋——窗户大敞着,窗下小爿地种着细香葱和韭菜,越靠近那扇窗,爆米花的香甜味越浓郁。   安静朝里望了眼,亮堂堂的厨房里,一个穿着围裙的微胖女人立在窗前,正低头忙碌着,或许是在分离爆米花。   再往前走走,见到薰衣草小屋的花园,发现花园里有个男人背对她坐着,一个系围裙的男人提着桶爆米花出屋,穿过半个花园交到那人手里。   “……”   难道是家庭餐厅?   她猜测着,拿到爆米花的人已经起身,从背影看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略为严肃的黑色衬衣,他朝穿围裙的男人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说了几句道别话,之后就朝花园大门走去。   安静担心他拐来林荫道下,急忙低头,推着小车前行。   这一次她直直走出林荫大道,哪怕见到早春出没的蝴蝶也没被勾去,穿过宽马路,从台阶旁的矮坡上推下小车,朝一号地的方向去。   如果说春天注定会被敲成碎片,由诗意的人找寻,那么田地里一定藏着最大的那枚春日碎片——   田地里处处都彰显着春天的规矩。   即使是在无拘无束的傻瓜镇,大家也会按春天的规矩聚到农田里工作,安静原以为自己来得够早,结果到了才发现自己是迟来的。   她走到一号地旁,看见戴草帽的老人蹲在田塍边刨土,停下脚步多看两眼。   嗯,有点眼熟……   “噫?”老人起身时瞥见抹亮眼的南瓜红,稍稍转过视线,见到安静,露出个和蔼的笑,“小安来了。”   安静点点头:“敬先生早。”   这位敬先生当然是指镇长先生,他的菜地里已经有绿油油的小菜苗冒了头,但仍有未翻过的地。   “会种地吗?”老先生走来篱笆前问她。   “会一点,”安静不确信地答他,指腹在手边的织袋上摩挲两下,补充句,“我买了种植书……”   老人闻言朗笑声:“好好干,要是不会就问问周围的人。”   她捣捣头,表面应承,心里想的却是还是不要打扰到人家比较好。   “那去忙吧,我种完萝卜还得去办公。”   安静不耽搁他,告别他去了14号地,准确地说,是13号地。   四十平米的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安静推着工具车走来菜园外,恍惚觉得这片地比上次来时大出许多,推开菜园门,从门后的小径走去工具屋前,抬眼看看13号地。   篱笆旁,盛开的奶油伊甸园过分吸睛,在安静的菜园规划图纸上,她的休息区就安排在奶油龙沙旁,一方面是想沾沾光,另一方面是想偷偷懒,假装这些月季都是她种的。   唯独担心一点,怕她的菜园邻居不喜欢她靠近他的花,但这点忧虑昨晚已经被她踢开。   反正他也占了她的14号地,她这样做,就算打平好了。   她拿出小车里的十字洋镐,在两块地相接的篱笆旁划出两条印记,留出休息区的位置,接下来就做翻耕的工作。   地里杂草虽多,但不用除草,将它们翻到土下就是地肥,安静从门栏左侧的角落翻起,先是拿镐,用力将镐尖呛进土里——   猛的一下,震得手发麻。   她松开镐看看手,油然升起阵惊恐,没想到才锄第一下就被震撼到,安静站在角落,再次扫视整片菜园,突然间感觉它更大了。   十字镐斜斜地插在地里,她回忆起《农具与圆舞曲》里的“十字镐三步舞曲”,重新将手覆去镐柄上,使劲儿往外拉,勾出块潜伏着草身的土块,但仔细看,草根还没露出来。   力气不够吗?   安静补刀似的又在原处插了一镐,勾出第二块土,见到被她摧残的草根后,开始“三步舞曲”的最后一步,盖土。   将原先暴露在地表上的草翻到最下面,盖上最底层的土,这一块地的颜色也就变成深色。   她意识到农具圆舞曲的实用之处,又换了样工具来,九齿钉耙的妹妹四齿钉耙,更用力地将它钉进地里,可惜并没有十字镐插得深,只是拓宽了宽度。   她弯下腰,卯足力气提起大块泥土,依旧没能挖出根,补了第二耙才翻到足够深,盖土、翻土、提土……几个来回后走完了门边一条地,已然生出疲惫感。   也许,等她翻完地春天就结束了吧。   她心灰意冷地想,但并不代表泄了气,接着又去垦第二条地。   此时的她并没有留意到远处有好些人都坐在休息区观察着她,就好像春天定下的劳动规矩不适用于他们……   ***   程风出门前懒得准备早餐,拿了牛奶回屋坐下,打开餐桌上密封的玻璃乐扣盒,取出里面的蔓越莓小饼干吃起来。   太甜了。   果然还是太甜了。   他垂眼睨着碗里甜腻腻的小饼干,边吃边想,不过没像昨天下午那样才吃一口就停下。   习惯就好,毕竟是别人送的,不吃完会很不礼貌。   他木着脸吃掉几块小饼干,喝光牛奶,出门。   蔷薇花墙下,两只聪明的蜜蜂已经前来巡逻,视察花开的情况,程风走到花墙下的自行车前,长腿轻抬,上了车。   自行车在林荫道上穿行时,树下的绿雾已经散尽,他骑车很快,仿佛是要对得起他的名字那样,一定要骑出乘风而行的感觉后才停下,让自行车尽情地借助惯性往前冲。   阳光在杉林间忽隐忽现,遇到高大笔挺的杉树林它总像个少女,路上的黄色蝴蝶也像个少女,程风赶超它后,它追了他一路,直到出了林荫道才放弃。   程风将车停在马路边上,靠菜地一侧,他本来可以直接冲下缓坡,但他看见一号地里有人,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规规矩矩地下车,走去那里。   在看到13号地之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种萝卜的老人身上,见老人不时抬头望向某处,跟着看去。   在他的菜园旁,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姑娘躬腰耕着荒地,仅仅是看着背影,也能觉察出她的吃力。   他难得露出个表情,蹙了蹙眉头,走到一号地旁,问敬先生:“她抽到13号?”   他不信这么巧。   老先生听见声音回头,没好气道:“没记错的话你才是13号。”   “……”   程风面不改色,不仅不为自己占了别人的地感到羞愧,甚至带上些不满:“那就让她再抽一次。”   “你还好意思?”老人从鼻孔里哼了声,“她不是抽的号,我安排的,你那地也没剩多少,有空帮帮人家。”   “……”   程风不语,面无波澜地看他眼,走开。   路过原13号现14号地,安静刚好停下擦了擦汗,然后才弯腰钉耙,晨光下,她卷起薄薄的衣袖,露出截纤细的手臂,白得发光。   程风瞄上眼,走进她视野范围内。   安静余光瞥见人影,下意识抬头。   “……”   真巧啊,在菜地里也是邻居吗?   “早上好。”她向他问好,有些呆呆的。   程风冲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之后推门进了菜园。也不动工,仅仅是走去那把浅绿色的香蕉伞下,撑开伞坐到白色圆桌前。   安静:“……”   休息区是这么用的吗?   她腹诽句,低下头翻地,每翻一次,手都要酥麻一次,松开钉耙瞧了瞧,发现手心已经红透。   为了避免明天发生抬不起胳膊的情况,安静决定只翻到休息区左边界就休息,这样看的话,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近四分之一。   她鼓足劲,埋头苦干,觉得累了就去工具屋前喝口牛奶,或者从便当盒里取块玉米吃,忙到几乎要忘记对面还有个人坐着时,程风终于站了起来。   安静蓦地抬头,发现她的邻居正定睛看着她。   下一秒,就见他转身朝工具屋走去,拿出柄一模一样的四齿钉耙,走到门边……开始翻他自己的空地。   安静:“……”   她怎么了,她不对劲。   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是要来帮自己? 第12章 焦糖爆米花 人形爆米花机。……   Chapter12. 焦糖爆米花   菜园里每条与河流垂直的小径上都装着浇灌设备——平平无奇的水龙头。大多数人都准备了一卷长水管挂在工具房,需要浇菜时直接到那儿引水,极其方便。   安静歇气时看见程风拖着水管出去,他已经翻好休息区旁边的空地,并且在平坦的地里用木耙轻轻刮出几道浅沟。   明明是和她差不多的工作量,但力气大的人就是能轻易做到。   她羡慕地看上眼,接着干自己的活儿。九点半左右,完成了翻地计划的四分之三,又有些贪心地想:或许努努力今天还能解决右边小块地。   正纠结,就见程风那边收拾起工具,看将去,他已经浇过菜园,播撒完新菜种,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安静没有死盯着人家看,假装很忙地垦起地,只留余光偷瞄,注意到他出了菜园,走来她的篱笆门外,停下脚步朝里望了眼,很认真地同她招呼声:   “我走了。”   “……”   安静偏头看他,点了点头。   哦。   然后人就走了。   背影安静而孤僻,走在菜园小径上,丝毫不像刚刚才种完地的人,倒像看完画展回家的忧郁艺术家。   莫名的,安静觉得自己对这位邻居滤镜有些深……或许这就是脸的魅力吧?   她很少见像他这么漂亮的男人,多数时候眉宇间都凝着股认真的男子气概,偶尔又有种漫不经心的少年气,大概需要像数学题那样分情况讨论。   再转回身时,她脸庞微微发热。   放下四齿耙捂了捂脸,心想一定是让太阳晒的,绝对不是因为偷看了谁。   又理了理草帽,低头挥下钉耙,试图将热意转移到手心里。   大约是动作越来越熟练的缘故,她一鼓作气翻完休息区左侧的地,这时候农田里只剩少数人在,其中坐在休息区喝茶饮的又占多数。   安静朝他们看了眼,觉得在休息区建好之前最好是带把小板凳过来,不然会眼馋别人。   回头看看休息区右侧的地,迟疑片刻,还是朝它动了手……   终于,在正午时翻完了右边的小块地。   安静长送口气,伸展着胳膊环顾四周,这回只见到她一个人,再看看时间,恍然明白已经到了饭点。   离开菜园前,她引水浇了浇菜地,稍稍浸润就停下,打算明早来播些菜种。   回去路上,那股在菜园里积蓄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安静只觉得织袋里装着的不是空便当盒,而是一大块铁,拼命坠着她的胳膊。   走到半道,她实在累到极点,续命似的坐去林荫道下的座椅上,正好是早上那位摇滚老人坐过的蓝漆长椅。   阳光灿亮,林荫道下斑斑驳驳,安静默默放下织袋,轻垂手臂,看向外面的草地。   蝴蝶不知疲倦地飞着,即使太阳向它示威它也要流连花丛,草地慵懒地看着笑话,偶尔翻出阵草浪,也似湖水般闪着粼粼的光……安静看得出神,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渐渐聚不上焦,变得迷离,眼皮也越来越沉,几秒后,脑袋猛地向前一砸。   虚晃一下,清醒过来。   “……”   这就是傻瓜镇吗?竟然会有坐在路边睡着的傻瓜。   她抬起右手拍了拍脑门,暗想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要是不锄最后那块地,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安静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刚好在这时,有人从左边走来。   偏头看去,见到个高挑的青年,同样穿了一身黑,但与敬桐截然不同,是黑色衬衣与西装裤,整齐得想找出褶皱都难,男人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那种传闻中的斯文败类感。   当然,看看他手里的爆米花就会冷静很多。   安静想起早上在薰衣草小屋外见到的背影,和眼前这人对上号,也和昨天在南瓜车里见到的人对上号——   疑似周绪者。   疑似周绪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安静古怪收回视线,想了想觉得不礼貌,扭回头冲他颔颔首再走开。   大概走了五步,身后传来男人的问话声:“东西不要了吗?”   “……”   对哦,她的便当袋。   安静恨自己的手失了忆,掉头去拿,却发现织袋已经被那人拿在手里,还张扬地朝她晃了晃,她不知所措顿在原地。   疑似周绪者腿长步子大,几步走来她面前,笑着将苹果绿的针织袋送还给她,安静两手接过,礼貌向他道谢:“谢谢。”   “不用谢。”   安静提着包包,像是忘了怎么迈下一步,呆在原地。   男人笑着看她:“不走了吗?”   要走的……   安静低头往前,刻意走得很慢,希望他能走快些拉开距离,但是事与愿违,他居然也拿出蜗牛的速度,亦步亦趋跟在她旁边。   没办法,安静又不着痕迹地提速,快到一定程度时总算把走得慢吞吞的男人甩在后面,松了口气。   然而,才走两步又被追上。   安静:“……”   他是变态吗?   “安静。”   旁边的男人冷不丁叫她声,安静一震,转头看他:“你认识我?”   该不会真的是她认识的周绪吧?她仔细瞧了瞧他。   应该……不是吧?   “不认识。”   “……”安静看他满不在意的样子,憋屈几分,偏偏又很好奇,“那你从什么地方知道我的名字?”   “很多地方,”他推了推眼镜,笑得更过分,“送你来傻瓜镇的是我舅舅,之前帮你运行李的是我,还有你那些邻居。”   那些邻居?   也没几个邻居认识她吧?除了程风,就是那天遇到的橘子老太太,还有谁么?   安静想去别的地方,没再吱声,倒是周绪,突然摸出张寸照递到她面前,上面诡异地糊着团二维码:“周绪,每个周末都来镇上,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她扫了眼,摇了摇头:“徐西先生给我名片了。”   “……”   就那张三人合用的不正规名片吗?   周绪不勉强她,又收回二维码寸照,笑道:“我以为年轻人会很好交往的。”   安静:“……”   他是变态吧。   或许是开始嫌弃这个变态,又或许是累到不想说话,安静开始不搭理他,望了眼前路,走得更快些。   “早上在菜地忙?”   “……”   “这会儿才回?”   “……”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他说着说着想起拐来路口时看见的场景,哑然失笑,他只见过老人坐在路边打盹儿,从来没见过会有妙龄女子在路边睡着的。   还好是在傻瓜镇,不然多危险。   安静听见他笑,瞬间领悟他在笑什么,赧然红了脸,就要陷入丢人情绪中,忽然闻到股香甜味。   “不然……”周绪打开装爆米花的盒子,送到她面前,“吃点这个?”   焦糖爆米花在开盖的瞬间炸开香味,颗颗饱满,沾着已干的糖浆,在漏下的小块阳光里显得极其诱人,就像玉米球跳进咖啡里洗了个澡。   安静觉得自己快要走不动路了,需要吃点爆米花才能好的那种。   她转眼看看周绪,他依然郁着笑,笑意深达眼底,没有玩味的意思在里面,甚至可以说是真诚。   “我比爆米花好看吗?”   “……”当她没说吧。   安静收回眼,两人一直在往前走,但爆米花保持相对静止,始终停在她面前。她照例纠结了会儿,到下个路口时终于朝罐子里的爆米花伸出手,挑出一颗。   早上炸的爆米花还拥有完美的口感,脆度适中,甜度也很可爱,咬下去的第一口,能听见一种不算清脆但又不粘稠的声音,一切都刚刚好。   好到她也好想做爆米花……   她来了些精神,就像是忘记身边还有人在,只当爆米花是自己漂浮在空中,又挑出一颗送进嘴里。   第二次聆听爆米花之声时,一道不和谐的铃声突然出现,盖住了爆米花的声音。   安静抬头看去,一眼见到她的邻居,他骑着那辆她羡慕已久的自行车,沿着林荫道的中轴线前行,还离得远远的就拨响车铃。   只不过,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她及时退到路边,周绪见状跟上她,两人都给面子地停在杉树下,试图等程风冲过去再走。   果然,只是眨眼的时间,他就像风那样窜过他们。   安静望着他的背影,感到奇异。   他难道背着冰箱吗,居然能在骑车经过时送来股秋天才有的凉风,她差点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他骑车一定要这么快吗?危险不说,也容易胸闷啊。   ……   程风还是头回骑车骑到胸闷,速度降下来时人已经莫名其妙冲出林荫道,将车停在马路边,望向阳光下绿意蓬勃的农田。   胸更闷了。   他可能是疯了才会不吃饭出门帮她,她像是需要人帮忙的样子吗?   还走在路上吃别人的糖。   ——那罐子里是糖对吧。   她在路上吃糖,他还以为她在地里忙,真是高估她了。   糖有饭菜好吃吗?不回家吃饭就在路上跟人吃糖吗?   他心底不住发泄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像台爆米花机,一旦有人用玉米粒丢他,弹回来时一定会变成颗爆米花,还有可能是糊的爆米花。 第13章 夜雨 鱼的遗言。   Chapter13. 夜雨   奶酪小楼前,安静看着和她一起拐弯的男人,警惕停下脚步,两只圆眼睨着他,像极了在质问什么。   周绪挑眉:“怎么?吃了爆米花就翻脸不认人?”   “……”   总不能吃几颗爆米花就让他跟着吧?   “开玩笑,”他扶了下眼镜,镜片反过的光晃了晃安静的眼,“我周末暂住这儿。”   他指了指种满三角梅的平屋庭院,安静语塞下,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咕哝声:“哦。”   周绪收敛些笑意,莫名放得严肃,神情看起来和他冷淡的外表更贴合,又一次取出二维码寸照给她:“不是坏人,周末心理咨询师,有事联系。”   “……”   什么叫周末心理咨询师?平时是医生,周末就是心理咨询师吗?   安静慢吞吞接过,翻过二维码,在背面见到写得龙飞凤舞的名字和电话,抬眼看了看他:“收下了,再见。”   周绪:“……”   听起来很敷衍呢。   他扬起笑脸,也和她道别,目送她穿过花园、躲进奶酪小楼,这才失笑声,转过身,面朝小桥保持微笑,似乎在等着什么。   几秒过后,一辆飞驰的自行车从小桥上跃下,颇有些不要命的架势,然后在草坪前急遽转弯,漂移似的停去蔷薇花墙下。   程风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见到周绪站在922门外,瞄了眼他怀里的透明罐子,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糖果,只是爆米花。   几颗爆米花而已,还不如吃糖。   “怎么中午去兜风?”周绪笑模悠悠朝前走几步,问他。   程风绷着脸:“……”   就当他是为了兜风好了。   他不理会周绪,走到花园门前,却不料那桶爆米花斜斜支来他面前。   偏头看,周绪果然摆着那副讨人厌的笑脸:“刚好有时间,请我进去坐坐?”   “不请。”   他果断拒绝,推开门,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不一样的神色,关门时向他嘲讽句:“吃爆米花,啧……”   周绪愣在门外,等人进屋后,低头看了看爆米花。   嘶——   这是在阴阳怪气对吧?啧什么啧,爆米花惹他了?昨天见还是个正常人啊,现在是在羡慕有人送他爆米花吗?   可是,不能啊。   得疯了才会介意这种事吧?   周绪想不通,回到1125后,翻出笔记本记下这次反常行为,记完后,不知不觉翻开新的一页,在纸上慢悠悠勾画出一条林荫道,以及……坐林荫道上打盹的火柴人。   嗯,他好像没什么艺术天赋。   ……   初春的午后,山坡披上半身阳光,温柔凝视着河谷里的小镇。   安静被闹钟惊醒前正在做梦,梦的是菜地里十倍速长出绿油油的小白菜,醒来之后小白菜就被淡黄色的墙壁取代。   她艰难翻过身,看着照进窗内的光,恍惚觉得已经睡了整天。   然而,仅仅过了两个小时。   虽然很想一直睡下去,可是又担心睡太饱晚上会失眠,无奈,只好起床,在闲散的午后去了趟彩虹超市,买来张木质矮脚凳,挑些食材就作罢。   再多的话,她可能会不想提回去。   安静取出手机付钱,却在这时意外发现通一个小时之前的未接来电,虽然是没被保存的号码,但那串数字就像是刻在她脑海中,记得牢牢的。   她原地愣上会儿,头脑瞬间变得空空的,结了账,像丢了魂魄那样往回走。   程风走在她身后不远处,不小心目睹了她变得失魂落魄的全过程,出了彩虹小楼,难得没骑车,只是将购物袋挂在车上,推着脚踏车跟着前面的人。   她走得极慢,程风觉得这可能是他五岁之前才有的速度,往后除非哪天他需要戴上脚镣,否则不会再走这么慢。   但他现在硬生生地控制住脚步,丝毫没缩短二人间的距离,远远地跟着她,也远远地感受着她的情绪。   她好像很低落,像只流浪在外的小羊。   他想,他明天要多帮帮这只小羊。   ***   黄昏落下,星夜降临。   万物静静闭上双眼,只有河流在淌、花香在飘荡。   安静躺在被窝里,仿佛被疲惫攫住的人质,从胳膊痛到腰都动弹不得,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思索着要不要回电的问题。   她还能被人记起来的确是件难得的事,可是她错过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如果她不回电,是不是再也接不到她的电话了呢?   她盯着虚无的漆黑,许久许久,恍若没入湖底,永远地停在鱼的坟墓旁,耳边响起些飘渺的、属于鱼的遗言,轻得像春夜落下的雨声。   安静眨了眨眼,仔细听。   雨声落得越来越密,她惊觉这不是什么鱼的遗言,而是外面真的下起雨,忽然从床上起身,坐去飘窗上。   天幕上的星星因为这场急雨撤退得很突然,但室外并非漆黑一片,也是有路灯的,细雨暂时被杉树林挡在外面,它们气不过,孩子气地去挡那灯光,暖黄的光因此变得微弱。   山坡上的某座小楼还亮着灯,不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做别的什么事,总之意外地为下雨的夜晚添了轮月亮。   安静望着那头的月亮,下定决心,赤脚走到小书桌前拿来手机。   九点出头,她还没休息吧……   她打开略显空荡的通话记录,找到那条标红的未接来电,拨了回去。   响了大约十秒,电话被人接通,那头先是传来沙沙的声音,静默会儿,才传来女人的声音,带着种僵硬的不真实感:“还以为你不想接我电话。”   安静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湿了眼眶,比夜雨来得还突然,好在声音没有露出破绽:“我白天很忙。”   “忙什么?”   “翻地。”还有睡觉。   那头的女人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词汇,陷入沉默,过了会儿,似乎连寒暄都不会了,在那头冷笑声:“安静,别想我同情你。”   “……”   谁这样想了?   安静偷偷抹了把泪,觉得就快绷不住时电话终于被人挂断,一瞬间,她松了口气,嗓子眼里跟着漏出声呜咽声,像小动物肚子饿了、急着发泄那般。   但只有一声,随即只剩下含糊的鼻涕声,她抽出纸巾擤了擤鼻涕,胡乱擦干眼泪又钻回被窝里。   回了电话就好,她最讨厌手机上有小红圈了,讨厌到不回电话就睡不着。   安静闭眼时屋外的雨已经没有加大趋势,平缓落下,大约是稳重的家长下来管教任性的孩子了。   她白天尚在懊恼自己忙过头,临睡着前反倒庆幸起来:其实做“人质”也挺好的,至少能在想睡时尽快睡过去。   一夜无梦,只有身体悄然变化着的。   翌日,傻瓜镇难得遇上个阴天,安静醒来时略有些不适应,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不适应僵硬的肩膀。   看来,是真的过火了……   她犹疑片刻,很快在“去菜地”与“休息”之间选了前者,坐直身体捏了捏肩膀,离开床。   准备早餐时安静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胳膊僵硬,手腕也僵硬,还好粥是昨晚煲的,只需要加热下就能吃。   她今天出门要晚许多,杉林道下宿雾未散,一片悄寂,她想遇上那条可爱的小狗,可惜错过时间,走到蓝漆长椅前都没见着,只在那儿听见清脆的车铃声。   回头看去,自行车轻盈追了上来……   追?   安静看着停来面前的自行车,呆住——的确是追她的。   车上的人换了发型,从低马尾改扎成高马尾,漂亮的美人尖依旧漂亮,但是整齐的长发就不那么整齐,有几缕是翘起来的,看起来是守护精灵趴在他头顶嬉戏,但这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坏影响。   “程先生?”   “程风。”   程风再一次纠正她,这一次安静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就叫不出口了。   “……”程风好像懂了,坐在高高的车座上睇她一眼。   “……”这是什么眼神?   “请问有事吗?”   有,他是来帮她的。   程风看她搬着把凳子,清了清嗓子:“需要我载吗?”   需要!   安静眼睛一亮,尽力克制住欣喜,小心翼翼问他:“会不会很麻烦?”   “不麻烦。”   “那谢谢你。”她展颜一笑,腼腆中带着点急切,急切地将小板凳架到自行车后座上——刚好,她快要拿不动了。   “不用谢。”   “嗯!晚点见。”   安静笑着和他挥手,程风下意识骑车离开,带着木头板凳走开很远后,一种古怪感突然袭来。   “……”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第14章 药箱超市 地主与佃农。   Chapter14. 药箱超市   安静走来菜园时程风又像昨天那样坐在休息区,她想,可能是她还不懂拥有休息区的乐趣。   也许就是要刚来就坐上会儿才开心呢?   她端起被某人架在篱笆上的矮脚凳,朝他露出个笑,以示感谢。   程风坐在原处看她,见她走进菜园,放下小板凳,又从工具房里拖出小推车,抬出一卷重重的水管。   动作比昨天还要吃力,他猜想是她胳膊发酸,毕竟不是谁都像她那样有能耐,居然一个上午翻完两块不小的地,还是深翻。   ——他昨天翻地也不过是浅浅地翻了下。   安静拖着水管往园外走,过程中忽然瞥见程风起身,稍显惊诧地看过去:他今天只休息这么一会儿吗?   不料程风也看着她,并且在沉默之际十足奇怪地开了口:“我想起来今天没事。”   嗯,那是要走了吗?   “让我帮你。”   他说得不容置喙,听起来更像是霸道蛮横的地主命令佃农帮他干活儿,安静反应会儿,确信他说的是他帮她,望着他有些说不出话。   “……”   程风见山不动,只好自己先动,走出菜园,像个真正的地主,不经允许就踏入佃农的菜地,伸手索要租金那样去要她的水管。   地主的压迫感向她倒来——其实是因为他太高,安静不知不觉间将水管头转交到他手里,看他牵着水管走出菜园,脑袋发懵。   自己不忙就想着帮别人,真是个好人啊……   “开了。”程风在那头提醒她。   她清醒些,低头拧开水管头上自带的喷灌头,等了会儿,水便沙沙涌来,水开得很小,昨晚本来就下了场雨,这会儿不必浇太多,只需要将地表再打湿点就好。   浇完地,安静找到浇水壶,蓄满清水才示意程风关掉,他回来时她又拿出菜种,笑眼望着他:“谢谢。”   “不用谢。”   这三个字他已经不想再重复了,他反客为主,指了指菜园右侧的地:“我翻这边,你种地。”   被安排的安静眨巴眨巴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风却径直走去工具房前,拿出四齿钉耙与小锄头,小锄头交给安静,钉耙留给自己,转头就开工。   安静持续惊诧,所有动作都慢了几节,盯着他看上会儿,发现他认真至极,这才慢慢恢复动作,走去门边。   翻过的菜地被划出浅浅的条纹,安静拆开一袋菜种,正是梦中的小白菜,播种,覆土,之后在白菜地旁堆出田塍,挨着它种下辣椒,辣椒地旁又堆起田塍,旁边种樱桃萝卜与白萝卜,临近休息区左边界预留出小块地,打算过些天种葱和蒜。   休息区右侧她还很纠结,既想留下种草莓,又想种点需要搭棚或者搭蔬架的菜,显得更有高低层次。   百般纠结时,背后的翻地声突然中断。   回头看,程风已经快垦到园中间,这时停在那儿像是在思考什么。   “是累了吗?”安静略显不安地问他,遗憾今天连便当也没准备,不然还能让他吃点东西。   “下雨了。”   他淡淡说了句,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安静也仰头,恰巧,一丝细雨飘来她眼角位置,她屈指擦去,提议道:“不然就到这儿吧,谢谢你帮我。”   程风回头:“你呢?”   她想也没想地答他:“雨还不大,我再种点东西。”   “那我也再翻会儿。”   安静忙伸手拦他,但只伸到一半,因为他又转过身忙碌起来,她愣愣瞧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今早的事来得太过突然。   他竟然闲成这样了吗?先是帮她载小板凳,又是帮她翻地,他自己不还剩了块空地没翻么?   她努力消化着来自他的热情,当然了,只看表情的话他并不是热情派的。消化之余,做出决定——   先种完剩下小块地再说别的吧。   她纠结到最后,在休息区右侧撒下番茄种子,结束今早的播种工作,并且不靠谱地向土地神祈祷下,希望种子们能健康成长。   解决完这事,她抬手接了接雨点,雨大了些,几滴春雨不分先后地落来她掌心,已然超出微雨范畴。   她过意不去程风一直冒雨帮她,收起余下的种子,走到他身旁,汇报工作似的告诉他:“我好了。”   程风看她眼,又看看已经过半的进程,同样向她汇报:“我还要等会儿。”   “……”   安静呆过赶忙摆了摆手:“我没有在催你,我是说雨下大了,到这儿就好。”   “你不是很着急吗?”   安静被他问得晃了晃神……对哦,她昨天到底在急什么,是着急吃自己种的菜吗?   “我不急。”她心虚否认。   “那去我那儿避避雨。”   她撑圆眼,还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她理解的意思,程风就放下四齿耙朝门边去,见她没跟上,走到门栏边还回头看她眼。   她懵懵怔怔,莫名其妙地追上他的脚步,直到坐去那把浅绿色的香蕉伞下都还有种不真实感。   细雨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显得菜园里越发悄寂,安静垂头盯着桌面,两只手的手指像是不熟悉的亲戚聚在一起,怎么都不自在,稍有触碰躁动不安。   程风看出她的拘谨,想到什么,突然起身,在安静的注视下走到工具房前,提出个大大的医药箱。   安静吃惊看着他:“你受伤了?”   “没有。”程风坐回她对面,打开药箱推到她面前,“挑挑看。”   “……”   箱子里没有一件医用物品,只有各式各样的饮料瓶,连矿泉水都有四五种不同的,除此外,就是花花绿绿的牛奶罐与啤酒罐,丰富得堪比超市货架。   安静对上斜眼旺仔的微笑,震撼失语。   她的邻居可真神奇啊…… 第15章 自行车 甩不掉的奇怪邻居。   Chapter15. 自行车   在神奇邻居的帮助下,安静只用了短短三个早上就完美解决了菜园的播种问题,并且很快在天晴时买来休息区用的桌椅和遮阳伞。   桌椅当然也是程风搬的,为了答谢他,安静事后特意煲了鸡汤送去229号。   程风在她面前端得淡然,等转身回了屋,心底就像是有只松鼠苏醒过来,突然之间摇起尾巴,有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他想,他果然是喜欢上了她的食物,并且极有可能是一见钟情……   送汤后一天,安静照常早起,散步去菜地里。   菜种全都撒下,香料也按部就班种好,她现在只需要每天浇浇水、看看蔬菜涨势就足够了。   回家路上脚步也要比前些天悠闲,拐出林荫道时,远远见到信箱旁停着辆自行车,不由愣住。   可不就是那位前辈给她看过的照片么?   安静意识到那辆自行车是属于她的,惊喜跑去车旁,从头到尾地打量起它。   自行车是崭新的,样式简单复古,车身带着清新的草绿色,是在阳光下显得亮眼的主力,车前挂着浅栗色的藤编车篼,足够宽大,至少能放下一颗瘦长的南瓜,也是最最合她心意的部分。   以后她也可以骑车去买东西了。   虽然在那之前,还要先学会骑车……   安静扶住把手,踢起脚架,推着它前后走了走,最后欣喜不已地推进花园,停在门外小跑进屋。   葡萄绿小楼内,程风立在二楼窗前,将楼下发生的全部都兜进眼底。   等了大约两分钟,手机响了声,解锁后点开消息:   「谢谢前辈!自行车我收到啦!」   两个又小又黑的感叹号就像两只瘦小的麻雀,突然跃出屏幕,在程风眼前跳来跳去,想到她刚才雀跃推着自行车的模样,他不禁翘起嘴角。   盯了足足一分钟,屏幕熄下的瞬间,他在上面瞥见自己的笑,眼一晃,又恢复成平常模样。   他盯着屏幕,良久,指尖探向唇边,试图回想起刚才的情绪,然而,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刚刚有笑过,包括感觉。   想了想,又解锁手机盯着短信看起来,等到再次熄屏时,屏幕上见到的还是那张了无生趣的脸。   无趣。   他木着脸坐去小厅里的沙发上,自从他占用书房做卧室后,书房里的书架与沙发就被挪到外面小厅里来,好在并不拥挤,甚至称得上是温馨的角落。   然而在温馨的角落里,敲出的回复并不温馨,反而生硬至极:「钱是你付的,不用谢。」   隔壁收到回复的安静摸了摸下巴,敏感地觉察出什么:对方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她琢磨琢磨,又编辑一条发了过去:「请问前辈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她明天想烤蛋挞吃,如果他不介意,她可以再多烤些。   「都可以。」   消息回得很快,快到让安静觉得刚才只是她的错觉,而且对方似乎跳过某个环节,直接说了“都可以”,就好像……一早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这样也很好,她还可以少说几句话。   「那前辈方便告知住在哪儿吗?」她直奔主题。   那头沉寂许久,好半天才回复:「放在镇长先生家门外就好。」   安静轻轻挑眉:好主动,这是又跳过一个环节吗?   可是,她似乎还不知道镇长先生住哪儿,该不会他就是敬先生吧?   她想着,随手翻出手册,仔细看了看介绍镇长先生那一页,确定没见到任何住所信息后,又纠结着发了条消息问镇长先生的住址。   这回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安静隔着屏幕都能隐约感知到对方的无语,许久许久,终于等到他的回复:   「木棉街1125号,922对面。」   安静盯着短短几个字,一噎,涨红脸。   1125号,三角梅盛开的平屋。   原来她就住在镇长先生家对面?可她实在想象不出敬先生的审美会是玫红色呀……   安静放下手机,缓了缓,想到刚来傻瓜镇的第二天——难怪那天她的邻居一早就把举报信送到敬先生手里,原来是因为门对门住着吗?   又想到周绪,也难怪他会借住在1125号,还说是从“邻居们”那儿知道她,现在想想都是因为敬先生吧。   安静想通这些,回到花园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庭院,看得久了,忽然觉得其实玫红色也很可爱。   真可爱啊,傻瓜镇。   连房子都是可爱的。   ***   就像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那样,安静对她的自行车满怀新鲜感,结束对1125的好奇后,迎着太阳,兴致勃勃推着它去了杉林道下。   她从来没碰过自行车,只是看别人骑起来很轻松,便觉得骑车是很简单的事。她个子还算高,踢起脚架,轻轻抬腿就坐了上去,脚尖抵在地面,试着控正车把。   脚踏车么,顾名思义,只要脚踏在踏板上就好了。   ——这是她最初的想法。   等她歪歪扭扭、左摇右晃地滑出几米后,安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骑车至少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握紧把手,表情放得严肃,像面对雕刻作品的艺术家,谨慎蹬行两步以后,两只脚紧紧收去踏板上,欲动又止,两只手比醉汉还不如,不听使唤地左右乱摆,带得整辆车颤颤巍巍,走出泥鳅才能游出的曲折路线。   几秒后,自行车重蹈覆辙地朝左跌去,还好她腿够长,能轻易撑住自己和车,不至于像小孩子学车那样摔倒在地。   她不服气地蹬了几轮,丝毫没有长进,这时车已经越过粉红色的组合楼,来到路口前。   有些天没见,组合楼前的垂枝樱花已经盛开,在阳光下好似蒸出粉红色的雾,朦朦胧胧地罩着整棵树,温柔又美丽,像位母亲。   下垂的花枝则是一群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无论风怎么吹,始终都缠着母亲、围着母亲。   树下是小姑娘们嬉闹时掉下的粉色头花,铺在泥地上别具美感,有些被风吹得四散,来了林荫道上。   安静定定望着那边,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仓促涌来,奇怪的联想让她想起那天晚上和她通话的女人。   她见过这一幕,穿着粉色长裙的漂亮女人领着一对穿粉色公主裙的双胞胎,在花园里玩幼稚的捉人游戏,小公主的粉色头花无意中落下,最后被风刮到她脚边。   那时候,她打断了她们的游戏,也打断了一位母亲的温柔。   视线被太阳晒得模糊,安静松开车把手揉了揉眼,转过身,接着往前蹬……   蹬得歪来扭去,程风在她身后看得眉头直皱。   原来她不会骑车。   不会就不会,哭什么呢?   他低头看表,发现秒针刚刚跨过12不久,索性也不掐点,直接带车往前去。   速度很慢,慢到如果让前些天追他的蝴蝶看见,可能会误以为他现在对它有意思,在故意等着它。但其实,这样的速度足够追上前面蜗行的人。   安静看着越过她的自行车,惊讶不已,下意识又揉了揉眼圈。   不过前面的人并没有回头,不像之前几次风一般的经过她,今天的他显然是温和的,不仅骑得慢悠悠,还绕着路边的杉树走“S”。   有时候还会将车骑去左侧的草地上,从平缓的山坡上溜下来,再骑上去,再溜,反反复复,看上去比坐大象滑梯的小朋友还自如。   总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范围,如果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阴魂不散。   “……”   合理怀疑他是在和她炫耀车技。   安静小心眼地想着,一路跌跌撞撞,加之还要看程风表演,所以走得比老人散步还慢……直到看见林荫道尽头时,她才惊喜发现自己已经能坐在车上平稳前行,于是急不可耐地掉了头。   还是让她甩掉那个奇怪的邻居吧。   她燃起奇怪的胜负欲,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享受着前面没人晃悠的自在感,当然了,不到十秒就被人追上。   安静:“……”   幸好他这回不再乱窜,安心在前面走着直线。   光影斑驳的林荫道下,两人一前一后骑着车,距离始终那样,她骑快他也骑快,她偶尔不稳跌一下,他就不着痕迹地放慢等她,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绑在他们的车上……   安静望着那道背影,出了出神。   他好像不是在和她炫耀,是在教她骑车对吧? 第16章 披雅娜 樱花邀请函。(含入v公告)……   Chapter16.披雅娜   安静很少骄傲,但这天到睡觉前她都还在为她的平衡力感到得意,以至于做梦时都在山坡上骑着车。   鉴于她在梦里练习了整晚,安静第二天出门时格外有信心,坐上车摇摇晃晃地摆去杉林道下,渐渐稳住手脚,平缓朝菜地方向前进。   按理说,杉林路是熟悉的,她就是在这条道上学会的骑车,可是今天少了个人影在前面晃悠,她总觉得不该如此。   带着这种不适应,她回头望了眼,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车技。   因为这一回头,车把被她无意带歪,整个车朝右前方去,意识到方向不对时,安静顿时手忙脚乱,眼看着就要撞上路边的树,一边捏刹车,一边右脚落地人工刹车,将车龙头掰得更歪些——   车可以摔,但树绝不能撞。   车身因为被带得过猛,向□□倒,上管在她腿上撞了下,安静一个没站稳,跳了跳脚,侧摔在地,当了自行车的人肉防摔垫。   她狼狈涨红脸,把自己从自行车下解救出来,正暗自庆幸路上没人见到这一幕,就听见声狗叫。   小松狮!   她惊恐抬头,哦,不是小松狮,是拐来路上的大金毛。   大约是发现“路边的不明物体”其实是个大活人,金毛没再关心她,又满不在乎地牵着主人散步。   安静想,不是在“熟狗”面前丢人也挺好的……但是,比在熟狗面前丢人还要丢人的是在熟人面前丢人。   安静臊红脸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扶起自行车。   好了,这下前面有人晃悠了,但是他的狗是从哪儿来的呢?   程风牵着大金毛走来她面前,一声不吭地打量起她,安静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只刚从蒸锅里夹出来的螃蟹,红着脸,不停散发出热气。   他上下看了看,见她手紧紧抓着把手,不像是有伤的样子,淡淡询问声:“没事吧?”   安静摇头:“没事……”   程风蹙了蹙眉,想说点什么,奈何腿边的金毛急着带他遛弯,要拖他走,他只好留给她几个字:“骑车不用回头。”   “……”   明知这是句好心提醒的话,但安静就是从里面听出某种“蔑视”,她觉得是她的智商被蔑视了。   她当然知道骑车不用回头啊。   她暗暗嘀咕声,程风已经被壮硕的金毛犬拽走几步,她转头看看他们,还是没想通他哪儿来的狗。   难道是帮别人遛狗吗?   程风走出几步后也回头看了看,这时安静已经收回视线检查她的车。   虽然摔了跤,但有她这个肉垫在下面,自行车一点也没被蹭到,她用摸宠物的手法撸了撸光溜溜的车身,重新骑上去。   这一回顺顺利利地到了目的地,浇完菜,又骑车去河流对岸,走的是菜地旁的平桥。   桥面还算宽敞,足以通过一辆小货车,左右立着石柱,系着粗粗的绳索,走起来很有安全感,安静慢吞吞走在最中间,余光里满是流淌的河水,觉得有种新鲜的刺激感,不过没刺激多久人就到了对岸。   傻瓜镇里还有很多地方是她不曾探索过的,比如小镇下游靠河道的商铺——   安静从最南边的一间看起,认出那是手册上画的渔具店,湖蓝色的墙壁上画着许多彩色的鱼,门外叉着张白色渔网,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往前走不单有水产店、杂货店、鞋店,还有些难辨认的店铺,她骑着车不敢回头细看,只好接着前行。   直到接近彩虹超市时,她才捏住刹车停了一脚。   路旁是座双层楼,墙面是近似勿忘草的蓝色,也是安静进镇后见到的最亮眼的蓝,窗户涂着丁点黄,像勿忘草花心,门前罕见地挂了招牌,写着“披雅娜”三个字——   钢琴。   安静盯着招牌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向超市前进。   ***   安静做蛋挞一向很奢侈,只加蛋黄,所以需要的鸡蛋也很多。   她今天在彩虹超市只买了鸡蛋、炼乳和蛋挞皮,装在脚踏车车篼里小心翼翼推了回来——   她还不敢冒险载鸡蛋,震碎就很难堪了。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蛋挞只需要做两份,一份给自己,另一份送给负责人前辈,但是一想到要把蛋挞送去1125号,她就觉得应该再给敬先生准备一份。   再之后,又想到她的邻居也与敬先生门对门住,如果不给他准备一份似乎不太好,况且人家昨天刚领着她学会自行车,不管他是有意无意,效果都还蛮不错的……做一份送给他也是应该的。   于是,两人份的蛋挞原地翻倍,变成了四人份,安静为此贡献出今早送来的大半牛奶,只剩下小半瓶。   打好蛋挞液,在烤盘上铺好油纸,按4×3的摆法放下第一批蛋挞皮,倒入蛋挞液送进预热好的烤箱里。   等待过程中,安静端起蛋白看了看,她以前只做一人份的蛋挞,余下的蛋白都拿来做双皮奶,但今天的蛋白实在很多,她思索会儿,另外找出只空碗。   将大部分的蛋清倒进碗中,再倒进橄榄油,加入细砂糖轻轻打发,之后从厨柜里取出小包低筋面粉,一点一点地加入碗中,缓慢搅拌成糊状,看着极黏稠,是温柔的乳黄色。   安静将它放到边上备用,接着找出小锅煮剩下的牛奶,本就不多的牛奶加热后只剩小半碗,安静有些惋惜,觉得家里还是需要备一箱纯奶,免得以后奶不够用。   煮过的牛奶在碗里结出薄薄的奶皮,安静挑破奶皮,将热牛奶倒进剩余的蛋白里搅拌,过程中添了些糖,搅拌均匀后再过滤一遍,重新倒进剩有奶皮的碗里。   贴在碗壁上的奶皮慢慢漂浮,像件纱质衣服,轻轻盖在牛奶蛋清上,安静在碗口蒙上层保鲜膜,暂且放下它。   第一批蛋挞已经在烤箱呆了二十分钟,安静看时间差不多,便回到烤箱前,观察里面的动静。   果然,没人看管的蛋挞就像一群热血的不良少年,在火昂昂的太阳底下跟人打架,一个挤着一个,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像吹足气的气球,涨得鼓鼓的,原本金灿灿的表皮上慢慢显出焦糖斑,像被打出的淤青。   “叮——”   烤箱看不下去报了警,正义的安静将不良少年们带了出来,拉开它们,让它们待在烤箱旁面壁思过。   然后换了张烤盘纸,端来刚才调出的蛋白面糊,用勺子一点一点舀出,在烤盘纸上铺成小圆圈,大约有六十来团,每一团面糊上都撒下几粒黑芝麻,趁着烤箱余温尚在,送了进去。   蛋挞们委委屈屈看着安静,安静觉得它们不打架的样子可爱极了,不过这十二只蛋挞里没有她的,她忍住,转身去做属于她的双皮奶。   将牛奶放进蒸锅里,看眼时间,转大火开蒸,之后才来处理那些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是两批人马,安静打开壁柜,在各种Hello Kitty的蛋糕盒里挑出两只方盒子,底部铺上四只蛋挞,顶部再放两个,打包好带去餐厅。   在时间富足的情况下,去客厅写了两张便签,一张写着“To 负责人前辈”,另一张写着“To 敬先生”。   说到这儿,她好像还不知道那位前辈姓什么,甚至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记下这件事,决定有机会再问,贴好便签后又回到厨房。   烤过蛋挞的烤箱温度足够高,接着烤蛋白脆饼不需要太长时间,大概七八分钟,安静就把它们取了出来。   蛋白脆饼随意性很强,颜色个别深、个别浅,形状大小也随缘,芝麻位置也都不同,安静将脆饼大致分成两份,送它们去一旁乘凉。   忙完这头,那头的双皮奶也蒸了十来分钟,安静关火,揭开锅盖,将双皮奶端到外面。   至此,只剩两份蛋挞没有烤。   安静打算先把东西送出去,回来再烤剩下两份,出门前给负责人前辈发了条消息,告知他她做了蛋挞放在敬先生家门外。   然后打包好两份热乎乎的饼干,与蛋挞一起带出门。   两盒蛋挞被她放去三角梅庭院外的花台上,两包蛋白饼干则放进车筐,由她带去别的地方。   她也是在思索蛋清归宿时想到这里的——想到那位送她橘子的老太太,以及那对送她“京”的夫妇,于是才有了两份小饼干,虽然这只是小小的心意……   安静很幸运,去樱花房时花园里没人,她只需要将饼干挂在门外就好,到住宅区尽头的蓝色房子时也没人在,她还是轻轻挂在门外就开溜。   溜得很快,就好像她的车技在这短短一个早上又精进不少,甚至越骑越快,像被人放出的一支箭,离了弦,飞速穿行在林荫道中间。   安静觉得胸腔里有股莫名的幸福感在涌动,虽然只是小小的饼干,但她成功送了出去……   她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勇敢了,她甚至红了脸,也可能是因为腿蹬得有些累了。当她放慢速度时,已经回到垂枝樱花盛开的路口,在路口的长椅上,她见到那位老太太。   老太太始终盯着她,朝她招了招手,安静停下车,顶着红扑扑的脸看她。   难道放饼干的事被发现了?   老太太笑得像她背后盛开的花,起身,从怀里取出张浅粉色的邀请函送来她面前,安静微怔,双手接过。   邀请函上贴着樱花花瓣,她翻开看里面的内容——   安静小朋友:   你好,明天是邵小芊女士20岁生日50周年纪念日,邵女士将在明晚八点举行樱花晚宴,地点垂枝樱花街601号,诚挚邀请你参加,期待你的到来!   安静愣愣看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老太太就和她挥手走开,背影看着像是森林里害羞的鹿。   她低头,又将邀请函默读一遍,怀着不知是惊喜还是震撼的心情往回走,刚刚拐过奶酪小楼,就见到她的邻居走出花园,并且从1125号门前拿起盒蛋挞。   安静:“……”   他干嘛呀? 第17章 夜樱 罗曼蒂克的。   Chapter17. 夜樱   程风端着蛋挞盒仔细看了看, 便签上的字清秀而漂亮,倒和写它的人很像,不过她不觉得“负责人前辈”这个称呼很别扭吗?   他转回身, 眼前自然而然地晃过那道刚从小楼外拐来的身影, 原地顿住。   “……”   咳, 让他想想。   其实就叫负责人前辈也挺好的,不必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   安静骑着车慢悠悠滑来他面前,目光先是锁定在他手里的粉红Hello Kitty上,然后慢慢抬起,看他的脸。   居然没有丝毫“尴尬”的成分在。   倒是她自顾自尴尬下, 犹豫不决地开了口:“那个……”   “我知道。”   程风打断她, 安静一怔, 等着下话, 只见他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是负责人前辈让我帮他拿的。”   他也把负责人前辈叫做“负责人前辈”?   安静抓错重点, 疑惑一瞬后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啊,差点误会他。   于是,她又好奇起另外一回事:他到底为什么总是帮别人?帮家具店的敬先生送家具、帮镇长先生打理花园、帮她载小板凳、帮她锄地、帮负责人前辈取东西,还有今早……   “你今早是在帮别人遛狗吗?”安静问出口,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出的熟稔。   “嗯。”   程风短短地应上声,虽然不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但是很高兴话题被她自己岔开——原来她不仅平时懂事,就连这种无意中的举止也都让人省心。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 你为什么总是在帮别人呀?”安静接着问他, 问过还有些腼腆。   骑车时红扑扑的面颊在她冷静下来后变成浅粉色, 就像是被她手里的樱花邀请函偷偷亲了下。   程风望着她有些失神,她没等到答案,就拿亮莹莹的眼晃他, 终于,他稍稍别开眼。   “傻瓜镇老人很多,我是年轻人,当然要多帮着些。”   这还是安静头回从她的邻居口里听到这么长的句子,她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一种他是全镇人希望的感觉,忽然间对他生出种崇敬感。   真是善良啊。   她无端地热血起来:“那以后你要是遇到好几件事来不及做,可以让我去帮忙吗?”   程风听到这话,稍显诧异地转回目光。   老实说,他从来没想过他的邻居还有这样的胆量,他以为她是不敢和人交流的。   不过她看起来又瘦又没力气,要她帮忙的话,她得多累?   “嗯。”   不管怎样,先应付下来就对了。   安静却很当真,以为他答应了,兴致勃勃道:“那我待会儿把联系方式给你!”她说完才想起来要下车似的,跳下车,腼腆告诉他,“其实还有一份蛋挞是要做给你的。”   “……”   两份似乎太多了点,他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你喜欢巧克力吗?我可以加在蛋挞里。”大概是热血上头,她突然收不住话,一股脑都问出来。   “都可以。”   安静:“……”   傻瓜镇的人都这么直白又直接么?   她点了点头,和他挥别:“那你去帮忙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反正也不是真的去送……程风看她进了屋,确定她关门后才敢带着蛋挞进自己的花园。   回到餐厅坐下,打开蛋挞盒看两眼。   六只蛋挞,她还要另外做巧克力蛋挞给他,全部吃完会很腻吧?   果然做人不能太贪心……   怀着真实甜蜜的烦恼,程风从Hello Kitty的肚子里取出只蛋挞,蛋挞还是温热的,如果不是收到信息时他正在洗澡的话,会更热些,当然,也不会发生刚才那件尴尬事。   蛋挞中间的布丁色泽金黄,焦斑不均匀地点在面上,比他印象中糕点房的蛋挞漂亮得多,有时候他会见到浅黄色的蛋挞,看起来并不像现在这样有食欲。   挞皮烤得焦黄,一口咬下,颅内响起阵松脆声,类似深秋的早晨进到森林,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的声响,唯独带下的小块凝固的蛋奶布丁滑嫩至极。   程风不知不觉吃掉两个,这回的蛋挞并没有上次的蔓越莓饼干甜,他猜想或许是她顾忌着他这位“前辈”的身体,糖放少了些。   正沉思要不要再吃,客厅里的手里响了声。   他转移阵地,坐去沙发上看消息,但解锁后的界面还停在与安静对话页上,他看了眼时间,顺手回复句:「收到了,谢谢。」   然后才点开刚刚收到的消息:   「小风,衣服送到了,快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   程风略感头疼,扶额回复两个字:「好的。」   他又一次出门,绕过安静的奶酪房,很快到了垂枝樱花路口,在601号的花园里,有人正修理着棒棒糖花球,见他赶来,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目送他进去小楼会客厅。   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从里面出来——   试衣服就挺累的。   他面无表情走回家,这回在自己家门外见到盒蛋挞,上面也贴着便利贴,如她所说,留着她的电话号码。   程风看着那串数字,又头疼些,要他以邻居的身份联系她,岂不是还要再准备一张卡?   他到底为什么多事?   还有,她其实也不是很让人省心。   ***   翌日,不让人省心的安静醒来后极为难得地先看了眼手机,可惜上面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消息。   她都给他电话了,难道不用先联系一下么?   算了……也许是他也不爱用手机呢?   她撇嘴说服自己,放下手机去忙别的。   像前些天那样,吃早餐、去菜园、买蔬果食材、回家、做午餐,饭后再请出她昨天冻好的双皮奶当小食,再之后就马不停蹄开始了她的花园布局大业。   ——她最近零零碎碎地列出些喜欢的花草,许多是她以前养过的,有些是她惦记很久但始终没养的,还有些是在别人的花园里瞥见的花。   她找出纸笔和作图工具,在白纸上画下一个大的矩形,假装是她的花园,四周标出栅栏的符号,最下方用橡皮擦出一扇门,再在矩形左边标注出杉林大道。   大矩形里偏上方框着个小矩形,指的是她的房子,房子前面是宽敞的花园,左右以及屋后是较窄的路,她还没想好房屋左右种什么,只是觉得能种些矮矮的、容易长成大片的小花,屋后则可以种上向日葵与大滨菊。   她拿橘色铅笔写下两种花的名字,还画了朵向日葵在旁边,而后换回灰色铅笔画屋前的“D”型池塘,池塘小小的,就在靠林荫道的栅栏下,是922号与229号最大的差别所在,只有她有小池塘。   安静又抽出支粉红铅笔,在池塘边安排下酢浆草,她想要各种各种的酢浆草,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杏色的……她全都要。   又从图纸上的栅栏边牵出两条线,在那儿画了两只紫色的垂吊花篮,她想,在鱼池上方悬挂些五彩的花篮一定会很好看,就像彩虹超市前的彩色铁罩灯。   接着从池塘边安排到屋前的栅栏头上,她想从花园这头开始种龙沙宝石,一直种到那边尽头,这无疑是她的梦中情花,她很久以前就想拥有一面这样的月季花墙。   规划完花墙,再规划去回廊下,大约一个小时后,原本的白纸被写满、画满花花绿绿的字与画,安静怀着高昂的热情举起图纸,尽情欣赏,然而欣赏着欣赏着,人就冷静下来……   想得真美啊安静,知不知道什么叫纸上谈兵?想养出这样的花园来至少是几年以后的事吧?   不过她想,她应该是有这个能耐的。   而且没有谁说种花就是要看花最漂亮的时候,种花的魅力应该在于无论花草处在哪个阶段它都会让种它的人感到快乐,除了花真正死亡的时候。   安静托腮看着图纸,许久后,笑着将它带下楼,用冰箱贴吸在冰箱上。   虽然她还做不到像敬先生说的那样守护傻瓜镇,但她可以种花种草,用美好环护傻瓜镇,也许哪天云经过的时候也会为她的花园停停脚……   ***   下午时,安静进到厨房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她需要为过70岁生日的邵女士准备一份小蛋糕,或者说过“20岁生日50周年纪念日”的邵小芊女士。   她初来傻瓜镇,在昨天之前,从来没想过傻瓜镇也会有人举行宴会,就算是到了今天她也是有些缓不过来的。   以前在外面时,也会有需要她参加的宴会,那是她少有的能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但她很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尽管优雅到极点,但就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是她不能拒绝,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昨天害羞可爱的老太太,她都没理由拒绝。   既然无法拒绝,礼物当然是要有的,她没有给谁过过生日,只会做生日蛋糕,邵女士当然不会缺蛋糕,但她总归是要带点什么去的。   安静做了个极简易的草莓火龙果夹心蛋糕,还算可爱,没有落下手艺,将它装进蛋糕盒里后又给自己煮了面吃,之后就去沐浴。   她当然不能带着厨房的味道去别人的宴会,只是……衣服有些难挑。   安静心不在焉地吹着头发,一边想着去参加生日宴到底要不要换上小裙子的事。   如果到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穿裙子,那样岂不是很奇怪?   她放下吹风,走去阳台上,悄悄看去樱花楼的后花园里。   黄昏下,人工河道里闪着金色的光,抗议着,不甘心还没等到晚宴就这样淌走,靠近岸边的鸢尾与水仙被晚风吹动,轻轻安抚着河水。在它们旁边,已经摆出白色的长桌和木椅,桌上摆着高高的酒杯花瓶,里面插着极丰富的花材,插花底下有倒扣的酒杯与香槟。   看起来是极讲究的,那她还是穿条小裙子吧。   安静去衣柜前选衣服,很多衣服都是来傻瓜镇前新买的,她在一条白色裙子与一条抹茶绿的裙子之间纠结很久,最后取出白色那条。   原因只有一个,它是半袖裙。   春夜里还不是很暖和,穿半袖总比穿无袖的暖和。   大约等到七点半,天色已经暗下,安静又紧张兮兮去阳台瞄了眼,樱花楼里里外外都开了灯,光线多是暖黄的,笼罩着小楼与后花园,玻璃花房更是罗曼蒂克的,外面居然绑上粉色与蓝色的气球。   安静对着气球们吁了吁气,下楼提上蛋糕出门。   开门的瞬间,人有些退却。   外面的确没有白天暖和,甚至还吹着小风……   她踩着月光慢步走出花园,杉林道下路灯明亮,有些小飞虫在灯罩附近徘徊,安静学它们,也在灯下停了会儿,调整调整呼吸再抬步往前。   垂枝樱花与河道边的小木屋中间有两座路灯,灯一亮,粉白色樱花就被照成朦朦的橘黄色,有种飘渺又神秘的美,极有氛围。   花枝底下,一架锃亮的钢琴静静摆在那儿,孤独又安静,安静先是看见它,然后才转过目光看向花园。   花园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但并不吵闹,要么低声说话,要么自顾自坐着。   白色木门边也绑了两丛气球,黄色与粉色,安静朝那些气球走去,刚好花园里一位四十来岁、穿宝蓝色裙子的女人看见她,欣然到门边迎接她。   安静猜她也是樱花楼的主人,受宠若惊朝她向她问好:“您好,我是安静,这是我给邵女士做的小蛋糕。”   她举着小蛋糕送出去,脸色微微泛红,女人看见蛋糕盒上的粉色猫猫,微笑道:“我知道你,妈妈说你的芝麻小饼干很好吃。”   安静听完这话脸更红了,暗想以后要多买些不同的蛋糕盒。   “进来吧,我们准备了好多吃的。”女人一手提着蛋糕盒,一手牵着安静走进花园。   欧式凉亭下的吊灯开到最亮、花园左右也开着夜灯,就连栅栏上都挂着户外灯,因此花园里每个角落都被照得亮煌煌的。   庭院里摆出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中央都摆上一瓶插花和几碟点心,有的桌子旁立着花架,无一不是盛开的花。   安静被女人带到张空的桌子旁,听她笑着说:“我们这儿很自在的,不用拘谨,要是不想说话也可以不说,就当是来听音乐的。”   安静点点头,被她这话说得松懈许多。   “宴会还要再等会儿才开始,会客厅和后花园可以随意参观,里面吃的东西还很多,要是肚子饿可以去看看。”   “嗯。”   “那我先进去瞧瞧,屋里还有人不愿意露面呢,”女人笑得热情洋溢,走之前还是没忍住又多说几句,“我这人就是话多,你不要被我吓到。”   安静赶紧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女人笑笑,这才提着蛋糕离开。   夜晚的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花香,安静看着女人的背影,觉得她上次来这里时可能理解错什么。   家里有这么会说话的人,邵女士怎么会是孤独的呢?   至于为什么会拉着她这个陌生人说许久话,可能是因为邵女士本人也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吧……   只可惜她不能开口讲话。   安静有些遗憾地托腮,圆圆的眼慢慢瞟向凉亭底下,壁炉前围坐着两位老先生与一位老太太,三人似乎在打牌。   她又往其它桌瞄了瞄,在靠近花园围栏的位置发现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仔细看,他脚边还懒洋洋趴着条穿西装的小松狮……   是熟狗啊,它居然也来参加宴会吗?   约莫是她看狗看得有些久,那位老先生也转头看来,他手里举着香槟杯,但香槟杯里盛着的显然是牛奶,看见她,向她举了举牛奶杯致意。   安静冲他颔颔首,然后低下头,不敢再四处看。   既然可以不说话,那她就安安静静度过这个夜晚吧。   “安静。”   堪堪晃过这个念想就听见有人叫她,声音低沉而严肃,咬字很好听,还有些熟悉。   她仰头,皎白的面容在月光下白得像是会发光,程风就站在圆桌前看着她,像棵直挺挺的松树,挡住了她看樱花树的视线。   “嗯。”她无意识地从嗓子眼儿里钻出声回应。   她似乎有些呆,程风担心接下来的话吓到她,于是尽力将声音放得更平和:   “你会跳舞吗?”   在这样的场合下,被人问这样的话,安静不得不怀疑他是想要邀请她跳舞。   慢慢的,她的脸颊开始发烫,藏在花瓶后的食指指甲轻轻刮了刮拇指指腹,犹豫会儿,小声答他:“会一点。”   “那我今晚可以邀请你跳舞吗?” 第18章 爱的礼赞 夜的春天。   Chapter18. 爱的礼赞   夜的春天似乎从这一刻开始。   风不再像先前那样带着凉意, 几乎变得温柔和煦,安静在清醒与恍惚之间晃荡着。   他甚至连正装都没穿,可就是优雅得体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大概是因为他的眉宇间尽是认真与尊重, 不然就是因为他实在是很英俊。   安静在这一刹感知到春天的蠢蠢欲动, 也感知到自己心扉的蠢蠢欲动,某扇门即将打开时,面前的人又说了句话。   她眨巴眨巴眼,沉寂了大约两秒钟,然后发自内心地疑问声:“嗯?”   程风只好又重复遍那话:“就算是帮我的第一个忙。”   这回安静听清了, 赶紧命令心里的小天使关上某道开了条缝的门, 冷静下来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   程风蹙额, 可能是意识到他站在她面前过于惹眼, 于是他伸手提来座椅, 隔着花瓶与她面对面坐下。   “你不问问帮什么忙?”   “不是陪你跳舞么?”   “……”这么说也是没问题的,但程风莫名地想让她问下去,“不问为什么?如果是你不喜欢的原因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安静觉得他最近说长句的时候变多了,她想了想这话,试探着问:“为什么?”   “……”   程风觉得她有些傻, 像装了弹簧脚的傻瓜玩偶,需要有人主动按一下脑袋她才会跳一下两下。   他沉默会儿才回答她:“邵女士希望我可以在她的晚会上跳支舞。”   “……”所以有什么区别吗?   “舞曲是她和她先生结婚时跳的, 她希望我能帮她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场景。”   安静听明白了, 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跳这种有着特殊意义的舞曲, 如果邀请对象是她,她可能会介意。   她猜测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这么问。   “噢。”她噢了声表示理解, 给他答复前又问了个问题,“可是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他罕见地在说话时磕绊下,“因为她说你是傻瓜镇最漂亮的姑娘。”   话落,安静瞬间涨红脸,眼瞄了眼四周,见周围很多人都偷偷看着他们这儿,忙垂下眼。   她不是最漂亮的姑娘就奇怪了……毕竟这里能称得上是“姑娘”的就她一个人吧。   “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邵——”   “我愿意!”安静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脸还红着,眼神很坚定,“我也想帮她回忆起高兴的往事。”   程风咽下没说完的话,后半句本来是说邵女士会亲自和他跳舞,但她既然答应了,不说也没关系吧。   他淡淡点头,起身前知会她一声:“那我去准备了。”   “嗯!”   虽然不知道他要准备什么,但是“嗯”就对了。   安静看着他起身,然后又看着他停在圆桌旁,困惑问道:“还有其它事吗?”   “没有。”程风顿了顿,朝她道,“你今晚很漂亮。”   说完就转身走开,安静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整颗脑袋都在发烫——他为什么突然说不像是他会说的客套话。   很奇怪。   她看着人走进樱花小楼里,收回目光,假意摆了摆花瓶的位置,耳朵却红得快要赶上花瓶里的红玫瑰。   正当这时,圆桌前又走来一人,安静还没来得及抬头他就把刚才程风坐过的椅子牵到一旁,落座在她左手边刚好被花瓶遮住的地方。   安静好奇换了个角度看。   敬桐今天仍然是一身黑,但是是黑色西装,看起来比之前几次见又要挺拔清爽许多,他也发现安静,两人只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就见他拿出手机玩儿游戏。   挺好的……   一个不爱说话、勉强算是熟悉的人和她坐在一起,能避免不少尴尬,她姑且忘记程风那句半似发疯的话,没再呆坐着,找了点事干——   开始吃面前的水果和紫薯仙豆糕。   细嚼慢咽,敬桐都打了好几波僵尸了她才吃完两块,也是这时候,花园里微弱又和谐的说话声慢慢降下。   许多人都看向小楼方向,安静也好奇看了去,见到小楼里出来三个人。   邵女士就在其中,穿着浅紫色的西装裙套装,有些亮的面料,比花园里任何一枝花都要显眼,脖子上戴着串白珍珠项链,笑容可爱,看起来有种雍容劲。   她身旁跟着刚才那位穿宝蓝色裙装的女人,女人笑脸盈盈挽着个五官深邃的男人,也是安静见过的,正是那天她去领地牌时见到的周途先生,亦即是傻瓜镇副镇长。   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啊……   安静惊奇看着他们,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但仔细想她只是对傻瓜镇又熟悉了些。   三人走到花园门前的小夜灯下,由周途先生作为家庭代表发言,无非是那些感谢大家前来参加宴会的客套话。安静仔细听着,知道了他是邵女士的儿子,而那位宝蓝色裙子的女人是他太太,听到最后,他说道:“接下来还有些话是我母亲想说的。”   老太太随即往前走两步,微笑看过众人,一边做手语,一边示意周途作为翻译跟上她的节奏。   “该谢的阿途都谢了,我少说两句,首先非常感谢大家能赏脸来我这个‘话唠’的生日会,也很抱歉占用了你们的时间,但今天实在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我忍不住想和大家分享。   “从我们一家搬来傻瓜镇算起,到今天刚好满十年,这十年里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今天还是我七十岁的生日,也是我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我更喜欢过后面这个。”   老人笑意满满,望着樱花小楼,手势稍停片刻,似乎在回想什么。   “五十年前,我还是个会说话的小姑娘,可惜稀里糊涂就嫁了人。我嫁的男人是个混血,年轻时候帅极了,像电影里的贵族上校。   “那时候我在英国求学,学的是钢琴,他学的小提琴,向我求婚时他说以后每年的生日都要和我合奏《爱的礼赞》、陪我跳舞,他还算说话算话,陪了我五十次,今年本来应该是第五十一次,可惜他不会陪我了……”   她没再比划下去,有些惆怅地望着樱花小楼。   尽管周途在“翻译”时语气不是很伤感,但落在安静耳朵里,就是一位老人在悲伤回忆过往,以至于她听红眼圈。   一旁的敬桐瞥见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嘴角一抽:“不用哭。”   安静红着眼框看他,还没问他为什么,就听见一道沧桑的、带着丝恼羞意味的声音:“我还没死呢!”   安静看了过去,发现一位戴帽子的老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把小提琴,模样气鼓鼓的,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出他红着脸,摆出一副壮士赴死的表情。   “……”   安静尴尬挡住眼睛。   原来老先生还健在啊,还好没哭出来,不然多不礼貌。   邵女士看着老先生,笑着缩了缩肩膀,又转过头朝大家比了几句手语,周途微笑着替她做了翻译:   “让大家见笑了,这家伙害羞,之前怎么说都不肯参加我的宴会,这下好了。”   老太太伸手去牵老先生,安静以为他们要去樱花树下合奏,可是没想到老太太朝屋子里打了个手势,安静回头看去,周途的声音又从耳后传来——   “接下来请诸位欣赏由我父亲母亲带来的《爱的礼赞》,同时要请我母亲封的‘王子殿下’为大家献舞一支。”   安静:“……”   真羞耻啊,这个称呼……该不会邀请她跳舞人就是“王子殿下”吧?   所有人都看向门边,安静也硬着头皮看去,仅仅是心脏砰砰跳两下的时间,樱花小楼里就走出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像是走在秀场里的漂亮男模,个子极高、腿极长,走起路来漆皮鞋在暖灯光下都亮得反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但穿的不是时装,而是极正式的燕尾服,里两层是白色衬衣与白色马甲,再系上白色领结,远远看,说他是从皇室舞会里走出的王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安静刚才的羞耻感霍地消失,果然,长得漂亮的人说他是王子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跳声这么有力?   在程风向她走来的短短十几秒里,心像是跳了有几百下,轰隆隆的春雷也不过如此,吵得她忽然间听不见其它任何声音,只看见程风停在圆桌旁,微微弯腰,嘴巴张合几下将右手伸来她面前。   应该是在邀请她跳舞吧。   她恍恍惚惚伸出手,将手搭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里,被他牵着起身,缓款带去花园外的樱花树下……   到树下时吹了阵风,她总算醒了醒神。   橙黄的路灯下,邵女士笑容灿烂地坐在钢琴前,她的先生则立在路灯底下,不知是害羞还是其它,不盯着花园里的宾客,只是望着邵女士,架好小提琴就绪。   安静从他们身上转回目光,继续盯着程风看——   他的头发还是向后梳着的,看起来厚厚的,她很想伸手碰一下他的头顶,或者捏捏看他脑后的小马尾,看看他究竟有多少头发。   正胡思乱想着,钢琴忽地被奏响,她条件反射地牵起不算大的白色裙摆,向他屈了屈膝,程风也极绅士地向她鞠一躬,在小提琴被拉响前再次牵住她的手。   乐声流泻,钢琴声一如琴键跳跃那般活泼可爱,小提琴则轻盈婉转,二者合奏,显得饱满又厚亮。   安静刚开始有些慌乱,但只用了一会儿,就被程风带进舞曲中。   奏响在春夜的小夜曲舒缓而温馨,洋溢着幸福,像极了恋人在樱花树下甜言蜜语。   安静在并不光滑的泥地上感受着音乐,小心翼翼地进退、旋转,过程中眼睁睁看见一片花瓣飘到程风肩膀上,薄薄的,却怎么转都转不掉。   她鬼使神差地对着花瓣吹了口气,程风本来就低头看着她,见状稍稍歪头,低声问她:“它招惹你了?”   安静险些踩他一脚,抬眼,对上他那双深邃且认真的眼,小幅度地摇摇头,接着瞥向并没有被吹下去的花瓣,陈述事实:“没吹掉。”   他要是喜欢它的话,她就不“多嘴”了。   “那再吹?”   “……”她也不要吹了。   她莫名别扭,没再动,两人又沉默跳了下去。   一支舞曲本该是短暂的,但邵女士在结束时仿佛自动开启单曲循环模式,又微笑着弹起最初的音符,并且放慢了节奏。   她那害羞的小提琴手似乎更生气了,涨红脸,被迫跟上她,这回的琴声听起来更绵长悠久。   安静也没想到会这样,无辜抬头看向某人,程风倒很理解,淡然说人坏话:“她是傻瓜镇最任性的老太太。”   她冁然一笑,眼睛弯弯的。   程风看着她,无厘头夸赞句:“你很会跳舞,不止一点点。”   “……”安静觉得话题很跳跃,还觉得他话变多了,不过还是老实告诉他,“但是我很久都没跳过了。”   “你以前常和别人跳?”   她摇头:“不是经常,偶尔。”   在那些讨厌的宴会上,很多人会看在那个女人的面上邀请她跳舞,但她也是挑剔的,不是谁都能邀请成功。   至少要长得好看?   想到这儿,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继续盯着他肩上的花瓣看,程风也安静下来。   一直到接近尾声时,她才重新抬眼。   毫无预兆地,一个淡淡的笑闯进她眼底,淡得像天边挂着的那弯月亮,可细看之下又让人感到震撼。   她才发现他也是会笑的……   可是,他在笑什么呢? 第19章 鸢尾花精灵 白花鸢尾与反派。   Chapter19. 鸢尾花精灵   樱花楼的后花园里也有一方小池塘, 夹在玻璃花房与小楼中间,边缘是不规则的,围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其中较大的石块上养着绿苔, 像缩小版的天然地池。   池水极浅, 里面养了几株睡莲,还没到花开的时候,莲叶散作几团,静静躺在水面上,聆听着从前面花园里淌来的乐声, 养精蓄锐。   池边还培着一丛木贼草, 被打理得极整齐, 根根笔直, 齐膝高, 就像立在水里的秃竹林。   安静穿过小楼的会客厅,端着杯果汁走来池塘边上。   一来是为了降降温,她在前面待得都快熟了——   合奏结束时,她还没彻底回神就见邵女士的别扭男伴走回小楼里,邵女士乐呵看着他,也不留人, 只是将钢琴留给后面弹奏的人就请她去凉亭下“说”话。   当然了,她的邻居兼舞伴也在。   邵女士先是向他们表示感谢, 感谢他们答应了她的请求, 接着又称赞几句他们配合默契的话, 然后才有些遗憾地告诉她,她本来也想给她准备套漂亮礼服的,但到底不太熟悉, 怕吓到她,只好作罢。   她听后却暗自庆幸,很怕穿得太华丽也被封个什么“公主殿下”的称号。   结果,她刚这么想完邵女士就笑起来,又对程风比划了几下手势。   她也是那支舞结束后才知道程风其实是懂手语的,他认真注视着老太太,等她“说”完,点了点头,然后转过目光对上她的,像之前那样解释道:   “不过也没关系,你不穿礼服都像个公主。”   这句话对安静而言过于羞耻,尤其是从程风嘴里说出来——即使他只是单纯复述邵女士的意思,安静也觉得很不像话。   她又红了耳朵,在之后几分钟里保持着混沌,最后才找到个合适机会,借口借用卫生间溜进会客厅里。   再之后,吃了块小点心就端着果汁偷溜来这儿。   杯子里的鲜榨果汁还带着点酸,她抿了口,冷静停在池边,借着月光与花房灯光观察起来,这也是她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近距离参观别人家的花园。   她和她的“京”已经羡慕很久了。   小池里有几尾鱼,脑袋藏在莲叶底下,尾巴露在外面,红的黄的都有,呆呆停在水中。水面上还有只不幸的瓢虫漂浮着,红色斑点甲壳亮闪闪的,偶尔风吹动水面,或是鱼惊醒摆尾,它就跟着涟漪打个转。   安静盯着它转了几转,许久才从池里挪开视线,看向池塘两边。   原来池塘边也种了鸢尾,她沿着细卵石路走到鸢尾旁,蹲下身,裙摆扫地也无心管顾,只是鼻尖慢慢凑近一朵白色鸢尾,嗅了嗅。   淡淡的香甜气窜进鼻息间,让人还想吃点什么。   在鸢尾旁,矮矮匍匐在地的一片是宝盖草,春天里的宝盖草是很精神的,叶片骄傲地向上翘,手牵手环抱住花茎,围成个完整的圆,却因为叶片边缘带着齿,所以看起来不像碗,而是像被狂风吹得翻了脸的多骨雨伞,层层叠叠的雨伞摞成座下宽上窄的绿色宝塔。   在宝塔顶端,紫红色的小花像小精灵那样探出头,身材纤细高挑,却在春天穿戴着毛茸茸的衣服与帽子。   安静探出指尖碰了碰小花的帽子,朝它笑了笑。   宝盖草:“……”   干嘛呀?果汁也能喝醉吗?   倒也没醉,就是那股害羞劲过去后她突然又有点开心……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人说过她像个公主了,怎么听像都像是在夸小朋友。   脑海里不由晃过些甜蜜但又模糊的记忆,安静没敢深思,收回右手,胳膊肘轻轻枕住膝盖,掌心托着下巴,指尖在白净的脸颊上敲了许多下。   末后,将左手上高高举着的果汁杯送到唇边,仰头之际,乍的瞥见花园那头坐着一人。   她诧异扭头,程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后花园,这时坐在月光下的庭院中,远远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时间只一秒钟,下一刻他就转过头不看她,兀自朝酒杯里倒起香槟。   安静歪了歪头:既然看见她了,干嘛又不打招呼?   ……   香槟杯的同伴们如今都沦落到被人拿来装牛奶与果汁,这时难得遇上香槟,不由感动到啜泣,哭到杯壁上附满气泡。   程风心虚漾了漾酒杯,除了那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外,还有种惭愧的心虚。   他只是听说后花园里有香槟,所以才来这里,可是刚来就被花房外一团乳白色影子攫住视线。   熟悉的身影蹲在浅浅的花丛前,没有留意到他的到来,她奇怪地将鼻尖凑去花上,花房里的暖光贴心披在她身后,就好像她是它们的一员,或许是某朵白花鸢尾化成的花精灵,正在和同伴告别。   他仅凭余光找到座位,落座后又见她摸了摸地上的小野花,朝它们抿出微笑。   所有的动作都是细微的,细微到一举一动都是对着人类以外的事物发生,可身为人类的他就是挪不开眼,一直盯一直盯,直盯到他被她发现。   那一刻,她眼底的惊诧让他忽然有种他其实是童话故事里反派的错觉,因为他窥破了鸢尾族的秘密,所以他要向世人揭穿她是个精灵的事实,从此让干净又单纯的精灵被人类困住。   这样的想法想他感到心虚又惭愧,他举起香槟杯,在乐声飘渺流丽的花园里慢慢饮尽,状若无意地偏头时,鸢尾花变成的精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名的,有点怅然若失,又有点替精灵开心,开心她逃过了他的眼睛。   空荡的后花园里,他忽然放下酒杯起身,走去小池边。   似乎是在怀疑她又变回了鸢尾花,他将所有的白色鸢尾都看了遍,白花鸢尾在夜风中摇曳着,如同一群翩跹起舞的蝴蝶。   都同样可爱,没有一朵特别突出的,所以她应该不在这里。   他看上会儿,忍不住学她那样蹲下身,却因为腿脚过长,凑上前闻花香的动作格外艰难。   好在还是闻到了——   普通至极。   他突然就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时表情紧绷起来,蓦地起身。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第20章 画 超市没有黑猫警长。   Chapter20. 画   杉林大道下每个路口旁都有一条长椅, 安静骑车从菜地回来时,远远见到一团绿色的东西摆在某条长椅上,反着光。   她抱着一种又要捡到宝贝的心理骑得快些, 然而走近才发现那压根不是什么绿色的东西, 仅仅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镜子虽然普通, 但能装下万事万物,刚才装着的自然是长椅上方的杉树林。   安静在长椅前停了半分钟,终于下车放稳脚架,端起镜子看了看。   是面圆角镜,背面四角上贴着不曾撕开的双面胶, 显然是可粘贴拼接的组合镜, 安静对着它看了会儿, 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她身后的树干与草地, 最后心情极好地将它收进车筐里。   上车离开前,忽然扫到长椅上还有张纸条,大概刚开始的时候是压在镜子下面的,她拾起来看,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荆条, 实在很丑:   「好家伙,镜子被撞碎了, 本来只想买四面镜子贴在卧室, 结果买回来才发现是四套镜子!每套四面!墙不够用了。」   安静:“……”   好家伙, 真是傻瓜镇的居民啊。   她笑了笑,带上镜子回家,暂时将它放去二楼小厅的小桌上, 然后就收拾收拾东西去了小镇花店。   她前不久买农具时顺带问了问店主先生,得知农具店旁边的蕉绿色平屋的确是卖花的地方,所以这会儿直奔那里去。   远远见到牛奶屋时,里面刚好有人出来,手里居然抱着那颗奶牛头……套,安静一吓,以为是那天的人,差点没把自行车骑成风火轮,还好很快发现抱着奶牛头套的是个戴墨镜的老人。   老人来到院里,随手放倒门外的彩色招牌,再把湿漉漉的牛头丢在上面就掉头进去。   太阳底下,一颗被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奶牛头死死盯着路边,两侧脸颊明明点着可爱的腮红,但就是莫名沧桑。   安静盯着它飘过奶牛小屋,又飘过落樱粉农具屋,最终将车停在蕉绿色平屋的栅栏外。   栅栏内右侧是草地,左侧砌了红砖花台,花台里种着大丛大丛的绣球,还没开花,一直到绿墙边,绣球后是高高的大花飞燕草,到盛夏时或许会很好看。   草地前是花房的落地窗,里面摆着双层花架,安静穿过草地走到门前,门是开着的,上方悬挂着一串木蜻蜓风铃,风经过时会清脆摇响两下。   安静站在门外探了探头,门的右手边刚好摆着盆鹤望兰,身姿直挺挺的,像只橙红色的尖嘴鸟栖停在条叶间,也盯着她。   她不经吓,向后缩了缩下巴,发现对方只不过是一盆花后尴尬扯了扯嘴角,再将目光放得远些。   花房里的确不见人影,只有各种绿植与花守在这儿,但后门开着,她猜想也许花店的主人正在后院忙。   安静犹豫下,敲了敲门,对着花房后门问了声:“请问有人在么?”   “……”   “……”   空气越发安静,安静到安静赧然红了耳廓,还是风铃给她面子,晃出长串响声回应她。   安静放弃喊话这个环节,索性直接走进店里,暗暗告诉自己这是间可以随意进出的店铺,而不是谁的家。   她想走去后门边叫人,结果人刚到门边就被眼前见到的场景震住——   试问谁能想到小小的花店后会是一片极大、极大的花圃呢?大到像是误入了谁的庄园。   所有的花在那一瞬间在她眼皮底下打起架,都争着抢着要她先看自己,安静短时间内完全抉择不过来,还愣沉时,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女人出现在视野里,系着紫色格纹的园艺裙,面带笑意地望着她。   安静回神,惊讶与她对视。   面前的人正是住宅区尽头那座天蓝色房子的女主人,也就是“京”的原主人。   原来他们不止在平屋前的花园里养花,还有个这——么——大——的花圃啊。   她朝女人点了点头,问好。   女人笑眼弯弯,温柔问她:“有时间种花啦?”   “嗯。”   “有计划了吗?”女人边说边指了指后面的花圃,“要不要先看看我这儿?”   安静想到包里那张稍显简陋的图纸,短暂犹夷下,点了头。   有花圃的主人带着,花园里的花草都兄友弟恭,不争不抢,安静跟着女人走进盛放的月季拱门,在通达的小路间穿行。   入园处的植物多是地栽,也是以绣球居多,其次就是月季,路边矮阶旁还种着许多矮小花丛,安静见到种很像小雏菊的花,被养成一团花球,花色以玫红与奶白为主,花心点缀着黄,看起来很适合随意播撒在厨房外的空地上。   “这是路边常见的小野花吗?”她指着花,不确定地问女主人。   不确定的原因是长在她这儿的小花看起来格外精致。   女人闻声一笑:“算是,哪儿都能活的小家伙,不过它也是有名字的,叫圣巴巴拉飞蓬。”   安静点头,打定主意就种“小野花”,反正是在厨房外,她很少去那儿,养着小野花任由它们发挥就好。   再往前去,盆栽的植物越来越多,安静在浅草坪上见到个很有岁月感的石质花盆,像酒杯那样的形制,齐腰高,里面有极大的一丛绣球。   她羡慕不已地盯着,女主人见状骄傲向她介绍起来:“这一丛养了快六年了,今年天气好,看起来不会生病,开花估计能开百来朵。”   “好厉害,”安静眼睛亮亮的,又扫了眼不远处挤挤挨挨的小花盆,问她,“这儿都是你一个人打理吗?”   “当然不是。”女人笑着瞪大眼说道,“我家那位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但这儿的花有一半都是他经手的,除了他,每隔一段时间我还会请些人来帮忙。”   “请人?傻瓜镇的人吗?”   “嗯,一些常来我这儿买花的人,帮了我就能选些种子回去,如果不需要种子那就花肥和营养土,总归有需要的。”   安静听得心动,也萌生出以后到她这儿来帮忙的念头,但她暂时还不敢表达出来,唯有忍住。   “那这些花每年都能卖出去吗?”   傻瓜镇看起来人也不是很多。   “基本是卖完的,实在卖不完还有片花田呢,移栽去那边也行,”女人边说边指了指花圃靠小镇入口的方向,“那边也有扇门,出去穿过两栋楼就是花田了。”   说起花田,安静觉得有必要在春深时再去旁边走走,一定会比她刚来傻瓜镇那天还要震撼人心吧?   她边想,边又走过无数丛花,甚至还穿过两面花瀑布墙,最后跟人走去花圃左侧的几座小房子前。   房前两棵垂丝海棠开得正好,树下不远处是百合与郁金香,站在这里,能很好地看到大半个花圃。   “怎么样,看了会儿有打算了吗?”   被问的安静有些害羞,低头从包里取出那张对折的图纸,交给她看,小声道:“其实我开始是有规划的。”   女人拿起来看了会儿,最后笑吟吟揶揄句:“不错呀,真有野心。”   安静:“……”   是她太贪心吧。   “以前养过花么?”   “养过的,”她有些难以启齿,“不过那会儿有园丁帮我,我只是简单养养。”   “那介意我帮你微调一下吗?”   安静连连摇头,巴不得听听人家说什么,于是跟着女人坐进花圃旁的白色小屋里,听她的建议稍稍改了改花园的布局,又听了听她对花的品种建议,顺便和她谈妥了哪些花由自己培苗、哪些花直接买盆栽苗、花肥又该买哪些的问题,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从里面出来。   又进了隔壁一间房,房间里三面墙下都摆着格子柜,玻璃格里放着五彩的花盆,有大有小,材质样式都多种多样,余下一面墙下放着种花工具。   安静选了套白色的工具和一摞育苗杯,花盆暂时只选了几只小的,反正她还用不上大的,除这些外,似乎也没其它需要准备的工作了。   回到蕉绿色的花房里,安静结了账,女人整理着案上的资料,一边说:“我下午给你配营养土,最迟后天把东西送去你那儿。”   “嗯,我不着急。”   “对了,以后要是遇到花生病,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我没来傻瓜镇前还算是个‘植物医生’呢。”女人玩笑句,从木匣里取出张名片交给她。   安静接过,发现名片上的名字居然是——   白糖?   她脸上晃过一抹诧异,发觉忘了掩饰,赶紧找补装得严肃。   白女士看见她变脸全过程,被她逗笑:“没看错,我的确叫白糖,我先生姓石,叫石岩,岩石的岩。”   白糖和食盐……   嗯,很好记。   “好啦,回去吃午饭吧,我收拾收拾也该回了。”   “嗯。”   安静转头走到门边,这时白女士又叫了她一声:“对了安静——”   她过回头,发现女人笑得更加温柔。   “那天的小饼干很好吃,谢谢你。”   安静:“……”   看她满脸写着“怎么会被发现”几个字,白糖女士微笑道:“那个Hello Kitty一看就知道是你啊。”   安静憋不出话,随即又陷入没完没了的脸红之中。   她决定了,现在就去彩虹超市买黑猫警长的蛋糕盒,坚决不要什么粉红猫猫头!   ***   最后,她是带着堆牛皮纸蛋糕盒回去的——因为彩虹超市没有黑猫警长。   回到木棉街,骑车经过木棉树后她就稍稍减速,缓慢骑上小拱桥顶端,然后放心大胆地向下溜。   没溜太尽兴,因为她迎面撞见了她的邻居,需要避让下。   他也骑车自行车,后座上横放着一个大大的画架,刚刚从她的花园前经过,她有些惊奇地看着那个画架,脑子里忽忽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定格在“他会是画家吗”这个问题上。   从见程风第一面起,她就觉得他像是个艺术家,并且在这个问题上莫名执着。   “吱——”   自行车猛然发出阵难听噪音,是程风那头传出的,安静眼见着他急刹下车,端起后座的画架,将背面对着她,也眼见着他挂在车把上的洗笔筒“哐铛”落地,溅开浑浊的彩色液体。   “……”   她抬眼看她,居然在他那张很少有波澜的脸上看见了浓浓的不自在,吃惊之际也顿悟了什么。   她明白了。   一定是他画得太丑怕她看见吧?   安静善解人意地露出个微笑,下车推着车走,到他面前时笑得温和:“你真厉害,居然还会画画。”   程风:“……”   可能是他看错了吧,她怎么会用慈爱的眼光看他呢?   他又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画架,将画的正面对着他的花园才松懈下,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还好,没什么厉害的。”   安静:“……”   还真不谦虚。   不过她并不会揭穿他,又笑了笑,礼貌道别后推着自行车回了花园。   程风僵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进屋,传来关门声的瞬间才算长抒口气。   太阳即将走来头顶位置,程风被晒得有些热意,松缓须臾后又不安地躁动起来,皱眉看了眼脏兮兮的地,没心思管,只是端起画架往屋里搬,最后将它放去客厅的一扇窗前。   阳光射进窗内,飘浮的尘灰刚好驻足在画前十公分,拼命地想往画中闯,奈何画上是与这光明截然相反的黑夜——   浓黑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弯隐匿在灰色云层后的新月,浅淡得像是见不得人的吻痕。   微弱的月光下,一丛白色鸢尾花发着微光,乍看像是月光洒在上面,然而仔细看,便发现光是不均匀的,中间最亮,周围渐渐黯淡。   寻觅到光线最亮的一朵鸢尾上,会发现花心里趴着个小小的花仙,穿着与鸢尾花同色的裙子,后背有一对半透明的翅膀,薄薄的。   在她面前是本小书,她正托腮看着书,两条纤细的小腿向后翘起,虽然停在画中,却一看就知道是摇晃着的,极其悠闲自在。   她才是照亮这丛鸢尾的光。 第21章 电影 公车图纸与电影。   Chapter21. 电影   春天在傻瓜镇住了有段时间了, 在她的关照下,菜地里许多白菜都已经长成初中生或者高中生,相比之下, 14号地的白菜才刚刚出生, 近看是小不溜丢的杂草一样的嫩芽, 像一群正在聚会的绿色小人。   安静抱着膝盖蹲在白菜地面前,觉得地底下可能是埋了磁铁,充满了吸引力,盯得一群小芽快脸红变成红芽时她才挪了挪身,去旁边看辣椒与萝卜。   萝卜和白菜一样, 也已经冒出密密的小青芽。   辣椒的势头不比它们, 暂时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处发了芽, 其余的都还藏在地底, 与休息区右侧的番茄差不多状态。   菜地右侧, 与白菜地面对面的是豆角地,紧挨着它种下的是黄瓜,在黄瓜旁就是迷迭香与罗勒一类的香料,再往前则是她预留出的空地。   安静依次浇过水,再走到工具房右侧的空地前,淋湿整块地。   这原本是她预留出来的茄子地, 但最近并不是合适的茄子播种时间,于是她空了它一段时间, 直到今天——天气更加温暖宜人时, 她才种下西葫芦。   这样一来, 只有休息区对面还有块不小的空地,安静打算再研读研读她的《草莓种植大全》,之后再在这里种上草莓, 做全傻瓜镇最傻最简陋的草莓试验田。   结束浇水工作,安静又像前些天那样去休息区底下坐了坐,老实说,劳动过后坐来底下的确会让人开心,有种成就感。   她的休息区几乎可以说是照搬了程风的休息区,相同的位置,相似的桌椅,只不过把香蕉伞换成了淡黄色的,并且在桌上铺了张浅青色格纹桌布,更有田园风。   她没有撑开伞,合拢的伞像马尾那样垂在她斜后方,她支着半边脸,眼望着矮篱旁的奶油龙沙月季,心想果然很塑料花,今天也是开得完美的一天,完美到她总是想剪几朵带回家,插去餐桌上的花瓶里。   但这样的想法不论出现多少次都不会得以落实,不仅是因为这是别人的花,还是因为她压根不舍得辣手摧花,她以前每次插花都要抠抠搜搜选半天才剪出些花材。   她打消下过分的羡慕,只是欣赏会儿就离开菜地。   毕竟现在的她还不是闲人,还有花园在等着她。前天白糖女士已经开着她的青桔三轮车送来了她买的全部东西,最近几天她需要试着养花。   安静穿过菜园小径,走到公路旁,骑车回家。   路上,在熟悉的地段又被熟悉的东西晃了晃眼,最近每天路过那条长椅时,上面都会有一面镜子,她猜想镜子的主人是要送完多余的十二面镜子才肯罢休。   她抿出个笑,走开,将机会留给别人,走到蓝漆长椅前遇到个光头男人步行穿出,两人无意间对上目光,互相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此后一路没再见到谁,直到回了奶酪小楼,才在院外看见她的邻居。   天气愈发暖和,白色葡萄架下的人已经换上白T,不像她,还套着薄外衣。   在他手边,有只小小的咖啡杯,咖啡杯旁摆着台薄薄的电脑,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可能是调成降噪模式,并没注意到她。   安静将自行车停在信箱旁,见状也没有硬打招呼,悄声回了花园。   程风则在她走过他后立即敲下暂停键,转头看她走进屋子里,端起咖啡杯浅尝一口——他早就看见她了,从她出现在路口的那个瞬间就发现了,并且将耳机调成通透模式,能清晰听见她传来的动静。   当安静再从屋里出来时,她身上已经系上了一件浅粉色的园艺裙。   尽管她只是播点种、浇点水,穿不穿园艺裙都无所谓,但是为了那份仪式感还是很有必要穿上的。   她压了压草帽,走到客厅外的走廊下,那里靠墙处有排工具柜,她从其中一个柜子里取出包营养土抱去小池塘边,池塘边有引水的水龙头,她将“育苗基地”暂时设在底下。   又回来拿走几重育苗杯与几个陶制小花盆,将浸泡过的各种花种端去,再挑出几件顺手的工具,来来回回好几趟,最后终于蹲在D型池塘边劳作起来。   程风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她刚好背对着他,方便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一会儿见她乐此不疲地分离育苗杯,一会儿见她用小铲子舀土,小心翼翼地分进黑色的花杯里,按顺序播种、覆土,再按顺序排列在池塘的半个圆弧边,带着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他将这仪式感看在眼里,手忽然向前探了一截,在白瓷花瓶后摸到支手机,悄悄打开相机,镜头转向白色栅栏的缝隙间,轻点一下——   照片刚好记录下她抱着绿色水壶接水的瞬间,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流畅而清丽,脸颊白白净净,只可惜距离远了些,拍得并不清晰。   “咳咳。”   蓦地,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将他从惋惜情绪中拔出,头脑跟着清醒,刹那间,他觉得手里的东西变得灼手。   他故作镇定转回头,看见银白头发的老人负手站在栅栏外,瞪着他。   “……”他放下手机,不客气地问道,“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臭小子,我还不能歇歇了?”老先生佯怒,又瞪他眼,“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不错。   说话声有些大,因此安静也听见动静,扭头看去葡萄小院,发现镇长先生站在229门外,而她的邻居正好起身去给他开门。   她思索两秒,假装不知道地低下头,继续埋花种,种下兔耳酢浆草后才又转头看了看隔壁花园,花园里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葡萄架下的电脑与咖啡摆着。   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吧?   她事不关己,继续种花,却不知隔壁挨训的人正是因她被训。   老先生正襟危坐,难得严厉地看向站在茶几边上的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偷拍别人了?”   程风不语。   “这是什么态度?还不快把人家小姑娘删了,让人知道不把你变态就怪了。”   变态程风:“……”   “说话啊。”   “不删。”他边说边给老先生递了杯温水到面前,意思是别被他气着。   老先生深吸了口气,喝了温水,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似的:“你偷拍人家小姑娘干嘛?”   程风拿出刚刚想出的借口:“画画。”   “你画她干嘛?”   “不是您让我画这画那吗?”程风面不改色,甚至咄咄逼人,“画点不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也得征得别人同意,而不是偷拍,我以为这点道理你还是懂的!”   “那我给您拍一张?是你说要更新手册的……”   他说得极平淡,但将话题走向捏得死死的,知道到这里就该结束这场对话,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懂面前的老头了。   果然,敬先生听到这话的瞬间沉默下去,过了会儿假装无事发生,起身走动,先翻了翻他的冰箱,确认他没有虐待自己的胃后又熟门熟路地走去楼上。   程风跟着他,老先生率先推开他的卧室门看了看。   正是早上十点左右,一天的大好时光所在,可房间里昏暗如黑夜,像是动物冬眠的场所,老先生当下额角一跳:“说了多少回了,白天开着门窗。”   “开,只是今天忘了。”他认错很快,走去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帘,推开窗。   对面的小书房紧闭着窗,似乎是从他举报她后就再也没开过了。   “怎么样,最近没人吵你吧?”   “没人,她很安静。”   他下意识提到安静,老先生却被这说法逗笑——   安静很安静。   “您就别操心我了,我保证在夏天之前交给你图纸。”   “哼,我是来催你图纸的吗?你要不画我们又不是不能用普通公交车。”   “不能。”   程风忽然否决,态度坚定得让老人怔里一怔,许久后才笑了声。   “臭小子,你是不是懂什么了?”   “……”   程风眼里晃过丝迷茫:他懂什么了?   老先生自然也把这迷茫尽收眼底,又气哺哺哼了声:“算了算了,笨死你好了!”   既然觉得傻瓜镇不能用普通公交车,不就是表示他也认定傻瓜镇是不同的吗?既然认定了不同,那不就是找到意义了吗?至少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这些话在老人家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咽了回去。   算了,这些事还是应该让这个笨小子自己想通,看起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过随口说了句,没想到还能听到他这么坚决地说“不能”,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老先生高兴下了楼,嘱咐他好好吃饭人就走了。   至于走去哪儿,没人比程风更清楚。   如果说邵女士是傻瓜镇最任性的老太太,那么这位敬先生就是傻瓜镇最爱蹭饭的老先生了,这会儿一定是去谁家蹭午餐了……   希望不是安静家,不然他会嫉妒的。   还好,老先生出门后就骑车离开。   程风坐回葡萄架下,发现奶酪小楼的花园里暂时没人,于是又戴上耳机看起电影,动画电影里每一帧的景物都是彩色的,像傻瓜镇。   他想,傻瓜镇也是可以当电影主角的,如果需要一个主人翁的话,那只鸢尾花精灵就不错……   “差点忘了——”   说话声倏地飘来,被扫兴的程风抬头,看见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他门前。   “把人家照片删了。”   程风:“……”   他的女主角,他才不删。 第22章 菠萝饭 红色雨伞。   Chapter22. 菠萝饭   蜜蜂整天整天地在傻瓜镇巡逻, 据它们观察,春天的第一簇蔷薇将在今晚绽放,地点是那座青葡萄色的小楼外, 不出意外, 到时候花墙边会有一辆脚踏车守着。   年轻的蜜蜂为了早早出动, 激动到主动申请值夜班,然而夜深时分忽然听到巢外的雨声,不由焦灼起来,叫醒前辈们,前辈们却只是扇扇翅膀, 然后又骂骂咧咧睡了过去。   ——臭后辈, 大不了下雨不出门, 急什么急?   小蜜蜂恹恹, 值班变成煎熬, 昏昏欲睡之际又听到阵春雷声。   雷声很浅,像是春睡得太沉、细微地打起呼噜,对于寻常的睡梦中人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是奶酪小楼里安睡的人却因此醒来。   她对雷声总是很敏感。   窗帘处映着朦朦胧胧的光,安静睁眼看着那边,眼神渐渐清明过来, 再之后才在心跳声的掩盖下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伸手打开台灯,看了眼床头的时间, 凌晨两点半。   想到什么, 立刻坐起身, 下床捞起件连帽外衣套在身上,然后径直朝楼下去。   她没有看天气的习惯,睡觉前不知道会下雨, 所以这会儿那些刚种下不久的花还呆在池塘边,她怕雨会下大它们吃不消,因此想着把花盆抱来门廊下。   打开门的瞬间刚好有风吹来,安静缩了缩颈,按下门旁的开关。   花园灯乍地亮起,深夜造访的雨丝被照亮,像是星星罢工从天上跳下来。   安静从门边的雨伞架里拿起伞,又放下,最后只扣上外套帽子、换了双鞋就跑去池塘边,一手端起一个小花杯,来来回回往廊下送,直到把池塘边的花盆搬完才去花园外。   她的自行车还停在信箱旁,它也需要被解救。   安静出门,将自行车调转了方向,回身时蓦然停在雨地里,仰头看了看229号的阁楼小窗,微弱的暖黄灯光从那里漏出。   他也被雷声吵醒了吗?   ***   雨天的清晨是阴暗的,看起来更像是刚刚天黑,一辆奶牛色系的三轮车穿行在雨帘中,亮着雾灯,慢悠悠驶来木棉树下。   车上的人穿着荧光黄的雨衣,有些胖,跳下车的瞬间三轮车都弹高了截,他先将一瓶奶送去浅驼色平屋前,又上车朝住宅街里面去,取出两瓶放到229号与922号院前的信箱里,再慢吞吞离去。   他来时安静刚好走过窗前,发现移动的奶牛车,转头看了眼客厅的时间。   还不到六点。   难怪她每天醒来牛奶都已经送到,原来送牛奶的人会起这么早啊?   她站在窗边目送车子离去,然后出门拿了牛奶,刚好倒上一杯加热。   ——自从昨晚被雷声惊醒后她就再也没能睡着,直到刚才,她突然想喝杯温水,这才下楼来,只是没想到会意外瞧见送牛奶的人。   她想,大概傻瓜镇每个时刻都会有每个时刻的秘密。   她带着傻瓜镇六点的秘密喝下杯热牛奶,接着回到卧室,又一次尝试入睡——   反正今天下雨,她不用去菜地,也没其它事干,不补觉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闭上眼,天亮后的春已经醒来,没再打呼噜,因此她很快就伴着细雨声酣睡过去。   原本以为再次清醒时最多不过十点,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睁眼一看,已经是十一点半。   安静揉了揉脸,从床上弹起身,先坐到小书桌前记录一笔。   这是她来傻瓜镇后第一次睡到这么晚,有必要记录下来。   起床后,安静带着她的西瓜红雨伞出了门,虽然冰箱里有足够多的午餐食材,但她就是突然想吃菠萝饭,没办法,还缺菠萝和它的小伙伴,只好出门。   雨天的中午天仍然是阴阴的,就像是有谁拿铅笔在云上写满东西,最后又用质量不太好的橡皮去擦,擦得云变灰、变模糊。   模糊而灰暗的天色下就连彩色的事物都要黯然几分,但对初次出门的西瓜红雨伞而言,周围的彩色都还是明度最高的彩色。   它兴高采烈地与它们招呼着,走到路口的木棉树下,安静忽然停了停脚,西瓜红的雨伞与西瓜红的三层小楼奇妙地看了眼彼此,伞下的人则垂眸观察着脚边的蜗牛,为它让行。   “……”   雨还没停,它是出门太早的傻瓜蜗牛吗?   或者是她不懂蜗牛吧?   她在原地等了两三分钟,蜗牛总算爬过她脚边,留下串亮晶晶的涎停在她的雨伞下,还没被雨淋去。   安静又盯着那串闪闪发亮的涎看了会儿,许久才抬步走开,在雨地里踩出浅浅的水花。   匆匆相识的雨伞与小楼因为她的离去只好匆匆告别,约好回来时再见,离开雨伞庇护的蜗牛则微不可察地停顿下——   怎么雨刚停又下了起来?   它好累哦。   雨天鞋底难免泥泞,彩虹超市的入口处放着鞋套,安静将雨伞留在外面,套上鞋套进去超市。   在买菠萝前她先去了蔬菜区,挑了胡萝卜与青豆,去水果区的途中想到洋葱也快消耗光,于是又半道折回。   结果这回她在蔬菜区见到个熟人。   程风看见她并不意外,因为他出门时她就走在她前面,他还因为她给蜗牛让行被迫停滞几分钟。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她是在给蜗牛让行,还是要归功于蜗牛的慢动作,他走去树下时那只小家伙还在爬,他学着她看了会儿,没能看下去,便随手帮它约了趟航班,将它放去草丛下。   但安静还是意外的,尤其是发现他刚好停在她需要的洋葱前,一种奇妙的缘分感扣了扣她的心扉。   她走过去,还没问好,就听程风先开了口:“早上好。”   “……”   其实现在是中午了吧。   “早上好。”她顺着他的话回应,抬眼看他时发现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黑,不由愣住。   该不会他整晚都没睡吧?   程风看见她手里提着几根萝卜与青豆,眼扫了圈,趁她挑洋葱时选了和她一样的东西,最后一路跟着她走到水果区。   安静感到阵古怪,回头瞄他眼,程风便低头挑起苹果,她这才走去菠萝货架前。   彩虹超市的食材总是很新鲜,这或许是傻瓜镇天亮之前的秘密,也许会有人早早地送来新鲜食材。   她挑中颗个头适中的菠萝,送去旁边的秤上,红色数字飞速跳跃时,菠萝筐里最大的那颗菠萝也被人提起……   安静转头看向某人,几乎肯定他是在学她,可是又问不出口,只默默做自己的。   就算真的是在学她,她也不能说什么吧,也许他刚好不知道买什么呢?人都有这种时候。   她不住说服自己,但效果不佳,总是有种强烈的不自在感包围着她。   因此,轮到程风称菠萝时,她抓紧时间离开,但走到一半又犹豫停下,回头看他:“如果是要做菠萝饭,再加些火腿和肉丁会比较好吃。”   说完就奔着出口去。   程风留在菠萝秤前细品着这句话。   ——她是在告诉他菠萝饭怎么做才好吃呢,还是在告诉他快去买火腿不要再跟着她了?   应该是后者吧,他最近的确像个变态,总喜欢盯着她,被她发现吓到她了也说不定。   程风自我反省着,买完菠萝又乖乖去买了份鸡肉,从彩虹超市出来时,他隔着水汽蒙蒙的河流见到那把小红伞在对岸移动。   这下她该放心了吧,他离她这么远。   ……   然而,红色雨伞下的人并非他所想那样放下心来,相反越走越不安,脸颊也越来越红。   掌管心情大门的小天使站在谴责之门前,一遍遍地为她回放刚才超市里的对话,安静羞愧听了一路,最终停在那面蔷薇花墙前。   花墙上居然有几朵蔷薇提前绽放,浅粉色在阴雨天显得有些苍白,却纯洁美好。   安静看着它们,觉得自己在美好的衬托下更加可恶了——她好像真的做了件很不礼貌的事,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出来,她都是那个先不友善的人。   他明明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却因为他和她买相同的东西就感到不适,像话吗?   不像话。   她不也“抄袭”了他的休息区吗?   雨水越发有力地砸在伞面上,她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头有些沉,倏地,转头朝街口跑去。   雨越下越大,快到街口时,一阵风从她身后刮来,手里的雨伞猛然灌进风,向前方跃了一截,大有跳出她掌心的趋势。   安静蓦地抓紧,被攥回的雨伞在她手里跳舞似的转上一圈儿,雨水被甩出伞面,仿佛开出朵漂亮的水花,水花在空中一旋,半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   “……”   安静握住安分下来的雨伞,愕然看着眼前被打湿的精壮胸膛,两秒后,仰头。   程风撑着把黑色雨伞立在拐角处,英俊的脸看起来阴阴的,胸膛却很透,透到几乎可以看见他小麦色的肌肤。   “对、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被她说得有些结巴,她极度庆幸她现在举着西瓜红的雨伞,并且站在西瓜红的小楼前,这样就不会显得是她本身脸太红。   程风垂眼睨着她,觉得胸口凉凉的。   “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不用了。”   他说得极淡,淡到安静觉得他是生了气,她黯然低下头,不知道他是在气她不小心弄湿他的衣服,还是在气她刚刚在超市的行为。   总之,都值得他生气。   她轻轻抠弄着雨伞,不敢沉默太久,随即又拿出刚刚奔跑的气势,抬起头看他:“那个……”   眼睛亮莹莹的,程风安静看着她,等着下文。   雨声渐大,安静在它的压制下努力抬高声:“我的菠萝太大了!请问我可以做两份菠萝饭送你一份吗?” 第23章 气泡水 菠萝酶的妥协。   Chapter23. 气泡水   回到门廊下, 红色雨伞被人合拢,雨珠成串地向下滚,大约是着急向它的伞架朋友分享见闻。   安静将它送回伞架里, 然后提着沉甸甸的口袋进屋, 一共是两袋胡萝卜、两袋青豆、两袋洋葱以及……两颗菠萝。   她借口说她的菠萝太大, 程风却说她的菠萝不够大,他至少需要三分之二颗菠萝才足够。   所以,他一点都不客气地把他的大菠萝交到她手里,要她用大菠萝做他的那份,胡萝卜与青豆当然也是他给的。   安静从口袋里取出两颗菠萝, 对着大的那颗傻笑下。   他答应了她, 说明他是不介意的……   她看看腕表, 发现已经接近一点, 没再耽搁时间, 立即准备起米饭,将出门前泡好的米倒进锅里,等电饭锅开始工作,便抱着两颗菠萝去料理台冲洗。   洗去灰尘的菠萝爆炸头翠翠的,绿到菠萝自己都发慌,安静安抚似的帮它们躺下, 切掉菠萝底,再从菠萝三分之一的位置纵向剖开它们, 刚好保留住完整的菠萝头, 一点没波及那里。   将三分之一的菠萝盖放至旁边, 再将剩余三分之二的果肉切块挖出,浸泡去盐水里,接着开始准备胡萝卜丁与洋葱丁, 配上她原本就有的玉米粒与红黄绿灯笼椒,色彩丰富得像颜料盘。   准备好蔬菜,又从冰箱取出小香肠和鸡蛋,切片或打蛋液备用。   等饭熟的过程中,安静收了收案上的蔬菜,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似乎不该接下程风的口袋,尤其是洋葱口袋。   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她可以摆洋葱摊。   安静琢磨着要不要再还给他,一边找出勺子和玻璃杯,用勺子去刮“菠萝碗”碗壁不平整的果肉,再把菠萝盖里的果肉掏空。   菠萝果肉是亮晶晶的,更确切地说是金灿灿的,漂亮到就好像雨天的太阳藏在菠萝里。   安静将一部分果肉赶到玻璃杯中,然后拿出瓶气泡水灌了进去。   杯子里装着近半指高的碎果肉与菠萝汁,气泡水灌进去的瞬间,亮晶晶的菠萝肉从杯底冲起,晃眼看像浅色的啤酒在漾动。待果肉飘荡会儿,再次沉到杯底,透明的气泡水也被菠萝汁染成淡淡的黄,越靠近杯底颜色越深,越靠近杯口气泡越足。   安静本来打算再放片柠檬进去,但还没付诸行动,她就端起玻璃杯抿了口。   菠萝的香甜味与本就带着淡淡甜味的气泡水混合在一起,连霸道的菠萝酶都妥协在它们的可爱之下,只在唇齿间带来酥痒的气泡感,没有丝毫的涩与麻。   安静眼睛一亮,转头去找柠檬,不巧正好听见电饭锅结束工作的声音,她停下脚——   那好吧,还是先做饭。   她端着两只胖胖的玻璃杯放去餐桌上,回头去厨房,将新鲜的白米饭打出,搅散晾在一旁。   照江湖上的规矩看,炒饭大都是用隔夜的米饭,可安静平时几乎不会剩下饭菜,就算剩,也是当天中午剩、下午解决,所以这会儿只能用新鲜的米饭来炒菠萝饭。   白米饭翻炒着色后带上点锅巴的颜色,不过要浅很多,混着金黄的玉米粒与鸡蛋花、青绿色的豆子、橙红色的胡萝卜丁、紫白色的洋葱丁、三色灯笼椒以及香肠片,色彩繁多且吸睛。   因为是雨天,所以香气很难飘出去,只能困在厨房来回涌动,安静闻着香,将浸泡过的菠萝块撒在炒饭里,翻炒均匀后一并倒进金色的菠萝碗中。   菠萝碗最外层是亮晶晶的菠萝果肉,金色的圆圈内被填充满热腾腾的七彩米饭,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安静不怕烫地试吃一口,新鲜米饭更加软糯,即使再炒一回口感也是极好的,米粒饱满,并不会太硬,还很入味,与菠萝混合后是又甜又酸又咸。   她没忍住,多吃一口,然后才停下去安顿大的菠萝碗,找到大的菠萝盖重新盖去菠萝碗上,小心翼翼托着它出门去。   外面的雨势比回来时稍小些,但风还吹着,她怕菠萝淋到雨,将伞撑得极低,慢慢走到229号门外,按响门铃。   这一次,门几乎可以说是应声而开,安静盯着里面出来的人,最先意识到的一点是他换了衣服。   再一转念,想道:当然要换衣服,不换难道还要用内力逼干吗?   内力?   她又想起奇奇怪怪的事。   程风从草莓杏仁饼旁拿起把黑伞,撑开走来花园门边,看着她手里的菠萝,喉结动了动。   ——他只是突然喉咙痒,绝对不是在没出息地吞口水。   看她似乎在发呆,他先开口:“辛苦了。”   “不辛苦!”安静从他胸膛处挪开眼,将菠萝饭仔细送出雨伞下,“希望你喜欢。”   他会的。   程风点头接过。   “对了,你稍等下,我还有样东西!”安静说着向后退了步,再用眼神示意一遍稍等,接着小跑回花园里。   再出来时,她手里端着杯气泡水,慢吞吞走到程风面前:“这是我兑的菠萝气泡水,还蛮好喝的。”   程风右手撑着伞,左手托着菠萝,看着她端着的气泡水,沉默。   “杯子是新的!我还没用过。”   “……”   但手不够用了。   “可以帮我送进来吗?”   他低声问道,安静出于惊讶睁大眼,然后只用一个瞬间就想明白人只有两只手的问题,紧忙点头,跟着他走去门廊下。   门边的草莓杏仁饼开得极好,程风收好雨伞放到高高的花台下,用空出的右手去接她手里的菠萝汽水。   漂亮的汽水被交到只漂亮的手上,安静看了眼那只手,小声告诉他:“可能会比较甜,可以加柠檬片或者拍几片薄荷,这样——”   话还没说完,一只空的玻璃杯就出现在她面前,矮矮胖胖的,的确是她的玻璃杯。   “……”   他是魔鬼吗?   她惊愕抬头,没有收的红色雨伞斜斜搭在肩上,整个人呆呆的,程风握着玻璃杯的手忽然一紧,嚼菠萝果肉的动作也蓦地一顿。   他做了什么?   他装作淡定地咽下菠萝,将玻璃杯向后收了点:“不用加,很好喝,杯子洗了会送回去的。”   安静:“……”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该尴尬的人明明是他,但她好像并没有在他身上感知到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是她,总是很轻易地被尴尬环绕。   “杯子而已,我带回去洗就好。”她伸手去要杯子,程风却又带着杯子往后收了收。   她下意识往前追了截,追到他的手不方便再往后时他才停下,将刚刚捂热的杯子还给她。   安静低头,看看他手上的菠萝,含糊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吃饭吧,我回去啦……”   “好,再见。”   程风目送她转身离去,一把小红伞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不由皱了皱眉。   菠萝饭吃完只剩下个空壳子,连碗也不用还,唯一有机会的杯子却因为他口渴不经诱惑,原地还给人家。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蠢事? 第24章 山坡 眼睛里进糖了吗?   Chapter24. 山坡   他的“再见”可能是被恶魔诅咒了——   程风想。   自从他说完那句“再见”后, 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哪怕只是在厨房窗前瞥见一眼也是没有的,因为下雨天她总是紧闭着厨房窗。   当然, 他所说的“见”仅仅是指偶然间遇见, 如果他真的是个变态, 想要见她至少可以通过监视她的花园实现,就算是雨天她也是会去到花园里的。   还好,他并不是这样的变态。   见不到就见不到,作为邻居,总是会再见的。   ……   一场雨连下四五天, 这几天他接到求助电话的次数骤降, 只有苹果街818号的夫妇让他找了次宠物鹅。   他在住宅区找了整整一个下午, 结果只找了场寂寞, 最后还是这对夫妇邻居家的狗找到他们的鹅, 因为他们的宠物鹅霸占了狗狗的豪华游乐场。   除此外,他自己也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画室里,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直到雨终于肯离开傻瓜镇的那个早上,他才在卧室窗边看到她——他的邻居。   安静趁雨后地湿,带上飞蓬草的种子到厨房外的空地播撒, 像这样的“小野花”,只需要随意撒下种子就能开花。   撒到一半时, 她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 抬头看去, 一眼见到站在窗边的程风。   好几天不见,他还是那副……嗯,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她冲他笑了笑, 程风莫名眸光一闪,别开视线。   眼睛里进糖了吗?   好甜。   她还仰着脸,他却忽然在意起自己胡乱绑起的头发,转回眼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离开窗边,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观察起自己。   头发的确扎得很乱,也长了很多,但他还没等到可以剪头发的时候。   他垂下眼,睫毛盖住漂亮的眼眸,刷牙洗脸,然后下楼烤吐司,吃完早餐便像前几天那样坐去画室,静静作画。   安静则静不下来,像蔷薇花墙外那几只小蜜蜂,雨刚停就忙碌不已,在撒完飞蓬草种子后又到客厅外的回廊下看了看她的花。   种花果然不像种白菜和萝卜那样,花种出苗需要更长的时间,她蹲在花前祈祷赶紧放晴,同时又找出只空花盆,舀了盆营养土埋下她泡了三天已经出芽的洋葱底。   ——她的洋葱实在很多,程风给她的那袋又占大头。   做菠萝饭那天她本来是想还给他的,但做好气泡水就忘记这回事,之后再想还倒又显得奇怪,于是只好自己想办法消耗,她甚至想到“消耗洋葱种洋葱”的办法,并且前些天就拿出行动。   消耗两颗也是消耗。   至于为什么非要消耗,可能是因为她看不惯太多相同的食材抢镜,囤也是要有限度的,太多的话,她的大蒜和姜都会被洋葱淹没。   埋好两颗洋葱底,安静给它们灌了足够多的水、喷了肥,最后将花盆放到工具柜上,和种下的薄荷与葱做邻居。   接着带上工具和花种,去屋后锄杂草、种花,按照原定计划在篱笆脚下撒下大滨菊的种子,靠墙边的一绺地则整整齐齐挖出几排小.穴,每个穴里丢两颗向日葵花种。   忙完屋后的事,又回屋忙,换下卧室的床单,打算等太阳出来时再丢进洗衣机。   到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安静准备午餐时又一次和洋葱杠上,从角落里取出两颗洋葱冲洗干净,横切成片,再将洋葱片慢慢分离成洋葱圈,去掉筋膜浸泡会儿。   然后将洋葱圈腌制入味,裹上淀粉与蛋液,再裹一层面包糠丢进油锅里炸。   炸好的洋葱圈金黄可口,大大小小的堆在碟里,像一座秋天的小山——   炸太多了。   安静看了看堆成小山的洋葱圈,又看了看角落里剩下的洋葱,觉得剩下的量正常了很多,便也不计较盘子里多出的洋葱圈。   吃就对了。   她找出她的番茄酱,愣了一愣,来傻瓜镇还没多久,番茄酱倒是不知不觉用了整罐,转眼间都见了底。   还剩下最后一罐,看来过几天需要再做些番茄酱。   她想着,手下将玻璃罐里的酱刮了个干净,然后夹来盘子里最大的洋葱圈,蘸上番茄酱送到嘴边。   洋葱圈外表酥脆,一口下去能听见声脆响,外表的番茄酱也在入口的瞬间散发开独特的甜酸味,窜满唇齿间,其后才感知到热腾腾的洋葱汁,洋葱在浸泡腌制后已经不带辣味,反而有股甜味。   如果是白色洋葱就更甜更可口了。   安静嫌弃紫色洋葱一秒,但没忘了吃,甚至边吃边准备其它饭菜,就像番茄酱不知不觉被用光那样,洋葱圈也很快被吃光,搭着番茄酱,丝毫没觉得腻味。   至此,消耗洋葱的工作也算顺利完成。   她想,她再也不要从她的邻居那儿收什么东西了,尤其是洋葱。   ***   天气完全放晴是在第二天,很早就出了太阳。   葡萄小院外的蔷薇又连夜开了一簇,吸引来更多的小蜜蜂,年长的蜜蜂路过,看见它们为那一枝花争高下,连连摇头,然后飞去门前的虞美人上。   一只打不过别人但又有点小聪明的小蜜蜂跟着摇摇头,它深谙跟着老人有蜜吃的道理,尾随年长的蜜蜂绕到门前吸虞美人的花蜜,但在采蜜的过程中它忽地瞥见只巨大的蜜蜂,不由得停下动作。   巨大的蜜蜂长得有些奇怪,小蜜蜂决定跟上它一探究竟,看看它是不是外来的坏蜂。   不过那只大蜜蜂实在很弱,大概是因为肥胖,居然连它这只公认的弱蜂都飞不过,它围着大蜜蜂上上下下地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因此凑得更近。   骑着自行车的安静看它凑近,越发紧张——她虽然背了蜜蜂包包,但是不代表她不怕蜜蜂啊。   她将车骑得更快,腿都有些发酸时,终于将那只在她边上晃悠的蜜蜂甩掉,而她也骑出林荫道到了菜地边上。   她停下车,侧搭的针织包因为骑车过快跑到背后,她往前转了转,就在这时,那只跟了她一路的蜜蜂从包包上飞走——   生气,它居然被一只假蜜蜂蒙骗了,它这里欠它的用什么还!   还气喘吁吁的安静:“……”   所以她刚才那么拼命地骑车,其实根本就没甩掉这只蜜蜂对吗?   安静语塞,走进还有些泥泞的菜地里,庆幸自己今天穿着雨鞋。   下了近一周的雨,14号地里所有的菜都蹿出苗,安静远远地望见一片绿,满怀期待走近,惊喜发现白菜和萝卜都已经长成小学生,四季豆和番茄也长出一掌高的苗,再过些日子就能搭架,辣椒与黄瓜比它们稍慢些,苗还不够高。   至于晚种的西葫芦,才刚刚出芽而已。   安静围着菜地仔细观察一通,只在种迷迭香的香料地里找到点问题。   她的迷迭香似乎还没出苗。   难道是种的方法不对吗?她沉思许久,打算再等上一周,如果到时候还不出苗可能就需要先催芽再栽种了。   她给菜地浇了浇水,然后坐去休息区,取出蜜蜂包里的樱桃小本子和笔,开始记录各种蔬菜的长势,并推测蔬菜成熟的日子。   她还为她的小本子取了名字,叫做《14号地的日历》,《14号地的日历》不单有文字记录,还有些简单的画,画着各种菜幼苗时期的模样,她打算一直画到它们成熟。   正投入时,有道黑影突然从眼前晃过,她眼睛亮亮的抬起头,然后放淡些。   “……”   她还以为是她的邻居呢。   路过的敬桐:“……”   他看见了,她刚刚那个表情绝对是失望对吧?   安静当然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变化,只知道她在见到敬桐的瞬间愣了一下。   她都在菜地忙了好长时候了,却还是头回见到他,足以见得他并不是个勤劳的田间工作者。   等等……   安静目光下移,隔着稀稀疏疏的篱笆空隙看见他拖着的小板车,小板车上放着的全是育苗杯,杯子里都蹿出很高的苗,各种各样都有。   原来是专业的啊,还是先培了苗才来定植。   安静突然面露欣赏,朝他笑了笑,顺便问好:“早上好。”   “嗯。”敬桐应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不说了,拖着小板车穿过14号地。   安静停下笔看他,发现他的地只需要在穿过13、14号两块地后再走三块地就到了,她算了算,知道那是26号地,然后收回目光,接着画番茄苗。   等画完全部的菜苗,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九点。   环顾四周,菜地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只有26号菜地前还摆着许多菜苗,动作慢到安静怀疑是他那边遇到什么麻烦。   她抱着困惑起身,朝26号地张望,一身黑的人正背对她蹲在地里,良久不动。她迟疑片刻,出了菜园朝那边去,心想也许她可以帮上点忙。   穿过15、16号地,到了25号与26号地旁,安静看着两块地,奇怪地蹙了蹙眉。   25号地是空空的,没有人打理,26号地则跟它完全相反,可以说是满满的,因为它一条路都没有留出。   “敬先生?”她站在敬桐背后叫了声。   敬桐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见她过来紧皱的眉头有了丝松动。   “怎么?”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看了看面前的菜地,“我种着玩儿,慢慢来就好。”   这样啊,那也太慢了点。   安静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发现他是真的没有要人帮的意思,便和他道别,临走前偷偷瞄了眼他的小板车,在板车上见到一排育苗杯上贴着“西瓜”的标签,不由挑了挑眉。   说是种着玩儿,可他居然会挑战种西瓜,这不是很难吗?   她觉得奇怪地离开,走到公路边蹭了蹭红色雨鞋上的泥,骑车穿回林荫道。   微风横着吹过杉林大道,树叶与草地发出温柔的海浪一般的声音,安静惬意听着,没有蜜蜂追她,她回归到她的蜗牛速度,骑得慢吞吞的,见到蓝漆长椅时,还在它对面见到辆极眼熟的自行车。   安静下意识看向草地上,忽然之间,像是忘了怎么蹬车,任凭自行车缓慢停在路边……   微风掠过的山坡上,野花摇曳,一张木质画架支在绿荫荫的草浪间,画架后站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   他专注画着画,质感极好的白衬衣被风吹得鼓鼓的,手上动作却流畅平稳,就好像他将风隔绝在他的世界外。   真漂亮啊,她的邻居,如果画也像他这么漂亮就好了。 第25章 无厘头 夏天就知道了。   Chapter25. 无厘头   安静走去草地上的瞬间, 一只绿蚱蜢从她脚边的花丛间蹦开,动静很大,大概是只肥硕的蚱蜢。   她低头看了看, 发现胖胖的红色雨靴有一半藏进青绿色草地里, 只露出小部分鞋面, 而几朵荠菜花就开在脚尖前面,差点被她踩断。   咦。   她什么时候下的车?   安静回头,看了眼停在杉树下的草绿色自行车,再看看蓝漆长椅对面的黑色自行车,思索片刻。   既然都下来了, 那就走走吧?一定是她的脚想走动走动了。   说起来, 自从她有了菜地, 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山坡下穿行两回, 但她竟然一次也没上来过, 实在是很不给面子。   安静看来绿茵茵的草地上,目光沿着草浪翻滚的方向慢慢向上,最终锁定山坡上画画的人。   他还心无旁骛盯着画板,没发现她。   她就上去走走,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吧?   她想着,脚已经跨过面前的荠菜花丛, 慢吞吞朝山坡上移动,起初走的方向是和风平行的, 后来稍稍往左偏了些, 因为直走上去的话离他的直线距离会比较近, 那样就打扰到他了。   放晴后的草地带着股青草香,草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太阳一照, 便一闪一闪的,和她的红色雨靴一起泛着亮光。   红配绿其实是很好看的,亮度稍暗些就是圣诞节的配色,亮一点就变成春天的颜色。   安静盯着脚下,生怕踩折草地上的小野花,但见到些开得漂亮的花,又总想摘来手上,好在还是忍住了……   只有在面对狗尾草时不怎么客气,走上几步就随手捋下根,每扯下一根,就抬头朝程风看上眼,最后攒了一大把狗尾草攥在手心里,而她也走到和程风齐平的高度上。   整个过程中程风丝毫没有反应,她都快怀疑他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了,不过这样的怀疑很没道理。   安静偏头看着程风那儿,太阳从他侧前方打来,白衬衣因此亮得像是在发光,而他的侧颜就像是笼上一层柔光,柔光下展露出满满的少年气,带点温柔,像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他的影子落在斜后方,腰的位置上放着那只多功能洗笔筒,影子旁则摆着把黑色的户外小马扎。   她看着他的影子,视线平移,慢慢落回自己的影子上,然后朝着影子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程风身后的不远处有块平缓地,一块从地下冒出来的大石头镇在那儿,看起来很是平整结实。   连雨数日,草地里还是湿漉漉的,不能坐人,但石头表面已经被晾干,她跟着影子一口气走到石头旁,直接坐下。   雨后的石头凉意重,表面虽然干了,但完全没吸收到日光的温度,她坐下后当即感知到一股凉意穿过牛仔布料,窜遍全身。   那股凉劲如果要说得具体点,就是汤姆猫坐来这儿都会全身炸毛的那种劲儿。   但她还是不动如山地坐着,心想捂一捂就好……   她今天没戴帽子,阳光迎面照来,微微晃眼,她将握着狗尾草的手贴到额上,用狗尾草的穗挡住射来眼部的光线,右手则支在膝上,托住下颌,盯着前方某人的背影看。   他个子很高,像这样能从高处看他的机会是很少的,安静本来是有些好奇的,但看过才知道并没有什么特别。   即使是这样的角度,他看起来依旧是个清瘦的高个子。   没有被压扁,真没意思。   没意思到她盯了好半天才挪开眼,看去他面前的画板上。   画上最显眼的是两排杉林树,但杉林的颜色不是春天的绿,而是属于秋天的橙红色,杉林树外的房屋正是从这里看出去的那些,眼下他正在为一座玉米色的房子上色。   她看着那幅和谐可爱的画,挑高眉毛。   ——原来他真的会画画,那他之前干嘛摆出副不愿意让她看画的样子?   难道是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咳。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歪了点,还好突然出现两只蝴蝶把她掰扯回来,没继续歪下去。   这儿的蝴蝶似乎一点都不怕人,在围着安静飞了两圈后嚣张降落到石头左侧。   安静彻底被它们吸引,探头看去石头旁,石头脚边开着四朵金色的蒲公英,两只蝴蝶栖停在花上,翅膀都很大,有种天鹅绒的光泽,花纹与斑点繁复,细看的话密恐患者可能会头皮发麻,带着尖尖的尾,昭示着它们是两只凤尾蝶。   两只凤蝶大约是嫌弃蒲公英花,停了不到半分钟,又齐齐离开,朝山坡下翩跹而去,最后,莫名停到程风肩上。   安静:“……”   怎么不停来她肩上,是她不够香吗?   她有些羡慕地盯着蝴蝶,接着发现程风停下画笔——   他也发现了。   程风被耳旁的挥翅声打断,空闲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右肩下面。   两只蝴蝶知道是自己被嫌弃了,气呼呼飞离他的肩膀,走之前还踩了踩他的画架。   画得真丑,树叶明明还是绿色的!   程风:“……”   是他想太多对吧,蝴蝶怎么会发脾气呢?   他望着两只蝴蝶飞开,但它们没飞多远,很快又转回来踩了两下他的画架。   想起来了,就是他害它们的粉蝶妹妹得了相思病!粉蝶妹妹当初追了他可久了!   程风看不懂两只蝴蝶,但在收回眼的过程中意外瞥见了山坡下多出的自行车,愣了愣,转头寻觅起什么,最后在他五点钟方向发现一团纤瘦的人影。   安静已经很怂地背过身,变成蹲在石头前的姿势,将她扯来的狗尾草排排铺开,出神。   奇怪……她为什么要心虚转身,她又没做什么坏事。   她攥着根狗尾草,右手指尖不停地绕着它的穗,狗尾草秃头之际,是一道黑影拯救了它。   安静怔怔望着出现在石头旁的黑影,沉默仰头,程风就定定立在她边上,手里提着那把折叠马扎。   果然,她也被发现了,还好回得早。   但还是不对,她只是光明正大地坐来山坡上,顺便看了看了看他画画而已,到底为什么要心虚?   这一幕在程风看来有些像那晚在樱花楼后花园里见到的一幕,只不过这回他离她近很多,近到能清楚看见她眼里的惊吓与迷茫。   他停下靠近她的脚步,扬了扬手上的黑色凳子:“坐吗?”   安静眨巴眨巴眼,晃晃手,才脱离秃海的狗尾草又被她晃晕:“我不用,你坐就是了。”   “我不用坐。”   他不由分说地放下马扎,离她很近,安静迟疑会儿,知道这是他的善意,故而没有扭捏,伸手够来小马扎坐了上去。   黑色的网布在阳光照耀下吸足了光热,安静坐上去的瞬间屁股都暖和许多,又仰头看他,满脸写着“她坐好了”几个大字。   程风一瞬间觉得他像个幼师,而他腿边坐着的就是手工课上的小朋友,他扫了眼小朋友面前的狗尾草,极自然地想象出她低着头采狗尾草的样子,突然问她:“你刚才上来没看见我?”   安静:“……”   到底是谁没看见谁?   “当然不是,明明是你太认真没看见我。”说完觉得像是在控诉计较什么,接着说了句,“我又怕打扰到你,就没有打招呼。”   程风理亏,沉吟会儿:“下次见面可以直接打招呼,我不怕被打扰。”   被她打断总比被两只傻蝴蝶打断来得好。   安静却一言难尽地品着这话——他不怕被打扰,那当初是谁在她来傻瓜镇第二天就举报了她?   她很怕打扰到他的好吗?   况且,经常不打招呼的那个是他吧?   见她不说话,程风蹙了蹙眉,转念间也意识到这句“不怕打扰”说得不太对,头皮麻了一下,补充解释句:“除了晚上,我睡眠很差。”   安静重新看向他,想到那个雨夜他亮着的灯,心底无端地替他难过。   她是知道的,睡不着觉是件很痛苦的事,原来他有这样的困扰。   她低了低头:“对不起。”   程风头疼:“你已经道过歉了。”   “噢。”   “……”   两人突然无话,程风见她舒服坐下,也没其他事,招呼声便又走回画架前上色。   安静则不时扭头看他眼,几番后想到什么,将石头上分散的狗尾草收拢,放到最左边,然后取出蜜蜂包里的樱桃小本子和笔,翻开最后一页勾勒起来。   她其实从来没学过画画,只懂得照着形描,小时候无聊就坐去花园里画花,每一朵花的花瓣、每一片叶的叶脉都要画得分毫不差,久而久之,她也能画些小东西,大概到了绘画人眼中简笔画的水平。   所以现在画山坡很得手,画画架很得手,画人也……也还不错。   她将她在山坡下看见的一幕画在纸上,托腮看上会儿,有些遗憾不能将它勾成包包,但是……   似乎可以做点别的?   她翻到倒数第二页,在上面画起第二幅画,很久后,脸红彤彤收起笔纸,转回身面向太阳。   程风这会儿站在画的左边,正在给天空上色,露出画的右半部分,安静在画的右下角发现奇怪的地方,下意识走过去。   程风又一次被打断,偏头看走来身旁的人,发现她脸颊红得像苹果。   被晒的吗?   他该不会也像她这样红着脸吧,有点傻。   他又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担心脸红,所以转回脸目视前方——如果脸是红的,那就只让她看半边好了。   可惜人家压根没看他,只是疑惑盯着画看。   画上画的的确是秋天,杉林是红橙黄绿相融的颜色,以橙红为主,绿色只能在左半边的杉树上见到,越往右,杉树叶越红,也越稀少。   这也是安静觉得奇怪的地方,左半边的杉林道下干干净净,右半边的杉林道下却铺着落叶,就好像它们处在不同的秋天。   “为什么这两边不太一样呀?”   她问出声,程风直挺挺的脊背挺得更加精神,在两人都不曾关注的脸上,一个笑从嘴角翘起。   他答她:“夏天就知道了。”   安静:“……”   为什么秋天的事夏天就知道了?   真无厘头。   ……   远处的杉林道下,两个散步的人看见他们,其中一个笑得明媚,手上比划起动作。   她旁边的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看完她的手势推了推镜框,反问:“您是说他们很般配?”   邵女士笑着点点头,还想比划什么,就见年轻人露出个微笑,问她道:“您不觉得我和她也很般配吗?”   邵女士:“!!!”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他”是谁,但是不行,小风和小静才是最般配的! 第26章 心愿卡片 杀马特骑士与心愿。   Chapter26. 心愿卡片   光影斑驳的杉林道下, 老太太的手出于震惊还停在半空中,周绪看得一笑:“开玩笑。”   “……”   邵女士松了口气,揪住她刚刚意识到的某个点, 追问他一句:“小绪交女朋友了没?”   周绪:“……”   怎么给自己挖了坑?   “工作很忙, 周末还要来傻瓜镇, 哪儿有女孩子愿意和我交往。”   “真的?”邵小芊女士表示怀疑,接着比划,“做医生是忙了些,但你好歹一表人才,我不信没人愿意和你交往。”   “您就别戳穿我了, 就当我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吧。”   什么叫“就当”?   邵女士看看四周, 见没人, 又拐弯抹角问:“小绪更喜欢男生还是更喜欢女生?”   周绪语塞, 头疼。   “是只喜欢女生。”   “那你刚刚说的‘她’就是指安静咯?”   “……”   不然呢?   邵女士大概是看出他的无奈, 偷笑下,几秒后又严肃起来:“你都不认识人家,胡乱开什么玩笑?”   “谁说不认识了,她可吃了我的爆米花,还收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虽然吧,他事后压根就没收到她的好友申请。   邵女士听了这话, 沉默会儿,边走边想事, 过了会儿又和周绪比起手势, 讲的是她生日宴那天程风与安静跳舞的事, 最后朝他感叹句:“真像王子和公主啊,浪漫极了。”   周绪“听”得认真,听完笑上声:“现在早就不流行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了, 您看我扮演骑士登场怎么样?”   邵女士:“……”   鸡同鸭讲!鸡同鸭讲!   谁说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不流行了?   或许是看出自己惹恼了老太太,周绪收敛些,不要脸地扮起惨:“想不到您这么嫌弃我,还在怪我没在您生日那天赶过来?”   “谁怪你这个了?知道你忙。”   怪的是你不懂公主和王子的般配还总想自己上。   不过邵女士气归气,另一方面还是知道真假的,什么王子、公主,都是她单方面这么觉得罢了,人家自己都不知道呢。   唉……   早知道就不让他们跳什么舞了,害她总想两人变成一对儿。   “王子和公主要下来了。”周绪看着远处的山坡,笑着告诉邵女士。   邵女士立刻提起精神,朝他比手势道:“待会儿遇上他们不许说什么王子公主。”   她老了,嫌丢人。   “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山坡上的两个人却还没发现他们,各自搬着东西朝山坡底下去。   程风的画架很大,上面的画还没干,他只能小心翼翼搬上它,至于笔筒和小马扎,都落到安静手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天空上上色的功夫,她就变成了他的“助理”。   助理安静左手拿着狗尾草和小马扎,右手提着洗笔筒,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然后眼睁睁看他因为视线受阻而踩折一朵又一朵小花,心疼不已。   最先被踩倒的是一片菊苣花,青蓝色的小花大都从茎部折断,极少数被踩扁脑袋,奄奄一息倒在花海草浪间,安静蹲下,将它们扶起来,然后顺理成章带到左手上,和狗尾草做朋友。   再往下去又发现一片躺在金色血泊中的猫爪草,毛绒绒的金色小花煞是可爱,安静蹲在血泊前,怜爱一揪,将猫爪草也带到手中。   快步跟上程风后,她死死盯着他脚下,又见他踩到一片蓝紫色的婆婆纳,婆婆纳小而零星,她办法带走它们,只好默哀三秒,跃过它们。   终于,剩下几步路走得相安无事。   回到杉林树下,程风将画架锁去后座上,回头去接安静拿着的东西时,意外发现她手里多了两种颜色的小野花。   “……”   看来她走路也不是很慢,还有时间在后面摘花。   安静没发现他盯着小野花看,将洗笔筒交给他之后,将左手上的野花换到右手上,再丢进车筐里,然后抱着小马扎架到她的自行车后座上,拍了拍它,笑道:“上次你帮我载了小板凳,这次我帮你好了。”   程风看着小马扎:“……”   难怪要当他“助理”,其实是想还清他帮她的忙吗?   程风莫名不悦,忽然不想骑车,于是推着车慢慢往前走,安静见他不说话,当他是默认了,开开心心推车跟上他,也没觉得有车不骑是件奇怪的事。   两人安静走着,只听见自行车轮转动的吱呀声,洗笔筒里随车晃荡的水浪声以及风吹过杉树叶的窸窣声。   几步路后,还是程风打破这宁静:“别人做什么你都要还回去吗?”   安静讶异偏头,迟钝捋清这话,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余光就瞥见两道人影,下意识看向前方。   微微曲折的林荫道上走来两人,程风对面是邵女士,她对面则是之前见过的周绪,那两人在见到他们后就停下脚步,像是特地等着他们。   安静再看看程风,发现他似乎没先前那么愉悦了——   对了,愉悦。   刚刚在山坡上画画时她那种奇妙的感觉应该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愉悦。   她有些惋惜刚才没有观察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笑一笑呢?   想着想着,人就走到邵女士与周绪面前。   邵女士笑眯眯同他们两个挥了挥手,得到回应后神秘兮兮走到程风边上,仗着那边的小可爱不懂手语,放心大胆地八卦:“你们是约好一起来画画的吗?”   “偶遇而已。”   程风低声回答她,话落时穿着卫衣外套的男人刚好插到两辆自行车中间,他皱了皱眉头。   邵女士正遗憾他们不是约好的事,故而没有留心到这点,只在遗憾后继续试探:“那一起画画的感觉怎么样?”   程风想到刚刚她站来他身旁的事,又不怎么烦躁:“还不错。”   或者说很好。   听是这样的回答,邵女士高兴笑起来,又继续想办法套话。   安静本想看看他们,但莫名其妙就被人挡住视线,只能听见程风简短的几句回答,不由走得快些。   但她身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初次见面时就很变态跟着她的周绪,总是能跟她保持相同的步调,她死心垂下眼。   周绪笑着扶了扶镜框,问她:“怎么不扫我,我以为这样会方便联系点。”   正应对邵女士的程风听见这话,竖了竖耳朵——   “我暂时不需要联系你。”   他听见她这样回答,想起之前和蛋挞一起送来门边的手机号码,得意许多。   原来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互通。   “这样啊,也好。”周绪看起来是接受了她的回答,没再追问,转头看向程风,“看我做什么?”   程风面无表情睨着他:“看你挡道。”   安静听见这话趁机走快些,视线越过周绪看去程风那里,像是无声地表示赞同,他不经意地对上那双亮莹莹的眼,蓦地一悸,连邵女士都被他忽视,只觉得耳根热了起来。   夹在他们中间的周绪挑了挑眉。   他似乎明白那时候这位程大爷为什么嫌弃他的爆米花了,原来和邵女士想的差不多嘛。   他露出个微笑,看着眼前和少女时代时相差无几的小姑娘,牙有些酸。   到底是王子和公主,他这个杀马特骑士她大概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反正他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持续的晴天拔高了春日的平均气温,安静的那些花盆里终于有了动静,渐渐的都出了芽。   安静又将它们送回池塘边上,拍了张冒芽的照片发给白糖女士,白糖女士那头很快回复了她一串“赞”。   她窘了窘,觉得自己像个讨夸的小朋友。   安置好花盆后,她去了趟彩虹超市,这一次是步行,并且用上了购物车,不过这回是中号的。   购物车里装着一箱牛奶、一箱酸奶以及一箱椰奶,还有各种厨房用具和调味品,回家时发现程风又坐在花园里,正用铅笔画着画,桌上依然摆着那台电脑。   她想了想,在院外和他打了下招呼,程风抬头看她,提醒声:“看信箱。”   安静依言走去信箱旁,从里面取出张薄薄的信封,信封上印着幅彩铅画,和傻瓜镇手册封面一样,是入镇处的那片花田与彩虹小楼。   她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硬卡片,卡片是烫金的,只有四个字印在最上面——   心愿卡片。   她将卡片正反面翻看一遍,确定只有这几个字,奇怪问程风:“这是什么意思?”   “傻瓜镇的传统,每年都会收集居民的心愿,然后尽我们所能地实现它。”   “我们?”   身为手册负责人的程风:“……”   只有“我”没有“们”。   他补救句:“我是说镇长先生他们。”   安静还是不太理解,推着购物车进到花园里,然后打空手走向两座花园共有的栅栏旁,想再问问他。   程风却忽然抽出张白纸,盖住他桌面上的画。   又来了……   不让她看画的动作。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停在栅栏前问他:“那这个心愿能许些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   “什么都行。”   “很大的愿望也可以?”   “你想要多大?”   “……”安静脸红,“我只是问问。”   程风干脆给她举了个例子:“去年有人许愿小镇能有公车,今年年初就定下来这回事。”   安静回想起之前在公示栏看到的《傻瓜镇关于开通公共交通线路的决定》,恍然理解了这里的心愿,和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用谢。”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说这三个字。   他看着她推着购物车回屋,揭开面前的白纸,接着画那把红色的雨伞,不知过了多久,电脑旁的手机忽然响了声。   他放下铅笔,取来手机,瞥见名字的瞬间挑高眉梢,点开消息后,对着短短两行字久久沉思。   “……”   所以,这就是她那个很大的愿望吗? 第27章 咖啡豆 奇怪的胜负欲。   Chapter27. 咖啡豆   中号的购物车要比大号苗条许多, 刚好能进门,安静将它推去餐厅,然后带着心愿卡片坐去餐桌旁。   她刚从彩虹超市回来, 结账用的手机还随身带着, 这时取出手机, 若有所思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那位负责人前辈,问他傻瓜镇里有没有她想要的那样东西。   如果已经有了,那她就另外想个心愿,如果还没有,那她就直接许愿。   消息发出, 她将手机留在餐桌上, 起身整理起购物车里的东西。   因为是独居, 所以水果不需要买太多, 像苹果每次挑上三四个就足够了, 不过今天的主角是草莓,她需要拿它来做椰丝小方,于是多买了盒。   安静将草莓放到餐桌上,又陆续将其他水果与调味品送去它们该去的地方,再回来提牛奶时,手机响了声——   自从她把联系方式交给程风后, 手机左侧的静音拨片就被她拨了上来,解除静音模式, 她怕错过需要她帮忙的电话。   不过她的手机始终安安静静。   她走回餐桌旁, 点开信息, 上面只收到两个字:「没有。」   得到否定回答,安静有了打算,东西也不收就带上卡片去了客厅, 从茶几上的笔筒里取出支粉红墨水的钢笔,仔细写下她的心愿:   「希望傻瓜镇可以有台抓娃娃机。」   抓娃娃机虽然没有公交车有意义,但是应该也算是娱乐设施吧?   说不定大家都会喜欢。   她盘腿坐在软毛地毯上,背靠沙发,等墨迹干了之后重新将卡片塞回信封,又带它出去花园里。   花园里坐着的人还握着手机等待回复,以为她总归是会回条消息的,但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反倒是余光里先出现安静的身影。   她原本是想问他心愿卡片写好后送去哪儿,但走近后发现他拿着手机发呆,不由愣了愣——   原来他也玩手机啊,她还以为是他不爱用手机呢。   所以他为什么不和她联系一下呢?还是说,他上次答应叫她帮忙仅仅是在应付她?是她说得不够认真,还是他觉得她不够可靠?   她脑子里忽忽闪过这些疑问,就好像前段时间住在傻瓜镇的铅灰色的阴云又退回她头顶,却又久久落不下雨,让人憋闷。   突然就有些不开心。   她垂下眼,朝栅栏旁去的脚步极不自然地转了个方向,直接走出花园,将信封送到1125号的信箱里。   送给镇长先生一定不会错。   送完又低着头回屋,没再看隔壁花园一眼。   程风呆看着她出现,又呆看着她消失,眉头渐渐拧深。   她刚才明明是要朝他过来的,但为什么中途要转开?   难道是发现他偷画她?   他脸色微变,放下手机走开几步,从远处看桌上的画本……   仔细看的话,确实能看出画本上有把红色雨伞,可是伞下的人和蜗牛还没上色,应该是看不清楚的。   他判断着,一道熟悉的咳嗽声忽然从花园外传来,转头看去,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骑车停在他门边,从车把手上取下两个牛皮纸袋冲他晃了晃,哼了声:   “你的东西。”   程风走去门边。   老先生看他不是很精神的样子,又哼了声:“都这样了还买这破豆子,看你是存心不想睡觉。”   “……”程风接过纸袋,狡辩句,“我只会在中午之前喝。”   随手牵开其中一只纸袋,在里面见到罐灰绿色的咖啡生豆,知道是托人买的东西送到了,又牵开另一只,果然在里面见到个白色手机盒。   他伸手取出沉甸甸的手机盒,不满想道:早知道就不要什么咖啡豆了,害他多等十来天。   ***   安静这头恹恹回到餐厅,坐下后拿起餐桌上的手机,回复句“谢谢前辈”,然后就盯着手机发起呆。   如果是别人给她联系方式,她会不会出于礼貌先联系下对方呢?   嗯……不太会的样子。   她想到周绪那张奇奇怪怪二维码,有些心虚地发现她和程风都一样。   说不准他也是觉得暂时不需要联系她呢?可是又不怎么一样,他那天明明就和她说了“嗯”,她可没轻易答应人家。   所以,还是气闷闷的。   闷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做椰丝小方的事,端上一盒草莓进去厨房。   彩虹超市的草莓是按盒装的,装盒前大约都是精挑细选过,几乎不见小果、坏果,是水果区的人气TOP,要是哪天去得晚些,很有可能会买不到。   安静撕开保鲜膜,一粒一粒取出,放进清水里再倒入小苏打粉浸泡,期间找出个玻璃保鲜盒与一袋椰蓉,在保鲜盒碗底倒上层薄薄的椰蓉,再之后将清洗后的草莓捞出冲洗,切成大小均匀的草莓丁。   她只打算做一盒椰丝小方,草莓切丁铺到碗底的话用不了几颗,但切草莓的灵魂就在于可以边切边吃,所以到最后,除了碗底的那些量,其它的草莓都进了她的肚子。   草莓是极甜的,吃完后心情都会好很多。   她喜欢草莓,之前种花时抱着尝试的心态种下些草莓,不过草莓出苗比花种出苗还要慢,看起来还要等一周时间。   准备好奶浆容器,安静取来做小方必备的材料,什么牛奶、炼乳、玉米淀粉的,然后又去拿她的雪平锅。   从窗前路过时,脚步忽地一顿,偏头看向窗外。   对面的厨房竟然破天荒地卷起了那扇白色的百叶窗帘,并且大开着窗,透过小方窗户,她窥见厨房里雪亮雪亮的瓷砖壁,并且刚好见到一只正在忙碌的、肌肉线条漂亮的胳膊。   午饭时间还早,他来厨房做什么?不是在花园里画画吗?   她疑惑着,然后因为草莓好起来的心情又跌下来,不开心地垂下头,拿了锅就走离窗边。   称重的过程中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刚刚兑好牛奶与玉米淀粉,窗外就飘来股隐隐约约的茉莉花香气,像是在烘焙茉莉花茶。   安静停下手上动作,仔细嗅了嗅。   的确是香气,她好像还是头一次闻到从隔壁厨房里传来的香气,但是这香气……   很难说。   像是混合了无数种气味,最初的茉莉花香渐渐淡下,变成草莓或者甘蔗的甜香气,又或者黄瓜的清香,很快又有种榛果味或者青草香味传来,气味越来越多变,越来越馥郁,还伴随着浅浅的沙啦啦的声音。   安静听着声,慢慢意识到他不是在烘焙花茶,而是在烘焙咖啡豆。   一瞬间,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程风穿着白衬衣翻炒咖啡豆的画面。   她好像知道他最适合做什么了——气质忧郁如艺术家却又十分严谨的人,不炒炒咖啡简直就是浪费了,会比在山坡上画画还要迷人吧?   她悄悄挪回窗边,可惜还是只能看见那只忙碌的胳膊,盯着胳膊看上会儿,耳廓通红退回锅边,埋头煮奶浆。   雪平锅里奶浆被迅速搅动着,雪白雪白的粘稠液体沿着锅壁奔跑,像动画片里会出现的形状多变的奇怪生物。   对面厨房的咖啡香厚脸皮地跑来她的厨房,安静十分怀疑奶糊里也会带上这样的气味,煮得差不多时立即停火。   奶糊被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玻璃保鲜盒里,团住底部的草莓果肉,糊状液体缓慢填满草莓与椰蓉之间的所有空隙,表面也变得平整。   安静刮了刮锅壁,一滴都没放过,然后在碗口蒙上保鲜膜,任它安静呆着,再之后离开厨房,推着空空的购物车出了门,朝街口小跑去。   不就是咖啡豆,她还可以烤世界上最香的排骨,看看谁更香!   ——因为奇怪的胜负欲又燃了起来,所以当天傍晚,吃着晚餐的程风又一次感受到了邻居家厨房爆炸的威力,并且在浓郁的排骨香味中吃下一大碗白菜清汤面。   全世界最普通的也最没有感情的清汤面。   ***   翌日清晨,安静是被腹部的厮杀痛醒的。   昨晚的她近乎叛逆,在例假突然造访的情况下吃光了冷藏半天的牛奶小方,还配着份辣辣的排骨。   吃的时候很畅快,吃完就倒霉。   早餐时只吃了两片吐司,喝了杯热牛奶,然后就吞了粒止痛药,垂头丧气走到花园。   给花园前后的小花苗喂了水,出门去,在步行与骑车之间斟酌会儿,本着早去早回的原则选了后者,骑车出发。   像往常一样,她在杉林道下遇见了那只小松狮,如今的小松狮已经认识她,只要一见她就会远远的甩尾巴,不过今天它甩得格外夸张,就像小叮当的竹蜻蜓装在了尾巴上,甩出残影快要起飞。   比平时拿出了双倍的热情。   等到与老人他们擦肩而过,她才知道小松狮的双倍热情来自哪儿。   她偏头看向骑来她右手边的程风,抿了抿唇。   问不问好呢?   “早上好。”   程风又像上次在超市那样,先和她问了好。   她藏住有些古怪的难堪情绪,点了点头:“早上好。”   她戴着顶绑着两只泡芙花的草帽,天蓝色与乳黄色,温柔到可爱,但宽大的帽檐遮住大部分投来脸上的光,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程风盯着她不转眼,她虽然目视前方,但是总觉得别扭。   隔了好一会儿,程风才问出那个困扰他将近一整天的问题:“你昨天是不是看见了?”   安静精神一振,脸上蓦地涌起血色,怀疑他看穿了她的别扭情绪。   真丢人啊,安静。   不就是别人没联系你么,居然还和才认识不久的邻居生气!   她心慌着,但面部尽力维持着平静,承认下来:“嗯。”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场景很可爱,忍不住想画下来。   程风耳朵热得厉害,很难完整说出这样的话,怕她觉得自己变态。   “没关系!”   安静因为他的道歉更不好意思,也忽然释怀:他只是觉得暂时不需要联系她嘛,多合理啊,她不该生气的,更不该和他比谁的厨房更香。   幼稚。   她一定是被例假来临前的古怪情绪操控了吧?   或许是人有多心虚,嗓门就有多大,程风听着她诚挚十足的“没关系”,道歉的话被彻底堵回去,心底的大松鼠又开始晃尾巴,莫名痒酥酥的。   她不介意就好。   他放松许多,过上会儿,心底的痒像是蔓延到喉头,耐着痒清了清嗓子:“安静。”   “嗯?”   “你下午有空吗?”   安静呆住,缓了会儿。   他是要请她帮忙了吗?   “我是说……我昨天烤了些咖啡豆,”两辆车齐齐穿出林荫道下,后半句话直接暴露在灿亮的阳光下,“或许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第28章 马里奥赛车 马里奥与褒姒。   Chapter28. 马里奥赛车   14号菜园里, 安静心不在焉地浇着地,不时偷瞄眼正在26号地浇灌的人。   他连自己的地都没浇就去帮别人,是因为他也觉得刚才的邀请很奇怪吗?   真的很奇怪。   为什么会突然邀请她喝咖啡呢?   安静低头沉思着, 面前的番茄苗被淋得沙沙作响, 等她回神, 番茄地已然喝高,她急忙背过身浇对面的西葫芦地。   这回精神集中,放得专注些,浇去豆角地时,程风刚好灌完26号地从那头回来, 见状很熟练地帮她收了水管。   安静站在门栏边, 正色等他走近, 接过他手里的水管, 向他答谢声, 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她刚刚心跳得有些快,脑袋也有些空,还没回答他,他就立马补充句“不愿意也没关系”的话,告诉她可以再想想。   于是,她一想就想到了这会儿。   程风看出她的为难, 猜想她是要拒绝他,悬着的心不但落了下来, 还一落千丈, 最后只用极淡的口吻重复句:“不愿意也没关系。”   听似云淡风轻。   安静抱着略沉的水管, 想摆手都不能,只好摇摇头:“没有不愿意……”   虽然她来了例假,但不就是喝杯咖啡么。   “我可以。”   带着笃定的三个字落地, 程风跌倒谷底的心又像是坐上热气球升了起来,轻飘飘的,声音却格外沉稳:“那好,下午见。”   “下午见……”   安静弱声回应,说完耳根又似充了血,霎时间红起来。   她好像从来没跟人说类似的话语——   “下午见”或者“明天见”,这类昭示着“约定”的话。   更何况,和她有这样约定的对象是位年轻且英俊的男士。   所以,尽管赴约的地点就在隔壁,她也紧张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定在原地,没了动作。   程风陪她定了会儿,过程中盛着他心脏的热气球像是出了点问题,向上飘的同时还像摆锤那样往外晃,他揣摩会儿,发现是坐在热气球里的心脏大惊小怪,一下一下地、极莽撞地往外冲,试图冲出他的胸腔。   他尽力安抚好他那颗大惊小怪的心脏,注意力慢慢聚到面前的人身上。   她戴着草帽,脸色看起来比早上刚见到时好了很多,眼微微垂下,睫毛却卷翘,虚掩住黑色的眼眸,原有的灵动暂时消失,只能看出眼神有些飘忽。   人呆呆的,大有愣去夏天的趋势。   为此,他轻咳声,打破一条口子方便人走出奇怪的境地。   “那我去忙了。”他如是说。   “哦,好。”捧着水管的人如是回。   等他走回13号地,安静总算停止了呆去夏天的旅程,动了动脚,将水管还回工具屋。   说是要忙的程风居然只是从工具房里取出他的药箱,然后坐去休息区,打开药箱取了罐啤酒出来。   离开前无意间瞄见的安静:“……”   嗯,他还挺不健康的。   ***   挺不健康的程风在她离开菜地后干了件大事,忙到快中午才回到葡萄小院。   心跳很快。   他想,如果明天醒来时还跳这么快,他可能不会去菜地了。   他将从菜地里带回来的东西放到廊下,进屋。   厨房与餐厅之间的玻璃门开着,此时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甜气。程风有预感,她在来赴约时会带上些甜甜的小蛋糕做礼物。   她实在是很礼貌,到了万事都小心翼翼的地步,小心翼翼到别人对她露出丁点的善意她都要还回去……   他起初利用这样的礼貌,想从她那儿得到些合他胃口的食物,他的胃已经厌倦了无趣的食物。   可是现在,他越来越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像是居心叵测,但事实上他今天只是单纯地想请她喝咖啡。   哦。   也许也不是很单纯。   ……   烤箱被打开的瞬间,香气扑来安静脸上,暖烘烘的,像冬日的阳光。   安静取出烤盘,烤盘左边是六只迷你的牛皮纸蛋糕杯,右边是六只Hello Kitty的蛋糕杯,此时纸杯里都探出半颗蓬松的圆脑袋。   牛皮纸的蛋糕杯配上焦黄色的蛋糕顶,像是近亲相聚,只有杯沿与蛋糕顶之间露出截浅淡的金黄色,看起来很普通,相比之下,用Hello Kitty纸杯的蛋糕可爱得多。   安静想,以后还是不要买牛皮纸蛋糕盒好了,没有黑猫警长,还有汤姆和加菲猫,哆啦A梦也是可以的。   ——她大概是和彩色的猫杠上了。   她挑出她的黄铜印章,在六只牛皮纸蛋糕上烙下圆圆的哆啦A梦头,这才满意些。   到午餐后,安静又缓慢地陷入一种焦虑情绪中,困扰着“下午”的准确定义,两点?还是三点?   为此,整个午休时间都被蹉跎过去,还好下午是去喝咖啡的,能提神,不至于昏昏沉沉。   临出门前,安静将六只小蛋糕装进大的盒子里,捧着它们在门后深呼吸几下。   她竟然也会去别人家喝咖啡。   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她不可思议地打开门,在门边犹豫一分钟才迈出步子走向花园。   照在花园里的是下午两点半的阳光,正热,抬头看,湛蓝的天上堆着蛋白霜一样的云,无疑是春天最热的时候。   安静看了眼邻居家的花园,没有人在,脚步迟缓走了出去,停在虞美人盛开的栅栏外。   与此同时,青葡萄小楼里,程风正单膝跪在客厅的电视柜前挑选着碟片,打算在喝咖啡时放一部可爱的电影。   修长的指尖扫到中间,停在一部2D影片上,刚要抽出,就听见门铃声响起。   轻脆的铃声传进他耳朵里像是变成了山寺洪钟,震得人脑袋嗡嗡响。   他立即起身,出门前瞥了眼茶几上稍显做作的奶油伊甸园,端着它藏去厨房里,然后才走到门后,看看手表,掐了个准点打开门。   他又只穿了T恤,清爽得像是夏天提前到来。   安静看他阔步穿过花园,将手里的蛋糕盒捧得高些,拿出副“只要你开门我就立刻向你送蛋糕说谢谢”的表情。   程风走来门边,将门开得大大的,在蛋糕盒送来他面前时,很快接过,并且先声夺人:“谢谢。”   “……”   不、不是。   她只是想谢谢他邀请她喝咖啡,不是要让他说谢啊……他说了谢谢,她又该说什么呢?   安静想解释下,但语塞占了上风,愣上会儿,只憋出句与本意完全相反的话:“不用谢。”   程风暗自得意下,话不经思考问出口:“想在外面喝还是里面?”   外面……这会儿会不会有些晒?   安静看向攀着葡萄叶的白色葡萄架,又看看程风背后敞开的大门,答案脱口而出:“外面吧。”   虽然她很好奇他的客厅全貌,但贸然进单身男子的住所不太合适吧?   中午特地花时间整理客厅、装饰客厅并且挑好碟片打算看电影的单身男子程风:“……”   “好。”他面无表情地应下,带人走去葡萄架下。   太阳偏西,光是从她的花园斜照过来,穿过架上的葡萄叶片,投到圆桌上,安静在他的注目下落座,定定看着对面的竹篱花墙。   那是面小花墙,眼下攀长着紫粉色的铁线莲,稀稀疏疏挡住了厨房后的空地。   “……”程风沉默着,扫了眼桌上那瓶快要凋零的月季切花,顺手拿了起来,“你稍等会儿,我去煮咖啡。”   “嗯。”   他带着蛋糕与月季走开,桌面彻底一空,安静两只手的手指又开始不熟悉的亲戚聚会,才小聚两分钟,程风又从门里出来。   手里拿了些东西,最显眼的是刚才那只玻璃花瓶,但里面的粉红草莓杏仁饼变成了黄绿色的奶油伊甸园,花瓣新鲜,一看就是新剪下来的。   是他从菜园里剪的花吗?还是他在花园里也养了奶油龙沙?   安静坐直身,等他走近后又看清另外的东西是什么——一个收纳包。   程风将花瓶放到桌子中间,然后拉开收纳包的拉链,取出款黑色的游戏机,然后又取出辆马里奥四驱小赛车,十分阔气地推到她面前。   “我去煮咖啡,先玩着吧。”   “……”从来没玩过这类游戏的安静一愣,心想哪有一来就让女孩子玩赛车玩具的,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不太会。”   “随便按就好,不用客气。”   至少不会等得无聊。   他说完,留下安静和马里奥面面相觑,自己回屋煮咖啡。   安静看上会儿,好奇盖过矜持,拿起掌机。   看不出来他还玩这个呀?   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   安静露出个笑,摸索着捣鼓起来,忽然间,掌机里有了画面,一颗红色脑袋占据在屏幕中央,并且随着她按下的按键猛地往前冲,最后直直地砸到悬崖下。   !!!   她干了什么?   安静放下掌机,迅速离座去拯救砸在地上的小赛车,用衣袖擦了擦它,面红耳热还回桌上,假装无事发生。   春日的花园里漂浮着隐隐的花香,安静觉得自己坐了好久好久,久到太阳晒得她有些热了,可是一看时间,才过五分钟而已。   煮咖啡的话,需要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呢?   不管需要多久,她都得再等会儿。   安静没出息地瞥了眼面前的游戏机,觉得它比菜地还要有吸引力,于是慢慢地,手又朝它伸去,小心翼翼地研究起来……   咖啡的香味比程风和咖啡先一步出来,混在花香中,但安静沉迷于马里奥完全没留意到这香气。   因为桌面不够大,她怕马里奥再次坠崖,于是将赛车放到草地上,没有赛道的马里奥毫无章法地开在草原上——在掌机里看的确很像草原。   安静死死盯着屏幕,并不知道马里奥实际身在何处,只觉得跑起来很畅快,然而,畅快了没多久,草原上突然出现异物拦住了马里奥的去路,安静一紧张,马里奥就开车就撞上那巨大的异物,卒。   她抬头寻觅马里奥的踪影,然后看见端着两只咖啡杯的程风停在花园里,脚边是刚刚撞到他的玩具赛车。   “……”安静像上课偷玩游戏被发现的初中生,忽然双手放下游戏机,罚站似的起身。   程风绕过赛车,走来葡萄架下,放下咖啡:“久等了。”   “不久!”安静否认,“有马里奥在。”   说到马里奥,她越过他捡起地上的赛车,走回葡萄架下,发现车轮被弄脏,不好意思地烧红耳朵:“对不起,我给你弄脏了。”   还不小心摔了下它。   “没关系,车总是要脏的。”   “……”可人家只是玩具车啊。   她低着头,程风盯着她红彤彤的耳朵,觉得热气球有些飘:“坐吧。”   两人面对面坐下,中间是一瓶极有氛围的月季鲜切与两杯极有氛围的咖啡,以及一辆极毁氛围的马里奥赛车。   马里奥胡子翘得高高的,像是在座的第三位朋友,正在大笑。   安静因为它的存在自在不少,两手撑着座椅边缘,低头闻了闻还有些烫的咖啡,香味比昨天烤豆子时传来厨房的还要浓郁,她找到话问:“是中午才磨的豆子吗?”   “嗯。”   “很香!”   她笑眼微弯,称赞句,被赞美的程风也露出个笑,安静抬头时刚好看见,眼睛睁大。   “程风。”   她忽然叫他的名字,不是程先生,也不是程风先生,程风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似是在问怎么了。   “……”   可能是她发疯了吧。   安静心脏突突跳着,摇头:“没怎么……只是觉得很少看见你笑。”   程风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来这儿,手指勾着咖啡杯,贴着杯壁的指节有些烫了他才淡声说道:“我不太会笑,会很丑。”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黑亮亮的瞳仁里写满“胡说”两个字:“怎么会,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不论是刚刚,还是那个月夜樱花树下的笑,都是让人惊叹的天使一样的笑。   不过这样的话不能说,很羞耻。   程风松开杯子,中指的关节被烫得微微发红,也觉得她在胡说。   “你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   见过他笑的人都知道那是无趣的假笑。   “谁说的?你刚才就笑了,像马里奥。”   “……”   “……我是说你真的笑了,就在我夸咖啡很香的时候。”   他难道自己都没发现吗?   程风望着她真诚的眼,很久很久,发现她好像比刚来傻瓜镇的时候黑了点,虽然还是可以用白皙来形容,但的确黑了点。   他连这么细微的事都发现得了,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笑了呢?   “你看错了,我不会笑的。”   安静蹙眉:“你又不是褒姒,为什么不会笑?”   程风:“……”   好像也对。   他端起咖啡抿了口,因为要照顾她的口味,咖啡比从前甜一些,咖啡入口,他决定转过这个话题。   “有空一起开赛车吗?”   安静被问得猝不及防,还想说的话都被奇怪地堵了回去,疑问声:“啊?”   “马里奥赛车,看你还挺喜欢的,我还有其他款的。”   是挺喜欢的……   她矜持两秒,点点头,然后有些害羞地端起咖啡抿了抿,紧接着,眉头一蹙。   好苦——   再也不要喝咖啡了。   ***   当天夜里,安静吞了两片止痛药才躺下,肚子倒是不痛了,但是翻来覆去到半夜都没睡着,最后抱着被角紧皱眉头。   她发现了,下午那会儿程风突然转移话题压根就是在逃避——   逃避他会笑的事实。   可是这有什么好逃避的?他本来就不是褒姒嘛,就算是真的褒姒,不也是会笑的么,他为什么笃定他不会笑?   安静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眼睛睁得像黑猫警长,同样,躺在黑暗中的程风也睁着双眼。   但有两样不同,一是姿势,她侧躺着,他平躺着。   因为是平躺,所以胸腔里的心跳与热气球统一了方向,空前一致地向外冲,造反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听得格外清晰。   二是表情,她苦皱着眉头,他面露微笑。   他真的会笑,只要他一直想着她。 第29章 小羊 豆角棚与小绵羊。   Chapter29. 小羊   新的一天还很年轻, 灰蓝的天空上带着点日出时独有的粉红色,温柔又宁静。   傻瓜镇里已经有人开始活动,但安静还抱着被角沉睡, 枕边是只玩偶熊, 看起来有点悲伤, 就像是被主人遗弃。   也是,它竟然输给了一卷被子。   因为那杯咖啡与那个奇怪的邻居,安静昨晚很晚才睡着,所以今天她并没有早醒的意思,然而就在这时, 书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安静被铃声惊醒, 头脑懵了会儿, 反应过来是手机铃声, 睡眼惺忪走到书桌旁。   她的手机连同号码都是新换的, 几乎没人知道,连骚扰电话都不会有,并且手机里只存了两个号码,一个是来傻瓜镇之前和镇长先生联系的固话号码,另一个是来傻瓜镇后存下的手册负责人的电话。   这时的来电是串数字,末四位都是零, 安静虽然不能准确记下这串电话,但看零就能肯定对方是谁——   那对孪生小公主里的姐姐, 柏灵。   也就是她的妹妹。   她带着手机坐到床边, 接通电话, 短暂的电流声后,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姐姐吗?”   百灵鸟一样的声音,活泼灵动, 安静换成盘腿坐的姿势,退到床中间,低声回应:“嗯。”   “那个……妈妈他们昨天去莫斯科了,今天家里只有我和时巧,你会回来吗?”   安静低头揪着睡衣边,那点没睡醒的倦怠劲儿散开去,不语。   “我们都好久没看见你了,”那头的少女分贝变低,不像刚开始那样活泼,“你到底搬去哪儿了呀?我问他们,他们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安静听她委屈抱怨,温柔糊弄句:“搬来个很远的地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一天时间回不去的。”   柏灵:“……”   那头默了默,突然有些低落地问道:“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安静愣了愣。   “当然不——”   她想说当然不是,至少在冬季的某一天她需要回去那里的墓园,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不回来就不回来!”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另一道属于少女的声音,语气要比柏灵霸道娇纵许多。   “时巧你干什——”   柏灵的话声中断,听筒里沙沙的声音随之消失,安静将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了眼屏幕。   没有电话再拨过来,她猜想是那边的双子在吵架,干脆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我是说当然不是。」   「我该忙了,祝你们周末愉快。」   发完消息等上会儿,依然没等到回音,便不管她们,放下手机去卫生间。   因为睡眠不足,她原本黑亮亮的眸子布上些血丝,有些难受,但她懒得再尝试回笼,索性收拾好去浇花园。   早晨的风有些许凉意,安静一只手端着热水喝,另只手提着水壶慢吞吞浇花,悠闲得像个小老太太。   从小池塘看出去,林荫道下刚好有对夫妻手挽着手走过,安静模模糊糊听见他们讨论着什么公车,知道他们是在期待夏天的到来,也跟着憧憬起来。   不知道傻瓜镇的公交车会是什么样,会是彩虹色的吗?像办公大楼。   说到公车,安静不免想起她在心愿卡片上写下的愿望,也不知道能不能被实现……   浇完屋前屋后的花苗,安静又给其中一些植株喷了肥,而后带着牛奶回屋,随意做了份吐司煎蛋当早餐,填了填有些空的肚子,打空手出门去。   太阳已经从云层下钻出,花园里铺着薄薄的光,安静出来时发现程风在葡萄架下浇花,停住脚步。   “早上好。”   这一次她抢在他前面说早安。   程风听见意料中的声音,将浇花壶握得更紧,指节与手柄接触的地方微微泛白,像弯白色的月牙。   “早。”   他果然如他所料,心跳很快,既然这样,那他还是不去菜地比较好,不然……   “我要去菜地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不用。”   “……”   干嘛回答这么快,就好像他很嫌弃她。   安静弱弱腹诽句,知道他还要浇花,并不介意地点点头:“那再见。”   “……再见。”   来例假的第二天,她的状态比前一天好很多,脚步轻快走到花园外,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木棉街。   程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放下胖胖的翡翠绿园艺壶,表情紧绷。   她到了那儿一定会感到奇怪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吓到,或者,怀疑他的动机?   还有——   他捂住跳得扑通扑通的胸口。   再这样跳下去……   他可能接下来一周都不会去菜地了,而是去医院。   ***   春日的碎片差不多被万物集齐,渐渐地显露出它的全貌,安静的菜园里绿意蓬勃,远远看去一点也不输给其他菜地,甚至更加青春。   安静从山坡上的农屋院落走出,在镇长先生的介绍下,她认识了农屋的主人,并且从农屋主人这里免费拿到捆干竹条,她抬着竹条走到14号地。   这些干竹条是她拿来搭架用的,鉴于豆角长势喜人,她决定先为它们搭起架子,等过些天再给西红柿和黄瓜搭棚。   她在书上学到几种搭架的方法,最终选定了“帐篷法”,即按照帐篷的样式,将四根竹条分成一组,分别插在四株豆角苗旁边,然后将支架顶端聚拢,系上绳子,等豆角攀长上来,就像一座绿叶做的帐篷,还是带流苏的帐篷。   安静浇完地,将竹条一根一根插结实,然后才慢慢系绳子。   出于贪心本色,她总是想把绳子系到最高处,那样长出来的豆角帐篷也会高很多。刚开始两架是她踮脚完成的,准备绑第三架时她才想起她还有个小板凳,于是端来小板凳,放在豆苗地没有植株的空地,踩着它继续系绳。   忙碌到豆角地中间位置,余光忽然瞥见道急遽移动的影子,她转过头,眼才一晃,影子就飘过她的菜地。   安静扭回头,换了个方向看。   她的邻居已经停下车,动作快到就像是他一直在这儿,她站在板凳上看着他,心底默默算了算时间。   嗯,她已经有六天没见过他了,无论是在菜地,还是在花园,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上一次和他见面的那个早上,她到菜地时发现件让人吃惊的事——他的休息区竟然被挪到右边,也就是说,夹在月季中间,与她的休息区紧紧相邻。   那天她懵懵的,想等人来问问原因,结果他压根没来菜园。   于是她又等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没等来,只等到帮他浇菜园的敬桐。   到了今天,她看他的休息区时已经不会感到奇怪,甚至觉得挺习惯时,他总算露了面。   安静没有转回视线,程风被盯得极不自在,僵声问好:“早。”   “你也早。”   听起来没什么异常,程风看向她的位置,停在菜园外,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我很快就好啦。”   听起来仍然很正常,还很乐观。   程风点点头,按他的旧规矩,一来菜地就坐去休息区休息,只不过他现在的休息区只与14号地隔着一道矮篱,距离比餐厅里的桌位还要接近。   这让他有些紧张,刚才还可以用骑车太快打掩护的过快的心跳声这会儿暴露无遗。   他只是在紧张她的态度。   安静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他,专注搭豆角架,将板凳移来移去,终于把顶部绑牢固,最后忙着给豆角苗与竹条系绳,以保证豆角苗沿着竹架生长。   结束全部的工作后,她忘乎所以地在菜地前伸了个懒腰,快伸到尾声时才想起来隔壁菜地里有个奇怪的劳动观摩者——   即自己不劳动,一直盯着别人看的人。   她端正好动作,抱着脚边的小板凳回休息区,在程风似有若无的打量之下,用水壶里的清水浇了浇手,坐下。   在比餐厅桌位还要接近的休息区里,两人同向坐着,彼此能在余光里瞥见对方。   安静慢慢扭过头,想问问那个好奇逐渐被时间消磨的问题,然而,还没扭过去程风就起了身。   “……”   怎么像是故意的?   动作已经做到一半,她只好假装她是脖子不舒服,在空中划了个圆圈,但划了一圈后,眼睛还是没忍住跟人跑了。   看着他走去工具房,又一次拿出他的饮料箱,重新坐回休息区。   这回他没有和她坐在同个方向,而是斜对着她坐下。   “喝点什么吗?”   他问话的同时观察着她的动作表情,但除了她摇了摇头,其他什么也没看见。   他取出罐很迷你的牛奶,手轻而易举伸过栅栏,像是没看见她摇头,询问:“这个可以吗?”   很甜,很符合她的口味。   安静盯着斜眼仔看了会儿,像是找到开启对话的口子,干脆收下,然后借着说谢的时间委婉问出那个疑问:“你怎么把这边的花给挖了?”   她原本欣赏得好好儿的,哪像现在,只能看见他的桌椅。   “还想再种些东西,地不够用。”程风搬出他想了好几天的借口,随手拧开瓶苏打水,喝上口。   信以为真的安静表示理解。   还想说些什么,就发现程风偏了偏头,盯着她身后某处看,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却什么也没见着。   “怎么了?”   “刚刚有团东西在——”程风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起身,“我去看看。”   安静被他说得紧张兮兮,跟着起身,见程风走到他的工具房后看她的工具房。   “什么东西?”   她不安的神情落到程风眼里,他维持整早的紧张被冲淡,有种想笑的冲动——这种冲动感已经在这一周时间里被他精准掌握。   “你来看看。”   安静:“……”   他既然这么说,说明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安静在好奇心驱使下,缓慢往前去,走到番茄地旁,探头,当场震住。   工具屋后的小块阴影地里,一只小小的绵羊幼崽趴在那儿,通身雪白,唯独脸和尖尖的耳朵是黑的,黑到她完全分辨不清它的五官,甚至不清楚它现在是睡着的还是清醒的。   黑鼻绵羊被两个大胆的人类注视着,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威吓他们。   安静这时又在它身上发现两团黑,它的前蹄像是套了双黑色靴子,短短的一截黑毛,但后蹄还是纯白的。   可……可爱。   看她盯着小绵羊一动不动,程风直接抬腿跨过围篱,走到她这边来。   “昨晚牧区点名,发现少了只羊,没想到跑来这儿。”   安静目瞪口呆看着小绵羊,愣了愣发现盲点:“你怎么知道?”   “……”   当然是因为他是傻瓜镇生活负责人,有什么事都能联系他。   换成班级制,他就是最操劳的生活委员。   “认识,早上接到电话,托我留意下住宅区里。”   一说到电话,安静又被打回现实。   他这么爱帮忙,为什么不把电话给她呢?她看起来不需要帮助吗?   她一个没刹住车,又斤斤计较起来,程风却弯下腰,直接抱起篱笆与工具房夹缝中的小羊崽子。   小羊崽子:“咩咩?”   安静:“……”   “我送它回牧区,你去过那儿吗?”   她摇头,她目前去到的最远地方就是这片菜地的尽头了:“但我来傻瓜镇那天在山上见到下游的绵羊了。”   “那要和我一起吗?”   “咩咩咩——”可小羊不想回。   “好啊。”安静开心点头。   小羊:“……”   两人不顾小羊的意愿,直接抱着它朝下游走去,安静边走边盯着程风怀里的小羊看,两眼奕奕。   程风:“……”   “你想抱它?”   她捣头。   “它有些沉,力气也很大。”   安静一脸不信,跃跃欲试:“可我想试试,它好可爱。”   程风看着她伸来的胳膊,将小羊送到她怀里,小羊像是找到机会,在被安静抱住的空当踢了踢它穿着黑色毛靴的前蹄,踹了程风两脚。   “……”   安静没忍住,失笑,笑完立马道歉:“对不起,不该笑的。”   程风跟着翘起嘴角,还孩子气地捏了把小羊蹄,小羊气得咩咩叫,安静却怔怔看着他:“我真的没骗你,你摸摸嘴角,你又笑了。”   “我知道,”程风垂着眼,坦然承认,“我又不是褒姒。”   “……”   几天不见,他是换了个人吗?   “而且摸了羊,手很脏。”   “咩!”   小羊情绪有些激动,安静差点圈不住它,赶紧指挥程风:“那你摸摸它的头!”   程风看着头贴在她肩膀处的小羊,迟迟落不下手…… 第30章 凤凰树 唯心主义。   Chapter30. 凤凰树   “咩咩——”   小羊不需要他摸脑袋。   被程风松开前蹄的小羊乖了很多, 脑袋动了动,尖尖的耳朵重新贴回安静肩下,因为是只小羊, 所以它的角还很短小, 卷卷的一团藏在头顶, 不会硌到抱着它的人。   安静轻轻圈着它,掌心不时在它身上按一把,羊毛有些糙,但胜在松软,手感还不错。   走了大概三分钟, 她忽然扭头看程风, 发自内心地发问:“我们为什么要抱着它?”   小羊左边耳朵翘了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可能会溜, ”程风仿佛看穿她, 伸手接小羊, “我来吧。”   咳,她的确是在嫌它重。   她开始以为它只是毛茸茸,其实一点也不重,结果它不仅毛茸茸,实际也很沉。   安静举起小绵羊还给程风,小羊不开心地咩了声, 她无端地心虚,等程风抱住它, 她便伸手摸它脑袋。   不得不说, 小羊的脑袋摸起来很舒服, 小卷毛蓬松得像是刚从理发店出来,等它再长大些,头顶的羊毛大概会像刘海那样垂到眼睛前, 至于眼睛在哪儿……   嗯,随缘吧。   它的脸实在是黑得不可思议,即便是近距离看也很难辨别出五官,只有湿漉漉的鼻子稍微显眼。   她最后拍了下小羊脑袋,收回手,抬眼看向前方。   河流在前面拐弯,偏转角度大约有30度,经过河湾,岸边的地势变得更加平坦,草地也缓缓起伏。   草坡下的平坦地矗立着一座双层小楼,从侧面看屋顶是三角形的,轮廓像极了幼儿园小朋友画的简笔画,小楼的第二层与屋顶都被涂成石榴红,一楼则是白色墙壁,有些奇特。   但无论多奇特放在傻瓜镇都是合理的。   红屋顶的小楼前种着棵凤凰树,春日里的凤凰树还没开出花,只有绿叶,树干笔直,树冠毫不费力地舒展开,像把户外遮阳伞,长在平坦的草地上显得略微突兀。   但是,开了花一定会很好看——   火红的凤凰树与石榴红的屋顶肩并肩,在一片青绿色的草地里拔地而起,很嚣张吧?   也许是她看那里看得太久,程风和她介绍起来:“那是牧羊区管理人住的地方,是对夫妻,还养了两匹马,走去树下就能看见。”   听见这话,安静瞬时睁圆眼,问他:“我来的那天看见有人牵着马散步了,会是他们吗?”   “你那天看到的还挺多。”   程风极为难得地揶揄句,可他大多数时候都还保持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以至于看起来很正经。   安静没参透他的揶揄,自信点头:“是挺多的,还看见了农舍和羊群。”   “咩咩——”   是小羊的老家和亲人,但小羊不想回。   小羊的诉求声被无礼的人类忽略,安静说完看向山坡上,大概是在寻觅农舍,程风只是看着她,心底又开始奇怪反应。   可爱。   他默默想道,但开口时语气更加正经:“也不一定是他们,这两匹马谁都可以租用。”   安静收回目光,惊喜望着程风。   他大喘气似的,补上后半句:“前提是要和它们熟悉起来。”   “那你租过吗?”安静看他似乎很熟悉,好奇问道。   “租过。”他边说边眺望远方,“就从这儿一直往下游跑……”   “下游是什么样的?”   “有小型奶牛场。”   “……”完全是在意料之中呢,但她问的当然不是这个,“那再往下呢,你跑了多远?”   “说不清,但跑到肚子有些饿才回来。”   安静为这个说法笑了下,但总是有种微妙的忧虑感,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会不会跑到外面去?”   程风偏头,对上她认真的目光,抱着小羊脚步放缓。   “唯心的话,永远都不会。”   安静让这话一震,心底海豹鼓掌:原来这就是身为傻瓜镇老居民的觉悟啊。   她问老居民:“可以问问你吗,你来傻瓜镇多久了呀?”   程风摸了把小羊后脑勺:“今天是第772天。”   居然记得这么仔细。   安静算算时间,发现他也是春天来的这里,莫名高兴许多。   真好啊。   她低低咕哝声,也不知道程风有没有听见。   二人走到凤凰树下,一个抱着羊去敲门,一个盯着屋旁的马舍看。   马舍是木头搭的,屋顶也被涂成石榴红,但其余部分保留着原木色,很干净,没有刺鼻的异味。两匹马颜色不同,一棕一白,分居马舍两端,都是壮年骏马,养得油光水滑。   安静盯着白马看上会儿,眼神瞟了眼程风后背,暗想,他骑白马一定很像王子,换上骑士服就更像了,尤其是,他还蓄着长发。   “咩——”   小羊叫了声,打断她的思绪,看将去,程风折回树下:“家里没人,去上面看看。”   “嗯!”   她正有此意,来都来了,不多看看多可惜?   两人离开凤凰树下,朝矮丘上去,第一道山坡上只有几棵较为矮小的柏树,除此外都是花草。   走到坡顶,视野变得开阔,连绵起伏的坡地间灌木丛多了起来,也有些不易确认品种的较高的树,顺着看往更高的山坡上,树木也越来越密。   安静可以确定,从这里也能进到森林里,就是不知道林子里有什么。   视线和心思放得过远,还是近处一群绵羊的呼唤声唤回她的注意,她看向绵羊在的方向。   在高处的平坦地,一座大大的水泥房坐落在那里,砖红色亮瓦搭成平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水泥灰的墙壁上画着羊群,一群纯白色的绵羊,一如水泥房前正在吃草的那群羊;一群黑脸绵羊,一如近处山坡上正在咩咩叫的那群羊。   “咩咩。”   程风怀里的小羊也叫起来,或许是在回应它的亲朋好友,他将它放下,拍了拍小羊屁股,小羊便屁颠屁颠朝羊群冲去。   安静盯着它小小的身影,看它往前蹦出一截、两截、三——三截不到就掉头跑了回来,两人反应不及,眼见着小羊又奔下山坡。   “……”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它真的会溜。   她头脑里不合时宜地嘀咕句,好在程风比她靠谱得多,错愕一瞬后追了下去。   可叹小羊四条腿加起来没程风一条腿长,加之往下跑时差点绊倒,最后还是没逃过被人抓回来的命运。   一人一羊回来时,山坡上的农舍里已经出来个中年男人,笑着过来他们这边。   程风因此做了回中间人,介绍了这位先生与安静认识,安静觉得这比自己和人交流自在得多。   这位先生正是程风说的牧羊区管理人,房先生,房先生伸手接过程风怀里的小羊,笑道:“多亏你们了,我还以为得找个一两天,这小家伙最近总爱乱跑。”   他将小羊放到面前,旁若无人地蹲下,握住它的前蹄,小羊勉强不跑,静静待在这儿。   安静被可爱得冒粉红泡泡,也蹲下,问他:“我可以再摸摸它吗?”   “当然。”   房先生笑着给她腾出个位置,让她和小羊玩,结果没料到程风也蹲下,和安静一左一右摸起小羊的耳朵,安静边摸边还问了些问题。   据房先生说,这只小羊生下来才不到三个月,是只瓦莱黑鼻羊,黑鼻绵羊在国内很少见,他是因为太太喜欢才找来一批养起来。   “小家伙目前还是我们这儿的老幺,有个双胞胎哥哥,”房先生说着指了指数量更多的白羊阵营,“那边还有两只比它大三天的,都比它听话。”   “咩咩!”   小羊像是听得懂人话,不高兴地叫着,房先生露出副苦恼表情:“不过小家伙好像很敏感,年纪小小就懂很多。”   安静听了这话困惑抬头,就连程风都隐隐好奇,两人都仰头盯着房先生看。   房先生:“……”   感觉他面前是三只小羊。   他想了想,蹲下身拍了拍中间的小羊:“去找你妈妈。”   他怕脆弱敏感的小羊听了接下来的话又要离家出走。   小羊不情不愿走出几步,不远处的几只绵羊等着它,它这回跑了过去,房先生这才和另外两只小羊——啊不,另外两人倾述。   原来他这里的两批绵羊相处并不和谐,从前一起放去山坡上,羊群都会主动分为左右两列,谁也不插.入谁,最后干脆直接分成两队,各放各的。   据房先生怀疑,两批绵羊最初是因为出生地不同、语言不通,所以才玩不到一起,后来二代目三代目N代目传下来,语言可能通了些,但两边已经被传出“世仇”了,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就是从来不理会彼此。   然而,这只小家伙一断奶就不爱在黑鼻绵羊阵营待,而是往白色绵羊阵营凑,结果当然是白羊都不理它。   两头“受伤”的小家伙从此开启了离家出走之路,第一回 躲在马舍后,当天就被找到,第二回在跑向菜地的途中就被抓了回来,第三次就是昨天傍晚。   “唉,”房先生说着说着长叹声,“它能听懂的人话也比别的羊多,除了从羊那儿受委屈,有时候还从我们这儿受委屈……有时候发自内心说它调皮,结果被它听见就会闹。”   安静看着苦恼的房先生,觉得他也很可爱,看起来会是个没事就抱着绵羊说话的话痨,可能还会给它们洗澡,毕竟这里的绵羊看起来都很干净。   “为什么说它在黑鼻绵羊这边也受了伤?”   安静困惑看了眼小羊,它正在一只母羊身前蹭。   “其实都是我揣测的,你们有没有发现它和别的羊有什么不同?”   有吗?   安静和程风同时看向羊群那边。   “其他黑鼻羊四只脚都是黑的,它的后蹄是纯白的。”   “……”   就这样吗?   “所以我说它敏感,可能是其他羊无意间说了些什么,这才导致它刚断奶就去找白羊玩儿。”他分析得认真。   安静看向那只小羊,心想,如果真是房先生猜测的这样,那它的确是只敏感又忧郁的小羊了。   房先生话匣子被打开,接着说:“我最近和我太太在想有什么好办法能安抚它,一直没想到。”   “交给我吧。”程风蓦地说道。   “啊?”房先生诧异出声。   他是想烤了它吗!   ——脑回路显然和安静不同。   安静闻言只是面露欣赏地看向他,程风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紧张清了清嗓子:“我来养它一段时间,如果它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开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不是吃掉就好。   “成功了再告诉您。”   他卖了个关子,另外两人都有些遗憾,但同时又燃起希望,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安静与有荣焉地想,她的邻居是全镇最可靠的青年!   十分钟后,两人踏上了回菜园的路,程风提着包特制羊饲料,她则牵着小羊,一路上都很雀跃:   她居然有羊了!以后可以带着小羊散步!   哦,错了。   应该是她的邻居有羊了。 第31章 动画 Shaun the Sheep……   Chapter31. 动画   小羊离家后并没有表现出不适, 相反还很开心,蹦蹦跳跳往前冲,系在它脖颈上的遛狗绳带得安静也走快许多, 程风只信步跟上他们。   两人一羊回到菜园时, 程风的菜地已经被人浇过, 安静猜是敬桐来帮了忙,不由得羡慕起他。   要是哪天也有人帮她就好了。   不过他被人帮也是因为他经常帮别人罢了,于是话又绕了回来:他什么时候才会联系她帮忙呢?   程风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见菜园被人浇过,也不诧异, 直接将饲料锁到自行车后座上, 推着车朝马路上去。   等安静走回路边的自行车旁, 他向她征求意见:“走路还是骑车?”   安静看看手里牵着的小羊, 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当然是走路, 骑车它怎么办?”   “我看它跑得挺快,骑车牵着也行。”   安静:“!”   简直丧心病狂!   她震惊着,丧心病狂而不自知的人又有了新的提议:“或者,装在这儿也行?”   他指了指黑色车筐,安静眼睛瞪得更圆了——倒不是不赞成,而是她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小羊坐在车筐里一定会很可爱吧。   “不行!”   好在最后她还是坚守住了做人的底线, 严词拒绝,没让小家伙挤在车筐里。   她更愿意牵着小羊往回走, 程风当然是跟着她, 路上觉得有些好笑:他借回家的小羊为什么像是她的?还这么护着它。   ……   头回来住宅区的小羊并不怕生, 一路上都走在最前面,并且拽着安静左右横行,尝了尝林荫道两边的草, 就在它觉得自己快要战胜人类时,人类安静拖住它不让它往前。   “咩咩!”   “已经到了。”   安静指着木棉街,温温柔柔地解释句,还想往前的小羊歪了歪脑袋,停顿会儿乖乖拐进住宅街。   它好像真的很聪明。   安静这样想着,人走回花园外,将车停在信箱旁,偏头看程风。   程风也停下车,将饲料抱到怀里,望着安静和小羊,提议句:“不介意的话,和它一起进来?”   “咩。”   小羊附和他一声,安静握紧狗绳,点点头,再次跟他进到花园里。   一周时间没见过他,她总觉得来这里喝咖啡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她还记得那杯咖啡有多香醇,哦,有多苦。   也还记得马里奥小赛车有多有趣。   就在她出神的空隙,程风已经将饲料放到回廊下,回头问她:“就在外面还是去里面?”   又是这个问题,安静环顾眼花园,表示外面就好,程风不再说什么,回到小楼里。   安静看着他进屋,还没动作,小羊就先她一步动起来。   “你去哪儿?”   “咩咩。”   明明是初来乍到,但小羊比她还熟门熟路,反新客为老客,带着安静走到葡萄架下。   “你是不是太聪明了点?”   安静冲小羊嘀咕声,话音还没落,小羊就往爬满铁线莲的花架底下凑,看架势是想像刚刚尝路边花草那样尝尝铁线莲。   安静眼明手快拉住它,小羊的鼻尖停在花架前,离一朵淡紫色的铁线莲只有几公分距离,它愣了愣,接着使劲挣了下,成功碰到铁线莲。   “等等!”   她急急叫住它,但小羊完全无法舍弃可爱的小花,一口咬掉两片花瓣。   或许是铁线莲的花心扎到它的鼻子,它吃到花瓣后后退两步,安静趁它嘴里嚼嚼嚼的功夫把它往后拽了截。   小羊吃完花瓣,还想往前,但安静绝不给它这个机会,拉住叛逆小羊教育起来:“不可以吃花。”   小气啊,你的名字是人类。   小羊无奈,离开葡萄架到外面去,安静以为它是在她的震慑下放弃了,结果它还是贼心不死,又去花园右边的几盆月季前试探。   “……”   这只小羊真的会自闭吗?看起来更像是开朗过头。   安静心累的同时感到怀疑。   程风从屋里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她和小羊拉锯的画面,径直走了过去。   “怎么了?”   安静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告状:“它想吃你的月季。”   并且还吃了你的铁线莲。   不过后一句被她包庇下来,不能让程风觉得她监管不力。   “咩咩。”   小羊仰头叫着:你们接小羊回家连花都不给吃吗?草地上的花都可以随便吃。   安静忽略了小羊的咩声,目光已经落到程风手上。   他手里提着个压扁的大纸箱,朝着她的那一面写着个大大的“安”字,可不就是她之前放去长椅上的纸箱么?   原来其中一个是被他拿走了啊。   程风将纸箱重新支起来,抬头时发现她正在笑,心脏猛跳两下,说话时有些飘忽:“之前随手带回家的,刚好可以给它做房子。”   “咩。”   小羊凑上前看它的简陋小家,安静也跟过去,看了看空荡荡的箱底,问程风:“需要给它垫些什么吗?”   “羊毛垫?”   “……”   就,羊毛垫在羊身下?   安静觉得奇怪,但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毕竟在她的印象中羊都是住在羊舍里,地上不是残破不堪的草皮就是水泥地。   这么看的话,羊毛垫似乎还挺豪华。   程风架好纸箱,蹲下身解开小羊脖子上的狗链,把它放了进去。   纸箱空间很大,像仅有四面墙的陋室,屋顶也被掀开,小羊在里面转了两圈,然后站起来推了把写着“安”字的那面墙。   纸箱轰然倒下,它从纸箱里悠悠走了出来。   不愧是聪明的小羊,可惜程风一把就搂住它,安静配合默契地扶起纸箱。   “看来需要垫重一点的东西。”安静若有所思,开始琢磨去河边找一块石头的可行性。   程风闻言重新将小羊放回纸箱:“我去拿东西。”   “好。”   安静顺势扶好纸箱,以免小羊又跑出来,等待时分,纸箱被小羊踢了脚,她低头看小羊,小羊仰着黑黑的脸看她。   “待会儿就放你出来。”   她开始发空头支票,小羊又踢了踢纸箱,还好纸箱很厚,不会被它踢破。   她看得出小羊的不满,想到小家伙昨晚就离家出走,刚刚送它回去也只吃了几口青草就算了,这会儿说不准是饿急了,安抚道:“乖乖的,待会儿就给你吃东西。”   听了这话,昨晚在菜地偷吃很多菜的小羊开心趴下——   它很聪明的,每块地只吃一口,多吃几块地就饱了依誮。   安静也越来越觉得它是只聪明的小羊,以前她只听说过羊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要是能一直养着小羊就好了。   哦,又错了。   是她的邻居在养羊。   刚想着,她的邻居就带着把实木椅和一张方方正正的羊毛垫出来。他将小羊的家搬到客厅外的回廊下,挨着窗,然后把实木椅挡在外面,固定住纸箱。   完美。   当然了,程风这下不许小羊进去了,因为它还没洗澡,会弄脏垫子。   小羊:“……”   给小羊洗澡的事被提上日程,安静看了眼时间,问程风:“你现在就给它洗吗?”   “嗯。”   他不能接受脏兮兮的小绵羊坐他的沙发。   至于为什么要坐沙发,那还得从他的计划说起。   “那我去准备午餐,你要不要……”安静轻握了握拳,“你要不要吃我做的午餐?”   为了小羊。   程风摸小羊的动作一顿,小羊顺势从他面前溜走,安静的紧张情绪即刻被它转开,目光追随它而去。   花园里静谧了几秒钟,程风的声音响起,淡而飘忽。   “要。”   啊?她转回头,指了指栅栏旁的直立冰山说:“它吃了你的花。”   程风:“……”   他现在不想管那只羊,只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答应。   ……   安静当然有听见。   回家后先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就进到厨房忙碌。   因为惦记着陪小羊玩儿的事,她打算做顿简单的午餐就好,程风对此并没有异议,而今日份的简单午餐等于葱油拌面加日式炸虾。   剥完虾,着手做午餐前她忽然想到什么,离开会儿,再回厨房时从角落里拿出颗土豆,刷洗干净表皮的泥,切成土豆丁,然后装进碗里带到花园去。   隔壁229号的花园里,程风坐在葡萄架下飘飘然想着什么,倏地被走来栅栏边的人打断思绪,看将去,原来是给小羊加餐的。   桌边的小羊正埋头吃特制羊饲料,他端着安静交到他手里的土豆丁,目送她回屋,然后才把土豆倒进小羊的饲料盘里,小家伙头也没抬,吃得更加欢快。   “……”   看起来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吃相不像羊,像猪。   他想着,蹲在它面前督促它快点吃,不经意间眼睛一瞟,发现那朵只剩四片花瓣的铁线莲,不由扶了扶额。   大意了。   还是早点教育好还给房先生吧。   他无奈揉了把小羊的头,等他吃光盘里的东西,立刻提它去洗澡。   总之,不能耽误他吃午饭。   ***   小羊出生后还是头回见水,有些抗拒,以至于程风忙活了近二十分钟才把它洗好,然后按着它吹毛。   小羊的毛在成年羊的对比下并不算长,但是和猫猫狗狗比起来就蓬松很多、多很多,吹了好半天也没干透,直到门铃响了声,他才匆匆松开它去门外。   安静手里端着两只大圆碗,碗上共同担着只矩形盘,里面整齐盛着两列炸虾与两支叉子,金黄色的虾身与红红的虾尾在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连正在花间醉生梦死的蝴蝶都分了心。   程风出来时正好见到只白色粉蝶围着她打转,原本想告诉她门都开着,可以直接进来,但腿脚比嘴巴动得快,人直直走到门边。   他打开花园门,下意识取过面碗上的炸虾,让她端得轻松些。   面碗里浓郁的葱香味因此飘出,窜到鼻端,很难比出是心动的程度厉害还是食欲高涨的程度厉害。   “很香。”他真诚称赞句,让出身子请她进屋,“去里面坐坐?”   啊……   她还以为是在外面吃呢。   安静抬眼看向那扇门,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程风看她迟疑许久,补充句:“刚好帮我个忙。”   还在紧张的安静被这话吸引,转头看他:“吃饭也能帮忙?”   “嗯。”   她愣愣的,跟着他穿过花园,第三次走到他的客厅外,只不过这一次她需要迈进这扇门。   “……”   可惜程风挡在门前,不让她进。   “怎么了?”   “嗯……可能会有些乱。”   程风说着,莫名的,安静从里面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没、没关系。”她小声说,一边怀疑他说的帮忙是让她帮忙收拾屋子。   程风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抬脚进了屋,刚把炸虾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一团雪白雪白的羊就从客厅冲了过来。   “咩咩。”   安静吓得差点失手摔了面碗,幸好程风捉住了小羊,他困住小羊,回头看她:“我去拴它,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坐在客厅吃。”   “噢,好的。”   安静甚至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带着面碗走到客厅,过程中她似乎明白了程风刚才的咬牙切齿从何而来。   ——地上乱糟糟的垫子和歪歪扭扭的茶几一看就是小羊乱撞过。   她放下两只面碗,将茶几摆端正,收起各种坐垫和靠垫,而后趁程风去找绳子慢慢观察起他的客厅。   之前她在他的墙壁上看到过两盆空气凤梨,这会儿见到全貌才知道从餐厅到客厅都挂着这种懒人花。   他连菜园都种成花园,她还以为他很勤劳,屋子里也会有很多花呢,结果还没他的碟片多。   安静目光下移,看向电视柜与窗边的置物架,上面全是五颜六色光盘盒,看久了不觉眼花缭乱。   正犹豫要不要走近看看时,程风就牵着小羊下楼来,安静拘谨站好,看向那边,发现他也换了衣服。   也对,他不仅抱了羊,还给小羊洗了澡。   程风过来时顺道端上那碟炸虾,放到两碗葱油面前,然后将小羊系在他那侧的沙发脚上,留给它的活动范围小之又小。   系好后看向安静,抱歉道:“久等了。”   “没关系。”   “要是觉得桌子太矮,可以去餐厅吃。”   “不用,我习惯用矮桌了。”   倒不是客气话,她的餐厅与客厅的确都是矮桌,程风见过她的餐厅,没再多说,只是转身到电视柜前翻找起什么。   安静抱着碗盯着他,许久才见屏幕亮起,在他回头之前急忙挪开眼神,看去小羊那里。   电视里传出逗趣的音乐声,委委屈屈的小羊蓦地抬头,动作幅度有些大,看得安静笑起来,然后就见程风就坐来她边上。   “这就是我说的办法。”   无厘头的一句,安静听得有些懵,刚好电视里传来串羊叫声,她转过眼,在电视画面上见到几只黑脸绵羊与一只大黄狗的卡通形象,以及一块吊在屏幕上面的木板。   木板上写着——   Shaun the Sheep.   小羊肖恩。   “……”   “肖恩的原型也是瓦莱黑鼻羊,它多看点就能找回自信。”   安静越过他看眼小羊,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睛,但能看得出它看得仔细,她摇摇头:“我没太懂。”   “有眼白的黑鼻羊都能当主角,腿白也没关系。”   “……”   安静语塞,所以这就是他的办法吗?   “那需要我帮的忙呢?”   “帮忙点评下可行性。”   “……”   就,不太可行吧。   安静决定收回一开始对他的评价——他有时候也不是很可靠。   但诡异的是,午餐后,她、程风、以及那只起初趴在沙发脚下后来趴来她和程风中间的小羊,居然坐在沙发上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哑剧。   小羊肖恩,好看! 第32章 卷心菜 足球小子。   Chapter 32. 卷心菜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 小羊都会看四十分钟的《小羊肖恩》,有时候看完还恋恋不舍,赖在沙发上不肯离开, 当然, 也不排除是它觉得沙发很舒服的原因。   除看动画以外的其它时间, 它要么是在程风的花园里玩儿,要么就是跟着他去林荫道外的矮坡上吃草吃花、看他画画,不然就是跑去安静那里。   小羊第一次去安静的花园是从栅栏的空隙中硬挤过去的,证明了它只是毛茸茸,可惜没人在现场, 等程风端着咖啡出来时, 花园里已经没了羊影。   最后, 他是在奶酪房的花园里看见它。   花园里还没有花, 它百般嫌弃地凑去池塘边, 喝了点水,然后吃掉安静培好的一株草莓苗,还好程风反应快,及时叫出屋里的安静,保住了剩余的花苗果苗。   而安静,会在早上时牵过程风的小羊, 带着蹦蹦跳跳的它去菜园,偶尔还会带上它去彩虹超市买东西, 完全舍弃了自行车出行的方式。   这期间小羊越来越粘她, 她和小羊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当然,程风并没有被落下,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三个呆在一起。   有两次她和程风蹲在花园外撸羊, 被骑车回家的敬先生看见,敬先生就露出副和蔼的笑脸,笑得安静有些尴尬,认为老先生是在笑他们傻。   就这样,小羊在程风家呆了整整半个月,长大了一点,但胖了很多——毕竟安静没少干给它加餐的事,如今的小羊再钻栅栏的话不出意外会被卡住。   为此,程风极为含蓄地制止一番,希望她别再给小羊加餐,安静听懂,不好意思地答应下。   没办法,要怪就怪小羊太可爱。   这件事过去后的第二天,安静居然在醒来时收到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时间还早,堪堪七点。   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的安静因为这条短信彻底精神起来——   她那位邻居总算知道联系她了。   不过看起来……   「早上好,我今早要帮1007号的钟爷爷遛狗,小羊可能只有你带了。——程风」   这里的“小羊”不是代词,而是她和程风给小羊取的名字,没什么辨识度就对了。   安静握着手机多看了会儿,心底安慰自己这也算是让她帮忙。尽管帮忙的对象还是他,但她也算间接帮了这位需要遛狗的老人。   她严肃回复他:「好的,请问需要我帮忙浇菜地吗?」   程风那头回复得很快:「不用,会有人帮。」   她知道,敬桐嘛。   安静有些失望地答应下来,出门时发现花园门上贴了张便利贴,大概是怕她不看手机,他又在便签上说了同样的事,她收好便签,揣进兜里,然后去程风的花园里领小羊。   花园门虚掩着,安静推开门径直朝廊下去,安置小羊的大纸箱已经不是普通的牛皮纸箱,早在小羊搬来的第二天就被程风涂上颜色,画了幅经典的蓝天白云青草图,只不过草地上多了只黑脸绵羊。   安静走到纸箱前,羊毛垫上趴着的小家伙登时立起来,仰脸看她。   相处这么些日子,她已经能找出它的眼睛,但判断情绪还是全靠猜,她抱出小羊,套上遛狗绳牵它出门。   以往程风带它出门时它跑得比谁都快,但今天它只走花园中间就停下,回头看时,伸出前蹄踩了安静一脚。   动作很轻,像一朵花自然坠落砸到脚背上,知道它是在问程风去了哪儿,安静抿嘴笑了笑:“他今早有事要忙,只有我遛你了。”   倒没告诉它程风是去遛别人家的狗了。   不然,以她对这个小家伙的认识,它肯定会不高兴,还好小羊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哄,她说完这话,它就主动带她出门。   这么些天来来回回地走,小羊已经是轻车熟路,它的早餐也是在路边吃,安静知道它喜欢吃花,于是每天都带它走到没花的地方去,今天也不例外。   小羊:“……”   算了算了,看在她每天都给她加餐的份上原谅她好了。   ——然而它并不知道,从今天起它就要失去加餐资格了。   待小羊吃饱拉足后,安静领着它到菜园去,她的菜园里已经搭起豆角架、黄瓜架与番茄架,地里的白菜也到了快毕业的年纪,她在白菜地旁观察会儿,觉得再过两天就能吃到自己种的菜,至于其它菜,也就樱桃萝卜长得快些,可能再过十来天就能成熟。   而前几天,她也将育苗杯里的草莓苗移来菜地里,今天浇水时替草莓苗施了第一次肥,或许是小羊尝过草莓苗的滋味,它每次来都趴在休息区盯着草莓苗看。   打理好一切,安静果断带着羊视眈眈的小家伙离开,一边嘀咕:“再贪吃就该扣你伙食了……”   小羊没听见,又开始蹦跶。   晴日的早晨云成群出没,被风推着缓慢前行,安静照例看了会儿天空,然后就被吃醋的小羊带回杉林大道下。   不就是会飞的羊么?   它会比它们更棒的,像肖恩那样。   ……   比起初春时如少女般娇羞的阳光,春末的阳光更像是个接近青春期的少年,热情将要喷涌而出,照得林荫道下风都是温热的。   安静被暖风拥抱着,心情也被小羊感染,加之身旁没人,她干脆哼起歌。   越哼小羊跑得越快,害她走路都跟不上它,只得跟着跑起来,小跑回木棉街的路口前,远远见到长椅上坐着的程风。   他低头看着什么,阳光从他背后照来,似是在他肩膀上盖了匹淡金色的纱,柔和又宁静,像一幅画,画的名字或许叫《等待》……   安静望着那边出神,最后是被小羊的咩咩声打断,意识到自己的古怪想法,她甩了甩头,陪着小羊小跑去程风面前。   程风从长椅上起身,将手机揣进兜里,伸出手。   安静:“……”   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她并没有想错,他可不就是在等小羊吗?   她将遛狗绳还到他手里,程风看上眼,朝她道辛苦的同时问她:“去超市吗?”   其实她前天刚去过,今天不去也行,但安静还是点了点头,回屋里取了手机,跟着他朝彩虹超市去。   一路上,程风始终犹豫不决,不时隐晦地看安静一眼,直到快进超市时话才出口:“我的游戏机到了,明天一起赛车吗?”   “啊……”   安静被问得猝不及防,她都快忘记这回事了,沉默会儿,进了超市才回问他:“那在什么地方玩儿呢?”   “林荫道下就不错,你觉得呢?”   她也觉得不错。   “那好啊。”   安静低着头,声音低低的,钻进程风耳朵里,痒得厉害。   大概是住在心房里的松鼠因为心脏频繁地震,无奈之下搬了家。   可耳朵痒叫什么事?   他耳朵又不脏。   程风想着,绷着脸和安静分道,安静独自走去水果区,艰难挑起水果——虽然如此,但她真的不缺什么啊!   到最后,她干脆每样都挑了点,打算晚餐做水果沙拉吃。   她比程风先到结账处,等了会儿,见他提着两袋蔬菜与一块鲜肉过来,口袋后还藏着个网袋,直到程风结账时她才看见那是什么,圆眼珠一转,好奇问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程风一边扫标价,一边看了眼小羊:“你之前不是说它很想吃卷心菜吗?”   安静点头,她之前带小家伙来买过几回菜,小家伙每次路过包菜筐前都会仰头看半天,后来她还特意买了颗,叶片晒干再喂给它吃。   她回想起小羊的表现,再看看程风面前的足球,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你是说它不是想吃,是想踢球?”   “嗯,肖恩踢过卷心菜,它看起来也很想试试。”   “咩咩!”   是这样!   安静:“……”   不愧是它,那以后是不是该叫它足球小子了?   ***   足球小羊崽子得偿所愿,当天下午就开心练习起来,程风则端着颜料盘蹲去纸箱前,又在青草地上添上个足球。   还没画好,小羊就把球踢来他这里,画笔一歪,剌了长长的一笔黑墨,破坏了整幅画。   程风握紧画笔,脸色变臭,就在这时,他听见安静的声音。   “程风,麻烦你传一下球好吗?”   她和小羊玩得正开心,球被小家伙没轻没重地踢远,她不想过去拿。   程风听见她柔软的声音,突然间没了脾气,放下画笔,将球传去她那边,看着他们又玩起来才回头。   眼前的画的的确确被破坏,他无奈轻叹声,拿着颜料盘进屋,过了会儿,端着新的色盘出来,补救纸箱上的画。   画到最后,草地上莫名多出个长着翅膀的精灵少女。   陷入沉思的程风:“……”   球再次被踢来这边时没有碰到他,因为是安静踢来的,她不好意思再麻烦程风,就主动来捡球,见到程风正在画的画,面露惊讶。   “原来那幅呢?”   不是只加个足球吗,怎么重新画起来?   “咳,”他莫名其妙咳嗽声,“转了个面,刚刚被球撞到,画笔剌了墨。”   这样啊,可惜了。   安静遗憾,接下来陪小羊练球时格外注意,坚决不让它再把球踢去程风那儿……   足球小子练习踢球的第二天,场地变大很多,是在林荫道下进行,教练应到两人,实到零人,只有两个带着游戏机和小赛车在研究的人。   两人坐在长椅上,因为是对战模式,程风又教了教安静,她悟性一向很高,他简单说了几句就学明白,然后就进入实操阶段。   程风的收纳包里是两辆小赛车,马里奥和路易吉,他取出来,问安静:“喜欢哪个?”   “马里奥!”   她和马里奥已经认识过了,用马里奥也许会更顺手。   程风点头,起身去规划赛道,小羊就在对面的缓坡下看着他们两人,似乎在问为什么不陪它练球。   安静被它盯着,有些心虚,过去帮它踢了脚足球,小羊兴致勃勃追了过去,再回头时发现她又坐回树下。   不开心。   安静这下更心虚了,刚好程风规划好路线回来,看她表情不太对,问道:“怎么了?”   “它好像需要我们陪。”   程风看向小羊,片刻后,放下游戏机抱它过来,放到长椅前。   在它脚边,是坐在车上已经准备就绪的马里奥与路易吉。   他指了指两辆小车,忽悠道:“足球运动员需要很强的体力,你需要带着球跑过它们才能成为肖恩的对手。”   安静听着听着突然笑出声。   程风扭头看她。   她脸颊微红:“它虽然聪明,但是也没厉害到能全听懂。”   “没关系,听得懂听不懂都是好事。”   安静还没听明白这话,他就把游戏机送来她面前,是台黄色的游戏机,大概就是他新买来的,她伸手接过,还想问问那话是什么意思,游戏机的显示屏上就有顶绿帽子窜到她的红帽子前。   她一惊,当下忘了要说的话,追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程风刻意等她,她居然在被甩开一大截的情况下追上他,然后才和他互相追赶。   两人酣畅淋漓跑了两圈,就在他们跑第三圈时,小红帽和小绿帽旁边突然出现一团白影,两人齐齐一愣,抬头看杉林道上,发现小家伙正追着两辆偏离赛道的小赛车跑,并且已经跑到它们前面。   虽然没带着球跑,但它已经参与进这场比赛。   安静下意识一笑,看向程风:“它好厉害。”   程风看着她亮霍霍的眼,有些不对劲,默了默问道:“你很喜欢它?”   “当然!”   他顿了顿:“其实我给它买球还有个原因。”   “嗯?”   “它迟早是要回归羊群的,我想让它学会踢球去融入其他羊,带其他羊玩。”   安静敛了笑意,愣神的同时止不住地失落:“可是它现在有些粘我们,如果送回去它会难过呢?”   “至少要送回去看看。”   两人这时都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安静沉默垂头,过了会儿问他:“那你什么时候送它回去?”   程风抬眼,看见小羊左脚踢着马里奥,右脚踢着路易吉,把两辆停下的小赛车踢了回来,忽然生出些触动。   想不到他也会有舍不得的情绪……   他收回眼,淡淡道:“再过半个月,我刚好要离开一段时间。”   安静还没为送走小羊的事失落够,又听见他说了“离开”两个字,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离开傻瓜镇?”   “嗯,外面遇到点麻烦,正好还有需要筹备的事。”   安静怔怔,在小羊快踢着两辆车回来时问他:“那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大概要等到这里通公车。”   等到这里通公车,不就是夏天么?   明明是最喜欢的春天,她却突然想春天可以早点结束……   真矛盾。 第33章 车铃 木棉絮与跟踪狂。   Chapter33. 车铃   初开的凤凰花是鲜红的, 单看颜色,带着点初春木棉花的风采,但气势还不够足。   木棉花开在没有树叶的枝条上, 像烈火, 而凤凰花从浓密的绿叶间绽放, 眼下还稀稀疏疏,像爱美的树冠戴上几朵小红花。   安静牵着小羊远远看着那边,心想夏天时一定要来这里看看,而小羊,因为球被踢得太远, 它追得也更快, 带得遛狗绳上新系的铃铛响个不停。   等它将球踢到山坡下, 球上不去它才停下, 仰脸看安静。   安静就要帮它拿球, 却被程风拦住,她也像小羊那样仰脸看程风。   “先和它讲讲道理。”程风看着她说,而后蹲下。   她跟着蹲下,看他拍小羊脑袋,好奇问:“还要讲什么道理?前几天不是都说过了吗?”   小羊的粘人属性程风自然也知道,三天前, 他们和小羊踢完球后,他就开始摸着小羊脑袋讲道理, 讲的自然是要把它送回来的事, 也算是提前打预防针。   但一向聪明的小羊就跟没听懂似的, 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抗拒,两人猜测小家伙也是想这里的,说不准还盼着回来。   果然, 今天牵着它来牧区,它踢球都快了很多,像是急着回其他羊面前炫耀。   程风替小羊解开绳子,顺便捏了捏小羊脖颈,先回答安静的问题:“再教教它怎么把球踢上山坡。”   他朝安静看了眼,在她困惑的眼神中指了指足球,学了半个月足球的小羊收到指令,前蹄使劲一踢,足球朝山坡上飞去,到不远处落地,骨碌碌滚了下来。   小羊看球滚到另一边,上前拦住,将它推了回来。   “咩咩。”   程风示意它继续踢,小羊无奈,又陪他玩了两回,结果当然是没能踢过小矮坡,最后倒把自己的脾气激了起来,和山坡杠上。   安静看它忙得屁颠屁颠,甚至想出一点一点往上踢的办法,却还是没能把球踢上去,不禁看向程风。   “你确定要让它踢上去?”   “当然不是。”程风说着,伸手要过安静手里的遛狗绳,摇了摇上面的铃铛。   那是颗粉红色的铃铛,是安静知道小羊快被送回牧区后特地买来的礼物,小羊刚系上铃铛的那天走路都不敢走太快,好几天才慢慢适应这声音。   这会儿铃铛一响,小羊尖尖的耳朵一翘,带着足球回来两人脚边。   程风踩住球,看了眼小羊:“现在我去你能踢到的位置上,你把球传给我,我们合作踢上去。”   “咩!”   又看向安静,把铃铛还回去:“你来摇铃。”   “嗯!”   安排好球员和裁判,程风朝山坡上走了几步,刚好在小羊前几次踢球的那个高度停下。   安静看看球员二号,再低头看看球员一号,给它让出更宽的发挥空间,在小羊准备就绪时,轻轻摇响铃铛。   小羊施展出全部力气,球竟然丝毫不差地飞到程风那里,程风轻而易举接到球,脚一勾,足球又被踢向高空,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弧度越过矮矮的山坡,飞去另一边。   “咩!”   小羊雀跃叫了声。   “咩咩!”   “咩咩咩——”   “咩咩咩咩咩……”   山坡那边也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羊叫声,小羊听见,拔腿向山坡上跑去。   安静原地愣了会儿,跟着它去上面,路过程风时僵住脚步,转头,无声看着他。   “……”   你好像砸到它们了。   “……”   他听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时,房先生气鼓鼓地跑到坡顶,一看是他们,气消了些,但还是没克制住,冲程风吼道:“臭小子!还好是只毛厚的!不然能被你砸死!”   “咳。”   程风装作无事发生,走到气呼呼的房先生面前道歉:“抱歉,我来还您小羊的。”   “看见了,”房先生没好气,还在为他被砸的羊生气,气了会儿才想到那颗从天而降的足球,问他,“球怎么回事?”   “给小羊们找的娱乐活动。”程风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房先生缩了缩下巴,掏掏耳朵,“娱乐什么?”   “娱乐活动。”   “什么活动?”   “娱乐活动。”   “娱什么动?”   “……”   在这番没有营养的对话进行的同时,安静始终盯着羊群看,发现小羊已经回到那群黑鼻绵羊边上,大概是它最近洗澡洗得比较频繁,加之又是新生崽崽,小羊的毛比其它羊白两个度,在羊群外格外显眼。   小羊先和一只大绵羊互相蹭了会儿,看样子是它的妈妈,然后一大一小两只绵羊才凑去羊群里面。   被围在羊群中间的是所有羊当中最大的那只,快有四个小羊那么大,这会儿和那颗足球站在一起,周围的绵羊团成圈慰问它,当然也有年龄小的羊去顶足球。   就在小羊钻进羊群时,房先生总算接受了程风的说辞,不可思议地回头。   程风露出副深藏功与名的神情,说话却隐隐有邀功的意思:“该教它的都教了,应该不会再自卑。”   安静听着偷笑下。   也是,现在的小羊可能觉得自己是肖恩傻瓜镇分恩,厉害着呢。   正想着,羊群忽然有了动静,奇怪散开,大部分退到另一侧,少数几只朝着他们这边过来,其中最胖的那只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位置。   几只羊排成一列,从小羊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传球,经历两次中途失败后,第三次成功将球踢到房先生脚边。   “……”   崽崽们真厉害。   “您可以考虑考虑给它们装球网,教它们踢球。”   房先生:!!!   这是何等的天才?   这样一来,他的两群羊就要达成世纪和解了吧?   他和颜悦色起来:“不愧是你,我知道我那两群羊怎么和好了!”   程风觑着他,欲言又止——   如果他是说让两群羊一起踢球的话,那可能不太行,除非先给它们上几堂“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课。   ……   安静和程风离开前小羊又来她们腿边蹭了蹭,看得出是恋恋不舍的,于是两人许诺每个月都会来看它,这才舍得放开他们。   回去路上,安静情绪有些低落,程风看着安慰句:“如果很舍不得它,可以每天都来看它,骑车会快很多。”   安静嗫嚅下,好半天才应下:“嗯。”   其实她自己也摸不透自己,总觉得不仅仅是送走小羊这么简单。   没有小羊在,两人沉默起来,走回林荫树下时,是一阵手机铃响打破静谧,程风取出手机,接通电话。   “抱歉,有事耽搁了会儿,请给我十分钟——嗯,稍后见。”   他挂断电话,安静看着他,纠结着问出口:“是接你出镇的人么?”   “嗯。”   “十分钟赶过去的话,你就不用等我了,先走吧。”   她一如既往地替人着想,但程风回绝了这话:“没关系,回去后我骑车过去,两分钟的事。”   安静:“……”   也对,他骑车比风还快。   “东西也不带吗?”   她问着话,脚步比平时快了很多。   “不用,外面都有。”   “噢。”缄默阵,她又好奇问,“那车子骑去外面就停在那儿吗?”   “镇长先生会帮我骑回来。”   “……”   那还蛮厉害的。   安静问完所有好奇的事,打住,用尽全力加大步子,生怕耽搁程风时间。   走得太忘情,程风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不过安静盯着路没发现,直到走回街口他才叫她声。   她抬头,明亮的眼望着他似乎在问什么。   程风步子压慢,拐进住宅街,慢悠悠问:“我走之后可以请你帮忙吗?”   “当然可以!”安静那点低落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表情严肃握拳,“只要我能帮到。”   “嗯,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其实——”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不怕被打扰,除非对方太过分。   但这话她没有说下去理由,眼见着花园门越来越近,安静抬眼看向街口处已经长出绿叶的木棉树,抿了抿唇:“到了,那再见。”   “再见……”   程风道别后继续往前,到盛开的蔷薇花墙边推出自行车,偏头看了眼站在信箱旁的人,拨了拨铃铛。   安静听见车铃,举起胳膊和他挥了挥手,目送他骑车离开。   走得干净利落,什么也不带,就好像他只是去超市一趟。   安静垂眼,片刻后忽然推出信箱旁的自行车,跟了上去。   ——想起来了,她说春深时要去小镇外看花,这都春末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骑车穿来木棉树下,正是木棉果爆裂的季节,白色木棉絮在空中飞舞盘旋,像精灵落到她发顶,她带走一团果絮,车轮碾压过地上的积絮,卷起一片,却又骤然停下。   安静看着折回来的程风,脸庞绯红。   她可没有跟踪他的意思——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个跟踪狂。   程风在一片飞絮中怔怔看着她。   “你……怎么又回来了?”   “忘了告诉你,”他眼前飞过一大团絮,停顿下,“有需要的东西可以让我帮你带。”   “噢。”   不过这样的事直接用手机联系不也可以吗?   只有程风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他到底想说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   花田篱笆外,红色西瓜车猛地起步,卷起阵尘土,程风隔着尘土看了眼田边的人,弯了弯嘴角。   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的polo衫先生大跌墨镜,墨镜滑到鼻梁中间又瞟一眼。   嚯,真在笑。   尽管他很想问点什么,但还是拼命忍住——做傻瓜镇的司机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想当初他也是一分钟不说话就憋得难受的人,但他始终谨记他姐说的话:做傻瓜镇的司机不许废话。   不过,今天是程风先开的口。   走到山路上,他居高临下看着花田,问西瓜车先生:   “您给人送过礼物吗?” 第34章 烟花盛宴 黄金烤薯角。   Chapter34. 烟花盛宴   耳畔突然安静下来, 就好像之前一个月的热闹是看了场烟花盛宴,消散后让人怅然。   安静站在花田间,看着花篱外的西瓜车越变越小, 像一根绿色绸带飘去远远的山路上, 最后消失, 不禁叹了叹气,低下头,没什么兴致地看起花。   彩色花田间有小路可以穿行,安静推着脚踏车向河流下游方向直走去,小径右侧除了各色花还有些矮的果树与果架, 越过果树架才是花田, 到边缘, 一条平整干净的小公路隔断花田与高高低低的房子, 路边是只有三十厘米高的白色围栏。   在一众彩色房子间夹着面长长的砖墙, 砖块被染成蕉绿色,安静凭颜色猜出那是白糖女士的花圃围墙。   绿色砖墙的尽头有两扇被涂成蕉黄色的大门,大门上方砌了尖尖的顶,大概是避雨短廊,白糖女士的青桔三轮车或许就停在下面。   安静看上会儿,目光落回近处, 在她的右手边是大片的虞美人,艳红的、火一般, 不像程风门外的虞美人颜色杂乱。   他或许是随手抓了把花种乱撒下去的。   想到程风的虞美人, 又不由得想起刚刚被送回牧区的小羊。   小羊总是爱吃花, 一有机会就吃,某天出门时被花园外摇曳的虞美人吸引了注意,于是就把主意打到它们头上, 然后就被程风敲了脑袋——   好歹是罂.粟花的亲戚,没点毒怎么对得起它的身份,吃就不必了吧。   程风指着花说教一番,后来小羊就长了记性,虽然路过时会不停看花,但绝不会凑去吃。   安静收回思绪,再看向左侧,左手边是一片还没来得及开花的向日葵,绿油油的向日葵后是盛开的大花飞燕草,宝蓝与深紫色相拥,是春夏交替时花田里最为浓墨重彩的存在。   旁边是淡蓝色与淡紫色的飞燕草,像是用质地最好的纱做出的假花,柔和而美丽,间或夹着些浅粉色与白色飞燕草,大都长得高高的。   最高的花枝几乎快与走在路边的安静一样高,轻盈的浅粉色,开得完整漂亮,形似一座尖顶宝塔,矗立于花丛间,有种神圣而纯洁的美感。   安静走过它时,脚步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低头看,原来是向日葵花丛边长出几朵高挑的柳叶马鞭草,垂着重重的脑袋拦在小路上,仿佛几颗球形棒棒糖。   柳叶马鞭草开花,意味着夏即将来临。   安静停步,盯着挤挤挨挨、各自抱团的紫色小花,鬼使神差地蹲下,掐了一团初开的花下来。   或许是因为她在神圣纯洁的宝塔注视下做了个采花贼,因此她在雀跃的同时感到心虚,心跳变快、脚步也越走越快,走到花田的最南面,路过薰衣草。   临近花期,薰衣草已经陆陆续续开花,相比她手里握着的紫红色马鞭草,它们的颜色是深沉的紫。   安静在这里转弯,花田前方是座杏红色的小楼,靠花田的窗台上挂满鲜花盆栽,看起来应该是居民楼。   杏色居民楼前是片小广场,有花坛与小池,池边一只三花猫正懒洋洋趴着晒太阳,听见有人路过,睁眼睨了睨安静,然后又闭上眼睛。   一直往前,到尽头便见到那座湖蓝色墙壁的渔具店,安静在路口上车,无意间看见下游有人走来,拿着钓竿、提着小桶,大概是钓完鱼回家。   钓鱼?   安静脑筋一转、心念一动,打算回家后安排好学习钓鱼的课程,又想,她似乎应该给她的小池塘添些花草和鱼,像邵女士的后花园。   思索间,自行车悠悠晃过下游众多店铺,途经勿忘草色的小楼时,里面突然传来琴音,安静又一次为它驻足,仰头看向二楼窗边。   琴声是惬意的,这样的基调符合傻瓜镇的一切,弹奏它的人技艺精湛,将所有的惬意变得轻盈而不失感染力。安静在路边听完三段曲目,因为分别而起的低落情绪奇异地好了很多,与此同时,一个从未有过也从来不敢有的念想钻进脑海里。   她都搬来了傻瓜镇,为什么不买架钢琴呢?   反正那个人也不会知道,不会为此生气,或者说歇斯底里。   自行车慢慢远去,这样的想法也慢慢地、不落痕迹地扎了根,只等它变得茁壮她就会行动……   ***   无疑,在安静的计划清单上,事情是只多不少的,解决了一件还有一件,而多数时候,她解决事情的速度都赶不上想法萌生的速度。   在小羊离开的第二天,她早早地将余下的没有定植的花栽好,然后去邻居的花园帮忙浇花。   ——这是她今早醒来时收到的求助短信,对象依旧是她的邻居。   除此外,只有一句问好,再也没有其他求助信息。   到午休后,她百无聊赖地坐去二楼的落地窗前,望着林荫道外的山坡发呆,听着樱花楼里隐隐约约飘来的琴音,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针,一排勾到头才垂眼收针,接着勾下一排。   慢慢地,黑白两色的棉线被她勾成小羊的脑袋,有着黑乎乎的脸与黑乎乎的尖耳朵,头顶盖着白毛,变成个小羊挎包。   安静像捏小羊那样捏了捏小羊包包的耳朵,明明小家伙才离开一天,她就已经开始想它了。   那就明天去看看它吧……   她想着,又拿起黑色棉线起针,一直到勾完第二只小羊包包她才从玛瑙落地灯旁起身,去楼下厨房。   快到晚餐时间,天色却还大亮着,显然是长夏即将到来的征兆,伴随而来的是她的胃口渐渐变小,对米饭的需求也没有其它三个季节大。   每年夏天都是这样,不过胃口变小并不意味着胃口变差,该吃的还是会想吃,只是吃不了多少。   安静从角落挑出三颗偏圆的小土豆,刷洗干净表皮,像切西瓜那样切开它们,每颗土豆切成八瓣,像小船。   吸干土豆小船表面多余的水分,再将小船装进玻璃碗中,倒入橄榄油,加适量辣椒粉与孜然粉,撒上丁点海盐与百里香碎,然后开始为土豆块做马杀鸡。   她一向喜欢这个过程,无论是动手按摩食材,还是装进保鲜袋里摇晃,都有种快感。   当所有调味料都均匀裹至土豆船表面时,便到了进行传统项目的时候——放入烤箱。   等待时分,安静从冰箱取出杯酸奶,坐到餐厅认真盯着平板看。   平板上播放着如何挑选鱼竿的教学视频,然后是钓竿使用方法的教学、鱼饵的选择等等,终于,到钓鱼实操环节时烤箱结束工作。   早就被香味包围的安静立刻起身,端来她的烤薯角。   虽然被叫做黄金烤薯角,但它并不是像炸过的波浪薯条那样金灿灿,而是更接近奥尔良烤翅的颜色,尤其是小船的边缘,烤得焦黄。   没有去皮的土豆被烤得微微皱,但闻起来更香,一口下去,并不意外的外焦里糯。   因为是小土豆,每一块最多只需要两口就能解决,安静一口气吃掉几块才想起来她的番茄酱。这回的番茄酱是她前些天新做的,当时的她还每天和邻居同行遛羊,所以极顺手地送了他一罐。   想到这儿,安静晃了晃头,有些迷茫她为什么如此频繁地想起小羊和邻居。   她打定主意餐后去外面走走,她还从来没试过傍晚散步——也许这样她会找到新的感兴趣的事,而不是整天想着那场“烟花盛宴”。   晚餐后的天空被橙红色的云盘踞,绚丽而诡谲,安静出来时眯眼看向杉林道上方,有点忘记以前傍晚的天空是什么样。   慢慢走去林荫道下,朝小镇上游去,走过垂枝樱花路口,迎面见到个戴工作帽、穿藏蓝色工装服的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右手裹着纱布,半条胳膊吊在脖颈上,却笑容满面。   安静不小心对上他的目光,局促别开眼,然后又试探着看向他,和他点点头,那人看见她,保持微笑冲她颔首,这样的举动让安静看清他帽子上的字——   砖红色刺绣的“劳动人民”。   “……”   真是朴实又可爱的帽子啊。   在和“劳动人民”偶遇后的第二天,安静又在去菜园的路上见到他,她骑着车,劳动人民则吊着胳膊从住宅区出来,刚好是当初放镜子的路口。   安静想到那张纸条上歪歪扭扭宛如荆棘丛一样的字,再看看他的右手,瞬间有了个的猜测。   送镜子的该不会就是他吧?   劳动人民还戴着那顶帽子,还是笑容满面,见到安静后主动向她颔首致意,安静懵懵怔怔停车,回他个点头礼才算结束会面。   也不知道是什么效应,之后两天她都在路上遇到他,对方没有一次不是笑着的,于是安静对林荫道那头的情况好奇起来。   究竟有什么事会让一个胳膊受伤的人每天往那边去呢?并且据她观察,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因而,这天浇完菜地后她骑着车朝林荫道北段去,沿途观察着周围。   经过某个路口前,一个短发年轻人迈着长腿走来林荫道下,见到她,勾起微笑,站去路中间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   安静只得停下车,看着青年。   “遛弯?怎么不带你的羊?”周绪笑问她,像是寒暄。   他之前来傻瓜镇时看见她和程风整天都在和一头羊玩,可惜最近他有些忙,没找到机会和他们一起。   “送回去了。”   “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   看她一脸疑惑,周绪佯咳声,转过话问:“去前面?”   “嗯……”   “不如一起走走,我刚好忙完。”   安静握紧车把,在拒绝与婉拒之间——哦不,在婉拒与勉强答应之间徘徊,激烈斗争一番后点了点头。   周绪笑意更浓:“可惜。”   “……”   她都答应了,又可惜什么?   “可惜我想起来还有些事,不如一起走走的时间换到明早?”   “……”   “那就这么说定了,再见。”   他说着朝她来的方向走了去,安静坐在车上,有些郁闷地皱起眉头。   老实说,她越来越怀疑这个周绪就是她原来认识的周绪了,尽管这个周绪人模人样,但说话做事都不像个正经人。   如果是的话,他怎么这样?   她皱着眉头,良久继续前行,站在她背后的周绪笑意变僵,倒没想过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还真是……   让人伤心。   安静当然不知道这人有这么多套路,更不知道身后多了个伤心人,只迎着风往前,渐渐地,风吹得她的眉头舒展,她又左右打量起来。   然而,一直走到林荫道尽头她也没发现不同寻常的事,遗憾将车掉头,最后,在她骑回刚才见到周绪的路口时遽然捏住刹车——   从林荫道看出去的山坡上有座深蓝色的平屋,蓝得像遗落在白天的夜空,窗户是玫红色的,比三角梅的红神秘,日暮时最绚烂的云也不过如此。   敞开的窗内支出长长的木板,而小楼前,有两人正在装围栏,都穿着和劳动人民同样的工作装。   所以,劳动人民整天开开心心是因为这里是在装修吗?   这是在装什么呢? 第35章 Sonnet 18 A Summer……   Chapter35. Sonnet 18   杉林间来了位新客人, 大嗓门,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吊嗓子,声音嘹亮而清脆, 安静被它吵得起了个早。   浇过自己的花园, 她习惯性地走去隔壁, 结果刚推开花园门就撞见敬先生从葡萄小楼后绕了出来。   咦?   欸?   两人对视眼,安静耳边恍若轰鸣一声,瞬间红了脸。   “早啊小安,怎么来这儿了?”敬先生提着那只翡绿色的浇花壶走到花园中间,面带笑容问她。   “我来——”安静启齿, 猛然间意识到她今早并没有收到程风的信息, 也就是说, 她是不请自来的, 顿时难堪不已, 改口道,“我走错了。”   敬先生:“……”   理由虽然蹩脚了点,但他好像懂了点什么——难怪那个臭小子叫他不用操心,原来是麻烦了人家小姑娘。   咳,早说嘛,他也不是一定要来帮他浇花的, 不过是看在今早清闲的份上。   敬先生佯咳声,笑容里似乎溢出几分揶揄:“早起犯糊涂, 理解。”   安静:“……”   所以果然很奇怪对吧?   她难堪站在门边, 硬着头皮和老先生聊了几句, 然后才逃荒似的道别离开,推着自行车去菜园。   然而就在路口,她又发现坐在长椅上周绪, 语塞一下。   差点忘了……   他昨天单方面和她说好今早要一起走走。   她的难堪情绪降了几分,朝侧坐着的人点点头:“早。”   周绪莞尔,合上手里的记事本起身,瞄了眼她身后的两座花园,嘴角扬得更高:“的确够早,早到出门走去别人的花园里。”   “……”   或许是恼羞成怒,安静耳朵有些红,一言不发推着车往前走。   “不是说一起走走,何必推车?”周绪一副不赞同的口吻。   安静满脸认真,盯着路:“又不是一直走。”   “……”   想一直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此情此景下周绪倒是想说点骚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走上几步,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问她:“方便借用下车筐吗?”   安静再度语塞,出于礼貌点了点头,然后就见他毫不客气地将笔记本放进车篼里。   “多谢,这么看推着车也挺好的。”   “……”   这个人真的很自来熟。   她想了想,若有所思偏过头,盯着周绪的侧脸看起来。   他戴着眼镜,短短的黑发显得人很精神,是不同于程风的另一种英俊,这样的外貌特征与气质,和她曾经认识的“周绪”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但她总觉得怪异。   就算是自来熟,这么说话怎么看都是不妥的吧?熟稔得就好像他真的认识她。   “我比——”   “周绪?”   她叫他声,语调带着点不确信,刚想问她他是不是比路好看的周绪即刻闭嘴,反应过来挑高眉毛。   难得听她主动叫他。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问吧。”周绪笑意只增不减。   “你以前……”三个字被她拖得有些长,顿了顿再才问下去,“是不是留过长发?粉红色遮住眼睛的那种。”   “……”   空气似乎凝固两秒,周绪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但很快恢复正常,笑得温和,顺便推了推眼镜:“当然没有,我看起来很像杀马特吗?”   不像,但——   “你刚刚心虚了。”   “……”青年转过头,目视前方,“没有。”   “你有。”   她定定看着他,周绪觉得自己脖子都僵到无法动弹,许久才败下阵,泄了气,转头看她。   “我的确认识个叫周绪的粉红长毛,”他表情严肃,严肃得不像他,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紧张,带着点隐秘的期待问下去,“你是想问他?”   安静眨巴眨巴眼,实话实说:“也不是太想问,主要是你很奇怪……”   很多时候,她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做出些草率的事,刚才贸然问他也是因为好奇爆棚。   她说完,周绪却忽地伸出手,用力拦在自行车车筐前,直接挡住缓慢滚动的车轮。   安静为之一怔。   他走到自行车前,面向她,路口直射来的光刚好打到他侧脸上,半边镜片反着光,难以看清镜片下的眼睛,另一只眼则因为角度问题落在阴影里,面部的光影分布像极了动漫里的鬼畜角色。   安静睁圆眼看他,神情无辜,就好像刚刚说那话的人不是她,周绪看得嘴角一抽,笑不出来,反问句:“不太想问?”   “……”   不太想。   “……”   很好,眼神很真挚,真挚到他完全能看懂。   周绪的情绪从起伏不定变得愈加低迷,沉默会儿让开路,继续往前走。   安静推车跟上,看他彻底敛起嘴边的笑,反省下自身,而后道:“你要是想我问,我也可以问问的。”   “……”周绪挤出个标志性的变态微笑,只不过因为咬牙太久显得有点狰狞。   好诡异。   安静心虚收回眼,后悔轻率问出口。   这么突然地和曾经的朋友相认,是蛮尴尬的。最重要的是,这位旧朋友应该早就认出她,既然都骗她说不认识了,那就是不想再面对以前的尴尬吧。   不该问的。   她回想当初那些来自周绪女友的不合理指责,瞬间比刚刚误闯程风的花园被敬先生撞见还要尴尬。   不该问的。   “你问,”半天没听见声音的周绪终于没能忍住,想听她问问他,“问完再和你道歉。”   道歉?   抓错点的安静仰头看他。   “先别这样看我。”他还有点羞愧。   安静大致猜得出他的心思,抿了抿唇,跳过问话的环节:“其实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很生气。”   所以还是生气咯?   周绪心情更加复杂,拧着眉头走上几步,沉声道:“不管怎样,那时候没当面道歉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后来就懂了。”   “懂什么?”   安静犹夷下:“懂……懂你那会儿可能不是个好男友?”   她身为他的朋友,却对他有了女朋友的事丝毫不知情,虽然她从来不理解周围人的恋爱,但她也是知道女孩子不喜欢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生说话的。   而那段时间,她因为他突然消失经常会在手机上追问他一些事,这才会被他的女友当成插足者。   而这一切,不就是因为他没做好一个男朋友么?甚至连“朋友”都没能做好——   在她被他的女友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后,他居然只托他的旧日同学和她道了声歉,不咸不淡。   她起初很生气,生气那口不负责扣来她头上的黑锅,更生气那对情侣事后没和她道歉,尤其是生气她自以为是好朋友的人从那以后彻底消失。   再之后她就悟了。   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在交往过程中他都有可能变成个不负责的人。   听完这话的周绪:“……”   是在委婉表达他是个渣男对吧?他果然不该抱什么期望。   他从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被她内涵怎么感觉这么差劲?   周绪心下像是有两只猫在争毛线球,混乱不已,有些焦躁地停下脚步:“那件事不是那样。”   安静又看向他,同样驻足:“那是什么样?”   “……”   就那样,但又不完全是那样,周绪在心底语无伦次地想着,很多年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   “抱歉,我可能需要时间捋一捋。”他被揭穿得太过突然,他之前还想着先和她二度混熟再暴露自己。   他从车筐里取出记事本,毫无疑问是打算告辞。   安静看着他,生出点负罪感——   好好的早晨,怎么就害得他从满脸笑意到满脸焦躁了?   “下下周。”周绪突然又蹦出三个字,表情淡定几许。   “嗯?”   “到时候我会来和你道歉。”   “不——”   “用的,”他打断她,“我一直很后悔没和你道歉。”   也很后悔因为那时候的糟糕性格弄丢了一个可爱的朋友。   尽管她已经不想问他的事了,但他还是想很自私地做一次迟到的无用解释。   ……   当天傍晚,橙红色的南瓜车在夕阳下驶过木棉街,安静站在客厅窗内看着它远去,弱弱叹了声。   她其实真的没有很生气,虽然那段友情收场收得有些难堪,但她记得更多的还是那些好。   毕竟回忆有着超强的美化功能。   美化后的周绪,一直都是那个粉红色长发、看不见眼睛和鼻子但总是给她灌鸡汤的杀马特朋友。   还能再见也挺好的。   希望他不会太纠结那回事。   ***   ——周绪当然会纠结。   有些事已经被他刻意遗忘,要向她解释的话就意味着他要重新面对以前的自己。   没有什么比这更羞耻、更糟糕的了,如果有,就是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他不确定要不要全部告诉她。   相比之下,安静简直称得上是没心没肺,又极自在地过了一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早起浇花浇菜,偶尔帮帮程风,在林荫道下遇见松狮与老人或者手臂有伤的“劳动人民”,当然还有些不太常见的人。   到第二周,菜园里的萝卜完全成熟,吃的话当然来不及,留在地里也不能留太久太多,于是她收了些胖胖的白萝卜送去彩虹超市。   超市一直可以收蔬菜,可以说她就是为了试试这个环节才来的。   每份蔬菜称重贴上价格标签,送到货架上就可以从抽屉里取走现金或者硬币,也可以换货架上价格相近的东西。   安静用几颗萝卜换了块巧克力和两根酸奶棒棒糖,出了超市直奔白糖女士的花房去。   她需要再买瓶适合粉龙的花肥,以及一包营养土,她的花园或许是肥力不太好,粉龙花苗从育苗杯里出来后长势慢得出奇。   蕉绿色的平屋外,绣球花丛已经开出绿花团,一片浓绿后站着高高的粉花与蓝花飞燕草,似有所无的香气飘来路上,安静顺着走近。   花房门依旧敞着,安静直接进门,见到柜台后的人,当即愣在门边的鹤望兰旁。   敬桐穿着件黑漆漆的T恤,胸前有团抽象派撞色印花,戴着顶纯黑的鸭舌帽,冲她点了点头。   “欢迎光临。”   “……谢谢,”安静噎了噎,“怎么是你在这儿?”   最近他们经常一起浇地——她浇她的,他浇程风的,问好也问出些交情,至少见面后的寒暄不成问题。   “帮忙,他们最近不在傻瓜镇。”   安静合理怀疑这个忙本来是该程风帮,但他刚好也不在,于是他就找到了镇上的第二个好青年。   她点点头,心中不无羡慕:   她也想帮帮别人……   买来需要的东西后,安静在回去路上思索起该怎么和程风说找她帮忙的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他小瞧了,她也可以帮除他以外的人呀。   等她想好措词发给程风时已经是中午。   程风似乎很忙,没能及时回复她,但具体在忙什么她并不清楚,只在前两天的对话过程中知道他遇到的麻烦事和他从前的工作有关。   她那时想了很久他会是什么工作,但丝毫想像不出。   不过看他头发又多又漂亮,应该不是让人头秃的工作吧?   吃过午餐,安静不出意料地困起来,倒去床上不到五分钟就酣睡起来。   午休向来是奇妙的事,尤其是夏日里的午休,不管睡了多久,都会有种既漫长又短暂的混乱感,如果不设闹钟,很难凭感觉估计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有时候没睡着也像是睡着了,有时候睡着也会像没睡着,仿佛整个人没在云端,没有时间与边界。   安静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候,只知道最后唤醒她的是一阵铃响,并且就在耳畔。   人被惊醒,意识回笼,铃声还持续响着。   是她的手机——因为没等到程风的回复所以被她带来枕边。   安静拿起它,见屏幕上果然闪烁着程风的名字,着急忙慌划开,接通电话。   “喂?”   这还是她和程风的初次通话,声音明明带着点局促和紧张,却被午睡后的慵懒感冲淡。   程风久违地听见她的声音,为这懒洋洋的语气一愣,疲惫也奇异地被冲淡,有些抱歉地问:“在午休?”   “嗯,不过已经快醒了。”   “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想的。   她看不见程风的表情,但觉得他可能会因此嘲笑她一下,安静翻了翻身,侧躺着和他通话,声音从初醒时的瓮声瓮气变得如常。   “怎么突然打电话?是有要紧事吗?”   “不是你有事要和我谈吗?”程风理所当然地问。   “……”   是有事,但是可以短信啊。   她不习惯和人通电话,就像现在,明明和他也算熟悉了,但一通电话就觉得不适应。   “我手边还有些事,我想电话里说可能会快些。”程风听她不语,向她解释句。   一旁的前同事听见这样的直男发言,手抖了下。   情商堪忧呀小老弟,他要是敢这么和女朋友说话明天就该恢复单身了吧?不对,他这位小老弟一直独来独往,连恢复单身都谈不上。   所以他为什么觉得小老弟是在和女朋友通电话?   前同事忙里偷闲,抬头瞄了眼窗边那道颀长的背影,欣慰摸了摸下巴。   唉,忙到长胡子了。   不是。   他是想说这回小老弟回来,整个人的气场变了不少,好像更好看——不是,好像更有人情味了些,就像是交了女朋友。   当然,不管前同事怎么鄙视程风的直男发言,在安静这里,他这样说就是最行得通的。   听是这样,什么不自在、不适应统统都被她丢掉,抓紧时间问程风:“你已经看了消息?”   “嗯。”   “那你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吗?”   “是有点。”   程风过于耿直地承认,安静失语,过了会儿换作平躺姿势:“我可以的,我好像比你还年轻。”   她也可以做可靠的青年,发光发热。   “……”可靠的青年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抖,默了会儿说,“不全是这样,更多的是怕占用你的时间。”   “不会的,我本来也不忙,随时都有时间的。”比起她那些随时都能做的事,她更想和他们一样帮到别人。   “那晚上也能帮?”   晚上?   安静瞪圆眼盯着淡黄色的天花板,笃定道:“晚上也能,我很会熬夜的!”   她有时候十点半才睡。   程风那头静默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给她个答复:“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   电话挂断后安静彻底摆脱午睡后的混沌感,慢半拍地去琢磨程风说的“晚上”是出于什么考虑,难道是会让她半夜出门去帮忙吗?   听起来很不人性……   她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也许他只是试试她的决心呢?   安静这般说服自己,但到了晚上又不经意回想起这话,总觉得程风这么说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她盘腿坐在飘窗上,背靠着菠萝软垫,呆呆望着窗外的山坡,山坡寂静,披着清晖,它头顶的夜空却很热闹。   月和星星似乎是在办舞会,微光一闪一闪的,风不时带来些细弱的声音,钻进窗户,其中那些让人辨不清出处的大概就是宴会的声音。   她看了许久,低头去缝两块手工布料,忙完玩偶的身子和耳朵部分,收工坐去床上。   就在她打算关灯的前一秒,被她留在床头的手机狂欢起来,她一眼瞥见程风的名字,绷紧神经。   可怕,难道是来真的?   她有些懵地接通电话,还没吱声就听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放大音量听那边的动静,然后就被程风的声音震到。   “晚上好。”   她将听筒拿得远些,倒不是太大声,相反还很温柔,只是耳朵有些痒酥酥的,她也小声回了句:“晚上好。”   尽管是在自己家里,但她晚上说话总是下意识压低分贝,声音极其轻柔,顺着手机传去程风那里,他将扬声器打开。   “还在……熬夜?”程风似乎斟酌了下用词。   “这才九点呢。”   虽然已经打算睡了,但还是要装出现在还很早的样子。   程风却说:“可我打算睡了。”   “……”   那打电话做什么?   “只不过我离开傻瓜镇后一直失眠,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安静愣了愣:“我能帮到你吗?”   “当然能,可不可以请你念点什么。”   安静悟了:“你是说童话书?”   “……差不多,诗也行。”   因为失眠,所以需要她讲点什么,换言之,他是需要她哄睡。   安静被自己的想法囧到,脸庞突然红了红,应承下来:“那你等等我,我去书房——”她说到一半瞄见床头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出于偷懒问他,“英文也可以吗?”   程风听出她已经答应,心跳蓦地变快,竭力放得沉着:“都可以。”   只要是她的声音。   他最开始和她交谈时就有这样的想法,听她说话总有一种头枕在棉花枕头上的舒适感,软绵柔和,很适合读书哄人入睡。   果然他没想错。   安静靠着床,随便翻开一页念起,过程中思绪有些飘忽——   好奇怪,她怎么又是在帮他,所以他下午问的事也是在为他自己做打算吗?   怎么这样啊?那他到底有没有要她帮别人的意思啊?   安静觉得自己像是个等人向贵族引荐、妄图谋条升官路的小官吏,但偏偏遇到个不靠谱的中间人,只承诺不办事,害她总是着急……   当然这个比喻并不是完全贴切就对了。   她出神许久,念得却感情充沛,念完Sonnet 18后,发现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越发平稳,尝试用气声叫他的名字:“程风?”   程风不语,依然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安静猜他已经睡着,屏息挂断电话,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露出个甜滋滋的笑。   其实能帮到他已经很好了,她也很有成就感,她怀着成就感喝了杯水,关灯、闭眼。   远在电话那头,程风也在暗色中露出个微笑,点开录音,一遍遍地听下去,睡着前脑海里都是她的声音……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   我能把你比作夏日吗?   尽管你更可爱、更温和。 第36章 小王子 夏日街。   Chapter36. 小王子   大概是睡觉前犯了糊涂, 安静居然把手机当作书签夹在书里,等她醒来,瞥见书封翘得高高的才翻开它, 发现自己停在Sonnet 18那一页, 不由愣住。   她昨晚都稀里糊涂念了些什么啊……   不过最后那会儿程风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么想着, 她莫名松了口气,解锁手机,点开程风发来的早安消息:   「早上好,昨晚的事多谢。」   她默默回复句不客气,接着去洗漱, 回卧室浇花前先拐去书房一趟, 从书架上取了《小王子》下来。   要是今晚他还来, 就读这个吧。   ……   于是, 当程风抱着他能再听到她读情诗的心思来找她时, 他听到了《小王子》,并且连听了三个晚上。   安静以为在她的帮助下程风摆脱了失眠,每天都能睡得比她早,但事实上程风每天都在装睡——怕她读到太晚会困,然后等她挂断电话再才借着录音入睡。   尽管《小王子》很迷人,但他听得最多的还是第一夜的十四行诗, 尤其是那首Sonnet 18,其次就是每天结束后她用气声唤的“程风”……   也不知道是他变态还是借住在他心里的松鼠变态——当然是他, 每每听到这儿, 总会心痒痒, 乃至心潮澎湃。   当然了,这样的夜读的确是有成效的,他确实比前些天睡得好, 好得多。   如果回到傻瓜镇后她也可以像这样天天念故事给他听,也许很快就会到那一天……   他刚好不想再长长了。   ***   在周末到来的前一天,安静带着一车筐的蔬菜从菜地回来,几颗樱桃萝卜、一小把豆角以及三颗番茄。   番茄是她种出来后最先摘下的三颗,个头都很小,不像超市里的大番茄,不过看颜色已经熟透,红里透黄,挂在竹架上像庆典用的灯笼。   安静带着几样蔬菜回屋,迫不及待地洗了颗番茄,擦干表皮,找到最红最饱满的那块,一口咬下去,牙齿穿过表皮与果肉,遇到浓稠的茄汁,稍一用力带籽的稠汁就在唇齿间爆开。   好——   好酸!   安静皱眉,将番茄举得远些,咽下嘴里的番茄后有些挫败。   还以为她是个种地天才呢……没想到会在番茄地遭遇滑铁卢。   她盯着手里被咬过一口的番茄看了看,窗前天光充沛,果肉与籽看起来都是健康成熟的气色,不存在不熟的情况。   也就是说,成熟的番茄本身就是酸的。   她不甘心地又尝一口、再尝一口,尝完第一颗又尝第二颗、第三颗,确认不是偶发事件后脚步沉重地去了书房,翻阅她的种植书。   最后得出结论——   或许需要再等等。   被酸了半天的安静:“……”   最好是这样。   她从书桌前起身,走到书架旁扫了几眼,最后取下本彩绘书皮的童话书。   等今晚念完《小王子》,她就……   不,还需要再加个前提,如果程风再来找她帮忙,她就念这本给他。   不得不说,每天晚上读书哄人入睡是件奇妙的事,奇妙的愉悦感与成就感萦绕着她,她丝毫不会觉得厌烦。   助人为乐真好啊。   ——她把这种奇妙感归结于此。   随手翻开手里的童话书,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看上会儿,隐隐约约听见手机在响。   安静有些诧异,带着童话书快步走去卧室,进门后就看见小桌上亮起的屏幕,然而还没走近又被挂断。   可不就是程风拨来的么?   并且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一通来自他的未接来电,看时间是在她试吃番茄的时候打来的。   安静立刻放下书回拨过去,生怕是什么要紧事被她错过,万一是有谁需要帮助呢?   电话很快被程风接通,安静向他表示歉意,程风却觉得可有可无似的,悠悠问她:“现在有时间吗?”   “有的!”   她急忙答道,暗想:终于要她去别的地方发光发热了吗?   “有耳机吗?”   被问得稍稍有些懵的安静:“也有。”   “那现在用耳机通话,准备骑车出门。”程风的声音传来听筒这边,像恶魔的低语,有种奇特的魅力,像是在诱导她做什么面上看起来是好事但其实是让人沉沦并让人万劫不复的事。   可安静什么都来不及想,翻出耳机,握着手机“咚咚咚”跑下楼,换鞋出门。   换上夏天的短T后,大多数上衣是没有衣兜的,安静干脆将手机丢在车筐里,坐稳后一脸认真地告诉他:“我准备好了。”   “那就出发,骑到林荫道然后右拐。”   安静骑着车出发,突然间想到什么,问他:“对了,我的车胎好像有些瘪了,你平时都怎么打气?”   “还能坚持吗?”程风反问她。   “应该吧……”   “那等我回来帮你。”   话落,安静忽然被穿过林叶罅隙的光晃了晃眼睛,呼吸与心跳短暂地停了下,沉默须臾才问道:“你的事忙完了吗?”   “嗯,忘了告诉你,前天就收了尾,现在只剩下些小事需要做。”   安静的心脏经过短暂的停滞,现在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什么叫忘了告诉她?其实她也没必要知道吧?   “路过几个路口了?”   程风蓦地转过话,安静回神,偏头看了看路边的花园:“刚刚路过第二个。”   “嗯,到第四个路口的时候停下。”   “好。”   安静专注骑车,程风那边也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她将车刹在出木棉街后的第四个路口。   “到了,然后呢?”   “然后拐进住宅区里。”   听他这么说,安静几乎确定是有忙要帮了,不禁心跳加速。   她按程风的指示做,他的声音又传过来:“知道这条街叫什么吗?”   安静骑来两座花园中间,放眼看前面,没看见路上有树,摇摇头,——毕竟她知道的几条街都是以树命名,摇完后有些傻地发现对方看不见。   “不知道。”   “走过小桥看看,记得停车。”   “……”还真像个恶魔,故弄玄虚。   安静不礼貌地腹诽句,朝前去,自行车越过小拱桥,停下。   在她的左手边,紧邻河道的是座临水台,有些像木棉街西瓜楼后的平台,也是木质的,但是更高,需要上三道台阶。   而临街的是一面爬满爬山虎的墙壁,安静看着那片郁郁葱葱的绿墙,试探问道:“爬山虎街?”   电话那头低笑声。   “……”笑什么,他让她猜的。   “其实也没问题,但我叫它夏日街。”   这谁能猜到?   “为什么叫这个?”   “你可以去上面看看。”   安静被他这么一怂恿,倒忘了什么女青年发光发热的事,从自行车上下来,踢下脚架,拿起筐里的手机走去高台上。   这里有些像学校里的小舞台,也是空空的,左右虽然各放了个木质花箱,但别提花,就连土也没填进去,只有门侧挂了两只百万小铃花篮,左边是奶黄色花,右边是榴红色花。   “上面什么都没有。”她如实说。   “推门进去就有了。”   “我可以吗?”她有些心虚。   “当然。”   安静跟着恶魔的节奏走到门前,这是扇类似花园门的双扇木门,刷了白漆,与浓绿的墙壁构成强烈的对比,她轻轻一推,门就打开。   门后只有个窄窄的长廊做缓冲平台,廊上摆着些花盆,然后立马是几级向下的台阶,台阶左右是初初爆花的无尽夏,目前多是蓝绿色花球。   安静震撼停在台阶上,院子里除了疯狂的绣球花,还有棵开花的石榴树,在爬山虎墙壁内。   石榴树开花,意味着真正的夏到来,安静恍然大悟。   无尽夏与石榴花——   原来这就是夏日街啊。   可是为什么要她来这儿?   “到院里了吗?”   “嗯。”安静边说边走到院子里。   “往左边看能看见什么?”   当然是房子。   安静脑子里晃过这个念头,看将去,房子的外墙和院墙颜色一样,绿如夏叶,墙外还有个套着绿色遮雨罩的东西,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它。   安静看着那边,忽然四周打量下,尤其对着小楼的窗户多看几眼,心底毛毛的:“你该不会已经回来了吧?”   就坐在窗前偷偷看着她。   “……”电话那头的恶魔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语塞会儿,“放心,还没回呢。”   安静假装咳嗽声,走到那个方方正正套着绿色罩子的东西前,回答他说:“除了房子,还有个和我差不多高的东西。”   “拉开看看。”   “……我可以吗?”   “可以。”   安静抬头看了看绿房子,又偏头看院门,确定没人,手向绿色罩子探去。   防水罩的拉链在左侧,安静一拉到底,扒开拉链缝,堪堪露出冰山一角就震惊在原地。   它……   她的心愿卡片,抓娃娃机。   “你怎么知——”她喃喃问他,问到一半打住,“噢,是他们让你帮忙对不对?”   程风:“……”   不对,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嗯。”他不情不愿地把功劳送给别人,有些不懂自己之前的操作。   “这是什么地方啊?它为什么在这儿?”被惊喜团住的某人完全忘记自己的初心。   “先把罩子脱下来,里面还有东西。”   安静照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程风的声音像是不快乐了很多。   大概是被她的高兴反衬的吧?他本来就口吻淡淡。   防水罩与娃娃机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彻底拉下的瞬间,一只白色信封“啪嗒”一声落到安静脚边,她赶忙捡起它。   信封上写着“922号居民安静 收”字样,安静心跳加速,拆开信封读信。   “亲爱的安静:   祝贺你许愿成功。根据傻瓜数据显示,年轻的小姑娘更适合粉红色,我镇管理人员特地为你挑选了粉红糖果夹娃娃机,希望你会喜欢,娃娃将在三天内抵达傻瓜镇。   在此,冒昧征求下您的意见——请允许我称呼你为“您”,不知您是否有意愿管理小镇的夹娃娃机,我们将付给你娃娃机一半的营业额。   期待你的答复,祝你快乐。”   落款是“敬谦”,也就是敬先生。   安静几乎是呆着看完最后的意见征求,良久问程风:“你知道敬先生说了什么吗?”   “知道。”   “那我……”   “一起吧。”   “嗯?”安静脑袋一片懵,“怎么一起?”   “刚好我也受命管理你面前的绿房子,一起吧。”   隐隐地,安静觉得有些奇怪,但要说哪里奇怪又说不出,她纠结会儿,想到什么:“所以我面前的绿房子是什么啊?”   “傻瓜镇影院。”   和抓娃娃机最般配的影院。 第37章 郁金香 有够让人生气。   Chapter37. 郁金香   傻瓜镇影院?   安静像是听见不可思议的事, 在程风看不见她的情况下傻乎乎凑到窗边,试图往里看,却发现里面挡着帘子。   未果, 只好又退回娃娃机面前, 盯着空的娃娃机痴痴看。   粉红色的糖果娃娃机, 并且是托她管理的粉红糖果娃娃机,实在是……   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怎么样?”   循循善诱的魔鬼继续追问,安静摸了摸娃娃机的操纵杆,跟个膨胀了的气球似的,轻飘飘的:“我真的可以吗?”   她只是手痒想夹娃娃, 从来没想过能管理娃娃机啊, 居然还是给薪水的工作。   程风似乎被她问得有些无奈:“现在只需要看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她兴高采烈, 电话那头的大松鼠因为这样的三个字诡异地摇起尾巴, 过了会儿才正经起来:“那就一起。”   心情正激动的安静并没有发现他停顿了会儿, 附和声:“嗯!”   附和完伸手去摸娃娃机的顶,中途想到什么,后退几步到门廊外看绿色小楼,问程风:“影院也是敬先生邀请你管理的吗?”   “他对我可不会这么客气,应该说是指示。”   “为什么——噢,我懂了。”   她很快自问自答一番, 引得程风问:“你懂什么了?”   “你都住来傻瓜镇两年多了,当然不需要再客套。”   程风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蓦地失笑, 声音很轻, 但还是被她听见。   “笑什么?”   “你以后就懂了。”   “……”   安静一时语塞,目光落回娃娃机上,发现粉红色在一片浓绿之中出奇的和谐可爱, 并且更加凸显出娃娃机的可爱,不由幻想起以后来这里抓娃娃的场景,满怀期待地问:“那影院什么时候会开呢?”   如果有人来看电影,她会把娃娃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那样他们就会夹娃娃,如果娃娃机生意不好……   嗯,她已经做好抓娃娃送苹果的准备了。   “等我回去再说,现在还需要再装饰下。”   “噢。”   她应下,并没问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在她看来,夏日街的信号已经发出,夏天已经到来,他马上就会回到傻瓜镇了。   “先生您好,一共一万两千八百元,请问您怎么支付?”   电话那头传来飘渺又甜美的询问声,安静听得一愣:“你在买东西?”   “……嗯。”   程风的回答有些延迟,毕竟他遇上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盯着眼前一大堆恐龙崽子、小熊崽子,小猫崽子、小兔崽子、小考拉崽子……陷入沉思。   这群软绵绵的、看起来很适合投放进娃娃机的小东西凭什么这么贵?凭什么比他准备的礼物还值钱?   ——当然是凭他不知道义乌小商品批发集市。   小玩偶被人放进铺满做作玫瑰花瓣并附赠奇怪精油小样的包装盒里,程风有种几十号人正在排队进澡堂、而他排在最后的感觉,头疼。   “不用装了,有大麻袋吗?”   即将迎接大麻袋的玩偶们:“……”   声音甜美的柜台小姐姐:“……”   正在院里看花的安静:“……”   虽然她在电话这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起来好像蛮粗鲁的。   粗鲁的程风面无表情等着,最后在两位柜台小姐的多方联系下收获了一只巨大的手提尼龙袋,带着全身都挤变形的小家伙们离开,一边告诉安静他正在商场,如果有需要的东西他可以帮她带。   晶亮的玻璃窗里,玩偶们的旧邻居目送它们的凄惨伙伴离去,两位柜台小姐姐也是如此,目光久久停在门边,再转头时默契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   “该不会是送女朋友吧?刚刚打电话的表情像是在和女朋友讲话。”   “应该不会吧,不然也太魔鬼了。”   “其实仔细想想还挺浪漫的。”   “也是,这张脸就足够浪漫了……”   “我前男友要是顶着这张脸送我保温杯,我也不会和他分手了。”   “……”   醒醒吧!   程风对这番交谈全然不知,但对走在路上打量他的人有所觉察,不过他浑不在意就对了,带着奇怪的购物袋漫步在商城里,左右寻觅安静需要的奇怪东西。   怎么会有人夏天需要棉花呢?难道他要拆开那些熊吗?   戴眼镜的熊爸爸:“……”   穿围裙的熊妈妈:“……”   打领结的靓男熊:“……”   系蝴蝶结的软妹熊:“……”   拜托了,一定要有棉花卖!   ***   周六一早,周绪从徐南女士那儿要来了南瓜车的钥匙,并且帮忙整理了车库与南瓜车车厢。   车厢里装着的全是傻瓜镇居民的包裹。   没错,包裹。   如果当初安静选择的是和西瓜车车主或者南瓜车车主联系,那么她将得知一条更便捷的购物渠道——徐南女士的南瓜车每个周末都会到傻瓜镇送东西,偶尔有急需的物品也会即日送达。   所以网购是可以网购的,收货地址填徐家就好,并且可联系的不止他们一家,还有汉堡车和可乐卡车的主人。   至于配送,多数时候是由徐南女士送到傻瓜镇的储物楼里,刚好载着她的儿子同去,或者直接交由周绪带去,只有极少数时候是徐西厚脸皮拿走姐姐的钥匙,代替她进小镇。   谁让他的西瓜车没有通行证?   可惜,安静那时候选择了去问身为手册负责人的“小镇自己人”。   而“小镇自己人”正好对她“图谋不轨”,主动揽下帮忙买自行车的任务,她也因此错失了更便捷的购物途径……   周绪摆好包裹,对着车厢长长地吁了口气,不是累,而是惆怅。   他转头抱来一束早起去花店买来的黄色郁金香,上车放去副驾驶座上。   南瓜车缓缓驶出车库,还没开出两米,徐南女士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告诉他再等等,还有东西要送来。   周绪无奈,将车倒回车库等待,等得有些焦灼时徐南女士又打来第二通电话,让他直接开去外面路上。   他照办,然后就见到站在路边、脚边放着两只大尼龙袋的程风,像极了回家过年的打工人。   “……”   徐南女士就站在程风边上,她个子很高,接近180,头发是极酷的板寸,穿着薄薄的夏款夹克,和程风说着话。   等南瓜车开来两人边上,她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提起地上的大袋子,然后——   “……”   大意了,这是装了一口袋棉花吗?简直白费她撸袖子的力气。   “谢谢阿姨。”   今天的程风看起来居然和颜悦色,说谢时甚至让人觉得他很开朗,徐南女士提着尼龙袋一怔。   好一会儿她才笑说:“不谢,”帮忙把两个袋子放进车厢,又道,“上车吧,小绪今天好像有事,着急去镇里。”   “好,阿姨再见。”   程风依旧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徐南女士简直不能将他和以前见到的程风对上号,等他上车,欣慰着跟两个年轻人挥了挥手。   全世界最可爱的南瓜车远去,徐女士叉腰站在路边,眼底漾出笑意。   还真是个好地方,大家都变好很多,包括她的傻儿子。   ***   南瓜车前排,程风抱着周绪的郁金香端坐着,周绪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乜斜了眼:“把花放下吧。”   “……”   说得就跟谁想抱似的。   程风从上车起就觉得花不该在这里,这时听他还嫌弃自己,直接将花放去挡风玻璃下。   周绪舒坦了,和善开启话题:“听说你回去帮忙了?感觉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各方面,比如睡得如何?”   谈到这个,程风语气莫名嘚瑟:“还不错。”   周绪挑了挑眉,要知道程风说睡眠还不错的时候比他说长句的时候还要少,他还以为会听到句“就那样”。   “那恭喜。”   他向他道贺句,那点因为要去见安静的紧张感稍稍淡了些,又接着找话分散注意:“看你买了很多东西,不像你的作风。”   “都是礼物。”   程风一向是能少说就少说,但这时仅仅四个字就敲醒了周绪:   大意了,他怎么没想到还能带礼物?只带束花是不是显得没什么诚意?   “礼物?有我的吗?”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他郁郁改口,“有能转卖的吗,我想起来我可能也需要一件。”   程风想到那些布偶,按理说是有转卖可能性的,但是——   “没有,那些都是我准备的。”   “……”   “你不是爱送人爆米花吗?”   程风莫名其妙提了句,实则带着点难以觉察的敌视藏在里面,敌就敌在现在的他有些在意:凭什么他和安静初次见面是举报与被举报,而周绪和安静的初次见面就是请吃爆米花?   ——可以说是很没有自知之明了。   而被他一语惊醒的周绪忽然间有了新打算。   真是个天才,那就爆米花吧。   他开启了新思路,静下声盘量起来,程风断不会主动开口,于是两人鸦雀无声坐在车里,一直到南瓜车穿行至森林间,才听见些鸟儿的鸣声。   山风吹进车内,程风将南瓜色座椅向后调了十来度,舒服仰靠回去,闭上眼聆听起自然之音,一面像个少年,满心想着待会儿就能见到他的邻居。   南瓜车穿出树林,开始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程风睁开眼,坐直身子。   等车转过那道急弯,大片的彩色出现在眼底,他见到想念已久的河谷与小镇,夏日的小镇比离开那天颜色丰富,因为有更多的夏花绽放。   他在彩色的建筑中精准地找到木棉街,看着那里的房子慢慢变近、变大,再然后被河这岸的房子遮挡住,离花田越来越近……最后,拐到花田中间的大路上,经过傻瓜指示牌,真正进入傻瓜镇。   南瓜车在路过彩虹办公楼后停了一回,在一栋紫葡萄色的平屋前放下那些包裹,然后才带着程风一路奔向木棉街。   木棉树上的果絮似乎不知疲倦,到了六月依旧在飘,南瓜车极其过分地卷起一场六月雪,连程风都觉古怪地看了眼周绪。   这人好像真的在急什么。   南瓜车驶过小桥,停在三角梅庭院与葡萄小院之间,程风跳下车,望了眼922的花园,转身绕到车厢后。   先给她看那些娃娃比较好呢还是先送她礼物比较好?送礼物的话是不是应该找更合适的时间?   他将两个购物袋拖到南瓜车门边,万般纠结时,听见门铃按响的声音,以为是周绪在按1125的门铃,打算上前帮他——毕竟1125这会儿不一定会有人,而他又刚好录了1125的指纹。   然而,当他从南瓜车左边看出去时,花园门外没有半个人影,倒是另一侧传来开门声。   程风脑袋一空,绕回那边,果然一眼见到安静小跑过花园给周绪开门,而周绪怀里抱着那束过分晃眼的黄色郁金香。   他穿着宽大的白T,在一片彩色之中尤其显眼,因此安静也被南瓜车后突然钻出的人影吸引了注意,偏头见到他,一愣,连近在眼前的周绪都给忽视了。   周绪眼见着她转过视线,眼见着她露出雀跃神情,不禁牙疼,将黄色郁金香递到她面前。   安静被迫收回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才初夏的太阳就有些灼人。   “道歉的花,”周绪声音压低,“有时间走走吗?”   “现在?”安静瞄了眼南瓜车方向,那里站着的人又一次被车身挡住,只露出衣角。   周绪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太和善:“不然你还想再等两周吗?”   “……”   倒也不是,但她想先和程风问问好。   她看向南瓜车,发现程风不知不觉间提着个大大的购物袋出现,见他越走越近,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   怎么回事?   明明最近每天都在通话,怎么见了面会觉得说不出话呢?   当然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只是她,程风面无表情提着口袋走近,熟稔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安静没来由地红了脸颊,像初红的苹果,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够有气派。   “有时间吗现在?”他还是面无表情。   欸?   “一起去装娃娃吗?”   他弯腰拉开购物包拉链,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里面的毛绒公仔膨胀了许多,其中一个小牛玩偶被一对熊夫妻挤得跳出口袋。   安静愣愣盯着满满一口袋的娃娃,送来她面前的郁金香也散发出浓烈的香提醒她它的存在,一时间,三个人之间陷入古怪的僵持状态。   周绪被程风的公仔口袋打击得不轻,觉得这人太过狡猾,说不准他在车上问礼物时他就猜到自己是想送给谁,之所以提起爆米花也是在嘲讽他不会送礼物。   实在是……   有够让人生气。   生气到他一定要在今天扳回一局才够舒坦,尽管他现在没有太多那样的心思。 第38章 玛格丽特小饼 饼干朋友。   Chapter38. 玛格丽特小饼   周绪扶了扶眼镜, 鬼畜之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镜片上。   但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然后就见他眼帘微垂,整个人气质大变, 显得有些落寞与沮丧, 问她:“不是说好要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吗?”   这招叫做主动出击、故意语焉不详。   果然, 程风捡小牛玩偶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站直身,盯着安静看。   小牛玩偶:“……”   它瘦了。   安静被两人盯得别扭,突然想到个救星,发出声短暂的惊叹:“请等我一下, 我的饼干烤好了!”   说完不顾礼貌地跑开, 回到厨房后立刻捂住脸颊, 整张脸红得就像她地里的番茄。   很奇怪, 很尴尬。   奇怪到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场面?   她真的最怕做选择了。   遇到纠结餐具的时候她还可以选择都买, 遇到纠结要不要向别人寻求帮助的时候她可以选择假装不需要帮助,但是没人告诉她遇到两个活生生的人该怎么选啊?   她心不在焉地戴上防烫手套,打开烤箱,取出烤好的一盘玛格丽特小饼,将热乎乎的饼干分了些送到小狮子餐盘里,捧着餐盘祈祷。   希望她出去时他们已经商量好, 并且已经有人离开。   安静紧抿着唇走到门旁,抬眼一看, 心愿彻底破碎。   门外两个人完全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和站位, 她只好也维持着窘迫归位, 举着小狮子餐盘问两人:“吃饼干吗?”   尽管刚刚烤出来还不太脆……   程风闻言不客气地取了块,毫不意外的,是块甜饼干。   周绪紧随其后, 在程风还在回味饼干味的时候镇定夸赞道:“和以前一样好吃。”   说完有意无意地瞄了眼程风。   这回换作程风备受打击,手里的小牛玩偶更瘦了。   什么叫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他以前就吃过她做的饼干吗,道歉又是什么意思,他不在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心底丢出一连串疑问,安静却被周绪这句别有用心的话戳中,看看他,再看看程风,最后将饼干盘送到程风面前。   程风垂眸盯着饼干盘。   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可以晚点再商量娃娃的事吗?”   她越说头埋得越低,单看绯红的耳廓就知道她难堪到可怜。   她对人从来都小心翼翼,绝不像是会拒绝的人,程风被她打败,心态不妙的同时还得稳住她的心态。   “没关系,那就晚点再说。”   口吻平和,仿佛把人带回春天,连太阳都温柔很多。   十足的善解人意,安静松懈半截,两手托着饼干盘送得更近,还没开口手上就一轻。   面前程风端着盘子,目光划过她和周绪,平和如止水:“去吧。”   早去早回。   周绪:“……”   老实说,他对这两人的关系感到些许茫然。   无论是之前看见他们跟羊玩儿,还是安静自然而然地走去程风花园里,又或者像今天这样的真道歉和伪包容,都是客套中不经意地透露出几分亲昵,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双方糊里糊涂地开了窍吗?   那他还真狠心,这种时候在这对傻鸳鸯中间插一脚。   不过还是要插,谁让刚刚程风嘲讽他,不止刚刚,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焦糖爆米花——那时候他被他阴阳怪气“啧”了声,也是在嘲讽他爆米花对吧?   “走吧。”   带她去吃爆米花。   安静听他提议,点了点头,门也不关就和他走开。   当然,在傻瓜镇也无需在意门开或者门关的事,这里从来都很安全。   她在走之前多看了程风一眼,也是这一眼,程风满脸写着的不开心被她瞥见。   难道是在偷偷生气?   想着,她回头看第二眼,可惜程风已经整理起腿边的巨型购物袋,看不见表情。   “真让人伤心。”   安静听见周绪的咕哝声,目光转回他身上,却见他摆出副很舒心的表情。   是她听错了吗?   “你刚刚说话了吗?”   “没。”   果然是她听错了吗?安静狐疑,接下来两人都没出声,走去杉林下周绪主动往左边拐。   林荫道上只有他们,时光仿佛倒流,退回两周前她认出他的那个早晨。   周绪转了转手里的花,看了很久再次送去安静面前,问道:“知道黄色郁金香的花语吗?”   安静接过它,摇摇头。   “开朗、友谊。”他用最慢的语速回答她,而后露出个笑,“怎么样,我是不是稳重了很多?”   安静想了想:“看起来是稳重了些。”   她把重音放在前三个字上,看起来。   至少看发型就比以前稳重,以前的周绪就是个——就是个妙人,整个高中时代都留着粉红色的长发,被学校里的同学当作异类,她认识他两年,从来没见过他的真容。   ……   安静要比周绪低上一级,高中入学后常常会听见有关他的流言,大都是他又和谁谁谁打了架、又在校外抢了其他同学钱包这类事。   大家都叫他“那个杀马特”“那个奇葩”或者更不礼貌地叫他“那个土鳖”。   那个杀马特可以说是让乖学生闻风丧胆的存在,安静就是这样一个乖学生,平时安安静静的,鲜少有人和她打交道,每天上下学也没人和她结伴,因为都有司机接送。   某天去学校途中偶遇塞车,她窃喜,不顾阻拦地跳下车,自己走余下的路。   在她前面走着群同样穿着校服的学生,其中一个好像还是她的同班同学,她远远地跟着那群人,发现他们都穿小路去学校。   安静跟上,心想至少跟着他们就不会迷路,但她显然低估了小路的含义,旧居民楼里房子多视距短,没拐多久就跟丢了,她只好凭着感觉朝学校方向去。   就是那天,她第一次正面撞上那个粉毛杀马特,远远看见他从一个穿外校校服的人手里拿过钱。   她打算掉头跑开,但是动作慢了一步,粉毛杀马特已经发现她,并且理了理校服外套朝她过来。   她不敢跑,紧张不已地脱下书包,取出里面的钱包和饼干盒提前准备好,等他走近时举起它们。   路过她的粉毛:“……”   “这是我的钱包和我烤的饼干!请收下!”   仅仅是路过她的粉毛:“……”   她是看了什么奇怪漫画吗?   他还是头一次见主动送上门被打劫的,而且还是学校里有名的小学妹,周绪想,要是他真的是什么不良少年,这会儿肯定会动歪脑筋。   但他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扫了眼她的樱桃钱包和饼干盒,不客气地拿过饼干盒,悠哉悠哉走开。   安静在他走后缓上会儿才背着书包离开,走在路上还在想他为什么只拿饼干不拿钱包,想着想着就迷了路。   所以那天的安静还达成个新成就:学生生涯里的初次迟到。   再见那个杀马特是在几天后打扫学校公共区域的时候。   粉毛坐在一座假山后看书——看的还是王后雄,无意间瞥见她在扫地,大摇大摆走去她面前,用一种和他外表不符的清爽少年音告诉她她烤的饼干很好吃。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除安静以外的人大都在惊恐她居然和这个杀马特男有交集,小部分心思活络的替她担心起来,担心是杀马特男威胁了他们学校最高冷的小可爱。   安静则是为这句话发愣——   好像从来没人夸过她饼干烤得好吃。   尽管她本来也没有送太多饼干出去,但这场意外让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样的赞许,带来的惊喜自然也是具有震撼效果的。   震撼过后,安静立马被现实打倒,因为她好像听懂了杀马特的暗示:   他夸她一定是想告诉她他还想吃饼干,如果她识相的话就赶紧准备,要是不给他饼干他就会打她。   真是性质恶劣的威胁。   安静还是头回遇到这种事,她原本可以告诉老师和家里人轻易解决,但她选择了继续送饼干。   因为粉毛是第一个不拒绝她的人,并且还夸了她,那就让他试吃好了。   后来,安静每个周末都会烤饼干,每周一送去学校小花园、教学楼天台或者能翻墙出校门地方。   粉毛最初收到饼干时还很震惊——他当初夸安静当然不是安静以为的那个意思,他只是很肤浅地觉得饼干好吃。   后来安静送的次数多了,他也就麻木了,因为聪明如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只是想听他夸,想听那他就夸咯……   两人从“勒索与被勒索”转变成朋友的转折事件是偶然发生的,安静给周绪送饼干时正好撞见有人来找他,对方是个瘦弱的小男生,不停地向周绪鞠着躬,她躲在树后不敢动,然后就听见瘦弱男生和周绪道谢。   原来周绪和外校同学打架、从他们那里拿钱都是在行侠仗义啊,难怪学校的小喇叭几乎不批评他。   在知道这回事之前,安静和其他同学一样,以为他不被学校处罚是因为他家有背景,并且他还成绩优异。   没错,尽管是个爱逃课的坏学生,但他的成绩一直很优异,毕竟是坐在假山后看教辅书的同学。   渐渐地,安静发现周绪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大多数时间都乐观开朗,甚至开导过她,只有提到他父母的时候他会暴躁到跳脚。   她始终不清楚他和父母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他跟着他的父亲生活,而他的母亲在他口中是个“会可笑地关心全世界,但就是不懂关心他”的人……   周绪“离奇消失”的时间是在他高考前一周,安静的饼干没能送出去,好在他们偶尔也会用手机联系,她用手机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周绪只回复她说,过段时间再告诉她。   她不想打扰他考试,没再多问,但等到高考结束也没能收到他的消息。   两个多月后,她升到高三,上一届的高三生当然也成了准大学生,她在学校的红榜上看到周绪分数和名字。   他考得很好,但学校不是他曾经提过的任何一所,因为他出了国。   再之后就有了她在手机上追问周绪的那回事,他很突然地告诉她他打算远离他的父母,并且他抽签决定了自己要学医。   安静没问他父母的事,只是问他在国外吃些什么、假期会不会回国这样的小事,每周聊上两次,也算是维持着这段友谊。   然而,没过多久就发生了那件友谊清零的事。   周绪准备了两周的话就在这里——关于他高考前后的诡异心路历程与恶劣行径。   “坦白讲,我那时候有些烦你。”   “……”   “从高考前就开始烦你。”   “……”   他真的是来道歉的吗?   “因为那段时间我总是梦见你。”   安静一呆,耳根迅速染上红色。   “以至于一见到你我就心虚,就好像我对你别有用心似的,所以我借由高考逃避这回事。   “不巧那段时间家里又出了些事,我很烦他们,就自己躲了起来,本来想冷静一段时间再和你联系,但高考后我还是会做有你的梦。   “可你就像张白纸,谁敢向你表白?况且你也快升高三,我就更不敢想,干脆想就这么晾着,也许我只是一时犯糊涂。   “我出国前一天刚好是你们高三生提前开学的那天,我没忍住,还是回学校看了看。”   他说了长串,到这里停顿下,发现她脸红得像是吞下口烫豆腐,觉得自己实在是过分。   居然把这么久远的事拿出来说。   “我那天都走来你边上了,但你没认出我,因为我剪了头发,也染回黑色,我很想拍你的肩膀吓唬吓唬你,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怕你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你。   “我继续逃避,出国后我最先认识了一群留学生,里面就有那个‘女朋友’,其实我们没有交往,她喜欢我而已,所以那件事发生后我也很意外,但我居然觉得很轻松……   “后来我才知道我有多白痴,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妈妈,我都像个白痴,白痴到我一直在想办法忘了那些年的蠢事。”   他说到这儿停下脚步,刚好停在路口处,旁边是那座薰衣草色的平屋。   “我现在去拿样东西,如果你听完还有原谅我的打算,就在这儿坐下,如果没有,那就趁我不在回去,我保证以后会尽量避开你,不让你看见这个讨厌的人。”   安静:“……”   别以为她看不出这是在逃避,她对这一套可熟了。   但腹诽归腹诽,真要她说出来是不可能了,安静看着他转身拐进住宅街,懵懵的,抱着郁金香坐去长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花束外的珠光纸,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刚才的话,一辆自行车就停来她面前,带来阵凉风。   她抬头,见程风坐在车上看她,找回神似的,诧异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程风神情自然:“刚刚给自行车打气顺便帮你加满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   她为什么要介意?   “当然不会,谢谢你。”   “不客气。”说完看见抱着桶爆米花从平屋里出来的周绪,情绪不明,“我先走了。”   同样看见他的周绪:“……”   他才走开多久,这就跟了上来?   不过等他带着爆米花回去,又只有安静一人坐在树下,她仰头看着他,表情乖巧得像当初那个小朋友。   啧,程风那个变态。   ——不过他听说变态最容易觉得别人是变态。   他撇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长椅尽头坐下,揭开爆米花盖支去安静面前,平视前方亮煌煌的草地。   “我现在没有那样的心思,你可以放心原谅我。” 第39章 小狮子 天生的商人。   Chapter39. 小狮子   饼干朋友他又出现了。   在一个新的六月。   安静虽然很迟钝, 但听懂这话还是不成问题的,偏头看周绪,笑了笑。   “笑什么?我很可笑吗?”   “你不是在看前面?”   “有种东西叫余光, ”周绪说完侧头, 晃了晃手里的爆米花, “拿着,我特地麻烦人家做的。”   来傻瓜镇的路上他专门打了通电话,还好人缘不错,即使是无礼的请求也没被拒绝。   安静闻言放下郁金香,接过他递来的爆米花。   脸颊上还挂着薄薄的红晕, 和从前一样可爱, 周绪瞥上眼, 又转视前方, 心跳得有些快。   其实他刚才那话是有骗人嫌疑的对吧?他明明还挺心动的。   安静没注意看他, 被爆米花霸占视线,禁不住诱惑地尝了几粒,爆米花的口感和味道和上次没有太大差别,依旧很好吃就对了。   虽然没来得及吃她自己烤的饼干,但吃到了爆米花也很划算。   她这么想着,又吃两粒, 意识到边上太过安静,扭头看了看, 正式向他宣布:“我很放心, 也已经原谅你了。”   “……”   就这么放心?   “所以你也可以放心。”   可以像以前那样大大方方地讲话, 毕竟无论是哪个时期的他,都挺能说的。   挺能说的周绪:“……”   她怎么知道他不放心?他表现得很明显吗?   “嗯。”   他含糊不明地应了声,正打算找个新话题缓解尴尬, 就听安静问他:“你很早以前就知道傻瓜镇了吗?”   说完,响起爆米花被咬裂的松软声。   周绪:“……”   她简直……   怎么会有人这么快就像个没事人?不是应该和他一样难堪会儿、别扭会儿又隐隐窃喜会儿吗?   简直直到可怕。   相比之下,他扭捏的样子应该还蛮好笑的。   “不方便说吗?”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安静又铺了道台阶给他。周绪从自己的思维里跳出,再次转头,看着她极其自然的神情,突然间想通什么,又找回他那点成熟稳重——   也对,这样不才是最好的吗?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真正的饼干朋友在这一刻觉醒了,他摇了摇头,否认这个说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是什么时候?”   “嗯……”周绪支吾下,“21岁那年,和我妈和好后。”   安静有些好奇他说的“和好”,犹豫该不该问他时忽然又见到那辆熟悉的自行车飘了回来,眼睛一亮,脑袋不知不觉地向外探了探。   周绪:“……”   又来了,两个傻子。   傻子程风刚刚去了趟菜园,这会儿回来车把上挂了满满一袋蔬菜,见两人还坐在路边说话,不禁放慢车速。眼神和两人交汇,却没有交谈,只是点了点头就幽幽飘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安静盯着他背影看——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的口袋最上层应该是放了两颗番茄,是那种她日思夜想的又大又红的番茄。   可是据她所知,程风的地里是没有番茄的,那他的番茄是从哪儿来的呢?   她觉得有必要问问他,然后找机会去请教番茄主人关于番茄种植的二三事。   并不知道她只是在想番茄的周绪还以为她是在看程风,忽然轻笑声,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仰头看杉树树冠。   安静被这动静吸引,扭头看着他。   “你笑什么?”   “就是挺高兴的。”他嘴角上扬,静静看着笔挺挺的树干。   安静抱着爆米花想了想,还是把刚刚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可以听听你和你妈妈的事吗?”   “怎么,又想听我的傻事?”   “……”   “开玩笑。”他又坐直身,正经很多,“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只是我多读了点书,突然从一个狭隘的白痴变博爱了些。”   他不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事,再说时压根没什么负担,当然了,以前听他说的人是他的教授。   他从小就怨怪他的母亲,她好像总是爱其他人胜过爱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从事她口里的义务工作,后来父母离异,她更是离他远去,去到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城市。他那时仿佛是急于证明什么,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讨厌她,对她的评价则是“会可笑地关心全世界,但就是不关心他”。   久而久之,他被自己的思维困住,叛逆地忽视了那些来自她的关心,拒绝和她见面,与此同时怨气还在加剧。   后来么,他在世界各地见识到越来越多的和他母亲一样的人,恍悟就在某个瞬间——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一群人,单纯与善良与生俱来并久久保持,在他们眼里,爱是不分高低上下不分亲疏的,他们是奇妙的存在,或许可以称之为“乌托邦的善良公民”。   他和这样的“乌托邦人”交谈过,其中一个以开玩笑的口吻告诉他,他看起来也像是拥有这种血液的人。   不久之后,他就去见了她……   许多年不见,他记忆中的长发女人已经推成板寸头,酷到不行,她对他还是一样,虽然刚见到他时哭了一次,但后来就像是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似的,和小时候完全一致。   周绪觉得刚才的安静就有点像她,说没事就没事。   “那段时间我试着跟着她走动,她去过的所有地方我都去,她做任何事我都参与,也就是那会儿被她拉来这儿,知道了傻瓜镇。”   他为傻瓜镇的全部感到震撼——   没有人不被傻瓜镇震撼。   “我那天想下车看看,但是被她拦住了,因为傻瓜镇不是景区。”   他戛然而止,没再往说下,听得正来劲的安静追问:“然后呢?为什么现在你可以来?”   “因为我聪明又善良,”他似笑非笑地说,转头问她,“你呢?”   “秘密——”   “我当然知道是秘密,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和你妈妈的事,我现在是专业的。”   安静一怔,随即低头,摸着腿上的郁金香不说话。   她呢?   她永远都不可能和她和好吧。   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周绪对她身上的谜团依旧是知之甚少,不过也没关系……   每个住来傻瓜镇的人都将被治愈。   她也会。   他笑了笑,起身:“不说就走吧,别让人等急了,不是说要装什么娃娃吗?”   安静被他带去别的事上,心想有道理,抱着花束和花桶起身——爆米花桶也是花桶。   两人原路折回,夏日的午后气温达到最高点,葡萄小院的圆桌上却有群奇怪的毛绒玩偶在叠罗汉,底盘圆顶端尖,叠得像圣诞树的树冠。   安静有些呆地望着那边。   这也……   这也太无聊了吧。   走回门边,发现小狮子餐盘已经被装进牛皮纸袋挂在门外,安静摘了下来,然后就听周绪咳嗽声,带着浓浓的暗示意味。   安静:“……”   是她的饼干。   她的饼干还是被人瓜分干净了,一半交给程风,另一半给了周绪,她只留下两块塞了塞牙缝。   周绪心满意足,端着装满饼干的小青蛙餐盘按响程风家的门铃,据他说,他需要到程风家吃点东西,毕竟空腹给他当了半天的司机,不在他家吃点东西恐怕他会过意不去。   ——厚脸皮本色又回来了。   程风则在看见那盘饼干时郁闷到极点,他的饼干是他靠忍让得来的,凭什么周绪也可以有。   嫉妒使人不理智,他生气把厨房丢给周绪,自己离家出走坐到花园里来,和叠罗汉的毛绒玩偶面对面。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花园被照顾得很好,葡萄叶越来越茂密,绿绿的遮在顶上,隔着光看绿茵茵的。   绿得像那只小青蛙饼干盘,让人气闷,正这时,他的余光里有人走动起来,程风看将去,发现安静就在她的花园里看着他。   他表情平静,没有吱声。   安静没等到邀请的话,食指指尖轻轻抠住拇指指腹,先开口:“你吃过午饭了吗?”   “番茄鸡蛋面。”   答非所问,但听得出是吃过番茄鸡蛋面的意思,安静又瞄了眼桌上那堆娃娃,指了指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装娃娃?”   “你是管理员,你说了算。”   那就好。   程风说完似乎是舒畅了不少,从座椅上起身,越过玩偶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问道:“过来坐会儿吗?”   正合安静的意,她点点头,小跑出花园绕去程风那儿。   程风摆在桌上的玩偶只是半数,剩下的都还在袋子里呆着,她走近看了看桌面上的,意外发现只眼熟的小家伙。   她指了指“圣诞树”第三层的小狮子,有些惊讶:“我有只一模一样的狮子。”   被她摆在卧室的小书桌上。   程风上手抽出它,辛辛苦苦叠的罗汉垮塌一截。   小狮子的脑袋上围着圈炸开的鬃毛,虽然参差不齐,但整体而言就是个不合理的圆圈,圆得和她刚才的狮子餐盘没什么两样。鬃毛很硬,和尾巴上的长毛是同样的材质,不过身子摸着柔软又光滑。   他把狮子送给她:“给你?”   安静赶紧摇头。   这是傻瓜镇的公仔,被她拿走不就是“以权谋私”了吗?况且她都有个同款了。   被她拒绝,程风又放下手里的小狮子。   小狮子的豆豆眼迷茫又无辜,默认姿势是坐着的,大概就是狮子坐吧。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挑的吗?”安静抓起只秋田犬玩偶问他。   “嗯。”   “好厉害。”   她夸得极真挚,真挚到程风感到迷茫,重复下:“厉害?”   挑些公仔就很厉害吗?   “嗯!每只玩偶都不一样,很少会有这样的娃娃机……”   所以很厉害。   她又拿起只三花猫公仔,偏头看程风:“我们过些天再去装它们吧,不是说影院还要再装饰装饰么?”   “好。”   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刚才有些冲动,着急找了个借口拦住她,结果还失败了。   “那我可以先带它们去我家吗?我有个很棒的主意想试试。”   “有多棒?”   “我想给它们做名片,”她声音小了些,“如果每只玩偶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也许喜欢它们的人会多一些。”   这样娃娃机的生意应该也会很好。   嗯,她真是个天生的商人。   “那需要我帮忙吗?”   “帮做名片?”   “都可以,也可以帮它们搬家。”   搬家?听起来好像是这个道理。   她捣捣头,和程风一起拆桌上的玩偶塔,又一个个地丢回桌边的购物袋里,等等——   大麻袋?   安静的脑海里闪过这几个字,叫他:“程风。”   “嗯。”程风继续丢玩偶。   “你昨天花一万多买多东西就是它们?”   “……”   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安静咋舌:“那会不会不太划算啊?”   “不会,我有钱。”   “……”   财大气粗,无法反驳。   口袋很快被装满,但留在外面的玩偶还不少,可见它们全装进去时有多憋屈,见程风想硬塞,她连忙阻止:“这些我抱着就好!”   娃娃们:呼……   不用再挤来挤去就好。   玩偶们被带去奶酪小楼里,程风第二次进来安静的客厅,或许是刚刚才烤了饼干的缘故,这时屋子里还有股甜甜的味道,无处不可爱,要是茶几上没插那束黄色郁金香就更可爱了。   他不开心地别过眼,看向楼梯口——他把娃娃放下后她就让他坐在沙发上等着。   很快,安静抱着团黑黑的东西下楼来,脸蛋红扑扑地递来他面前:“我做的小羊包,给你一个。”   程风这才看清顶上还有撮白毛,捏了把,软乎乎的,心底好像也软绵绵轻飘飘,没那么生气了。   “谢谢,你也有吗?”   安静顿了顿,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头。   程风更加愉悦:“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我的棉花?”她惊喜。   他噎了噎:“除了棉花,还有件礼——”   门铃声打断他的话,安静抬头,从客厅窗户看去外面,发现是个穿熊猫上衣的陌生男士在门外。   沙发上的程风也回头看去,她问他:“你认识他吗?”   “嗯。”   “……”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点告诉她是谁呢?不过,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第40章 礼物 马卡龙巴士与城堡。   Chapter40. 礼物   安静小跑去花园里, 程风则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莫名有种他现在是花园男主人的错觉。   要是哪天他真成了这里的男主人,那就先把中间碍眼的栅栏拆了。   做完梦, 他打量起安静的花园, 看她种下的花草, 而走到门前的安静也看清了门外男人的长相。   来人大概有五十岁,身材高大,不算胖却有颗圆圆的脑袋,鼻子肉略厚,几乎可以从脸部肌肉的走向判定他是个爱笑的人。   他身后停了辆老式自行车, 车后座上绑着个小纸箱, 里面露出许多花花绿绿的彩色礼品袋, 和他手里提着的两个是同样的款式。   安静稍稍摸清状况, 朝门外的人鞠了鞠躬:“您好, 请问您有何贵干?”   男人被她过于认真的用词逗笑:“不贵不贵,我是来送纪念品的。”   “纪念品?”她喃喃问。   “咳,准确说是‘预备纪念品’。”   男人把一只奶酪黄的纸袋递来她面前,左手则勾着青葡萄色的礼品袋,冲她身后的程风努了努下巴。   程风总算上前一步,接过那只礼品袋, 没有查看的意思。   安静倒是牵开看了看,但里面还有个白色小盒子, 看不出是什么, 她抬头问那人:“什么是预备纪念品?”   中年男人笑开:“初次见面, 先自我介绍下,贺嘉,嘉奖的嘉, 傻瓜镇公务员。”   “安静。”   “这我知道。”贺嘉笑道,接着才和她解释纪念品,“傻瓜镇再过几天就通巴士,这是敬先生准备的通车纪念品,让我们提前送来,每个人都有。”   安静一听,眼睛放亮:“谢谢!”   “不用谢,要谢也是谢敬先生,还有——”你身后那位。   他没说完,看着安静身后朝他打手势的程风,下意识打住话语,说其他:“咳,我这儿还没送完,以后再见。”   安静点头:“您辛苦了,再见。”   程风也跟着说了句再见。   中年男人骑着车往河岸方向去,路过南瓜车时回头看了眼程风:“小周人呢?待会儿让他把车挪开,不然就罚他款。”   程风:“……”   小周在他家做饭呢。   男人叮嘱完离开,安静见他远去,就地取出奶酪色纸袋里的盒子,顺势将空的礼品袋套去腕上。   盒子略大,像是装玻璃杯用的,掂在手里有些沉,盒盖完整罩住盒身,打开过程中有种似有若无的吸附力,安静揣着好奇小心翼翼向上拉,快要揭开时倏地顿住,转头看边上的程风。   “你不看看吗?”   “看你的也一样。”程风说着还装模作样凑近些。   安静心想也对,回头,万般期待地揭开纪念品的盖子,然后就看到一堆颜色漂亮的拉菲草和一张卡片在顶部。   “……”   她把盒盖翻过来,盒身放去里面,空出右手拾起卡片看,卡片上印了三行小字:   「傻瓜镇巴士将于6月12日开通,届时分东、西两线运行,本月内无偿乘坐,7月起需支付车费一元。另:运营时间不定。」   “……”   听起来是很随意的公车呢。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她将卡片递给程风看,自己则抓起盖在顶部的拉菲草,这才见到纪念物的真面目——   一只巴士模型。   巴士模型下面又是堆拉菲草,西柚色,在阳光照耀下透出甜蜜,和巴士整体的配色般配极了。   安静将手里的填充草丢进空纸袋里,取出公车模型细看。   是辆双层巴士,高高的,外形复古,底部像是上世纪的公车,顶层半露天,像旅游景区的观光巴士。   露在外面的座椅颜色各不相同,但都是和谐的马卡龙配色,像装满小圆饼的蛋糕架。   车身也是马卡龙色调,偏青黄,奇妙的是有些像922号和229号两栋小楼的配色,但还要清新,在以浓绿为主色调的夏日里看起来有种清凉感,好像在吃冰淇淋球。   安静仔细瞧了半天才想起来要给程风看,托着小巴士的手离他近点,抬眼看他。   “好看吗?”她问。   “还行吧。”出于谦虚,程风口吻淡淡的,事实上却得意甩起尾巴——哦,指的是那只松鼠。   “可我觉得已经很漂亮了。”   要是能坐在里面,一定会很梦幻。   “也许另一辆更漂亮。”   “你是说两辆车会不一样?”   “嗯。”   安静被他的笃定说懵,还没问为什么,他就接着刚刚在屋子里的话说:“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稍等。”   说完,带上那只纸袋和小羊包包回他的花园,看起来很匆忙。   他只是想送她个小礼物,结果先是被周绪抢先,又是送花又是送爆米花,接着又被什么纪念巴士抢了先……说不准待会儿还会来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送东西。   不想等了。   安静看他快步回去,留在原地等着他,很快,程风抱着一团装在透明袋里的棉花出来,仿佛是抱了团肥胖的云,云团大到能挡住半个他。   看上去竟然有点和他气质不符的可爱。   她笑盈盈,等他带着棉花团走近,伸手接来怀里,因为他个子太高,她接东西时视线被白花花的棉花挡住,等她调整好棉花团的位置,程风已经换了姿势,捧着个方方正正的礼品袋看着她。   很大,但刚才藏在更大的棉花团后她完全没发现,所以这就是那件除了棉花之外的东西么?   她看着程风,程风也盯着她。   她的怀抱张得大大的,抱住一团松软庞大的如同棉花糖一样的东西,就像是套上了小羊的衣服。   可爱。   可爱到他一时间只顾欣赏可爱,忘了出声,静默良久才想起来他的借口,举了举礼品盒:“最近每天晚上都占用你的时间,谢谢你。”   安静被他盯得正古怪,听见声音,回神。   “不用谢,能帮到你就好。”她说着低头看棉花,小声宣誓,“我也很想像你那样帮到别人的。”   程风:“……”   她果然把他看成“别人”,他明明是知道的,但听她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心塞呢?   “那就不谢了。”   欸?   安静抬眼,难以置信他现在会这么——这么不注重邻里之间的客套互动。   两人间再度陷入静默,又过许久,才听程风语调平稳地开口:“那就当是我想送你礼物好了。”   他想送她礼物。   大概是因为事实如此,所以话也被他说得真挚而严肃,安静蓦地屏住呼吸,然后脸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了起来。   好……好奇怪。   怎么今天总是觉得怪怪的?   程风则在她脸红的瞬间感到心花怒放,可以变态地称这种感觉为“被取悦”,没错,被她的害羞取悦。   他很变态地心跳加速,假装曲解她的沉默,暖场似的说道:“只是个小礼物,不用有负担。”   如果她想还他,那就请做点周绪吃不到的东西给他。   他神情自然,以至于安静没发现他注意到了她的害羞,庆幸低了低头,细声道:“那换我谢谢你。”   “我不想要谢。”   “……”   又来了,怎么突然一下就不客气起来?   不客气的人继续提问:“我可以请你再帮我一段时间吗?”   安静对上他的眼,憨憨地点了点头。   可以……   她刚好还准备了别的书。   ***   红日从山头落下,刚才还铺满霞光的天空很快变暗,傻瓜镇里陆陆续续亮起灯。   安静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豆袋沙发上,旁边的树枝玛瑙灯下摆着个矮沙发凳,凳子上放着大打开的盒子,里面是无数的积木砖和小零件收纳袋。   桌面上也堆满积木,除此外还有本拼砌说明册,被人合上,封面上印着座彩色的城堡,是积木拼成后的全貌,同样是甜蜜的马卡龙色系。   安静拿出全副精力,全神贯注,用桌面上的浅粉色积木砖搭好城堡的外墙,另外有几扇柠檬黄的窗户,然后去找浅绿色积木,慢慢拼城堡的顶……   整个过程都兴致勃勃,并且越玩越起劲,直到程风打来那通临睡前的电话她的注意力才被分散开。   她居然玩乐高玩到九点?   安静不可思议地从豆袋沙发上下来,朝卧室去,然而刚迈出第二步,人就露出副痛苦不堪的表情,愁眉苦脸停在原地,看起来有些傻。   ——右腿麻了。   她听着越来越大声的铃声,稍缓了缓,而后右脚悬空,左脚蹦进卧室,及时接通正在自动挂断边缘试探的电话。   “打扰到你了吗?”程风的声音先传过来。   安静腿还麻着,这时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慢慢活动右腿,一边伸手去够枕边的《小王子》,回答他:“没呢,我还在搭积木玩儿。”   那头似乎顿了顿,问:“喜欢吗?”   声音很轻很轻,安静到嘴边的“喜欢”无端的说不出口,耳朵悄悄变红:“嗯。”   “拼好后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本来就是他送给她的。   她在搭积木前就看好了尺寸,并且在脑海里规划完全部,确定这座城堡搭好后可以放在她的矮组合柜上,刚好配色也和抹茶绿很配,到时候扣上防尘罩一定很完美。   她可以拍照送给他。   不过她的计划清单实在是太长了……   安静和他说好看积木城堡的事,然后才进入今晚的主题——读睡前故事。   她的腿已经摆脱酥麻感,于是又不长记性地盘了起来,坐在床边慢吞吞念起书,一直到念完全书的最后一句,慢慢合拢《小王子》。   电话那头是浅浅的呼吸声,她等了等,没等到他开口说话,便放心地挂断电话,心想:他好像真的不是很难哄,每天只念一会儿就能睡着。   是她的声音很催眠吗?   她咕哝声,跳下床,翻出睡衣去卫生间——天还没黑她就开始搭积木,到这会儿都没洗澡。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   与她亮晃晃的阁楼不同,程风的小楼里黑洞洞的,厚重的遮光帘一拉,很难找出一丝光亮,唯独卧室里倒扣着的手机泛着微光,从里面传出细微的录音声:   “我喜欢在夜晚聆听星星的笑声,它们就像五亿个小铃铛……”   听到这里刚好困意袭来,关掉录音。   他喜欢在夜晚听她的声音,就好像躺在云上,温柔惬意到极点。   睡着前,他更是糊里糊涂且得寸进尺地想:要是能面对面听她讲故事就好了,通过听筒难免失真,没她本来的声音好听。   另一头,洗完澡头发还没干的安静打了个喷嚏,有些心虚地关掉玛瑙灯——   唉,她还想再玩会儿呢,不过既然都打喷嚏了,还是吹干头发睡觉好了。   她不想夏天感冒。 第41章 童话书 三只小鸟。   Chapter41. 童话书   杉林间吹着风, 带着初夏早晨独有的凉意,走在路上,能听见头顶传来的三道不同的鸟鸣声, 此起彼伏聊得热闹。   安静猜它们是百灵鸟、画眉和喜鹊, 因为莎士比亚曾这么说过——   好吧, 莎士比亚说的是春天的鸟,也和现在的鸟叫声没有半点关系,这其实是她因为左右为难,所以把注意力放去Z轴上胡思乱想出来的。   至于X轴上,右手边走着程风, 左手边走着周绪, 她夹在中间, 和两人组成个完美的“凹”字。   有点过分, 本来她一点也不矮的。   ……   左边走着的人话很多, 从碰面起就和另外两人说个不停,并且两人选择弃车步行就是他提议的,因为他没车。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和安静讲话,不停问她问题,比如,问她昨晚为什么还是没联系他——   还能为什么?   积木真的很有趣。   但安静回答得冠冕堂皇, 说能见面就暂时不需要联系,然后就被周绪的注视和笑容威胁到改口, 说今天回去就会给他发条信息。   听了这话的程风脸色略臭, 臭到他又有些忘记笑是怎么笑。   但周绪还缠着安静, 又问她今天还能不能吃到她做的饼干,安静心想她昨天就没吃到想吃的饼干,不如再做一次, 便点了点头。   程风的脸色就更加臭了,尤其是在听到周绪提议做巧克力豆曲奇的时候,想到什么,突然插了话:“蔓越莓饼干。”   安静稍显诧异地转过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听他一直不说话,她还以为他兴致不高呢。   她刚想说都可以做,周绪那头就微笑截过话:“蔓越莓也不错,我记得第一次吃你的饼干就是这个。”   程风:“……”   那还真是巧了。   安静却想不起这回事,她只记得她的饼干“被勒索”了,那会儿她经常换着花样烤饼干,哪儿还记得具体是什么口味。   不过他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了。   “那就蔓越莓吧。”   正好之前买来的果干还剩了好些。   她说完,发现竟然没人再接话,程风自然是因为周绪的话陷入自闭,周绪则是见好就收,不打算再过火,说了个“好”字就主动闭了嘴。   安静越往前走越觉得古怪,这种古怪主要来自于右侧,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朝她逼来,左边也静得不合理。   于是这才有了把注意力转去上方的事。   Z轴不停变动,走过三只鸟所在的路段,四周更加静谧,好在已经能看见林荫道尽头,而周绪也在附近路口拐弯——   他需要去劝一位不愿意出镇做体检的老人出镇。   周绪离开,剩下两人依然保持着沉默,他们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同行去菜园了,自从小羊被送走后。   安静有点不习惯,故只是静静走着。   直到穿出林荫道,程风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以一种陈述的口吻平静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安静点点头:“嗯,高中就认识。”   “那为什么之前见不像是认识?”程风话开始变多。   “因为他变化有些大,我没认出来。”   两人从公路上下来,走过蘑菇回收屋,程风接着刨根问底:“现在为什么又认出来了?”   “因为他说话做事和以前很像,被我发现了。”   那就是很熟悉的人了,不仅过去熟悉,就连现在都很有缘,重新在傻瓜镇遇见……   “你以前经常请他吃饼干?”他继续问,这点是他从周绪熟稔的口吻里推测出来的。   “嗯。”   “以后也会经常请他?”   “……”   她好像完全没想过这样的事。   觉得他问题有点多的安静仰脸看他,他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而不是摆出那副臭臭的脸色,被她一看,不再问什么,安安静静走到菜地旁。   安静忙着浇菜园,她的四季豆和豆角已经长成预期中的“帐篷”,挂在上面的浅绿色流苏在六月初变得饱满,她打算摘些回去做午餐。   一旁的黄瓜架上开出带绒毛的花,黄灿灿的藏在绿叶间,只有光照最好的地方长出小黄瓜,与小拇指一般粗。   尽头的西葫芦和黄瓜一样,也开出金色的花,但矮矮的,懒洋洋躺在地上晒太阳。   相邻的草莓地里,授过粉的小白花正处在花瓣脱落的边际,大概很快就能变成小果。   安静每天来菜园最关注的就是草莓,疏花工作做得很好,每株草莓苗上只留下十朵左右的花,如果一切顺利,七月份至少能结出上百颗完美的草莓。   希望草莓会比番茄好吃。   想到番茄,安静转身坐去休息区,打算等程风浇完敬桐的地后问问他昨天的西红柿是从哪儿来的,然后从小羊包包里取出《14号地的日历》,记录起菜园最近几天的变化。   浇完地回来的程风见到的便是她逮着本子写写画画的一幕,在安静抬头看向他时,迈步走去工具房旁边,取出里面的修枝剪,到休息区对面剪下几枝月季。   ——也就是原休息区旁种着的两丛蜂蜜焦糖。   蜂蜜焦糖的花色就像它的名字,中和了蜜蜂色与焦糖色,偏橘红调,春光正好时没来得及开,到了春末才绽放,初夏开得更为恣意。   花苞偏圆偏大,程风只剪下五朵就修成一小捧手握花束,看了看手里的花,满意坐回休息区。   坐在斜对面的安静已经停笔,和他对视眼,问道:“你昨天的番茄鸡蛋面好吃吗?”   这是什么问题?   程风费解,但无比耿直:“不好吃。”   “……”   “我做的食物都不好吃。”   “……”   这让她怎么问下去?   安静话被堵住,觉得开错了场,因为她好像戳到了一个人的痛处——   居然会有独居的人做饭不好吃,难怪她从来没闻到过他厨房里传来的香气,除了上次的咖啡。   那他岂不是很可怜?傻瓜镇好像连餐厅也没有,听说上游是有间糕点房的,但人也不能整天吃甜品啊。   “问这做什么?”   程风拽回她的思绪,安静趁机坦白了她的真实用意:“其实我是想说说番茄。”   “……”   那还真是有够拐弯抹角的。   “我昨天不小心看见你口袋里的大番茄,就想问问它们的主人是谁,我想和他请教个问题。”   她背后就是番茄架,程风瞧去,能看见些红红的番茄果挂在上面,但个头都不是很大。   “或许问我也行,我也种过番茄。”   他很有信心,安静想了想,告诉他:“其实我是想问问他用的是什么番茄种,我的番茄品种有点酸。”   “……”   程风沉默。   “……”   安静沉默。   “你认为是种子的问题?”   不是吗难道?她都是按书上说的去做,结果怎么等都等不到它变大,最近两天虽然不像前几天那么酸,但还是不好吃,所以一定是品种的问题对吧?   也许她不小心买到劣质番茄种?   “你的种子不是在农具店买的吗?”   “是啊……”   “可是据我所知,他们卖的菜种大部分都是自种自留的,番茄也是。”   程风顺道给她科普了农具店的故事,那间粉嫩嫩的农具店是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两位老人和他们的两个女儿都热爱种菜,一家四口在河岸对面有一大片地,每年都会收最好的菜种卖给小镇其他居民。   也就是说,傻瓜镇菜地里的很多蔬菜都算得上是近亲。   “所以你们用的可能是同样的番茄种。”   安静:“……”   可是那也有万一不是吗?   她默默犟嘴,程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看起来很失落,想着补充句:“也不是你的问题。”   安静欣慰抬头:“那是谁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你的地不够肥。”   “可我施过肥了,而且其它菜都长得很好。”就算它先天不足,后天也已经想办法弥补了。   程风想了想,很伟大地担下责任:“可能是我的月季抢了它们的养分,番茄需要的养分更多。”   “……”   “我可以也把它们移走。”   “不是它们的错!”她喜欢那些花。   程风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惊慌,突然有种奇怪的逗趣心理,故意道:“是它们的错。”   “……”安静憋了会儿,帮他的月季开脱责任,“是地的错。”   “嗯,那冬天一起堆肥吧,两个人预约会划算很多。”财大气粗的人开始追求薅羊毛。   堆肥她知道,但——   “预约什么?”   “牛粪。”   “……”   原来牛粪也能被预约啊,真有排面。   安静捣捣头:“那你到时候记得叫上我。”   她压根不知道怎么预约。   “好。”   程风嘴角微微翘起,想到早上的周绪,突然很轻蔑。   虽然他们很早就认识,还很有缘份,但真是可惜,现在每天都能见到她的人是他,以后的周末他会更加努力地占用她的时间……   ***   浇完菜地,两人回到木棉街,在安静的花园门前说了再见。   程风骑上车去了夏日街,傻瓜镇影院已经进入最后的装饰阶段,他需要去看看。   分别前他把拿了一路的蜂蜜焦糖送给安静,安静原本也是想跟去瞧瞧的,但被这几朵花一岔,出于害羞咽下那话,接过花老老实实回家去,将它们插进空花瓶里,放去茶几上。   蜜红色的蜂蜜焦糖与金色的郁金香成为邻居,好像彼此看不顺眼,拉着安静攀比起谁更亮眼,她盯着它们看了半天,许久才回神。   “……”   她好像又和花对话了。   想了想,她把两只花瓶的距离拉开点。   花瓶旁堆着那几只流落在外的公仔,安静将它们转移去沙发上,顺便给它们分了类,大体分为两组:穿衣服组和裸——不穿衣服组。   大组里面再分出小组,穿粉红毛衣的小鸭和穿蓝色毛衣的小鸭都是小鸭组;小白兔和小灰兔都是兔子组,粉红垂耳兔也是它们的朋友……   诸如此类。   然后才端着沙发凳坐去购物袋前,打算把全部的玩偶都分出来,方便她做名片。   安静打开玩偶袋,和最上面的小狮子对视眼,突然玩心大发,右手悄悄探去袋子深处,在看不见的玩偶层抓住一条胳膊,强行带了出来。   一看,是只系着粉白格围裙的小熊公仔。   温柔贤惠的熊妈妈:“……”   你才小熊,是大熊玩偶。   她把它放去西窗下的诗人沙发上,手又伸进大袋子里摸起来,这次揪出只黑白花斑小狗,没有任何衣饰,便将它放去不穿衣服的小狗组。   接着又出现不穿衣服的小蓝猫、呲牙的狗、戴睡帽的企鹅、打领结的小熊等等……   安静玩得不亦乐乎,分完所有的娃娃都没觉得无趣,并且乘兴找出个空白本子,开始替玩偶们取代号做介绍,比如——   大哥哥熊,家庭贫困,从小肩负起抚养弟弟妹妹的重担,吃了很多苦,长大后因为成绩优异找到份好工作,成了戴眼镜的精英熊。   大嫂熊,温婉善良的漂亮小熊,和大哥哥熊是对甜蜜的夫妻,喜欢做奶油蛋糕,所以总系着围裙,弟弟妹妹们最喜欢吃她的蛋糕。   熊爸爸:“……”   反了反了,辈分低了,而且他们是贵族熊!   熊妈妈:“……”   算了算了,就当她是在夸我们年轻漂亮好了。   可惜安静听不到它们的心声。   临近中午,小熊一家和小狗家族都被她安排好,自觉完美,想到早上答应好要做饼干的事,她暂时放过其它的玩偶,收手去厨房。   揉好面团,冻进冰箱,然后准备起午餐,午餐后休息会儿再起来烤饼干。   有昨天的教训在,她今天烤了很多,给自己留下至少能吃三天的分量,剩下的部分均分成两份装进饼干盒,然后拿出手机联系另外两位饼干拥有者。   周绪那头收到她的消息时又气又笑——他等了好久,还以为又被她忘了呢,不过好在还是记得的。   他默默存下号码,回复安静,再抬眼时对面还是那个顽固的老先生。   “……”   精神倒是挺好,但体检也是必要的。   他想了想起身:“就这么说好了,我会向敬先生申请,不出意外过几天就和您的亲信一起来。”   老人不语,挥手让他走。   周绪这才从磨了大半天的小楼出来,出门时廊下站着的两个高大的男人定定盯着他。   “……”   你说在傻瓜镇配什么保镖呢?怪吓人的。   周绪和两个壮汉微笑下,离开,高兴往上游去,走到路口时,刚好见到两个不怕热的傻子站在太阳底下说话。   他刚要走近,程风也发现他,并且在和安静说了两句什么后转身走开,姿态高傲又惬意。   周绪挑眉。   河豚变天鹅,变得还挺快。   何止快,还变得很坚定。   坚定的人在入夜后准时拨那通电话,安静那头毫不意外的在搭积木,不过今天她是洗完澡才开始搭,并且时刻注意活动双腿,所以电话响起后她很快关灯回到卧室,找到床头提前备好的童话书。   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是她在问好:“晚上好。”   “晚上好。”   “今晚讲童话书你会介意吗?”   “……”   程风觉得自己越听越低龄了,情诗是不可能再情诗的,不过他还能怎样,还不是选择听下去。   “不会。”   安静向后仰了仰,靠在鼓鼓的抱枕上,盯着漂亮的彩绘封面问他:“你看过《豆蔻镇的居民和强盗》吗?”   “没。”   “那你闭上眼,我要开始了。”   程风在电话那头弯了弯嘴角,听话照做,她的语速因为念童话书变得更慢,在夜色中温柔到极致:   “豆蔻镇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和一般村镇差不多。它的地点离我们很远,除了你和我——也许还有其他一两个人——以外,谁也不知道它。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发生的事,在别的地方不可能出现……”   听起来很像傻瓜镇,除了一点:傻瓜镇没有傻瓜强盗。   骄傲的傻瓜镇居民程某这么想着,破天荒地,在她讲故事的过程中睡了过去……   安静结束后像往常一样听了听声,电话那头还是平静的呼吸声,但是又和之前不太一样。   今晚似乎睡得更好。 第42章 夏日 小松鼠的故事。   Chapter42. 夏日   小松鼠有个困扰他很久很久的问题——   他总是睡不好觉。   但凡有点噪声, 他就会感到烦闷、头疼,他的听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过分敏锐:一旦闭上眼尝试入睡,所有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即使戴上耳塞也听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他不止长了两只耳朵, 而是两百只。   关在表盘里的秒针一下一下地动,像是牢狱里了无生趣的囚犯在敲牢床;   夏日里的空调吹出凉风,被放大的呼呼声让人窒息,像坐车穿过昏暗而漫长的隧道时听见的声音;   窗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厚脸皮的促狭鬼反反复复捉弄他, 搅得他不得安宁……   小松鼠还有些耳鸣, 这导致他讨厌听那些所谓的“助眠白噪音”, 因为他的耳朵里有再多不过的、也再纯正不过的自然音。   譬如不停歇的蝉鸣声, 奔涌的瀑布声, 或者溪流的声音,当然还有些变本加厉的尖锐噪声。   它们擅长和外界的声音攀比,外面的声音越大,它们也越强势,被内外夹击的小松鼠总是头疼欲裂。   当他还是只城里松鼠时,他的脑子里总是装着无数的东西, 每当那些乱哄哄的声音开始交战,它们就在脑子里晃动来晃动去, 像一锅剩了很多餐后越炖越烂、越炖越糊的番茄牛腩, 恶心得人想吐。   无数的人期待着小松鼠脑子里的东西, 但小松鼠煮了很久很久的番茄牛腩失败了。   有人对他失望至极,那些人里包括小松鼠名义上最亲的人,也有人相信他激励他, 认为他可以做一锅新的番茄牛腩出来。   可他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他无心炖番茄牛腩,变成只消瘦的小松鼠,消瘦的小松鼠觉得一切都变得无趣,他从来都不喜欢番茄牛腩,也不想再做第二锅,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他怎么睡都睡不好,因为好吵。   有那么一个晚上,他把自己封闭在漆黑的树洞里——他不但接受不了噪声,就连夜晚的光也讨厌,一切妨碍他睡眠的存在都很讨厌。   小松鼠在黑暗中捂着头,里面吵得不可开交,他讨厌它们这么自以为是地折磨他,他闪过个念头。   也许他可以让松鼠永眠,那样那些不请自来的噪声也会随之消失,反正一切都这么无趣。   然后树洞门就被砸响……   一只老松鼠踱步到他面前,他对老松鼠没什么深刻印象,只知道他是他的外公,不过他的外公早就和他母亲断绝了父女联系。   老松鼠问他:“和我去玩儿吗?”   小松鼠面无表情:无趣,他不喜欢。   “可有趣了。”   小松鼠不发一言。   “你有个表哥也在那儿,去看看吧,又不亏。”   小松鼠想赶他走。   “我最讨厌你爸你妈了。”   小松鼠:“……”   达成共识,那他勉强去看看吧。   小松鼠搬来了傻瓜镇,住在老松鼠家对面,一栋刚刚重刷过墙面的青色小楼,挺好看。   在他搬来这里的第242天,他终于睡了长达6小时的一觉,中途一次也没醒过,很长,那天他推平了自己的头发,打算哪天睡够7小时后再剪短。   等到第588天,他睡够了7小时,于是又一次推平头发,决定睡够8小时后再剪短。   这一天他尝试了很久都没做到,直到小松鼠认识了他的鸢尾花朋友,他喜欢听她的声音,在她的帮助下,他居然很轻松地做到了睡眠超9小时。   这恐怕不像是小松鼠了,应该是猪。   小松鼠醒来后很轻松,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其实他最近一直有点在意他的头发,因为他不确定他的鸢尾花朋友喜不喜欢留长发的松鼠。   现在他可以问问她了,如果她喜欢长发的他,那他就稍稍修剪下,如果她喜欢短发,那他就问问具体多短比较好。   “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   他这么问了。   小鸢尾花想了想,摸着头顶的渔夫帽回答说:“我觉得我现在的长度就很好,能扎辫子,也方便打理。”   “……”   可他问的是他的头发。   可惜小鸢尾花今天有点忙,没注意到他的腼腆和欲言又止,浇完菜地后就告诉他她今天会把娃娃机方案做出来,然后就和他道别,踩着单车去对岸。   小松鼠:“……”   那他下午再问吧。   ***   夏日的微风也许是自然界里最受宠的宠儿,太阳愿意把她身上的金粉抖落大把,送给她。   微风出门时见到喜欢的东西就撒下点金粉,路过傻瓜镇时她撒得格外格外的多,河面上波光粼粼,泛着金色光芒,一排钓鱼的浮漂在水面上荡荡悠悠。   安静骑车飘来小镇下游的平桥上,桥边至少支着十来根鱼竿,但只有一位黑衣服的老人坐在中间垂钓,另外有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像黑帮大佬和他的跟班。   “……”   他们的画风好不一样。   安静放慢速度,怕惊扰到他们,也怕吓到鱼,但是路过时还是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他们都朝她看来。   坐在石柱前的老先生还好,穿着唐装马褂,戴着墨镜,像个普通的……普通的拉二胡的老人,可他身旁那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看着比一个凶,其中一个还蓄着圈胡子。   安静握紧车把手,和他们点点头,有点紧张地经过他们身后,还没飘远,就听见隐隐的对话声传来。   “阿能,回去把你的胡子剃了,留着像什么话。”   “……是。”   “上次刘奶奶也是被你吓到。”   “是牛奶奶。”况且您比牛奶奶还大,怎么能叫人牛奶奶?   “刘lǎilǎi?”   ……   安静:“……”   其实,画风还是很傻瓜镇的。   自行车拐来长街上,安静往前走了截,最后在一间白墙绿顶的小屋前停下。   屋外的小院子里有片人工小池,里面养了莲花和几尾小金鱼,安静跳下车,在池塘边看上会儿才进去。   这是她今天要忙的第一件事——买几条小鱼,而这间白墙绿顶的小屋就是傻瓜镇水族屋。   店里没人,于是安静第一时间打量起这里。   店铺内的墙壁也是白色,吊顶和几面墙上都悬挂了绿萝和百万星盆栽,绿箩叶垂下来很漂亮。所有的鱼缸都靠墙,最大的那座鱼缸被打造成森林式景观鱼缸,绿油油的,安静最后将目光锁定去那里,走近细看。   让人不可思议的工作,任谁贴近玻璃看都会觉得自己就在原始森林里,安静静静盯着里面,寻觅鱼的身影,最后在一棵树后发现了悄悄扇动的鱼尾。   她眼一亮,屈指敲了一下鱼缸,小鱼尾巴一甩,消失不见。   “……”   她是想把它吓出来的,怎么躲得更深了?   安静站直,转身去看别的鱼缸,却在见到门边的人影时僵在鱼缸前。   有点尴尬,欺负小鱼被发现了。   水族店的后门处站着个胖胖的姑娘,手里端着盘晶莹剔透的樱桃,看起来和安静差不多大,又或者比她大上几岁,见到安静后她僵站那么几秒,然后突然掉头跑去后院。   安静诧异盯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看,阳光停在原处,空气中尘灰浮动着,就好像刚才无事发生。   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男人进屋。   男人高高胖胖,走近安静:“刚才是我妹妹,她胆子很小,请不要介意。”   “没关系。”   安静小声道,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是每天早上骑着奶牛三轮车送牛奶的那个人,但并不确定。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买五条小金鱼,像外面池塘里的那种。”   男人点点头,带她去金鱼缸前,一一介绍:“这边是草金,胆子比较大,颜色多也好养。这是龙睛,变态眼金鱼。这边是鹤顶红,脑袋上有红肉瘤……”   安静听他介绍了好多,到最后发现一个大问题——   鱼好像比她想象中丑。   那些长肉瘤的鹤顶红有些可怕,像是有团变硬的红色鱼籽堆在头顶,而那些变态大眼睛总是凸着眼瞪她,不忍细看。   可她已经说了要五条了,总不能反悔吧?   于是,她挑了五条最正常也最原始的草金:一条红的、一条金黄的、一条混合了红白再带点黑的三色草金,还有两条红白相间的。   五条小鱼被老板装进一只黄色小桶,交到安静手里,安静又买来罐鱼饲料,听他讲了几条必须注意的事项,结账时,视野里忽然出现颗畏畏缩缩的脑袋。   安静偏头看去后门处,发现那个胖胖的女孩盯着她,被她一看,又缩回头。   安静怕吓到她,收回眼带着小桶离开,出门后将小黄桶卡在自行车车筐里,骑着车慢吞吞往前。   今天的勿忘草小楼里也弹着琴,刚好还是支安静知道的曲子,乔治·温斯顿的《夏日》,像她身旁的金色河流,热情而奔放,充满生命力。   她听着听着,脚下不经意地加快速度,车速让车筐里的小鱼们有点头晕,好在她很快又停下。   安静把车和小鱼留在彩虹超市外,自己进去,待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带着东西出来。   手里提着一口袋樱桃——虽然刚才那个女孩跑得很快,但她还是看清了她盘子里的樱桃,突然有点馋。除此外还有袋荔枝,然后就是她为娃娃机准备的广告画板和彩色可擦笔。   安静把画板卡在后座,水果袋挂去车把上,摇摇晃晃地起了步,缓慢驶回木棉街。   D形池塘里有两株睡莲,还有一丛矮矮的木贼紧邻栅栏生长,花苗都是她从白糖女士那里直接买来的,布置也都是她从邵女士的后花园里借鉴而来,可以说是偷懒之作了。   她昨晚就在里面蓄了清水,这会儿带着小黄桶过来,把五条小鱼都倒进池子里,太阳照着水面,小鱼们疯狂地冲了几个来回后很快就接受了这里,享受起阳光。   安静蹲在池边看了许久,替它们取好名字,红的叫“小红”,金黄的叫“小金”,至于三色草金,她想了想让它叫“小花”,剩下两条红白草金她仔细区分了下,让尾部红的那条叫“宏伟”,让脑后有一圈红的那条叫“红领巾”。   真是科学的取名啊。   安静脸不红心不跳地想着,起身回屋,继续为那些玩偶做名片……   忙到下午时分,她的门铃蓦地响起。   坐在茶几前的人起身,从窗户向外看,一眼见到程风站在门外。   他似乎隔着玻璃窗和她对视了眼,安静立刻丢下笔,小跑去开门。   午后的太阳吐着火舌,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受到热意,安静看程风时眼也被晃着。   “是有事要找我吗?”   “不是。”   那是?   “我是想,我应该来拜访你一下。”他说着,从身后亮出一捧花。   灿亮的阳光下,绣球花绚烂得如同调色盘被打翻,安静有些挪不开眼。   没事的话,为什么要拜访她呢? 第43章 四季公车 时光穿梭巴士。   Chapter43. 四季公车   四朵不同色调的无尽夏, 一朵花心偏淡绿但花瓣外缘呈淡紫色,一朵淡紫与淡蓝渐变,一朵偏深蓝, 还有朵蓝粉绿杂糅渐变的, 像四颗硕大的彩色棒棒糖。   安静将它们插进矮胖胖的玻璃花瓶里, 同样摆在茶几上,不过桌面上的花实在是多了些,看起来有点满。   她思索下,把月季和郁金香摆去餐桌上,顺便端来热水壶, 泡了花茶招待突然来访的客人。   ——电视里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当然, 还有她买来的樱桃和荔枝, 这是程风来之前就洗好端来客厅里的, 她还没来得及吃。   鲜花、水果、茶, 还有堆可爱玩偶,应该差不多了吧?   安静在诗人沙发上坐下,隐约感到丝别扭,虽说他之前就来过她的客厅,但那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被正式定义的拜访,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指了指果盘, 示意坐在长沙发上的程风不用客气,但实际上她比客人都拘谨。   客人本客怀疑是他的用词太严肃, 害她有点紧张, 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周围。   桌面上摊放着安静的笔记本, 程风瞥上眼,看见上面画着简笔娃娃,找到话问:“这就是你做的名片?”   安静点头, 又摇头:“只是先把故事写出来了。”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她拿起面前的笔记本,翻回第一页递到他面前。   程风接来手里,扫了两眼“大哥哥熊”和“大嫂熊”的熊生故事,一时语塞。   “……”   她编故事的水平是不是有点差?   他面不改色地翻到第二页,看了“小熊弟弟”和“小熊妹妹”被坏同学霸凌的可怜故事,眼皮终于跳了下。   第三页是斑点狗“斑斑”想通过上学改变命运但家里牧羊狗不支持的故事,以及小黄狗“阿黄”当流浪狗多年后终于被一家人收养却又很快被弃养的故事……   程风:“……”   其实不至于这么凄惨吧。   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还是说看了太多奇怪的伦理道德剧?   程风手里还翻着页,人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你早上说的娃娃机方案我能听听吗?”   听他这么问,原本还有点拘谨的安静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来视察工作的吗,又或者是想和她比比进度?   这样就说得通了。   安静自以为猜到他的来意,自然很多,从手边捞起只小考拉,边把玩边将她的天才主意说给程风——   她替这些玩偶们分了组,打算分批投放进娃娃机里,每次不用放太多,因为它们每个都不一样。   她想要抓娃娃的人有针对性地抓,让每只玩偶都有被夹走的机会,而不是被压在下面无出“头”之日。   不像外面的娃娃机,里面都是些批发来的相同的流水线玩偶,谁上谁下都无所谓、抓到谁也都无所谓,傻瓜镇的抓娃娃机应该是有人情味的。   所以她的计划是塑造好有人情味的玩偶形象,用广告的方式吸引人持续夹娃娃,就像小熊一家,她可以先放出大哥哥熊,等人夹走大哥哥熊,再把大嫂熊放进去,这样带走大哥哥熊的人就会想把大嫂熊也带回家,小熊弟弟和小熊妹妹同理,这样娃娃机的生意也会很好。   听完她的举例,程风挑得高高的眉毛落下,默了会儿才问:“那要是夹走大——”叫不出大哥哥三个字,他改口,“那要是夹走熊大哥的人不想要其它熊呢?或者熊大嫂先被其它人夹走呢?”   “……”   那就惨了。   到时候它们一家熊四处分散,真惨。还有,熊大哥和熊大嫂听起来好土……   安静有点介意他乱叫小熊名字,心下咕哝句,嘴也硬起来:“不会的,我会把广告做得很好,他们一定不忍心看它们分开。”   利用傻瓜镇居民善良之心的黑心商人如是想,一边从沙发旁抬出那块广告画板给程风看:“我已经在准备了。”   程风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要来她的画板看。   画板上已经画出那只戴眼镜的精英熊,安静隔空指了指小熊旁边的空白位置:“这里贴上它们的名片和心愿,就可以挂去娃娃机边上了。”   小熊一家的心愿都会是:希望不会和家里熊分开。   程风端详会儿,很认真地称赞句:“很棒。”   被夸的黑心商人突然羞涩,接着又听他问:“我可以帮你画吗?”   她惊讶下,点了点头。   “故事呢,也能帮你编吗?”他已经确定她编故事的能力不太好了。   安静继续吃惊:他到底有多爱帮忙啊?这也帮那也帮,那她忙什么?   “那再好不过了……”她口不对心地答应,顿了顿想到个程风帮不了的事,但又很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或许是表现得太明显,程风反问:“不想我帮?”   “不是,”继续心口不一地否认,“其实是我还有个想法……”   像是满怀期待地提起,程风当然愿闻其详,然后就见安静从沙发上起身,去了楼上。   过了会儿,她捂着团黑白相间的东西下楼来,和那天取小羊包的场景有些像,走近后往茶几上一顿。   程风定睛看去,一只黑鼻绵羊坐在那儿静静看着他,他抓起小羊,抬头望向还站着的安静。   她脸蛋红扑扑的,似乎有点激动,不像平时的沉静模样。   他捏了捏小羊黑乎乎的手臂,觉得手感很像他之前帮她买的填充棉,猜测问:“这是你做的?”   果然,安静的脸更红了些。   “嗯。”   “所以你的想法是自己做玩偶放进去?”   自己觉得难启齿的事被人轻松说出来,安静结舌,化身成点头机器继续点头。   “会不会不太划算?”   有点耳熟的问题,不过上次是她问程风,点头机器开始摇头:“不会,我刚好喜欢做这些小东西。”   如果能被其他人喜欢就更好了。   她还有个大梦想,她打算先从娃娃机做起。   “我还可以给它们做饰品。”她补充句。   这样那些玩偶会更独特,而没衣服穿的公仔也会开心很多。   程风捏着小羊玩偶,有些爱不释手,对她的提议自然是表示支持,终于,安静把她想了好些天的话统统说光,重新落座,抱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几口。   “很久没见小羊了。”那只羊仿佛长在程风手里,他忽地说上句。   安静放下茶杯问:“那要去看看它吗,你之前不在我去过好几次。”   “怎么样?”   “它长大了一些,更爱踢球了,其它羊也很厉害。”   “头发呢?变长了没?”   “……”   羊的头发不是该叫羊毛吗?   她不懂他的关注点:“房先生和房太太会给它们剪刘海,应该不会遮住眼睛。”   至于其它部位的毛,大概要等到秋天才修剪。   “……”   程风同样端起茶杯,装模作样轻吹两下已经不烫口的茶,状若无意地问起:“你觉得长发好还是短发好?”   安静:她穿越了吗?   看她困惑,程风总算不拐弯抹角,轻咳一声:“其实我是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什么意思?”   “我的头发有点长,你觉得我该不该剪短?”   “!!!”   安静看向他蓬松的马尾,很遗憾她还是不能摸,仔细想了会儿,提议道:“或许可以试试?”   她想看看短发的他是什么样,目前想象不太出来。   “剪到什么位置比较合适?”   安静转了转眼珠,回想起那些她见过的好看男生,最后拿起桌上的钢笔和笔记本,翻开空白页刷刷画起来。   “你觉得这个长度怎么样?”她举着本子上的漫画头给程风看,像美发店里推荐发型的实习理发师。   程风:“……”   她口里的“这个长度”,指的是工藤新一的头发长度。   ***   接下来两天,程风一有空闲就去影院监工,安静虽然一直想跟去看看,却始终没找到合适机会。   到第三天早上,天气骤然转阴,大有要下雨的趋势,安静也极为难得的没在出门时遇到程风。   她在花园外等了会儿,始终不见人影,只好自己去了菜园,在菜园里摘了辣椒和番茄。   再回来时,林荫道下吹起大风,天色也变得乌沉沉的,安静将车骑得快些,想尽快到家,然而过程中不小心被风迷了眼,泪水汩汩往外冒。   她停下车,低头揉了揉眼角,痛感消失后再含泪往前冲,快到路口处时,在一片朦胧中见到长椅上坐着的人。   安静呆呆地停下蹬车的动作,凭借惯性滑到程风前方不远处,看他站了起来。   真可惜……   她好像做错决定了。   她脑子里晃过这么个念头,定定看着程风。   他剪了头发,黑色短发在风中被吹得凌乱,使他看起来充满少年气,像漫画里的少年,只是……   只是她喜欢的忧郁艺术家气质淡了不少。   安静很可惜地发现她好像更喜欢他长发的样子,喜欢他的短马尾和露出来的美人尖。   可剪短发是她提议的,她不能表现出不对劲。   她这么计划着,事实上早已露出不对劲来,以至于程风脖子变得僵硬,伸手摸了摸黑黑的短发。   “看起来很奇怪?”   “不,很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正因为此,夸完有些害羞,视线稍稍错开。   两人站在夏日的风里,静静的,唯有车筐里的蔬菜口袋被吹得哗啦啦响,程风被夸得很受用,愉悦却不知该说什么,安静则忍不住转回视线看他。   “是你自己剪的吗?”   剪头发的水平似乎很好,不像她,只要自己动手,就势必乱糟糟——虽然她只自己剪过两三次。   “不是。”   “……”   “是敬桐帮我的。”   “……”   那……敬桐真厉害?   ***   雨是从当天中午下起的,安静整个午后都坐在落地窗前搭她的积木,如今的城堡已经完成大半,她甚至不舍得就这样搭完它,一定要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才动手。   窗外的雨下得啪啦啦响,山坡也变得忧郁,蒸出白气,直下到入夜雨势才弱了些许,却也持续不断地下着。   安静和程风的夜间通话难得没有直奔主题,在读书开始前闲聊了会儿,因为明天就是6月12日,傻瓜镇通公车的日子。   “你明天会坐公车吗?”她问程风。   “当然。”   有免费乘坐的公车,还要什么自行车?   “我也想,你说会不会有很多人?”   “应该吧。”   大家都会感到新鲜,包括他。   “可是下雨公车会被踩脏。”   “踩脏也没关系,反正有人洗。”   “……”   不,他不懂,这样的话马卡龙公车都不够梦幻了。   安静感到惋惜,伴着雨声聊了许久,时间有些晚了才念起睡前故事,而这天念的是《鲁滨逊漂流记》——   从童话进化到小学生必读书目,程风甚至有种他长大了的错觉。   雨声有些大,他当然做不到轻易入睡,但为了不过多地占用安静的睡眠时间,他早早地装睡。   安静那头渐渐听不见程风的动静,试探着挂断电话,但同样因为雨声久久没能入睡,翻来覆去到深夜。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没了雨声,安静睡眼朦胧看了看时间,立刻惊坐起身。   她竟然又睡过头了。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在上面发现程风发来的消息,还是一个半小时之前就发来:   「我现在在公车上。」   “……”   安静跳下床,拿出她最快的速度收拾、出门。   雨后空气是潮湿的,安静带上她那把红色雨伞,以防雨再下起来,走去街口湿漉漉的长椅旁,左右探看。   头顶的杉树叶上挂着雨水,吹风时雨珠亮晶晶地滴下来,安静便把伞擎到头顶,继续等待。   等了许久没什么动静,又拿出兜里的手机看。她出门前斗胆问了程风还在不在车上,但他一直没回复她,可能是在影院忙没听见……   安静当然不指望他会在车上坐将近两个小时,但还是捏着手机,边等回复边张望。   这回只用了两三分钟,一辆绿色的双层巴士就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果然不是马卡龙公车,这辆看起来更普通。   安静的期待感瞬间降了几分。   环保巴士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很轻,她在它靠近前挥了挥手,司机先生看见她,默默踩刹车,最终停下时车身刚好对准她。   安静却愣在原地挪不动脚,惊诧万般地盯着车身上的杉树林,模样呆得厉害。   ——公车图案是程风设计的。   她完全可以肯定,因为停在面前的秋日杉林道和她当初见过的那幅画一模一样,而公车上是画的全貌。   从车头到车尾是整条林荫道,但车头处是春天的杉树林,嫩叶新发,越往后,亮绿色的新芽变得茂盛而浓绿,这是夏天的杉树林,再往后,绿叶变黄,黄叶又渐渐飘零、堆去地上,接近车尾时杉树枝已然变得光秃秃,最后覆盖上积雪……   是一年四季的杉林大道。   林荫道后是住宅区的房子,从上游到下游都画得都准确无误,春日杉林的后面是小镇上游的橙色家具楼和蓝色房子,初秋杉林后是木棉街的房子……有种空间静止但时光穿梭的奇妙感。   安静的目光左右逡巡,甚至在春日杉林下见到掩映在树后的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影,正要惊讶,手里握着的手机响了声。   她愣愣低头,亮起的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抬头。」   安静抬头,入眼的是红色雨伞,将雨伞向后挪开几分,就见程风坐在巴士二层低头望着她。 第44章 饭团鸭 守林人木屋。   Chapter44. 饭团鸭   一瞬间, 安静的心跳比昨晚的雨声还要喧嚣。   他似乎是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眼睛里,比挂在树梢上的水珠还亮,安静嘴唇微微翕动, 但没出声。   程风倚着栏杆边缘, 问她:“不上来吗?”   好似搁在头顶的木鱼被人敲了下, 安静醒神,收起并不是很有必要撑开的雨伞,急急忙忙绕去公车另一边,上了车。   车门处铺了张软脚垫,安静踩去上面, 先朝司机先生鞠了躬, 道谢也是道歉,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跟个傻子似的在车停下后愣上半天。   司机先生瘦瘦的, 皮肤有点黑, 对安静傻站半天不上车的举动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冲她点了点头后就缓慢起步。他的右肩上斜挂着一条很喜庆的金字绶带,但因为侧对着安静,她只瞥见最上方两个字——“傻瓜”。   安静猜想上面大概写着诸如“傻瓜镇优秀工人”“傻瓜镇脾气最好公车司机”这类字眼,然后才低头蹭去鞋底的雨水,朝车内的楼梯走去。   大约是有些晚了, 眼下公车下层只坐了两个人,都在靠门一侧的单人座椅上, 见安静上车, 抬头瞧看眼, 随即又偏头看起山坡上的风景。   安静沿着楼梯去到巴士第二层,上层的座椅布局和下层完全一致,左右手边分别是单人与双人座椅, 整体色调也是与车头色调一致的青绿色,半露天的遮雨顶也是绿色,上面挂着些绿色盆栽,枝叶垂下来就像是身处夏日森林之中,被绿色包围。   程风就坐在偏后排的双人座椅上,盯着楼梯口,她刚一上来就对上他的目光。   很巧,上层也只有两个人,包括她。   如果说她是一个人来,那她必然是要坐在单人座椅上的,但这会儿在程风的注视之下,她就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金属,直直朝他走了去。   公车开得平稳,但走在二层看两侧还是会有种眩晕感,安静扶着座椅慢吞吞走去后排,过程中心跳持续变快,直到在程风身旁落座时,已经比刚才在车下时还要快。   这很奇怪。   安静头垂得有些低,鸵鸟似的,程风偏头看着她,轻咳声引起她的注意,但她仅仅是转头瞧了他一眼,连句安静式的“早上好”都没有。   程风歪了歪头,不知想了些什么,试探问起:“没什么想问的吗?”   有。   安静抿唇,问了那个从见到他起就想问的问题:“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程风想也没想地说出口:“这是第八次朝下游去。”   每次路过922号都会看她有没有出现,这次刚好是第十五次。   “一直没下车?”   “嗯。”   “……”   司机先生脾气真好。   “只想问这个?”程风追问句。   安静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车身上那两道人影让她别扭得说不出口,干脆就点了点头。   然后……   然后就听不见程风的声音了。   安静僵坐着,车子穿行在林荫道间,她的余光里只装着沿途的树干与一些小楼,以及程风的侧脸轮廓。   他垂着眼在看手,好像是在等她说什么,又好像是在不高兴。   安静为这个认知蹙眉,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反省起自己。   难道说是她想太多?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奇怪。   或许他只是觉得林荫道上应该有人骑自行车,这样才显得更有活力,也许那两个人根本只是随手画的小明和小红呢?   这样的话,岂不是她更奇怪?那她现在在他眼里会不会很不礼貌?   安静惊悚想到这里,突然扭头看程风。   恰巧公车也在这时驶出林荫道,沿着宽阔的马路朝右侧的缓坡上去。   安静的关注点很不坚定地偏移开,讶异车子还会朝山上去,左右看了看,只见公车慢悠悠经过苹果树农院与那片玉米地,沿着起起伏伏的路,一直朝远处山坡上的树林去。   她双眼变得亮藿藿的,忽然转过头,以一副刚才无事发生的口吻询问程风:“它要开去哪儿?”   “……”程风眉梢轻轻挑起,才发现她还会这套。   “……”   注意到他的微表情,本来就心虚的安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担心程风因为不高兴不回答她。   不过还好,沉默后他还是答了她。   “开去森林入口。”   安静了然点头,视线落去他手上,后知后觉发现他在玩儿什么——前排座椅的椅背上居然开了一扇门,类似城堡的拱形门,大小和程风的手掌差不多,但门上很奇怪地嵌着个四位数的密码锁,他正在解密码。   安静睁圆眼,转回眼看自己身前的座椅,椅背上同样有扇门,门上装着个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绿色圆把,把手下方就是密码锁。   “这是什么?”   “惊喜环节,”程风用一种很不惊喜的语气陈述,“听说里面有礼物。”   “那要怎么解?”   没有任何提示的密码。   “很简单,密码是个日期,只要多试试就有希望。”   哪怕运气烂到极致,试366次也会打开。   安静稍加思索,伸手去拨密码盘,四位数停在“0612”的位置上时,试着扭动门把,门把却牢牢卡住,想了想,又重新拨了中间两位数,变成“0922”……   再扭门把时只听“哒”的一声脆响,手上一个松懈门就轰然倒下,像个中弹的英雄。   “!!!”   安静目瞪口呆看着平躺着的门。   程风见状转头看向外面,尚在吃惊的安静发现他的动作,觉得他是陷入自闭——毕竟他拨了半天的密码盘门还死死锁着,而她随手转了两下就有奇迹发生。   人比人总是能气死人的。   她甚至连惊喜是什么都没好奇,立刻扭头看向程风的后脑勺。   老实说,自从他头发剪短后后脑勺都没有很忧郁了,但该安慰还是要安慰的:“你别灰心,今天是我运气好。”   “嗯。”   在车上拨了一早上密码锁才找到“0922”的程风一脸淡然地转回头,完全看不出刚刚有偷笑过。   安静看他神色如常,这才转回头看“门”上的东西,门板中间有个凸起个圆筒,安静手伸进里面,摸到个硬邦邦的小东西,取了出来。   一只很眼熟的小黄鸭。   蛋黄色的身子、胡萝卜色的嘴巴、番茄色的腮红、以及海苔色的背带裤,组合起来,可不就是当初的小黄鸭饭团么?   “这也是你设计的?”   安静用上“也”字,甚至惊喜到有点麻木了,程风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嗯,觉得很可爱,就当作素材了。”   “那密码也是你——”   “不是,密码是他们的事。”程风否认,他只知道车里会有一把密码是“0922”的锁,并且连位置都没问。   安静点点头,看着掌心里躺着的小黄鸭,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只饭团鸭玩偶,软绵绵的那种。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的?”安静很自然地提起,没了最初的尴尬。   “去年冬天,公车外形确定好之后。”   真厉害。   “是你主动申请的吗,还是有人邀请你?”   “都不是,是有人建议我试试。”   安静猜测:“敬先生?”   “嗯。”   敬先生对他真不客气……   安静刚这么想着,程风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取出手机接通电话,安静虽然转过头看起风景,耳朵却听得认真,知道是有人请他下午帮忙,不禁心念一动。   “你下午要去帮忙?”她在电话挂断后这么问道。   “嗯,帮忙校对稿件。”   竟然连这个都帮,安静指尖在饭团鸭上摩挲两下,深吸口气,满怀希冀地问:“你觉得我可以试试吗?”   她还是第一次离“帮忙事件”这么近,必须要尝试下。   其实她几乎可以肯定程风不会拒绝她,因为他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没有理由的人看她眼,很认真地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六月十二日……   安静想不到,摇头。   “世界无童工日。”   “我又不——”   意识到自己被他开了个玩笑,安静双颊涨红,一边感到难以置信:怎么他也会开玩笑了?   难道真的是头发剪得不对劲?   鬼使神差地,安静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觉得你长发更好看。”   更稳重。   “……”   程风被她一句话击垮,沉默。   到这时公车也停下,安静左右看了看,在程风左手边见到木屋屋顶。   好像是守林人住的地方。   安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往下看,视野更加开阔,在木屋外发现了一片菜园,不仅如此,鸡舍鸭舍也是有的,屋旁还有松树和吊床,木屋廊下挂着些干玉米和干辣椒,简直像是隐士的住处。   她想下去!   不,你不想——   刚停车不到一分钟的司机先生无情起步,找了个宽敞地掉头往山下去。   没站稳被甩回座位上的安静:“……”   他就这样没个停歇地开了整个早上吗?所以绶带上写的应该是“傻瓜镇最敬业工业”才对吧。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守林人木屋,程风突然出声:“秋天可以来这里看看。”   “为什么是秋天?”   “山上有很多板栗树,秋天可以来捡板栗。”   安静贫瘠的脑袋幻想了下捡板栗的场景,又开始期待秋天,尽管夏天才刚来傻瓜镇不久。   “等到秋天,”他强调下,“等到秋天头发又会变长。”   “……”   居然这么耿耿于怀?   那公车的事一定也还介怀着吧?   安静琢磨了一下,向他道歉:“其实,刚刚上车的时候有句话没说——”   程风竖起耳朵听。   “你设计的公车很好看,我好像提前看到了傻瓜镇的秋天和冬天。”   想在傻瓜镇过每个春夏秋冬。 第45章 Whisky 二手西班牙阳光。   Chapter45.Whisky   安静在公车上来回坐了三趟, 相当于陪着程风坐够了十个来回,着实有些傻。   第二次从守林人木屋折回时她帮着程风解开了那把锁,密码是“0909”, 里面的小玩具是只胖胖的白鹅, 听程风说那是他画的苹果街818号的宠物鹅。   车上这些小惊喜都是他画图稿时随手画下的素材, 然后联系熟悉的玩具工厂制成批小玩具,巴士模型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听他讲完宠物鹅和玩具工厂的事,安静顺便向他打听了些她一直很好奇但始终没机会得知的事,比如木棉街街口的西瓜楼与那座浅驼色平屋里到底住着什么样的人。   试想她在傻瓜镇度过了整整一个春天,居然没在任何情况下见过木棉街另外两户居民, 也是件奇怪的事。   程风则不同, 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据他说, 西瓜红的小楼里住着三位年老的女士, 似乎是从退休后就结伴过日子, 她们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也是最标准的宅女,平日生活都分工密切,轮流买菜做饭,加之楼顶有露天花园,她们更喜欢在那里晒太阳聊天。   但她们几乎不走动, 是个不太健康的生活习惯,敬先生想尽办法才说服她们每天在傍晚时出门走走, 当然也是经过讨价还价最终做出的决定——讨来的价是冬天不用出门散步。   而浅驼色的平屋里住着位严谨的老先生, 整日整日地研究古籍文献, 偶尔出门透透气,钓鱼、遛狗或者爬山是绝不可能的,养那些盆景与绣球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极大的娱乐了。   有时候敬先生也会上门蹭饭, 因为那位老先生的厨艺很是不错,尤其是还会做正宗的法餐。   听说他的前女友就是法国厨师,尽管这段恋情要追溯到几十年前。   安静听到这儿有点呆,缓了会儿问程风:“蹭饭?”   “因为做饭难吃到可怕,所以最爱去别人家蹭饭,几乎每顿饭都是在不同地方吃。”程风开始出卖敬先生。   “……”安静震惊,“那他会来我家吗?”   虽然这样的事情还没发生,但程风突然就嫉妒起来,他肯定道:“也许再熟悉一段时间后他就会厚脸皮尝试。”   安静被他说得一噎,觉得这么说好像不太礼貌,但她知道他没有不尊敬老人的意思,这样说的话就更像是亲昵的调侃。   “要是他来你觉得不自在,可以偷偷叫上我。”   程风冠冕堂皇地补充句,安静丝毫没有怀疑,还傻呵呵点了点头,得逞后的程风心情愉悦揉了把手里的小胖鹅,公车也已经第三次从木屋折回。   两人打算下车,从公车拐进林荫道后就离开座位。   大概是坐得太久腿发软,安静觉得自己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从楼梯口下去一层,惊诧发现靠窗坐的两位乘客至今都没离开——她原本以为车上过分的人只有她和程风两个,却没想到他们也都是一坐不起的人。   简直像是刚穿上新衣服的小朋友,喜欢到恨不得睡觉都不脱下来,类比下即是说,喜欢公车到恨不得睡觉都在公车上。   可爱。   安静下车后回头瞥了眼车身上的四季杉林,尤其是留意了下小明和小红,等车远去才转回视线。   临近中午,天却阴沉得厉害,走出杉林道,她仰头看了看水阴阴的天,嗅到丝还会继续下雨的气息。   “会喝酒吗?”   很突然地,程风问起她。   安静困惑转头,不解这个问题的由来,并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沉思会儿,她问道:“会到什么程度才算会喝?”   程风被问得笑了声,低而短促的一声,反应迟钝的人听了大概会觉得是幻听,比如安静。   “是我问错,应该是问能喝酒吗,会不会过敏?”   那倒不会。   不过她只喝过一次酒,事后难受了好多好多天,当然那会儿她还小,也有点傻,这样的结局实属正常。   所以她应该是能喝酒的吧?   “我可以的。”她大言不惭,说完紧紧盯着程风,“为什么问这个?”   他已经请她喝过咖啡,难道又要请她喝酒?   程风边往前走,边解释原因:“不是要和我一起去帮忙吗?那位老先生喜欢请人喝酒。”   “你答应我了?”安静惊喜,重点误。   “你又不是童工,为什么不答应?”   “……”   程风不再玩笑,告诉她说:“如果不想喝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拒绝。”   “嗯。”   安静应下,走回花园门前,和程风约好下午再见的话。   待到中午,雨果然又哗喇喇地下起来,比昨晚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的植物都被打得呼吸困难,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呼吸,因此空气里充满山坡和杉树林的气息,又或者是花园里植物的气味。   雨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强度,到两点时仍然下很大。   安静准点打开房门,换上红色雨靴,取出伞架里的雨伞,然后停在廊下驻足不前。   “……”   雨好大,不想出门。   她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好青年。   不合格的女青年继续踌躇不前,犹豫会儿就听见雨伞被雨水环抱的声音,看去左边,程风已经举着那把黑色雨伞走到他的花园里。   安静精神一振,立刻回身关了门,撑开伞同样走去雨地里。   ……   四周都啪啦啦响着,垂来墙外的三角梅格外大声,以至于程风的说话声都被盖过,小了很多:“雨太大了,确定要去吗?”   “嗯!”   属于青年人的热血重新沸腾,像满地的水花。   两人选择步行,走去杉林道下大部分雨水都被杉树拦截削弱,因而伞面上的雨声轻盈些许。   林荫下和山坡上都郁着团浅淡的迷雾,隔着雨帘与白色雾气,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像里希特的画。   两人一直往前,走到接近林荫道尽头时程风才带安静拐弯,在一座双层小楼前停下脚步——或许不该叫做小楼,单花园就占地很大,比邵女士的前院还大,外墙是近似向日葵花瓣的金黄色,在灰蒙蒙的雨天也没有失色。   程风抬手按响门铃,很快,一个身穿骷髅头T恤的高大男人来开了门,男人冲程风颔首,然后目光落到一旁的红色雨伞下。   安静同样盯着他。   嗯,有点眼熟……   “她也是来帮忙的。”   程风这么和他解释,黑衣男人沉默点头,带他们穿过花园去到廊下。   两人收起雨伞,一红一黑塞进伞架里,色彩对比强烈,黑衣男人则直走进屋,在玄关处换上双室内鞋,再打开柜门取出两双新鞋交给他们。   满满一柜都是鞋,就好像主人时刻等待着谁来拜访。   安静初次到陌生人家里来,有些紧张,一举一动都跟着程风做,随他换了鞋进屋,然后就在拐过玄关后见到客厅里坐着的老先生和另外一个额头有疤的黑衣男。   安静倏地睁圆眼,下意识朝那个开门引路的男人看去。   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剃干净胡子的阿能:“……”   干什么,又吓到她了吗?明明他胡子都剃了。   “咦?”沙发上的老先生在见到两人后疑惑声。   剪头发了。   还带了女朋友。   “安静,我邀请来帮我忙的。”程风又这样和老先生解释遍,当然事实被他颠倒过来。   老先生今天没戴着墨镜,安静看着他,发现他不再像个普通的二胡老人了,露出眼睛的他更有威严。   “付先生好。”   安静接着程风的话朝他鞠躬问好,老先生的姓氏是来的路上程风告诉她的。   “不用客气,既然来就是客人,”老人转头对额上有疤的青年说,“阿强,去烤点小蛋糕。”   阿强毕恭毕敬,二话不说离开客厅,老先生这才请两人坐下,和程风说了下今天要校的稿子分别是哪些和哪些,又是从哪部分到哪部分这类话。   安静听得云里雾里,过了会儿,阿强系着粉红草莓围裙回到客厅。   “……”   好、好惊悚。   “请问二位喜欢什么口味?”   “……”   “……”   这样的画风还真是少见。   阿强得到答案后再度离开,老先生则领着他们去了二楼书房,二楼还有个会客厅,家具极简、视野极其开阔,刚走上楼梯就能看见内嵌的实木酒柜。   安静被满墙的酒盒与酒瓶震撼到,但保持着礼貌,没有东瞟西看,跟着老先生径直走进尽头的书房里。   与这间书房相比,她的书房就是初中生在小打小闹,安静满怀敬意地扫了眼周围的藏书,然后被带到西面的红棕色沙发上坐下。   沙发前摆着张双层茶几,桌面上满满都是手稿,安静并腿坐着,手略为紧张地放在膝盖上,又听程风和付先生说了几句她不太懂的话,然后就听老先生问她:“小姑娘会喝酒吗?”   果然被问了!   就像是上课被老师点了名,安静站起来回答他:“会喝一点。”   “那正好,今早开了瓶Single Malt,你和小风可以边喝边校。”老先生说着离开书房。   压根不懂这是什么酒的安静扭头,压低声问:“Single Malt?”   “单麦芽威士忌。”   哦,还是不太懂。   她垂头看了眼厚厚的手稿,又问:“居然是直接校手稿吗?”她还以为现在都是电子文档稿。   “老派作风,不过都是复印稿。”   程风疑似调侃了句,话音刚落,老先生就带着酒瓶和两只杯子进来,放到沙发前的矮几上:“辛苦了,如果不喜欢这里也可以去我的书桌上。”   “嗯。”   “那慢校,不打扰你们。”老先生说着居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离开书房前还特地问,“需要我关门吗?”   “……不用。”   程风面无表情拒绝他。   但门还是被带上。   书房门窗紧闭,窗帘也拉着,大部分的光亮都来自于室内的吊灯,沙发旁有盏落地灯,因为雨天昏暗,程风也随手打开。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窗内则是酒水倾倒进杯子里的哗哗声,安静看程风什么事都还没干就先倒了酒,不禁怀疑起他的目的。   他真的是来帮忙的吗,怎么看起来更像是来蹭酒的?   杯身略胖,里面的酒液慢慢上涨,最后停在约有两指宽的高度上,他转头,问安静:“来点吗?”   深琥珀色的酒液在暖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略微带点红桃木的色泽,诱人的酒香气飘散开,安静蠢蠢欲动:“一点点。”   程风便替她斟了点,不过手没稳住,最后停在一指宽的位置。   “多了,需要加点水吗?”   “多吗?”安静甚至觉得少了。   “43度。”   “……”   那是多了点,不过她也可以试试。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安静像个勇士,在程风的注视下端起酒杯,轻嗅两下,乍地一闻闻到股柑橘调的清香,然后又闻到点淡淡的烟熏味。   混合在一起很好闻。   她眼睛放亮,在香气的引诱下抿了小口,酒液入口的瞬间一股浓浓的干果味窜到舌尖,像榛果和无花果的味道,或者更多的干果被碾碎融合在一起,些许葡萄干的甜味混合其中,甜润可口。   丛舌尖到舌根,再到吞咽,微微的辛辣味刺激着喉咙,热意从脖颈处倏地传到耳根,尝到的余味则是刚才嗅到的熏木香气与柑橘气,比闻起来更浓郁更直接。   原来这就是电影里失意必备的Whisky?   安静睁开眼——她在舌尖触碰到酒液的瞬间就情不自禁地闭了眼,这会儿意识到有些傻,瞄了程风一眼。   程风定睛看着她:“怎么样?”   “很好喝。”   不像她记忆中的苦酒味,它的口感更甜润更复杂。   难怪电影里一见酒保就要叫Whisky,找点比心情还要复杂的东西才会在对比之下快乐点吧?   ——完全不是,仅仅是因为它度数高醉得快。   热意扩散开,安静想了想说:“像是在晒太阳,冬天喝就好了。”   “也许是二手太阳。”   她惘惘地看向他。   “莎士比亚把雪莉酒比作‘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这是瓶雪莉桶威士忌。”   所以被叫做“二手西班牙阳光”也是没问题的。   在雨天的傻瓜镇,晒着二手西班牙阳光。   安静觉得身上的浪漫因子觉醒,问程风:“你很会喝酒吗?”   “不是很会,但意外地能喝。”   其实他喝酒都是付先生带的,没有哪个酒鬼会不羡慕他,因为不是谁都能遇上个慷慨的老酒鬼。   别人在拍卖会上天价拍来的酒是为了珍藏,很少有人会像他那样觉得喝比藏重要,直接入肚,还邀请几个不懂酒的人来陪他喝。   反正傻瓜镇也没人知道他的酒有多好,想炫耀都没人懂,不如喝掉。   “这是他的原话。”   安静放下酒杯,脸蛋因为那小小的一口酒迅速蹿红,好奇问:“那你会变成酒鬼吗?”   “不会,我很节制的。”   很节制的程风端起酒杯喝了口,发现安静也想跟着来第二口,伸出胳膊挡住她:“慢点喝。”   安静:“……”   是她不懂节制了吗?   程风放下酒杯,这才想起正事似的,拿起桌上的手稿和安静讲了些基础的校对事宜,安静听得专注,到最后几乎震惊。   “你以前在出版社工作吗?”   “……”   “……”   “当然不是,只是从书上看来些。”   “那也很厉害了,”安静发自内心地感慨句,“你怎么什么都会?”   “因为无聊。”   安静迷茫。   “所以一直在想什么是有趣的事,就顺便多做了些。”   这样啊……   “那你想到了吗?”   “也许吧。”程风看她眼。   那就好。   安静低头,没再问下去,盘腿坐在软垫上,开始按程风讲的步骤看起文稿来。   老先生的字不草,反而很整齐漂亮,和他本人的气质不太符,她还以为他的字会比较狂野。   她最主要的工作是校错别字和语病,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会在她校过后交给程风,但她看啊看,不仅一处错没挑出来,还无法自拔地陷进故事里。   付先生写的居然是推理小说。   尽管她连前文都没看过,主角也认不出,但她就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焦灼——   剩下的部分都在程风手里。   她转头看程风,他同样也坐在软垫上,不过长腿斜斜支去外面,手里握着支钢笔,眼帘低垂着看手稿,落地灯从他头顶投下光,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打在脸上。   认真的人果然很好看,如果是忧郁的马尾就更好了。   安静想着端来酒杯抿了口,独特的酒劲蹿上头,耳根全红才低头校稿,这回倒是找出几处错,但同时她又发现了盲点。   她想问程风,可转过头后又被他的专注打败,打消了出声的念头,继续看稿,直到程风那里挪腿时她才看将去。   程风发现她一脸有话想说的表情,问:“怎么了?”   “我想知道……”她磕绊下,还是问出口,“校对不是应该交给出版社吗?”   为什么要非专业人士来看。   程风看了眼书房门,低咳声:“因为他是编辑部的不败传说。”   听起来好羞耻……   “写书几十年一点错都没被校出来,试图揪他错的编辑有很多都被他反教育。”   “所以你就是那个‘质检员’?”   “不止我一个,送出傻瓜镇后还会有人继续校。”   为了不败的传说,必须得事先做万全的准备。   安静:“……”   她大概知道什么是不败传说了。   校到最后,安静把自己那部分交给程风,并且看起他那部分手稿,极其酣畅淋漓地看了下去,期间吃着阿强做的橙香巧克力蛋糕,抱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饮。   等程风看完她那部分,又看了另一部小说的稿,等他发现安静的酒杯见底已经是很晚的时候,呼吸不由得停滞一秒。   二手西班牙阳光晒得她脸颊通红,尽管这个夏天她比春天时晒黑不少,但皮肤依然单薄细腻,薄薄的红晕罩着她,比她站在雨伞下时脸还红,可爱得像颗圣诞节苹果。   “安静。”   “嗯。”声音懒洋洋的。   “今晚不用帮我了。”   “为什么?是《鲁滨逊漂流记》不好吗?”她把心里话全问了出来。   “是因为你可能会醉。”   “可我觉得我还好,除了脸有些烫,听说有些人喝酒只是脸红,也许我就是。”她不知不觉唠叨起来。   “如果晚上很难受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煮解酒汤给你。”   “可你不是做饭很难吃吗?万一煮汤也很难喝呢?”   “……”   所以喝醉酒的她这么耿直吗?   他想见到天使安静。 第46章 影院 早恋小学鱼。   Chapter46. 影院   屋后的向日葵已经长高, 绿色花苞在雨停后无精打采地垂下,安静趁这间隙来花园里走了圈,顺便替向日葵们做了检查, 帮它们抖去脑袋里的水。   向日葵前面是大滨菊, 不及初开时精神, 但好在栅栏内外开得满满都是,聚在一起还是很有气势的。   只有少量花枝被打折,安静帮完向日葵,又蹲去栅栏下理了理大滨菊花丛,拾起那些倒下的小白花。   起身时瞥见对面有道粉红身影在晃动, 定睛看去, 原来是邵女士站在后花园里和她招手。   安静捏着那把湿漉漉的小白菊回挥下, 得到回应的邵女士又在头顶圈了个爱心, 心情很好地冲她笑, 安静莫名脸红,也朝对面比了个心,但总觉得这个动作被她做得有些傻。   不,是很傻。   邵女士那头捂嘴笑了笑,安静害羞加倍,好在邵女士很快回了玻璃花房, 她也快步返回前院,将捡来的大滨菊插去走廊置物柜上的空花篮里。   花篮旁放着鱼饲料, 安静带上饲料罐去小池边喂鱼。   因为接连下了几天的雨, 她在鱼池上方架了遮雨棚, 这会儿雨停先把它卷到一旁,然后才蹲到池边撒饲料。   水族店的老板告诉她,喂鱼时一定不能喂太多, 通俗地讲是怕它们撑死,更科学点讲是怕它们缺氧,所以安静每次都极小心,一粒一粒地喂。   她很怕哪天来喂鱼时见到的是金鱼惨死、鱼肚朝天的一幕,她恐怕连收尸都不敢。   五条小鱼轮流用餐,按它们现在的体型看,每次喂四粒就足够。不过“宏伟”总是喜欢抢“红领巾”的食物,安静干脆把它排到最后,看它看得特别紧,如果不小心被宏伟得逞,她就需要再给红领巾补上一粒。   这会儿刚好喂到红领巾,身后门铃忽然响起,安静下意识回头,发现周绪在门外看着她,便起身去开门。   她手里还拿着那罐鱼料,周绪瞧见,很是熟络地问:“在喂鱼?”   “嗯。”   “我可以看看吗?”   “……”   安静思索下,觉得也不是不能,便带他到池塘边看鱼,只不过她又遇到纠结的事……   刚刚投下的四粒饲料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她头个怀疑宏伟,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其它四条鱼的嫌疑。   “怎么干看着?”   周绪看她盯着池塘久久不喂,奇怪问了声。   “哦——”   安静收起纠结,重新从罐子里倒出四颗饲料,找到红领巾一粒一粒撒去它头顶,红领巾乖巧嘬了几下嘴,吃进肚里,最后才轮到宏伟。   宏伟虽然爱抢红领巾的食物,但它自己用餐时也很乖巧,老老实实吃完四颗,甩着红尾巴得意游开,到莲叶底下去找红领巾。   安静:“……”   可能宏伟还是条小学鱼吧,喜欢谁就欺负谁。   “你平时都这么喂鱼?”周绪扶了扶镜框,似乎是对她的喂鱼方式感到吃惊。   “嗯。”   这样才公平。   安静拧上饲料罐的盖子,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转头:“你来干什么?”   周绪:“……”   是不是问得太迟了点?   “来和你打招呼,顺便来看了你的鱼。”   胡说,明明没有打招呼的环节。   “你今天不忙?”她试图提醒他去忙正事。   “暂时不忙。”   “也不用去劝那位老先生吗?”   “上周就劝好了,只不过这几天雨大,他的人还没来接他。”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忙?”   “……”   周绪偏头看她,还不忘动手动脚——是指他伸手摸了摸池塘里的睡莲花苞,问她:“怎么,有话要和我说?”   “……”没有。   “那就是怕我留下来问你鲁滨逊的事?”   “……”   安静一噎,抱着饲料罐起身。   “我确实想问,你还没回答我那天晚上到底什么意思。”   安静眼神飘忽下,含糊向他说明:“其实我那天喝醉了……”   因为洋酒后劲实在很大,所以等她从浴室出来后整个人都晕沉沉的,完全忘记程风下午和她说的话,还老老实实守着手机等他打电话,等啊等,困到快睁不开眼时才等来人——   她接通电话,问完好直接念起《鲁滨逊漂流记》,她一早就翻开,对方好像问了句什么,但她那会儿以为是程风不喜欢听,就用念书声打断他,就这样,一直念到她自己昏沉沉睡过去电话才被挂断。   第二天醒来时头有些疼,见床头台灯还亮着,手机也留在枕边,便拿起来看了看,一看便精神不少。   通话记录最上面的名字居然是周绪,而她也收到周绪发来的询问消息。   很难堪。   难堪到她想不到怎么回复比较好,索性抛弃礼貌假装没看到那条信息,一直没回复他。   之后周绪没再追问,她也没头没脑地忘了这回事,直到刚刚喂完鱼才后知后觉想到。   周绪听了这话,眉梢挑得高高的,从小池边起身:“喝醉?”   “嗯。”   “你还喝酒?”   “有什么问题吗?”安静问得心虚,本想垂下头,却在这时瞧见骑车回来的程风,故抬头挺胸看向花园外。   周绪也回头看了眼,继续问:“所以电话里你是认错人?”   程风在花园外拨响车铃,安静着急赶进度似的,朝他鞠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他只是那天晚上突然清闲,尝试给她打了通电话而已,说起来还是他占了程风的线?   所以程风居然听她夜读《鲁滨逊漂流记》吗?他们是早恋小学生吗?   离谱。   说话间程风又在外面拨了拨车铃,安静瞄了眼,抬头看周绪。   “啧,我去忙了。”   周绪为了守住颜面抢在她前面开口,安静憨了下,点头:“那再见!我刚好也有事。”   “……”   是不是太雀跃了点?   所以这才一周时间他们就在一起了?   周绪怀疑着并不存在的事,若有所思走去门边,见程风面无表情坐在自行车上,礼貌问好:“好久不见,小风。”   “……”   “恭喜,剪头发了。”   程风闻言看向周绪,对方过短的头发竟然让他露出个笑,略带得意地提起:“安静提议我剪的。”   虽然她好像后悔了。   周绪:“……”   这到底是在骄傲什么?   或许是他不懂小学生吧,他太成熟了,他从小就太成熟了,配不上安静。   “我只是来看了看鱼,”他向小学生解释句,并告辞,“再见。”   程风:“……”   他还没看过她的鱼。   程风有点介意地看向安静,她还抱着那罐没来得及放下的金鱼饲料站在门边听他们说话,见程风朝她看来,立马像个被点到名字的士兵,向长官报告:“我好了,马上出来!”   说完跑回廊下,放下饲料罐进屋。   茶几上放着两只大纸袋,从侧面看,有只纸袋里露出撮棕黄色绒毛,正是那只藏得不隐蔽的小狮子露出袋面。   程风和她说好,等雨停后就去夏日街装娃娃,所以今早她只负责挑出第一批娃娃,至于去菜园给草莓收保护罩的事就交给程风。   她提着袋子出门,将它们套到车把上,出发去夏日街。   这回他们走的是河道边,穿出木棉街向左拐,路过垂枝樱花街后再走两个路口就到桥头,再往前便是安静从来没走过的路了。   她骑车跟在程风身旁,到下个路口时左拐,进入夏日街。   雨后的爬山虎墙一片森然,叶片上没有任何尘与泥,满眼都是绿,仰头看,墙内的石榴树伸出同样绿油油的枝叶,只有两朵石榴花点缀在上面,放眼望去是整个阴天最热烈的存在,像两只小精灵。   安静莫名看得入迷,车也骑慢许多,甚至在飘过石榴花后扭头看后面,然后——然后就斜斜撞到程风的车上。   程风:“……”   安静捏紧刹车收回视线,气氛僵了会儿,尴尬道歉:“对不起。”   “怎么骑车总是回头?”程风问这话时皱着眉,忽然严肃得不像个小学生。   安静回想起很久以前骑车摔倒的事,脸颊烧红:“这两次都只是例外。”   “都被我看见的例外?”   “……”   那还蛮巧的。   “……”   程风叹气,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纸袋,安静不假思索地给他一只,跟他走上台阶。   上次来时还空荡荡的高台上多了圈半米高的围栏,只有台阶上方留有空缺,高台北面已经摆了两张藤编弧形沙发和一张玻璃圆几,侧面立着把白色的室外遮阳伞。   两个木质花箱里也填满土,安静视线扫过它们,走到木门前。   木门上方挂了张外形不规则的原木牌,上面写着“傻瓜影院”四个字,左右则挂着两个太阳花竹编蓝,安静盯着那里看了会儿,问程风:“这是真花吗?”   “是仿真花。”   “……”   可是仿真花没有灵魂。   “仿真花节约成本。”   安静悟了,身为预备商人的她表示理解,跟他进去开满绣球的花园里。   这回来时绿色小楼的正门大敞开,门外的夹娃娃机也消失不见,安静猜测是被人挪去里面,进去前小声问:“里面有人吗?”   “有,在测试。”   “这里还有其他人管吗?”   “除了我还有位指导老师,上次送我番茄的就是他太太。”   两人边说边走进小楼,安静停在门边环顾圈。小楼内部的墙壁不再是绿色,而是偏白的青色,占地面积不大却足够宽敞。   取票机就正对着大门,左侧是她的娃娃机,右侧是饮料贩卖机,通往二层的楼梯也在左手边,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隐在灰黑色砖墙后。   灰黑色砖墙在室内并没有显得突兀,相反让整间更有特色起来,墙面上很有仪式感地挂了些画框,里面裱着大大小小的电影海报,在晦昧的灯光下很有些复古的味道。   右手边则摆着绿植和几架沙发躺椅,看起来很舒服,安静看看那边,再抬头看天花板。   如果二层就是影厅的话,那里面可能装不了几个人,不过在傻瓜镇有小影厅就足够了。   安静观察完,扭头看左边的程风,问:“他们在测试什么?”   “隔音效果。”   “都在上面?”   “不,沙发上也有一个。”   安静惊悚转头,黑色躺椅上,照例穿着一身黑的敬桐已经闻声坐了起来。   “……”   “……”   两人对视眼,程风提着口袋往左前方去:“走吧,装娃娃。”   安静追上,到娃娃机前取出兜里的钥匙,摸索着打开玻璃罩。   空荡荡的娃娃机就在眼前,初见这场面的安静按捺着雀跃,在机器前看上许久,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只放十五只会不会太空?”   “放太多会呼吸困难。”   好奇凑近的敬桐:“……”   他们在说什么?   这歪理深得安静的心,她从纸袋里取出那只炸毛狮子,把它放到娃娃机正中央,再陆陆续续派出大哥哥熊、牧羊犬家族的斑斑、流浪狗阿黄等等……   放完十五只玩偶后,安静重新锁好玻璃罩,隔着玻璃看它们,仿佛在和它们许诺一定会让它们有个新家的话。   敬桐又一头雾水地走开——   连豌豆射手都没有的夹娃娃机怎么可能吸引他?除非有笑脸向日葵。   “过两天就能开张,可以先做好广告单。”程风说这话时盯着娃娃机中央的狮子玩偶看。   说实话,他觊觎那只狮子已经很久了,他一定要抓到它。   安静并不知道某人的雄心壮志,嗯了声,而后又问他:“你不是说还有个地方需要我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第47章 夹竹桃 谋杀爱人。   Chapter47. 夹竹桃   自行车从绿墙下出发, 穿过夏日街的小石桥,先后停在与林荫道相接的路口前。   路口附近竟然被人拉起条黄色警戒线,警戒范围是个半径接近两米的劣弧圆, 高度么……   只有矿泉水水瓶那么高。   低到像是有意给路过这里的人使绊子, 但安静居然一眼看穿对方的真实用意——这是在保护路过的人。   当然做法过于夸张, 地上只是被雨打落了几朵夹竹桃而已。   但对于自己一眼就看穿真相的事,安静有一丝怀疑:难道她也是潜在的会做这种夸张事的人吗?   她想着,扭头问程风,试图从他那儿得到印证:“你猜这是什么意思?”   陪同她一起停下的程风扫上眼,答:“夹竹桃有毒, 警告路过的人不要靠近它们。”   ——原来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啊, 那看来并不是因为她也很夸张。   安静沉默想着, 程风却以为她还在好奇警戒线的事, 故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夹竹桃花丛, 安静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花园的栅栏内种着许多夹竹桃,这时节粉白两色的花都已经陆续开放,花枝或从栅栏缝隙间伸展出,或长高越过栅栏顶部,惬意支在上面……因为雨是在清晨时分才停下,所以现在的夹竹桃上还附着许多水珠, 鲜艳欲滴。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点在于花枝环抱的栅栏间还挂了张警示牌, 上面用彩色笔写下这样几行字:   「花很漂亮吧?给你们看看。   但有毒, 请谨慎靠近!   切勿采摘食用!」   安静:“……”   原来都说出来了。   可她仍然执着于答案, 又问程风:“你是因为警告牌才知道的?”   “差不多吧。”   “什么是差不多?”   程风回想下,老老实实回答她——   那还是上上个夏天的事,来傻瓜镇不久的他头回见到这丛盛开的夹竹桃, 那时候这里也圈着同样的警戒线。   但在他发现警告牌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拉给路过的小猫小狗看的,后来路过时意外瞥见了警示牌,这才明白警戒线是拉给人看的。   实在是出人意料。   低到可怕的警戒线,哪怕是两个矿泉水水瓶的高度他也不至于这么想。   所以说差不多是在见到警告牌之后才懂得真实用意的。   安静:“……”   他的想法好像更有道理。   程风追忆完两年前的事,从脑海中的场景里跳出,切换回当下,眼前的夹竹桃与警戒线跟两年前比几乎没有差别,仅仅是花丛前多出个鲜活的人。   一种奇妙的或许该称之为命运感的东西喷薄而出,他忽然肆无忌惮地盯着这个多出的人看。   今天的她也很可爱,也是可爱的女主角。   可他眼里可爱的人只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她感知到自己的脸颊变得滚烫,但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脸红,很想他快点转过视线。   “听说夹竹桃盛开的时节经常会有人谋杀爱人。”她很莫名其妙地开了口。   “……”   “这可能是因为夹竹桃毒性很大。”   “……”   “所以那些谋杀爱人的人都会怪罪风。”   “……”   程风的“命运感”被命运本身击碎,他很淡定地看了眼夹竹桃花园,提醒句:“这儿的主人是对经常吵架的夫妻。”   “!!!”   只想说胡话不想负责的安静立刻转头,越过粉白两色的夹竹桃,依稀见到部分杏色墙壁与门窗。   还好门是紧闭着的。   “走吧。”安静心虚催促声,先他一步绕过警戒区。   程风望着她背影笑了笑,迟缓跟上,在他骑去杉林道下后才叫住瞎跑的她。   安静就要回头,回到一半时想起什么,先捏住刹车再回头。   程风已经将车停在杉树旁,问她:“你知道要去哪儿吗?”   “……”   不知道。   他看去山坡上,安静同样偏头,第二次留意那座半坡小屋——   小屋前已经围起矮矮的栅栏,因为坡地忽高忽低,篱笆侧看时像波浪那样起伏着,从高空俯视的话也许会像煎蛋的边缘,圈出的花园范围任意而无规则。   栅栏前铺上石板,一步一步,到林荫道边缘为止。   石板路周围以及小屋前后的草地已经被草坪修剪机推过,比其他路段的草浅很多,没有花木的花园因此显得更空荡,望去时最吸睛的还是那扇玻璃窗的窗框,一抹近似晚霞颜色的玫红栖在那儿。   安静动作缓慢地下车,推着车走回程风面前,同样将车停在路边,问他:“你是说这里?”   “嗯。”   “这是什么地方?”   程风动身朝山坡上去,眼神像无形的绳,一看向她她就被牵动,下意识地跟上他的步伐。   他边走边回答她:“是我以后的工作室。”   安静瞳孔放大,刚好一滴细细的雨丝飘到鼻尖,轻到让她觉得刚才那一秒是错觉,她停顿两秒再反问:“你的什么工作?”   “嗯——”程风竟然也停顿两秒,“画画、管理影院。”   哦,好像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需要我做什么呢?”   “还在装修阶段,需要你提些建议。”   安静懂了,但当她走进那座深蓝色的小屋时还是感到丝困惑——他凭什么觉得她能提出建议?   她对装修又没什么造诣。   ……   小屋的构造简单至极,几乎所有的空间都是整块、没有隔断,并且天花板异常的高,看起来至少有五米,与站在山坡下往上看有着较为明显的视觉差。   室内是白色墙壁与深棕色实木的搭配,随处可见木元素,连吊顶也是木制的。   入门后正前方以及整间屋子的右半部分是类似客厅的敞地,两扇窗户对开,一扇对着山坡上,一扇对着林荫道,都还没装窗帘。   室内还比较空旷,两架木制书柜靠在最右侧的墙边,高到需要用爬梯才能够到最上层,除此外还有张翡翠绿的皮质沙发,在靠门这侧的窗前,面朝对面的窗。   而对面的窗前是张很大的工作桌,大概是用来画画的,附近有好几把木椅。   与右侧的开阔不同,左手边奇怪得像是摆了只方木箱在角落,占据屋子的西南角,实则是在屋里矗立起两面两米多高的墙壁,墙壁外装饰着一根根的枯树干,紧紧相邻,营造出原始又简朴的美感。   而“木箱”的最上方围着栏杆,栏杆内侧安放着置物柜,入门左手边有道曲折的楼梯通往上面。   “那儿是休息区吗?”   安静抬头看着那边,问出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嗯,如果工作到太晚可以住在这边。”   真敬业啊。   不过住在山坡上的感觉一定很棒,安静有些好奇地问:“上面有窗户吗?”   “有小阳台,如果不介意,可以去上面看看。”   不介意!   安静跟着他去往二层,或许应该叫做0.5层,她以前去过的图书馆就有1.5层、2.5层、3.5层的说法,她很喜欢那种呆在半空中的感觉,带点飘渺的悬浮感。   ——真是个不脚踏实地的年轻人。   楼梯下方的空间也是封闭的,她合理猜测是卫生间,顺着楼梯走去半空平层上,一眼见到张连床垫也没有的木床。   木床摆在靠墙的居中位置,床的左边是小方柜与落地衣帽架,右侧便是程风说的小阳台,也还没装窗帘,能见到山坡草地和灰蒙蒙的天。   安静凑去那儿看了看,从这里看去山坡上与从她的卧室飘窗往上看也是不一样的,这里离天空更近,如果是万里无云的夜晚,坐在这儿看星星是极佳的选择。   安静开始羡慕。   为什么他可以拥有第二座房子,还是在山坡上?   她暂时藏住疑问,看上会儿才回到屋子里,又问程风:“那这下面是什么呢?”   “是间小放映室。”   程风说完又带她回去底下,放映室的门正对着工作桌,往里推开,里面一片漆黑,门口的微光只能照亮三步远的位置,三步内皆是地毯。   安静望着那片漆黑,耳畔响起“啪”的一声,紧跟着室内的灯也亮起来。   灯光是黄澄澄的,但不昏暗,她往里走上两步便停下,地上垫着的厚地毯软绵绵的,就好像走在云端,稍有不慎就会跌倒。   左手边是几张绿色的磨砂皮羽绒沙发,每一张都形似小船,单看坐垫的蓬松程度,就像是两朵坠落进绿色染缸里的云被捞出,一看就很舒服。右手边自然是电影幕布和一些放映设备,看起来已经很齐全,可以说是整座房子里装修得最完整的地方,连墙纸和玻璃柜都糊好、装好。   似乎……   也没有很敬业。   说好的工作室,居然先把放映室装好,完全不像是会工作到太晚的人,真不务正业啊。   安静默默想着,退出放映室,看向门外开阔的办公空间:“可我觉得这里并不是很需要我。”   “为什么?”   程风自以为摸准了她的心思,认准她会很开心地问他需要帮什么忙,结果却不怎么如意。   “我觉得这里做工作室已经足够了,好像不需要太多东西。”她很实在地回答道,在她的认知里工作室应该是少装饰的,这样才更有艺术感。   “……”程风盯着她侧脸,问,“如果这里不仅仅是工作室呢?”   安静扭头。   “比起工作室,我更想叫它灵感屋。”   灵感屋?   他说着又按下放映室门外的开关,连着按了两下,安静好奇转身,屋子里的黄澄澄的灯光已经灭下,吊顶上亮起些细碎而稠密的小光点,像布满星星的夜空。   “就像这样,”程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想邀请你把这里变得更可爱。”   这样他就会充满灵感。 第48章 浪漫派 夕阳与樱花树。   Chapter48. 浪漫派   雨晴后的足球场上激情重燃, 每个运动员都脚带泥块尽情奔跑,偶尔摔作一团,球服上也沾满泥浆。   眼下一个穿白色球衣和黑色球裤的球员正在进攻, 但跑着跑着就被突然窜出的穿纯白色球服的运动员来了记侧面抢截。   球被截走。   跑得忘我的前进攻方球员瞬间愣在原地, 片刻后朝截球的白队球员冲去, 双方扭打成一团。   可以说是很没有体育精神了。   但裁判并没有出面制止,相反还看得很开心,直到越来越多的球员冲上前打架他才吹着口哨走去球场中间。   与此同时,另一位穿白球衣黑球裤的小球员抢到球,坚持比赛, 一个漂亮的近射后——   球!   进了!   黑鼻绵羊队得分!   坐在观众席的安静:“……”   坐在观众席的程风:“……”   “你们把小家伙教得真好, 从来不跟其它羊打架。”坐在他们旁边的女人望着一片混乱的草地, 温温柔柔笑道。   她脸庞瘦削, 面容意外的苍白, 不像是常年在牧场的女主人,但一双眼睛明亮又清澈,透着股坚毅。   安静听了这夸赞,不好意思地看向程风,由程风来接话。   “我们也没怎么教,是它自己懂事。”   还是因为它自发地把肖恩看作偶像。   无论如何, 口吻都骄傲得像是在夸自家孩子,房太太听得笑了笑, 看去草地上和羊群们讲道理的房先生, 无奈摇摇头:   “老房也真是的, 两群羊本来就不和,他还装什么球门让它们比赛,说什么要让它们达成和解, 现在好了,三天两头就打架,前些天下雨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今天又开始了……”   “……”   当初向房先生提议装球门并且没提醒他的程风突然心虚,也看向安静,这回换作安静接话:“也许可以给它们上课。”   “上课?”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课,像教小朋友那样。”安静解释道。   她相信小羊们的智商。   房太太点点头,打算回头让房先生试试这个办法。   “还可以训练牧羊犬,有牧羊犬在或许就不会打架。”   安静的点子继续往外冒,房太太垂眼看了看手里的小幅海报,指着上面那条黄色狗狗问她:“像这样的牧羊犬?”   “……嗯。”   比泽尔是最好的狗.管理。   房太太笑了笑,表示也会考虑考虑,这时远处草地上的裁判先生也成功制止了羊群,带上那只刚刚进球得分的小羊往回走。   小羊在进球前摔了几跤,长长的羊毛上沾了泥桨,房先生很嫌弃地圈着它,胳膊打直举在面前。   小羊大概是被举得不舒服,又或者是远远见到安静和程风感到开心,总之还没走近就咩咩叫起来。   房先生走近后立刻放下它,它便直冲冲朝安静来,快到她脚边时,程风伸腿拦住了它。   “咩——”   小羊的脸撞到他腿上,气呼呼叫了声,程风离开座位,蹲到它面前,面无表情地陈述:“你太脏了,会蹭脏她。”   “咩咩咩!”   “你不认识他了吗?”   安静跟着蹲下,小声问暴躁小羊,一边伸出手,却发现它身上连块落手的干净地都没有。   为了避免敏感小羊情绪发作,她还是含泪摸了下去,摸到青青草地上的新鲜泥浆,小羊倏地温和下来,好像是在告诉她它还记得程风,立刻在他腿边蹭了起来。   然后就被蹭脏的程风:“……”   两人一羊出奇的和谐。   这一幕莫名把房太太逗笑,她转头,小声催促房先生去取东西,房先生拿走她手里的电影海报,回到不远处的值班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条系着铃铛的遛狗绳,正是当初系小羊的那条。   遛狗绳被交到程风手里,他动作敏捷地给小羊套上,小羊狂甩几下脑袋,摇得铃铛叮叮当当吵了会儿才满意停下。   小羊喜欢!   “哦,忘了征求你的意见,想去看电影吗?”   “咩!”   只咩了一声,程风就当它是听懂答应了,起身向房先生和房太太道别:“打扰了,那我们晚上见。”   “晚上见。”   夫妻俩也和他们道别,看着年轻的男女牵着脏兮兮的小羊离开,对视眼,仿佛在用眼神交流着。   小羊则在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后停下,转身冲着两群羊咩了几下,然后就听羊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咩咩声,好似在答应什么,它这才放心离开。   走过矮矮的小丘,树冠上大片的凤凰花映入眼帘,前些天的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嚣张气焰,仍像火一般热烈燃烧着。   火红的花树下,两匹马正悠闲吃草,因为安静来这里时在程风的带领下摸了摸它们,所以这会儿它们像是见到熟人,停下咀嚼动作,小幅度地甩了下尾巴,算是问好。   小羊走下小丘后没头没脑地朝它们蹦跶去,程风及时拉住它,铃铛响声中断几秒才重新响起——   小羊很懂事地改变方向,朝上游河畔走去。   它的体型比春天时大了些许,但依旧是只小羊,安静盯着它蹦蹦跳跳的背影,还是觉得很可爱,很想从程风手里要来绳子,可是一想到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只好又忍下冲动。   早晨的太阳从河流对面照来,水面上金光闪熠,走在河边有些晃眼。   安静压低渔夫帽帽沿,挡视线的同时顺便遮阳,她最近迟钝发现她好像比刚来傻瓜镇时晒黑了不少,大概是勤劳所致。   她这里刚刚按下右侧帽沿,程风那里就突然扭头看向她,并且牵着小羊停下。   她回头:“怎么了?”   “我走右边。”   他牵着小羊从她身后绕了半圈,小羊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又从安静身前绕了圈回到原点,高兴咩了两声。   被它用遛狗绳缠住腿的安静:“……”   她的聪明小羊变笨了。   程风倒是觉得它变坏了,沿着小羊的路径走了圈,解救出安静,然后晃了晃遛狗绳,小家伙这才往前去。   安静没懂这一茬的用意何在,但走着走着便找到点好处,有程风挡在右边,太阳都不怎么晃眼了……   两人沿着河流走回菜地,因为已经浇过地,径直穿过这里,继续沿着河道往上游去。   刚走到平坦的道路上,就见几道人影从前方某个路口拐出,看背影可不就是付先生和他的两个跟班么?   不知道为什么,安静总觉得老先生的背影和步伐都有点沉重,不像前两次见他时那样连说话都透着威严。   “付先生生病了吗?”   “前几天见还好好的。”   看来程风也不知道,安静想了想问:“你昨天没邀请他看电影吗?”   今晚可是傻瓜影院初次营业。   “打了电话,他说今天有事。”   奇怪。   程风这下也看出老先生的不对劲来,两人对视眼,极为默契地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的小羊以为他们要和它比赛,小短腿跑了起来。   于是,走在老先生左边的阿强最先发现一只脏兮兮的小羊从身后走来,愣了片刻,安静和程风的身影也出现。   老先生紧跟在阿强之后发现他们,盯着那只略脏的黑脸绵羊看上会儿,转头问二人:“你们这是?”   程风向他解释:“前段时间照顾过的小家伙,今天带它回来看电影。”   “……”   付先生沉默,过了会儿神情愈发惆怅,叹道:“连羊都能看电影。”   “您也可以,”走在最右边的阿能安慰道,“我们最迟明天回来,影院会连续营业三天。”   “要是我——”   老先生沉重到说不下去。   “不会的,您身体硬朗,只是体检而已。”   安静:“……”   程风:“……”   他们好像懂了,所以周绪劝了很久都不肯去体检的老先生就是他吗?   “人来了。”   阿强望着对岸突然说了句,安静顺着看去,眼睛瞬间撑得圆鼓鼓的。   就在傻瓜镇入口的方向,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而后降落到一众彩色房子背后。   “……”   真夸张啊,编辑部的不败传说。   ***   小羊被程风带回家,安静在晚餐后才再次见到它,和早上的足球小羊简直判若两羊,白白净净的。   她试着去抱香香的小羊,结果当然是失败,小家伙的体型不是白长的,硬要抱的话会很吃力,于是又换作牵着它。   两人带着小羊前往樱花街,夏日的垂枝樱花树已经长出绿蜡般的叶片,在初晴后的橙红夕阳下有种别致的浪漫,程风看着那里,极为自然地走了过去,安静跟上,最后随他停在树下。   他们曾在樱花盛开的树下跳过舞。   程风毫不费力就能回想起那个春天的夜晚,他好像就是在那个夜晚开始变得不对劲。   不同于擅长回忆的浪漫派程风,安静突然很务实派,站了会儿就问出她的疑惑:“为什么不按门铃?”   “……”   程风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她让我提前十分钟来接她,我们来早了些。”   所以这样的枯等是浪漫派的守时。   可是等到距离电影开场还剩五分钟也没能等到樱花楼里的人出来,安静忍不住偏头,程风又一次抬起腕表,看上会儿总算走去花园门外,就在指尖触碰到门铃的霎那,手机响了声。   程风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机,看了眼,淡定转身:“走吧。”   “不等邵女士了吗?”   “不是,”一阵风越过山坡,穿过林荫道,程风的声音被吹得轻飘飘,“她太高兴,提前出了门。”   也就是说,她把他给忘了。   安静:“……”   不愧是邵女士。   两人转头离开樱花街,几分钟后走到夏日街那片夹竹桃下,晚霞中的夹竹桃香味浓烈,像是谁家刚烤完奶油蛋糕,香甜无比。   无论是红的花还是白的花都危险地映着橙红的光,比白日里看更为艳丽,安静越发觉得警戒线和警告牌是有必要的,不然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尝试摘下一朵。   “咩!”   小羊腿堪堪碰到黄色警戒线就被牵制住。   安静拖着它走过夹竹桃花园,去到傻瓜影院里,小羊在见到绣球花丛后再次失控,但安静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直接拽它进了绿色小楼……   灰黑色的砖墙后是通往二层的楼梯,左右都装着壁灯,是连接明亮的大厅与昏黑的影厅之间的过渡段。   放映厅门外也铺着厚地毯,踏在上面比程风的小放映室还要不真实,好像自己是幽灵。   程风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安静和小羊依次进场——这次小羊缩在她后面,也许是黑暗给它带来些不安感,不过当程风也走来它身后时它便松懈不少。   “咩咩——”   “咩咩咩——”   因为迟到,电影已经开场,刚走到楼梯旁的过道里小羊们的叫声就传来,安静身后的小羊听见,也咩了声,混入其中。   安静走到楼梯尽头,刚探出头,影厅里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   影厅内光线模糊,一些人的脸看不太清,但安静在第一排见到了邵女士一家四口,邵女士对着两人挥了挥手,笑容里带着腼腆的歉意,程风并不在意地和她点点头,之后和安静朝后排走去。   影厅内部布置得极其简单,所有的座椅都是可以自由调节高度的软沙发,座位很少,每排只设六人座,一共五排,左右都留出很宽的楼梯,所以不存在座位太偏的情况。   安静路过第二排时见到白糖女士和她的先生,他们旁边坐着那位“劳动人民”,有些日子不见,他的胳膊已经痊愈,再旁边的人看不太清,但应该不是眼熟的人。   第三排中间就坐着房先生和房太太,夫妻俩和他们无声问好,靠右边坐着的也是两张较为眼熟的面孔,是水族店的年轻兄妹,靠左的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第四排好像成了老人专座,敬先生坐在中间,左手边是小松狮的主人和另一位没见过的白发老人,右手边与后排座位都还空着。   傻瓜影院营业的第一天,三十人的影厅居然还剩很多座位——   真萧条。   该不会她的娃娃机也这么萧条吧?安静很是担忧地想着,等她回神,已经被程风带到第四排坐下。   程风就坐在敬先生右手边,提起小羊放在他和安静之间足够宽的座椅扶手上。荧幕上,农场主正在为肖恩剃毛,肖恩蓬松的头发变成了平头,还没经历过剃羊毛的小羊忽然咩了几声。   太秃然了!   前排的水族店兄妹回头看来,安静立刻摸了摸小羊脑袋,让小羊安静下来,这时敬先生也探了探头,希望他们能把小羊交给他看看。   于是,小羊被转移去程风和敬先生的座位之间,过上会儿,又转移去敬先生和松狮犬主人中间,然后是松狮犬主人和另一位老先生中间。   小羊:“……”   小羊的命运被交到人类手里,像只毛绒公仔,最后还被传去前排,本来是要生气的它见到主人后又乖巧下来,生无可恋地被一群人摸来摸去。   安静起初还会关注它,但看着看着就全神贯注看起电影,偶尔跟着大家笑上声。   程风在暗色中不时看她眼,过上会儿,突然很小声地告诉她:“我离开会儿。”   安静看得专注,不在意地点点头:“嗯。”   程风起身出去,很快出现在一楼大厅,目的性极强地走到沙发躺椅旁,在那里的方桌上兑换了几枚硬币,阔步走到娃娃机面前。   广告板已经挂在粉红娃娃机旁边,上面有每只玩偶的简笔肖像和生平故事,程风看了看上面的小狮子,视线转移去娃娃机中央。   小狮子的设定是和家里人走散、受尽委屈的小可怜。   既然这么凄惨,那他就收养它吧,也当是替这架娃娃机开张了。   两分钟后……   硬币用光的程风又去兑了些。   再三分钟后……   程风又一次折回方桌前,兑了更多的硬币。   但这回仅仅过了一分钟他就反了悔——也许,他不必再浪费时间。   他将多余的硬币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格外理直气壮地取出安静交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玻璃罩。   反正都是他买来的,就当他给自己买了只狮子吧。   罪恶的手伸了进去,天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做什么?”   程风刚触碰到狮子玩偶的手僵住,须臾将狮子放回最初的起点,恢复成“狮子坐”的状态,淡然回头:“里面乱了,我打开整理整理。”   乱了?   安静凑了过来,很欣慰地看着娃娃机,开心道:“乱就说明已经有人尝试过了!”   不过很可惜,居然一只玩偶都没少。   程风沉默不语,在安静看来他这时的沉默不太合理,她忽忽意识到什么,眼珠转了转:该不会就是他弄乱的吧?   “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她委婉地问。   程风知道瞒不住她,索性承认:“我想夹一只,但夹不起来。”   安静闻言将玻璃罩重新锁好,问他:“你想夹谁,我可以帮你。”   口吻像极了在说“我可以罩你”,程风嘴角的笑意藏不太住,克制又别扭地指了指那只狮子。   安静完全不觉得他要狮子是件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点了点头,顺便从他手里接过一枚硬币……   大概过了一分钟,一只软绵绵的小狮子被她捡来手上,她既不惊讶,也不得意,只是看着它。   嗯,很久不抓,还是很没有参与感。   也许她就是娃娃机面前的不败传说吧?   她捏了捏狮子玩偶的小肚子,送给程风:“给你。”   程风接过,感觉自己像个软饭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答谢声,而后走去方桌前坐下,找到抽屉里的彩色便签与水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再贴回娃娃机的广告板上——   「小狮子已被229号居民收养,他很开心。」 第49章 给母亲的信 披雅娜与柠檬果肉窗。……   Chapter49. 给母亲的信   同为夏天, 六月与七月的区别在于前者更为平和,而后者更加热烈,以乐章来形容, 大概是从adagio变成allegro, 论具体表现的话, 蝉鸣就是其中一项。   在六月只剩个小尾巴时,傻瓜镇就出现了蝉鸣声,那时候或许是在彩排,整体节奏还算舒缓。   到了七月,蝉的盛夏演唱会正式开幕, 蝉群没日没夜地叫起来, 更为频繁激烈。   安静很少讨厌什么, 七八月的蝉鸣声就是她难得讨厌的声音——   它们唱起歌来比人类挨打时发出嚎啕声还要难听, 想不通怎么会有雌性蝉被它们吸引。   或许这就是“子非蝉”吧。   住在杉林大道的蝉格外张扬, 时常合奏,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是住在香榭丽舍大道,相比之下,前段时间搬来的那只爱吊嗓子的鸟可爱得多。   安静近来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尽快忽略它们的存在,后来从樱花楼里得到启发。   樱花楼里的钢琴声与小提琴声总是温柔轻快,比蝉们的演唱好听千倍万倍, 安静每天午睡醒来都会躺在床上听上许久。   久而久之,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安静看着日历, 在7月12日的早晨骑车去了河流对面。   她想去那座琴行看看。   因为刚刚浇完菜地, 所以她走的是菜地旁的小平桥,河对面的马卡龙巴士正好从下游驶回,安静将车停在桥头, 等它先走。   巴士外型和她的纪念品一样,青黄色调,在炎夏里清爽得像是冰淇淋。听说住在这岸的居民收到的纪念品都是四季公车的样子,这样两边的居民就能互相知道对方的公车是什么样了。   巴士路过她时没有停,安静仰头看向二层,正好见到个戴草帽的老太太低头看她。   老太太的帽子上没有防风绳,大约是怕被风刮走,她两手抓着帽子边缘,两人对视眼,安静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帽子。   等公车走远她才愣愣放下手,扶着脚踏车车把弯了弯嘴角。   她以后也要做个可爱的老太太。   安静驶离桥头,朝上游去,路过水族店时在小池塘边见到老板,他正吃着西瓜喂鱼,没看见她。   安静从他背后无声飘过,骑到前方的勿忘草小楼前缓缓停下。   她路过这里好些次,自从知道这儿是琴行后,倒也摸出些规律,比如说她每次路过听到琴声都是在上午。   所以她选在早上来。   此时的小楼里一片寂静,安静下车,仰头看了看二楼窗户。   不到中午,太阳尚在小楼背后,所以落在安静脸上的是小楼投下的阴影,她的目光从亮黄色的窗框上慢慢下移,最终落到门前挂着的招牌上——   “披雅娜”三个字在初看时很难联想到是钢琴,毕竟现在早就不兴音译了,她之所以看上眼就明白意思,是因为她曾在外婆的文章里看见这种写法。   安静由此猜想琴行的老板会是位优雅的老人,不禁深呼吸几下,而后才推门进去。   室内空荡无人,光线也有些暗,要不是门窗都开着,她都要怀疑这里不是营业状态,但也不是暗得过分,至少她一眼就见到了摆在柜台上的指示牌,走近看,上面写了些字:   「欢迎光临,如果我的主人不在楼下而您刚好又需要她,请拉一拉我身后的呼叫铃。:-)」   “……”   真复古啊。   安静看向指示牌后面,缓缓伸手牵住绳索,结果这时楼上突然传来琴声,她下意识停下动作,想等主人弹完这曲后再打断她。   她听过几次琴行主人的琴声,大都是惬意而热情的,不过这次的曲目更为轻柔,温柔到带上点伤感,安静一曲听罢,愣了会儿手才迟迟落下,带得呼叫铃叮铃铃响了阵。   她收回手,屏息凝神直视前方,只等了半分钟左右,就见楼梯上方出现抹蓝色,接着露出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安静一愣。   没想到琴行的主人就是——   思路卡了下,安静发现自己连对方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邵女士的儿媳妇、周途先生的太太。   “您好!”她在看清女人的样貌后问了声好。   女人见到她显然也很惊讶:“是你,你是来看琴的吗?”   安静点点头:“我想买一架钢琴。”   女人微笑着,在楼梯口按下开关,室内的吊灯亮起,瞬间亮堂许多,她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热情,问道:“有什么要求吗?还是我来帮你选?”   倒也没什么要求。   “如果可以,您帮我选吧。”   她最怕做选择了。   “我这儿的琴虽然不多,但都很好用。”女人说着带她走动起来,说是帮她做选择,实际上还是每架琴都介绍很多征求她的意见,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抱歉,我的话总是很多。”   “没关系,我觉得都很有用。”   “你可以再看看,或者也可以先试试我的琴。”   两人已经到二楼来,她的琴就在窗边,是架三角钢琴,安静闻言意动,朝那边瞟了眼。   女人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眼神,笑道:“去试试吗?我已经很久没听人弹琴了,除了我妈妈。”   “我……”安静握了握拳,“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是我邀请你。”   安静微微垂头,小声道:“其实我很少弹琴,弹不好也没关系吗?”   她知道有些人十分珍视自己的琴,绝不容许别人碰它,因为那些碰她琴的人极有可能会用她的琴键弹出像垃圾一样的东西,这对她的琴而言是种侮辱……因此她显得有些担心。   不过她显然多虑,面前的女人十分真挚地牵她过去:“我的琴呢,只要是喜欢钢琴的人都可以弹,不管弹得好不好。”说着有些小骄傲,“再说了,弹得不好的话我刚好能显摆显摆。”   安静被她牵到窗边,窗户开着,从这里望出去能见到金色的傻瓜河。   她看着河流,某个想法突然坚定,取下斜挎的苹果绿包包,从兜里取出只白色手机递到女人面前。   “这是?”   “谢谢您让我弹琴!如果可以,能拜托您帮我录下来吗?”   她的眼睛亮得像阳光下的河,脸红得像苹果,女人轻轻挑眉,答应了她,随后坐到墙边的樱桃色沙发上。   安静则小心翼翼坐到窗边,调了调座椅、翻几页琴谱,重新放回架上。   穿蓝裙子的女人看她冲沙发这边点了点头,轻点下录音键,而后静悄悄看着她。   年轻的女孩坐在光亮之中,十指落下前表情极其专注,好像是要修复什么文物,落下后么……   如她所说,她的确是个不常弹琴的人,最初的一段被她弹得生硬又笨拙,她大概也意识到这点,遽然停下,转头瞄了眼她,又重新开始。   第二次尝试比开始好很多,且渐入佳境,弹的是首耳熟能详的曲目——《给母亲的信》,基调安静而低沉,像首冬日坐在火炉旁吟出的叙事诗。   可女人听着听着,到高潮部分时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涌现出,像是伤感但又不完全是,更像是种浓烈的自我厌弃,她诧异看向弹奏者,却发现年轻的女孩面上仍是一片恬静,全然不像她的琴音。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感受力,琴曲也在这时进入尾声,在最后一段里,她重新找回属于这首曲子的正常感觉。   所以,刚才是她想太多吗?   一曲结束,女人终止录音,起身去到窗边,她想知道刚刚弹过琴的年轻姑娘是何种状态。   “谢谢您!”安静离开座位,顶着红扑扑的脸颊向她道,“我想要那架和它差不多的钢琴!”   “……”   好兴奋。   所以真的是她感觉出错了对吧?   ***   安静从琴行出来后直奔彩虹超市,再出来时就像是把彩虹里的“黄”给打劫了,提了满满一袋柠檬。   她把柠檬塞进车筐,骑车回木棉街,刚刚越过小桥,就听杉林下的蝉叫了起来,远处的知了也随之开嗓,安静只一个瞬间就燃起斗志——   希望她的琴快点到家,她可以比它们还大声。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提前告知程风,以防他再次举报她。   安静想着笑了下,将车停在院外,回屋。   厨房里开着窗,窗台上是薄荷与洋葱,细碎的光从对面的厨房窗上反射过来,薄荷叶仿佛也透着光。   安静站在料理台前清洗柠檬,她挑的柠檬大都偏圆,漂亮得无可挑剔,洗完后在台上堆成两堆亮晶晶的小山,开始切片。   一片接一片、一颗接一颗,柠檬酸气在空气中弥漫开,切成片的柠檬被挤去籽,整整齐齐摆进烤网上,送进烤箱。   当然,她只有四层烤网架,一次性只能放大概七颗柠檬的量。   安静用的是烤箱的风干功能,调好温度后便放任不管,到客厅无所事事地勾了几针,接近午餐时间再去准备午餐。   自从夏深后,她的食量越变越小,一日三餐都很简单,午餐时炒盘藕丁、拍份黄瓜就完事。   黄瓜是她的菜地里结出来的,虽然有些瘦小,但对它的口感没有任何影响,她前天摘了很多,最后分了些给程风和敬先生。   等她午餐后洗完锅碗,烤箱里的第一批柠檬片也已经被烘好,安静打开烤箱,一股浓郁的柠檬气味扑向她,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气味,大概就是……   成熟的酸味?   她将烘干的柠檬片倒去料理台上,放入新的一批继续烘烤,烤好的柠檬火气还很大,安静凑近细看。   浅而鲜亮的金色果肉转变成浅浅的焦黄色,表皮颜色也深了几度,她拾起一片走到客厅窗边,闭上左眼,右眼对着窗看。   柠檬果肉像一扇磨砂玻璃窗,阳光透过果肉窗,是正真的金黄色,好像是拿了块圆圆的金砖。   可爱,送给程风他一定会喜欢。 第50章 稿纸 也可以是柿子饼。   Chapter50. 稿纸   安静烤了整整一下午的柠檬, 连午睡时间都被她舍弃,只在眼皮打架时倒在沙发上眯了小会儿,不久便听见樱花楼里传来琴声, 清醒过来继续守着烤箱。   等第二批柠檬烤好, 她将最初的那批柠檬片装进两只大的沙拉碗里, 空出料理台给第二批出烤箱的柠檬用,接着又把最后一批鲜柠檬片送上烤网架,调好烘烤温度,再才捧着沙拉碗去客厅。   茶几上有只被当作工具篮用的野餐篮,安静盘腿坐到软垫上, 将篮子里的两卷原色棉麻线和一些工具取出, 开始穿柠檬片。   柠檬片大约三毫米厚, 或者更薄, 但切得都很完整, 钩针在一瓣果肉与果皮之间戳出个小孔,又一次被刺激的柠檬散发出新的清香,安静使劲嗅了嗅,生怕浪费这香气似的。   棉麻线由小孔穿入,再从对面那瓣果肉与表皮间穿出,直接穿去下一片柠檬果肉间。   柠檬干一片一片地连了下去, 每两片中间留出几厘米的间距,连到一米来长时安静便停下, 剪断麻线, 在绳子首尾各挽出个结, 并且在顶端系上根形似“?”的木钩,又极为耐心地在每片柠檬下方缠个小结,抵住上方的柠檬片, 以防下滑。   完成一串后提着柠檬绳起身,对着诗人沙发后的窗看,绳子在半空中轻轻晃动,薄薄的柠檬片也随之轻转,好似加了柔光滤镜,每片柠檬周身都泛着光。   安静欣赏许久,而后才坐下穿第二串、第三串……   第三批柠檬片烘得差不多时,前两批柠檬片也都被安静串好,并且都仔细装进野餐篮里。   安静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   夏日天长,外面还很亮,西晒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安静坐在地垫上,两手托腮,微微垂眼看着篮子里的柠檬,过上会儿,扭头看看诗人沙发。   沙发上丢着她的小包,她想了想伸手够来,取出里面的手机,试着点开那段录音听。   果然……   弹得并不算好,还有些奇怪。   她突然真的有些担心——   按她的计划,钢琴是要摆在书房里的,这样一来,程风那里必然是能听见她的琴声的。   如果她真的弹得不太妙,他听不下去举报她也是有可能的,尽管她觉得他们已经有了些交情,但程风似乎是很认真的人。   这么看的话,提前告诉他的确很有必要,最好是与他说好个时间。   不过也说不定,他现在总是很忙,整天整天地呆在他的灵感屋里,白天弹弹琴应该妨碍不到他。   正想着,厨房里的烤箱结束工作,安静关掉还在循环播放的录音,到厨房取出最后一批柠檬晾去料理台上,而烤箱也终于结束了它忙碌的一天。   安静打理好烤箱,晚餐也不吃就迫不及待带着装满柠檬的野餐篮出门,她先去229号的花园外按了门铃,见没有回应,这才骑上车穿进林荫道。   夏日傍晚的林荫道略晃眼,橙红的夕阳仿佛要把林荫道照成秋天的颜色,安静走了不远就听见喇叭声,回头看,四季公车就在她身后,她骑到树下等公车先走。   公车一层窗户开着,安静歪头打量,正好见到窗内的司机先生,他戴着副黄色镜片的驾驶眼镜,和车下的她点了点头,继续前行。   夏日杉林里的安静与春日杉林里的小红、小明擦肩而过,安静没忍住又盯住他们,等他们远去才骑车跟上,追着车尾到夏日街街口。   程风的车停在路边,她也靠去那边停下,挎着篮子朝山坡上去。   脚下的石板上刻着横纹,雨天防滑用,安静喜欢盯着石板走,每一次落脚脚尖都要对齐第三条横纹,刚走到栅栏前,花园里的木门便被人打开。   安静抬头看去,程风已经愣在门外,关门的手愣住。   “怎么这会儿来?”他盯着她手里的野餐篮问道。   安静握紧野餐篮的提手,举了举:“我做好新的装饰了。”   “……”   果然是他想多。   他还以为篮子里会是三明治或者其他什么食物,刚好他饿了。   程风侧过身,把随手关到一半的门又推开,示意她进来,安静这才推开矮栅栏门,快步走到门前。   似乎是刚刚关掉空调,室内的凉气流窜来门外,安静仰头看他。   “你忙到现在吗?”   程风点头,顺便扫了眼篮子,瞥见满满一篮子干柠檬片,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安静笑眼弯弯看着他,没回答,在他的注视下直接进去屋子里,程风的困惑因此被某种惊喜取缔——她居然会卖关子,并且比他还先进屋,如果是以往的她,必定是先告诉他答案,然后再由他带她进去。   大约是前段时间帮他装修的缘故,她现在对这里很熟悉,对他也亲近很多,程风这么想着,突然感到愉悦,跟在她身后进屋。   自从安静答应了程风要帮他装饰“灵感屋”后,这里果然就越变越可爱,绿色沙发旁的置物柜上放着两只玩偶,黑白小羊和黄色小狗,二者都是安静亲自缝制的玩偶。   小羊叫“咩咩”,是安静当初给程风看过的那只,它的设定是小羊家族最敏感、最爱离家出走的小羊,就像他们的小羊,在小狮子被夹走后它就被投放进娃娃机里。   小狗叫“阿牧”,它的设定是牧羊犬家族的优秀继承犬,咩咩的好朋友,是在流浪狗阿黄被夹走后被送进娃娃机的,虽然两条狗都是黄色,但长相完全不一致,阿牧是安静自己设计的,手腕上还有只编织手表,这是牧羊犬拥有较强时间管理概念的表现。   这对好朋友与小狮子有个共同点——它们都是安静帮程风抓来的。   起初程风还会自己尝试几下,到了抓阿牧时,他连试也不试就找到安静,于是阿牧也顺利到了他手里,最后被送来咩咩身边。   至于小狮子,当然是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安静走过咩咩和阿牧,到了工作桌前,工作桌很大,靠小厅这侧放着画材,靠窗那侧则摆着台电脑,安静没有留意桌上的东西,径直走到窗前,程风则在路过时心虚地将一张稿纸翻了个面。   大意了,他没想到她今天也会来。   还好她没看见。   窗户向西,夕阳从山坡上斜照进室内,窗前小块地便成了尚且凉爽的屋子里最温暖的地方,尽管夏天并不需要这样的温暖。   安静站在光地里,回头看程风:“这是我给你做的窗帘。”   灵感屋里连床都装好,但就是迟迟没挂上窗帘,安静总觉得空着就好,这样一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草地和花园,也更符合这里空荡的气质,更像艺术家工作的地方。   她举着野餐篮送给他,一副要给他惊喜的模样,程风的确要比在开门的瞬间见到她时惊讶。   柠檬……窗帘?   他伸手接过,安静低头从篮子里提出长长的一串柠檬,慢慢侧转过身,让柠檬暴露在夕阳里,傍晚的阳光不像中午那样明亮,柠檬片的颜色随着光线变深而变深,好像太阳烧糊的边角被切成片,挂在绳子上。   程风望着透亮的柠檬串,目光不受控地落去她的侧脸上,卷翘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子,以及看上去很软的唇。   “很可爱。”   他这么夸道,至于夸的是人还是柠檬,并不确定。   安静闻言笑起来,胳膊举到最高,看了看窗户上方原本该挂窗帘的罗马杆,回头道:“你来挂吧。”   她反正是够不太着。   程风忽地笑了声,下意识举起胳膊去接她手里的挂钩,然后有些语塞。   为什么要在高空完成接力?   他接过那串柠檬,安静又把篮子拿回自己手里,由程风取、程风挂,挂完全部的柠檬片后两人不约而同后退,倚着工作桌欣赏。   太阳已经快下山,天边的云霞是火红的,昭示着明天是同样晴朗的一天,柠檬片在玻璃窗前轻轻摇晃,安静觉得是时候了——是时候向程风提起钢琴的事。   就在她酝酿之际,程风截断了她的话:“那后面呢?”   “后面?”   “后面还有扇窗。”   安静转身,对面的绿色沙发后也是空荡荡的,她撑着工作桌思索起来,灵光一现:“可以挂辣椒,刚好我还有很多吃不完的辣椒。”   红配绿就是最好看的。   “冬天的话可以挂柿子饼。”   这样饿了还能取一块下来吃。   安静说着说着竟然跃跃欲试,想到更多的可能性,也许苹果干、猕猴桃干也都可以,不知道会不会招来苍蝇,或许她可以多试试,不过会不会太过浪费?   她越想越多,直到一旁的程风开口:“也可以挂腊肠。”   “……”   安静有些气,这股气大概是来自于她对“灵感屋”的高度赞扬,挂腊肠一点也不符合这里的气质。   她本来想忍下,却没能忍住,转过头看程风:“不可以。”   程风把玩着桌上的笔,故作不懂地问她:“为什么?我每年都会收到些腊肠,很好吃。”   “可这里是工作室,你可以挂在家里。”   “好。”   安静:“……”   这丝毫没有成就感的说服是为什么?   还有,她好像忘了点什么。   安静意识到这点,使劲回想起刚才想说的事,然后室内就暗了下来。   太阳已经落下,两人同时回头,程风这才说了句:“走吧。”   他是真的有些饿了,在安静的室内随时有可能出现肚子咕咕叫的情况,他决不允许这种尴尬事发生在他身上。   还好,安静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柠檬窗帘就离开,程风看了眼被她遗忘的篮子,笑着提上,走到桌子另一头时,他停顿下,又将那张稿纸翻了回来。   稿纸上,穿着白色裙子的小花仙正踩在黄色的游戏机上,屏幕里装着马里奥的红帽子…… 第51章 26号地 稻草人、风铃与草莓。……   Chapter51. 26号地   天空起了风, 杉林、草地乃至花园都在傍晚的风中轻声吟唱,林间的蝉一边畅快地饮着树汁,一边开演唱会——   也许是大自然为了弥补它们在地底潜伏多年受的苦, 所以赐予它们边喝饮料边唱歌的特殊能力, 极大地方便了它们造次。   暮色昏昏, 林荫道间年轻的男女并肩骑着车,看背影美好得像是少女漫里的场景。   安静望着前方,还在努力回想刚刚要和程风说的话,人难免会有这样的瞬间,想说的话瞬间被遗忘, 需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被回忆起。   而这个合适的时机在骑车路过垂枝樱花街街口时就出现, 程风忽然问她:“听说你买了钢琴?”   “!!!”   想起来了。   被提醒的安静讶异转头:“你怎么知道?”   “岳女士下午给我打了电话, 希望我明天可以帮她送钢琴。”   “……”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给她点时间她是可以想到这里的。   还有, 原来周太太姓岳?   “其实我正好要征求你的意见,”两人刚好骑回木棉街,安静率先拐弯,等程风跟上后才小心翼翼说下去,“我想把钢琴放在书房里,可能会吵到你, 你觉得我在什么时候练琴比较好?”   “……”   程风沉默,其实她是在担心他举报她扰民对吧?   想到这儿, 程风突然有点儿难堪, 但他一向淡定, 将车停在她的花园外,淡淡道:“随意就好。”   说完脸有些红,还好天色已经暗下来看不明显, 他顿了顿再补充句:“我不会举报你的……”   尽管他最初有过这种傻兮兮的想法,但那只是做做梦而已。   大概是他装得太过坦然,被戳穿小心思的安静低垂下头,总觉得自己把对方想得太小气,他虽然是个认真的人,但对她这个邻居还是很友善、很大度的,她不该那么想他。   空气突然安静,安静心虚自责,程风则怕脸红的事被她发现,转移话题:“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下车离开,安静默默将车停好,原地等着他,只一会儿,就见程风提着串东西出来,她呆呆地望着那串腊肠,失语。   “……”   程风走来花园外,举着腊肠给她:“棕榈街一位姓祝的奶奶送我的,很好吃。”   “可是——”   没等她“可是”完,程风补充句:“你最近帮我很多忙,所以是谢礼。”   “不用谢的……”   安静这么说着,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串腊肠,如果她是程风,她也会希望对方收下的——不过她还盘算着再从其他地方还回去的事。   最近天很热,也许她可以做些冰淇淋。   ……   腊肠被挂进厨房,灯光下看色泽鲜亮,安静竟然看得有点饿,到冰箱里找了些食材,很有仪式感地准备了一小份沙拉,吃完才回到楼上。   进入七月后,程风不再拜托她夜读,安静总觉得夜晚变得空落许多,于是她会在入夜后坐在阳台或者飘窗上缝会儿娃娃,她的面料很少,都是来傻瓜镇时带来的,她打算过些天联系一次傻瓜镇负责人,拜托对方买些布料。   今晚的月亮已经升起,安静将头发吹得半干,从卧室里挤来阳台上,关好玻璃门,避免蚊虫飞进屋。   阳台上只开了盏昏黄的小夜灯,秋千椅周围被人挂上薄薄的纱,既能防蚊,又能吹到舒服的晚风。   眼下几盆花正随风摇曳,沙发椅右侧摆着那盆“京”,京始终开得很好,花从春天持续不断地开到夏天来,她偶尔剪几枝插在小书桌上,还有两盆会散发出玫瑰香味的月季在对面的花架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阳台,安静蜷腿坐在秋千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   傻瓜镇的天空是明净的,隔着纱帘也能轻轻松松看到星星和月亮,视线落回傻瓜镇,又有碧清的水映着它们。   草丛里传出神秘的虫鸣声,与蝉对话,安静仰靠在软垫上,渐渐地发起呆。   真无聊啊……   不用读书的夜晚。   《鲁滨逊漂流记》很没意思吗?为什么他还没听完就不要听了。   安静撇了撇嘴角,也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不过发现了也可以说是为鲁滨逊打抱不平。   她望着星空继续发呆,专注得就好像她也是颗星星……   将她从飘渺的幻境里唤回现实的是一通电话,安静隐约听见铃声,蓦地坐直身,沙发椅被带得晃动起来,她穿上鞋小跑回卧室,找到手机。   然而来电的并不是需要她帮助的人,而是串末四位数为零的号码。   安静彻底回归现实,握着手机走到玻璃门前,关掉阳台上的夜灯,再拉上窗帘,直到坐回床边才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很热闹,安静接通的瞬间先听见邈远的乐声,然后才是少女窸窸窣窣的声音:“通了,你快讲话。”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放大:“姐姐?”   “嗯。”   “时巧有话要和你讲,”少女说到后面压低声,“拿去——”   电话那头的人支吾会儿,有些别扭地和她道歉:“对不起,上次没听完你的话就挂了电话。”   “……”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安静抓来枕边的玩偶熊,捏着它耳朵如实回话:“没关系,我都不记得了。”   况且后来柏灵也发短信和她道歉了。   “……”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静默,安静没等到姐妹俩开口,主动问话:“你们不说话吗?”   “说!”   时巧大声叫道,然后又哑巴会儿,许久才听她小声开口:“我们今天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会回来。”   柏灵跟着委屈:“现在舞会都快结束了。”   安静松开玩偶熊的耳朵,表情认真:“以后都不用等我了,我只会在冬天的时候回去。”   “可是今天——”时巧按下她凌人的气势,语气在克制之下变得软绵绵,“可是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她好像也在等你,晚上还不停地看手机……”   安静又按住玩偶熊鼓鼓的肚子,抿唇:“如果她想和我说话,她应该自己来找我。”   可她不会这样做,她仅仅是出于不习惯地想想而已,一旦打来了电话,所有的冷漠都会苏醒。   “我不在她会更开心的。”   至少这样她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去回忆痛苦。   “……”   “你们去陪她吧,以后都不用再找我了。”   安静说完后半句,很想直接掐断电话,但又怕电话再打过来“兴师问罪”,于是只好忍住这样的冲动。   可电话那头突然连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都消失,很久很久都只有那邈远流丽的乐声。   “如果不介意,我可能要挂电话了。”   她们还是不说话,安静挂断电话,伸手关掉台灯。   黑暗中,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侧躺下——其实她有感觉,最后的静默一定和那个女人有关系,说不准是她发现异常走来了双子面前,而她刚好又在电话里说了那样的话。   真了不起啊安静,如果是这样,一定又惹她难受了。   安静翻转过身面向墙壁。   不过也没什么,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况且她白天就祝福过她了,尽管那首曲子被她弹得一点也不动人,但她的确祝福过她了。   希望她永远天真永远高傲,希望更多的人喜欢她……   ***   第二天一早安静是被短信声惊醒的,昨晚挂断电话手机居然就放在枕边。   安静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比她平时醒来的时间早得多,伸手揉了揉眼,混沌的大脑在她点开程风的消息后瞬间清醒。   他居然邀请她帮忙了。   当然帮他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今天不同,帮他的同时还需要再帮另外一个人,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   安静利索坐起身,回复他后迅速起床。   早起喂了鱼、浇了花园,然后背上牛奶出发去菜园。   清晨的林荫道下还没有蝉鸣声,安静一边骑车一边仰头张望,走到倒数第二个路口时,身后的公车跟了来。   公车在她的避让下先她一步出林荫道,停在林荫道尽头,车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下来。   安静难得同时见到这么多人——她平时没这么早,来浇地的时候地里都没几个人。   她将车停在马路边,公车上下来的老人们刚好路过她,她混入其中走去菜地里。   时值盛夏,14号菜园里的草莓已经陆续成熟,其实早在一周前就有草莓转红,可惜安静只顾期待,完全没想到会有鸟儿来偷食,于是第二天来菜地时最初转红的几颗草莓已经被鸟儿啄得烂糟糟。   安静气恼,隔壁13号地里的理论大师好像悟了什么,次日帮她绑了只迷你稻草人插在草莓苗旁边,还系了串风铃惊鸟儿。   此后效果好了很多,但在离稻草人最远的地方还是有转红的草莓被啄坏,安静干脆买来专门的防虫网罩罩住草莓地。   夏日的菜园里已经没什么新鲜事,安静每天来最先关注的就是草莓,凑在网罩外面看它们。   最近天气很好,草莓已经红得差不多,她想过两天就摘些回去做草莓冰淇淋。   她美滋滋地想着,浇完菜园后帮程风浇了花,忙完一切才朝26号地去。   26号地的向日葵已经盛开,鉴于很多人都在菜园里种花,安静并没有觉得不妥,唯一觉得不对的是26号地实在是太满、太杂了些,尤其是和空荡荡的25号地比,简直乱得一塌糊涂。   程风在短信里告诉她26号地的工具房门朝外,直接在菜园外面浇地就可以,安静绕到向日葵后面,果然见到门朝外的工具房,有些语塞,拖着长长的水管去引水。   因为25号地没人打理,安静浇地时还特意走去25号地里,浇完半边再绕到另一侧的小路上。   她当初看到过的西瓜苗已经结出西瓜来,小小的,卧在向日葵和卷心菜中间,安静有些羡慕地看着它们,暗想明年她也要种点西瓜。   不过好好的地,到底为什么不留条路?   安静费解浇完菜地,收回水管,离开前到菜园正门外站了会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整片菜地。   扫到大蒜苗的瞬间,突然福至心灵般想到什么——   整个26号地,从里到外,不就是向日葵、西瓜投手、卷心菜投手、豌豆射手、土豆地雷、火爆辣椒和大蒜么!   似乎还有……   磁铁?   磁力菇?   安静悟了,所以她现在的站位是……   入侵的僵尸?   她捂了捂草帽,顿觉有点沉,难道她还是铁桶僵尸? 第52章 樱桃酒 浪漫不可取。   Chapter52. 樱桃酒   难怪说是种着玩儿的, 果然不假。   这不是玩儿是什么?   铁桶僵尸对西瓜的兴趣骤降,迅速逃离26号地。   因为她一个人浇了三块地,所以比平时多用了些时间, 到这会儿菜园里其他人几乎都忙完回家。   安静回到14号地前, 站定思索, 片刻后索性又坐回休息区——她带了牛奶,总不能带来满罐又带回去满罐,除此外,还带了她的樱桃小本子,她可以趁今早更新内容。   即使是盛夏, 早晨的阳光也是温柔的, 安静静静坐在桌前, 一边喝牛奶, 一边记录菜园的变化。   最初的白菜地已经培养出一批优秀的毕业生, 它们大多进了安氏的厨房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小部分流入彩虹人才市场,与别的学校的毕业生竞争上岗,在它们毕业后,校长安静给这块地命了名——   1401地。   意思是14号地里的1号地。   在此之前, 安静曾想过让它叫“第一地”,但气质莫名好笑, 以至于后面再有“第二地”“第三地”都比不上这个名字有气质, 安静只好放弃。   在1401地第一届学生毕业后, 安静又翻了遍地,并且施了肥,最后将地分成两小块, 种了少量白菜和菠菜。   最初种下的辣椒也在夏深后毕业,安静给那块辣椒地取名1402地,现如今还空着,而那些吃不完的辣椒她正打算串起来晒干,给程风的灵感屋做窗帘。   曾经的萝卜地变成1403地,它们比辣椒们早毕业,安静前段时间种上小片细香葱和茴香,余下的部分也还空着。   因为是盛夏,能种的蔬菜比春天时少很多,安静最近在思考要不要向其他一些人的菜园学习,给菜地蒙上防晒网继续种菜,不过那样的话她又得忙上一阵……   夏天的话,她好像不乐意太忙。   安静记录完菠菜的长势,放眼观察起周围菜地。   夏日的菜园里瓜与藤叶是主力,黄瓜、丝瓜、苦瓜轮番成熟,看起来很是热闹,蒙上黑色防晒网的菜地不算多,安静几经对比,觉得没必要不停歇地种下去,反正她也吃不了。   等地里其它蔬菜都毕业,秋天再开学吧。   安静想着,低头翻到本子最后一页,接着愣住。   差点忘了,她还拿这个本子画过程风,山坡上画画的程风。   那么倒数第二页就是……   咳。   安静突然有些脸红,喝了口牛奶,直接翻开倒数第三页,写下几个字——秋季开学计划。   今年的土并不是很肥,所以秋播时也没必要种太多作物,等冬天堆完肥,来年春天的时候再种各种瓜吧?那秋天只种些土豆和芹菜?也许还可以试试26号地的甜豌豆?   安静思索许久,将初步计划做好,这才觉得太阳变晒,离开菜园。   自行车慢慢悠悠晃回木棉街,还没拐弯,安静就见到辆橙红色的货车停在她的花园外,车速倏忽降慢,从一旁留出的窄道上越过货车车身,最后见到个被封得结结实实的大箱子放在栅栏门外。   安静愣愣看着,再然后,发现229号的花园里坐着四个人——程风、敬桐,以及付先生的保镖阿强和阿能。   “……”   四个人里最先见到她的当然是面朝外的程风,他起身,带着其他三人出来,安静将车靠边停下,愣愣看着四个高大的男人围上来。   “……”   该怎么形容呢?   除了程风穿了白色T恤,另外三人都穿了一身黑,看起来都还蛮热的,论架势的话,像是来催债的。   不过她应该没欠债。   “请问、有事吗?”   她问话时不自觉地卡了下,程风看了看地上的大箱子,说道:“你的钢琴。”   “!!!”   原来是来给她送钢琴的吗?还真是看不太出。   安静腹诽句,动作却麻溜,前去将花园门大打开,一路给他们腾出宽敞的落脚地,方便搬运。   室内楼梯较窄,三角钢琴体型则很大,上楼时程风、敬桐在前,阿强、阿能在后,费了极大力气才把钢琴搬进二楼书房,这时四个人的额角都已经渗出汗,不过单看他们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累,个个云淡风轻,甚至像是刚从桑拿房出来。   安静站在书柜前,见他们还有替她拆箱的打算,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正要开口,程风就朝她过来。   他的头发比六月时长了些,本来是有些尴尬的长度,但被他驾驭得很好,就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合适他的美好形容词——   “可以喝杯水吗?”   “……”   她刚才在想些什么?   安静胡乱点点头:“当然可以,需要冰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谢谢。”   “不用谢!”   安静即刻答应,转头跑出书房,程风望着她消失的门口有些出神,再回头时,三个黑衣人分别守在箱子左右前侧看着他。   程风:“……”   “看什么看?”他突然别扭,语气不善,“帮忙。”   “可是你让她走了。”阿强一脸严肃。   “难道要她留下一起忙?”   “可我们需要剪刀。”   “……”   一分钟后,敬桐从楼上下来——至于为什么是他,当然是楼上有人嫌丢脸。   正在餐厅思考怎么准备饮品的安静看见他,眨了两下眼:“请稍等,我马上就准备好!”   “不是,”敬桐站在楼梯口,顿了顿,“我是来要剪刀的。”   安静:“……”   她小跑到客厅,从茶几下面的收纳筐里取出剪刀交给他。   “多谢。”   敬桐答谢声,接过剪刀转身上楼,安静愣在原地憋红脸……   是不是谢反了?   不是该她道谢才对吗?   被抢词的安静为自己的不灵活懊恼下,回到餐厅,先从冰箱底层取出她冻好的食用冰块,想了想,又拿出颗完整的青柠檬和一瓶打开不久的Kirsch——她在彩虹超市里挑来的樱桃酒。   倒也不是喝酒,她只是买来做了次黑森林蛋糕,烘焙过程中用了丁点。   剩下很多,不如趁今天拿给他们喝?   安静想着,飞快到厨房动工。   水晶玻璃杯、冰块、青柠檬片、无色的樱桃白兰地……再搭配两片薄荷叶在顶端,一杯绿意十足、既清爽又漂亮的特饮就做好了。   安静将四只杯子放至茶托上,端到客厅,接着去楼上看了看。   书房里,四人刚好将裹在钢琴外面的米白色软毯拆下,脚边除了厚厚的纸箱,还有无数的薄膜与胶带,可见打包时的确包了很厚的几层,交给她拆的话恐怕得花小半天时间。   安静忙向他们鞠躬道谢,请他们下楼喝东西,穿黑衣服的人似乎都不善言辞,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走,穿白衣服的倒慢吞吞落在最后,走到书房门前停下问她:“需要我带走那些垃圾吗?”   “不用了!我会自己收拾,谢谢你。”   她既然这么说了,程风也不便再强求,但始终停在她面前。   安静眼神左右瞟了瞟,心底古怪,好一会儿才想到要让开身:“你不是渴了吗,我准备了喝的。”   “……”   其实他并没有很渴,只是看她打算回绝帮助,随口扯来两句。   安静还补充句:“是冰的樱桃酒。”   “你又喝酒了?”   “我没有!我只是买来做蛋糕……”   她更喜欢气泡水或者苏打水兑饮料,酒喝了会头疼,还是少喝为妙。   程风这才放心。   两人并肩下楼,拐了道弯,就见三个黑衣人围在沙发边上站着。   “……”   或许这就是猛男的拘谨吧。   安静冲上前端起茶托,送到几个拘谨的人面前。   冰块的温度感染了玻璃杯中的一切,包括玻璃杯本身,一大早就被叫来帮忙的人在触碰到凉凉的杯身时感到欣慰,然后动作整齐地一饮而尽。   “……”   “……”   “……”   “很好喝。”另外三人沉默之时,程风握着玻璃杯开口。   另外三人:“……”   可这明明就是华而不实的饮料。   但凡冰块少点,水多些,也不至于只喝两口就没了。   口渴。   程风被三人盯住,佯咳声,在离开奶酪小楼后带着他们去他的花园,一人给了瓶冰水才算打发走人。   安静则在厨房窗前洗杯子,洗着洗着拿起一旁的酒瓶看。   嗯,还是剩很多。   早知道就少放点冰块了,果然做人不能太浪漫,还是需要务实些……   ***   两天后的早晨,安静带上个小竹篮去了菜园,浇完菜地后剪下二十来颗完全转红的草莓,一回头,就见程风满是羡慕地望着她。   ——其实只是她这么觉得。   她愣了愣,放下被揭起的防虫网罩,提着草莓篮去休息区。   “你要尝尝吗?”她举着篮子越过围栏,问道。   她摘之前尝了颗,虽然没有彩虹超市的草莓甜,但并不妨碍它们好吃。   程风垂眼看向草莓篮,她种出的草莓形状是很标准的锥形,红得也很均匀,不过她剪草莓的习惯有些奇怪,将萼片下的茎留得很长。   他抬头看她,安静露出副鼓励他的神情:“不用客气,我地里还有好多。”   他帮她的草莓地绑了迷你稻草人和风铃,在保护草莓这件事上不能说是居功至伟,但至少是有贡献的。   程风:“……”   她是不是误会他了。   为了证明他没有不好意思,程风大大方方地从篮子里取出颗草莓,草莓柄有些硬,大概是一株上是最粗的那根,可以握住绿茎托起草莓。   “为什么不把柄剪掉?”   安静笑了笑,放下篮子,也挑出根粗茎草莓,举在他们中间。   “这样的话,吃草莓的时候还可以看见玫瑰。”   咬掉草莓顶端的锥,果肉就会变成香槟杯的形状,看起来像是玫瑰初绽时的模样,而绿色萼片就是玫瑰的叶子。   程风盯着草莓,恍惚间以为她送了他一枝玫瑰……花苞。   真浪漫。 第53章 草莓冰淇淋 冰淇淋的夏日之旅。   Chapter53. 草莓冰淇淋   厨房窗外的飞蓬草在炎夏里开出稠密的花, 花心连同花瓣一起都只有拇指指腹那么大,有点像小雏菊,奶白色的花居多, 也有少量粉红与紫红色花, 安静难得经过这边, 蹲下剪了几枝小野花,再才绕去屋后。   阳光照耀的小径旁,金色的向日葵与白色的大滨菊怒放,安静停在向日葵前方,和它们对视良久, 最后目光锁定一对一高一矮相邻的向日葵。   反正向日葵也是一年生草本, 只是花盘大了些, 被剪下来插进花瓶里与留在地里也没太大差别吧……   也算是发光发热了对吧?   安静暗暗劝说那个不舍得剪花的自己, 终于想开, 一鼓作气朝两朵向日葵走去。   纤瘦的黑影将更纤瘦的向日葵罩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傻瓜镇这么一个和谐美好的地方竟然出现如此黑暗的角落,向日葵想不开,然后就听“咔嚓”一声。   是它的腿被人截断。   很快,又是“咔嚓”一声——   是它的邻居被剪断腿。   两朵失去梦想的向日葵被安静抱进怀里, 搂回前院,和飞蓬草一起放到廊下的置物柜上。   柜子上方的花篮里已经有些花, 其中有两朵黄绿色的月季, 正是种在程风菜园里的塑料月季花——奶油伊甸园。   他最近总是会在早上送她三两枝月季, 要么是从花园里剪几枝,要么是从菜园里剪几枝,理由是他的月季开个不停, 需要多剪些下来才不那么满。   这话说得实在是很过分,安静对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但还是略显空荡的花园心塞,不过还是很乐意收下他的花。   什么时候她的花园也能满满的就好了……   她在门口换了室内鞋,这才带着花篮和向日葵回屋。   茶几上摆着一高一矮两只花瓶,事先就蓄了清水,安静先将向日葵修剪修剪插进高的花瓶里,做主花,接着配上向日葵的绿叶与几枝她从山坡上剪来的鼠尾草,层次与颜色丰富些许。   安静盯着看了会儿,又插了几根黄色松果菊进去,既做增高,又做外扩,最后才将两枝奶油伊甸园插在细细的瓶口处,黄绿色调与向日葵很协调。   真好啊夏天……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从山坡上摘花。   这些鼠尾草与松果菊都是她趁工人们割草时摘来的——夏季的草地是需要修理的,傻瓜镇有专门的工人。   他们从上游开始工作,最近两天来了木棉街附近,安静前两天只是在观察草地的变化,后来发现山坡上的花少了很多,十分惋惜,所以今天从菜园回来时去山坡上溜达了圈,这才萌生了插花的念头,也才有了被迫害的鼠尾草和向日葵之辈……   安静对着插好的花傻笑下,抱着花瓶送去餐桌中央,然后再回来摆弄那些月季。   事实上只有前些天收到的草莓杏仁饼比较多,她都插在瓶里养着,这会儿可以做主花,除了它们,程风也送过她直立冰山,不过直立冰山她还有别的用途。   安静静心剪着花枝,等小花瓶里也插好花,这才重回厨房。   她早晨摘了些新鲜草莓,从菜园回来后最先忙的事是做冰淇淋,不过蛋奶液加热后需要晾冷才能继续,她就只好先去摘了向日葵。   眼下案上的蛋奶液已经半凉,安静洗了洗手,将盛着蛋奶液的小奶锅放到冰水里继续冷却,然后开始准备冰淇淋的“料”,她计划做五种口味的冰淇淋——   抹茶、可可、草莓、芒果以及月季冰淇淋。   程风送她的冰山是可食用的月季,小羊吃过都说好,她今早拆了冰山的花瓣,泡在清水里,此时捞出沥干,切成小碎片,再取只小锅熬少量的糖水浇在月季花瓣上。   忙完这头,安静又去取芒果,昨天下午她忽然把做冰淇淋的事提上日程,所以特地去超市买了芒果。   芒果个头都很大,一颗几乎有半斤重,安静想了想,还是取了两颗出来,切的过程中吃掉半颗,剩下的果肉则被丢进破壁机里打泥。   排在芒果之后的是草莓,安静在草莓泥和草莓酱之间纠结许久,最后选用了昨天做的草莓酱,只挑出几颗新鲜草莓切丁,剩下的都留到最后备用。   最后拿出抹茶粉和可可粉。   到这时蛋奶液已经完全冷却,安静便从冰箱取出淡奶油打发,进入制作冰淇淋液的最后环节。   淡奶油被打到9分发,打蛋器能轻松提起尖尖的奶油角,到了可以裱花的程度,安静停下,将打发好的淡奶油分批加入蛋奶液中,不住搅拌。   她过分贪心,五种口味的冰淇淋需要的冰淇淋液自然不会少,所以搅到手酸才算搅拌均匀。   安静再取出五个一模一样的玻璃保鲜盒,每只保鲜盒里的冰淇淋液都倒到八分满的位置,刚好够用。   前四盒里分别加入抹茶粉、可可粉、芒果泥和草莓酱,搅拌均匀后冰淇淋液变成彩色,安静在粉色的冰淇淋盒里再添些鲜红的草莓果丁。   最后一盒是原味冰淇淋液,乳黄色,安静把糖渍过的冰山月季的花瓣倒进去,轻轻搅拌几下,差不多均匀后再盖上盖子,与前面四盒一起冻进冰箱里。   这样等到下午最热的时候就能吃啦。   安静开心哼起歌,一边清理厨房,一边吃草莓,好在最后悬崖勒马剩下几颗。   她还要用草莓给冰淇淋做装饰呢。   ……   午睡醒来时,窗外的蝉竟然是罢工状态,安静欣慰关掉空调,打开门窗透气,却意外发现近处的山坡上有人在晒太阳。   当然了,选在夏日最热的时候晒太阳是需要些装备的,山坡上架着把彩色的遮阳伞,刚好挡住直射到草地上的太阳,伞下的人躺在张绿色的野餐垫上,手边是果篮,似乎很惬意。   安静抬起胳膊向窗外探去,感受到热烈的阳光后立刻收回。   也许这就是别样的夏日风情吧?   她收拾收拾下楼。   她的冰淇淋已经在冰箱呆了接近四个小时,安静迫不及待地找出两只新的芭菲冰淇淋杯清洗干净,一只高脚、一只深口,然后取出那盒月季冰淇淋,拿冰淇淋勺蒯出颗冰淇淋球放进高脚芭菲杯里,端到桌边尝了尝味道。   冰淇淋液被她打得黏稠又丝滑,因此冰冻过后的口感也是绵软丝滑,没有半点冰渣,且甜而不腻,奶油与蛋奶液香味醇厚,月季花瓣则添了股淡淡的清香。   此乃完美冰山!   安静面不改色给它取了个羞耻的名字,吃完一块及时停下,取出草莓、芒果和抹茶三种口味的冰淇淋,挖出三颗不同颜色的冰淇淋球放进那只深口芭菲杯里,接着将一颗完整的草莓切成两半,小心翼翼摆在三颗冰淇淋中间,再插一片薄荷叶。   此乃……   完美三色?   安静突然傻笑下,在深口芭菲杯上蒙上层保鲜膜,再裹上条干净的毛巾塞进小袋子里,小心翼翼带上冰淇淋出门。   古人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那她现在就是要“投我以腊肠,报之以冰淇淋”。   安静还是先按了按程风的门铃,确定他不在家后骑上车,以最快的速度朝半坡小屋去。   然而,就在她拐进林荫道的瞬间,另一辆自行车从木棉树下拐过。   夏日的木棉树挺拔俊秀,生满绿叶,程风从树荫下路过时莫名微笑下,车骑得更快,一阵风似的骑到奶酪小楼的花园外,看了眼时间,下车按响922号的门铃。   可惜回应他的不是安静,只是寂静。   ……   安静也没能在半坡小屋找到程风,顿觉失策。   她好像应该提前问好他在哪儿的,可现在她只带了冰淇淋,手机也没拿。   安静蹙眉,来不及想太多,离开半坡小屋后又骑车去了无尽夏影院。   影院每周营业三天,今天并不是营业日,但娃娃机是每天都营业的,安静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进去找程风,结果却撞见正在夹娃娃的付老先生。   “……”   有些奇妙的一幕,如果不是担心冰淇淋快化,她也许会走过去看看。   安静刚这么想着,付先生就在阿强的示意下转过身,看向她。   “咳。”老先生咳嗽声,背过双手,神情威严。   安静礼貌停下离开的步伐,朝老先生问好,老先生手在背后挥了挥,一边道:“阿强他非要来抓这些小东西,我老了,实在看不懂这些。”   阿强:“……”   您看她信吗?   不过收到指示的阿强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操控杆前,投币抓娃娃,安静期间有些焦灼地看了眼手里的小口袋,老先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动作,问道:“你来这儿是有急事?”   安静摇摇头,小声答:“我是来找人的。”   “噢……”老先生意味深长地噢了声,然后和她颔首,“他不在这儿,你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   她说了找谁吗?   安静有点别扭,又冲老先生鞠了一躬,离开影院。   爬山虎墙下,她恹恹地骑上车,打算回去后自己吃掉这碗冰淇淋,一路不开心地晃回木棉街,结果刚越过小桥就见到一丛三角梅旁站着的程风,顿时眼睛一亮。   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自行车从小桥上溜下,一直溜到程风面前。   “总算找到你了。”   “总算等到你了。”   两人异口同声,接着是一阵错愕与沉默。   “你是去找我了?”程风离开三角梅丛,往前走几步,克制着隐秘的喜悦问她。   安静只觉得太阳太晒,脸快要燃起来,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从车上下来,将小袋子里始终裹着毛巾的芭菲杯取出来。   到底是在阳光下奔波许久,杯底的冰淇淋已经融化,粉、黄、绿三色融在一起,像是红绿灯被打碎。   完美三色它不完美了……   安静垂眼看着不完美的冰淇淋,忽然睫毛颤了颤,情绪低落道:“对不起。”   程风为她的低落皱眉:“为什么说对不起?”   “它化了。”   “所以你是在和冰淇淋道歉?”   安静呆愣愣抬头,嗫嚅下和他说:“是在和你道歉。”   和他道歉?   程风突然失笑,带着笃定问:“你找我是为了给我冰淇淋?”   安静脸红得厉害,仰着脖子反问:“很可笑吗?”   “不可笑,我只是很高兴,还是第一次有冰淇淋找我。”   “……”   找他的明明是她。   安静不忿,但仍是蹙眉捧着冰淇淋杯,郁闷道:“你要是喜欢,我重新给你做一杯。”   “不用,我更喜欢这杯。”   这杯找了他很久的草莓冰淇淋,很可爱。 第54章 I Giorni 那些日子。   Chapter54.I Giorni   程风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个蓝色方盒, 长长的,安静把冰淇淋交给他后他才把东西解开。   “你的东西。”   “我的?”   “你托那位‘负责人前辈’买的,我刚好帮他送过来。”   她的布料!   安静上前抱起盒子, 亮汪汪的眼看他:“谢谢你。”说着扫了眼她的不完美三色, “你去吃冰淇淋吧, 如果喜欢,我还有很多!”   她既然敢贪心地做五种口味的冰淇淋,就说明她一点也不担心会有剩余。   虽然冰淇淋这种东西不方便分享给周围住的老人们,但她还认识白糖女士和周女士,可以送给她们, 再不济还有周绪, 明天刚好是周末, 他也会来傻瓜镇。   她的算盘打得很精, 但程风接下一句话终止了她的计划:“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   真的很不客气。   倒不是她不想答应他, 只是有点出乎意料,她还以为所有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回绝。   这么说的话,冰淇淋也许就不够分享给太多人了,但也没关系,谁吃都一样。   ……   安静抱着沉甸甸的盒子回屋,在外面晒了许久, 有些热,她干脆又吃了块冰淇淋, 解了解热才带着盒子去楼上。   她买了几卷超短绒毛的玩具布, 彩色的, 自从那天帮敬桐浇过菜地,她就萌生了新的想法。   安静喜孜孜地拆开盒子,将玩具布一匹一匹地摞到组合架上, 又顺便吸了吸架上的灰尘。角落里的组合柜上放着那座拼好的乐高城堡,城堡外已经罩上玻璃防尘罩,一侧贴了两张拍立得相纸。   一张是刚拼好那天将它摆来角落时拍的,淡黄色的墙壁与抹茶绿的组合柜跟城堡整体的颜色搭配得极其和谐,很梦幻。   另一张是入夜后她给城堡通灯后拍的,城堡的灯是桔黄色的,整个角落都温馨起来。   同样角度的照片她拍了两份,其中两张她在装饰半坡小屋时交给了程风,后来可能是被他带回家,总之她没在半坡小屋里看见过……   安静收好玩具布,回头,路过小窗时余光一晃,脚步顿住。   偏头往窗下看,三角梅花丛边刚好路过个撑花伞的人,正是她刚才在卧室窗边见到的晒太阳的人。   对方举着伞,安静胳膊撑着窗框,伸出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伞下的人走路很慢,看姿态是位老人,穿着灰蓝色的裙子,挽着果篮,慢吞吞走过小桥到了绿茵茵的木棉树下,最后转身进了那栋西瓜红的小楼。   安静恍然,这就是“西瓜楼三姐妹”之一吧?   ——她总是爱取一些奇怪的名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发现不了。   传闻中几乎不走动的三姐妹居然会有在炎炎烈日下出门晒太阳的时候,真奇妙。   安静想着离开窗边,收好垃圾与包装盒后再进去书房,径直坐到钢琴前。   琴谱停在《I Giorni》那一页,最近两天她一直在练这首曲子,曲名被翻译成中文应该是“那些日子”,或者“天空”。   而相比“那些日子”,她更愿意叫它“时光”。   她想弹得更轻灵些,更有“在傻瓜镇度过那些日子”的感觉,但目前没能做到。   安静对着琴谱思索会儿,开始新一天的尝试,弹的过程中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她搬来傻瓜镇后的所有经历,一曲到头又从头再来,反反复复几次后,忽然听见更为悠长的琴声飘来。   钢琴声戛然而止,安静十指轻轻控在琴键上,转过头,看向书房窗边。   琴声当然是从窗外传来,不过很近,很近……   近到她立刻听出琴声是从程风的小楼里传出的,相比钢琴弹奏的《I Giorni》,小提琴拉出的“时光”更为悠扬、婉转,也更高调。   安静心跳蓦然加速,在曲子拉到高昂的部分时从钢琴前起身,小心翼翼走到窗边。   对面那扇时常紧闭的窗现在开着,相反是她的书房开了空调没推开窗,不过隔着玻璃窗也能窥见对面屋子里的部分装潢。   那是程风的卧室,她是知道的。   卧室墙面是复古的绿色,面向窗的那面墙下安置着一盆大叶绿植与一张短沙发。   他好像很喜欢绿色,尤其喜欢绿色沙发,从客厅到卧室再到他的灵感小屋都是绿色沙发,也许他其它的屋子里还有绿色沙发……   安静的思维止不住地发散,而对面传来的小提琴声缓缓降下,她试图凭声音辨别程风的位置——   是在卧室?   还是在二楼的小厅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拉琴,突然又有些想知道他拉琴是什么样子。   如果能穿着初见他时他穿着的那件白衬衣,半挽起衣袖,再放下半长的头发……一定会优雅得像个王子。   她畅想着,琴声从低缓转入最后一段,这时一抹白色衣角突然从窗户左侧露出,晃眼之间程风便踱步来她可见的范围内,安静瞬间转了半圈,消失在窗前。   窗帘边,安静背靠墙壁捂住胸口,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一直听到小提琴演奏结束才迟缓放下手,呆呆看着手心。   她刚才……   似乎有点奇怪。   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   安静今早还没来得及喂鱼,她本来是想从菜地回来后就喂,可是现在她需要先喂——喂三个人?   这样说可能不太礼貌,但事实如此。   刚才她和程风从菜地回来——坐的公车,一下车就见到周绪和镇长先生坐在长椅上聊天,周绪一见她,先是起身问好,然后很快问起她冰淇淋的事。   他想吃冰淇淋。   大早上的就想吃冰淇淋。   可她压根就没告诉他冰淇淋的事,当着敬先生的面,她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后来敬先生也咳嗽声,暴露了爱蹭饭本色,称他这个老头也已经很久没吃过冰淇淋了。   于是,安静一回屋就取出几个装冰淇淋的保鲜盒,到厨房准备冰淇淋。   给程风的是他昨天没吃过的月季与可可冰淇淋,装在芭菲杯里构成黑白配,再配两半草莓与两片薄荷叶。   给周绪的是抹茶与芒果冰淇淋,也配上万能草莓和薄荷。   敬先生么,安静只给他挖了颗月季冰淇淋球,毕竟他是个老人,早晨不应该吃太多冰淇淋。   等她做好三杯,所有盒子里只有可可冰淇淋还能挖颗冰淇淋球,其它的都是边边角角,只有用小勺子舀着吃的份。   安静将三杯一并端了出去,三人都坐在程风花园里的葡萄架下。   他的葡萄已经结出饱满的绿果,还没转紫,安静前两天趁程风不在扒着栅栏数了数,居然有十串,这会儿送冰淇淋也是隔着栅栏,顺便又瞄了眼那些葡萄。   她也想种葡萄,不过她连亭子都没有,还是等来年春天再说吧,葡萄想要结果的话听说要等个两三年。   安静把冰淇淋一杯一杯地送到程风那边,不知道为什么,他表情有点奇怪,也不说话,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有点像是在探监吧……   安静被自己的想法窘到,送完冰淇淋就借口喂鱼跑回廊下,放下托盘,带上饲料罐到小池塘边,背对程风的花园喂鱼。   葡萄架下,程风还是不高兴,周绪兀自舀了勺抹茶冰淇淋,看了会儿,似笑非笑问他:“昨天你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咳咳咳——”正吃冰淇淋的敬先生猛呛了下。   程风面无表情起身,回屋里取了包纸巾,结果出来时敬先生已经拿出自己的手帕解决了尴尬,正面色如常看着他。   怪他,嘲笑外孙用力过猛,失态了。   “……”   程风完全猜得出他的心思,有些尴尬地朝正在喂鱼的安静看了眼,心情郁闷。   他昨天因为那杯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得意过头,居然忘记今天是周末,就那么大咧咧地给周绪炫耀了冰淇淋,事后还很开心地配合她拉琴。   大意了。   程风怏怏不乐吃着冰淇淋,周绪觉得好笑,边笑边和敬先生继续谈早上谈的事,装作不是在笑话谁的样子。   安静这边喂过鱼,见他们交谈得热烈就直接回屋去——实际上这热烈与程风没有半点关系。   她坐在沙发上列起她的计划,七月就快结束,八月做点什么好呢?   过了不久门铃就被按响,安静回头看了眼窗外,发现是敬先生在院外,立刻去开门。   敬先生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她的冰淇淋杯,安静瞧见,往左看了看,有些不解另外两人会让一个老人来送杯子。   大概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老先生笑道:“他们有事,都走了,我今天刚好不想工作,就留在家把杯子洗了。”   安静双手接过纸袋:“辛苦您了。”   “你请我们吃东西,我们何来辛苦?还得多谢你,我可是很多年没吃过冰淇淋了。”   安静腼腆低了低头。   敬先生朗笑声:“不打扰你,趁天还不热,我再去别的地方走走。”   安静同他告别,看他朝林荫道下走去,抿嘴笑了笑。   再回到室内,她又摸出个本子画东西。   一整天都如常过去,到黄昏前,晚餐刚刚上桌,门铃又一次响起,安静转身去开门。   这回门外站着的是程风,她小跑去,愣愣问他:“是有事要找我吗?”   “不是。”   “……”   似曾相识的一幕。   “咳,”程风亮出藏在身后的手,手心里放着两只小小的黑色塑料盒,“给你。”   “这是什么?”   “白天在花圃帮忙,石先生送我的种子。”   安静十分心动,但又觉得直接接过不好,遂问:“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他停了停,“我想邀请你明天一起去拔草。”   “……” 第55章 大花萱草 遗忘的爱。   Chapter55. 大花萱草   两辆自行车并排驶过河道边的牛奶小屋, 安静在靠河一侧,经过时头微微低埋,脖颈也略显僵硬。   就在两秒前, 牛奶屋里突然走出个人, 她晃眼一瞧, 只见对方戴着顶白色棒球帽、穿着件白上衣,没看清是谁就急忙转过眼,接着就下意识地尴尬起来。   眼神时刻落在她身上的程风自然捕捉到她的僵硬,关心道:“怎么了?”   安静偏头,静默一秒后小声敷衍句:“没怎么。”   程风暗觉不对劲, 车也到达白糖女士的花店外, 两人靠边停下, 停车时他状若无意地转头看了眼, 见到个戴白色棒球帽的人在牛奶屋前擦拭广告牌, 愣住。   “……”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你认识他吗?”他站在原地不往里去,看着那头问。   安静睁大眼,暂时没回答,越过他偷偷瞄了眼那头,这回才看得仔细些,发现那位戴白帽子的人虽然看着清瘦, 但脊背略为佝偻,不像是年轻人, 顿时松了口气, 摇头。   “那刚才为什么……不太对劲?”   他今天偏要问到底, 安静感到丝困惑,思索下选择含含糊糊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在那儿遇到件有些尴尬的事, 刚才认错人了。”   她还以为是那个“牛头人”。   “……”   果然是那件事,他给她留下阴影了吗?   程风十分惶恐地想着,表面虽波澜不惊,手却像是无处安放,从车把上落到身侧,又背到身后。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相信那个人也不是故意的。”   ——其实就是故意的,他那时很莫名其妙不是吗?   安静奇怪看他眼,不知道他是怎么精准联想到对方是有意或是无意的点上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当然是知道的,傻瓜镇的人这么可爱,怎么会是故意的呢?那个“牛头人”应该也只是拘谨又不善交际吧?   只是她每次回想起失败的交流案例都会尴尬到极致,像他这样的优秀青年大概是不会懂的。   优秀青年程风见她点了头,这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往花房里去。   路过砖红花台,里面的圆锥绣球已经爆开,青绿一片,只有两株粉红绣球长在靠墙那侧,比后排的大花飞燕草矮上不少。   两人走到花店门前,门是关着的,但门上挂着刻有“OPEN”字样的小木牌,程风敲了两下门,直接推门进去,带得木蜻蜓风铃叮铃铃响了声。   动作大方又熟练,安静在他身后握拳:难怪他是优秀青年,真放得开。   花店里空无一人,而门口值班的鹤望兰也被换成盆金边虎尾兰,室内开着空调,也许这就是前门关闭的原因,但温度不算太低,因为后门还开着……   安静紧跟着程风,穿过宜人的花房径直朝外面的花圃去。   上午的太阳洒满花圃,一些溢到门边,安静一出门就见脚边堆满了小太阳似的花,成百上千的小太阳金光闪闪,耀眼到她一时挪不开眼。   难道这就是超级向日葵?   传说中单株花苗就能开一千朵花的超级向日葵?   要是她种的是它们,又怎么会因为剪一两朵向日葵而有负担呢?   安静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以至于连花园里百花争强的场面都错过,直到白糖女士放下手头的事迎上来她才回神。   “你们来啦?”   安静听见她的声音,上前一步站到程风右手边,腼腆点点头。   “好久不见你啊,谢谢你也来帮忙。”白糖女士对着安静笑得温和。   “不用谢!我刚好也想来花园里看看。”她还没试过打理花园,也许能学到点什么。   “知道你也要来,我昨晚专门做了些雪花酥,要不要先吃点?”   哪儿有来帮忙先吃东西的道理?   安静连连摇头:“您不用客气,我先帮忙就好!”   白糖女士笑了笑:“那走吧。”   “走?”   “不是要帮忙吗,我带你们换身衣服。”   “……”   会错意的安静窘迫跟上她,一边回头看了眼程风,他似乎比进来之前愉悦些,嘴角微微上扬,不排除是在嘲笑她的可能。   安静为这个猜测感到语塞,安安静静跟着白女士走去花拱门下。   花圃最外面就是几座月季拱门,如今左手边的花拱门开满橙黄色的月季,很稠密,高大约有三米,从下面经过能嗅到浓郁的花香味,其中一座拱门下放着个篮子,里面是一些花枝和园艺剪刀,大概是他们来之前白糖女士忙的事情。   穿过月季拱门,到最左边的几棵垂丝海棠前,这一侧有好几间房子,安静去过其中几间,不过今天去的是靠里那间。   那是间工具房,进去后白糖女士拿出两件园艺围裙给他们,给程风的是件卡其色牛仔围裙,因为他没戴遮阳帽,所以白糖女士特地给他顶同色系的大檐牛仔帽,整套搭配起来有些像来花圃打工的牛仔。   安静的则是件浅香芋色的布艺裙,看起来温温柔柔,更像是咖啡店的店员,不像是来拔草的,不过白糖女士也穿着这样的蓝色园艺裙,她便觉得这样穿也没什么。   白糖女士最后给两人发了些除草工具,回到花圃后,指了指远处起起伏伏的两顶牛仔帽,笑道:“去找我先生吧,他和小敬都在那边,我还要再修修花。”   小敬?   “她说的小敬是敬桐先生吗?”安静走在花圃的小路上问程风。   其实她已经有些笃定,毕竟上次来这里时就是敬桐帮忙看店的。   “是他。”   安静听他肯定,神神秘秘压低声:“他和敬先生一个姓,他们是亲戚吗?”   程风闻言忽地停下步子,看她眼。   跟着停下的安静慢慢涨红脸:“……”   她是不是太八卦了点?   “嗯,敬先生是他爷爷。”程风一本正经地说。   果然。   安静点了点头,很满足,毕竟他的回答算是解了她的惑。   “也是我外公。”   安静继续乖巧点头,然后猛地一噎,抬头看他:“!!!”   她满脸都写着“惊讶”两个字,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也微张,程风低咳声,瞄了眼她身侧的蒲棒菊,厚着脸皮反问:“看不出来吗?”   “……”   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内心的小人很罕见地大喊起来,突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怎么傻站着?”   两人一齐偏头,不远处的绣球花丛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打工牛仔,安静看清是敬桐,第一反应是看向程风。   嗯……   所以他们是表兄弟?   可看起来不是太像。   程风似乎看穿她,小声和她说:“他生下来就长得比较凶。”   安静偷笑下,远远见到石先生坐在轮椅上和他们挥手,先程风一步朝那边去。   夏天的花圃里百花繁茂,同理草也很茂盛,前段时间夫妻俩趁天晴忙着修枝,月底时才开始除草。   石先生许久不见安静,今天一见忍不住多说了些话,还说多亏有她在,往年常来帮忙的一位卢先生今年初夏时不慎摔了腿,整个夏天都不能来帮忙,还有他们的邻居王女士,最近忙着筹备她的家庭俱乐部,也没时间来帮忙。   安静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除草,问他:“家庭俱乐部?”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可以喝茶、看书、办沙龙什么的,”石先生笑笑,“我还听她说要给单身老太太和老先生们办联谊会。”   安静:“……”   “瞧我,跟你说些什么呢?”   石先生口头不好意思,实际上还是说个不停。   “人老了就是这样,她老伴最近还和她斗气,希望她不要办这个俱乐部,但她和邵女士通了信,邵女士很支持她的想法。”   安静被两个老太太逗笑,同时暗暗好奇:也不知道这个俱乐部会邀请哪些人去?会不会有会员制?等竣工后她可不可以拜托程风带她去看看?   她边除草边听石先生说着,直到到了一丛月季后石先生才沉默下来,安静不习惯地回头,发现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和白糖女士如出一辙的温和微笑。   “认识这花吗?”他笑着问她。   安静看向脚边,忽然抿了抿唇,顿了会儿才点头:“大花萱草。”   石先生惊喜看着她:“不错。我以前问小风,他说是百合,还有人认成黄花菜,不过倒也没错,黄花菜也是萱草,只是能吃而已……看我,又扯远了。”   安静强打着精神往下听,并没有扫石先生的兴,她还记得初见他那天他就在他家的花园里种萱草。   “您好像很喜欢这种花。”她说。   “是,如果我们家要评出个‘家花’,非它莫属才是,”男人微笑着,眼神不知为何有些飘忽,许久才落回安静身上,“你介意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安静呆呆的,表示不介意,而后在齐膝高的花坛边坐下,刚好有高高的花叶替她挡住部分阳光。   “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像是看见了我们的女儿,我这么说希望你别介意。”   “没关系……”   其实她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虽然我们就见过几面,但我觉得投缘只是一眼两眼的事儿,像这会儿,本来不该和你说的事却总觉得该告诉你——不好意思,废话好像有点儿多。”   石先生这才切入正题,告诉她他们的故事。   那时候他和白糖女士还住在外面,他们有个漂亮聪明的女儿,除了他们仨,家里还有两位老人,是白糖女士的父母——因为石先生从小就是孤儿,所以他和白女士结婚后就把两个老人接来一起住。   一家五口幸福和睦,经营着一间花店,后来生意越做越好,夫妻俩便租了片地打造花圃,也做得有声有色,后来甚至需要预约才能进园赏花。   他们一家最喜欢的花就是大花萱草,在康乃馨被视为献给母亲的花之前,它才是中国人的母亲花。   白女士的母亲、白女士、以及白女士的女儿,她们三代人都对大花萱草有着特殊而浓烈的感情,石先生受其感染,也爱上了这种花,他的确是个孤儿,但这并不意味着孤儿对母亲就没有感情,他从小到大始终相信,他的母亲也是深爱着他的。   十年前,她们的女儿才十五岁,刚刚初中毕业,她从小就学舞蹈,个子高高的,很瘦很瘦,也很漂亮。   那年暑假,石先生想到女儿快升高中,突然想带家人去旅游,虽然家里除了他其他四人都不想去,但他还是安排好花圃的员工与大事,带着一家人去旅行了。   而那次旅行就是噩梦的开端。   因为他偏要带他们去旅行、因为他偏要自己开车,所以当一辆四米多高的重型货车撞向他们时,车上另外三个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年轻的女儿,他可敬的岳父与岳母,无一不被他害死。   如果没有他,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走。   “我很自责,我明明很爱他们……”   安静听得脸色苍白,双拳放在膝上紧紧握着,继续往下听。   “我那时候刚做完截肢手术,浑浑噩噩躺在医院,不是哭就是自虐,连他们的后事都不敢面对,还是我太太忙完那些事的,是不是很混蛋?   “后来出了院,我开始抽烟喝酒,伤口复发也不管,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敢面对她,她明明可以怨我恨我,可是她都没有……   “她因为这些事瘦得可怕,我却整天像个窝囊废或者疯子,哭哭啼啼。有天晚上我让店员给我买酒,她刚好到家,听见后直接朝我过来,使劲儿打了我三个巴掌,那应该是她最大的力气。   “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换做以前我坚决不敢想她会打我,我那天哭着求她原谅,请她继续打我,她却抱住我,抱了整晚。   “她说,我是她最后的亲人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女人有多伟大——她们就像这种花,漂亮、柔软、可以有很多色彩与形态,适合养在家里美化家居,也适合长在绿化带、园林甚至野外,她们是温柔与坚强并存的。”   后来,他们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傻瓜镇,也搬来了傻瓜镇,伤痕渐渐愈合。   石先生讲完他的故事,远远地看了眼月季拱门下修枝的人,微笑着收回眼,看安静。   她的眼眶与鼻尖都红红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看得石先生突然心虚:   “抱歉,给你讲这些让你为难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她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也会和你一样漂亮。”   安静低头,帽檐挡住眼睛:“没有为难,我只是觉得震撼。”   “因为我的太太?”   “嗯,她很厉害。”   很宽容,很理智,很柔和又很坚强,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男人看她低着头,从围兜里取出把剪刀,剪了枝开得正好的萱草花递给她:“谢谢你听我唠叨。”   安静手指微微蜷缩,仰头看轮椅上坐着的人。   “大花萱草又叫忘忧草,花语是‘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我猜你也会有不快乐的事,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样,忘记悲伤,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安静本就红了眼圈,这时一颗泪珠不受控地从右眼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滑下,砸到膝上。   “对不起,我可能不喜欢这种花。”   石先生一愣。   准确地说是讨厌,不只是因为这是母亲之花,还是因为她所知道的大花萱草的花语是——遗忘的爱。   就像一个母亲忘记如何去爱她的女儿。 第56章 蓝色风暴 摸头杀与蝴蝶。   Chapter56. 蓝色风暴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远在花圃的另一头, 也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人就是天生严肃脸的敬桐,不过他在问这话时面部表情稍有松动。   程风正除着草, 没留意他的神情, 闻言只是抬头看去。   敬桐指的是一片浅紫色的月季, 炎夏里花正盛开,枝枝繁茂,却朵朵蓬松,单看时花随着风静默摇曳,汇成一片看却又如海浪般汹涌, 花色有点像安静穿的那件香芋色的园艺裙, 可爱又温柔。   如果是其它花, 他认不出的可能性会很高, 但月季不同, 早在他规划自己花园时就了解了很多。   不过他显然不是问什么答什么的人,只是觉得敬桐问得莫名其妙,反问道:“问这干什么?”   “关心关心。”   “……”   关心他知不知道月季花的名字吗?   更加没头没脑了。   程风想着,这才回答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蓝色风暴’。”   “不错,但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程风随口一问。   “暗恋的心。”   “……”   四个字不轻不重地砸到程风头上, 他除草的动作顿了顿,看向敬桐, 后者也转头看他, 场面一度尴尬。   他不记得有和敬桐透露过, 难道说他表现得很明显?   敬桐转回目光,拔起根杂草,口吻平淡:“如果喜欢, 至少要在有机会的时候说出口。”   “那你喜欢的人——”   “听说秋天就会结婚。”面无表情的牛仔继续拔草,仿佛一点也不在乎。   程风顿时陷入沉默,许久才起身,到敬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敬桐却一掌反拍回来,力气很大,显然心情不好。   “……”   这家伙,关心人把自己关心到抑郁可还行?   程风这么腹诽句,实则神情复杂地看了敬桐一眼。   说实在的,因为他的母亲,他对母族的亲戚并不了解,直到外公接他来傻瓜镇他才知道这么个表哥,所以他对敬桐的过往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曾经当过缉毒警察,再之后就来了傻瓜镇,再也没离开过……   关于敬桐喜欢了许久的人,他是在一个雪天听他提起的,只有短短几句。对方是名幼师,与他只有数面之缘,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他低头,看了看敬桐落寞的背影,回应他的关心:“我知道,我只是还在等合适的时机。”   他抬眼看去花圃另一头,见到顶绑着泡芙花的草帽忽高忽低,又有些别扭地垂下眼。   也许等他的头发长到足够长,他就会向她表白。   在那之前,他应该再努力点,让她多喜欢他一些。   ……   大概等到敬桐恢复平静,花圃那头的安静也朝他们过来。   只有她一个人,手里拿着枝淡黄色的萱草花,恹恹地垂着脑袋,程风一见便猜到什么,他看了眼专心致志除草的敬桐,先走开几步,将安静拦在半路上。   安静仰头,帽檐之下,她的脸颊挂着浅淡的红晕,眼圈也微微泛红,像只兔子。   “石先生和你讲了他的故事?”   他问得很直接,原本兴致还不高的安静立刻有了情绪波动,惊讶并脱口问道:“你也知道吗?他还要我保密的!”   程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时笑了笑:“不好意思,害你没守好这个秘密。”   “……”   安静噎住,不可思议地瞪圆眼,大概是想用眼神谴责他。   “我是看你不太高兴……”程风解释到一半,忽然拐了个弯,“不过他确实和我讲过他的故事,也让我替他保密了。”   “那你还说。”安静悄声嘀咕句。   程风不语,嘴角飞快地翘了翘,眨眼间又收敛好,望向已经移动到花圃外的石先生,低声说:“你相信吗?说不准他会给每个来这里的人讲他的故事。”   安静也扭头看那边,心想,那还叫什么秘密?   “然后告诉他们应该忘掉一切的不愉快,再假装这是个秘密。”   安静远远望着轮椅上的男人,他已经穿过花圃另一侧的几座花架到了白女士面前,微笑说着什么。   两只金色的蝴蝶在阳光下打转,像是被花圃里的花香迷晕了,一瞬间,她笑了下,回头看程风:“我相信。”   因为他们都是可爱的人。   都在用自己的办法疗愈别人。   程风被她的笑晃了晃眼,一个不留神,人就消失在眼前。   “……”   他低头看她。   安静已经蹲下,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又有往玫瑰红方向发展的趋势,因为她好像干了件蠢事——   她居然在白女士看过来的瞬间蹲下身,原因是站在花丛中像是在偷懒,尽管她和程风站着闲聊的确是在偷懒。   她想了想,故作镇定抬头,劝说程风:“你也蹲下吧,不是要拔草吗?”   这样就有两个做蠢事的人了。   “……”   程风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思,极为配合地蹲下,虽然和她一样面朝路边的花丛,但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尤其关注她的脸。   他还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会红脸?连脸红的范围和颜色深浅都能控制得很合宜。   兴许是他看得太久,安静脖颈有些僵,半天才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花——这是石先生安慰她时她才收下的,可是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排斥。   她的闲聊还没结束,她又问程风:“所以石先生也送过你萱草花吗?”   “送过,他说是忘忧草。”   他口吻平淡,安静心念一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程风又补上几个字:“但我没收。”   她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想问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沉默。   程风发现她有点奇怪,气压好像又低了下去,这时才发觉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你不开心?”虽然他的本意是疑问,但说出来很是笃定。   安静摇摇头:“也没有……其实是因为我也不想收下这朵花,刚才还想着偷偷转送给你。”   “为什么?”他伸手扶了扶帽檐,“如果不方便告诉我,也可以是我回答你。”   安静意外偏头,左手撑着半边脸颊看他,他说得很认真,脸上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这让她问得很放心:“你为什么不收?”   “我听他说这还是母亲花,我认为这不是我的母亲花。”   有些奇怪的理由。   她抿唇:“那你的母亲花是什么?”   他想了想:“铁树吧。”   “……”   安静又瞪大眼,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颊,接不了这话。   程风轻笑声:“如果你也不想要它,可以转送给我,我再转送给敬桐。”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   “放心,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安静心虚地看了眼手里的萱草花,点点头,静默会儿开口:“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不是全部的原因。”   “好。”   “我不喜欢它是因为它还有另外一个花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遗忘的爱。”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轻细,说得那样轻松的四个字在程风听来却有种难言的震撼感。   她也是被爱遗忘的人吗?可她明明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样子,不应该是这样。   他望着她,许久后鬼使神差般地抬起左手手臂,探向她。   很轻的一下,她的脑袋被人隔着帽子摸了下,安静浑身上下都似是定住,只有血管里的血液在奔腾,集合赶往被人触碰的地方。   她会不会充血啊?   “蝴蝶。”程风收回胳膊,两指捏着蝴蝶翅膀给她看,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以让热情的滚水原地冷却。   刚刚奔赴到大脑的血液:“……”   散了散了。   安静吞了吞喉咙,磕绊问:“你、抓它做什么?”   紧张到口不择言的程风:“它在侵犯你头上的花。”   “……”   还是除草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摸头风波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至少在安静这里已经过去,程风那里或许还要回味个十天半个月,就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回到温室不久,他的手由里到外都在发烫,还痒酥酥的。   他只用右手除草,左手始终闲在一旁,直到午餐前才肯放它去凉水下冲了冲。   午后他们依旧结伴来帮忙,安静在征得白糖女士同意后顺便带上她的相机,在除草之余拍了些花花草草。   黄昏前有些热,她歇气的同时瞄到花丛前单膝跪地的程风,眨了眨眼,以最快的速度放下除草的小铲子,将挂在脖子上的小相机举到眼前。   夕阳薄薄地穿过花丛,在程风身上罩上橘色的光,蹲在接近两米高的蒲棒菊下竟让他看起来小了一号,像个打工的少年。   她偷偷地拍了几张,最后一张照片里,他嘴角微微翘起,她立刻收手,刚好白糖女士也来花圃里叫他们回去。   三个打工仔被领到花房里坐下,花房里有张小圆桌,白糖女士给他们接了水,又从柜台上拿了个密封糕点盒给安静。   “抱歉,昨晚食材不太够,只做了一份,你们要想吃下次再做给你们。”   安静受宠若惊接下,和她道谢,这时石先生也从花圃里回来,手里拿个两个有些眼熟的小盒子。   这是……   “最近新进了批水果种子,给你取了些西瓜和蓝莓种,看看需不需要?”   石先生笑着将盒子送到安静面前,白糖女士无奈道:“你让她自己挑,怎么老给人安排?”   安静下意识婉拒:“谢谢您,不过昨天程风已经给了我这两样种子……”   已经够她种了。   殊不知话音未落,旁边站着的程风被几道视线淹没。   最后还是白糖女士忍笑打破这局面,对安静说:“说到蓝莓,我们种在花田里的也快熟了,改天一起去摘蓝莓吗?” 第57章 蓝莓 花田、指示牌与租金。   Chapter57. 蓝莓   月末时傻瓜镇又下了一周的雨, 蝉都消停下来,直到八月初天才放晴,安静趁这几天时间缝了好几只玩偶, 这回没有动物, 只有植物——这是26号地给她的灵感。   或者说, 植物大战僵尸?   玩偶的外形她参照了游戏里的原始形象,不过做的过程中改动了些,至少表情没有那么悲愤,并且在完成后给它们取了新的名字,它们分别是甜美向日葵、英雄豌豆射手、倔强坚果、嘟嘴小喷菇, 以及夜晚之神阳光菇。   玩偶都很小, 但因为颜色不同还是消耗了许多布料, 安静觉得浪费, 又把零碎的布料拿来做了几个随身装的抽绳袋, 与此同时棉花袋也瘦了许多。   为了节省棉花和布料,安静决定近段时间不再做玩偶,继续钩针玩儿,反正她的棉线还剩很多,至于娃娃机那边,还不用她太着急——   因为战况称得上是惨烈。   她每周都会在傻瓜影院营业时去提硬币, 顺便投放新的娃娃,在她没看见的时候的确有很多硬币进了投币箱, 但是娃娃机里的玩偶几乎不会变少, 迄今为止, 只有小熊一家被人整整齐齐领回家。   安静前天去那儿的时候还在留言板上看到了那个好心的娃娃机杀手的留言:「小熊妹妹也被苹果街818号居民收养,请问小熊家还有熊吗?」   听起来就像个真的杀手,正在计划灭口小熊一家。   她在留言板上回复对方:「没熊了, 也许以后会有远房亲戚。」   ……   雨初晴的早晨,蝉开始抓紧时间唱歌,安静则慢慢悠悠替她的花园复原。   夏天的雨时常暴力,花叶都被它们打颓,安静需要帮它们做做体检才放心,不过今早也有则喜讯,她竟然在她的小池塘里看见了睡莲花苞。   八月才打苞听起来是有些迟钝,但这对安静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白糖女士告诉她睡莲通常是种下后第二年才会开花,她虽然是直接买的苗,但这的确是今年培的苗。   安静十分惊喜地碰了碰小花苞,又紧张收回手,喂完鱼立刻跑回廊下,在客厅外的置物柜中翻出睡莲种植说明书,片刻后,从另一个柜子里找到需要给睡莲追的肥——其实是对小鱼没有伤害的水培营养液。   做好一切她才退回屋里取相机。这是她的第一朵睡莲,也值得纪念。   刚好她待会儿要和白糖女士去采蓝莓,到时候可以告诉她。   安静蹲在池边笑得美滋滋,连程风骑车路过她的花园都没发现,程风便骑去杉林下,停在她的正前方拨了拨车铃,她一抬头就见到林荫间的人。   表情不经意间变得有点呆,隔着白色栅栏,她冲程风挥了挥手,他像是笑了笑,离得不算近看不太清,但是他又拨响车铃,这才继续往夏日街那头去。   安静望着他的背影,灵光忽现,突然站直身子,镜头对准杉林道按下快门,留那道自在的背影在相机里。   如果可以,她还想回到春天,拍下初来傻瓜镇那天见到的背影。   安静对着照片看,眼睛笑得弯弯的,许久才回屋去。   快九点时,安静骑车去往白糖女士的花店,车上挂了只空篮子,是她预备来装蓝莓的。   花圃里的草在下雨之前就已经除得差不多,白糖女士现在算是清闲的,见她来,和石先生叮嘱了几句就带着她穿过花圃,直接从花田那侧的门出去。   安静曾在花田里观察过这里,花圃的后门是香蕉色的,外墙就是那道被涂成绿色的砖墙。   两人一出来就见到花田,夏天的花田肆意而张扬,白糖女士指了指上游方向和她介绍:“蓝莓就种在前边儿那片的中间段。”   安静点点头,边和她往那边走,边问她:“您在花田里种了很多东西吗?”   白女士微笑:“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花田也有专门的负责人,好像还有个‘傻瓜镇附属花田管理协会’。”   “……”安静听得傻愣愣的,“还有这种协会?”   “嗯,名字我也是听敬先生讲的,协会里都是镇外的志愿者,对了,敬先生就是那个花田负责人。”   安静露出副又学习到新知识的表情,在她的刻板印象中,敬先生是个不爱种花种花的人,毕竟他的花园里里外外都是不需要花太多精力打理的三角梅……   恰巧前方不远处就是彩虹办公楼,安静看向那里的眼神不觉崇敬很多。   她想,果然能坐在办公楼里的人都不一般,敬先生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优秀青年,和程风、敬桐一样。   白糖女士自然是没看穿她在想些什么,只是顺势给她指了指路边的紫色桔梗花,很骄傲地和她介绍:   “这是我去年抢救回来的,那些志愿者只在每年冬春两季来个两次,平时花田里有什么问题敬先生都是和我联系,还记得我之前和你吹牛我是个‘植物医生’吗?其实我来傻瓜镇后偶尔也会当当。”   “不是吹牛,您本来就很厉害。”   安静实为罕见地拍了拍马屁,但是话出口就莫名真诚,她想了想得出结论:她可能不是在拍马屁,是真的在夸她。   被夸的白糖女士笑得更加愉快,却说:“也不是很厉害,有时候犯懒就直接把花给掘了。”   “……”   原来白糖女士也爱开玩笑。   “你别不信,我那片蓝莓地就是这么来的,以前那儿种的是月季,前些年夏天又闷又潮,就生了红蜘蛛,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严重了,敬先生本来是问我能不能救,我倒好,趁机和他说了我的想法,敬先生人好,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答应了,之后我就把月季给掘了,趁秋天种了蓝莓。”   大概是因为她说这话时她们刚好走来彩虹办公楼前,安静不自觉地就幻想出敬先生寻求帮助未果还“赔”上一块地的场景,觉得有些好笑。   恰在这时,彩虹小楼前晒太阳的三花猫跑了出来,仰头冲两人喵了声就哒哒哒往前走,仿佛在给她们领路,不过走到大道上它就往街道上去了。   两人则朝出镇的方向拐去,蓝莓地要从第一个路口往里去。   白女士抬眼看了看山坡,太阳和人一样,也从那边进镇,收回眼的过程中她瞄到什么,牵出个微笑问安静:“你来的那天有没有看见路口的指示牌?”   安静看去木质指示牌的位置,很快地点点头。   她那天不止看见了这块指示牌,还在天上看见了云团指示牌。   “这块木牌可是小风做的噢。”   安静诧异,惊喜也油然而生,转过头刚想问些什么,就从白糖女士的打量里收获了一丝古怪和几分别扭——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就好像她很关心程风做了什么似的。   因为胡思乱想,她的心跳在一瞬间跳得厉害,还没想好怎么作出反应,就听见花田里传出阵沙沙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发现有人从小路中段的蓝莓灌木丛中钻出来,朝这边看了眼后就小跑开。   安静望着那道背影,认出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水族店老板的妹妹,又朝白女士看了眼。   白糖女士也看着那头,良久收回视线:“走吧,她可能是听见我们的声音害怕了。”   听她这么说,安静有些好奇,但她对打探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只是跟着白女士走去小路上,并且庆幸指示牌的事被跳过。   “难怪她要钻去里面,边上的都被人摘得差不多了,”白糖女士说着若有所思,“前些天下雨还有人来摘吗?”   蓝莓种来这儿自然是能给人摘的,安静闻言凑上前看。   花田里的蓝莓是人工培育的品种,长得很高,或许是因为有人修剪,并不凌乱,雨后的叶片亮而干净,底部叶深的地方还没被初阳晒干,托着些亮晶晶的水珠。   靠路边的浆果果然被人摘得有些稀疏,但剩下的果实并非都是劣果,如今基本上都转变成蓝紫色,也变得饱满。   安静伸手摘了小颗蓝莓,指腹轻轻擦拭下就不介意地送进嘴里,被一股酸酸甜甜的口感刺激下,眯了眯眼。   她的小动作落到白糖女士眼里,逗得人失笑,安静矜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篮子。   嗯,应该带个更小点的……   蓝莓就在眼前,白女士约她来摘蓝莓自然是准备了很多话说,安静在她的影响下也渐渐地打开话匣子,两人开启边闲聊边摘果子的模式,偶尔说到小镇上好笑的事,笑作一团。   白糖女士说得最多的是石先生的糗事。   比如他曾多次炸过厨房,跟邻居王女士打牌总是被对面两个老人摩擦,哦,打的还是斗地主,就这样的牌技最后连王女士都嫌弃,找了位60岁的年轻牌友替代他。   “还有,他最近总是瞒着我去抓娃娃,就没见他抓一个回来。”   安静尴尬一笑,使出隔山打牛招式的亲戚招式——隔山安慰,告诉她抓不到娃娃的人绝对不止石先生一个,希望他不要气馁,如果实在抓不到可以找她帮忙。   白女士乐呵呵答应下。   至于安静,她把那朵睡莲花苞的事说给白女士听,白女士也觉得惊奇,最后给出了一个不科学但安静很乐意相信的答案:8月5日的生日花就是睡莲,今天就是8月5日,所以就当睡莲也过生日了吧。   除此外,她还把春天时收养小羊的事告诉白女士,其中不乏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白糖女士从未听过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以至于一直盯着她看,好在安静说得入神,摘蓝莓也摘得专注,没发现她被人盯着。   说到小羊被送回牧区后,白糖女士也联想到其它的事,告诉她在牧羊区对面,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片野生的蓝莓灌木,她以前去摘过,野生蓝莓的口感比人工培育的品种差很多,不过可以摘来做蓝莓酱。   安静默默记下,并算了算可行性,觉得最近几天可以去那边看看,如果可以最好是蹚水过河。   一个小时后,安静的小竹篮里装进小半篮的蓝莓,蓝莓果实在野餐布的映衬下显得很漂亮,蓝紫色上盖着层白蒙蒙的果粉,用来做玛芬或者布丁一定很好吃。   她期待起来,顺便转过视线瞄了眼白女士的篮子,发现她竟然摘得比自己少,思绪飘忽下。   难道是她天赋异禀?   当着蓝莓主人的面,安静决定摘慢点,于是尝试找新的话题,她很少主动做这样的事,但是在白糖女士面前这么做并不尴尬,她是个再完美不过的、让人感到轻松的女人……   想到最后,竟然真让她想出个问题来——   不知道傻瓜镇店铺的租金怎么算? 第58章 葡萄树 被嫌弃的葡萄的一生。   Chapter58. 葡萄树   安静会把主意打到开商铺上来是白女士怎么想也想不到的, 她惊诧过后又怕是自己会错意,问安静:“你想租店铺?”   “嗯。”   “做什么的?”白糖女士问完给出个猜测,“甜品店?”   安静摇头, 傻瓜镇已经有糕点房了, 不需要再开一间, 她要开的店是傻瓜镇还没有的。   “等我决定好了再告诉您,如果我放弃了您就当我没说。”   她卖起关子,白女士笑了笑,不再问,和她说起租金的事——   傻瓜镇的空店铺还有很多, 租的话有半年付和年付两种, 租金比外面的店铺便宜得多, 她的花房和花圃是不同的价格, 因为前者算商铺, 后者算地皮。她以前在城里有间花店,面积大概是现在这个花店的三倍大,但毫不夸张地说,租金是这里的三十倍,花园地皮的价格差就更离谱了。   总之,在傻瓜镇开间店铺需要的投入是很少的, 只需要担心收入的问题,因为随时会有入不敷出的情况发生。   “还有, ”白女士说到最后提议, “心态也是很重要的, 要是开店让你觉得很累,反倒没意思了,你如果决定要开, 可以先租半年试试。”   三思而后行准没错。   安静听得连连点头,心底飘渺的想法似乎具体了些。   两人摘完蓝莓直接走主街回河道边,白糖女士需要回家准备午餐,和安静道别后就朝上游去——上游当然也有桥。安静则提着篮子回花房,跟守店的石先生说了声再见就骑车去了彩虹超市。   彩虹超市的水果区上新了葡萄,红提、绿提、紫葡萄都有,安静买完菜路过时不由自主地停下,挑了串红提才离开,回去路上则一直在想程风的葡萄。   他的葡萄似乎快熟了,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沾光吃几粒?   安静又惦记起程风的葡萄,回花园后趁主人不在又凑到栅栏前看了看,他前些时候刚修过葡萄枝条,葡萄叶没那么浓密,她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十串葡萄。   雨后的葡萄像放大的蓝莓串,更加完整紧凑,不过颜色还没彻底转紫,果穗上大都是饱满的青绿色果子以及粉中带绿的,只有极少数紫色果子嵌在上面。   “在看什么?”   程风的声音随着一阵风飘了过来,安静立刻挺直脊背,提了口气转身看向花园外。   他坐在车上,双腿支着地,偏转着上半身看她。   安静转了转眼珠,心想总不能告诉他她在馋他的葡萄,只好想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关心葡萄。   “你的葡萄好像快熟了,要不要用育果袋罩起来?”   “稍等。”   程风下车,没有将车停去蔷薇花墙下,只推到敬先生的花园外就作罢,而后回到花园走来葡萄架前,和她面对面站着。   安静:“……”   探监场面再次上演,安静手里提的水果与蔬菜气质都悲凉许多。   不过这都是安静胡思乱想的,她的思绪一向不受控。   “你喜欢吃葡萄?”   程风突然的询问让安静瞳孔微缩,心底打起鼓。   难道说他已经识破她了?那这种趁主人不在偷窥别人葡萄的行径是不是很猥琐?   为此,她极其违心地摇摇头,否认道:“还好吧,不是很喜欢。”   程风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红提,质疑之意不言而喻,安静下意识将口袋往后藏,好在只动到一半就意识到掩耳盗铃有多蠢,于是顺势举了起来,一本正经:“我这是红提,我比较喜欢果肉硬的葡萄。”   “那就很遗憾了。”   遗憾?因为她不喜欢多汁葡萄吗?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   “我的葡萄每年都喂了鸟。”   “为什么?”安静一脸痛惜。   “我也不喜欢吃葡萄,剥皮也很累,对吗?”   “……”   他问得认真,安静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玩笑之色,噎了许久后失去表情,视线穿过窄窄的栅栏,睨着他:“你不喜欢葡萄为什么要种它?”   程风本来想和她共情下不喜欢吃葡萄的事,结果她更关心这个,没办法,只好先回答她:“因为这不是我的葡萄。”   “……”   “是我外公,他也不爱吃葡萄,我搬来之后他就把院子里的葡萄树给我了。”   “……”安静瞟了眼他背后的葡萄,痛惜变成痛心,过了会儿自暴自弃,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   程风被这突如其来的认错吓了下。   “其实我刚才是在偷看你的葡萄,也没有不喜欢葡萄,对不起……”   “……”程风将这话消化了会儿,面部神情有了丝波动,“所以你的确喜欢葡萄?”   “嗯。”她抬头,脸颊已经微微泛红,下定很大决心似的,问他,“所以可以不喂鸟吗?我可以帮你照顾它。”   程风静静看着她,总觉得后半句应该改改——   “所以可以不喂鸟吗?喂我也可以。”   所以葡萄不止可以喂鸟,还可以喂安静吗?   笑容逐渐变态,直到安静又问一声他才回神,接着飞速避开她的眼睛,含糊答应下来。   安静没发现他的眼神闪躲,只觉得他耳根有些红,以为是这件乌龙事也让他感到尴尬,回想下刚才的对话,敷衍又不敷衍地附和句:“我也觉得剥皮挺麻烦的。”   变态程风:“……”   和她一对比,他好像真的很变态,会不会配不上她?   ***   安静回屋后将蓝莓分成两半,一半存放进冰箱,打算最近做些蓝莓玛芬或者蓝莓冰淇淋吃。另一半被她分成三份,分别装在两小一大三个蛋糕盒里,小盒子被她送去229号和1125号的花园外,大盒子则送去樱花楼。   与此同时,她还想着白糖女士的话,决定改天——不,决定明早就去下游摘点野蓝莓回来。   至于给葡萄套育果袋的事就后天再说吧,反正鸟儿也不会吃酸葡萄,它们都聪明着呢,相比之下倒是已经进入成熟期的蓝莓更危险。   安静定好计划,次日特地起了个早,如果按以往的时间起床,她摘完蓝莓可能就快到中午,昨天的阳光温和并不意味着今天也会温和,她想早去早回少晒太阳。   她先喂了小鱼,再给花草浇水,夏天的花园总是很缺水,不能因为赶时间就不浇它。   屋后的向日葵已经在下雨期间进入凋败阶段,地面上金灿灿一片都是落英,只有少数倔强的花瓣还留在花盘上,安静昨天和白女士说好,等今年秋天她收了瓜子盘,明年就改种超级向日葵,再也不用担心花期不够长了。   等她浇完向日葵转身,四季公车刚好经过木棉街,看来差不多是她往常起床的时间了。   她想着,将浇花管放回池边,转身去门廊下时蓦然瞥见坐在临院葡萄架下的程风。   两人奇异地在一瞬间对上彼此的眼,安静静静眨两下眼,立刻回到廊前,带上小竹篮再朝门边去。   刚想和他打招呼,就听一阵清脆的铃铃声在近处响起,她挪开眼,注意到葡萄架顶部,惊讶发现那里的十串葡萄被人套上了白色的育果袋,像放大版的晴天娃娃,而它们旁边还系上串彩色的玻璃风铃。   她愣住,突然间有点儿心不在焉——   他不是答应了交给她吗,怎么又自己套好?肯定不是因为他反悔舍不得葡萄,他不是那样的人,那就是说……   他是在反帮她?   “早上好,”程风没等来她的问候,先起身问好,并问她,“一起去浇地吗?”   “嗯。”   安静像往常那样答应下来,骑车骑到杉林道上时才没忍住地问出口:“你什么时候套的葡萄呀?”   程风嘴角扬起个极小幅度的笑,难得没看向旁边问话的人,只是望着前路,倒是安静一直盯着他等他回答。   “昨天晚上。”   “为什么不等我来呢?”   “因为我担心晚上就有鸟来偷吃。”这样就没葡萄可以喂她了。   “噢。”   可你不是不管鸟儿的吗?   安静想问,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敢再问下去,只是很突然地脑袋一热,将自行车蹬得快些。   车速提起来,夏日的风呼呼地往脸上吹,她被吹得冷静些,如果旁边没有那辆和她保持相同速度前进的自行车就更冷静了。   偏偏程风还要问她,不知有意无意:“为什么突然骑快?”   “哦,我赶时间。”   “赶时间?”程风再憋不住笑,问她,“有什么急事吗?”   安静被他笑得有些羞恼,耳根红了起来,但表情云淡风轻:“我要去看小羊,顺便摘蓝莓。”   “野蓝莓?”   看来他也知道那里,她点点头:“嗯。”   “我可以去吗?”   “……随便你。”野蓝莓又不是她种的,她说了不算。   “那我也和你去。”   “可你不是很忙吗?”   “忙也不能放过任何一次创作观察机会。”尤其是近距离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安静想了想又说:“可我要淌水过河。”   “这很难吗?我也可以。”   “……”   那,那就一起吧。 第59章 橙味天空 橙子、蓝莓与烂熟柿子。……   Chapter59. 橙味天空   落日时分, 天空变成橙色,夕阳余晖准时朝奶酪小楼的落地窗奔来,她的落地窗朋友总是在这里等着她, 他们关系很好, 她叫他“小落”, 小落叫她“小夕”。   周围的树都知道,小夕每次见到小落都会给他个大大的拥抱,大到能顺便抱住它们。   小落记性很好,它记得小夕在每个季节的来临时间,所以它喜欢夏至到冬至这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小夕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早来一点点。他尤其喜欢的是秋分到冬至这段时间, 这样小夕既来得早, 晚上也能多睡会儿。   “你好啊小夕。”   落地窗内, 稚嫩的童声向小夕问好。   小夕不认识它, 问落地窗:“它是你儿子吗?”   “……”落地窗语塞一阵,“我没结婚,这是主人送我的礼物。”   “那它是什么东西?”   “是蓝莓东西!”   “是蓝莓窗帘。”   异口同声,前者是稚嫩的童声在抢答,后者是沉稳的落地窗在回答。   小夕认真看了看窗内的蓝莓东西,和它说:“你不像蓝莓, 干干瘪瘪的,有点黑。”   “是蓝莓哦, 蓝莓干, 主人和她的朋友亲自摘我回家的, ”蓝莓窗帘说得很骄傲,“以前我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那里什么样?”   “很远很远, 前面是一条河,对面有两座红屋顶的房子,一颗红头发的大树,两匹马。”   “噢,我知道那里,可那儿一点也不远,就在小镇下游,而且有一座不是房子,是马舍。”   “远的远的。”   蓝莓认死理,试图说服小夕改口,不过落地窗听不下去属于它们的热闹,这时终于别别扭扭开口,问小夕:“我挂上小蓝好看吗?”   “小夕小夕,你是什么味道的呀?”小蓝莓的话声又盖过落地窗。   “味道?我是夕阳,我没有味道。”   “可你像橙子味的,也像柿子味,看起来很好吃。”   “橙子味?”小夕反问声,很开心地看看自己的新裙子,裙摆上的云随着风转了圈,“我喜欢这个味道。”   窗外的光线一片橙红,安静面前的白色纸张都被映成橙色,她停下笔,扭头看向窗外——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蝉明明没叫,但她总觉得耳边有些吵。   “小落,主人是在看我么?”   小落不理它,恰在这时楼下传来清脆的车铃声,安静像是收到什么信号,立刻打直脊背,而后赤脚走到落地窗前看情况。   杉林道间有人骑车穿过,安静看到后立刻回到桌边,趿上拖鞋下楼去。   “就是他!和主人一起带我回来的那个人。”   小蓝莓紧紧盯着那道从林荫道下飘过的白色人影,小夕这才凑到小落耳边说悄悄话:“小落很好看噢。”   落地窗在小夕的映衬下脸红成烂熟柿子的颜色,心想,小蓝也不是很讨厌……   楼下,安静经过客厅窗户的同时自行车也路过她窗前,等她开门,自行车已经稳稳地停在她的花园外。   她小跑出去,程风也下车走来木门前,在她打开花园门的瞬间,他笑了下。   “你脸上是什么?”   安静伸手摸了摸右边脸,没摸到什么,又摸了把左脸,还是空无一物,只好反过来问他:“是什么?”   “你刚才在画画?”   安静恍然,有些尴尬地捂住右脸:“在画图纸,可能是不小心涂上的。”   程风笑意不减,看着那块在她左半边脸上的不规则绿色色块,很坏心地没吭声,只把手里的东西往高处提了提。   安静这才注意到它们,那是两只还活着的大闸蟹,挥舞着的蟹钳像是在和她打招呼,青色蟹壳被橙子味的夕阳染上橙红光芒,恍惚变成熟螃蟹。   “这就是你说的‘小麻烦’?”   程风在日落前给她打了通电话,告诉她敬桐给他添了些小麻烦,可能需要她帮忙才能解决,电话里没说太清,只说待会儿听见自行车车铃就出门,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小麻烦”说的是螃蟹。   “不小吗,还不到秋天就被抓来了,吃螃蟹不也很麻烦吗?”   还真是又小又麻烦……   安静惊叹于他的总结能力,问:“那我需要怎么帮它?”   “帮忙吃掉就好了。”   “……”   这个忙还挺别致。   “那你呢?”   程风让了让身,安静在他身后的自行车上见到三只同样挥着手的螃蟹,听他说:“那只大的给我外公,剩下两只都是我的。”   安静看了看,思索后收下他递过的螃蟹,答谢他并十分阔气地许诺:“谢谢你,那秋天我请你帮我解决‘大麻烦’。”   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迅速垂下眼,掂了掂手里的螃蟹问他:“那你能掂出它们有多重吗?”   话问得很奇怪,原因么则需要追溯到葡萄成熟的那天,那天安静带上她的粉红剪刀,很奇怪地进了别人的花园,当着花园主人的面剪下本属于主人的紫葡萄。   第一串紫葡萄完整又漂亮,流入市场一定是一等葡萄或者特级葡萄,安静将其中最漂亮的那颗拧下来,没带坏一点皮肉。   紫黑色的果皮上裹着比蓝莓浆果还厚的果粉,使它看起来像蒙尘的宝石。   安静托着葡萄看了许久,眼睛亮汪汪的,转头问程风:“你真的不要吗?一定很好吃。”   她指的是全体葡萄,而不是特指她手上这一粒,可惜那会儿程风的变态心思正在膨胀,闻言立刻紧张伸出手,以为她是要把葡萄给他。   “……”   安静没预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方向,不觉悲伤地把到手的宝石葡萄拱手让给他。   程风接葡萄时从她眼里看出这丝不舍,顿时反应过来,并且想到个主意,只将葡萄放在手上掂了掂,神神叨叨地说了句:“20克。”   “什么?”   “这颗葡萄有20克。”   安静愣愣眨眼,眼睛圆溜溜的也像葡萄,不过比葡萄表皮亮了许多,程风作势还她葡萄:“不信你回去称称。”   他说得很笃定,安静不信都难,带着葡萄回去后就取出厨房秤,最后称出那颗葡萄净重20.2克,不觉惊呆。   但她觉得这可能是误打误撞,于是第二次去摘葡萄时又挑了颗问程风,这次的葡萄比上次那颗小点,至少不会是整数,程风依旧是随手掂了掂,给出16.5克的精确数字……后来,安静的确称出16.8克的结局,误差依旧小得可怕。   安静陆续试了几次,每次程风猜的重量都和葡萄的实际重量相差无几,她便想程风可能不是常人,后来,只要她有机会,她就会拿着些蔬菜水果问问程风,从未见他有过失误。   尽管如此,她还是习惯性地想问,所以现在会问他螃蟹的重量。   此举正中程风下怀——更准确地说,是程风一早就猜到她会问,他没有迟疑地给出答案,安静这才带着螃蟹回屋。   程风望着她背影,等她关门才笑着转过身,提起车上另外三只螃蟹。   还好他早有准备,来之前就称过那两只。   程风怎么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重新拾起这样的精细活儿,他那天只是为了把到手的葡萄还给她,随口估了重量,没想到第二天她惊喜告诉他只差了0.2克,他那时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隐隐有了些预感,于是特地去超市买了串葡萄——   试想他自己的花园里就有不少葡萄,却沦落到去超市买,也是很蠢的。   他买来葡萄不是为了吃,而是试着去掂量每一粒葡萄的重量,反反复复,这样精细的工作对他而言是极简单的,但其它的工作从来没有称葡萄这么有趣。   在他练手练得差不多时,葡萄也被他磨光亮了,没办法,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但又不能浪费,毕竟不是他自己种的想喂鸟就喂鸟,因此,他最后将一堆散葡萄送去敬桐的住所。   敬桐无愧于他敬家人的身份,果然也不爱吃葡萄,但他一向勤俭节约不会浪费食物,只得收下慢慢吃……   安静并不知道她的每一次的惊叹都是程风背后苦练出来的,或者偷偷量出来的,等她又一次惊叹完螃蟹的事,这才回到二楼。   夕阳濒临落下,橙子味的天空将屋子映照成同样的颜色,安静想起来脸上还有污迹,进卫生间清洗,而后才发现污痕是在她左半边脸上。   绿油油的一块,像怪兽。   可她刚才明明捂的是右脸,程风居然都不提醒提醒她。   安静对着镜子撇嘴,想不明白程风为什么不提醒她,总不能是为了看她出丑吧?   ***   小夕一天比一天来得早,到八月最后一天时,她很高兴地和小落说,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她就可以睡够12小时了。   小落替她开心,在小夕落山后还久久地望着深色的天际,只有小蓝乖乖巧巧,在日落后就闭眼大睡。   安静从浴室出来时发现已经天黑,打开阁楼里的灯,再从墙边的组合架上取下只奶牛木偶——正是当初订鲜奶时牛头人给她的凭证。   她的牛奶早在前些日子就到期停送了,她索性拖到九月,打算在九月的第一天去续订,并且以后都一年一年地订。   她将奶牛木偶摆到显眼位置,第二天一早带它下楼,浇过花园就直奔对岸的鲜奶店去。   九月的第一个早晨吹着小风,天空一碧如洗,安静难得抛弃了自行车选择步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行车和牛奶屋之间存在着某种孽缘。   安静边走边祈祷待会儿在店里的不是那个年轻人,尽管她觉得对方可能早就不记得这回事了,但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丢人。   她那会儿太笨了,连问话都很蠢。   因此,安静走到门帘前又紧张地深呼吸两下,将心提到最高的位置牵开门帘——   “是您?”   安静十分惊讶地问。   柜台里的确坐着个年轻人,但绝不是之前那个牛头人,因为体形特征不像,并且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水族店老板。   所以他真的就是每天早上送牛奶的人吗?   水族店老板冲她点了点头,回应她的惊讶:“帮我爷爷看店。”   安静点点头,上前将那只奶牛木偶给他:“我是来续订的,抱歉晚了段时间。”   “没关系,”男人边说边打开身旁的保险箱,从底层取出几份订单,最后抽出份半年前的失效订单看了看,问,“木棉街922号安静,半年份400毫升的牛奶订单,对吗?”   “嗯!”   “请问要怎么续?”   “一年份400毫升就好。”   男人取出张新的单子,几笔填好后签了个名,交给她:“确认后请签个名。”   安静看了眼他签的名字——牛楚,然后意识到一个新问题。   上次的牛头人就没在这上面签名。   她签完字,问道:“我可以看看上次的单子吗?”   牛楚随手抽出废单放到她面前,安静转正方向,记忆中只有她一个人签名的订单不知在什么时候拥有了第二个人的签名……   而第二个名字,赫然就是“程风”。 第60章 小黄帽 偷偷生气。   Chapter60. 小黄帽   所以, 那个手很漂亮、声音也很好听的“奶牛头”就是程风,出现在傻瓜镇任何地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程风……   安静有些郁闷地从奶牛小屋里出来,此时的她不再觉得难堪, 因为她知道对方是程风, 而程风是不会笑话她的, 无论她有多好笑、多不会说话他都不会笑话她——因为那时候的他还笃信自己是褒姒。   但是她又止不住地去假设当时的情景,如果她不是安静,而是个初来傻瓜镇的老太太,那天问他同样的话时他一定会很乐意地告诉她怎样才可以拥有一辆自行车,并且会主动提出帮她, 因为他是傻瓜镇最可靠的人。   这样的假设百分之九十九合乎情理, 可是对她就不适用, 这说明她那会儿可能的确被程风讨厌了, 除此外她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安静丧气走到对岸, 停在桥头,想了很久后选择直行——   她最近都不要从程风门前路过了。   桥头正对着的街口是出木棉街后的第三个街口,也就是传说中的苹果街,苹果街街口是两座大大的平屋院落,走过它们就能见到人工河道旁种着的几棵苹果树,不像菜园农舍旁的苹果树, 这里的果树矮得多,果龄看起来都不大, 抑或是品种所致。   九月里苹果树已经结果, 树上被人套满红色育果袋, 看不出苹果实际红到什么程度,只看得出果子结得很繁密,而在苹果树后的小桥边, 一艘小木船泊在那儿,若隐若现。   如果是从前,安静势必会凑上前看看新鲜,不过今天么……   她极轻极轻地叹了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过了小桥,右手边是两栋外形对称的小楼,就像木棉街的奶酪小楼和葡萄小楼对称那样,不过它们一座是橘子色,一座是奶白色。   奶白色小楼的花园里有些游乐设施,安静原本没注意那里,不想院子里突然有狗叫了声,她被吓得转头看去,发现是只雪白雪白的萨摩耶在花园里爬彩虹爬梯,并且在爬上最高层后朝着外面高兴吼了声。   真可爱啊狗狗。   安静面无表情地收回眼,垂头走到橘色小楼前,这时又听到声奇怪的叫声,扭头看去,一只胖乎乎的宠物鹅正脚踩两只花盆冲着隔壁的萨摩耶叫,一狗一鹅有来有往。   “……”   这就是公车小鹅的原型吗?   安静想到这里,依旧是兴致缺缺,心想还是等心情好些再来这里看看。   继续往前走,又听见一阵人声,安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老人沿着林荫道走来,两人都花白了头发,但争执起来还是中气十足。   “你不让我举报我就不举报,凭什么,你就说你扰民了没?”老太太边说边摇了摇手里的信封,扇扇子似的,给自己消气。   安静听清这话,心底咯噔一下,当即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这时老太太身旁走着的那位老先生也开了口,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昨晚没关电视,睡了,天还没黑就睡了,晚上的事跟我无关。”   “……”   老太太怄得说不出话,气鼓鼓往前走,老先生追在后面,两人都走过苹果街街口安静才抬起头,而后默默跟上。   “咱都邻居这么多年了,您再举报我我多没面子,老敬肯定要笑话我。”   “你的面子我能吃吗?昨晚都被你那破电视吵死了。”   “嗐,我那不是耳背吗,声音不大点怎么看?”还是理直气壮。   “别说了,我头还疼着,待会儿回去还要吃药。”   “好吧,我的面子是不能吃,可我做的东西能吃啊,反正你交了举报信也是这么个结果,就不给老敬看了吧。”   “不行,你说说都几次了,哪次长记性了?”   两人反反复复说了一路,从头至尾都各执一词,一个不听一个的,安静在他们拐进木棉街后停下脚步,坐到长椅上发呆。   过了会儿两个老人又回来,这回沉默得不像刚才那两人,都各走各的,路过安静时只是齐刷刷看了眼,然后就无声走开。   安静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更加抑郁——老太太都被气得同手同脚了,程风一定讨厌过她。   她毫无逻辑地想着,越想越气闷,回到花园后看也不看葡萄小院就回屋,一直到吃过晚餐才载着种子去菜地。   思来想去,她的仪式感都不允许她延迟开学,14号地必须在秋季开学日这天开学,尽管秋学期的新生班只有三个——1407号地的土豆实验班,1408号地的甜豌豆小班与茼蒿小班。   翻地、播种、浇水,就在安静劳作的过程中,夕阳也慢慢降落,直到天幕变黑她才收工回家。   夜的秋比白昼的秋来得要早,这一点仅凭日落之后的风就可以感知出来,白日里的风还保留着夏日的温度,个别时候甚至胜过夏天,但夜晚的风从一开始就会带上秋的凉意。   安静吹着凉风,途径三角梅小院时发现前方也有人骑车过来,夜色里她只能模模糊糊辨出那是程风的轮廓,大概也是忙到现在才回来。   她想着,脚下加速,很快骑回花园外,然后快步流星穿过花园。   关门的瞬间程风刚好骑来她的花园旁,往空荡的花园里看了眼,奇怪地挑了挑眉。   动作好快,没看见他吗?   想着手上又拨了下车铃,确定铃声很响后更觉奇怪,不过到底肚子饿没多想,只是觉得今天有点无趣,居然一整天只见到她一眼。   程风回屋后做了碗面吃,洗澡时便开始想明天和她做些什么的事。   听说她要在秋天种些土豆,那就帮她翻地吧,种完之后再邀请她去超市,他需要更新下他的饮料箱。   他计划得很好,第二天也和往常一样起了个早,浇过花园就坐去葡萄架下等人,可是今天他怎么等也等不到人出来,当他第三次看向腕表时,不禁蹙起眉头。   难道她生病了?   他思索之下给安静拨了个电话,可电话那头并没有反应,直到这时他才紧张起来,去按安静的门铃,然而按门铃也没人回应。   难道她走去了菜园?   程风这么猜测着,很快骑上车,去菜园遛了圈。   安静也不在菜地里,但她的土豆显然已经种下,并且已经浇过水离开。   程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回到公路边上下意识往对岸看了眼,最后发现个戴着姜黄色帽子的人走在河道边,当即朝二人地旁边的平桥骑去。   一种莫名的情绪跟着涌现出,他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也许是个和无奈词义相近的词,但又比无奈多点埋怨。   怎么都不等等他呢?   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程风拿出他原来的骑车速度,他已经很久没骑这么快了,车轮辐条近乎转成透明,整辆车极速穿过下游的平桥,最后平稳停在对面的渔具店前——   小黄帽“消失”的地方。   小黄帽今早早起原本只是因为不想和程风正面撞上,所以很快浇完菜地,并且朝这岸来,目的是不在回去途中撞见程风,但当她走来渔具店外时就萌生了新的想法。   她学钓鱼已经有段时间了,现在都到了初秋,似乎可以买钓竿试试看了。   于是她拐进渔具店里。   渔具店的门很宽,安静进去前探头看了看,里面只有位女士在,正埋头织着毛衣,看头发已经有些许花白,一只白猫趴在她的毛线篮子旁,见有人进来,喵呜声。   主人这才停下织毛衣的动作,抬头望向门边。   安静对上那双稍显无神的眼,微微失神,然后就听那位女士问:“是有人来吗?”   安静立刻意识到对方是个失明的人,“嗯”了声,那位女士也露出微笑,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吗?杀鱼还是买渔具?”   原来渔具店还可以帮人杀鱼吗?   安静晃过这个念头,而后回答:“我想买钓竿和鱼饵。”   “柜台上有说明书,你可以先看看。”那位女士指了指旁边的柜台说,安静应声上前。   店里的说明书的确是本书,厚厚的,像相册,封面和店铺外墙一模一样,都是湖蓝色,上面也画着些彩色的鱼,她还没翻开它脑袋里就有灵光闪过——   她也可以做本册子,给她的玩偶们。   灵感总是很突然,安静决定好这件事,然后才一页一页地翻起来,说明书分了几章,最前面就是店里的钓竿目录,就像饮品店的饮品单,上面也有“店主力荐”的存在,翻开内页就是钓竿数据和功能的详细介绍,以及具体价格。   安静静静翻阅着,过了会儿边上的白猫又喵两声,紧跟着静谧的店铺里响起同样的问话声:“是有人来吗?”   安静扭头看去,一瞬间,手僵住,然后做出最愚蠢的反应——又把头扭回来,假装无事发生。   程风完全可以肯定这是不对劲的,因为她实在太明显了,怎么会有人躲人躲得这么明显?   可是她躲他做什么?   他应该没有冒犯到她吧?   “喵。”   白猫突然从桌子上蹦下,朝门边走去,程风顺势抱起它,这才和那位女士说话:“是我,我是来找人的,阿姨不用管我。”   “是小风啊……”女士听出他的声音,笑着点头,然后继续勾毛线。   而这边的安静已经僵住,直到程风走来她身旁歪头看她时她才动了动眼珠,不过是往相反的方向看。   程风被她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逃避弄得费解,将怀里的猫放到柜台上,拍了拍猫脑袋猫就往前走,到安静手边蹭了蹭她。   安静转回目光,小猫正仰脸看她,她便伸手摸了摸它脑袋,实际上却在想该怎么和程风解释她的奇怪举动——   她只是在偷偷和他生气,不想被他发现。   “买钓竿吗?”   程风明知故问,口吻自然得就像是没发现她刚刚在躲他,安静起初被问得有些懵,然后是隐隐的惊喜,点了点头,松开小猫继续翻面前的册子。   程风不再说话,就在边上看着她,安静挑了将近十分钟,总算让她挑中一根什么都普普通通、只有外表不普通超细钓竿,再然后她就意识到这里还有个大问题。   她来渔具店只是临时起意,出门前根本就没带钱。   “……”安静扭头看程风,心想他既然没发现,那就假装没事发生好了,于是压低声问他,“你带钱了吗?”   程风似笑非笑摸着猫脑袋:“带了手机。”   “那我能和你借点钱吗,回去就还你。”   “不能。”   “!!!” 第61章 苹果街 醋味钓鱼之约。   Chapter61. 苹果街   安静在短暂的震惊后又飞快转回头, 盯着眼前某个虚空的点运转起大脑,终于意识到程风并不是没发现,而是在用一种友好的态度布网, 再引她自投罗网……   大抵是回想起刚才的不礼貌举动, 安静的耳朵迅速变红, 程风盯着她,一时没忍住伸手刮了刮小白猫的耳朵。   “喵——”   小猫耳朵连续轻颤几下,毛茸茸的触感反而挠痒了他的手指。   程风收手,痒酥酥的指尖在柜台上轻敲两下,又像刚才那样歪着头看安静。   安静的手指也没闲着, 又一次开始了亲戚间的尴尬小聚, 所幸程风及时打断了这场聚会, 接着刚才那话说:“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不理我。”   安静手指僵住, 继而轻攥成拳, 视线越过程风看向墙边坐着的店主,思索会儿小声问道:“可不可以出去再说啊?”   “好。”   程风对这样的发展还算满意,至少她不是避而不谈,他取出手机,安静见状忙将说明书推到他面前,指了指她挑中的那根钓竿。   图册前的小白猫也学起安静的动作, 将一只白茸茸的猫爪踩去安静手指旁边。   “……”   程风盯着那两只“手”看,好半天才想起来正事, 尴尬别开眼, 记下钓竿编号后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边, 取下那支钓竿。   店里的一切都明码标价,程风和店主简单交流几句就将钓竿买来,转身回来时举着钓竿筒和安静晃了晃, 意思是他已经完成任务,接下来就看她的了。   岂料安静又一脸殷切地望向墙边的鱼饵。   “……”   程风无奈,又转头买来盒鱼饵,这下安静总算低下头,跟着他和店主道别,再才出店。   渔具店外叉着的白色渔网和往常一样随风招展,闪闪发亮,渔网前不远处停着程风的自行车,他将买来的东西挂到把手上,推车前行——他给安静买的东西还被他拿在手里,就好像需要绑架人质绊住她似的。   安静倒不这么想,钓竿能有什么危险,她只在脑海里疯狂思考待会儿要怎么和程风狡辩。   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他刚才进店时说是在找她,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程风走在她身旁,目光所及处只是她的小黄帽,终于,在走出十来米后他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心虚吗?   被他指出,安静立刻抬了抬头,目视前方,但还是没吱声,就像是忘了刚才在店里答应他的话。   程风也不急,而是揣测道:“我最近惹你生气了?”   他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下最近两天的事,依旧没发现不妥,只有一点是他有点怀疑的——他对她越来越熟稔了,会不会是她突然发现什么,觉得他越界,所以才要想办法躲他。   如果是这样……   程风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他是收敛一点好呢还是借机坦言好呢?会不会吓跑她?   好在这时安静回答了他:“没有。”   她虽然偷偷生气了,但硬要算的话,这件事不是最近发生的,偷换下概念就不是最近惹她生气的。   不管怎样,程风听到这样的回答还算欣慰,虽然他并不太信,还是要问出个究竟不可:“那为什么要假装没看见我?”   “……”   “还在想借口?”   “!!!”安静连忙否认,“不是!”   还真不是。   她实在编不出合理的谎话,也不打算再编下去,只是在说真话和闭口不谈之间来回摇摆罢了。   如果说真话,程风一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不仅小心眼还倒打他一耙,说不准就和她生气了……如果闭口不谈,他一定也会感到莫名其妙,最后失去耐心,也和她生气。   完全没有差别的样子。   安静为难蹙起眉毛,试图走一条更为和平的路:“可不可以假装没看见啊,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程风头有些疼,断然拒绝,“不可以。”   安静又埋下头,像朵伤神的小花。   程风将车把手握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低沉而正经:“老实说,我很在意。”   伤神的小花飞快眨了两下眼,最后发现心跳得比眼皮要快,她缓慢偏过头看程风。   他的头发已经长长很多,被他随意扎成个高马尾,翘起来有种狂野的自然美感,尤其是还有许多散发不受约束地散在颈后。   心跳节奏似乎更奇怪了。   程风瞥见她转过头,对上她的眼,平淡陈述:“我以为我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所以像刚才那样的举动,我很在意。”   安静被他盯得慌神,并心虚垂眼,想起昨天幼稚的自已,微微握拳:“对不起。”   “不需要对不起,只是想听你说说原因,是我让你讨厌了吗?”   “不是!”   安静这下终于决定说出真相,至于程风会不会觉得她小心眼就再说吧。   “其实……”   程风总算等来她开头,暗自愉悦,不过没等他愉悦太久,就听到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昨天去牛奶屋了,发现你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奶牛头’,我就以为你那时候是在讨厌我,所以想偷偷和你生几天气,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安静羞愧难当地说完,却没想到在场有人比她还要羞愧,所有的话欲言又止,卡在嗓子眼里半天没能憋出。   两人静静往前走,四周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安静听他许久都没出声,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一瞬间,程风觉得自己更加可恶了。   怎么会有人和别人生气都要偷偷生,还要反过来问害她生气的人有没有生她的气。   “没有,”他仍旧握着车把,停顿下,忽然说道,“我可以解释。”   啊?   安静吃惊看着他。   “没有讨厌你,当时只是有些不服气。”   前半句话只有短短五个字,安静却突然轻松得像是心上长出翅膀,扑棱扑棱扇动着,不过她不太懂后半句。   不服气什么?   “因为介意你不向我这个邻居打听,而是拐弯抹角问牛奶店里的陌生人,所以不服气。”   安静面露迷茫,显然是听得有些懵,程风则别别扭扭说完:“我那会儿对你不太友善,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所以还想借机告诉你傻瓜镇除了我不友善,还有其他不友善的人。”   “……”   安静听完这番话,消化许久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   他当然知道。   所以他自己不服自己?还试图用自己反衬自己?   安静沉默,许久后小说开口:“我也没有不喜欢你。”   说完耳朵烧红,这句话果然很奇怪。   “我是说——”   “我知道。”程风打断她,耳根也绯红一片。   他知道她的意思,但就让话停在这儿也不错。   她没有不喜欢他,换句话说就是……   咳。   程风极不自然地瞟向河流对岸,心里的大松鼠疯狂地甩起尾巴,问:“所以现在你不会和我生气了吧?”   安静点头,弱弱应声:“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到桥头时前方驶来那辆马卡龙巴士,因此停下让了让路,然后才听安静问:“你刚才说找我,是有事吗?”   程风哑口,迟疑会儿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刚好在对岸看见你。”   “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空气里掺进一抹始终抹不开的古怪,两人拐上桥,从房屋前的阴影地里走到阳光下。   程风被金灿灿的河水晃了晃眼,终于想到话问:“最近要去钓鱼吗?”   “嗯,想试试看。”   “咳,我刚好很久没钓鱼了,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好啊,下个周日可以吗?”   “为什么是周日?”   “周绪说什么时候钓鱼记得要叫上他。”   程风收紧拳头,问:“你们已经约好了?”   安静点点头,又摇头:“我回去才告诉他。”   程风心里怒摔醋坛,但表面镇定:“他不是很忙吗?”   “问问再说吧,他之前看见我练习,就说好这件事了。”   “练习?”   说话间两人走到桥头,安静假装没听见他反问,望了望苹果街,提议说:“可以走这里吗?”   “嗯。”   程风心不在焉地答应,走进苹果街才追问:“你怎么练习的?”   “……有些傻,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   “……”   程风酸溜溜想,周绪都亲眼看见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安静则有点失落,今天听他说了好多个不可以,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所以多少是有点生气的。   “我拿毛线针绑了棉线,线的另一头系鱼饲料,然后就在我的小池塘练习。”   安静说完感到羞耻,她那天明明都计算好了,那个时间段不会有人看见她,尤其是程风,可她忘了那天是周末,周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花园外,用一副想要爆笑的表情看着她。   程风却在听完后有了小情绪。   毛线针钓金鱼,一定很可爱,他居然没看见。   安静为了缓解尴尬,指了指河道边的苹果树,问程风:“这些树的主人是谁?”   “没有主人,只有管理员,等他摘下育果袋随便谁都能摘。”程风兴致不高地介绍着。   安静点点头,走过小桥后注意力都放去右侧两座花园里,和程风说昨天路过看见萨摩耶和鹅的事。   不过眼下它们都不在花园。   程风左耳进右耳出,直走回木棉街才扫了眼安静花园里的D形池塘,问:“我很久没钓过鱼了,可以借你的池塘练习练习吗?”   安静呆呆看着他,迟钝回应:“好啊。”   可是他都不觉得傻吗? 第62章 松饼 半边铜锣烧。   Chapter62. 松饼   池塘里仅有的一朵睡莲在夏天结束时就凋败, 如今只有莲叶浮在池面上,叶片后是直挺挺的木贼,池边则是一地的酢浆草, 日出时便有紫红色与金色的小花绽放。   安静搭了两只小马扎到池边, 邀请来她花园里拜访的人坐下, 然后像幼儿园老师分棒棒糖那样分了根毛衣针到他手里。   程风转了转手里的木质毛衣针,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打量会儿才仰头看安静。   她并未觉察,自顾自拧开饲料罐,支来他面前。   “……”   自己说过的话, 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程风面无表情挑出粒鱼饲料, 小心系在绳尾, 然后在安静的注视下将绳子往池面上一抛, 带出几圈小小的涟漪。   安静见他做得顺手, 也坐到小马扎上,从池塘侧面观察水面,不到十秒,就见一只红尾巴的鱼从莲叶下蹿了上来,一口咬住水面上的饲料。   宏伟对这根细绳有些印象,前不久主人就这么喂过它, 它只要冲上来吃掉绳子间系着的鱼食,主人就会拿走绳子奖励它第二粒——它和其它几条同伴说这是主人在和它们玩游戏, 可是小金很严肃地拦住大家, 认为这是甜蜜陷阱, 主人是在训练它们面对诱惑时的自制力。   毫无疑问,它们都不对,因为安静仅仅是利用它们做一次钓鱼练习, 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有自己的想法。   宏伟始终觉得它才是对的,不过今天显然是它失策,它才刚刚含住那颗饲料就有人就把它拽了起来,一瞬间,它被拖离水面,脑袋空白。   它看见金色的阳光在远方召唤它,听说善良的生灵死之前都会看见这样的光。   “诶呀——”   “抱歉。”   宏伟临死前听见主人的惊呼声和男人的道歉,然后就在天旋地转中升了天,它躺在宽大的温床上,睁眼就是那金色的光芒,朦胧中,宏伟看见了它的主人,她逆着光,一脸担忧地看着它,还没等它多看一眼,温床就托着它离开主人,最后将它送入水中。   这就是天堂的鱼池吗?好小,好眼熟。   “你没事吧宏伟?”   四道关切的声音齐齐传来,宏伟惊诧甩尾,在水底转了半圈,看见红领巾和小金它们都在,当即呆在荷叶下不动。   原来它没死吗?   宏伟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立刻冲去红领巾旁边,安静看它动作灵活,蹲在池边松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程风。   “……”   “……”   两人相对无言,程风手里还举着那支毛衣针鱼竿,似乎无处安放,许久才咳嗽声和她解释:“习惯性动作,对不起。”   虽然说很久都没钓过鱼了,但条件反射的事又怎么会忘,钓到鱼自然就要拉鱼起来,只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没有钩子的毛线针也能钓到鱼。   一定是鱼有点傻……   安静听了他的道歉,重新坐回马扎上,又将脚边的饲料罐递给他,用行动表明她并不介意他差点害死宏伟这件事——老实说,不仅不介意,回过神来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好像格外紧张,手忙脚乱将宏伟抓到手心里,送回水底后也紧张兮兮盯着它,生怕它出什么意外。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慌乱的程风,原来他做错事也会慌神。   程风见她似乎没有生气,同样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老老实实系好一粒饲料,最后再将毛衣针钓竿递回她面前,无声示意她。   安静歪头:“不是你练习么?”   “想看你示范下。”   借口十分合理。   安静想了想,放心接过——有他在前,想比他傻还是需要点难度吧?   她抿嘴偷笑下,将鱼饵抛进小池中,两只手握着毛衣针专注等待。   程风心思蠢动,默默盯着她,一分钟、两分钟、三……三分钟不到,安静就蹙起眉毛。   “怎么了?”   “宏伟它好像吓傻了。”   居然连送上门的饲料都不吃,以前只有它贪吃配合她的。   “……”   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是长记性了?   程风想问,但没敢,毕竟这阴影是他给宏伟留下的。   ……   愉快的钓鱼练习在宏伟的成长之痛中过去,不久便迎来周日的早晨。   不到六点,室外晨雾浓重,天空亦灰蒙蒙的,安静到阳台上感知了下温度,套上件卫衣外套才下楼,因为钓鱼最好的时间是在早晨,所以她特意早起准备早餐。   除了她自己那份,她还多准备了几块三明治,顺便还把昨天做的铜锣烧加热,一并装进保温餐盒里,接着又是找鱼竿又是准备保温杯和水果,将野餐篮装得满满当当才罢休。   等到有人摁响她的门铃,她匆匆提上篮子出门。   天色已经亮了很多,但雾气并未消散,凉风一吹,冷飕飕的,安静带着她的野餐篮和钓具桶到门边,见到只有程风一人,便探头望了望他身后的三角梅庭院。   程风不满她这个动作,礼貌打断她:“早,吃过早餐了吗?”   安静笑眯眯点头,举起她右手上的野餐篮给他看:“我还给大家带了些吃的,你现在需要吗?”   程风点头,她又问:“不过只有铜锣烧和三明治,你想要哪个?”   “都想要。”   “……”   “太贪心了吗,那铜锣烧就好。”   “没关系,都可以!反正我准备了很多。”她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无论多少次她都不太习惯程风的说话方式。   她放下钓具桶,从餐布下取出个黄色餐盒,打开送到程风面前,程风也放下他的鱼箱,不客气地拿出块三明治到手里,安静扣上餐盖又换第二只草绿色餐盒出来,程风则换右手取出小块铜锣烧,双手紧握简单的快乐。   “多谢。”   “不用客气!”   安静眼睛亮晶晶的,收起餐盒后又往三角梅庭院里望了眼。   她好像很期待见到那里出来人……   程风想着,垂眼咬了口铜锣烧。   红豆馅的,很甜,要是她不一直盯着他身后就更甜了。   正拈酸,面前的人就笑起来,和他后面的人微微鞠躬:“敬先生早!”   “早。”   敬先生乐呵呵走近,他今天戴了顶鸭舌帽,遮住白发后整个人显得越发年轻,手里只拿了根钓竿,轻装上阵。   走在他边上的周绪倒提着渔具桶,笑模悠悠看着这边。   安静趁餐盒里都还是热食,又举起篮子问他们要不要吃东西。   这时程风也转回身看他们,敬先生看他吃铜锣烧吃得很香,十分心动地要了块,但不是白拿,而是从衣兜里抽出条巧克力和安静做交换,安静忙和他道谢。   周绪则一改往日作风,很稳重地摆手拒绝,非但如此,还笑着问安静:“需要我帮忙提桶吗?”   对比之下,左手三明治、右手铜锣烧的程风俨然是副没什么情商的样子……   “不用!我自己提就好。”安静说完掩上花园门,元气满满地提起鱼桶。   倒是程风面无表情看了眼脚下的便携鱼箱,转过头问周绪:“可以帮我吗?”   “……”   “臭小子,自己没长手吗?”   敬先生在边上瞪他眼,周绪笑了下,和老先生说了句没事后顺手提起程风的桶。   程风继续吃,从安静的花园外吃到林荫道下,细嚼慢咽始终优雅,一点红豆泥都没沾到嘴角上。安静不禁多注意他几眼,看着看着连她自己也想吃,不过她还有别的事要上心。   她按捺住稍稍有些激动的心,看了眼腕表,这时已经过了六点半。   程风留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突然就不酸了,因为他发现她期待的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所有去钓鱼的人。   “很期待?”他问。   “嗯!”   她从昨晚睡觉前就开始期待,因为程风昨晚给她打了通电话,问她介不介意钓鱼时再多一些人,比如敬先生和敬桐等等。   她当然不会介意,甚至在听说之后越发期待,除了学生时代的春游与秋游,她还是头回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而且……   还是她发起的?   应该算是她发起的吧。   这个认知让安静紧张又激动,在路口等了好几分钟后,总算听见车子驶来的声音,放眼看去,却是辆陌生的巴士。   车头圆圆的,是简单的蓝白配色,像哆啦A梦在路灯将灭之际从林荫道间穿来,安静睁圆眼等着,巴士却在樱花街街口停下。   安静眨眨眼,问旁边的程风:“这是新的巴士吗?”   “不,是敬桐的新车。”   安静“喔”了声,转回头继续等,不多时敬桐就开着哆啦A梦车来了木棉街街口。   这是辆真正的观光车,每排能坐三个人,除了驾驶与副驾驶座外还有四排座位,其中最后一排和倒数第二排背靠背,面朝车尾。   敬桐当然是司机,他身后那排坐着白女士和石先生,第二排坐着对安静不认识的老夫妻,而那位陌生老太太旁边坐着的就是邵女士,只有第三排和第四排还空着。   程风扫了眼车上的空位,似乎料到白女士有意邀请安静坐去她旁边,于是先声夺人,问安静:“坐后排吗?待会儿付先生他们也要来。”   安静正和车上三位女士挥手问好,包括那位她不认得的老太太也在热情朝她挥手,闻言顺口就答应下来。   总不能让老人们坐在最后一排。   她想着先朝后排去,白糖女士那头冲程风笑了下,打趣意味颇浓,程风假装没看见这笑,跟着安静朝车后去。   周绪同样跟上他们,不过绕去另外一侧上车,所以最后又变成左右为男的场面。   哆啦A梦继续往前开,安静直直坐在两人中间,望着晨雾中的林荫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指尖。   经过第三个路口时,车停了下,那位常常牵着松狮犬的老人上了车,和敬先生并肩坐在第三排。   “咦,你怎么只带条狗?”   第三排传来敬先生的声音,安静竖起耳朵听。   “我还带了耳机。”   “去钓鱼不得带鱼竿吗?”   “咦?咱们是去钓鱼吗?”   车上众人:“……”   好不靠谱!   车子在出林荫道前再次停下,付先生和阿能、阿强上车,刚好把14人座的观光车坐满,这才驶离林荫道,沿着河道朝下游去。   河道边视野开阔,安静头回倒着看小镇方向,眼前的房子和菜地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被雾隐隐藏住。   倒是适合钓鱼的好天气。   安静想着有些急切,不时回头看车前进的方向,终于,观光车抵达牧羊区,经过房先生家门前的凤凰树。   “快到了吗?”   她问程风,钓鱼的地点是他定下的,听说他和敬桐以前都是去下游钓鱼,因为那里河面更宽,风景更好。   “很快就到。”   安静点点头,更为频繁地张望起四周——就在观光车经过凤凰树后,她突然有种开辟新地图的奇妙感觉,不过张望到最后她就发现她表现得还不如周绪这个镇外人淡定。   “你也来过这边吗?”她问周绪。   “当然,不来是白痴。”   “……”   周绪笑:“不是说你白痴,是说我自己,毕竟我是个镇外人,说不准哪天就不让我进镇了,当然要趁有机会时多走走。”   他说这话时特地压低声,并且上半身前倾,为的是不让前排的敬先生听见,不然他肯定会被敬先生不满责问诸如“谁会不让你进镇”这种话。   然而这也让程风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耳边像是只有风的呼声,他不太高兴地清了清嗓子,但无人理会,一时间既觉丢脸又觉气闷,索性偏过头看河畔的风景。   终于,哆啦A梦在七点前抵达了目的地,众人陆续下车,安静紧跟程风之后,下车便放眼望向对岸。   河流下游的确变宽很多,两岸也辽阔得多,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的河谷草原,来这里放羊应该很快乐,但眼下只有一条狗……   安静寻觅起松狮犬的踪影,只见那位老先生牵着狗转悠起来,其余几位男士倒是立刻带上竿和桶到岸边去。   “她们叫你。”   程风在边上提醒她,安静扭头,见几位女士站在一起和她招手,当下就要过去,不过程风伸手拦下她:“我帮你带桶。”   “谢谢。”   她将鱼桶交给程风,只带着野餐篮跑去几位女士那边。   她们并不钓鱼,只是来散心看风景的,这时铺了野餐布和软坐垫在草地上,只差坐下,之所以叫来安静是因为那位她并不认识的老太太想认识她,于是她一过来白糖女士就介绍两人认识一番。   那位女士正是白糖女士的邻居,王女士,也就是那位正在筹备家庭俱乐部的老太太,她和邵女士最最合拍,也曾参加过邵女士的生日晚会,因此这时还夸了句安静跳舞很好的话。   安静腼腆笑了笑,陪她们坐下聊天,这才知道程风邀请了邵女士和她先生两个人,只不过老先生在听说有十几个人之后就老毛病发作,害羞拒绝,因而今早只有邵女士气哺哺过来。   而王女士,她和她先生原本是没被邀请的,但是程风邀请石先生时石先生正被她拉着斗地主,听说今天有钓鱼活动后便一起跟来。   王女士也很爱笑,说完这事问安静:“会不会觉得我厚脸皮?”   安静连忙摇头,向她表达了她的喜悦:“不会,我很有成就感的。”   “鱼都还没钓就有成就感?”   “嗯!”安静小声说道,“我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来。”   她望向河边,这时男士们都已经散开,有人甚至已经走到更远的下游河段去,离她们最近的是程风和周绪,两人还没开钓,似乎在聊天。   几位女士会心一笑,安静并未觉察,回神后把她的野餐篮打开,请她们吃了些水果。   聊着聊着就见程风那边甩了下竿,竟是钓起鱼来,她们才让安静也去,安静本来就摩拳擦掌,因此并不推却,告别几人朝岸边来。   程风正在串第二竿的鱼饵,见她来,刻意放慢动作等着。   “你钓到鱼了?”   安静一边跑一边问,脸颊因为刚才的闲聊还红扑扑的,程风拍了拍他的鱼箱,她停下后便蹲身看,里面果然有条鱼,这会儿还在激烈地瞎闯,大概有她的手掌那么大。   她眼一亮,壮志满怀,正这时不远处的周绪也甩了下竿,同样钓起一条,甩进鱼桶里。   “你也钓到了?”   安静立刻抛弃程风的桶前去看周绪的。   程风:“……”   周绪笑着推了推眼镜,手上慢条斯理串起鱼饵,安静则观察起他的鱼,最后回头问程风:“你要来看看吗,这条比你的大很多!”   “……”   是男人就不能忍,程风不高兴地抛下第二竿。   安静这才意识到她说错话,并且可能已经中伤了一个男人的胜负心。   她讪讪眨眼,带上自己的钓具独自去上游,按她学来的钓鱼法一步步做下去。   真正的钓鱼和在小池塘里钓金鱼完全不同,河水流动时会带动浮漂,安静并不熟悉鱼上钩的手感,好几次浮漂被流水卷动她都以为是鱼上钩,所以使劲提竿,结果都是空竿。   这样的动作做到第三次时她便有些害臊,偏头看下游,见程风和周绪皆没注意她,稍稍松气,又往斜后方看了看,见几位女士都低头聊着天,完全放下心。   殊不知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她决定不再草木皆兵,浮漂再怎么被水卷都不为所动,直到程风又钓起一条鱼时她才稳不住,提竿一看,鱼饵竟然已经被吃掉。   “……”   安静备受打击,串好第二竿鱼饵后继续钓,这回更加凝神静气,偏偏这时又有捣乱的小家伙跑来——   那只松狮从主人手里挣脱束缚,这会儿趁她不备靠近她身后,叼出她篮子里的餐布就往上游跑。   安静在原地愣上几秒,然后才在脑海里拉起警铃。   那块餐布里还裹着她的餐盒!   小松狮还在撒欢,安静正思考要不要追上它时程风就追了来,一边还叫它的名字。   “哒哒。”   噗——   安静瞬间忘了她的餐盒,被程风叫哒哒的场景逗笑,乐够了才追上去。   哒哒虽然腿短,动作却很灵活,尤其是程风跑到它前面拦它时它也能轻易左右逃,安静刚刚追上他们,就要和程风来个前后包抄时远处响起阵口哨声。   闻声,哒哒立刻化身为训练有素的士兵,停下动作,片刻之后甩掉嘴里的餐布,掉头逃逸。   “……”   程风看了眼脚下的黄白格餐布,上面已经口水汪汪,有些嫌弃地提起一角。   紧接着,餐布里裹着的餐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落,在空中花式转体两圈后,“啪嗒”一声,不完美落地。   不完美就不完美在餐盖被甩开,而里面的铜锣烧也散落一地。   就这样,没被哒哒破坏的铜锣烧被程风破坏了。   “……”   “……”   程风手里还提着脏脏的餐布,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哦,好像是和他把宏伟钓起来的时候差不多。   他看着一脸不舍的安静,良久才吐出声:“对不起。”   安静忙将脸上的遗憾收起:“没关系……”   说不准是餐盒也嫌弃餐布,所以着急逃离它呢?   她这般想着,上前去收拾残局,程风也在她面前蹲下,欲言又止地拦住她:“我……”   “嗯?”   “我有个想法,”他指了指地上的铜锣烧,略带尴尬地问,“如果我吃掉上面这半,你会笑话我吗?”   安静呆呆眨眼,几秒后露出个微笑,准确说是个傻笑:“不会,如果可以,我也想这么干!”   “不过……”   “什么?”   “我可能需要先洗个手。”   “……”   好、好有道理。   两人到河边洗手,回来时再重新包围住案发现场,面对面蹲下,各自拾起块铜锣烧。   安静掰开面朝上的那一半,只有小部分红豆沙粘在上面,她举着看了看,突然笑起来,以一种有了重大发现的口吻告诉他:“这样我们就是在吃松饼了!”   很莫名的,她为这个说法感到开心,眼睛都笑弯,里面像是汇了两汪水。   程风情不自禁跟着笑,也掰开铜锣烧的上半部,并给她演示了下怎么把中间的红豆泥刮起来。   安静学着他刮,红豆泥刮得越多,脸上笑意就越深,就在她刮得忘我的时候,左侧脸颊上突然传来阵触电感。   刹那间,安静撑圆眼,仰头看向程风。   他的指尖还停在她脸上,她呆呆地张开唇,亮煌煌的双眼里除了该有的惊诧,还有丝迷惘。 第63章 羊舍音乐会 红豆火与天空羊。   Chapter63. 羊舍音乐会   四目相对, 程风的指尖轻微颤动下,在安静迷茫的注视下缓慢收回右手。   她手里还轻轻捏着半块铜锣烧,这时呆愣愣地翻转过手背, 屈指擦了擦左边脸颊。   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很迟钝地有了反应, 升起热意, 安静极快地眨了两下眼,睫毛颤得像是受惊的蝴蝶在挥动翅膀。   懵怔之际,程风举起右手食指,极不自然地说道:“有点东西……”   他的嗓音低哑,仔细听是可以从中辨别出一丝心虚的, 不过安静并没有这个心思, 她瞄向他的指尖, 果然在那里发现点暗红色的豆沙。   是这样吗?   可是红豆泥怎么会蹭到脸上?   安静实在转不动脑筋, 只是一味地点头, 然后垂眼继续刮手里的铜锣烧,细口细口吃掉。   程风见状收回指尖,一时发愣竟用拇指指腹碾了上去,本就细烂的红豆泥被抹开,刹那间,像是一簇暗火在指尖燃起来, 有些灼手。   而那簇火苗正跳起来鄙夷他——   好卑鄙!竟然骗人!我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再清楚不过的程风立刻在铜锣烧上蹭掉它,算是物归原主, 却心虚到不敢看对面蹲着的人。   就这样, 愉快的松饼时间变成漫长的松饼时间, 两人都变成无声的进食机器,吃到地上只剩一块铜锣烧时,安静总算抬头, 问他:“你要吗?”   “嗯。”   程风拾起最后的铜锣烧,安静则收拾起案发现场,等程风吃完便带着餐盒和餐布往回走。   两人间的气氛原本还很微妙,不过这种微妙感在他们看见下游的摇滚老先生和哒哒后就淡下。   老先生静立于她的鱼竿旁,而哒哒乖巧坐在他腿边,皆面朝上游,显然是在等着他们,安静为此加快步伐,回到河岸边。   老先生是来和安静道歉的,因为他听摇滚听得入迷,一时没注意就让哒哒跑开,找了很久才找到遗落在车座上的口哨,唤回哒哒。   安静对此当然是表示没关系,并且在这一刻有了新想法,有些期待地问老先生:“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   安静抿唇,第一次蹲到松狮犬面前,说起来他们都是打过无数次照面的老朋友了,但她居然今天才有机会摸它。   她露出一脸姨母笑,伸出右手摸哒哒的脑袋,可能哒哒也明白它刚刚做过什么坏事,所以现在表现得很老实,乖乖让她摸,还甩起尾巴,和刚才撒欢时简直判若两狗。   安静边摸边试着叫了几声它的名字,这个名字叫起来俏皮且多变,仿佛有千万种语调,不同的时候用不同的语调叫它都会有不同的效果。   真可爱啊哒哒。   终于,可爱的哒哒还是撑不住了,它从来都是只脾气很坏、没耐心的狗狗。   它仰脸看主人,像是在询问他赔罪赔够了没,安静见状,最后拍它两下,起身和老先生说谢谢。   “不用谢,要是喜欢它以后遇见可以随便摸。”   哒哒反应激烈:“汪!”   气死狗了气死狗了,狗狗的脑袋怎么能随便摸!   安静看着哒哒笑了笑,没应声,但是点了点头。   哒哒这时开始焦急打转,试图用狗链圈住主人的腿,不过主人也跟着它转,过程中老人和两人告辞,又牵着哒哒走开。   一人一狗远去,安静这才转过身,见程风还站在她的鱼桶边,那种微妙感不禁又涌现出,只不过不等它发酵就见程风指了指她的桶。   安静奇怪歪了歪头,上前几步,然后就在桶里看到三条鱼,其中最大的那条居然比周绪最开始钓的那条都大。   她被惊喜冲昏头,良久想到什么,回头看老先生。   原来,这位看起来不太靠谱的老人是钓鱼王者。   安静缓慢回过神,再回头时蹲到桶边看里面的鱼,全然忘了什么微妙不微妙的,抬头向程风提议:“我们比赛吧。”   程风稍显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好。”   “我现在有三条鱼。”   “……”   你说了算。   “你记得告诉周绪,我先开始了。”安静当真不再耽误时间,抓起钓竿继续串鱼饵,大约是想抢占先机。   程风发现她的确像是忘了刚才那事,一方面暗自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有些说不出的惋惜,朝自己的位置走去的同时又盯着右手指尖愣了会儿神,停下后才抬眼看周绪,告诉他安静要和他们比赛的事。   周绪瞥了眼桶里的三条鱼,自信推了推眼镜,之后半个小时里一边钓鱼一边关注着上游的动静——   程风似乎不在状态,竟然漏了好几条上钩的鱼,据观察他大概是手出了问题,时常对着右手发呆。安静离他有些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知道她钓了好几竿空气……   只有他又钓起几条,虽然个头都不如最初钓到的那条大,但好歹有收获。   他满意想着,这时安静那头总算有了新的动静,看将去,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在空中画了个圈。   安静脸上的惊喜还没落下,将鱼甩了两圈后试着往回收,最后像程风接住宏伟那样接住这条鱼,将鱼钩从它嘴里取出。   这是条只比宏伟大一点的小白条,大概是被甩得晕了,鱼唇虚弱地一张一合,安静忙将它放进鱼桶里。   毫无疑问,全桶最小。   但这并不妨碍她骄傲,她朝下游看去,程风和周绪都偏头看着她,她只笑了笑就扭头看远处坐着的几位女士,那边几人也都朝她举起大拇指。   安静开心转回身,趁她还记得刚才的手感,迅速串饵抛竿,之后就像是开了窍,很快又钓起第二条、第三条……   这大概是她的天赋,学什么都很快。   安静一直钓到有些累了才单方面结束比赛,前去数了数程风和周绪的鱼,十分惊喜地发现她赢了程风。   而周绪,再次认识到程风的心机深沉——居然故意输给钓鱼新手哄人开心,真是好手段,难怪他比不过。   事实却是程风陷入懊悔——早知道就该好好比赛,她现在会不会觉得周绪很强他很弱?   好胜心突然被激起,程风在安静去休息后开始奋发,最后成功反超没什么斗志的周绪。   周绪:“……”   整场钓鱼活动在九点前结束,比赛的当然不止他们三个,其他男士比得更起劲。   最先被踢出局的是敬先生,因为他没带鱼桶,所有钓到的鱼都分给了其他人,接下来是王女士的先生,老先生十分郁闷地向王女士倾诉,说他的位置离敬先生太远,没有分到敬先生的鱼,这才导致他先出局。   最后一个一个排下来,钓最多的竟然是默默无闻的阿强,付先生一高兴,将阿强后背拍得山响:“干得不错,中午换阿能做饭。”   阿强:“……”   阿能:“……”   既然已经分出高下,众人又将钓来的鱼放生,只留少数几条带回家。   巴士途径凤凰树时,坐在后排的安静看见房太太从小丘上下来,远远地冲那边挥了挥手,房太太亦被突然闯入视野的车吸引,见到安静坐在最后一排,愣愣回应。   程风看着她们,突然间想起什么,说道:“最近天气不错,他们应该快剪羊毛了。”   安静偏头,疑问:“秋天也要剪羊毛吗?”   “黑鼻羊好像每年会剪两次。”   安静想了想它们那遮住半张脸的泡面头刘海和海草般的长毛,觉得合理,于是又问:“那小羊也会剪吗?”   “可能吧,可以去看看。”   要是小羊也剪,岂不是它羊生第一次?   安静十分心动,但又有所顾及:“那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不会,说不准还可以帮到他们。”   安静被他说得蠢蠢欲动,程风趁机邀请:“一起去看看吗,我会提前和他们说好。”   “嗯!”   两人旁若无人地约好,安静回去后便搜出些剪羊毛的视频看,次日就被程风告知两天后就会剪羊毛……   正是秋阳宜人之时,秋天的云不喜欢聚会,大都是一朵一朵分散开,像是天上的羊群闹不和。   安静和程风到达牧羊区时还很早,房先生正坐在羊舍外等待着什么,阳光下,砖红色亮瓦依旧耀眼。   两人走近那里,房先生乐呵呵起身,问道:“怎么来这么早?”   当然是因为安静想早点来,但这话她不好意思说,她看眼程风,程风主动接话:“想先来看看羊。”   “这有什么好看的?”   “过会儿就没毛了。”   “……”   他说得认真,房先生艰难咽回准备好的谦虚话,笑了声便领着他们进羊舍。   羊舍里宽敞而干净,四面都开了窗,故而明亮又通风,并不会有难闻的气味。   进门处是大片空地,再往里去才是羊栏,黑鼻绵羊与白色细毛羊分别关在羊栏左右,羊舍尽头还有扇门,如果需要远牧他们就会让绵羊们从那边出去。   “你们先看着,我再出去等等。”   房先生现在似乎格外兴奋,两人点头,目送他出了羊舍再回头。   安静走去关黑鼻绵羊的围栏外,放眼找小羊,羊群在见到她的瞬间传出咩咩声,她突发奇想,小声问程风:“它们是在传情报吗?”   “也许是,但应该传不过去。”   “为什么?”   “它们听起来有点懒。”   话落,羊群里懒洋洋的咩咩声落下,倒是隔壁的小白羊叫得开心。   “……”   这不像它们,它们不是足球场上最富激情的羊吗?   正当沉默,羊舍里又进来两人,是这里的牧羊人,安静知道他们,平时住在值班室里的就是他们,会在晚上清点羊群数目的也是他们。   两人是对父子,这时儿子抬了张垫子,父亲拿了几只硬纸箱,见到安静他们微微颔首,然后将东西带到墙边放下。   程风看她好奇,介绍道:“那是剪羊毛的地方,墙上挂着的是剪毛机。”   安静这才留意到墙壁,了然点点头,接着又回头看懒洋洋的羊群。   “它们不喜欢剪羊毛吗?”   “也有可能是饿的,剪羊毛前至少半天不能进食。”   为了保证它们的羊身安全,剪羊毛应当空腹进行。   “咩——”   离他们最近的胖羊有气无力地附和声,安静语塞,这时程风朝羊群吹了声口哨,熟悉这声音的小羊立刻从肥胖母羊身旁露出脑袋,十分开心地吐出粉红舌头,挤过羊群朝他们来。   安静欣慰弯腰,隔着围栏摸它脑袋:“好久不见。”   “咩咩!”   它的毛果然也长长很多,小羊被她摸了几把后开心地在围栏上蹭起脑袋,安静看得正乐,忽听外面响起清脆的喇叭声。   “是要开始了吗?”   “去外面看看。”   两人踱步至羊舍外,房先生已经跑到对面的小丘下,他们没动,就在羊舍外等着,不到一分钟就见房太太和房先生一起上来。   他们手里都抱着东西,房太太抱着的是架手风琴,房先生怀里的尚且存疑,只见他小心翼翼护着。   安静瞬间福至心灵似的,问程风:“你猜房先生手里拿的是什么?”   程风思索未果:“猜不到。”   “真难得,”她说着笑了笑,笑容不同寻常,甚至有点狡黠,“不过我猜到了。”   程风被她的笑晃了晃眼睛,微微挑眉:“是什么?”   “牧羊犬。”   这是她给房太太提的建议。   程风也想到那天,跟着她笑了下。   果然,房先生一走近就把箱子里的边牧幼犬抱了出来,放到台阶上笑得合不拢嘴:“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咚咚,全名房咚!以后就是我们这儿的牧羊犬了!”   小房咚走了两步,累到趴下,咚的一声。   安静:“……”   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靠谱?   噢,一定是和哒哒的主人一样吧,看起来不靠谱其实是真正的王者,牧羊之王。   “它才多大,至少要练几个月吧?”   房太太在边上拆台,房先生抱起房咚,干咳声:“开工吧。”   几人重回羊舍,安静这才清楚房太太的手风琴是什么用处——   剪羊毛的第一步是举办场羊舍音乐会,目的是让一天没吃饭的小羊振奋精神,快乐剪毛。   奏曲的当然是房太太,演奏的曲目是一首澳大利亚民歌,曲名就叫《剪羊毛》,曲风轻快,配合手风琴宏亮的音色,整首曲子都极富感染力,就连羊栏里的羊们都忍不住点起脑袋。   安静觉得这一幕有些魔性,并且头有些不受控,想跟着点,好在强忍住。   就在她以为快结束时,抱着咚咚的房先生更是唱了起来,歌声嘹亮:   “河那边草原呈现白色一片,   好像是白云从天空飘临,   你看那周围雪堆像冬天,   这是我们在剪羊毛,剪羊毛……”   “汪!”   “咩!”   “……”   真快乐啊,剪羊毛。 第64章 小爱心 直到秋天才知道的邻街。……   Chapter64. 小爱心   音乐会落幕, 剪羊毛正式开始,下一步是要从羊栏里挑出第一只幸运羊。   房先生唱完歌,抱着咚咚扫视眼左边羊舍, 里面的黑鼻绵羊即刻变得警惕, 一起往角落缩, 显然,它们都不想当这只幸运羊。   可惜,事实总是很残酷地摆在面前,不仅残酷在它们必然会被拉出去剪毛,还残酷在它们毛厚体型大, 再怎么缩都有羊缩不到角落去, 不过在它们前面有两只壮壮的羊挡着门, 拿出守护神的姿态。   房先生看着它们摇了摇头, 不客气地将咚咚塞进程风怀里, 程风默不作声抱住,还第一时间举到安静眼前让她看。   安静本来是要继续观察羊群的,这时被送来面前的狗狗一岔,转移注意力,紧盯着小边牧看。   这是只毛色十分对称的小边牧,眼睛周围和两只耳朵同其他边牧一样, 都长着纯黑的毛,但也很特殊, 在它头顶的白毛中间竟然还有团黑毛, 像颗黑色爱心。   咚咚用它圆圆的眼睛盯着安静, 可爱到安静忍不住动手动脚,伸出食指摸了摸它头顶的爱心。   “汪。”   小奶狗没什么威慑力地叫了声,安静收回手, 装作无事发生,程风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也空出只手摸了摸它的小爱心,咚咚又叫一声,但这下没人再理它,因为房先生那边有羊发出惨叫。   两人转头看去,发现是那对父子在拖拽一头胖羊,将它拉到右边羊栏里,和白色细毛羊们关在一起,过程中角落里的羊们都很悲伤。   接着又是第二只,安静摸不清状况,问程风:“为什么不先剪它们?”   程风也摇了摇头,于是她便去问旁边的房太太,得到的答案是那两只羊怀孕了,不用剪毛,所以才去当守护神……   守护神被拖走后,羊群们又窸窸窣窣起来,大概是在商量什么,房先生正准备上前抓一只,几只小羊就跳了出来,其中最前面的就是小羊和它的双胞胎哥哥。   安静:“……”   其实是大羊们哄小羊们出来的吧?真是离谱的长辈。   就这样,双胞胎小羊成了最先被送上剃毛垫的两只小羊,那两位牧羊人都是熟练的剪毛工,面对它们连帮手也不用,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们剃得光溜溜,就连最可爱的刘海也被剃光。   两只小羊似乎被折腾得有点懵,剃完毛傻愣愣站着,亏得它们生了张黑乎乎的脸,没人看得出它们的神情。   安静也愣愣盯着小羊看,许久才傻笑下,蹲到双胞胎兄弟面前惊叹。   真奇怪啊,没毛的小羊。   两只小羊终于反应过来,咩了声跑去羊舍另一头,房先生无情大笑,一边很麻利地抓出另外两只小羊交给剪毛工,安静和程风接着看,这时房太太去外面搬了几个小凳子进来,邀请两人一起坐下。   小羊剪毛都很顺利,听说都还是初次剪,不像大羊们,因为有过阴影所以从一开始就排斥,个别大羊还会在剃毛的过程中反抗,这时就需要房先生上前搭把手,而剃完毛的羊们都不愿意回羊舍,更愿意躲去羊舍那头。   房太太坐在门边和两人聊天,聊到只细毛绵羊,大概是因为那是只经验丰富的老羊,它能清楚地判断出剪羊毛的时节,所以某个春日,它在主人预备剪羊毛的前几天逃走了。   那是第一只离家出走的羊,那段时间房先生每天都在找羊,不过那会儿程风还不在傻瓜镇,他只找到敬桐帮忙。   过了两周时间,敬桐才在森林里找到它,找到时老家伙正在啃灌木叶。   “所以从那之后,每次剪羊毛前我都给它们奏乐,希望它们能放松一点。”   安静听笑,才知道羊舍音乐会也是有渊源的。   正聊着,房先生那儿抓到只肥羊,似乎是所有羊里最胖的,正和房先生拉锯不肯出栏,那边父子俩正在剪毛,没人帮忙,程风见状只好将咚咚送到安静怀里,前去帮忙。   咚咚在他怀里呆得热乎乎的,乍地换人抱还不太开心,不过安静挠了挠它下巴它就舒坦了,还在安静怀里蹭了蹭。   房太太看得开心,笑道:“多亏你提议,我这几个月都在托人看狗,今天才把咚咚带来,它倒不怕人,哪儿像新来的?”   新来的咚咚叫了声,软乎乎的惹人心疼,房太太又抱它到怀里。   这边聊着天,那边程风已经帮起忙来,抓出肥羊又帮忙守着它。   给大肥羊剃毛是件奇妙的事,前提是剪毛工技术够纯熟,这样剃下来的羊毛就是整片整片的,大概是场面太过治愈,连角落里自闭的小羊都凑上来,慢慢的,剪过毛的羊都围了上来,房先生趁机打开羊舍大门,引里面的羊出来,结果里面的羊躲得更远了。   房先生:“……”   看来觉得治愈的只有人类和没毛的羊。   房太太看笑,又过了会儿,突然转头问安静:“我能邀请你去我家一趟吗?”   “现在吗?”安静诧异。   “你要是还想看待会儿也行,只要你答应我。”   “我都可以,不过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房太太温柔一笑,她的用词正式到安静有些脸红:“请教?可我应该没什么可请教的……”   “有的,我猜你应该很擅长。”   她说得格外有信心,被信任的安静脸庞微热,开始琢磨自己到底擅长什么,可琢磨半天也没定论,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决定现在就答应下来:“那就现在吧,希望可以帮到您。”   “好。”   两人起身,房太太抱着咚咚和房先生告别,临走前程风盯着安静看,安静总觉得他是在控诉自己丢下他,但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和他挥了挥手就跟房太太出门。   最近天气宜人,太阳出来后暖和得像春夏之交,除了草地颜色没那么青翠,不然完全可以冒充春天。   越过羊舍前的小丘,安静看见辆柿子色的小型货车停在他们的自行车旁,问道:“这是装羊毛的车吗?”   “不错,咚咚就是坐这辆车来的。”   “汪。”咚咚在她怀里叫了声。   “那车是你们的吗?”   房太太摇头:“是收羊毛的人开来的,不过他不能进镇,还是我申请开进来的。”   安静感到新奇地看她眼。   没看出来她居然是有卡车驾驶证的人。   “这是什么眼神?”   被抓包的安静心虚笑了笑,问她:“那原来开车的人呢?”   房太太跟着笑:“当然是在办公楼里待着,里面有休息室,能吃瓜子看电视呢。”   安静点点头,她还是头回知道这件事。   两人说话间走到小楼前,房太太开门请她进屋,再关门时就把咚咚放下,温温柔柔说道:“很抱歉,你可能要自己先玩会儿,你的小窝我下午才有时间布置。”   嘱咐完咚咚才领着安静到客厅坐下,打开电视。   “你先坐会儿,我去泡茶。”   “不用麻烦!”   “要的要的。”房太太说完就到厨房去,安静坐在沙发上,缓慢打量起周围。   房屋内壁和外墙是同样的颜色——仅就一楼而言,都是白色。室内天光充沛,和她的客厅有点像的是这里也是三面都有窗,一扇朝着河流,一扇朝向下游的马棚,另一扇朝向山坡,景致更丰富。   装潢十分简洁,看得出主人善于收纳,本不是很大的空间被利用得很好,安静看了圈,与此同时咚咚已经在屋子里走了半圈。   说起来她和咚咚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咚咚是这个家的新成员。   安静弯下腰,小声唤咚咚,聪明的小狗哒哒哒朝她跑来,不过在踩到毛绒地毯的一瞬间它就停下,并且原地趴下。   “……”   怎么办,还是觉得它不太靠谱。   咚咚趴下后再也不想动,房太太端着泡好的水果茶出来时它已经光速睡着,她放下果茶,笑着将它抱到沙发椅上,和安静说:“大概是坐车太累了。”   安静恍然大悟——   不是咚咚不靠谱,它只是年纪太小累坏了。   安静在房太太的指引下去洗了洗手,回客厅时房太太也从二楼下来,她手里抱着个蓝色盒子,盒子上面还有两只玩偶,安静见到它们咦了一声。   “原来是您抓走了它们。”   盒子上的三花猫玩偶是程风买回来的第一批玩偶,她把它放进娃娃机的当晚就萌生了把它抓回家的念头,因为她来傻瓜镇后见到的第一只动物就是三花猫。   可惜等她第二天去抓时三花猫已经人被抓走,她还震惊了好久——傻瓜镇竟然还有隐藏的高手。   她去看了留言板,但上面没有留言,她原以为是她和三花猫公仔没缘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到。   而另一只玩偶是她自己缝的小绵羊,她还特地给它勾了身草绿色毛衣,是和三花猫同时消失的。   房太太这时拿起小羊,眉眼温和:“不是我,是老房,那天我生日,他下午说去买蛋糕,结果天黑才到家,中间就是去抓了它们。”   “……”   看来也不是什么高手。   “我最近听说有些玩偶是你做的,所以才觉得你能帮到我,”她坐到沙发上,这才打开手里的蓝色收纳盒,“你做过这个没?”   安静探头看,里面满满都是彩色羊毛和泡沫垫,所以,房太太要请教的就是戳羊毛毡?   她点点头。   “我就说吧。”房太太取出羊毛,再从盒子底层取出些成品,有些尴尬地咳嗽声,“这些都是我最近做的,是不是很丑?”   “……”   是蛮抽象的。   狗被戳得像仓鼠,青蛙被戳得像恐龙,绵羊被戳得像牛……   此时无声胜有声,房太太素来苍白的脸颊红润不少,端起桌上的水果茶抿了口,害羞道:“我这个人手最笨了,所以想请你教教我,我最近对这个可感兴趣了。”   她告诉安静她以后打算自己留下些好的羊毛,然后自己加工、染色,再做羊毛毡,一定会更有趣。   安静听她说得跟着向往起来,最后立刻拿出行动,先教她戳小狗脑袋!就戳睡着的那只!   房太太欣然答应,跟着戳起来。   远处的羊舍里羊毛飞舞、羊声起伏,小楼里的羊毛则发出沙沙的声音,渐渐被戳硬挺。   两人都很专注,专注到茶几上的水果茶一点没派上用场,唯有散发出扑鼻的香甜味使人愉悦。   安静起初还戳很慢,后来慢慢找回手感,不由自主地快起来,于是在房太太戳一颗狗头的时间里她戳好了两颗狗头,还是带小爱心的那种,戳完后她十分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再偏头看房太太的,瞬间睁圆眼。   她好像只顾着自己玩儿了,并且房太太也只顾着自己玩儿了,压根没问她。   “……”   安静反思下自己,决定停手,专心指导房太太,终于,在上午快结束时房太太戳出颗完美的小狗头,额上有爱心那种。   房太太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道:“下午我再给老房戳一个。”   安静看了眼沙发椅上的咚咚,温馨提醒道:“下午好像要给哒哒布置小窝。”   “……那就明天再戳,希望我还能戳这么好。”   房太太向她表示感谢,这会儿才意识到水果茶已经凉了,于是重新泡了杯热的,两人端着果茶聊了会儿天,不多时就听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安静循声看去,房先生已经进屋。   “都剪好了?”   “嗯,中午想吃什么?”房先生极其自然地问。   “你看着做吧,”房太太转头问安静,“中午留在家里吃吗?老房做饭还不错,对了,小风呢?”   问到最后她又看向房先生。   “小风在外头等人呢。”   房先生边换鞋边笑着说,至于说程风在等谁就不必多言了。   安静立刻起身:“我回去吃就好,打扰了。”   “这怎么能叫打扰,是帮我好吗?”房太太也起身,作势送她出门,等人走到门边才想起什么,回头拿了那两只羊毛毡小边牧交给她。   安静原本要拒绝,但房太太说她戳的就是她的,只好答谢带走。   小楼外,柿子色的货车前程风扶着自行车等着人,安静见到他立刻跑向那边。   她脸上还挂着笑,像是很久没见他,问他:“剪羊毛好玩儿吗?”   “前面还不错,后面很无聊。”   没有安静,只有一群大男人和一群羊的时候尤其无聊。   安静从兜里取出只刚才戳好的边牧犬,摊开手心送到他面前,开心道:“我刚才在戳羊毛,像不像咚咚?”   程风一眼看见上面的小爱心,给予高度评价:“一模一样。”   “那送你一个。”   她笑容灿烂,程风蓦然悸动,并不推辞地接过,又想她说的是送一个,会不会意味着她还有另一个?   因此,分明已经将东西接来手上的人还是故作担忧地问道:“我收下了你怎么办?”   情况被他说得莫名危急,安静默默掏出兜里的另一颗小狗脑袋,仰头笑:“我还有一个。”   和送他的这只一模一样。   程风心里的热气球再度膨胀,他十分珍重地揣好小爱心,上车——在他眼里,咚咚不是狗,是小爱心。   安静跟着上车,两人一路骑回住宅区,再沿着河道往回走。   大约是天气很好的缘故,沉睡许久的桂树在今天苏醒,一股香甜气飘来河畔,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安静边骑车边辨别着香气源头,终于,快回到木棉街时这桂香变得馥郁。   她扭头看与木棉街相邻的街道,想问程风这是不是叫桂花街,却在回头的瞬间改变心意。   他现在笑得很好看,过会儿再打断也不迟。   看来剪羊毛真的让他很开心。 第65章 秋分 奇耻大辱。   Chapter65. 秋分   九月二十二日, 秋分,天晴。   安静照常早起,照常早出, 不过今早程风有别的事要做, 没有与她同去, 等她浇完该浇的地、买完该买的东西回来时,花园外已经变了样,多出许多的礼物盒。   安静下车,对着满地的礼品盒发愣,回神后左右望了望。   四下无人。   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片刻后绕过那些礼盒小跑回花园, 进了屋门也不关就直奔二楼, 找到手机给程风拨了电话。   然而电话那头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通, 她这才想到他可能是在创作, 只好挂断电话,挠挠手指又下楼去……   花园外,安静蹲在一堆礼品盒前仔细数了数,大大小小的礼物加起来竟然有十三件,最长的礼物盒竖起来几乎快有她人那么高,她困惑并纠结着, 蹲在花园门边迟迟不动。   终于,在她伸手拿起个小盒子时小桥头传来车铃声, 看去那边, 程风刚好骑车从桥上溜下来, 而在他的车把上,一只鹅黄色的小纸袋前后摇摆着。   安静放下盒子起身,呆呆地望着那只小纸袋, 若有所思。   难道这也是要给她的?   她猜测着,程风已经将自行车骑来她的花园前,下车后扫了眼地上的礼物盒,也取下自己准备的东西送来她面前。   安静怔怔:“为什么要送礼物?”   “因为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特殊?   安静迅速转起脑瓜,思索今天是什么日子,须臾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回头看身后的奶酪色小楼。   “你是说它的生日?”   “嗯。”   安静震惊,原来傻瓜镇的房子也是要过生日的。   她又看了眼满地的礼物,替小楼欣慰的同时又有点紧张:“这也是傻瓜镇的规矩吗?”   程风否认:“不算,只是大家都很无聊。”   安静倒不认为这是无聊的事,只是有些郁闷:“可我之前都不知道。”   她都没有送过其他房子。   “没关系,从现在起就知道了。”   安静点头,下定决心改天要去记录下其他房子的生日,恍然间又想到什么,看向程风:“那你的小楼岂不是四年才过一次生日?”   “……”   难怪她每天都经过他的小花园,却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原来是它还没过过生日。   一语道破真相的安静抿嘴笑了笑,然后接过他的礼品袋,认真道:“替我的小楼谢谢你。”   程风也很认真:“替我回复它不用谢。”   “……”   他愉悦些,顺势问:“需要我帮忙搬礼物吗?”   安静正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闻言瞥了眼地上的盒子,点点头,和他一起搬礼物进屋。   客厅里很快就堆满礼物,安静看着花花绿绿的盒子总有些别扭,转头问程风:“你以前给其他小楼送过礼物吗?”   “……”   没有。   因为觉得很无聊,所以在此之前是没有试过的,但这样说未免显得不太和善,程风含糊其辞:“嗯,还经常帮敬桐送。”   怕她再追问,程风说完指了指沙发旁的方盒子,说:“我猜那个就是他送的。”   果然,安静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知道?”   “他只会送家具,这个看起来最像。”重要的是敬桐的礼物盒从来没变过款式。   “……”安静语塞,然后才想起来要问他的正事,“那你以前收到过回礼吗?”   没有,因为他压根就没送过,但这个问题他会答——   “你想回礼?”   “嗯。”   “那你可能需要先辨别下送礼物的人是谁。”   安静听得茫然,程风补充句:“大家似乎都是匿名送。”   是这样吗?   可是他就没有匿名送。   安静走到他刚才指的那个盒子前,试着验证下程风的话,结果刚打开盖子就被里面的东西萌到,眼睛放亮:“好可爱!”   她背对着程风,程风听到这声惊叹,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绕到边上,想要看看敬桐能送什么可爱的东西。   安静余光见到他,将盒子里的独角兽沙发凳抱出来,圈着独角兽的脑袋问程风:“可爱吗?”   可、可爱。   程风避开眼不看她的笑脸,下一秒,忽地就不悦起来:“可爱,但应该不是敬桐送的。”   安静摸了摸独角兽的角:“可这就是家具啊。”   “……”程风随口找来个借口,“这不是他的风格。”   安静悟了,甚至觉得有点道理,点点头,本该舒心的程风却更加郁闷——他送的礼物貌似不怎么可爱。   他居然连敬桐都比不过。   程风觉得他有必要留下来看看其他人的礼物,正思索找个什么借口时就听安静问他:“你可以留下帮帮我吗?”   “什么?”   “帮我猜猜看这些礼物都是谁送的,你对大家比较熟悉。”   “……”   或许这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程风没道理不答应,跟她拆起礼物盒,继独角兽沙发凳之后,安静又在最长的礼物盒里拆出只等身毛绒公仔,翻了翻箱底,的确没见到任何可以证明礼物来处的信息。   据程风说,送给小楼的礼物通常都是来自相邻几条街的居民,因为大家不会刻意去记太远的小楼,不过他把她排除在这种通常情况之外,原因是她住在木棉街,大家对敬先生住的地方是很熟悉的。   于是,分析一通相当于没分析。   安静往下又拆出窗帘、相机、钢笔、工艺品摆件……拆到最后能断定来处的礼物只有一件,因为盒子上写了四个字——轻拿轻放。   邵女士经常写字和人交流,她的字迹很好辨认,显而易见,这件礼物就是来自她。   这是台水晶材质的八音盒,外形是架三角钢琴,看起来晶莹透亮很有质感。   安静小心翼翼取出它,放到茶几上试拧几下发条,而后便听一段清灵的旋律淌出。   八音盒折射出的光芒好似映到她眼底,眼睛里亮晶晶的,程风听到她嘀咕了声,内容是说至少知道了一个,他反问:“只知道一个吗?”   “还猜出谁了吗?”   程风默默看着她,安静瞬间领悟,将他交给她的小袋子拿来手上,问他:“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拆它吗?”   “可以,但它可能会让你失望。”   “不会的!”安静下意识反驳,然后顶着微微红的脸颊解释下,“我都一视同仁的。”   她说着抽出里面的黄色盒子,在八音盒的旋律声中揭开它的盖,然后就见一只胖胖的陶瓷花盆躺在拉菲草上,比较奇特的是它居然像杯子一样有把手,面朝上的这边画着奶酪小楼的右半部分。   安静勾起胖花盆,看另外半边,毫无疑问画的是小楼的左半部分,整体简简单单,只有小楼前的小池塘不简单,那里居然画了个钓金鱼的小人。   “……”   好蠢。   她用手指盖住那一块,问程风:“这是你做的吗?”   “嗯。”程风有丝别扭,为自己挽尊,“第一次做,不太成功。”   “已经很棒了!”   而且她想好怎么回礼了,她也要去陶艺馆!   她夸得真诚,程风看了眼旁边的可爱独角兽,有些在意地问:“那它可爱吗?”   “可爱。”   口吻比之刚才明显冷静下来,程风的羞耻心瞬间炸裂,继而心灰意冷——他竟然真的连敬桐都比不过。   “我还有事,先走了。”   “啊?”   八音盒的乐声戛然而止,安静愣愣抬头,迟钝发现留他这么久居然都没替他倒杯水喝,但现在已经到了起身送他的时候。   程风:“……”   他恨。   直到程风离开,安静才慢吞吞收拾起礼物,让它们去到该去的地方,最后坐在独角兽沙发凳上捧着程风送来的花盆看。   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一种可能性,程风刚才的不自然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和其他人攀比,而她给出的反应让他失望了。   安静想着,当即行动起来。   到日落时分,花盆里已经种下一颗胖乎乎的熊童子,安静将花盆摆到落地窗前的圆桌上,借着夕阳光照拍了张照片发给程风,并附言问他:   「好看吗?」   良久,才收到回音:   「好看。」   安静趴在桌子上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触碰花盆,小夕温柔地看着她,问小落:“你的主人是在替我开心吗?”   “好像不是。”   “那就是在替你开心?”   “现在好像不是。”   “主人是在为小熊开心!”桌上的熊童子扬声。   “哼,”小夕哼它声,转头笑眯眯和小落说话,“祝你生日快乐!”   小落脸红,回她:“祝你今晚好眠。”   “嗯!”   从今天起,她就能像小蓝一样睡够十二小时啦,冬至啊冬至,希望你永远不要来。   小夕许完愿,时间已然流逝,她在下山前开心地祝福了周围的一切:祝大家都和她一样能够好眠!   大概是收到她的祝福,安静这天睡得很早,还做了个彩色的梦。   程风也早早地合上眼,不过一个小时后又不甘心地睁开,满目清明——   她居然把他做的杯子当成花盆,而他还夸她的花好看。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可他居然一点都不气她,他大概永远不会和她生气。 第66章 大麻烦 硬币、橘子与毛茸茸。   Chapter66. 大麻烦   秋分过后, 杉树渐渐由初秋的黄绿色转变为中秋的橙黄色,草地也从绿转黄。   秋草带着股独特的陈香,晴日里这样的草香味会随风飘散开, 但到底弱了些, 不敌秋桂, 桂花街附近充盈着的桂香总是能轻易吞并它们。   中秋到来前下了场雨,雨细而轻,天气因此多添几绺凉意,桂香也十分难得地被风雨隔断,变得似有若无。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到中秋前一天的傍晚才彻底停下, 桂花香这才重新扩张势力范围, 恢复了往日风光。   安静最近闲得过分, 见得雨停, 又闻得桂香, 忍不住想去外面走走,于是套上外套、提着雨伞出门去。   杉林间多了许多被雨打落的树叶,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凄清,安静在路口犹豫会儿,许久才下定决心向右拐,沿着杉林道向上游方向走——   她在秋分后就喜欢上了散步, 试着穿过那些她此前从未踏足过的住宅街,并且记录下那些小楼的生日。   眼下的天空是雾灰色的, 让人判断不出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天黑, 不过安静刚才在街口纠结时就计划好此次散步的终点。   她要走到夏日街的下个路口, 在那里摘两颗橘子回来。   雨后的风有些凉,吹过杉林道时还会带下树上积攒的雨水,安静没有撑伞, 只是扣上外套帽子,并且有些蠢地牵紧帽绳系成个蝴蝶结,仅露出小部分脸。   手里的红色雨伞被她当成拐杖,偶尔点一下地面上的积水,激起几圈涟漪便傻乐几下。   每每经过路口时她都会观察观察路边的长椅,自从傻瓜镇通了公车后,长椅上总是会摆几枚硬币,要是有人出门忘记带钱,他们可以借拿长椅上的硬币坐车。   这个头不知道是由谁开的,安静发现的那天还是被长椅上反光的圆片晃了下眼睛,之后她便成了延续这习惯的重要一员。   她从娃娃机那里分得的硬币大都用来投喂长椅,这会儿路过苹果街,发现长椅上空空如也,便伸手掏了掏衣兜,放了两枚硬币再才往前。   前方就是夏日街,安静还没走到那儿视线就已经落到半坡小屋上。   秋雨后的傍晚阴阴的,暗蓝色的小屋显得略孤单,但窗内亮着暖黄的橘色灯光,仿佛代了夕阳的班。   安静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然后蹙起眉毛。   他难道还不饿吗?   自从程风有了这座“灵感屋”,他就总是呆在这里,她原本以为他的忙碌是短暂的,画画只是消遣,却没想到这一忙就是好几个月……   他到底在忙什么呢?她好像还不知道,难道是画连载漫画?   安静思索间已经走来夏日街街口,驻足于此,望着半坡小屋继续看,察觉到天色越来越暗时方才收眼。   下个瞬间,她便被地面上的落叶转过注意——她面前的落叶被排成两条弧线,显然是人为的。   这是……   安静愣了愣,回头看,两条弧线果然在她身后逐渐收紧,连成一个锥,毫无疑问是有人用落下的杉叶摆了颗大爱心,而她刚才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   “……”   安静第一时间看向路口的夹竹桃小院,直觉告诉她这是住在那里的夫妇摆的,落叶摆爱心和夏日里的夹竹桃警戒线一样,都是奇怪又可爱的事。   她跳出这颗橙黄色的心,继续前行,终于到达橘子街,这时天色已经暗到五米以外辨不清人脸的程度。   橘子街自然是有橘树的,和苹果街差不多,谁都可以从这里摘走橘子,安静前段时间穿越橘子街时就顺手摘了颗,不过那会儿的橘子还有些酸,故而她想试试现在的橘子怎么样了。   周围的居民楼里已经亮了灯,安静走去人工河道边,借着附近的光亮挑了两颗漂亮的橘子摘下,达成本次的散步目标。   回身离开时右侧花园里出来一人,安静一愣,即刻凭借那人的一头白发和身型辨认出那是敬先生,因而原地站定,叫了老先生一声。   敬先生听见她的声音,转头,接着惊讶声:“咦?”   年轻人怎么这副打扮?   蒙面侠客似的。   但这声惊诧被安静理解成“怎么在这儿”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举了举手里的橘子,小声说:“散步来这儿,顺便摘了两个橘子。”   才不是,其实是为了摘橘子散步来这里。   敬先生笑了笑:“散步好,年轻人是该多散散步。”   安静点点头,将一颗橘子送到他面前:“您要吗?”   “不用,我刚吃过晚饭。”   安静闻言瞄了眼他身后的小楼,联想到程风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哪里还猜不出这是刚蹭完饭出来,不由感叹:   当镇长真好啊,可以去好多人家里蹭饭。   幸而天色暗,她又戴着帽子,敬先生这才没看出她写在脸上的羡慕。   短暂的交谈后,两人始往回走,刚拐到林荫道下就见前方路口站着个人,安静一眼认出那人是谁。   程风当然也认出她,先是惊讶于她会和他外公走在一起,等人走近路口后,他又看清她戴帽子的方式,顿时露出个笑来。   恰在此时,路灯亮了起来。   琥珀色的光投照下来,敬先生瞥见某个臭小子的微笑,不觉愣了愣,半晌才笑起来,催促道:“怎么愣着,走啊。”   程风收回目光,顺势走到安静右手边。   雨后的地面湿漉漉的,走路时不免会带出水声,这样的声音在静谧秋夜降临前显得分外突出。   路上没人讲话,安静还记着兜里坠着的两颗橘子,走到下个街口时摸出来一个,又问程风:“吃橘子吗?”   程风看向她的手,而后目光上移。   她的脸还藏在勒紧的帽子里,像是藏在洞窟里偷窥外面世界的兔子,他忍不住又笑了笑,回答她:“只想吃半个。”   “……”   也不是不可以。   安静低头,很直接地将橘子连皮带肉掰成两半,分离它们的瞬间,果肉间相连的几根白色的筋络被扯断。   程风:“……”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给你。”   她将半个橘子递给程风,然后从兜里抽出纸巾,擦去手上的橘皮汁水才问敬先生:“您真的不要吗?”   敬先生确定,转头问起她别的事:“小安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昂?”安静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明天中秋的事,点点头,“我买了好几只螃蟹。”   这就是她的安排?   “小姑娘要少吃螃蟹,明晚我们煮火锅,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敬先生十分直白地向她发出邀请。   安静愣住,她还是第一次收到中秋邀请,但只愣了小会儿,然后她就谢绝了老先生的好意:“谢谢您,不过我还是不打扰了。”   “一起吧。”   程风这时也出声附和,安静扭头看他。   他定睛看着她,眼神真挚:“反正是火锅,不会难吃到哪儿去。”   安静见他放错重点,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一起吧。”   “……”   可她又不是介意味道差才拒绝的。   被程风一搅和,敬先生笑容满面,安抚道:“不着急,你再想想,反正大家都是邻居,阿桐你也认识,不用太拘谨。”   话说到这里,安静只好点点头。   是夜,安静收到几条程风发来的消息,打开一看,全是火锅图片。   “……”   好饿。   天凉了,胃口是时候变大了。   ***   安静怎么也没想到敬先生还没到她家蹭过饭,她就先到敬先生家蹭饭,她有些紧张地走到三角梅庭院外,按响门铃。   很快,程风从屋子里出来,他身上系着围裙,但不像厨房里干活的,更像是正做工艺品的艺术家。   等他前来开门,她立刻举起手上的螃蟹和月饼盒。   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今天他们换了换位置,她手里的两只螃蟹也是在和程风打招呼。   “大麻烦?”程风问她,语气里带着点打趣。   “嗯!”   怕他嫌螃蟹不够大,安静特地解释下:“我前天去买的时候只剩这么大的了。”   “比我的‘小麻烦’大多了,多谢。”   他的笑丝毫不加掩饰,安静声音弱了些:“不用谢……”   说完,又似鹌鹑低下头,程风接过她的大麻烦和月饼盒,说道:“走吧,不用紧张。”   “嗯。”   安静第一次踏入亮眼的玫红色小院,跟着他进了屋。   和外表绚烂内里朴素的彩虹办公楼一样,敬先生的住宅也是外表艳丽而内里简洁,白色墙壁与深色家具皆彰显着主人的稳重。   敬先生走来时安静还处在惊讶状态,见状笑:“是不是没你想得那么花里胡哨?”   “……”   安静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好在敬先生只是随口一问,之后就带着她去餐厅。   餐厅与开放式的厨房是一体的,去时敬桐正在桌边摆弄火锅,他身上也系着围裙,并且极其罕见地在今天舍弃黑色,换了身红色卫衣,安静朝他笑了下,敬桐颔首回应,接着回到厨房。   “你先坐着,我也去备菜。”   程风很有主人风范,话说得宛如一个厨艺大师,但实际上他只是去把买来的蔬菜清洗干净,然后切好装在盘子里。   安静目送他离开,有些拘谨地坐在桌边,敬先生取了瓶果汁给她,然后在她对面坐下说起话。   这时火锅已经在敬桐的调试下煮起来,空气中浮动着的火锅味让安静轻松不少。   二人的交谈多是敬先生问话,问的多又是她在傻瓜镇生活方面的问题,安静老老实实回答,过程中还提及那位手册负责人,说他给予她很多帮助。   案上切菜的人听到这里手一抖,抬头看向桌边,敬先生正好也在看他,见他这副神情有点猜不透,但到底没指出什么,话题也自然而然发展去别的地方。   很快,厨房里两人端菜上桌,中断两人的交谈。   敬先生动筷前满意看了看围坐着的三人,笑开:“真好,好久没在家里吃过饭了,真热闹。”   安静:“……”   程风:“……”   敬桐:“……”   或许这就是另类的幸福吧。   一餐吃得还算热闹,前半场的说话主力是敬先生,他和安静讲了傻瓜镇一些规矩的由来,到吃螃蟹时又和几位晚辈追忆了他儿时吃蟹的事,高兴饮了几杯酒。   敬桐与程风陪着他喝,然后沉默寡言的敬桐就醉了……   中场成了敬桐的专场,他的眼圈变得和他的卫衣一样红,他十分沮丧地说起他喜欢的女孩,并告诉他们他喜欢的人十月份就要嫁给别人。   安静头回看见这样的敬桐,表情愣愣的,替他伤感的同时也替他尴尬起来。   等他酒醒了,他一定会难堪到极点。   程风从她脸上读出这层意思,没什么良心地笑了下,然后倒了杯牛奶推到她面前,小声告诉她:“他不会记得的,你可以假装没听见。”   “……”   敬先生看他这副模样,摇摇头,找来瓶冰镇矿泉水放到他后脖颈,一冰,人就清醒截,接过老先生手里的冰水问:“还要加菜吗?”   安静:“……”   晚餐继续,谁也没想到开启后半场聊天话题的人居然是安静,她向敬先生打听起租店铺的事。   几人诧异,程风做代表提问:“你想开店?”   “嗯!”安静点头,最近的雨天让她提前无聊起来,“我想在冬天之前开起来。”   “什么样的店?”   “嗯……毛茸茸的店。”   “宠物店?”   “不,是玩偶店,还可以卖围巾和毛衣,或者玩偶的衣服。”   总之,会是间毛茸茸的店。 第67章 山茶花 一直拆下去的礼物。   Chapter67. 山茶花   十月伊始, 安静的“毛茸茸计划”就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在傻瓜河对岸租下一间商铺。   铺子不大,坐落于小镇中上游,那是安静较为陌生的地段, 但也陌生不到哪儿去, 毕竟在河这岸一眼就能望见那边。   之所以选在那儿是因为她想要一间和她的小楼同样颜色的店铺, 而那就是最近的一间。   店铺的右边是间蜜桃色的杯子店,安静在租店之前去过一次,整间店铺单一到只有杯子卖,却又因为杯子繁多而让人眼花缭乱,灯光一照, 仿佛走进童话世界里的藏宝室。   安静很喜欢那里。   店铺左边则是间南瓜色的店面, 听程风说几年前这里是家干货店, 当然这个“干货”指的不仅是可以吃的坚果和山珍, 还指一些装饰用的干松塔、干莲蓬以及干花、干树枝等等, 不过去年夏天店铺的主人就不干了。   安静对此十分惋惜,她仅仅是听程风描述几句就对这间干货店心生向往,可惜她没机会和这样的店铺做邻居了……   至于现在,那间南瓜色的小店还空着,听程风说,也许过段时间就会有人租下。   在安静租下商铺的第二天, 程风又向她介绍了一位住在镇上的室内设计师,展开“毛茸茸计划”的第二步, 装修店铺。   安静原本是有些紧张的, 但这紧张在她见到那位设计师先生后就烟消云散, 因为这位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人,正是夏天里常在林荫道上见到的那位“劳动人民”。   这是出乎安静意料的,在她的印象中, 这位“劳动人民”是位热爱工作、整天早出晚归的装修师傅,结果人家不仅会装修,还是位经验丰富的设计师。   这位先生的确姓劳,还有个武侠味儿十足的名字,劳半山。   劳先生跟着安静到店里走了走,和她交流了一些想法,摸清情况后就着手工作。   安静对这样进展十分满意,与此同时她也忙碌起来,不是伏案列计划就是激情勾毛线,甚至连夜预订了能摞满整堵墙的棉线和棉花。   房太太那儿也知道了她的计划,表示以后一定要用自己家的羊毛支援她的小店,安静单是想想就期待得不得了。   当然,管理娃娃机的工作她也没落下,时刻关注着傻瓜影院的情况。   程风对她这样激情满满的状态隐隐感到担忧,怕她累坏,因而默默买来堆玩偶当娃娃机的备用玩偶,花两个晚上的时间编好玩偶信息卡交给她,她却傻乎乎说她还忙得过来。   他不由叹气,忙是忙得过来,但她是不是太过兴奋了点?   不过偶尔想起这样的安静,他还是会“心非口是”地翘高嘴角。   ……   劳先生动作很快,设计图纸几经修改终于敲定,然后他就带着镇上的工人们忙碌起来,安静每天都会去店铺里看上会儿,偶尔带些她亲手做的食物,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   不同于她正在兴头上,程风近来越发觉得灵感枯竭,不时倒在他的灵感屋里发怔,沙发上、床上乃至地板上,随处可倒,一怔就是大半天。   终于,他在某天揪掉两根长发时清醒过来。   他的灵感来源是安静,而他现在和她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除了每天早晨会同去菜园以外,其他时候都是在各忙各的。   再这样下去是不对的。   何况最近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让他满意的长度了,只需要再修一修就可以做那件他一直想做的事了,可是那件事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   因而,程风决定暂别灵感屋,先厚脸皮跟安静几天……   安静几乎是在他做出改变的头一天就察觉到这样的变化,隐约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更具体的奇怪点,只是问他怎么不去灵感屋。   程风只回答说出来找灵感,倒和她们去摘野蓝莓那次差不多,安静便不再问。   两天后,安静照常早起,按理说到了深秋她是该和往年一样开始赖床的,可是今年她有了更热切的事要做,所以即使是深秋她也起得和春夏两季同样早。   去菜园的路上程风提起预约牛粪的事,听说往年都是十一月开始预约的,安静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今天几号了?”   都忙到不记得时间了吗?   “二十号。”   安静恍惚下,十月二十,她的生日。   她偏头看了眼程风,嗫嚅下,终究没说出口,倒是程风余光瞥见,转头问她:“有话要说吗?”   “没有!”安静急忙否认。   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特意告诉他的话就好像她有什么意图似的,还是不说的好。   “真的没有?”程风不太信,以她的否认速度来看显然是心虚的。   “没有……”   更心虚了。   好在程风无意逼问她,和她浇过菜园又原路返回,不过骑车拐进木棉街时,两人都一眼见到个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周绪。   明明今天只是个普通的工作日,周绪却悠然等在安静的花园外。   安静在见到他的瞬间猛然意识到什么,心跳加快,大约是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不安,但她又不能把这种不安表露出来。   两人近乎同时停下车,周绪就站在车前,安静瞄见他手里的礼物袋,紧张握紧车把。   希望周绪不会说出“生日”两个字,不然她不能保证程风不会和她生气……   “怎么傻坐着,不欢迎我来给你过生日?”   说出来了!   安静当即偏头看程风,程风却没看她,只是盯着周绪手上的粉红袋子,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应该不会生气吧,毕竟……   安静“毕竟”不出个究竟,只能想到他和她生气的理由,比如刚才的欲言又止。   见她紧抿着唇,周绪挑了挑眉,嘶,他这是惹祸了?   程风不再看那只礼物袋,却也不肯看安静,垂下眼头也不转地问:“今天是你的生日?”   安静弱弱“嗯”了声。   “生日快乐。”   他淡淡说道,不等安静作出反应就下了车,将车停在路边,自己进了花园。   安静望着他走得利落的背影,难以置信的同时涌起阵失落,听见关门声的瞬间更是红了下眼圈。   她立刻抹了把眼睛,收回目光看周绪,红着脸和他道歉:“对不起。”   周绪被她这副模样打败:“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不是我害你们吵架的吗?”   吵架?   所以程风刚才说的那句“生日快乐”是在和她吵架吗?   从来没和人吵过架的安静头脑空白,使劲握着车把,周绪无奈:“你先下车,我们走走。”   安静忍着鼻尖的酸涩,下车,将车停好后跟着周绪走开,一路上她都垂着头,回想着刚才程风冷淡离去的场景。   早知道会被发现,就该先告诉他的。   “抱歉,”周绪出言打断她的懊丧和郁郁然,“我没想到会……”   没想到会这么浑然天成地做了回心机男?   周绪有些头疼,为了给她过生日,他还特地倒了几天时间,早上天还没亮就开车来傻瓜镇,路上甚至还设想了和心机程风比礼物的场景,哪想到会是这样。   听起来,是她没告诉程风她的生日?   这确实是两个傻子吧?   他半晌没说出句完整话,安静便不等了,低声道:“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接着又和他道谢,“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我刚才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只是一心都在担心程风会和她生气,结果他果然生气了,而另一个关心她的人也被她忽略。   安静更为丧气,垂头踩地上的落叶。   周绪迅速捋明白现在的状况,又一次递出他的礼物:“先拆礼物吗,也许会开心点。”   安静看看粉红色的袋子,接过,而后坐去樱花街街口的长椅上拆礼物。   袋子里装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大盒子打开后里面还有个小点的盒子,再打开小盒子,里头竟然还有个桶状盒。   “……”   安静拆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周绪,周绪回她个微笑,示意她接着拆。   她揭开桶盒的圆盖,这回里面总算有了东西,是套工艺品,乍看复古,再看精致,但可怕的是,这套工艺品是套俄罗斯套娃。   “……”   周绪低咳声,这还是他想了好几天才想到的创意,原本是想和程风炫耀下他准备的礼物就连拆盒都要拆很久,结果遇到这种情况,只好先交给安静让她用新的情绪赶走郁闷。   而这种新的情绪大概是无语。   安静从盒子里抱出整套套娃,猜测这是套十五层的套娃,她伸出手,指腹在最外面那只胖娃娃脑袋上摩挲几下,接着趁它不注意拧开它的头,露出下一层的娃娃。   套娃:“……”   她将拆开的娃娃摆到坐椅旁,一层层往下揭,揭到第五层时停下动作,因为娃娃的肚子里不再是套娃,而是只发卡。   见她发现,周绪莞尔:“总不能送个寂寞。”   一直拆下去的礼物,拆到最后当然只剩寂寞,他自然不会送这种礼物。   “……”   安静取出套娃里的发卡,发卡的外形是朵山茶花,花瓣由金丝编织而成,浅黄与深黄相间,花心是偏暗的橘黄水晶缝制,金色花枝连着两片绿叶,是边夹主体。   很漂亮。   “谢谢你。”   “生日快乐,如果喜欢现在就可以夹上。”   安静看看手里的黄色发卡,顺手别到左耳上方,就在这时,林荫道下有人骑车过来。   她转头看去,一如许久以前见过的程风依誮,眼一眨,他就像秋风似的穿过这里。   招呼也不打。   安静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蓦地起身—— 第68章 银杏玫瑰 西西弗斯。   Chapter68. 银杏玫瑰   “对不起, ”安静转过头,一脸歉意地看向周绪,“我现在要去和程风道歉了。”   她说得真诚又委屈, 尽管蹙着眉却又很可爱, 如果不是时机不太合适, 周绪大概已经笑出来。   听起来倒挺忙的,先是和他道歉,然后又是和程风……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陪你去找他。”   周绪这样提议句,安静当然说不出赶他走的话, 于是点点头, 转身收起长椅上的娃娃跟盒子, 朝上游去。   深秋的林荫道头顶与脚下都是橘红色的, 虽然这红不及春天的木棉花与夏天的凤凰花, 但它贯穿了傻瓜镇的整个住宅区,是附近最亮眼的一块秋日碎片。   安静走在其间,起初极尽所能地走快,意图快点找上程风,并且还在脑海里默默组织着语言。   但走着走着,她的思绪渐渐变得飘忽, 脚步放缓,视线也不聚焦, 似是有块轻盈的橙布蒙到眼前, 一切都朦朦胧胧。   她想不到很好的道歉措辞, 以至于后知后觉地困惑起来——   程风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生气到路过她连眼神也不肯给,就好像他们永远都不会和好了。   她有些委屈地做了下换位思考:   程风在他生日当天和她一起出门,路上分明有机会告诉她那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他没说,甚至在她追问了两遍后都没肯说,等他们结伴回家后,她看见敬桐提着礼物在等程风,然后听到他祝程风生日快乐,那么她会怎么反应?   她好像也会很失望,但理智点完全可以体谅这点。   或许还会和自己生气,身为他的朋友,她竟然都没想过关心他的生日,当然这可能是因为她不擅长交朋友。   再然后,她还会给他做个小蛋糕……好吧,小蛋糕不一定会有,但她至少不会像他这样突然就不理睬人。   毕竟这天还是他的生日。   安静越想越觉得委屈,就在这时,全程都只是静静跟着她的周绪出声,问她:“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嗯。”   安静还没从沉思中回神就极其肯定地应了声,可是当她定睛看向夏日街街口时这信心立刻瓦解破碎,因为程风的自行车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停在树下。   难道他不是来灵感屋吗?   安静突然陷入迷茫,周绪则提议说:“往前走吧,说不准就碰到他回来呢?”   在他看来,程风极有可能会在骑到林荫道尽头后又原路折回,毫无疑问这是他的作风。   安静却不这么觉得,她有点悲观地想,程风可能是故意不让她找到的,不过她在潜意识里还是乐意抱一线希望,听从周绪的建议继续往前。   这回她往中轴线上走了走。   如果程风再骑车回来,她就拦在路中间不让他过去,就算想不到好的措辞也要和他道歉。   “你这样,公车会很为难。”   安静经周绪提醒声,这才听见身后渐渐逼近的行驶声,忙又退回路边。   “……”   周绪通过她这个举动大致摸清了她的想法,既觉好笑又觉无奈,等巴士从他身侧驶过时,他叹息声,而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上反过一道白光,他的声音随即响起:“安静。”   突然被叫的安静吓了下,应声。   周绪看着她,口吻带上些许引导意味:“你有没有想过程风他不止是在和你生气?”   “你是说他还会和自己生气?”   “……”   对傻瓜而言,他可能还是太含蓄了。   周绪想着,更直白地指出:“我是指,和我生气。”   他将后面四个字说得重些,安静微愕,大约是在琢磨这话。   “因为忌妒我知道你的生日,所以——”   “不会的,”安静难得打断人说话,有些心虚,但还是要说,“他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和你生气的,你放心。”   “……”   他要放心什么?   周绪突然间生出种无力感,无话可说。   用一个极其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大概就是他在帮西西弗斯推石头,好不容易快推到山顶,结果西西弗斯自己跳上山顶把石头推了下去。   他挤出假笑,不说话,但转瞬间又释然——   西西弗斯的命运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还是算了吧。   安静却为他的沉默心虚不已,小声说:“谢谢你啊,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   周绪心底失笑,面上倒还平静,这副表情看得安静又懊恼垂下头,他只好轻飘飘地回她句:“不用谢,你高兴这么想就好。”   “……”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两人又走过几个路口,前方依旧没有动静传来,安静这下彻底丧失希望。   他不会再从这条路上回来了。   周绪看看腕表,也意识到这点,于是另寻话题:“有没有想过生日要怎么过?”   安静摇摇头,兴致缺缺:“最近都很忙,今早才想起来是我的生日。”   所以,大概是做个小蛋糕就好了。   片刻后,她想起什么,问他:“你是想让我请你吃饭吗?”   过生日要请朋友吃饭的事还是他告诉她的,尽管她只实践过那么一次。   周绪笑得比刚才真诚得多:“如果可以。”   “可是傻瓜镇没有餐厅,我自己做饭也可以吗?”   她唯一一次请朋友吃饭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里,不仅请上周绪,还请了他的小弟小妹们——是指同样不受欢迎的学习小组成员,外人眼里的杀马特追随者。   “当然,这样更好。”   得到肯定答案,安静突然来了点劲,继而眼睛一亮,问他:“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邀请程风,顺便和他道歉?”   “你是主人,只要你想都可以。”   安静抿抿唇,当即停下步伐:“去超市吧,你去过傻瓜镇的超市吗?”   “你觉得我会没去过吗?”   “……”   也是,幸运的镇外人连她没去过的地方都去过了。   “但有个地方你肯定还没去过。”   “你的店?”周绪当然是知道那里的,只是还没跟她去看过。   “嗯,去超市前我们可以去那儿看看。”   “好。”   周绪应完好,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么看来,她的自愈能力还是不错的……   自愈能力不错的安静带他穿过芒花住宅街,指了指河流对岸的奶酪色店铺:“就是那间。”   店铺在偏上游,经过傻瓜河中上游的石桥后还要再往上游走走,安静只要想起她的小店,就算是在心情不太美妙的情况下也是富有激情的,尤其是今天还有新的参观者在。   她带领新的参观者到店里瞧了瞧,店铺内部的构造有些像小型复式公寓,她打算把二层打造成储物仓库,角落再放架小沙发,这样冬天就可以窝在毛线堆里织毛线了。   店铺装修得很快,墙壁已经按她的要求涂成浅鸭黄色,看起来温馨又甜蜜。   她和周绪介绍着她的店铺,说的过程中总是一不留神就提起程风,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直到她说完程风正在帮她设计logo后才意识到这点。   一想到他还在和她生气,安静重新郁闷起来,打住说别的:“我们去超市吧。”   周绪:“……”   所以自愈能力失效了吗?   安静耷拉着头离开店铺,就在去往彩虹超市的途中,有人从那里出来,并且骑上脚踏车飞速离开。   而那人除了会是程风再没其他可能。   安静望着他再次远去的背影,紧绷着脸,心想:要是中午邀请他吃饭时他还是拒绝,那她也要和他生气。   她像是下定决心,握拳进了超市——   她今天也要烤迷迭香鸡翅,烤鸡翅是不会有人拒绝的。   安静在超市里绕了大圈,果蔬肉类都买齐全,不过到结账时就傻了眼。   今天出门也没带钱……   后来,是周绪帮忙买来这些食材,安静很不好意思地说回去再还他。   到家后,她先请人到客厅坐下,周绪望了眼厨房方向,再次询问:“确定不要我帮忙?”   安静再度拒绝,她才是请吃饭的人,怎么能让被请的人帮忙呢?   她过分讲规则,拒绝之后替周绪打开电视,周绪对电视没什么兴趣,只是拿起茶几上的书问:“我可以看这个吗?”   “当然。”   安静留他在这儿看书,自己转头去了厨房,进去后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她一定要让厨房的香味飘去隔壁,打动程风。   可惜对面的窗紧闭着,就连百叶窗帘也被放下。   要知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安静撇了撇嘴角,开始处理她的鸡翅,过上会儿,忽听门铃响起,她一震,随即摘下手套去开门。   客厅里的周绪见她跑出厨房,起身起到一半又老老实实坐回去。   白色木门后,安静有些期待地握住门把,但这期待在打开门的瞬间就落空。   花园外的人不是程风,而是敬桐。   安静瞢然走过花园,打开门,敬桐瞬间露出个生硬的微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至于是听谁说的,显而易见。   所以是程风让他来作发言代表吗?安静胡思乱想着,说了句谢谢。   敬桐这时扬起手里的礼物袋,清清嗓子:“知道得有些晚,礼物准备得也很仓促,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会的,谢谢你。”   安静受宠若惊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又答谢声,敬桐将手收回身侧,沉默以对。   气氛诡异地僵住,可敬桐仍然动也不动地站着。   “……”   “……”   久久无言,安静觉得手里的礼物都沉了不少,绞尽脑汁总算想出打破僵局的办法,提足气问他:“我可以邀请你到我家吃午餐吗,我刚好要请人吃饭的。”   “多谢。”   他答应得无比爽利,就好像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打算,安静不禁怔了怔,但来不及多想就将人请进屋。   很快,客厅里坐下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看手机。   安静这回泡了茶,再退回厨房时脑袋仍有些懵懵的。不过这样也好,待会儿还可以让敬桐帮忙邀请程风。   她想着,继续准备午餐。   客厅里,敬桐很快收到条回复,他打开手机看,这时伸手到他面前拿橘子的周绪不经意瞥见屏幕——   「进来了。」   「她看起来高兴吗,还是在生气?」   周绪:“……”   他装作没看见,拿了颗橘子剥皮,吃完整个橘子后接着看书。   敬桐那头在短暂的交流后就再也没收到回信,他便无趣打起僵尸。   时间慢慢流逝,厨房里的工作也逐次展开,安静在准备米饭过程中舀了好几下米,正是这前所未有的几下让她产生种奇异的满足感。   她居然在准备四人份的米饭,居然可以有这么多人吃她做的饭,那她是不是还可以邀请更多的人来?   安静迅速萌生念头,再迅速打消念头——   眼下时间和食材都不太够用,而且她贸然邀请还可能打扰到大家,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她转头预备起蛋包饭需要的原料,先将胡萝卜与鸡肉切丁,再去剥虾,不多时,烤箱里就传出动静。   这样的香气极其霸道,一部分窜至窗外,另一部分钻到客厅,当客厅里的香气越积越浓郁时,两人胃里的馋虫也被勾动。   敬桐果断退出游戏,和程风发去信息:「好香。」   程风那儿暂时没有回音,等到烤鸡翅的香气浓到足以让人的意志力变薄弱时,那头才传来他的回复:「我能闻到。」   这回换作敬桐回复不及时,因为安静端出盘花生让他们解馋,而他已经吃起来,等他想起看手机,上面又多出两条消息:   「我失败了。」   「还是很丑。」   「好香。」   “……”   敬桐没什么感情地关掉对话框,继续在香喷喷的屋子里打僵尸、吃花生。   临近中午,安静那里总算大功告成,只差将炒饭做成蛋包饭,她做到这儿停下,解开围裙走出厨房。   刚到餐厅,客厅里两人就齐刷刷看过来,很显然,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安静很有成就感地握了握拳,信心满满——程风一定不会拒绝的。   “我好了,等我叫来程风就可以开动了。”   两人目送她出门,敬桐点开和程风的对话框,发现就在刚刚他又发来条消息:「我准备好了,她呢?」   敬桐脸上划过一抹自然的笑,像老父亲。   229号的花园外,信心满满的安静又紧绷起来,屏息按下门铃。   屋内正等消息的程风错愕下,随即从餐桌前起身。   室内窗帘紧闭,这是他早上看见安静和周绪离开后生气拉上的,他这时牵开帘子偷看,确定是安静在外面,有些别扭地走到门后。   停了几秒,又退回餐厅,拿起餐桌上的小盒子,将它藏在身后再朝门边走去。   安静听见开门声,正处于灰心之际的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她紧张攥紧衣袖,乌溜溜的眼紧紧盯着他。   这场面有些像他们初见那次,而她的紧张也不亚于那次。   终于,程风走来她面前,打开那扇阻隔在他们中间的门。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太生气,又或者是因为安静脑袋有些空,总之她开口时全然忘了道歉的事:“我准备了午餐,可以邀请你到我家吃吗?”   问完有点别扭地低下头。   程风先是看见她头上的发卡,不悦避开视线,接着目光又落到她不停扇动的睫毛上。   看上会儿,右手也偷偷背到身后,从左手提着的盒子上方摘下一样东西,小心翼翼送到她眼底。   那是朵金色的、由掉落的银杏叶卷成的玫瑰,像秋天,静谧而绚烂。   安静盯着银杏玫瑰,眨眼的频率逐渐变慢,许久,仰脸看程风。   他眨眼的频率却变快,比她还不自然,竭力不躲开她的视线,并将左手上的盒子也亮出来:   “生日快乐,很抱歉只有假的玫瑰和做得不太成功的蛋糕。” 第69章 照片 傻瓜总是最后一个。   Chapter69. 照片   再进花园时, 安静手里拿着那枝银杏玫瑰,她低头摸着银杏叶花瓣,满心欢喜, 思索着再多卷几朵做装饰的事, 直到走出几步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程风。   回头看去, 程风已经进了花园,并且反客为主替她关上花园门。   安静看看他,再若无其事转回头,背对他偷偷扬起微笑,带人穿过花园。   几乎是在他们踏进房门的瞬间, 沙发上两人就看了过来。程风准确地从他们脸上捕捉到某种关切, 当即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举起手里的蛋糕盒问:“放在餐桌上吗?”   声音不高不低, 温柔又透着熟稔, 让屋内另外两人听见是毫不费力的。   二人看穿他的用意,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报以微笑——或者说嘲笑。   只有安静老实点点头,换上室内鞋,接过盒子拿到餐厅,分别安顿好蛋糕和银杏玫瑰后, 再像幼儿园老师那样招呼三位男士去洗手。   几人排队洗手,洗完后轮流回厨房端菜。   她出手阔绰, 除了烤鸡翅和烤鸡腿外, 还有三荤两素一汤, 难怪忙了大半个早上都没忙完。   安静这会儿才开始加工蛋包饭,因为事先已经炒好米饭,所以现在只需要摊蛋皮并将饭包起来……   她小心晃着锅, 让蛋液均匀摊开,上完菜的程风这时又回到厨房,站来她边上仿佛是来观摩学习的,安静动作熟练地包好第一份饭,摆进盘子里,而后才扭过头看他。   出于厨房礼仪,程风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但表情认真。安静转了转眼,想通什么,指了指他面前的料理台问:“可以帮我拿下番茄酱吗?”   程风忙递给她,安静将挤压瓶倒过,转身在刚刚做好的蛋包饭上挤起番茄酱。   她本来打算四份都做好后再一起挤,不过程风好像很急切,那就先给他挤好了……   “好了,”她放下番茄酱,双手端着盘子转身,举到程风面前给他看,“这是你的。”   白色瓷盘里,金黄的蛋皮被米饭撑得鼓鼓的,像只大型蛋饺,而蛋皮上被人用番茄酱写下一个单词,Wind。   程风藏不住笑,只是这笑看起来莫名有些傻,就在他抬手接盘子时,安静忽然又端着盘子回身——   “忘记加装饰了!”   “……”   对安静而言,仪式感是必须要有的,她挑了两颗漂亮的圣女果摆在蛋包饭左边,又从窗台上摘了薄荷叶摆在右边,装点好才交给他,接着开始包第二份。   程风心满意足端着盘子出去,另外二人已经十分不礼貌地落座。   他看了眼他们的位置,走到周绪边上,放下餐盘后似乎不太满意,反反复复调整几次餐盘的角度,直到周绪和敬桐都看清上面的单词才罢休。   周绪:“……”   敬桐:“……”   也许风的英文也可以是Mad,看他有点疯。   有点疯的程风再次回到厨房,这时安静正在挤第二份蛋包饭的番茄酱,因为背对着他,他只有绕到另一边看。   而第二份蛋包饭上写着“Smart”,程风下意识皱眉——   原来不止他有吗?   兴致忽忽变低,却忍不住想问:“这是谁的?”   “周绪的呀。”安静对他的提问不甚在意,开始装点圣女果和薄荷叶。   “为什么他是Smart?”   难道周绪比他聪明吗?   “因为他——”   因为他以前是杀马特啊。   安静吞下这话,极自然地将盘子交到他手上:“你可以自己问他。”   这样的黑历史也许周绪不愿意再被人提起呢?   程风略感憋闷,但还是端着盘子出去,送到周绪面前,周绪看清盘子里的东西,旋即发笑,这一笑笑得程风险些绷不住,口吻生硬地询问:“笑什么?”   周绪微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合适,你不也觉得很合适吗?”   合适是合适的,但程风觉得这两个单词是有不同的。   他的“Wind”只是从字面译过来,可周绪的“Smart”看起来更有意义,也许还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为了避免心塞,程风努力不去多想,至少眼前不是合适的时候,他现在只把希望寄托在敬桐那盘蛋包饭上,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点慰藉。   而安静的确让他如愿以偿,给敬桐的那份她想了想,最终写下“Black”一词,因为敬桐总是爱穿一身黑,而用红色番茄酱写下“Black”是她美好的祝福:   希望他以后能穿红色的黑衣服。   当然,这是句离谱的话。   本来还有更适合他的“Plants V.S. Zombies”,可蛋皮写不太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果不其然,程风看到这个“Black”之后心情好了不少,虽然Black是有意义的,但有这个意义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最后一份才是安静做给自己的,上面用番茄酱写了“Quiet”。   安静端着盘子,仪式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程风的满足感也在这时攀顶——她的“Quiet”也是从字面译过来的。   果然他们很般配。   程风单方面盖上这样的章,安静则在坐下后拖来桌上的蛋糕盒,问他:“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   眼底明晃晃地写着期待,程风瞥了眼另外两人的表情,握紧餐具,隐约感到丝羞耻,但还是故作淡定地应下:“嗯。”   安静冲他笑了下,垂眼去解盒子上的蝴蝶结彩带,然后满怀期待地展开蛋糕盒——   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出现在众人面前。   显然,那只是八分之一的蛋糕,每一面都被涂上奶油层,刮得还算平整,顶部有几朵大小不一的奶油裱花挤在一堆,手法稍显稚嫩,除此外还装点了些樱桃、蓝莓和柠檬片。   整体而言,是块平平无奇的小蛋糕。   安静盯着蛋糕许久没说话,程风的心从猛跳到慢慢沉下,最后总算没沉住气,有些羞耻地向她解释:“是有些丑,第一次做蛋糕,所以切成八份,用前面七块练手……”   “不丑!”安静抬头,眼睛里放出光亮,“我很喜欢。”   她只是没想到会有人专门做蛋糕给她吃。   安静美滋滋找到小勺子,正要开动,又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们:“我可以先拍张照片吗?”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安静跑去楼上找来相机,拍完蛋糕镜头又往上挪了挪,将餐桌上除她以外的三个人都框进相机里,想了想问:“需要我给你们拍照吗?”   三人互相看看,程风先出声:“要你一起。”   她连忙摇头,她才不喜欢拍照。   “那就算了。”   见程风面露憾色,安静抿了抿唇,低头调起相机,而后将相机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脸红回来:“那就一起吧。”   程风轻笑,主动往周绪身边挤了挤,给安静留出位置,几人围着圆桌坐了小半圈。   被挤的周绪:“……”   安静设置的延时拍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延了多久,许久才听相机咔嚓响了声,她前去拿它,顺便调出照片检查,后便对着照片发起愣。   “发什么呆?给我看看。”   周绪打断她发呆,安静却关掉相机,甚至不放心地收进相机包里,一副明明有鬼却不想让人知道的样子,拙劣地岔开话题:“没什么好看的,吃饭吧。”   “……”   她坐回原本的位置上,拿小勺子舀蛋糕吃,很甜。   程风拍完照便远离周绪,最先动筷夹起只烤鸡翅吃,吃完还点评句:“和春天的鸡翅一个味道。”   可以说是非常有心机的,就是没什么自知之明,居然还洋洋得意地提起那回事。   安静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   一顿生日午餐圆满开场,圆满结束,厨师安小姐的厨艺大受欢迎,除了锅里还剩些汤,其他菜都一扫而光,安静不得不感慨他们的胃口之大,比她想的还要大。   午餐后,受款待的男人们甚至想洗碗答谢她,不过他们都比不过洗碗机,被安静拒绝。   至此,似乎没什么继续留下的理由,反倒是应该把时间留给主人午休。   因为是工作日,周绪索性这时就告别傻瓜镇回去,敬桐则跟程风去了他的葡萄小楼,听说是去分享那些失败的蛋糕试验品。   安静在他们走后整理起客厅,茶几上的书还是自然翻开的状态,在半空停滞许久的一页在她经过时终于落下,安静转头,顺势压下书页。   在她按住的那一页,安静看到这样一句话——   “照例,傻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眨了眨眼,将书合上,收拾好茶杯就带上相机回到二楼,照常午休,不过似乎休息得不太好,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   到下午,她坐去飘窗上织围巾,这是条男士围巾,用了深灰色和黑色毛线织,花样略为繁复,是她新学的,她已经断断续续织了好几天,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完成,结果安静只织了小会儿就放下,改去戳羊毛毡,戳上会儿,又离开卧室,坐去外面的落地窗下给玩偶小熊缝冬季外衣……   终于,整个下午被她三心二意地消磨过去,她原本想烤蛋糕的心思在她吃了程风送来的八分之一个蛋糕后就已经打消——   必要的仪式感和口腹欲都已经在这里得到相应的满足,因此她的晚餐吃得十分简单。   黄昏落幕后,深秋夜晚的气温骤降,天穹也不得不披上深色外衣,但还是冷得如同结冰的湖。   安静关上阳台门,拉上窗帘,不尝试任何的睡前娱乐,早早地缩紧被窝里,就像是冬天提前到来。   如同中午那样,她又开始辗转反侧,只不过这回辗转更久。   当夜深到星星也开始战栗时,安静蓦然睁开眼,不加犹夷地从床上坐起,点亮床头的灯,套上外衣坐到桌边,从抽屉里取出相机包,又将那张照片翻出来看。   那是张很蠢的照片——   因为事先忘记调整角度,所以镜头只拍到他们的头部,更过分的是她比他们都矮,因此只被拍到半张脸,像个傻瓜。   傻瓜身旁坐着的人都是很好看的,尽头的敬桐在镜头下莫名有股坚毅劲头,周绪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太正经,程风么……   他的唇间与眉眼间都有着一丝笑意,是那种丝毫不用捉摸的,温柔而明朗的笑,让人难以相信是程风在笑。   至少她从来没见过他像这样笑,而照片上的他偏着头,看着、且将永远看着左下角那半张脸所在的位置笑。   安静双手握着相机,脑子里闪过书上那句话,耳边也响起周绪的声音——   所以,早上的他那么生气,真的是因为他在忌妒吗?而她就是那个最后知道的傻瓜? 第70章 生板栗 红头发与玉米田。   Chapter70. 生板栗   最终, 傻瓜安静还是失眠了。   后半夜外面刮起风,杉林道上似乎下起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年轻时喜欢沙沙响的叶片如今已经年老力衰,风一大, 它们就一片接一片地向下掉, 像是树叶雨。   安静听着它们忧伤的离别声, 更加睡不着。   不止耳边吵闹,她的心也很吵闹,像只被人踢翻在地、仰躺着的乌龟在无声叫嚷,没有人能听见,也没有人能帮忙扶起它。   安静翻来覆去无数次, 脑袋一会儿缩进被窝, 一会儿又露出, 以至于她到最后脸颊与双耳都变得滚烫。   好在手还是凉的, 她捂住脸和耳朵, 在静谧的室内叹了声。   不能再想程风了,大不了、大不了明天问问他。   安静调整起呼吸,换手背贴上滚烫的耳廓,总算降下些温度,再将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迫使自己不许再动……   风仍旧吹着, 耳根仍旧烫着,但劲头都比先前缓得多, 渐渐的, 风声归于消弭, 安静也陷入睡梦中。   这一觉格外的漫长,好像是时间被拉长,连梦的内容也变得无比清晰, 安静醒来的前一秒还在春日的苹果树下数鸭子,苏醒后对着天花板怔了会儿。   没有苹果树,没有小鸭子,现在是秋天的尾巴。   据说,在清冷的秋夜梦到春天是幸福即将来临的意思。   安静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个“据说”,她甚至想不起具体的来处,或许源自某本书,又或许是她编造的……总之,才刚刚醒来的她又开始了新的胡思乱想。   良久,她起床去洗漱,也是这时候她才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太阳居然已经从小厅里的窗户照进室内。   她洗漱完回到卧室,第一时间去看了时间,果然,这会儿已经接近正午十二点。   她当然知道她睡过头,却没想过会过得这么离谱。   这样的话,程风岂不是没能在早上等到她?   安静想着找到手机,上面已经有一通来电和几条消息,皆是来自程风。   她睡得这么沉吗?   安静心虚反省,一边点开程风的信息,和上次她偷偷躲开他时一样,他又在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而最后一条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   「去帮忙收玉米,看见消息记得回电话。」   安静握紧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方迟疑许久后终于落下,但是是关掉手机,将手机揣进衣兜,朝楼下跑去。   奶酪小楼外随处可见吹落的杉叶,连同花园里都是,但安静无暇顾及,她跑到花园外,骑车朝下游的菜园去。   杉林道一夜之间掉下满地头发,不禁让人怀疑其实它们之前就遭遇了脱发危机,而这些掉落的红叶就是它们戴的假发片。   安静骑车穿过发片大道,最后在宽阔的马路边停下,望向山坡上。   苹果树农舍对面的确有人在收玉米,玉米种得紧密,地后面是蓝得过分的天空和几团云。   她看上会儿,将自行车推到路边,步行去山坡上……   玉米田后方,程风正站在背篓前掰玉米,掰下一根丢进篓里,再掰下一根再丢进篓里,动作熟练,却有点儿心不在焉。   过了会儿,有人拿玉米戳他下,扭头看去,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嘿嘿,有人找你。”   地主家的傻儿子憨笑声,说完避开身子,但脚下没站稳,扑倒在玉米地间,玉米杆都被他摔折两根。   “……”   程风将一米八的大小伙提溜起来,那人又傻笑下:“嘿嘿,不骗你。”   这回他指了指玉米林尽头,程风看去,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是丢下手上的玉米过去那边。   还没拐过玉米林,就听见农舍主人的声音:“吃苹果吗,我家苹果可甜可脆了。”   “不用了,谢谢您。”   无疑,是安静的声音,程风倏忽加快脚步,绕过玉米地。   “诶,人来了,你们先说着。”农舍主人面朝程风来的方向,见到他笑眯眯的,说完就穿过马路回到对面的农舍。   安静回身,看见程风从玉米田里走出,张了张嘴巴,但没发出声音又紧紧闭上。   “还好吗,怎么不回电话?”程风还没走近便关切问道。   “我很好,没有生病,只是不小心睡过头了……”安静边说边垂下眼睛,她一见到他就止不住想起照片里他的笑,不禁有些慌乱。   会不会是她太自恋、想太多呢?   程风尚未察觉出异常:“怎么到这儿来?你的地我帮忙浇过了。”   “我知道,但是我——”安静发觉自己口吻有些激动,尽力放得淡然,“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她扬着脸,神情严肃,程风似乎没太反应过来,许久才给出反应:“什么?”   “昨天早上,你很生气对不对?”   程风听她这么问,只当她觉得自己态度恶劣,隔了一夜后还是决定秋后算账,因此在承认与否认之间摇摆不定。   “你要说实话!”   安静仿佛看穿他的犹豫,提出诉求,程风没办法,略为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睛:“是。”   “那你只是在——”安静听到肯定回答,想要继续往下问,余光却瞥见农舍的主人出来,因而立刻打住话语。   那头的人又回来玉米田边,提着个小篮子热情问两位晚辈:“吃点板栗吗,昨天刚去林子里捡的。”   篮子里是些生板栗,阳光底下褐色表皮光亮亮的,程风伸手抓了几粒到手上,答谢:“多谢,我们只要一点。”   农舍主人笑笑,带着篮子扎进玉米田,留二人在外面。   程风低头看看手心里的四颗生板栗,忽而意动,转瞬间又掩藏好笑意,抬眼问安静:“你刚才还要问什么?”   “啊……”   山坡上的风纵使是在阳光下也凉得像是从冰箱里吹出来的,吹得安静瞬间头脑清醒。   她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问他仅仅是在和她生气吗,还是要更直接地问他是不是也在和周绪生气?   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   她低下头,突然装傻充愣:“没什么……”   程风不瞎,她这会儿的“没什么”必然是“有什么”的,可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只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   他想了想,递出手上的板栗,安静看看他手心,慢吞吞拾起一颗来。   “吃过生板栗吗?”   安静点点头。   程风又换了种问法:“吃过刚捡的生板栗吗?”   这回安静摇了摇头。   他挑出一颗,新鲜栗子的壳不像风干后那么硬,很有弹性,指甲一掐壳便裂开,褐色的表皮下藏着颗淡黄淡黄的果实,程风将果壳往开掰了掰,两手托着栗子壳将果实送到安静面前。   “尝尝吗?”   安静点头,将她挑来的板栗放进衣兜里,再才拣起那颗已经剥开的果实。   果实表面润润的,水分很足,颜色淡到几乎有些发白,她试着咬下半颗。生栗子很脆,咬下的瞬间发出声脆响,口感像是在吃苹果,但比苹果果肉更脆、更有弹性质感。   也是在咬碎果肉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清香传遍口腔,到咀嚼时这清香更甚,像是……   安静扫到一旁的玉米,想到贴切的形容,像是一根嫩玉米上最多汁的玉米粒被掐破,瞬间溢出股清淡的香甜味。   好吃!   程风始终看着她,这时在她的表情里发现欣喜,有些紧张地攥紧手心里仅剩的两颗板栗,忽然发问:“明天有时间吗?”   安静停下咀嚼,仰脸看着他。   ——这样的开场白听起来像是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她听见程风接着往下说:“一起去捡板栗吗?最近山上有很多。”   她吞下板栗肉,沉吟之际,巴士驶出杉林道,朝着山坡上来,安静回想起初通车那天他们在公车上的对话,他好像那时候就说过要捡板栗的事。   她沉默着,须臾,公车从他们身侧经过。   “我——”   “我——”   两人都趁这时开口,异口同声,却又彼此打断,继而又沉默至公车翻过这座小丘。   安静这才小声问他:“你刚刚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这回换程风装傻充愣,但他并非一味回避,还记得他想做什么,“如果可以,希望你能答应。”   他突如其来的郑重让安静捏紧剩下的半粒板栗,继而抬高音量,回答道:“那明天见,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说完掉头跑开,程风下意识抬腿追,追出两步后又蓦地顿住。   “……”   她着急跑什么?捡板栗需要准备什么吗?还是她发现什么了?她来只是想问那个问题吗?   无数疑问升起,程风不由得陷入沉思,安静那头则一路跑回她的自行车旁,上车前才发现她的板栗还剩一半,忙吃掉它,骑车离开。   此后半日安静和昨天下午一样,处于一种混沌状态中,一定要说不同的话那就是她今天想得更多,更为慌神。   她也不太清楚她在慌些什么,但所有的她曾经觉得奇怪的事都化作微妙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赶也赶不走。   黄昏后,她收到程风发来的消息:「明早敬桐帮浇地,九点见可以吗?」   安静看着信息,心跳十分奇异地变快。   她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从前的她是不会这样的。   她红着脸回复个“好”字。   程风回得很快:「记得多穿点,早睡。」   安静一头埋进小熊的肚子里,手捏着它的耳朵,许久许久,松开快要窒息的小熊。   如果……   如果这一切并不只是她胡思乱想,那她就该做好准备了。   她克制住自己过于飘忽的思绪,终于走到小书桌前坐下…… 第71章 三只松鼠 兔子与小雨伞。   Chapter71. 三只松鼠   翌日, 安静是被闹钟唤醒的,她睡觉前特地多设了几个闹钟,就是怕再失眠睡过头。   吃过早餐, 时间还很充裕, 她却坐去客厅发呆, 呆到九点整才提起桌上的篮子出门去,程风不知什么时候出的门,她出去时他已经守在花园外。   安静见到他,小跑出花园。   他没有骑车,手上提着只蓝色小桶, 桶里还装着副手套, 而在他的肩上, 一只小羊钩织包搭在那儿, 正是她送给他的那只, 和他全身的装束不是很搭。   安静别扭捏了捏她的小熊包包,问道:“我们坐公车去吗?”   “嗯,骑车去那儿会很累。”   她点点头,转身关好门,跟他坐去街口的长椅上等公车。   杉树叶不停地往下掉,虽然对头发尚且浓密的它们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发量, 但安静知道它们迟早会变秃,因而仔细看着, 哪里掉就看哪里。   程风发现她的目光追随着落叶, 便向后靠了靠, 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   她从昨天起就变得有些奇怪,换做是以前,她见到他背上她的小羊包应该是很高兴的, 可今天她就像是没看见,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心里打着鼓,橙红的叶片似蝴蝶般飞来他面前,最终打了两个转,落至安静膝上。   安静低头捡起叶片,杉树叶是对生叶片,扁扁平平,单看的话像根橙色羽毛,她右手指尖捋了捋它,抿唇。   车怎么还不来呢?   她都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好。   就像是听到她的心声,程风突然找到话问她:“想吃柿子吗?守林人那儿种了柿子。”   安静想了想,问:“种了很多吗?”   “就一棵树。”   “……那算了吧。”   连对话也变得有些生硬。   程风越来越怀疑她,片刻后,他抬起右手朝安静伸去,那一刻,安静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凝滞,立即向长椅尽头挪动点。   距离被拉开,程风面不改色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有片树叶。”   “噢。”   安静抬手扫了扫颅顶,果然有叶片落下来,这时候一阵尴尬情绪猛然涌上心头,好在公车及时驶来,冲淡还没来得及发酵的尴尬。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在车停来面前后先一步上车,程风跟在她身后。   两人没去二层,坐到一层左侧相邻的两个座位上。安静靠窗,坐下后便开始试前方座椅椅背上的密码,程风也很安静,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漂亮的食指时缓时急地敲点着。   公车穿过林荫路,翻过小丘,沿着起起伏伏的路前行,许久才抵达目的地,两人这才各自回神,下车去。   安静不是头回来这里,但上次来时她只短暂地呆了一分钟,还是在车上,那时候程风就说等到秋天再来的话。   她看向那座小木屋。   木屋前的菜园里如今种着过冬萝卜和白菜,仍然绿茵茵的,菜地左边是鸡舍和鸭舍,因为天晴它们被放在围栏内悠闲散步,见人来还发出几声不整齐的叫声,前廊下仍然挂着干玉米和干辣椒,色彩丰富而好看,屋旁的吊床也还绑在松树间……   唯独没有程风说的柿子树。   “走后面就能看见柿子树。”   程风又一次猜中她的心思,安静看看他,不好意思道:“那走后面看看。”   “不是不要吗?”   “那也可以看看么。”   安静小声反驳他,程风这才觉得舒心,带她绕到小屋后面。   屋后果然有棵柿子树,在这样的时节里挂满柿子果,像是坠了满树的灯笼,映衬着木屋漂亮得像幅画,安静想着提议:“你的灵感屋后面也可以种柿子树。”   深蓝色与柿子红配在一起一定也很好看,再以后,他的窗户前就可以挂柿子饼了。   “好。”   她还在幻想时程风就应下声,应得无比熟练,安静一听,又开始不得劲儿,抬眼看了看树林,小声催促他去捡板栗,程风便默默领路。   深秋的树林里落叶很多,褐色叶片居多,当然也不乏黄绿色与橘黄色叶片,走在上方不仅能听见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还时常踩得底下的枯枝啪嚓响。   两人走了有一段距离后,安静在地上见到些松塔,于是她在捡板栗之前先捡了两颗漂亮的松塔丢进篮子里。   这里的松塔和她以前在景区里捡到的不太一样,更大,她仰头看周围的树,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很高大,和来傻瓜镇的路上穿过的森林一样,也像是远离了傻瓜镇。   她低下头来,看到程风在边上才觉得踏实许多,而这时她也忍不住想问程风话。   “这些松果很大,这里会有松鼠吗?”   她托着松果问他,程风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好笑,时而亲近他,时而疏远他,像只兔子藏在洞窟内反反复复而不自知地试探——   一只只想跟猎人交朋友,不想被猎人抓住的兔子。   “有。”他回答道。   安静惊喜:“你见过吗?”   “见过,还养了只。”   安静觉得匪夷所思:“养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不知道?”   “心里。”   “……”   安静语塞,程风却一副正经模样,又问她:“想看松鼠吗?”   “可以看到吗?”   “可以试试,不过要多花点时间。”   “那就试试吧!”   安静跃跃欲试,程风便带她走去更深的林子里面。   树林里风也很大,刮风时周围会发出各种声响,或是叶片摇晃奔走,或是某些果实噼里啪啦砸到地上……   风大的时候程风会让安静躲在他背后,风停时两人再并排走,太阳始终照着树林,但被高大的枝叶挡住,只有小部分能进到林子里来。   走到一处,安静不经意往左一瞥,忽然双眼放光。   不远处的落叶间躺着许多光亮的、且已经脱掉外壳的栗子,她下意识拉住还在往前走的程风,问道:“我们到板栗区了吗?”   程风瞥了眼他被她攥住的衣袖,不自然地看去她指的地方,点头:“嗯,后面还会有很多。”   安静笑了下,在她还没察觉的情况下收回手,程风见状松了口气——   如果被她察觉到,一定又要别扭会儿。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发现了些什么,不过,看她别别扭扭倒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   因为安静决意要去碰碰运气看松鼠,所以捡板栗的事不得不延后到下山时再做,两人继续往前,一路上果真见到很多板栗,还有些刚刚脱落树枝、仍带着毛刺外壳的绿色果实,像是绿色的刺猬团在树下。   安静想起昨天那两颗板栗的口感,忍不住先捡几颗在路上吃起来。   看她忙,程风主动要来她的小熊包和篮子,方便她行动,快走到他当初遇到松鼠的地方时,地上的风景就变成松塔与板栗并存。   程风和安静讲了他的计划,到地方后,两人坐去一棵老树下,开始无声息的等待。   树林无风时四周很静,安静仰头观察着周围的树,意图寻觅松鼠的踪影,但树上除了吹风时有叶声就再也没有其它动静传出。   两人就这样呆坐许久,久到运动后的热意慢慢褪下而安静开始觉得冷的时候,程风终于和她打了个手势。   她精神许多,屏息凝视,下一刻,程风就朝山坡下方的一棵树上丢了块石头——   被砸中的老松树闷响一声,打破林间的静谧,紧跟着,附近的树上掉下什么东西来,极细微的声响在良久的静默后被无限放大。   安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总算在一棵松树上见到了动静,一只大尾巴松鼠正在往其他树上跳,看样子是在逃离。   她看了许久,直到松鼠彻底消失在枝叶间才扭头看程风,程风也已经回过头,问她:“看见了?”   “嗯!”   程风指了指右手边的某棵松树:“刚才那儿也有一只。”   他选的地方松树与板栗树最为密集,是松鼠们绝对不会放过的宝地,所以一来就见到两只。   而刚刚从树上掉落的东西极有可能是松鼠们正在吃的东西,比如松子,他们静坐在这儿,松鼠必然也好奇他们是不是活物,所以会偷偷观察……   安静十分满意这趟观光旅程,正高兴,一颗被吃掉一半的黄色板栗从树上掉落,端端落到两人中间,两人齐齐仰头。   板栗树上,第三只松鼠低头看着他们,顿了两秒后慌乱逃离。   安静:“……”   程风:“……”   反射弧好长。   看过松鼠,两人开始捡板栗,从山上捡到山下,遇到褐色板栗直接拾起便是,倘或遇到的是带毛刺的,就需要用脚踩开板栗外壳,将里面的板栗挤出来。   路上,程风捡到根长度完美的棍子,大概是前些时候来捡板栗的人做的,他带着棍子走到一棵正处在盛果期的板栗树下,若有所思地看上几眼,然后看向安静:“想吃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板栗吗?”   安静看看他,再看看树,立刻会意,笑着躲远一点。   程风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用长棍去打树枝,树上开始劈劈啪啪地掉果实下来,如果遇到不服气且意图报复他的栗子,他就用另只手挡下攻击。   好在他并不贪心,打了几下就收手,如此,满地都是青绿色的栗子球。   安静提着大半篮栗子回到树下,挑中一颗踩掉毛刺,捡起来剥出果实吃掉。   “怎么样?”   嗯……   她仔细品了品,然后有点失望:“和刚才的没什么区——别。”   安静说完“区”字,戛然而止,愣了会儿才说出最后的“别”字,语气也比前面弱得多,因为程风在她说话时蓦地抬起右手,伸到她头顶……   头顶上空。   安静呆呆仰头,程风的手停在半空,像把小雨伞遮在头上,她看上会儿,视线微微往下,对上程风。   程风没有将手放下,而是保持着略傻的姿势回望着她,而后趁她发呆,慢慢靠近她。   安静感受到某种压迫,后撤一步,程风却逼得更紧,尽管他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有要落下来摁住她的意思,但安静还是慌乱到极点,终于,她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埋下头,心跳急遽变快,就连手也跟着跳起来——她完全没想到这是程风的心在跳。   两人都没吱声,就在她以为她的心跳快到极致不可能更快的时候,林间骤然响起段不属于自然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差点让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儿来。   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这是程风的手机在响,她连忙后退一步,壮胆似的故意抬高声:“你接电话吧,我想起来我忘记喂鱼,先回去了!”   她掉头跑开,程风望着她又一次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下。   果然不禁吓,但是效果正好。   他收回手,捂住刚刚安静抵住的地方,感受着那里的心跳。 第72章 粉黛乱子草 情诗,亲吻。   Chapter72.粉黛乱子草   良久, 心跳归于平缓。   程风松开捂在胸前的手,缓慢翻转,低眼看了看手背。   手背上有片红痕, 却又不是整片的红, 而是由一些细密的淤血点慢慢扩散开——   就在刚才, 记仇的板栗树朝他发射来一颗绿色板栗球,但瞄得有点歪,对准了安静,是他伸手挡开栗子安静的脑袋才得以躲过一劫。   可惜他手套摘得有些早,扎得手疼。   不过, 在他拦截住栗子的同时, 他也离她近了一步, 也是在那时候, 他补全了他的计划, 一个他从坐上公车起就开始考虑的计划。   这个计划或许该被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试试看。   如果结局是“生”,那就最好,如果结局是“死”,那他就原地诈尸好了。   想着,林间又吹来一阵风, 手背上的痛感因为这风弱了些许,他便弯下腰, 提起安静遗落在地上的板栗篮子, 转身走去附近的一棵秃枝树下。   阳光在这里能顺利抵达地面, 因为整棵树上除了那片挂在蛛网间的红叶外,再没有其它任何树叶,他的板栗桶就放在这里。   程风看看桶里的栗子, 不假思索地将它们匀了些到安静的篮子里,直到装满为止,而后左手提桶、右手提篮子朝山下去。   刚走出两步,忽而驻足。   似乎忘了什么……   他刚才好像人为屏蔽了一通电话。   程风又将桶放下,左手环到身后取手机——因为右手勉强算是负了伤,所以他不打算再劳烦它。   他将手机装在小羊包里,不过他背在肩上的并不止是小羊包,还有安静的小熊包包,他从接过小熊起就再也没有还给她。两只包包摸起来手感相近,程风没留意,手探进包里后才发觉不对,他居然摸到了厚厚的纸张,像是信封。   他及时收手,换到小熊包隔壁,摸出小羊包里的手机。   看到来电记录时,程风面上竟然露出几分喜色,当下便和对方回了电话。电话也很快被接通,那头的人对刚才的事毫不介意,反而兴奋说起其它,程风听到最后又变得面无表情。   真无趣。   出于礼貌,他等对方兴致勃勃说完,然后回绝他的提议:“多谢,不过我不需要。”   那头似乎还不死心,又劝说一番,程风还是拒绝。   “只能是独一份。”   他说得坚决,对方不便再劝,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只告诉他他要的东西最近就会寄出,之后便挂断电话。   程风收起手机,却没收回手——   尽管这是令人不齿的事,但现在的情况是他的确对安静包里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为什么她出门捡板栗会带上类似信封的东西?   想到这里,程风索性也放下篮子,将罪恶之手伸向小熊包,并隔着包捏了几下……   动作有些变态,不过他全程都是那副淡然模样,眉眼清疏,就好像正在做坏事的人不是他。   小熊包里很空,他只摸到一包纸巾在底部,然后就是那封疑似信封的东西,程风思索再三,几度迟疑,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牵开小熊包往里看了看。   果然,包里除了一包樱花纸巾就只有一只白色信封,而此时此刻那只白色信封就像是嵌在黑夜里的星星,于他而言有着神秘且致命的吸引力。   看,还是不看?   程风的脑海里好似开了战,僵持不下,最终,他想到个折中的好办法。   他取下小熊包,揪住针织包底部将它一倒,眨眼之间,包里仅有的两样东西都掉到地上。   小熊包包:“……”   很好,人类,这样就是无意间掉到地上被你看见了对吗?   有够狡猾的。   不幸的是,信封落地后是背面朝上,狡猾又虚伪的人类如果想伪装成无意所为,那就不能刻意翻过信封。   程风:“……”   沉默,长久的沉默……   等了好一会儿,林间终于又起了风,一吹,信封便翻了个面。   小熊包包:“!!!”   是因为他名字里有风字所以风也这么配合他吗?   程风也惊讶挑眉,不是因为风的配合,而是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信封上写着的三个大字:举报信。   举报?   她要举报谁?   程风心里瞬间得出个答案,觉得难以置信却偏要这么怀疑,他拾起地上的信封,举过头顶,对着那张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蛛网看它。   躺在蛛网间的红色叶片随风摇晃,程风的心脏亦再度狂跳起来。   她想举报他什么?   他应该没吵到她吧。   一切都驱使着程风打开它,而程风的确也抛开罪恶感这么做了。信封里只有一张对折过的信纸,他抽将出来,徐徐展开……   「本人安静,木棉街922号居民,现举报229号住户扰民,具体如下:   ###############」   开头有些熟悉,似乎是把他之前写的举报信拿来当范文了,但下面的具体内容只有两行不到,还都被她用马克笔涂黑,使得整张信纸都变得不美观。   程风皱眉,再次举高信纸,对着阳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别起来:   「他让我感到困扰,对着我笑,还约我去捡板栗,我的心跳越来越大声,很吵。」   程风怔怔看完,一种喜悦猛然袭上心头,他克制住,又从纸张背面留下的痕迹仔细辨别一番,最后完全肯定她写下的就是这样几句话。   他的心跳持续加快,且变得大声,连带得耳根也开始搏动、鸣叫,他最为厌恶的耳鸣与吵闹竟然在此刻变得甜蜜。   这叫什么举报信?   说是情诗也不为过……   不过她带这个出来做什么?   对于程风的疑问,他注定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而安静,自从她弃程风而去,她就始终维持着愧疚心情,到家后也坐立难安,琢磨着待会儿程风回来该怎么和他道歉的事。   刚才的程风给她带来的压迫感极大,那是以前都没有过的,她六神无主,除了跑开再也想不到别的应对办法。   安静怀着这样的焦灼情绪坐在客厅,林荫道下的公车每经过一次她都要紧张一番,结果三个来回后都没等到门铃声。   难道他生气了?   安静从沙发上起身,绕到窗边,牵开窗帘向外望了眼,然后就看见她的小熊包包被人挂在花园木门上。   她大吃一惊,跑去花园里,又在门外见到她的板栗篮子,安静紧抿双唇,解救下小熊包包,再打开花园门。   篮子里被人装满板栗,顶层还额外添了两颗松塔和一颗柿子。安静提起它,看向程风的花园,那里空荡荡不见人影,她犹豫起要不要冲去按他的门铃,但一想到程风那会儿的眼神就败下阵。   不然,改天吧?   那改天会不会显得没什么诚意?   她开始摇摆不定,唯一确定的是她不想再当天秤座了。   最后的最后,安静还是选择了“改天”,垂头丧气带着板栗篮回屋去……   很快,就在捡板栗回来后的第二个早晨,安静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程风不再像以前那样出现在她面前,而她完全找不到他——无论是在他的住所,还是在他的灵感屋都找不到人,不仅如此,她连花园、菜园也都交给敬桐和敬先生管。   安静感到惶恐,在接连三天都没见到程风的人影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拦下菜园里的敬桐。   敬桐看看挡来面前的人,心底长松一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快和好了?   “怎么了?”   安静半天没开口,敬桐便主动问她。   她双手握拳,仰头:“请问你知道程风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最近都找不到他……”   后半句她说得小声,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委屈,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敬桐莫名就有了种负罪感,决定回家就赶走程风——不错,那位祖宗几天前突然住到他家,并且不让他告诉安静。   虽说如此,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端倪,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问安静:“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可以用手机。”   “我……我想过,但是我需要当面和他道歉。”   “我会问他的,明天再告诉你。”   敬桐这样答复她,安静只好继续等,不过到晚上时她就收到了一条来自程风的信息,她抱紧床头的小熊紧张戳开。   「听敬桐说你在找我?很抱歉,我最近可能还不会出现。」   “!!!”   安静就要回复他,可是编辑了好几遍都没想好回复什么,倒是程风那头又发来一条:   「过几天我会帮你预订好牛粪肥。」   “……”   她现在才不想考虑什么牛粪好吗?   安静撇撇唇,还是问了出来:「那你要什么时候才出现?」   「我也说不准。」   安静一颗心沉了沉,不开心地扣上手机,不回复他,但只隔了一会儿,她又重新翻过手机敲回复:   「好吧。」   就在她点击发送的瞬间,她收到条新的消息:「也许是你说了算,不过大概需要你考虑清楚。」   安静怔了怔,她的回复缀在程风发来的那条消息后,给人一种她是在回复后一条消息的错觉。既然如此,她便不再费心思去想怎么回最后一条,而是直接丢开手机,关灯躺下。   夜色中,安静双目圆睁,回想着最后那条信息,他让她考虑清楚,是因为他想和那天一样……   靠近她吗?   安静原本坚定的念头再次弱了下来,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找过程风,但她会更加频繁地想起他,看见桌上的熊童子花盆会想,看见墙角的乐高城堡会想,织围巾时还是会想,就连做好糖烤板栗也会想分享给他……   就好像万事万物都和程风有关。   但她还是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其他人困扰过。   安静的心情犹如十月底的天气,总是阴郁,而这样的天气一直保持到十一月的第一天才算有了转变迹象,从早晨起阳光便破云而出,重临傻瓜镇。   不过它有些像是大病一场初初痊愈的人,乏力到晒上会儿就需要躺在云层后休息一段时间。   安静这早去影院放了两只新玩偶,出来时瞥见一辆自行车从夏日街街口经过,顿时精神一振。   她骑上车,追出夏日街,果然远远望见程风的背影。   他正朝上游去。   安静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想看看他最近到底呆在什么地方,倒也不怕被发现,只是程风骑车实在太快,她明明在追,距离却一点没缩短。   穿过若干街口,程风骑去住宅区尽头的橙色家具楼前,但他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前行。   安静鲜少到这头来,见他还在往前,累到有些泄劲。   难不成他在那边还有第三座房子?   她放缓速度,反正他现在是直行,她不会跟丢,当她越过橙色家具楼,视野毫不意外地变开阔,她看见大片的草地与山坡,也看见程风的车停在远处,而他躺去山坡上。   那里有几团粉红秋草,在大片黄绿色的草地间格外打眼。   安静积攒数日的情绪终于在这时喷薄而出,她捏紧把手,加速骑去那边……   另一头,程风十指交叉枕在脑后,仰躺在秋草上望着天空。   这就是他的“死地”,鉴于他久久没能等到判决他的人,他只好出面去引,还好,引来了,接下来他是“生”是“死”就要看她的回答了。   他躺了许久,直至察觉到安静靠近他才坐起身,他身旁是两丛乱子草,轻盈如粉红云雾,随风飘舞。   两人目光对上,安静同样也走过一丛乱子草,像是路过大团粉色棉花糖,原本严肃的表情因为有了这团棉花糖映衬意外变得可爱。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不带任何逃避性质地直面他,向他道歉:“对不起,那天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程风刚想说话,就见她走近一步,近到他需要仰头看她。   只见她顶着红扑扑的脸颊看他会儿,接着奇怪地朝他伸出右手,并像撑伞那样遮到他头顶。   程风一愣,原本清明的头脑突然混沌起来,还在思考这是什么意思时安静便翻过手掌蒙住他眼睛。   四周忽忽沉寂,几秒过后,他的唇被一片温热触碰下,柔软而又短暂,仿佛那一下只是他的幻觉。   安静快便松开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刹那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下出来,亮得让人有点不知所措,但她没将手挪开,而是停在他眼前用以隔断彼此的视线。   “是这样吗?”安静红着脸庞,尽力不让声音发颤,故作镇定地问他。   程风许久才从嗓子眼儿里吐出声:“什么?”   安静被问得恼羞成怒:“什么什么?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蒙住她的眼睛,然后亲吻她。   不对吗?   她只是反过来而已。 第73章 天使 可爱的她。   Chapter73. 天使   他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这样?   程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默默回想着安静的话,须臾,哑然失笑, 而先前因那个猝不及防的轻吻变得恍惚的神思也渐渐清明。   安静听他发笑, 又见他嘴角向上扬, 心跳更加急促:“你笑什么?”   问得紧张又别扭。   程风没有答她,而是偏了偏头,从她手后露出整张脸。   他的眼睛像是聚了光,乍一看简直亮得不可思议,安静对上这样一双眼, 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慌乱间, 她收回右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可视线往旁边一瞥又能看见他, 她索性像蒙住程风眼睛那样蒙住自己的。   程风这时又是一笑,听得安静顿时烧红耳朵。   实在是太蠢了。   说不准当初掩耳盗铃的人看见都会笑话她。   安静再次恼羞成怒,背过身。   程风望着她的背影,抬手触碰下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柔软, 轻盈……   让人想再试一次。   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她申请判决, 不能太贪心。   想着, 他再也遏制不住他的愉悦, 尤其是想到她奇怪的猜想和那个淡淡的吻时。他起身来,确保身上没有沾到一根草后便尝试往安静面前绕。   安静在有力的心跳声下略显艰难地辨出他的动作,绷紧神经, 顺着他公转的方向自转起来,始终用背影对着他。   他转,她也转,她转,他也转……转得越久,安静眉头皱得便越深,最后猛然顿住脚步。   “不转了吗?”   程风在她身后这样问,口吻竟然还透露出几多遗憾,安静语塞,背对他自暴自弃地皱了皱脸。   “不转了。”   说起来还是她亲的人家,这样转下去的确不太好。   安静下意识抿了抿唇,可下一秒就想到这是亲过程风的嘴巴,耳根上像是又添了把火,滚烫得厉害。   “那我到你前面来?”他接着问。   安静即刻抬高声:“等一等!”   “等什么?”   当然是等……等她的脸和耳朵不那么红,不然看起来一定很滑稽。   安静这么想着,没能说出口,反是程风将这沉默的空当补足:“可我有些等不及了。”   声音低低的,一字一字滑过她心间,像一桶玻璃球骨碌碌滑过实木地板那样,只有她的心和地板清楚这有多痒。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比她冲动亲吻他时还要奇怪,复杂。   程风最终还是不经允许地走来她面前,安静微微垂眼,眨眼的频率比平常快很多,他则把右手伸到她眼底,平静诉说:“前段时间我的手受了点伤。”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但安静的确紧张些:“怎么回事?”   “我约人去捡板栗,结果树上掉了颗带壳的栗子,是我替她挡下的。”   “!!!”   听到这里,安静哪儿能不明白那把举到她头顶的“小雨伞”是怎么一回事,一瞬间,她变了变脸色,害臊到无地自容,要是附近有地洞,她大概会立刻钻进去。   “但是,我后来故意朝她走近一步。”   嗯?   安静的难堪还没落幕,又生出迷茫,而程风说着又离她近了一步,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来,她稍显迷茫地抬头。   “然后她就被我吓跑了。”   “……”   她知道好吗?   “不过今天她就没被吓跑,刚才还亲——”   安静听到那个字眼,一个头两个大,急急道:“不许说!”   程风翘起嘴角,对着她黑亮亮的眼睛,话锋忽转:“但我很喜欢。”他说着抬高右手,轻松举过她头顶,投下的阴影落到安静脸上。   安静屏息,心脏又一次变得不安静,那里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了一只野猫,总是很吵。   他的手停在那儿,许久,学她那样翻转到她眼前,阻断他们彼此的视线。   安静盯着他宽大的掌心,以为它会覆到她眼上,紧张得无以复加,但很久很久,它都只是停在她眼前。   “很喜欢刚才的道歉,也很喜欢她。”   话落,他作势要抬起手,安静却闭上眼睛,一头撞了上去。   “……”   他的手掌很大,骨肉匀称指节分明,安静撞上的瞬间鼻子都有些痛,但这痛感在她所有的情绪面前微乎其微,很快被压下。   程风下意识怔了怔,继而感知到她在他手心皱了眉,并且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禁紧张起来。   他几乎是以惴惴不安的心情说道:“我知道她很容易害羞,害羞到也许会选择逃避,我希望能得到她的正面回应,所以故意躲了她一段时间,让她可以考虑清楚……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她的回应吗?或许她愿意和我交往吗?”   安静头埋在温厚的掌间,双眸紧闭,紧到眼皮都在发颤,她声音闷闷的:“我还联系不上她。”   “那安静呢?你呢?”   “……”安静憋了会儿,小声问,“安静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她很可爱。”   他回答得格外简短,安静不满意:“只有可爱吗?”   “像天使。”   程风笑着回答,忽而发觉哪里不对,收敛笑意,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   阳光下,她的双颊粉扑扑的,可爱得让人想伸手捏一捏,脸颊上没有泪痕,眼圈却是红彤彤的,睫毛也湿漉漉,显然是刚刚挤出过眼泪。   “为什么哭?”   “只是闭眼太用力。”安静转过身,胡乱抓住一绺乱子草。   程风默了默,而后问:“那回应呢?”   安静偏头看向亮晶晶的河面,心底编排他像个讨债鬼。   “你刚刚亲——”   “不许说!”她像是被按到什么开关,急忙转头打断他。   她永远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她为什么会把挡栗子的动作想得那么奇怪?   狡猾的讨债鬼偷笑下,再问:“那回应呢,她告诉你了吗?”   安静从鼻腔里轻轻发出声“嗯”。   “她说什么?”   她想了想,用同样的发声方式再发一遍:“嗯。” 第74章 小黑猫 黑色挑逗。   Chapter74. 小黑猫   风从上游吹来, 安静手边的乱子草轻盈摇曳,她被挠得痒痒的,一个没忍住, 翘高嘴角。   她飞快转过身, 低下头, 没有任何动机地拍了拍垂在胸前的围巾,大约是想借此掩盖某种害羞,几秒过后,又将围巾绕到肩后。   “好冷,我要回去了。”   太阳生病的这些日子的确降温厉害, 至少吹风时是足够冷的, 程风听她这么说, 突然抱歉带她来这里吹了半天冷风, 跟着说:“我也回。”   话音刚落, 安静又扭回头,一双乌溜溜的眼别有深意地盯着他看,并不吱声。   程风几乎是一眼就会意,被她盯上会儿,失笑:“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   安静生出点别扭劲,偏头看向远处的橙色大楼, 然后才意有所指地问他:“你最近不是不回么?”   程风将手抵到唇边,假装咳嗽声:“现在还不回的话, 会有人和我生气。”   安静耳根莫名一热, 傲娇起来:“我是天使, 才不会生气。”   说完连她自己都感到羞耻,当即奔着她的自行车去,刻意放大声压过刚才的话:“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的单车就停在程风的车旁, 程风不紧不慢跟上她,两人同步骑上各自的车,同步离开,他脸上的笑始终不曾落下,直到经过敬桐的家具楼时才收敛些表情,将车靠边停下。   安静见状一个急刹车,回头看他,似乎是在询问他怎么不走了。   “我现在还不能回。”   程风再次搬出这样的话,安静一听,张了张嘴巴,吸了口凉风又重新闭上,突然就生起闷气。   她又不是真的天使。   “那我——”   “我需要去拿样东西。”   安静声音恹恹,“先走了”三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听程风说了后半句,她戛然而止,尴尬点点头,目送他进橙色大楼里拿东西。   程风那头动作极快,除去在敬桐面前暴露得意的时间外根本没用太久,再出来时他手里提着只白色纸袋,随意将它挂到车把上便又骑回她身旁。   安静看看那只袋子,再看看他身后的火柴人大楼,若有所思地问:“你最近都住在这里吗?”   “嗯。”   “噢。”   那敬桐演技还蛮好的,居然表现得就跟他也不知道程风在哪儿似的。   听她只“噢”了声,程风稍显惶恐,下意识说:“可是见不到你的每天都很无趣。”   他突然打开奇怪的话匣,安静耳根一红——老实讲,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就连织她喜欢的小东西都变得没趣。   “走啦。”她催促声,自然得就像是没听见那话,先骑车离开。   程风轻易追上她,指尖在车把上点个不停,那是喜悦蔓延到指尖的表现。   两人沿着河道骑回木棉街,街口的浅驼色平屋前,两棵银杏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快一半,如今一地金黄。安静看着那片金黄,心念一动,缓缓捏住手刹将车停下。   程风尚在跳舞的指尖一顿,慢她一步刹住车。   “怎么停下了?”   “我想去捡些银杏叶。”安静一脸心动地指了指那边。   她从生日那天起就萌生了捡些银杏叶回家的念头,最近这段时间银杏叶掉得越发夸张,似乎在和街尽头的杉树们比赛脱发,她路过它们不少次,却因为心情不佳并没有心思捡它们回家,不过今天么,她又有了心思……   “走吧。”   程风果断将车停去木棉树下,提起那只袋子就要过去。   安静却还有些顾虑,叫住他问:“树是那位先生自己种的吗?”   住在708号的是位老先生,这是程风曾经和她提过的。   “是他。”   “那要是我们捡叶子的时候被他看见了呢?”   虽然说只是些树叶,但就像花园里的花一样,就算是快枯萎了,也不是谁都能捡走的。   程风为她的疑问困惑两秒,转瞬便又想通她奇怪的顾虑,被逗笑:“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先和他报备一声?”   “……”   听起来倒也不是很有必要,或许还会被人认为是脑子不太好。   安静晃晃脑袋,想了想还是下了车,指着被风吹去河道边上的那些叶片说:“那就捡花坪外面的吧。”   这样至少不是去别人花园里捡的——尽管这本来就是无边界花园。   “……”   程风再次折服于她的思路,她的想法时常让人感到奇怪,怎么也捉摸不透,但他又觉得也许不必捉摸透,这样才更有惊喜感。   他跟着惊喜本身走去银杏树前,这时虚弱的太阳也从云层下出来,它似乎比刚才露脸时状态好很多,不那么苍白。   安静蹲在长街上寻觅起叶片,金色事物与阳光最最般配,太阳一出,满地的银杏叶更加耀眼。   它们不像大多数树叶选择在枯萎时掉落,而是选择在它们最完美的时候离开枝头,像是深秋里的浪漫文人,死亡也要浪漫到极致。   安静最先捡起的是片宽约七厘米的叶片,这对两棵不算太高大的银杏树而言应该是难得的大叶片了。   她捏住叶柄,举过头顶对着阳光缓慢转动,金色叶片像只金蝴蝶,看上会儿才开心收到左手上,又开始寻第二片。   一连挑了好几片,许久才发觉程风那儿没有传出半点声音,她转回头看他,他正背对阳光蹲在708号的卵石小径前,身边还放着那只白色纸袋。   安静握着把银杏叶起身,朝他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走起路来不会有太大响动,如果不是阳光提前暴露了她的影子,程风是不会早早发现她的。   他回头看她,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下一瞬间,他往右手边挪动一人的距离。   在他蹲过的位置前,原本铺在卵石小径的落叶被人扫去左右两侧,但又不是完全清理干净,而是用剩余的银杏叶摆出两个爱心留在上面。   “……”   安静对着那两颗晃眼的爱心,先是一愣,克制半天后,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笑吗?”程风问她,口吻并不气恼,反是戏谑式的提问。   安静抿笑下,两步走到他身旁,抱膝蹲去他刚刚蹲过的地方,小声说道:“不算太好笑,但是很土。”   比她中秋时在林荫道上误入到的杉叶爱心还要土,因为这两颗是实心的。   “很土吗?”   “嗯。”   “也许还有更土的,”程风看了眼地上他的影子,“想看看吗?”   安静偏头,看他一脸认真,同样认真地点点头。   “那现在看着那两颗心,闭上眼睛。”   他言语指示她,安静听从指挥,摆正脑袋,对着地上两颗金色爱心缓慢闭上双眼。   “闭好了,然后呢?”   “稍等。”   话落,程风往后退了一步,但又不止退一步那么简单,从衣料的窸窣声可以断定他还在做其他动作,仿佛是在调整什么。   安静耐着好奇心等待着,好一会儿,总算听到程风的指令:“可以睁眼了,不要回头看。”   她眼皮颤了颤,徐徐张开,乍一看,眼前毫无变化,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当她的目光聚焦,重新落回那两颗爱心中间时,她霍然一怔。   果然……   蛮土的。   卵石小径上多了只“小黑猫”,背对着她,就坐在那两颗金色爱心中间,当然了,“小黑猫”只是只二维的黑影猫。   安静不禁翘起唇角,眼睛也笑得弯弯的,伸出食指去碰小黑猫的尾巴,小黑猫像是怕痒,被触碰到尾巴的瞬间立刻将它甩到另一边。   她继续挑逗它,手伸到另一边去挠它,它又像是不耐烦起来,开始不停摆动尾巴。   安静忍住没回头,只是对着地上的黑影“反指示”程风:“你让‘它’不许动。”   程风没有回话,但是小黑猫的右耳翘了下,接着尾巴便静下来。   安静再次去触碰它的尾巴,小黑猫起初乖乖的,但它到底本性难移,很快便故态复萌,摇起尾巴,不过这回摆动的幅度很小,小到更像是在和她撒娇。   安静反成了被“挠”的那个,指尖末梢的神经不知怎么的,诡异地敏感起来,她没个征兆地收回手,给出结束指令:“不玩儿了。”   程风只当她是玩儿够了,将举得有些酸的胳膊收起,一瞬间,胖胖的黑猫背影消失在卵石路上。   同样的一瞬间,安静也生出些后悔,其实还挺好玩儿的……   “土吗?”程风回来她边上,这样问道。   她点点头,表示肯定,却又说:“但是很可爱,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很简单。”   程风说着屈起左臂,前臂微微举起,找准和光线之间的角度后地上便出现黑猫的身子,安静惊叹,跟着用右臂模仿起来。   很快,地上有了两只小黑猫的身子,程风的小黑猫在安静的小黑猫衬托下变成了大黑猫。   “然后呢?”   “调整手指。”   程风将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蜷缩,让它们贴在掌心,接着大拇指扣住它们,最后活动起食指与小拇指,让它们屈起指节,这样地面上的猫影就有了清晰的脑袋。   安静学着他调整,可是当她蜷缩中指与无名指后,食指与小拇指就不听使唤,地上的耳朵不是像羊角就是像猪耳,反正不是猫咪的三角耳朵。   她努力调整着,忽然,惊呼一声蹙起眉头。   “怎么了?”程风紧张放下手臂,地上的大黑猫转眼便消失在原地。   安静也格外紧张,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带着点惊恐:“我的小拇指好像不能动了。”   程风被她这话吓了下:“我看看。”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先观察安静的手,她的小拇指保持着奇异的向后仰弯曲姿态。   “痛吗?”   安静摇摇头,手部丝毫不敢动弹:“这样不痛,但我不敢动。”   她刚才好像还听见骨头响了声,万一是她扭伤手指了呢,一动岂不是很痛?   ——在程风不知道时候,安静的惊恐已经加倍,但下一刻她就全然忘了这些担忧,因为程风的手突然碰到她手腕上。   她大脑空白看向他,手不自觉的放松弛,而程风的手从她手腕处慢慢滑到掌心,推开那里蜷缩着两根手指,慢慢往上带……   所有的手指都被另只手捋直,就连倔强的小拇指也在这个过程中改变姿态。   温热的手掌最终轻握住她的手,安静看看平安无损的小拇指,再看看程风的眼睛,双颊猛然涨红。   “……”   她又丢人了。   偏偏这时程风还笑了声,她忙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捡起刚刚放在边上的银杏叶:“我不玩儿了。”   “猫尾巴不学了吗?”   “那个不需要学。”   除了是另一只手的手指还能是什么?   不过这样说的话,她刚刚挑逗猫尾巴不就是在挑逗程风的手指吗?   好……   好羞耻。 第75章 豌豆公主 漂亮的直球。   Chapter75. 豌豆公主   小镇下游, 一位身形清瘦的老人踱步出某条住宅街,他今早极为难得地进行了一次娱乐活动——到临近的住宅街找到另一位老光棍,和对方下了一局棋。   为此, 他特地取出那条春天时收进箱子里的围巾系上, 以免路上吹冷风。   那是条年代久远的红色围巾, 在大众眼里或许更像是女士戴的,如今已经起球,但老先生毫不在意。   他从下游一路走回木棉街,在那座银杏树平屋前停下。   卵石路上的落叶很显然被人动过,还动得很夸张, 老人对着那两颗金色爱心陷入语塞。   “……”   真是让人怀念啊, 想他几十年前就不玩这把戏了。   不过谁会给他这个老家伙摆这个?   严谨且善考究的老先生忍不住分析起这个问题, 而真正摆下这两颗心的人已经回到他“阔别”数日的小楼外。   临近冬日, 花园里早已不及春夏两季时热闹, 但打造个四季有花的花园并非不可能,只要照料得够好,而花草品种也够强大……   比如现在,他的铁线莲又开了第二茬花,而安静养在廊下花盆里的仙客来也陆续放开,再比如, 1125号的三角梅也开出新一茬花,大有持续不断开一整年的趋势。   程风没有回花园, 而是守在安静的花园外等着她——   他现在打着空手, 那只白色口袋已经被他以“礼物”的名义交给安静, 安静在收到礼物后晃了晃神,醒神后便说她也有礼物要给他,于是就把这场单方面的赠礼变成了礼物交换会。   等了大概五分钟, 安静终于抱着条折叠好的黑灰色围巾从奶酪小楼里出来。她小跑到程风面前,二话不说将围巾递到他胸襟处,然后才解释:“本来想找个礼物盒装着,但是没有新的……”   程风低头,双手接过围巾,捏了捏。   很软,像她说话的语调。   “不用,这样就很舒服。”   听他这样说,安静低眼笑了下,再抬头时手便放到花园门上,一副要关门赶人的架势。   程风:“……”   一定要这么明显吗?   他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好似没看懂她是什么意思,安静扶着门蠢蠢欲动的手不得已僵在那儿,好半晌才吭声:“你不要回吗?”   “不知道回去该做些什么。”   “可你不是很忙?”   程风像是被她提醒,说道:“是挺忙的,但我想我应该没什么心思。”   安静懂了,再次后悔没找个礼物盒包住围巾,这样他至少会想回去看看礼物,就像她,现在无比好奇那只白色口袋里装了什么,为什么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块石头?   她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什么:“你再等等我。”   说完,又跑回小楼里,这回程风只等了三分钟不到,安静很快便抱着个青草色蛋糕盒出来,送到他手边。   程风将围巾搭到小臂上,两手接过那只蛋糕盒,盒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这是什么?”   “嗯……一些吃的,你要是不知道做什么可以用它们解闷。”   “……”   程风轻轻晃了下纸盒,里发出些碰撞声,听着耳熟。   安静抿唇一笑,动作敏捷将门关上,见他低眼望着她,第三次正色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再见。”   人都被关在门外了,程风总不能再赖下去,只说:“那我看着你回。”   “……”   就这么点路,倒也不必。   安静腹诽着,却还是在转身离开前朝他挥了挥手,程风说话算话,当真是看着她回,一直到她关上门才有了别的动作。   他低头打开那只纸盒,果然,一整盒都是些松子、榛子、开心果、山核桃……   真吃这些解闷的话,今晚就该上火了。   程风轻笑出声,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凉风从他背后吹来,他顿了顿,回头看去,只见住在对面的白发老头正笑眯眯看着他。   “……”   回屋后的安静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她径直去了二楼小厅。   圆桌上摆着先前捡来的那把银杏叶,然后就是一盆熊童子和那只白色纸袋。   她盘腿坐去沙发上,将袋子拖来面前,取出里面的方盒子,盒子很沉,她揭开前猜测里面会是只小花瓶,当然了,猜得完全不沾边。   揭开盒盖后,里面还有层厚厚的玻璃罩需要被揭开,想来整个盒子里最重的就是它,而玻璃罩周围是堆乳白色拉菲草,有些妨碍视线。   安静将它们抓到桌上,然后端出沉甸甸的玻璃罩,这才专注看盒子底部的东西——   那是只十分精致的精灵手办,之所以会觉得她是精灵,是因为她身后长着对近乎透明的翅膀,有些像是Tinker Bell的翅膀,不过这只精灵比Tinker Bell圆润得多。   脑袋和脸颊都被人做得圆圆的,显得憨态可掬,可她身上依然透露出一种美感,让人一看这知道这只漂亮的小花仙。   小花仙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裙子,蹲在花丛前,眼里闪着光。   安静眼睛里也闪着相似的光,将她捧到手心,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舍得放下。   她将盒子端去卧室,取出里面的东西摆到小书桌上,欣赏会儿便扑去床上,抱紧小熊开心翻滚两下。   真可爱啊,程风。   好喜欢他。   她傻乎乎笑了好长时间,终于想到什么,放下小熊,找出手机和程风发了条消息。   「谢谢你,礼物很可爱。」   「不用谢,坚果也很好吃。」   “……”   所以他果然无趣到这就开始吃坚果了吗?   安静忍不住又笑了笑,脑袋枕到小熊肚子上回消息:「不要吃太多。」   「好的,不过还能怎么解闷?」   听起来乖巧又正经,安静想了想,说:「你可以帮我想想店名。」   「在傻瓜镇可以不用有名字。」   「可我想要。」   「好。」   短短一个“好”字莫名让安静红了耳朵,她放下手机,捏小熊的手,许久,又松开它,手指碰上自己的唇。   真是猛女啊安静,不过强吻别人会不会不太礼貌,她好像都没有和他道歉,还不让他提起……   安静有些烦恼,但这烦恼尤其微弱,一丁点小事就能盖过它,之后她还和前些天一样,什么事都去做一点,不过效果要好得多,直到入夜才闲下来。   十一月的夜晚寒意降临,安静在睡前接到通来自程风的电话,自从“夜读活动”结束后,他们就鲜少在夜晚通话。   她侧躺着接通手机,听程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睡了吗?”   “刚要睡,有事吗?”   “没有,只是想到该和你说一声——”程风顿住。   安静久等不到后面的话,补充道:“晚安?”   “嗯,晚安。”   “……”   结果还是她先说给他的。   “还有一句,”程风这回只是稍作停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明天见。”   “……明天见。”   安静喃喃声,心想他好像变得有些傻气。   挂断电话后,她出奇地没有多想,像是累着了,极快入睡。次日醒来时,阳光已经露面,它看起来比昨天病好了些。   安静准备早餐时顺便温了牛奶,等到出门,程风已经在花园外等着她,她一边将热牛奶往包里塞,一边朝外跑,打开花园门向程风问好:“早上好。”   “早。”   他说完,见她径直去推她的车,不禁清咳声,并带着车朝前挪动一截。   安静听声,扭头看他,然后就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居然绑了厚厚的软垫。   程风向后看了看,问她:“我可以载你吗?”   安静怔了怔,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她还从来没被人载过。   “那坐坐看,如果不够软可以再垫一层。”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安静小声嘀咕,当然也坐上去感受了下,告诉他,“已经很软了。”   “那我出发了?”   “嗯!”安静下意识抓住程风腰际的衣服,顿了顿,又收回手,在他身后仰头问,“我可以抱你的腰吗?”   一记漂亮的直球。   ——在昨天之前,程风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变成位直球选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腰,故作淡定:“当然,请便。”   安静试着伸出双手,环住他,不过这样她的脸离他的背格外近,最佳的姿势似乎应该是用脸贴着他的背……因此,她只试了一秒就松开,还是选择了抓他的衣服。   “……”   程风略感遗憾,但还是背对她笑了下,他也不清楚他在笑些什么,只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着。   他带着她离开木棉街,刚走到街口,安静又意识到新的问题,叫停他:“可以再停一下吗?”   程风捏住刹车,偏头询问:“不舒服吗?”   “没有,”安静从后座上下来,换成侧坐的姿势,“只是想换个更淑女的坐姿。”   她刚才试坐时像骑车那样叉开双腿,一点也不优雅。   “……”   程风失笑,等她再次抓住他的衣服后,继续前进。   林荫道下本就有风,骑起车来耳边更是呼呼响,安静躲在程风背后,觉得这样比吹冷风舒服得多。   经过那座薰衣草平屋时,她突然翘了翘脚,发出声感慨:“我好开心啊程风。”   “开心什么?”   因为吹着风,两人都努力抬高声音让彼此听见。   安静看看他的背影,再转眼看看铺满阳光的草地,如实回答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载,很开心。”   “我也是,”他转过半张脸,这样说话她能听得更清晰,“第一次载人,也很开心。”   “第一次载人吗?”   “是,之前错失了一次机会,我想载的人只让我载了小板凳。”   “……”   是在说她吗?   程风转头看了眼路,继续说:“开心的话,可以载你一整天。”   “不要!”   “为什么?”   “那样多累,我也会变豌豆公主的。”   再软再舒服的坐垫,坐一整天都会难受的。安静咕哝着,忽而又问起他:“那你以前被人载过吗?”   “没有。”   程风答得利落,她默了默,继而问:“敬先生也没有吗?”   他笑:“我来傻瓜镇前才认识他不久。”   换言之,一位老人是没道理载他这么个年轻人的,又不是小孩子。   安静听他这么说,陷入沉思,许久,她偷偷松开抓在他腰侧的右手,摸出包里的热牛奶。   当自行车驶出橙红的林荫道,暴露在蓝色天空之下时,安静原本还若有所思的脸上扬起微笑,在程风停车的瞬间,她将牛奶举到他腰前。   前排坐着的人惊诧抬眉,下一秒就听见身后的人问他:“我也可以载你,你愿意被我载吗?”   声音软绵绵的,像颗烂熟的果子,甜蜜而诱人,让人无法拒绝…… 第76章 红围巾 安静的冬天。   Chapter76. 红围巾   安静的计划很快就得以实施, 快到就在他们离开菜园时。她之所以会萌生这样的念头,是因为她觉得被人载是件很幸福的事,而程风也应该感受这样的幸福。   他的自行车车座调得很高, 长久地卡在同一个位置上, 害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座椅放到合适的高度。   程风就在一旁看着她, 见她调整好,便用一种认命的眼神看向后座。   老实讲,他实在想象不出他坐在她身后会是什么样,更难以想象的是,他们居然要这样骑去对岸, 骑去上游……   安静调好座椅, 拍了拍它, 坐了上去, 再转过头招呼程风:“我好了, 你也上来吧。”   他依言坐了上去,很显然,以他的腿长来看他是完全不适合坐在后座的,为了不妨碍安静骑车,他不得不委屈它们放得局促点。手也在半空停滞两秒,最终落到座垫下方随意握住。   安静为此笑了下, 而后尝试着起步。   她脚掌用力点了点地面,载程风这样的高个子是需要很大力气的,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当自行车往前滑动时她还是愣了愣, 那种沉重感极快地从身后袭上大脑,她险些以为自己是载了座山。   “……”   他这么沉的吗?   程风像是从她的背影感知出她的震惊,嘴角上扬, 问道:“还要载吗?”   “要的!”   按理说骑车载人是比较轻松的才对,她刚才大概只是不习惯。她想着,问:“你可以帮我加把力吗?”   “好。”   程风答应下来,安静再次起步前,他帮忙蹬了蹬地,自行车的动力因此变得更足,她把握好时机,及时骑上车朝前去。   后座依然很沉,但有自行车分担压力她只需要多使使劲就能载动他,可惜等自行车向前冲的惯性消失后她就像是失去了平衡感,双手开始笨拙地左右摇晃。   这种感觉只在初学自行车时有过。   自行车不停地摇晃,她艰难维持着平衡,程风趁机试探:“不然不载了?”   “不要,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感觉了。”   好吧。   程风明白了这是他怎么躲也躲不开的事,索性换了心态,安稳坐着,等她慢慢找感觉,要是中途她不小心停下,他也二话不说就帮她施力重新起步。   终于,安静在摇摇晃晃、慢慢吞吞穿过平桥后找到了她想要的感觉,可以顺利载人骑行。   经过渔具店时,门外一位正在捋渔网的先生愣住手上动作,程风有点尴尬地看去对岸,结果对岸也有人望着他们。   “……”   还真是不太巧。   安静等走过渔具店有段路程后才问程风:“刚才渔具店外面的人也是老板吗?”   “嗯,男主人。”   “噢。”   安静继续往前骑,路过水族店时老板正在拖门口的地板,程风见他看了出来,果断转头看河面,一边默念:   但愿接下来可以少见到些人。   “咦,我好像看见邵女士了。”   他还没祈祷完就听安静这般说,顿时失语。好了,这下半个傻瓜镇的人都会知道他是个不体贴的男友了吧?   自行车缓慢停到彩虹小楼前,刚从超市出来的邵女士和岳女士手挽手停在路边,眼里都还闪着惊讶的光。   安静是停车后才发觉她们的眼神有点奇怪的,想到什么,脸色微微转红。   “你们这是……”   岳女士开口,却又停在这令人遐想的地方。   安静心底砰砰直跳,难道她要问他们是不是交往吗?   “去哪儿?”   后面几个字一出,话锋也跟着一转,安静语塞:“……”   “去上游,安静的店快开张了。”程风这时已经离开后座,站在安静身侧回答她,目的是给安静的小店做做宣传。   既然邵女士免不了一通宣传,那不如再多传件事。   果然,邵女士一听这话眼睛更亮,松开岳女士的胳膊,双手开始在空中比划。   安静专注盯着她,在她“说”完后点了点头:“嗯!是间毛茸茸的店,路过上游桥头那间奶酪色的小屋就是。”   她说着,两位女士齐齐看向她,脸上带着同样的惊讶,安静再瞄眼程风,发现他也这样看着她,不禁露出个腼腆又骄傲的笑,并用手指比了小截距离,说:“前段时间学了一点点,能看懂简单的话。”   她指的是手语。   反正她很多时候都闲着,为什么不像程风那样多学点呢?   她也是要做优秀青年的人。   邵女士似乎很高兴,又和他们站在路边“说”了许久的话,要不是外面风大,她大概会为安静做个“手语入门考试”再回去,好在最后岳女士打断她。   分别时邵女士仍表现得依依不舍,走了几步竟然还回过头来,又远远地朝他们“说”了句话。   她系着条浅紫色的围巾,颜色像极了她当初举办舞会时穿的那身礼服,与她的笑容同样温柔美丽,可惜安静没看懂这句。   里面的“词”有些复杂。   不过程风和岳女士都笑出声来,想来一定是什么好笑的,于是她也跟着笑,最后又和两位女士挥了挥手。   等两人走到桥中央,安静才收回眼,侧过身看一旁的程风,小声问他:“其实我没看懂她‘说’的那句,你们在笑什么?”   程风笑意不减,就这样看着她,安静心下打起鼓来。   难道是在说她什么?   “待会儿再告诉你,”他卖了个关子,看了看自行车问,“接下来你载我还是我载你?”   “我载你!”   明明是他想载她的一天,她却变得无比积极。程风无奈,还是顺着她坐去后面。   他现在已经彻底放宽心,被再多人看见他都不会在意了,就让他做“没用的王子”吧。   两人从彩虹超市前出发,龟速前进,经过白糖女士的花店时安静忍不住又问一遍:“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嗯,”程风默了默说,“她在夸我们很般配,像公主和王子。”   邵女士一向热衷于“公主”和“王子”这样让人感到羞耻的形容,安静耳根一红,害羞不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   “可是刚才你和岳女士都笑了声。”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话,他们不至于笑出声。   “那是因为后面还有一句。”   “……”   干嘛不早说?   “她说我们是‘白马公主’和她没用的王子。”   “咳咳咳——”安静顿时失笑,却因为呛到冷风猛烈咳嗽起来。   程风见状下意识空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替她顺气:“还好吗?”   安静咳得面耳通红才停下,有点累,连笑的冲动都弱了下来,她缓了缓说:“没事了。”   “那看来我还是有点用。”   他口吻极其认真,明明是玩笑话却被说得像是真心感慨,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让人感到轻松且愉快的。   安静坐在前排笑,快骑到她的小店时,她忽觉腿酸,问程风:“那要是我觉得累了,待会儿可以做‘没用的公主’吗?”   “当然,‘没用的王子’求之不得。”   “那就辛苦你了。”   她说着抬高右手提了提她的围巾,半张脸都藏去围巾下,只露出鼻梁和亮晶晶的双眼。   一路不再开口,经过上游的杯子店后,安静捏住刹车:   “到了。”   程风第一时间下车,解放双腿,他在今天之前从没想过自行车也会让他感到憋闷,不过这憋闷只是因为四肢受到拘束,心理上是丝毫没有的,相反,心底还很受用。   安静下车后探头看了看隔壁店铺——那间南瓜色的前干货店。   最近劳先生和镇上的工人们又开始在隔壁工作,她还不知道是谁租下了隔壁,不过倒是应了程风的话,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租下。   而她的小店已经装潢完毕,过两天就会有工人帮她装满毛茸茸的东西,然后她就可以开张。   安静看上会儿,忽然转头:“你有帮我想到叫什么名字好吗?”   “有一个。”   “叫什么?”   程风抬头看看天空,再低下头看安静,缓款说来:“安静的冬天。”   安静的冬天……   她的冬天。   “我喜欢这个!”   安静的冬天是由围巾、玩偶、毛线团、羊毛毡以及所有毛茸茸的东西组成的。安静在接下来两天里准备了一张招牌,像牛奶屋那样摆在店外显眼的地方。   广告牌上用橘色笔写下“安静的冬天”,然后就是一堆简笔画。   画画的过程中程风就在桌对面盯着她,好像见到什么有趣至极的事,嘴角始终挂着抹笑,安静一度怀疑他是在嘲讽她的画风,但最后程风也用同样的画风画了只小羊在旁边,打消了她的怀疑。   立冬前一天,“安静的冬天”就被毛茸茸的东西填满货架和仓库,除了她特意买来的那些小零小碎的玩意儿,还有个专门的“安静货架”,上面都是她亲自做的东西,并且每样东西附上一枚代表安静的logo——   那是程风画给她的,一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白花鸢尾,花瓣间带着点淡淡的紫和黄。   她问程风为什么是鸢尾,他只回答说白花鸢尾是纯真的象征,适合。具体怎么适合就不得而知了。   鸢尾花的布标是用白布与黑线制成的,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都有,不过安静并没有往她做的围巾或者手套上缝布标,她坚信这样会破坏那些针织物的美感,至于这些布标,她也许可以拿来做些别的……   当晚,安静又失了眠,不过这次是兴奋所致。   她有些想给程风打电话,和他聊聊天,却又担心打扰到他,毕竟他的睡眠很差。纠结许久,她还是忍下冲动,索性起床坐到落地灯下勾起针,一直勾到犯困才看眼时间。   时针已经走过零点,尽管还不足十分钟,但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极晚的了。   安静的第一反应并非上床睡觉,而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更深夜静,从这扇窗看出去是见不着这晚的月亮的,远处的天幕只有被反射来的微弱清光,天幕下是黑色的山。近处的路灯藏在林荫道下,照得杉林微红,是清森的夜里唯一的暖色。   她来傻瓜镇后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了,在她织毛线帽的时候。   真是安静的冬天啊……   安静拉上窗帘,关灯,摸黑回到被窝里。   翌日早晨,安静动作极快地起了床,吃过早餐就速速出门去,动作麻利到连程风都还没准备好——当然了,他的“准备”只是给自行车加点气而已。   “早上好。”   她喜滋滋跑到他面前。   见她一副迫不及待想当老板的样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王子”即刻结束工作,并更新了问好语录:“早,冬天好。”   安静笑得更开心。   程风收起打气筒回屋,再出来时也系上条围巾,正是安静送给他的那条。   他以往到深冬时才会系上围巾,今年可谓是早到夸张,或许是见他给足了冬天面子,冬天也决定给他点颜色,他刚走出花园就送他阵风。   安静忙将围巾提起挡风,接着无比熟练地躲到程风身后,准备当“没用的公主”。   “请问公主要去什么地方?”   他问得一本正经,最近每天他都会这样问。安静坐在后座上,手偷偷缩进他的衣兜里,回答:“去我的冬天”。   程风感知到那两只手,笑了笑:“好,那出发了?”   “嗯!”   初冬的早晨天空还没什么颜色,自行车穿出木棉街,沿着有些许白雾的河道往上游去。   途经夏日街街口时,程风转头望了眼尽头,好似在思索着什么,安静则隔着蒙蒙的雾看对岸,渐渐的,满腔的兴奋劲儿被什么东西压下——   看起来还很空荡。   “程风。”她忽地叫他。   他应了声。   “我们现在去会不会太早?”   “早也没关系,早晚都是要去的。”   “那你觉得今天会有客人来吗?”她问完补充句,“邵女士和白女士她们不算。”   “为什么不算?”   “她们一定会来的,还有房太太。”   “一定会来就不算吗?可其他的人来不也是这类‘一定会来’吗?”   安静琢磨下他这话,觉得不无道理,于是不再多想。   不多时,程风便拐到桥上,并在接近桥头时回了下头,压低声告诉她:“看来你的第一位客人已经到了。”   安静闻言,立即扶稳他的腰,探头看去前面。   安静的冬天,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老先生站在广告牌前等着他们,脖颈处系着条醒目的红色围巾。 第77章 垂耳兔 交换时间的魔法师。……   Chapter77. 垂耳兔   安静带着她的第一位客人进了店, 紧跟着,落地橱窗里亮起橘黄的灯。   从外面看,整间小店都隐在茫茫的白雾后, 像极了童话世界里主人翁找了一整夜才在天明时分找到的魔法师住所。   程风则是主人翁的仆从, 独自留在魔法师住所外, 将自行车推去左侧的花坛旁。   隔断左右店铺的是条长约两米的花坛,之前干货店还开着时老板在这里种下些小雏菊,眼下并非花期,花坛只是一片绿,其间还有些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杂草。   程风在花坛旁多看了看, 后又看向相邻的南瓜色店铺, 思索会儿, 取出手机编辑条消息:   「我想把中间的花坛敲了。」   发送成功, 又面无表情收起手机, 进店去。   店内十分安静,一进门就能看见阁楼下方被布置成小憩区的区域。小憩区顶上装了几盏小灯,暖黄的光线使得那小片区域更加温馨,三面墙壁上都装了些一字隔板,错落有致,但目前只有几团彩色毛线球和几只亮晶晶的玻璃杯放在上面——杯子是安静特地从隔壁店里挑来的。正中央则是两张毛茸茸的白熊沙发和一张白色木桌。   他进去时安静已经和老先生坐在白熊沙发上, 老先生摘下围巾放到桌上,安静则认真看着那条红围巾。   两人都没讲话, 程风不欲打扰他们, 便走去左侧的柜台内坐下, 动作自然得就好像他才是这儿的老板。   柜台内侧只有张沙发凳,并不是很宽敞,他坐下后打开抽屉, 找到空调遥控器,将室内空调调到适合的温度,接着顺手拿起桌上一只垂耳兔玩偶,放在手心顺起毛。   柜台上还有两个碎花篮子,里面是各类毛茸茸的发卡,程风蹂.躏许久兔子,再从篮子里取出只樱桃发卡,“咔嗒”一声别到兔子耳朵上。   垂耳兔:“……”   耳朵疼。   随后他又挑出只胡萝卜发卡和一只草莓发卡,刚给它别上胡萝卜的就听安静那头出了声。   程风松开兔子望了过去,她已经放下那条围巾,朝对面的老先生浅笑说:“应该是可以的,不过我要数一数它的针脚,还要再拍几张照片做参考,可以吗?”   “当然,需要付多少钱呢?”   她连忙摆摆手:“暂时还不需要,也许我做不出来呢?可以等我试一试再说。”   老先生失笑,或许是在笑她做生意的方法过于蠢笨,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风衣衣兜里取出张纯白卡片和一支笔,写下他的联系方式递去她面前。   “白天打都能接通,麻烦你了。”   “不麻烦!”安静收下卡片,又冲他笑了笑。   这是她开张后的第一笔订单,尽管在此之前她压根不知道她还有帮人“复刻”围巾的业务,但是没关系,现在就有了!   如果可以,她还能开展定制业务。   安静的思绪飘散开,许久才留意到左前方的两道目光,看将去,程风正似笑非笑望着她。   她回过神,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对面的老先生,又问他:“您有时间上要求吗?”   “没有,明年冬天再给我都不迟。”   “那我就记录了?”   老人微笑点点头,安静离开小憩区到柜台处来,本来是想要程风给她拿笔记本和笔的,结果却撞见那只花枝招展的兔子坐在柜台上,不免语塞。   “……”   她的兔兔。   程风露出副一切与他无关的坦然模样,在她什么话都没出口的情况下递给她她需要的东西,并且把手机交给她。   简直比善解人意花还要贴心。   安静勉强原谅了他对垂耳兔的所作所为,带着东西回到小憩区,记录下关于红围巾的细节,并用程风的手机给它留影几张。   拍照时他的手机上收到两条消息,她当然也不想看的,但是内容猝不及防就出现在屏幕上方,她也没办法。   两条消息都是来自劳先生的——   「……」   「破坏公物的事我不干。」   安静对这两条消息感到困惑,但碍于店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她并没有立刻询问程风,而是继续拍围巾的纹路,最后才带着老先生去柜台对面的货架前看毛线。   尽管他是想复刻一条围巾,但他要求的颜色是深蓝色,深蓝色也分很多种的……   她一边询问一边记录下他的要求,所有的细节都敲定后,老先生才重新围上他的围巾,准备离开。她极热情地送人到门口,老先生走之前又顿了顿足,问她:“真的不需要订金吗?”   “不需要的!”   毕竟傻瓜镇是不会有强盗的。   老先生颔首离开,安静目送他走过桥头,这才折回店内,一进店就取下围巾,并解开外套扣子。看去程风那儿,他也已经脱下了围巾和外套,端坐在柜台内,什么也不做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安静走到柜台前,坐在他对面的高脚凳上,一言不发地觑着他,程风难得被她看得别扭,低咳声。   “怎么这样看我?”   她看他的眼神确实有些古怪,连她自己都能觉察出,这时被他问,还认真想了想原因,然后回答:“我觉得你比我还自在。”   更像店主。   “难道需要我拘谨点?”   “当然不是,”安静说着,忽然想到刚刚的事,手探进衣兜里取出他的手机,“我刚才拍照的时候收到劳先生的消息了,不小心看见两句。”   程风接过手机,翻出那两条消息。   “他说的破坏公物是什么意思,你要他破坏什么东西了吗?”   “……大概是发错了。”程风语塞片刻后面不改色地说。   安静面露狐疑。   老实讲,她有点怀疑,不过她并没有多问,下一瞬间就拿起她和程风之间的白色垂耳兔,并替它取下耳朵上的发夹。   “你很无聊吗?”   “还好。”   安静捏着兔子软绵绵的手,说:“其实你不用整天都陪着我的,你不是还要画画吗?”   “想和你在一起。”   “……”   话说得十分突然,安静反应不及,蓦地红了脸,继而放下兔子,也脱下外衣放到柜台上。   垂耳兔很快又辗转回程风手上,他捏着安静刚才捏过的地方,淡笑说:“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   “你愿意和我交换时间吗?”   “交换时间?”   “我的早上交给你,你的下午交给我,怎么样?”   安静似懂非懂:“你是说下午想邀请我去做别的事吗?”   “有些区别,只是想让你陪我去灵感屋,不过你做什么都可以,看电影、睡觉、或者织毛线……”   程风说出他的想法,他今早路过夏日街时就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又怕安静舍不得离开她的小店,于是很快补充句:“不用每天都这样,偶尔去一次就好。”   “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每天都去的!”   她本来就对他在灵感屋做的事感到好奇,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程风并不知晓她的想法,但对她的回答满意至极,又尝试问:“那……明天下午?”   “好啊。”   她可以提着毛线篮子去那里,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毛线和毛线篮了。   “不过我们要提前在广告牌上写——”   安静言语间的用词已经是不见外的“我们”,还没说完,忽而瞥见橱窗外有人影。定睛看去,原来是邵女士在和外面她招手,她立刻打住要说的话,抛下程风去开门。   河道边的雾已经散开,店外除了邵女士和岳女士,白糖女士也在,大概是来的路上遇见的。   安静没想到她们会来这么早,高兴问好:“早上好!”   “早啊安静,我们来看看你店里都有些什么。”岳女士笑意温柔。   她带着她们进店,其实店铺没有很大,主要的货架就在进门右侧的墙壁上,然后就是中间的矮货架和柜台旁的“安静货架”,当然了,橱窗内还有些玩偶当模特。   几人四处看了看,过程中邵女士几次抬头看向阁楼,安静看出她对那里极感兴趣,便带着她们去了上面。   因为阁楼大半的空间都被她用来堆放库存,所以留出活动空间很是狭小,摆下一条长沙发和一张茶几后就没什么富余地方。不过这里不会让人觉得窒闷,更像个半露天的阳台,可以看去底下。   栏杆两侧还空空的,安静告诉白糖女士她计划买些空气凤梨挂来这儿,这样就可以不费劲却又有好看的绿色植物了。白女士顺道再给出些其它建议,安静一一记下,而后又回答几个来自岳女士和邵女士的问题。   再下阁楼时,程风已经不在店内,岳女士因问道:“小风人呢?”   安静看了眼柜台后的沙发椅,椅背上还搭着他的外衣和围巾。   “应该是在外面,我去看看。”   几位女士但笑不语,等她出去,又扎堆去看货架上可爱的小东西。   安静这头开门出屋,室外的温度不比室内,只穿着毛衣的她被风一吹,当即冷得缩起脖子。   程风听见开门声,从广告板后探出头,见她缩着脖子,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出来了?”   “我看看你去哪儿了。”   程风举起手上的彩笔:“不是说要在广告牌上加备注吗?我没忍住,就先加了。”   “我看看!”   安静打算绕过他去广告牌前,却被程风伸手拦住,并且顺势将她转了个方向。   “没什么好看的,我可以说给你听,现在先进店。”   安静背对他偷笑下,对备注的内容倒也没有太好奇,只抬步回店里去,程风紧随其后……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店里又陆续来了许多客人,其中多是熟人,比如房先生和房太太、哒哒的主人以及付先生和他的两个黑衣人跟班,劳先生也抽时间来逛了逛。   当然也有她以前没见过的人,就像她的第一位客人。   安静趁闲下来时问了问程风她的第一位客人,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位住在银杏叶平屋里的先生。   这些客人都极给面子,凡是进了店,离开时都会带上件东西,安静明白这是初开张时才有的热闹,却还是兴奋了整个早上。   她还在这个早晨发现件可爱的事——房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毛绒控”,不止喜欢羊和狗,所有毛茸茸的东西他都喜欢。离开时他不仅买了两只长毛玩偶,还买了堆毛绒发卡,看得房太太满头黑线,因为那是买给她戴的……   快到中午时店里才重新静下来,安静抱着垂耳兔玩偶,趴在柜台上打了个哈欠,昨晚失的眠似乎这时才找上门。   “累了?”程风见状问。   “没有!”   这才半天,她怎么能说累呢?安静反驳完他,蓦地撑直腰,把迟到的困意赶走,接着转过头问他:“你中午吃什么?”   程风愣了愣。   “我随意。”   她便抱着垂耳兔笑吟吟问他:“那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吃午餐吗?” 第78章 板栗火山 蟹黄豆腐与土豆泥。   Chapter78. 板栗火山   没有谁能拒绝安静的午餐邀请。   ——程风   餐厅里, 安静与程风面对面坐下。   两人中间的圆桌上摆着两个深口菜碗,分别盛着板栗烧鸡和蟹黄豆腐,除开它们, 两人面前还各有一碗米饭、一杯土豆泥和一杯气泡水。   这是他们在超市选食材时就定好的午餐计划, 主菜两样, 刚好够两个人吃,为了不那么单调,安静还特意加上份土豆泥。   同样,这也是二人合作完成的第一餐。   板栗烧鸡里除了安静准备的鸡块若干、彩椒若干,还有二十八颗板栗和十朵小香菇做配菜, 而这三十颗板栗就是程风亲自剥的——至于消失的两颗, 只是在烧鸡前提前进了安静的肚子, 这是她做菜时改不了的坏习惯。而那十朵蘑菇也是程风亲自开的花刀。   安静得知程风也会给蘑菇“开刀”时是极惊讶的, 甚至当场问了他一句“你也会开花刀吗”。   她的疑问很有灵魂, 因为程风的确不是个会给香菇“开刀”的人,他从来都是吃整朵蘑菇。安静感到惊讶的原因也差不多如此,在她的认知里程风并不擅长做饭,吃蘑菇大概不会去特意开十字刀。   不过这是件极简单的事,程风握着刀稍加比划就无师自通,做得比剥板栗还快。   而蟹黄豆腐里除了豆腐块是安静切的, 其余配菜都是由程风经手,虾仁是他剥的、咸蛋黄也是他碾碎的、青豆……就算了, 洗几颗豆子不是什么必要的功劳。   当然, 这两道菜最后都是由安静主厨做出来的。   做土豆泥时他倒没帮上什么忙, 安静研泥的时候他正好在碾咸蛋黄,没时间,不过米饭全程都由他负责, 安静没有经手过……两者也都圆满完成。   安静向来把在厨房里的时间安排得合理又精准,这时所有菜都才出锅不久,保持着最佳的温度与最佳的口感。她坐下后目光先在中间两道菜上扫了几扫,最终锁定了板栗烧鸡。   整碗板栗鸡呈亮棕色,香菇颜色最深,其次是鸡肉,板栗果实是除彩椒外颜色最浅的,但那已经比刚剥出来的鲜黄色沧桑很多。   安静提起筷子,瞄准顶层的那颗板栗,而后抬眼看看程风,提醒他:“可以开动了!”   程风同样提筷,见她夹走颗板栗,跟着朝板栗下手。   板栗烧之前是煮过小会儿的,煮好后安静还放进油锅微微煎了下,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烧鸡时板栗被烧得烂糟糟。因而眼下的板栗大都完整,偶有沿着果肉.缝隙裂成两瓣的也不会煮烂。   煎过的板栗色泽诱人,并非那种完全煎过的带焦边的黄,而像是加了层鲜暖色滤镜,同时香甜味也蔓延至空气中,安静就是那时候忍不住偷吃了两颗。   那样的板栗还没熟透,尚且带着生板栗的口感,天然的甜味就算被油煎过也不失清爽。而这时的板栗在这样的基础上变得软糯,原本的甜味之上再添咸鲜的鸡汁味,一口就让人幸福惬意到极点,余味绵长。   安静吃完一粒,眼睛放亮,抬起头看程风。   比她先吃完的程风已经准备夹第二筷,见状一顿,下意识夸道:“很好吃。”   安静满意翘起嘴角,放下自己的筷子,再用一旁的公筷和公勺夹了满满一勺栗子、鸡块和香菇,全部扣进程风碗里:“那就多吃点。”   饭碗里冒尖,像是长出座小山。   “……”程风受宠若惊地看看那座热情小火山,须臾失笑,“多谢。”   “不用谢!反正食材都是你买来的。”   “可我买再多食材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吃。”   “!!!”   安静被他的话意外击中,一瞬间就好像变身成一只氢气球,马上就能得意飘起来。好一会儿她才努力沉下来,矜持回应:“其实你也不错的。”   “?”   程风微微挑眉,听她继续瞎说:“你刚才帮忙的时候看起来就很熟练,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无论是挑虾线还是碾咸蛋黄,都标准得无可挑剔,就连蒸米饭的用水量都无比精准……这比她想象中的厨房杀手程风厉害得多,说他是不会做饭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信。   “还有,你之前做的小蛋糕也很——”好吃?安静纠结下措辞,改口,“也没有很差劲。”   虽然说平平无奇了一点,但第一次做蛋糕能成功并且做得不丑就已经很厉害了。   “所以,你之前和我说做饭难吃只是在谦虚对不对?”她说了长串,得出结论。   程风只用了两个字回她:“不对。”   “……”   “……”   沉默,沉默……   沉默是今天中午的餐厅。   静了会儿,程风清了清声,不确定地说:“也可能对?”   “……”   见她不说话,程风想办法补救:“如果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做饭给你吃。”   安静睁圆眼,有了反应:“真的吗?”   “嗯,”程风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不觉得难以下咽。”   “好啊,那我要先多请你几回……”   安静又回到先前笑眯眯的状态,说完转头给自己舀了一大勺蟹黄豆腐送进碗里。浓稠的金色汤汁与白嫩嫩的豆腐间裹挟着一只粉红虾仁和几颗青豆,色彩丰富,盖在米饭上让人食欲大增。   她拿小勺子拌了拌,舀了咸蛋黄最密集的那一口送进嘴里,豆腐口感丝滑,入口即化,咸蛋黄则带着沙沙的感觉,与米饭一起咀嚼时连胃都忍不住催促起来:   再嚼快点!快馋死了!   程风则困在她的话里许久,在她吃完这口豆腐后才想起来反问声:“多请我几回?”   安静抬头,下巴微昂:“你难道不想吗?”   仔细看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程风微笑否认:“不,很乐意。”   说着,他动筷去解决碗里的小火山,安静则抿笑低头,继续吃碗里的豆腐。   尽管他们只准备了两道主菜,但每道菜的分量都很充足,因而安静吃饱时两样菜都还剩了好些,她难得地在饭桌上蹙了眉,叹气说下次再弄少点,程风却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不用——   他又添了第二碗米饭,将那两道菜吃得一干二净。   安静在他吃第二碗米饭时就已经推开自己的饭碗,坐在他对面,边吃土豆泥边看他。   土豆泥是很小的一份,饭后吃刚刚好,并不会让人觉得撑。口感糯糯的,还很细腻,但又和板栗的糯与豆腐的细腻有些差别,土豆泥糯而不干,细而不滑,浓郁的奶香与黄油味和全世界最伟大的土豆相融,让人舍不得那么快送它进胃里去。   她吃得津津有味,当然,看得也饶有兴味,如果程风脸皮再薄点,大概要当场放下碗不吃了。   可他不是那样的人,可以说反过来也一样,他看着她吃土豆泥也很开心。   这样一来,午餐好像也被今天的菜点属性感染,变得糯糯的,绵绵的……   或许还有,甜甜的?   总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她去灵感屋看看了。 第79章 圆圆脸花仙 牵手需要穿上外套。……   Chapter79. 圆圆脸花仙   安静一向言出必行, 第二天中午果然又邀请了程风一起吃午餐。   这天出门前她特意带上手机,不过去买食材时还是程风结的账,因为他认定他才是吃饭主力。安静对此并不介意, 在现在的她看来, 谁结账都没差别, 唯一可能有的差别就是程风会介意。   所以,就顺着他好了。   午餐仍然是两道主菜,朴素的鱼香肉丝和干煸四季豆,还有道既像主菜又像点心的南瓜泥蛋羹,盛在玻璃碗中, 像极了一块芒果千层, 只是表面多撒了些细香葱。   程风依旧吃了两碗米饭, 和昨天一样不失优雅地清空了餐盘, 为午餐画上了和盘子一样圆的句号, 饭后还十分乖巧地将碗碟收进洗碗机里。   安静全程都跟着他,似乎是酝酿着什么,直到程风轻车熟路地调好洗碗机的清洗功能后,她才很认真地抬头看他。   “……”   不知道为什么,程风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她要说什么奇怪的话了。他停在洗碗机前等了等, 做好心理准备再问她:“有话要说吗?”   “……”安静琢磨下,小声开口, “是有件事比较在意, 但是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奇怪。”   “没关系, 你说。”   反正他已经做好奇怪的准备了。   安静目光下移,扫到他腹部稍作停留,随后飞快别开, 语速也变快:“算了不说了——”   这样说出口一定很奇怪,说不准还会被他当成变态。   她想着,立刻清理起料理台,默默祈祷程风别再问下去。   “……”   程风当然没错过她那一眼,一霎间感到丝茫然,在她别过眼后下意识低头。确认他的毛衣上并没有沾到米粒或者其他污渍后,更为茫然。   他身上还能有什么奇怪的事能让她在意呢?   程风并不打算现在就追问她,而是配合安静迅速“忘记”这插曲——他如今做起这样的事已经是得心应手。   收拾干净料理台,两人离开厨房,安静推上厨房的玻璃门,再回身问程风:“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灵感屋呢,你需要午休吗?”   “不需要,你呢?”   “我也不用的,”安静说着看看腕表,已经是一点一刻,“那是现在就去吗?”   “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留我多坐会儿。”他其实还有些话需要告诉她。   安静心想也对,不过这话由他来说真是太不客气了。   她腹诽句,带着人坐去客厅里,不等程风找机会开口,她就跑去楼上拿了个毛线篮子下来,站在诗人椅前,将篮子往茶几上一放。   “你猜这是什么?”   篮子里放了几团深灰色的羊毛线以及一件还看不出是什么的半成品,程风猜测:“围巾?”   安静摇摇头。   “那就是毛衣?”   “嗯……差不多,”她告诉他正确答案,“是在织马甲。”   程风的注意力重新落回那件马甲上。深灰色,一种鲜少出现在安静身上的颜色,所以极有可能不是给她自己织的,倒更像是织给男性的。   “是给我的吗?”   他下意识这样想,问出口后才感到些微的忐忑。他好像有点自恋,她还什么都没表示,如果不是该多难堪。   安静听他这么问,嘴角高高扬起,他静静望着她,心跳习惯性不受控。   终于,她在笑了两秒后又朝他摇摇头。   “……”程风骤然失去兴趣,面无表情,甚至很没道理地想到周绪——他也是男的。   见他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安静展颜轻笑,坐下将篮子抱到自己膝上,告诉他:“这是我给敬先生准备的,再过十几天就是1125号的生日,我决定送他件冬天穿的马甲,你觉得可以吗?”   程风那微弱的难堪和没道理的嫉妒瞬间消失殆尽:“我觉得很好。”   安静仍然抱着篮子,又说:“你要是也想要,等我给历先生织完围巾就织给你,反正冬天还很长。”   历先生就是昨早那位红围巾老人。   “不用。”程风却一口否决了她的话。   “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要吗?”   “想是想的,但你的冬天应该属于你自己。”   安静愣住想了想这话,回神后露出浅浅的微笑:“可是给你织毛衣也可以是我的冬天啊。”   安静的冬天,也可以是给喜欢的人织毛衣。   就像是有把松子撒到程风心底,他养在那儿的小松鼠扫起尾巴,他极力保持着从容,定睛看着她。   安静和他对视眼,气氛莫名有些古怪,她便默默收起笑意,拙劣转换话题:“我们要走了吗?”   “可我们才刚坐下。”   “……”   她尴尬“哦”了声,这时程风忽然挪动了位置,坐来沙发尽头,离她的诗人椅更近。安静呆滞抱着毛线篮子,只有眼珠随之动了动。   他干嘛?   “其实我留下是有话想和你说。”   他口吻郑重,安静不由得生出困惑:“什么话?”   “待会儿去灵感屋,你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感到惊讶……或者生气。”   她越发困惑,顿了顿说:“我不会生气的。”说完,又觉得她这话没什么可信度。   “如果我瞒了你一些事也不生气?”   瞒了她一些事?   瞒她就算了,居然还是一些?安静反悔:“那我可能会生气。”   “那就再坐会儿吧。”   “……”   安静蹙额,心想怎么能把人的好奇心勾起来又说再等等呢?   “那我现在就会生气。”   她短短三句话就转变了三次风向,程风要不是被怕她生气,可能还想笑笑。他从沙发上起身,朝她伸出右手:“那走吧,带你去看看。”   安静仰头看他,再向下看看他的手,迟疑会儿,将膝上的篮子挂到他手上。   “……”   程风淡定将篮子换到左手上,再次朝她伸出右手:“是想趁你还没生气牵你的手。”   安静怔怔,片刻后抬高右手,指了指茶几尽头的零食口袋,说:“可是你还买了一包零食。”   那是程风买来给她解闷的,怕她在灵感屋里无聊。   他看看那边,前去提起口袋,掂了掂,索性将左手上的篮子换到右手上,最后朝她伸出左手。   “那就用这只手牵。”   安静又看了看,最后说一句:“可是我们还没穿外套。”   现在牵上了不是还得松开吗?   “……”   程风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头做起,安静憋着笑,也套上外套和围巾,直到出门时她才把手交给他,边用左手提起围巾,藏住下半张脸。   才刚吃完午餐不久,两人这时选择散步去夏日街,以便消食。   路上,安静低头踩着落叶,一面思考着程风刚才的话,完全想不通他会隐瞒她什么。走到苹果街街口时,她总算觉察到一丝违和,被牵着的右手翘起拇指,在程风手背上敲点几下。   程风偏头,她看着他问:“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只是没那么担心,”程风先纠正她的说法,再回答,“因为我在说‘生气’之前还说了另外两个字。”   安静回想下。   “你是说‘惊讶’吗?”   “是,也许你更惊讶,就不生气了呢?”程风语气认真,“就算你真的生了气,我也会有合理的解释让你不生气。”   “可我要是不听呢?”   “……”   “说不准还会跑开。”   程风忍住想笑的冲动,回答说:“那我就来追你。”   “……”   安静在脑海里过了过这样的画面,顿时说不出话,并且鄙夷起这样的无聊对话,好在他们很快就走来夏日街街口。   沿着石板路去到半坡上,入眼的花园是空荡荡的,如同灵感屋还没挂窗帘的窗,没有任何改变。   程风牵着她穿过花园,到门口时才松开她的手,开门。   安静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她进屋后粗略扫过几个角落,发现室内也没太大变化,除了他的工作桌——上面的东西越来越多。   所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惊讶”呢?   她回头看程风,见他关上门,问道:“你要告诉我了吗?”   程风看向窗下的翡翠绿沙发,道:“可以先到那边看看。”   她跟着他走了过去,程风放下东西,转身拿起置物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按下开关的同时故作不经心地问她:“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吗?”   安静茫然,先看向他手边,发现咩咩和阿牧并排坐在置物柜上,再慢慢将视线往右转,终于,在她看向书架时她的脸上出现丝表情变化,她指了指那边:“你是说她们吗?”   “不是‘她们’,是‘她’。”   程风放下遥控器,绕过茶几走去书架前。   书架上空出个书格,里面装满了手办,和他之前送她的都是同一只,穿着白裙,脸圆圆的,不过每一只精灵的姿势都不相同,她卧室里那只小花仙蹲在花丛前,而这里的小花仙抱着柠檬、举着红色雨伞或者捧书趴在花上……   安静睫毛轻颤,许久伸出手,拿起那只坐在黑鼻绵羊旁边抱住小羊的精灵,在手上摩挲几下,眼神复杂地看程风:   “该不会你要说‘她’就是我吧?”   “可你都看出来了,不用我说。”   “那我可能就要生气了。”   程风挑眉。   “我的脸有这么圆吗?”她故作不满地质问,还将抱着小羊的小胖脸举到自己脸蛋旁。   程风低头失笑,须臾回转目光,将一瘦一圆两张脸都看了看,否认:“没有,但一样可爱。”   安静闻言原地右转,并将手办还回书架上,程风歪了歪头,盯住她红彤彤的脸颊,良久,听他用久违的恶魔低语声问道:   “想看看瘦的‘她’有多漂亮吗?” 第80章 笨蛋 小花仙与女主角。   Chapter80. 笨蛋   漆黑的夜空中, 一弯新月隐匿在云层后,透过云层的月光在天幕留下轻而淡的痕迹,与鸢尾花丛中发出的微弱光芒十分相似。   如果开始寻觅花丛中最亮的那朵花, 那么最终视线会锁定一朵白花鸢尾, 而在那朵鸢尾之上, 有只极小极小的花仙趴着。   花瓣奇异地没被压得耷拉下去,凑近那里看,会发现小花仙面前还摊着本会发光的书,而她正托腮看着。   她的脸庞被书页照亮,一双圆眼也因此泛着光, 显得有神且灵动。她长着对半透明的翅膀, 在夜里似乎会发光, 周围笼着层朦胧的光晕。   眼下她的翅膀一动不动, 大约是看书看入了迷, 只有纤细的小腿自在翘起,并悬在半空不停地摇晃……   晃悠着晃悠着,面前的书不够亮了,她便停下悠闲的腿,伸出一条胳膊抖抖手。   忽而,一些亮晶晶的碎光从她手心撒下, 那些碎光落到纸面上,转瞬消失, 像星星, 更像仙女棒火花。   原来, 花丛里的光是从她身上来。   她撒下光,书面再次变亮,她也继续往下看。只是这回没专注多久, 她很快又坐了起来,四周观察下,最后转身将她趴了许久的花瓣向上抬了点,让花瓣与地面保持80°角。   花瓣很听她的话,任由她塑形,她调整好角度后惬意地靠了上去,并将书放在蜷起的膝盖上翻阅。   四周只有幽微的光芒,说不清是月光还是小花仙的光,让人昏昏欲睡。她看了会儿书,不禁打起盹儿,脑袋沉沉地向前一点——正是这一点,她的小脑袋附近又出现星星般的碎光,好似是被颠了出来。   她清醒过来,下意识抓住那些还没碰到实物的碎光,将它们藏进手心里,像是舍不得浪费。   接着,她合上书,手掌轻轻拍它一下,书便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枕头。她抱着枕头转移到对面那片花瓣上,放下枕头,松开马尾,整理好自己的翅膀再侧躺下,闭眼睡去。   夜风轻柔地拂过花丛,尚且亮着微光的鸢尾花摇了摇花瓣,随后派出离她最近的那片盖去她身上。一旁的花看见了,也抖了抖自己的花瓣,低了低腰遮在她的头顶上方,替她挡住几乎不存在的月光。   不会儿,鸢尾花的光芒黯下,四周的一切都陷入沉睡……   画面止于此,屏幕上方接着映出安静的脸,她对着电脑放空会儿,继而偏头看向右侧。   她和程风就坐在桌角两侧,距离很近很近,程风面朝她,看她时甚至只需要抬抬眼。见她转头,他放下手中的笔,意有所指地问:“这样看够瘦吗?”   “……嗯。”   这样看纤瘦又轻盈,和书柜上的圆圆脸花仙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那好看吗?”   安静老实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小花仙好看,整个动画片段都是好看的——尽管这只是时长不足两分钟的一个片段,但小花仙已经被展现得活灵活现,每个动作都生动可爱,哪怕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也会让人看入迷。   她还想着动画里的小花仙,程风则将他刚刚标注好的草图推到她面前。   安静低头,将画纸拿到手里。   画纸上画着小花仙的形象图,各个角度各个姿势,一旁还用铅笔标注些字眼:“服饰细节暂定”“发饰发型暂定”“鞋子暂定”等等。   她面上露出几许茫然,程风伺机开口:“这些细节需要你的帮忙才能完成。”   “我吗?”安静移开眼看他。   “是。”他肯定声,再压低声线,“这也是我没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以你为原型构造出一个角色。”   真的是以她为原型吗?   安静脑袋空空,又看了眼稿纸,认真道:“可她看起来和我没什么关系。”   程风笑了下,提醒她:“还记得邵女士的后花园吗?”   他这样一问,安静随即想起那个初春的夜晚。她在小池边喝果汁,偶然间发现他就坐在月光下的庭院里看着她。   她点点头。   “那天的你就像只鸢尾花变成的精灵,安静、漂亮……”他的语速缓慢,一字一字钻进安静的耳朵里,“所以,我想让这样的精灵做我的女主角。”   安静眨了眨眼,眼里是没脾气的小动物才会有的清澈与明亮,指间捏着的稿纸却不复平整,发出声如同笋壳被剥落的脆响。她听见这短暂的声响,立时松开边缘微皱的稿纸,将脖颈上的围巾取下——   空调的热风与围巾几乎快让她丧失思考能力。   直到将这封印解除,她才找回点思绪,一边试探一边询问:“可是,好像还是没有太大关系?”   “稍等,”程风起身绕去她对面,从那些稿纸与文件堆里取出叠厚厚的手稿集拿来这边,送到她面前,“这是我的一些灵感,你看了就会知道。”   安静翻开他的灵感集,里面每一页都是用彩色铅笔画下的小花仙以及一些简单场景——   雨天给过马路的小蜗牛撑伞;在厨房扶着蛋挞杯吃里面的蛋挞;坐在草莓地的迷你稻草人肩上看书;借绣球花练下腰;脚踩游戏机玩马里奥赛车……   一页页地翻下去,她早已惊讶得说不出话,直到翻到一张小花仙吃葡萄的图她才停下。   小花仙坐在桌上,面前被人送来一颗剥开外衣露出一半青绿色果肉的葡萄,画面上她刚好凑去咬果肉,而那只举着葡萄的手修长又漂亮。   “……”   该不会是想说还有个以他为原型的男主角吧?可他才懒得剥葡萄皮吧?   见她不再往下翻,程风无意识地绷紧神经,斟酌再三开口打破现下的沉默:“我的灵感来源于你,她就是你的化身,只有按你的喜好设定她才会更可爱,所以……”   他顿了顿,直视她,“所以安静,你愿意继续做我的女主角吗?我想让‘你’出现在我的电影里。”   “你的电影里?”安静没想到他的真实意图竟然是这样,愣得不轻。   “是。”程风给出肯定,与此同时伸手转了转她的座椅扶手。   座椅轻转,她从面向电脑到面向他,久久处于惊讶之中的她并没有做出反应,只听他缓缓往下说。   “我从小就是个无趣的人,直到来了傻瓜镇我才开始变得有意义,后来认识了你,我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趣味。   “你很可爱,也很有意思,总是意外又精准地击中我的心脏,我想记录下这些和你有关的‘有趣’,用电影的方式呈现,再永远地保存下去。   “这听起来大概不可能实现,毕竟我从来学过动画,也没当过编剧,但我——但程风他是个天才,他也乐意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做好这件事,只要他的女主角答应他。”   他说完,眼里露出些希冀来,安静却立刻偏移视线看向窗边。   耳边没有催促,只有空调的呼呼声,以及窗外草地摇曳的声音。缄默阵,她对着绿沙发后的窗户开口:“他是什么天才啊,明明是笨蛋。”   程风低笑一声,问:“为什么是笨蛋?”   “因为只有笨蛋才会在一开始觉得我会生气。”   她明明就很开心……怎么会有人为做女主角这种事而生气呢?反正她才不会。   程风亲眼见她说完这句话就烧红耳根,也听出言下之意,因此他再也收不回笑意。安静余光瞥见他笑,语塞一阵。   怎么会有人被骂笨蛋也这么开心?   她憋了憋,再转回头时问他:“那另外的事呢,听起来你还瞒了我很多。”   “不多,只剩两件事。”   “两件事还不多吗?”   “……”   也对,他大概是膨胀了,居然会觉得两件事不多。   程风用干咳掩饰心虚,将桌上的电脑转了个方向,电脑还停在刚才的界面上,漆黑一片——这是他试做出的概念片段,也是他设想中的第一镜,还没配上任何音效与台词。不过在他的计划里,整部电影最终都只是部哑剧。   他关掉那个片段,调出其他文件夹里的内容,再将电脑推回安静面前。   “这就是第二件事。”   屏幕上方是一幅彩铅绘画,正是夏日里的傻瓜镇花田,也是安静来傻瓜镇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傻瓜镇手册的封面。   她若有所悟,呆呆向后翻,后面的内容大都熟悉,却也有新的内容加了进去。她想起她曾经和“负责人前辈”的对话,他说手册会在冬季更新,所以这就是他更新后的手册吗?   当然了,她现在似乎更应该关注另一件事,她以为的那位“前辈”貌似就在这里……   安静尽力回想她和那位“前辈”对话开始的那一天,而后发现那件事就发生在“牛奶店交谈危机”后不久。   也就是说,“牛奶店交谈危机”事件里的“牛头人”是程风,而主动帮她化解危机买来自行车的手册负责人也是程风……   想到这儿,她不禁噎了噎,神情复杂地看向程风,心想:他还真是个复杂的人。   复杂的人被单纯的人一打量,以为她不高兴,心虚解释:“一开始我是想帮完忙就告诉你的。”   顺便借此挽回下他的友善形象。   “那后来呢?”   “后来就被你当成什么前辈,还被你看到我拿他的蛋挞,一时尴尬就瞒了过去。”   然而这样的坦白机会一旦错过,就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   安静听得愣愣,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原来那天他也在尴尬啊,果然是心思复杂的人,完全看不出。 第81章 蜂蜜水 可爱的老太太。   Chapter81. 蜂蜜水   马卡龙公车从下游驶来, 行至上游桥头时,一位早早戴上护耳帽的老太太下了车,只见她歪头看了许久路边的店铺, 最后伸手拍拍帽子, 朝前方那间蜜桃色店铺走去, 正是安静眼中梦幻如童话世界藏宝室的杯子店。   可惜如梦如幻的杯子店已经很多天没有客人光顾了,上一位客人还是安静。   但即便如此,杯子店的老板还是坚持开店,每天都会来店里坐上一个早晨,这天早晨同样。   杯子店的木门被老太太推开, 一股冷风灌进店内, 正伏在柜台后写东西的老板一震, 双眼蓦地放出光亮, 看向门边。   三分钟后, 老太太空手离开店铺,杯子店老板望着门口,良久,转身去找了杯水喝——   他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跟人解释他只是个卖杯子的而不是卖帽子的,更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难,真令人口渴。   令人口渴的老太太绕过门外的花坛, 到达安静的小店门口,立在风地里仔细看门外的招牌。   店内, 安静坐在小憩区的白熊沙发上, 因为来了例假, 她便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上休息。   头顶一方暖黄的光洒下,照着桌上的蜂蜜罐子,玻璃蜜罐里有些细密的气泡, 在黄澄澄的灯光下显得晶莹透亮。她盯着蜜罐呆呆看上会儿,程风便也端着杯子回来这边,将一杯泡好的蜂蜜水送到她面前。   “喝喝看。”   安静挺直背,仰头看他:“谢谢。”   “不用谢。”   玻璃杯是从隔壁买来的,双层隔热设计,安静端起冒着热雾的杯子,轻轻一吹,抿了口。   程风将水温调得极妙,不那么烫,却又不是说入口就能入口的,而是那种需要慢慢试探然后再喝下的温度。蜂蜜与水的比例也十分完美,多半匙会甜腻,少半匙又会淡,安静慢吞吞喝了两口后,惬意眯了眯眼,推开杯子再度趴下。   真舒服啊,安静的冬天……   就连例假期都是暖洋洋的。   程风就在她对面那只白熊沙发上坐着,他面前放着铅笔、橡皮和稿纸,原本还认真画着图,这时么,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看她一副懒洋洋模样,便问她:“明早还来吗?”   “当然要。”   虽然最近几天她的客人没有刚开张那两天多,但是每天早晨还是会有一两位客人光顾的,据程风说她的小店还是附近的店铺里生意最好的,她总不能让前来的客人白跑一趟啊。   听她答得如此坚定,程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说去午餐上:“中午我来做饭吧。”   安静脑袋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店铺门就被人从外打开,看去那边,一位戴着黑色针织帽的老太太进店里来。   两人同时起身,程风主要是带着他的东西给客人让座,安静则是上前迎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早上好。”   “早啊。”   这位客人看起来比邵女士还年长,安静看清她的时候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好放弃思考。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还是自己看看就好?”   这段话她说起来已经十分熟练,老太太听了,静静反应会儿,像是在回想自己的来意,末后拍了拍她头顶的帽子,说:“听说这边开了家帽子店,我想买帽子。”   安静想了想这话,确定附近只有她的店会卖帽子后,和她说:“我这里就卖帽子。”   “可你门外的牌子上画的是——”   是?   安静等她下文,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再开口,却听她重复问起:“听说附近开了家帽子店,请问该怎么走啊?”   安静愣了愣,又和她解释遍:“这里就是您说的帽子店。”   “可你门外画的明明就是——”   就是?   “一头羊。”   终于说出来了!但是……小羊是程风画的。   “那是说店里有羊毛制品,比如帽子。”   安静试着和她说明,一面指了指墙边,靠近小憩区那侧就是帽子货架,老太太歪头看去,继而眼睛一亮,越过她朝那儿去。   留在原地的安静迟钝转身,顺便看看程风那边,程风正坐在柜台内侧看着她,似笑非笑——每回店里来了客人他都自觉坐去那儿,她后来就任命他当前台。   见他那副神情,安静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再收回眼跟老太太到货架前。   货架上的帽子的数量不算太多,但诸如羊羔毛、獭兔毛或者针织帽都有,老太太凑在货架前看来看去,手指始终伸在半空,却没落下。安静无意间瞥见她腕上佩戴的手环,发现那是只定位手环,大概明白些什么——   也许,这是位有些糊涂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到最后,相中顶奶牛配色的护耳帽,转头问安静:“我能取下来看看吗?”   “当然能!”   老太太笑,将那顶獭兔毛绒毛帽摘下来,捧在手心里来回摸了几下,动作更像在撸宠物。她爱不释手地看了许久,而后主动走去货架中间的一面镜子前,对着镜子左右比比那顶帽子。   她好像很高兴,看了会儿镜中的自己,感叹声:“真像奶牛。”   “……”   说完想起什么,收起帽子,从宽大的衣兜里取出张折叠过的信纸交给安静。   安静在她的示意下缓慢展开纸张,只见信纸的上半部分贴了张合照,照片是在一栋杏色小楼前拍下的,窗台前挂满鲜花盆栽——安静知道这里,花田尽头的居民楼。   而这张照片上除了老太太,还有其他三人,其中最边上站着的就是周绪,安静短暂地惊讶下,再看信纸后半段,下面留了几行字:   「家里有个爱晃悠的糊涂老太,实在管不住,如有冒犯,请多担待,我们会及时处理,联系方式见下。」   最下方附上两串联系方式和地址。   安静大概懂了这段话的意思,这时老太太凑来边上替她指认起照片上的人:“这是我女儿和女婿,这边这个认不得了。”   不认得的那个是说周绪,安静点点头,又听老太太接着说:“你记住这边两人,他们会来找你结账的。”   “噢。”   “那我走了?”   安静又点点头,老太却晃晃脑袋:“不行不行,你会忘的。”   她说着将帽子放到店铺中央的矮货架上,绕过那里到柜台处,看看程风的画纸,问他:“能借借你的纸和笔吗?”   程风微笑点头,老太太顺势坐下,然后就开始在白纸上……画画?   安静:“……”   她还以为是要记下联系方式呢。   老太太以素描的方式将信纸上的那张照片再现出,手速极快,看得出极富经验,安静震惊看着她。老人画完,这才放心一笑:“那我走了?”   “噢……”安静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再见。”   老太太回到货架旁,拿起她的奶牛帽,扬长而去。   人走后,安静就坐去老太太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拿起那张画纸看,程风见她表情呆呆的,笑:“知道她是谁吗?”   安静摇头。   “傻瓜镇第一任手册负责人。”   她惊讶,恍然嘀咕句:“难怪画画也很好……”   程风便和她讲了讲老太太的事,当然,他也是从敬先生那儿听来的。   老太太姓齐,今年已经七十有二,最初独居在傻瓜镇,并为傻瓜镇制作了插画版的生活手册,因此她对傻瓜镇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据说她是六年前开始糊涂的,但就算糊涂了她也不愿意离开这儿,后来她的小女儿和女婿就来这里照顾她。   她是傻瓜镇里最爱走动的老太太,因为是傻瓜镇,所以她就算糊涂了,也照样可以随意走动。   安静听完莫名触动,正这时,店铺门又一次被推开,看将去,可不就是刚才的老太太么?   老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她的奶牛帽,看上去极有童心。   安静见她又折回,第一反应是老太太又要问她帽子店的事了,不过等她做好准备上前问她时,老太太却给了她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反应——   她揪住护耳帽耳边的部分,像拽着帽檐那样斜着往下拉,一边有些得意地和她说:“我见过你。”   安静和她对视眼,接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脑袋,笑了起来。   这么看来一点也不糊涂嘛,比她还先想起来……   老太太和她对上暗号,开心离开,安静站在橱窗内目送她登上马卡龙巴士,又摸了摸脑袋。   这时程风凑了过来,看她心情很好,好奇问:“你们见过?”   “嗯,”她转过身,有些雀跃,“很短很短的一面,一开始连我都没太想起来。”   那短短的一面,仅仅是她在下游的桥头等巴士经过,而巴士二层的草帽老太太牵住帽檐低头看她。   “我那天见到她,第一反应是我以后也要做个可爱的老太太。”   程风笑了声:“你已经成功三分之一了。”   “为什么是——”安静问到一半,悟了。   剩下的三分之二当然是说年龄,只要她慢慢变老,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个可爱的老太太。   “你偷喝我的蜂蜜水了吗?”   连说话都像蜂蜜水。   “还没有,不过剩下的是该由我来喝,”他说完牵住她的手,假装没看见她眼里的惊讶,十分自然地说,“手都凉了,去里面坐着。”   她被他牵回小憩区,他从一字隔板上拿下只新的玻璃杯,到墙后狭窄的盥洗室里清洗下杯子,给她兑了第二杯蜂蜜水,上一杯没喝完的则被他端过。   安静捧着热乎乎的蜂蜜水,笑了笑,刚要开口,程风就说:“这次喝完一半再说话。”   万一又来客人了呢?   “……”   真过分,竟然逼她喝。   安静假装气鼓鼓地喝完半杯,腹部因此变得暖乎乎的,她放下杯子,还在为刚才的事感到荣幸:“不过她居然能想起我来,她连周绪都不记得了。”   真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提周绪?”对面的善解人意花又开始不讲道理。   “因为刚才的照片上就有他啊……”   “那你猜猜看照片是谁拍的。”   她默了默,喃喃问:“该不会是你吧?”   “是我。所以她不止不记得周绪,也不记得我。”   “……”   那这有什么好争的呢?   “我又不知道照片是你拍的,”安静说完,略感好笑地捧起剩下半杯蜂蜜水,含糊说了句,“你吃醋真不可爱。”   “什么?”   程风的手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反问她一声,安静则抱起杯子不做回答。   静默会儿,他又问她:“中午到我家吃饭吗?”   安静放下杯子,第二次想说“好”,却再一次被开门的动静打断。两人齐齐转头,看向门边的客人时,有人的脸色迅速变臭。   客人挑眉,嘶——   服务态度很差劲嘛。 第82章 乌托邦 傻瓜与小镇。   Chapter82. 乌托邦   十一月的葡萄叶已经落尽, 程风还没来得及修枝,他计划到了月底时再修。   同样的时节里,葡萄架下的铁线莲却开得很好, 但这到底是今年的第二茬花, 春夏时粉紫色的铁线莲在如今显得暗淡不少, 是更冷感的淡紫色。   安静来铁线莲花架前剪了两朵花,插进一只细口花瓶中,再带着小花瓶回程风的餐厅。他的餐桌上空荡荡的,她将花瓶装点在桌面中央,这才满意。   看去客厅, 那里正放着电影, 一部俄语片——片子是周绪挑的, 也只有他在看。   安静一直以来都以为程风和周绪不是很熟悉, 顶多就是会因为敬先生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那样, 不过今天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周绪跟来程风家里后简直毫不拘谨,甚至还向程风征求到电影播放权,津津有味地看起电影。   这说明他们还算熟悉,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周绪太过自来熟……   她心里想着这回事, 自然而然地,眼睛也盯着客厅多看了会儿, 厨房里暗中观察的人见到这一幕, 故意打翻案上的菜篮, 制造出一些响动。   安静听声,立刻收回视线。   等她进去厨房时程风正蹲在地上收拾他一手造成的烂摊子,见她进来, 面无表情抬起头。   他失策了,忘记菜篮外面还放了两颗鸡蛋,所以篮子一翻,鸡蛋也跟着滚下来,以至于原计划里“荷兰豆尸横遍野”的场面变成了“荷兰豆尸横蛋液”,看起来怪恶心的。   也有点尴尬。   安静对着案发现场微微一愣,继而被他的模样逗笑,蹲下帮他。   如果说前段时间她对程风的厨艺还抱有八分的信心与期待,那么到了现在,这种信心与期待就只剩下微弱的三四分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做饭前打翻了鸡蛋和菜篮,而是因为早上发生在店里的一件事——   安静的冬天来了位新客人,程风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到谷底,很显然,他并不欢迎这位客人,尤其是在他刚刚吃过这位客人醋的情况下。   他的不满浓郁到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安静自然也不例外,当即咳嗽声,答应了他的午餐邀约。   另一个明眼人厚脸皮走近他们,恰巧听见她说“好”,便多问一句,然后就听说程风中午要下厨的事。   周绪闻言忽忽笑了声,程风立刻拖来墙角那把普普通通的小软椅,让他坐下,自己则挪了挪白熊沙发椅,离安静更近点。   被打断话的周绪看看那两人,坐下后问程风介不介意带上他,他刚好也没地方吃午餐,程风当然是二话不说就拒绝他。   周绪不气馁,推了推眼镜转头问安静,安静短暂地纠结会儿,在程风的注视下义正辞严告诉他今天程风说了算。   他十分刻意地吸口凉气,“啧”了一声,程风则心情大好,突然改口答应下来。   安静对此语塞许久,再次觉得程风心思复杂难以捉摸。   后来他们照例商量起午餐吃什么的事,安静便是在这个过程中隐隐觉察出奇怪的。因为是程风主厨,她便觉得应该由他来决定菜式,不过程风显得有些犹豫,丝毫没有邀请她吃午餐时的自如。   他犹豫会儿,面不改色让她提议。   安静正好昨晚就想吃油豆腐塞肉,所以最先提议这个,程风听完却表示他可能不会,她又想了想,问他茄汁肉丸或者莲藕肉丸可不可以,程风想起他曾经试做过的怪味肉丸,再次否定了她。   这时安静的八分信任就已经只剩五六分,索性问他最拿手的菜的是什么。   程风稍加思索,回答说西红柿炒鸡蛋。虽然普通了点,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西红柿炒鸡蛋是无数人的拿手菜。   于是第一道菜就这么定了下来,她又问他第二擅长的菜,程风这回思考很久后说棕榈街祝奶奶送的腊肠还没吃完,也许可以拿来炒荷兰豆。   到这时安静先前的盲目信任又减轻些,得出结论: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拿手菜。   大概是看穿她的想法,程风镇定补充句糖醋里脊也是可以做的,但就算这样,失去的信任终究是失去了。   ……   厨房里,程风已经将荷兰豆从粘稠的蛋液里解救出,并且拖干地板,安静则将捡起来的荷兰豆又清洗一遍,去掉头尾之间的筋,和胡萝卜放在一起,而后检查起其他食材。   虽然今天是由程风主厨,但她还是想吃油豆腐塞肉,所以就只好由她这个副厨来做今天的第四道菜了。   她和程风一起准备食材,她在这边剁肉馅,程风在那边腌里脊肉,她不时会看去他那儿,并发现他每次放调味料时都会迟疑半天,终于,在他往碗里倒完姜汁后她问他:“你很紧张吗?”   程风转头看她,反问:“我看起来很紧张?”   “也……没有吧,不过你放调味料的时间有些长。”安静委婉指出。   他为自己解释:“我是在想菜谱上的步骤,已经很久没做过这道菜了。”   菜谱?   “原来你也看菜谱啊?”安静感到讶异,像是想和他找到共鸣,“我以前学做菜也买了好多好多。”   “……”程风沉默看看她,好久才说出句话,“我只有一本。”   还是别人送的,而她刚才在店里说的那几道菜都是他那本菜谱上没有的。   “……”   “……”   咳,安静尴尬转头,接着剁她的馅料,程风则将举在手里半天的调味瓶放下,顿了顿,无声笑了下,再转身取来腊肠切片。   他计划里的三样菜都不复杂,只有糖醋里脊需要多炸两次会比较麻烦,安静的油豆腐塞肉也很简单,只需要把肉馅和好,掏空油豆腐塞进馅料就可以开蒸,酱汁什么的调起来就更简单。   简单的菜无需花太多时间,只是程风的厨房里的锅有些少,安静还特地回她的厨房取了只蒸锅过来,回来时将包好肉馅的油豆腐放进去,直接开蒸。   四道菜先后出锅,米饭也在最后关头蒸好,周绪就像是在厨房装了监控,及时赶到,刚好帮忙上了上菜。   程风的餐桌是长餐桌,吃饭时安静还是和他面对面坐下,至于多出的那个人,当然是挨着程风坐,他怕他挨着安静会被撵出去。   吃饭前安静先将几道菜仔细看了看,四道菜按“四筒”的样子摆放,她面前是糖醋里脊与西红柿,程风与周绪面前分别是油豆腐塞肉和荷兰豆。   说实话,程风做的菜单论卖相绝不像是被划在“难吃”之列的菜,但也没有太亮眼,就和他的蛋糕一样,仅仅是平平无奇。   例如荷兰豆,被他炒出来颜色已经不太青翠,像即将枯萎的秋草色,这是因为他汆荷兰豆时她回去取锅了——不然她一定会让他在焯的过程中加几滴油和一些盐,这样炒出来就是翠翠的荷兰豆。   安静依次看了个遍,再抬眼,对面两人都盯着她。   程风没什么表情,唯一值得揣摩的就是他的眼神,他现在好像真的在紧张。   相反,周绪面带笑意,还很不给面子地问她:“看饱了没?”   “……”安静噎了下,而后举起筷子宣布,“那就开动吧。”   话音初落,桌上两双筷子就直奔副厨小姐的油豆腐塞肉去,副厨小姐本尊的筷子却朝西红柿炒鸡蛋伸去。她一度停滞,看去那边,两人都已经夹了块她最想吃的油豆腐包放到碗里,并且程风还一心二用地关注着她。   安静在他的注视下落筷,将西红柿鸡蛋夹到碗里,就着米饭尝了尝。   西红柿炒鸡蛋从来都是一道很有脾气的菜,无数人能炒出无数种味道,好吃的味道有千百种,不好吃的味道也千奇百怪,然而程风炒出的番茄蛋……她吃下一口,竟然有种什么都没吃的恍惚感。   “……”   完全想不到评语。   “不好吃吗?”程风直白问。   “不是的!”   她否认,这毕竟是他的拿手菜,总不能连它都不好吃,只是这味道……   这味道是她吃过的所有西红柿炒鸡蛋中最——最——最没脾气的,中庸至极,甚至连好坏都难以界定。   安静沉思片刻,采用同样中庸的话术回答:“其实也还不错。”   “……”   程风明白了,有点心碎。   其实,自从那天安静表现出对他的信任以来,他也对自己抱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万一是他的心态主观影响了他对自己厨艺的评判呢?   不过现在看来并不存在。   也是,真不错的话那个爱蹭饭的老头是不会放过他的。   就在他心碎的同时,桌上另外两人都尝起第二道菜,安静尝了块他做的糖醋里脊,周绪则尝了尝被安静评价不错的西红柿炒蛋。   吃完,周绪也默了默,在安静绞尽脑汁想评语时他先评价道:“不错,厨艺保持得很稳定。”   他总是一语惊人,安静被这话打断思路,反应两秒后震惊问:“你之前吃过他烧的菜吗?”   当然,不然程风在店里时干嘛给他拿椅子,还不就是不让他说话?周绪笑着推推眼镜,客气说:“大概两年前,有幸吃过一次。”   安静看看他们,不禁感叹句:“原来你们这么熟啊。”   “没有很熟,”程风拒绝被人套近乎,“我那会儿是他老师的病人,他来刚好赶上我吃饭。”   “哦。”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啊。安静听完,越发怜爱起程风——周绪说他厨艺保持得很稳定,也就是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吃这样的饭菜,就连生病的时候也是。   安静越想表情越严肃,到最后还握紧了拳,看得对面两人都有些愣。   她这副神情,看起来是要干什么大事。   终于,她在沉默很久后开了口:“以后我教你做菜!”   她难得放开这么大的嗓门儿,认真得像是在宣誓,程风轻怔。   “明天起你就跟着我学!”   旋即,他笑应声:“好。”   啧——   周绪在一旁摇摇头,又去夹了粒油豆腐塞肉,心想,还真是两个般配的傻瓜。   用过午餐,他很识相地准备离开,其实是又被敬先生安排,要去催镇上两位老人出镇做体检。   离开前他又瞥见餐桌上的花,顿住脚步,趁程风还没出厨房,小声问安静:“我能带朵花走吗?”   “你要花做什么?”   见她困惑,周绪一笑:“这可是乌托邦。”   乌托邦?   “铁线莲的品种。”   也是他这个精神乌托邦公民的梦中情花——   乌托邦本是乌有的,但它现在成了一朵花,也许明天,它就会是两个傻瓜,或者一座小镇。 第83章 Club 绘画教室。   Chapter83. Club   临近冬月的天空有些孤寂, 除却下半夜能见到一撇月影儿外,其余时候连云都很少见。   这日早晨,天空依旧只有一弯没落下的月, 安静出门后仰头看了看天, 下一秒就打起哈欠——来傻瓜镇的第一个冬天, 她居然成了每天都早起的人,真让人犯困。   花园外,程风坐在自行车上看了过来,她急忙伸手挡住脸,等打完哈欠, 擦擦眼角的泪, 再才小跑出去。   和程风互道早安、坐上他的自行车、将手藏进他的衣兜里、再去往安静的冬天……冬天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   路上, 安静没忍住又打起哈欠, 打完第二个哈欠时, 她顺势将脸贴到程风背上。   他的衣服软绵绵的,带着点阳光的气息,这种感觉就像是靠在靠枕上,她不禁舒服得闭上眼。   程风感知到她的动作,一瞬间心底好若晃过什么,分了分神, 接着将车骑得更慢,问她:“昨晚又织围巾织到很晚吗?”   安静蓦地睁开眼, 自行车刚好经过下游桥头, 她对着那岸的彩虹小楼笑了笑, 眼睛亮晶晶的。   “不是围巾。”   “那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你都还没告诉我第三件事是什么。”   之前在灵感屋,程风明明告诉她说还有两件瞒着她的事, 可他最终都只说了那一件,还有件事始终没说,安静这时怕他追问,旧事重提。   程风一听,抬眼看了看上游,简单回应:“今天就能告诉你。”   安静支棱起脑袋:“真的吗?”   “当然,骗你做什么?”   她忽然感到满意,然而还没满意够,程风就追问道:“那是在织毛衣吗?”   她说过要替他织毛衣的。   “也不是!”那是件更傻的事,安静不想他再问下去,生硬转移话题,“我都好几天没看见敬先生了。”   “快到年底,他们也有的忙。”   “我还想看看他有没有穿我的马甲呢。”   1125号的生日就在前几天,她那天去灵感屋之前悄悄把装着马甲的礼物盒放到庭院外,等她再回来时,礼物已经被收走。   她没有署名,但程风说她被猜出的概率极高,所以安静的期待值也被拉高,她希望敬先生会喜欢她的礼物……   “想知道的话,可以去办公楼找他。”程风给出建议。   “不要!”   她又没什么正事。   程风在前面低笑声,安静这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因此藏在他衣兜里的手指也故意戳了戳他。   她不喜欢戴手套,即使是深冬下雪的时节她也不会戴,总觉得那样做什么都不方便。但她手又怕冷,所以冬天外出都是藏进衣兜里,不到迫不得已她是不会拿出来的。   而程风是第一个把衣兜给她揣的人。   隔着T恤和厚毛衣,她戳他的动作得以缓冲,等触感传递到程风的腰上时,比挠痒还轻。   程风忍不住空出左手,覆到衣兜外,隔着衣料朝里轻戳一下,以示报复。   手背被戳的安静:“……”   真小气。   小气的人一路都挂着微笑,骑到对岸,看向那座紧临奶酪色店铺的南瓜色的小店。两间店铺之间的花坛果然在一夕之间被夷平,看起来十分空荡。   直到这时他才重新将车骑快,安静眼看快到,先坐直上半身,等自行车停到她的小店前,她的视线范围里才出现那片空地,不禁一个失神,坐在车上忘记下来。   “咦?”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她惊讶一声。   她将手抽出,跳下车,走去那片空地前。程风也下车,将车推到右侧与杯子店相邻的花坛边,停好再朝她过去。   “这就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安静愁眉苦脸转回身,当下止声。   安静有些郁闷:“我还说春天到了就在这边种些花和树呢,怎么就拆了呢?”边说边对比杯子店那边的花坛看看,更加痛惜,“现在这样看起来有些丑。”   程风:“……”   这让他怎么说?   十分钟后,安静的遗憾总算平复些,她开始坐在白熊沙发上织那条复刻版蓝围巾。程风则坐在她左手边画画,画着画着,将纸揉成一团,再画,再揉……   眼见着垃圾桶快被他丢满,安静停下织围巾,偏过头劝他:“没有灵感就先歇歇嘛,可以像敬桐那样玩玩游戏啊。”   说到敬桐,她想起什么,问程风:“今天中午可以由你来做菜吗?就做我这些天教过你的。”   “当然可以,”程风一口答应,顿了顿才问,“这算是考试吗?”   安静脸上漾出丝甜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是选做题,你可以只选你会做的。”   “好。”   他满口应下,安静却还有话,继续说:“你要是做得很好,以后就可以邀请敬先生和敬桐吃你做的饭了,不过你要告诉他们是我教你的。”   她说完放下毛线篮,捧起桌上刚泡好的果茶抿了抿,像是在掩饰什么。   程风细细回味着她的话,末后心情变好很多:“会告诉他们的,怎么想起说这个?”   “因为我说到敬桐,就想到应该要谢谢他。”   这段时间她和程风都很少去菜园,虽然说这个时节的菜园里没多少人种菜,但她的菜园还有土豆实验班没毕业,与它同届甜豌豆小班也刚好是在这个月月底进入毕业季,所以少量的浇灌还是必要的,而这段时间帮忙浇地的人就是敬桐。   安静又说:“你做菜的话他们肯定会比较欣慰,还会很惊喜,比我做菜邀请他们效果好得多。”   突然就身负重任的程风:“那我试试,下个月再邀请他们。”   他说到下个月,安静的睫毛因此轻扇两下,笑容也慢慢淡下,静了静说:“还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什么?”   “十二月中旬我会离开傻瓜镇几天……”   程风无声看着她,她低头转了转杯子,厚厚的玻璃杯底与桌面刮出沉闷的声响,她的声音随之响起:“我要去看几个很重要的人。”   他望着她,发现她头埋得很低,于是右手放下铅笔,朝她头顶伸去。   极轻的一下,他的手落到她发顶。   安静吃惊抬头,他就在她的注视下拍了两下她,再慢悠悠收回手。   “……”   她迟钝摸向被拍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这才开口说话:“要是离开傻瓜镇会让你觉得孤单,我可以陪你一起。”   安静怔怔,良晌收回落在头顶的手,埋低头说:“那你会看见傻瓜镇以外的安静。”   “那有什么关系?安静在任何地方都是安静。”   他的声音很低,很近,熨帖人心……安静转头,才发现他的脸也离她很近,不觉一滞,呼吸也变得轻细。   暧暧的灯光下,两人的面庞都被衬得格外柔和,安静夏日里被晒黑的皮肤从入秋后便又慢慢转白,此时白里忽而透出些红,可爱到极点。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发现他的眼里清晰映出她的轮廓,心跳猛然加速。   鼻息间的气味香香的,是桌上的水果茶在释放果香,甜甜的味道困在这一方暖光下,更教人心旌摇曳。   恍惚间,两人的脸似乎近了几分,不知是谁靠近谁。程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她鼻腔里瓮瓮地应了声,后便听他问:“我可以吻你吗?”   回答他的是一串敲门声,安静好似受到惊吓,立刻偏过头。   看去右边,小店的门已经被人推开,门外一颗戴着毛绒帽的脑袋缓慢探进室内,露出五官。   安静立刻认出那是水族店老板的妹妹,起身朝门边去,独留程风坐在原处。他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捂住心脏,稍稍平复下遗憾情绪才带着东西去柜台后坐着。   ……   安静开张后的第二单复刻生意来自那位胆子很小的姑娘,她想复刻的也是条围巾,不过她的要求比历先生的更难一些,因为她拿不出实物,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胖一瘦,都笑得很开心,胖女孩脖颈间围着条嬉皮风的围巾,色彩繁复,而她想要复刻的就是这条只露出局部的围巾。   安静起初很为难,但看到对方满脸都写着的希冀后,还是答应下她,不过告诉她可能只有等到来年春天才能织好。   对方并不介意,还很开心,安静在记录围巾颜色和款式的时候,她就坐在对面定定看着她,等安静记完,她又急忙转过视线。   安静没有觉察,抬头将照片还给她,并告诉她说她不能保证织出来的围巾和照片上一样,毕竟她也很业余。   对方对此仍然表示理解,并在离开店铺前红着脸和安静说了句话。   很小声,安静听完反应了好久,没等她回神,人就离开。   她脸颊红红的,比刚才程风凑近她时还要红,这让全程目睹她们交流的程风有些酸——   什么事会让她这么害羞?   连他也比不上吗?   他回到小憩区,颇有些在意地问:“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安静还沉浸在难以置信里,“她是想试试看和我说话才来这里的。”   这就脸红了吗?   程风不满坐下,安静终于回过神,有些遗憾地问他:“刚才都没问她叫什么,你知道吗?”   “大概姓牛吧。”   “……”   那她当然也知道啊,因为水族店的老板就姓牛。   “她什么时候来的傻瓜镇呢?”   “似乎比我早两年,但她以前几乎不露面。”   安静托了托腮,看纸上她留下的号码,程风见她看得认真,酸溜溜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一定要把围巾织出来,这样春天的时候就可以问问她了。”   她转眼就安排好春天的事,程风十指交叠,支着下巴,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安静感觉怪怪的,问他:“干嘛这样看我?”   “不高兴。”   他认真回答。   “为什么?”   “因为刚才想做的事没有成功。”   安静结舌,小声咕哝道:“可现在不都没那种感觉了么?”   亲吻也是要看氛围的么,当然了,第一次不算。   “什么?”   “没什么!”   她的脸已经无处可红,说完端着杯子去接热水。   热水与水果茶极其般配,相遇即溢出甜香,安静端着杯子回到小憩区,程风又将搬去对面的沙发椅挪回她边上。   “……”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怀疑他还在想刚才的事。   安静故作镇定坐到桌边,问:“你不要画画了吗?”   “你不是让我歇歇吗?”   她一噎,想起另一回事:“来的路上你说要告诉我第三件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这下又轮到程风说不出话,要知道他就是为这件事才画不出东西的。店内沉静许久,程风叹了声,老老实实交代:“门外的花坛是我让劳先生弄平的。”   “?”   “破坏公物前特意写了份申请书给尊敬的镇长先生,审核了几天。”   “……”   “因为在你租下这里后我就租下了隔壁。”   “……”   安静听完始末,想说话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倒是将很多事都串了起来,比如上次她看见的来自劳先生的消息,他那时居然还骗她说可能是发错。   “你之前没告诉我你喜欢那个花坛,”程风接着解释,“我就想连通两边的空地,以后可以在中间摆上桌椅。”   “谁要冬天坐在外面啊?”   “还有其它季节。”   “可我这里是‘安静的冬天’,其它季节好像不用开张。”   “那还有‘程风的春天’。”   “什么啊?”安静忍不住发笑。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程风突然雪莱附体。   她笑,不和他往下扯,只是问他:“那你租下隔壁打算做什么用呢?”   “做间教室,可以带镇里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们学学画。”   绘画教室?   “不愧是你!”   她一副赞扬的口吻,程风微愕:“什么不愧是我?”   “当然是说你是傻瓜镇最优秀的青年啊。”   “……”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称号吗?   安静又接着问:“那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学习吗?”   现在的她只会画圆圆脸的程风。   “你不去教室也可以学。”   这话听起来比水果茶还要甜,安静端起玻璃杯,抿了口,默了许久后才又感慨:“那你现在岂不是有三处房子?”   “这么算的话,你不也有两处吗?”   “不一样的,你还有灵感屋,那儿才是最棒的好吗?”她说起来还有些羡慕。   “那你猜我的灵感屋是怎么来的?”   嗯?   “不是买来的吗?”   他摇头。   “那是?”   “心愿卡片。”他给出答案。   “!!!”   安静震惊,原来那张小小的卡片还能装下房子这么大的心愿吗?她以为她的娃娃机就够大了。   “那我明年也可以许这样的愿吗?”她突然心动。   “可以试试。”   “可是听起来有些贪心,要是每个人都这么许愿岂不是……”她说到一半便没往下说,因为她意识到不是人人都这么贪心,再看程风,他一副在憋笑的样子,不禁恼羞,“你骗我的?”   “没有,的确是写在卡片上的内容。”   不过卡片被他外公作废了,然后他老人家就自掏腰包买来送给他。   但他不打算把这样的事告诉安静,只是想借此告诉她,她以后可以许更大的愿望。   无论多大,他都会努力帮她实现。   他说得的确很真诚,安静不得不相信,这样一来,心愿卡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更加高大起来。   那她明年许个什么愿好呢?   正想着,店内又响起阵敲门声。   来人是位容光焕发的老太太,穿着身厚棉衣,推门进来时笑容满面,并大声问好:“两位小朋友早上好啊。”   两位小朋友先后起身,老太太已然关上门朝他们过来,如此自来熟,可不就是白糖女士的邻居王女士么?   王女士比邵女士小上几岁,但同样热情,这时来店里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来给他们发一张宣传单,关于她的家庭俱乐部——   这件事安静早就有所耳闻,不仅石先生说过,劳先生也是提过几句的。   因为王女士的先生很不支持这项工作,所以劳先生他们改造俱乐部时每天只被允许在他家呆一个小时,以至于这项工程费时几个月才完成。   而现在,俱乐部终于要开始运营了。   傻瓜镇的天,要变了。   王女士来得风风火火,去得也很快,想来是到别的地方发宣传单了,安静在她走后拿起宣传单认真看起来。   宣传单做得很简单,底色是白色,顶部镇着个大写加粗过的玫红色单词——Club,立体又醒目。下方则分别介绍了几间主要的功能室,并附上图片:超强隔音图书室、无敌乒乓球室、快乐麻将室、自由棋牌室、我爱喝茶间以及随意说话厅和随意花园。   安静看得愣愣的,最后在宣传单最下面发现排小字:   「俱乐部将于12月1日试运营,欢迎广大单身男女前来(年龄不限),当天将举办乒乓球比赛,比赛胜出者可自由使用我家小船,使用次数3次,时间不限。」   安静看完这段话,满心满眼都是“小船”两个字,抬头问程风:“你会打乒乓球吗?”   “……”   “……”   沉默给了安静答案,她也沉默。   “我可以学,也可以买船。”   “……”   安静语塞,接着,像是从他的话里受到启发,眼一亮:“我想到明年许什么愿了!”   就许愿有一条彩色的小船吧,然后就可以纵穿全住宅区。 第84章 一千零一夜 飞鸟不惊的地方。   Chapter84. 一千零一夜   十二月的第一天, 安静还是坐上了王女士的小船,因为程风他居然拜托敬桐帮忙,赢了俱乐部的乒乓球比赛……   据程风说, 敬桐以前是名出色的警察, 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优秀的体能者, 像乒乓球这样的运动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得心应手。   而敬桐帮起人来一向不含糊,极好说话,尤其是帮程风。   于是,在俱乐部举行乒乓球比赛的这一天,他战胜了一众老先生和老太太, 成了“无敌乒乓球室”的最终胜出者。   老实讲, 这让他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因而他又花了一下午时间陪那些被他打败的老人们下象棋、搓麻将或者斗地主, 也让他们感受下胜之不武的感觉。   而程风, 在敬桐将获得的小船使用资格转交给他后他就带着安静“逃离”了俱乐部,直奔花园旁边的人工河道去。   外面刮着风,两人竟然丝毫不受干扰,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坐上船。   小木船的外部是哆啦A梦的配色,上白下蓝,内部则是橘黄色, 像最初还有耳朵的哆啦A梦。船头尖船尾平,中部横架着两道船板。   他们就坐在靠近船尾的船板上, 肩抵着肩。   朝下游去时小船只需要借助水流与风就能漂动, 十分省力, 安静沿途只揣着手看河道边的小楼、花园和果树,偶有冷风从背后偷袭,她也有帽子和围巾抵御。   也会遇见其它泊在岸边的小船, 就在木棉街往上游去的第二座桥边,一辆深蓝色小木船泊在那儿,正是安静初来傻瓜镇那天见到的小船。   它整个四季都停在这里,外表一点不脏,想来主人是常清理的。   而这处的桥洞边尚且悬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花枝与枯藤,从桥下看有种清寂的美感。   安静想,等她有了船,她也要在木棉街的小桥边种些可以向上攀的花,最好是龙沙宝石,那样一定会很梦幻……   就这样,寒风天乘船变成件悠闲事,直到小船漂到住宅区尽头,他们的处境才有了转变——现在的他们需要在直面冷风的情况下划桨折回上游。   程风知道她怕手冷,因而不打算让她划,可安静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忙,想着两个人划会更快,便和他一起。   可以说来时有多惬意回去时就有多难过,偏偏王女士的家还在住宅区最上游……于是乎,等他们划回王女士的花园旁,安静已经被迎面来的风吹得鼻尖通红,看起来就像是刚做完苦力的工人。   程风收起桨,转头便见到这样的安静,不觉一愣,而后不可抑制地漏出声笑。   安静听声,偏头看他。   下一秒,程风就伸出双臂将她拥进怀里。   初初撞进他的怀抱,那儿还没什么温度,可等她愣上会儿,热意就源源不断地传送出,就仿佛他是个火炉,安静快被吹僵的脸因此暖和不少。   少顷,她动了动脑袋,护耳帽顶端的小毛球无意间擦过程风下巴,痒酥酥的触感让他往后闪了闪,留出刚好让她抬起头看他的空间。   她戴着顶厚厚的米白色针织帽,是她自己织的,除了头顶有颗小毛球,耳朵两旁也垂下两颗到胸前,极可爱。   她亮霍霍的双眼直直盯着程风,问他:“干嘛突然抱我?”   程风言简意赅:“可爱。”   “……”   安静默尔,片刻后将愣在半空的手收回衣兜里,垂下眼帘又扎进他怀中,低声说:“不过还蛮暖和的。”   程风又笑一声,过上会儿,他才叫她声:“安静。”   “在呢。”她忽然Siri附体,不过语调更温柔。   “今天是十二月的第一天。”   他说完这句,圈在她背后的胳膊随之松开,安静下意识抬头,而他也抬起两只手,在她头仰到合适的位置后双手贴到她脸颊边,或者准确点说,贴在她的护耳帽上。   “想起什么没?”   安静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须臾,脸庞一热。   她只想起来她在上个月的今天强吻了他一下,不由得心虚,软绵绵说:“你捂住我的耳朵了,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他笑,手轻轻改变角度,只是捧着她的脸:“现在呢,想起什么没?”   安静找不到话说,故而将她所心虚的毫不心虚地问出来:“那你要亲回来吗?”   “……”   是这样没错,但被她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他居然有点羞耻。   程风的耳朵尖儿微微泛红,强装淡定:“要,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再等等。”   他说得诚恳,她想低下头,偏偏她的脑袋又在别人手里,唯有眼神可以支配,她便将眼瞄向一侧,含糊说:“可是现在都没有感觉。”   和那天在店里是同样的说辞,程风才发现她是认真的。   “你想要什么感觉?”   安静脸颊已经红到可以直接送她去参加儿童节节目,又被他捂着,更加转不过脑子,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情难自禁的感觉啊。”   “可这种感觉我经常有。”   “……”   变态。   “很简单,”变态程风循循善诱,“只需要你转过眼看着我……”   安静僵了僵,许久,她收回目光,定睛看向他。   他的眼是深棕色的,眉骨高挺,眼眸深邃,看向眸子深处,那里像是藏了无数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话。安静眨眨眼,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像是身处夏天。   终于,那双眼离她近了点。   她睫毛颤动两下,轻轻闭上眼睛,与此同时,他的手又重新覆上她的耳朵。   眼所能见的,耳所能听的,都在这一刻消失,只留下感觉……   一吻落下,她藏在衣兜里的手无力松开,如同轻易被撬开的唇。   笨拙且青涩的初尝试,像是淌过船底漾动船身的流水,也轻易漾动两颗心。   等两人再分开,无不恍惚。   ——原来一个不及格的吻都会让人雀跃到像是飘在空中。   程风渐渐拢回神思,看向她红红的嘴唇时,蓦然面红耳赤。   不是害羞,而是害臊。   沉默会儿,他解释说:“我以前没想过会和人接吻。”   所以不太擅长。   还在发懵的安静看看他,他则已经定好新目标,松开她耳朵说:“下次会比今天更好。”   “……”   她总算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吞声,随即意识到另一回事——   他们的小船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离了岸边,此时又向下游漂去,而船底浮动着一些皱巴巴的云影。   难怪呢,原来他们本来就“飘”在空中。   程风也发现这回事,默了默,暗暗决定以后的接吻都要在岸上进行。   不能让她觉得亲吻是因水而动人。   ……   十二月的第三天,程风预订的牛粪肥送到菜园旁,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为菜园堆肥,最后多出一些,两人便将其运回花园,第二天堆给葡萄与月季。   来回两个花园的过程中,229号的居民向922号居民提出申请,想要拆掉两座花园中间的围栏,并声称这样会更方便。   922号居民十分轻易地就答应了他,因为她想到这样一来她就不用特意在花园里搭葡萄架了。   程风当天就联系了劳先生,已经开始冬眠的劳先生回复他,来年二月时才能来帮忙,程风无奈,只好接受劳动人民的安排。   那之后他们又回归了冬日模式,早晨安静工作,下午程风工作……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十二月十日,气温直奔零下,安静这早出门时甚至都不想坐车,怕吹风。   可是不坐自行车也得走路,思量之下,她还是上了程风的车。她的帽子被拉得低低的,快遮住眼睛,脑袋死死地抵着他的背,一路上话也没说,到了店里打开空调才重新活过来。   安静从柜台后的墙柜里拿出罐红茶,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端给程风时顺便多看他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从出门起就一直保持着这副振奋模样,不像平日里从容又淡然的程风。   “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她问。   “不算,但也可以这么说。”   “让我想想……”安静转了转眼珠,“你想好电影叫什么名字了吗?”   程风摇头,不过她说的事的确也有些苗头了——   那是昨天下午的事,大概是灵感屋太过温暖,她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时居然不小心睡了过去,等程风发现,忙上前去。   沙发后方,两只不怕冷的鸟儿站在窗台上,并且面朝室内,胆大到见程风走近也不为所动。程风分出注意力看看它们,笑了笑,而后弯腰抱起沙发上的人,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人抱去小放映室上面,让她睡在床上。   再下来时他又看了眼窗,那两只胖鸟居然还呆在那里,那时起他就有了个朦胧的想法。   “那是什么?”   “晚上再告诉你。”   “晚上?”安静疑问。   “天黑后给你打电话。”   神神秘秘……安静不说话,抱起茶杯喝茶。后来她又想到一件事,说与程风:“我想再要只花盆。”   “种什么?”   “种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事我想要只花盆。”   程风挑眉,理解到了重点:“什么样的花盆?”   “像王女士的小船,一头尖一头平……”她说完一笑,征求他的意见,“我们明天可以去陶艺馆吗?我想试试看做这样的花盆。”   程风为这话顿了顿,想到他那只杯子的悲惨命运,打算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点头应好。   得到肯定答案,安静开心织起围巾。   大概是天气太冷,整个早晨店里都没有客人来,到十一点半,两人准时关店离开,照旧前去彩虹超市买食材。   路上他们偶遇了回家去的白女士和石先生,因为安静头埋在程风背上,所以她没能及时发现他们,还是程风佯咳声她才抬起头。   夫妻俩走在风地里,戴着从她店里买去的围巾,自行车经过他们,两人都笑得开心。   安静扶着程风的腰回头,朝那两位她没来得及打招呼的人说了声“再见”,得到他们的回应后才转回头,在河岸风声的掩盖下大声告诉程风: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要早点提醒我!”   “好。”   她这才满意。   下午两人仍是在灵感屋度过的,安静的毛衣篮子就留在那里。   她今天织毛衣时不时偏头看窗外,因为程风说昨天她睡着后,窗台上来了两只不怕冷更不怕人的鸟儿,她想看看这样的笨鸟长什么样。   可是等了一下午都没等来鸟,倒是在天色即将暗下的时候见到了一粒粒白絮从天空飘落。   她揉了揉眼,放下篮子凑去窗边仔细看,几秒过后,雀跃回头:“下雪了,程风!”   程风正在画木棉花的飞絮,闻言停下铅笔。   看去沙发前,她已经抱起外套等着他,他便也套上外衣,提前结束这日的工作。   灵感屋里灯光暗下,更显得屋外昏昧,星星般的初雪一颗一颗地飘来傻瓜镇……落到皮肤上,极快消融,落到衣袖上,则勉强存活几秒。   安静伸手扶了扶帽子,仰着脸看雪落,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亮,欢欣到连手也没收进兜里。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裹住她的,她才愣愣低头,看看被握住的左手,再看看程风,接着,一个高兴转过身抱住他。   被抱住的人猛的一怔,低头看,她已经在他怀里仰起脸。   “怎么突然抱我?”   相似的话从他嘴里问出来,安静圈在他身后的右手缓缓揪住他的衣服,然后说:“因为很开心。”   手指将衣服攥得更紧,“还因为我很喜欢你,我可以邀请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吗?”   此时此刻,风雪来得都温柔很多,程风初次明白何谓温柔乡,像春日的阳光,也像秋日的月光。   他很久才唤回离开身体的神思,问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邀请吗?”   安静愣了愣,片刻后涨红脸,即使夜色逼近也能看得明显。她不给面子地松开他,转身,回到最初看雪的位置上,这才嘟囔出声:“我说的又不是很色情的睡。”   他笑出声。   “!!!”   “那是很纯情的睡?”   “……”   听起来怪怪的。   安静别扭下:“你不要就算了。”   “没有不要,完全相反。”   他说完,安静藏在护耳帽下的耳朵也热起来,她将右手揣回兜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冷啊,回去再看雪吧。”   “好。”   程风牵着她的手走下山坡,坐去车上。   道路两边的杉树已经在朝秃头迈进,落得比林外的雪都大,按四季公车上的画来看,它已经快走到车尾。   两人回到奶酪小屋,一起准备了晚餐,吃过之后安静便带他坐去二楼的落地窗前看夜晚的雪。   白色的雪粒映着微弱的灯光,缓缓飘到杉树上,如果今晚它能下得更大,那么明天傻瓜镇就会积雪。   彩色的小镇被白雪覆盖会是什么样呢?   她的鱼池会结冰吗?   安静的思绪活跃,想着想着,忽而问:“你早上说晚上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程风再往后推:“睡前再告诉你。”   “……”   安静没忍住,当即催他回去洗澡——   于是乎,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程风被赶出安静的小楼,他对着两座花园中间的栏杆想,春天应该快点来。   安静也洗了澡,回到卧室后先将飘窗上躺着的小人玩偶藏起来。   那是她偷偷做的“玩偶小风”,就像她的樱桃小本子上倒数第二页的程风,圆圆脸,很Q……不过玩偶小风还没穿衣服,有些不正经。   她想等程风生日的时候再送给他,在那之前,她要偷偷制出小衣服。   当然啦,程风的生日还要等到明年二月,和他的小楼同一天过,她还有时间准备足够多的礼物,一次性送够四份。   ……   等来程风时,他还带了本书,那是激发了无数艺术家与文学泰斗灵感的巨作,《一千零一夜》。   安静捧着巨作稍显郁闷。   她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要和她念睡前故事吗?   程风像是识破她的郁闷,莞尔:“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来傻瓜镇多久的问题吗?”   他没有等她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回答你的那天是我来傻瓜镇的第772天,而此时此刻,是我来傻瓜镇的第一千零一夜。   “之所以从早上开始就感到高兴是因为想到晚上就要告诉你这件事,你会喜欢今天的,对不对?”   安静听完,手里捧着的书似乎重了起来,她用力点点头,眼睛变得有神:“那需要我为你念故事吗?”   “我更想听点别的。”   “比如呢?”   “莎士比亚的诗。”   “……”   “或者,我念给你听?”   “好啊。”   安静愉悦答应下,找来她曾经给他念过的诗集给他,自己则抱着那只小熊乖乖缩进被子里。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念诗给她听,他的声音很适合念抒情诗,低低的,比大提琴声都悦耳。   她闭上眼睛,眼前惚惚晃过很多东西,但那些都是已成过往的,她知道,睁开眼睛后见到的才是将来的。   程风念了一页又一页,乐此不疲,最后选在最恰当的时间合上书,关灯,将第十八首背给最可爱的人听。   她已经快要睡过去,入冬至今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入睡总是很轻易。   程风坐在黑暗之中,声音压得更低,极为缓慢地念完第十八首第十四行。   四周很静,连屋外的风雪声都很懂事地安静下来,唯独程风不懂事,很不安静地叫一声她的名字:“安静。”   安静迷迷糊糊,唯有凭借本能回应他:“嗯?”   “我想好电影该叫什么了。”   “什么?”   “飞鸟不惊的地方。”   在树林的另一边,有片飞鸟不惊的土地,那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绿色的雾、朦胧的雨、红色的树叶以及湿漉漉的白色星星,更有情有爱。